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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匪石我心匪席全文阅读

作者:我笔名叫九顺     我心匪石我心匪席txt下载     我心匪石我心匪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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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致仕归乡

    左丞相赵阶致仕归乡姑苏,江苏总督都拜帖上门,请求一见,姑苏当地的官吏、商贾、大儒便更不消说了,一时间赵府门庭若市,香车宝马络绎不绝,直直闹了半个月之久,最后因着赵阶身体不适闭门谢客,人们才散了去,可这礼盒、珍宝还是不断有人的往府里送,有人还是从京城送来的。

    再者不说去赵府拜见送礼的达官显贵,便是普通看热闹的市井小贩、普通小民,也是将赵府门前的街道围的水泄不通。有些人在赵府门前看上个一天,晚上就如那茶馆说书的一般,在自家门前搬个板凳一座,四邻便是围上来听他讲奢靡珍宝,说那些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达官显贵的面貌,都听的甚是出神。

    这姑苏城里的商铺小贩若是见着赵府的仆人出来采购,也都是殷勤招呼的,不要钱白送都行,仿佛一家老少的生计都没这一丝与赵府的关联来的重要。但赵府家风严谨,仆人也都守得规矩,从未滋事,赵府更受人敬重。

    人们的殷勤倒也不全是奔着赵阶这个退位丞相来的,赵阶的养子赵子祺还是当朝兵部侍郎,深得皇上赏识,前途不可限量。父子具受浩荡皇恩的,历来少有,而像赵阶父子这般都位居高位的,更是难见。这姑苏人只把赵阶父子二人比作文曲星下凡,看作姑苏莫大的殊荣。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接受这份殊荣。比如姑苏第一富商张振江自赵阶归乡养老后,就没一天不是心惊胆战的,连礼都没敢往重了送,也没像其他商贾那般送拜访的帖子。对赵府,他是避之而唯恐不及,哪里还敢主动求见?

    这日清早,张振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来回度步,房门却被人猛的推开,还不见来人,声音已是凶悍的传来,“你这些日子白天躲着我是做什么?晚上半夜才进我屋,早上早早的走,连你的面都难得看清。你是又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张振江惊慌侧目,看着进门的浓妆厚粉、脸面浑圆富态,一身青蓝织金丝兰花裙的妻子刘氏,脸色顿时一黑,急匆匆走到她跟前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无理取闹?赵阶已经回乡多时,当年的事查到我这儿你以为是还要多久?”

    刘氏一听这,气势弱了下来,噎的说不出话,却又不甘示弱道,“你当初若是没贼心,没找来程老牵儿背着我想纳妾,会惹出那样的事来?”

    “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看赵阶查到当年是谁把他那有了身孕的女学生买来,放到我房里,会如何吧!”张振江气的面色扭曲,平日懦弱的性子倒也刚强了起来,说着转头不看刘氏。

    这刘氏本来还试着张牙舞爪压张振江一头,可思前想后,心也乱了起来,伸手握住了张振江的手臂,哀声道,“夫君,你莫是吓我。我当初是从赵炎手上买的他浑家,和赵阶有个什么关系?赵阶如若为难人,这就是告到官府,我也是有理的。赵阶贵为丞相,儿子还在京城当着尚书,就算他那女学生怀的是他的子嗣,他也不敢纠缠,他能丢得起那脸?”

    见张振江不说话,刘氏继续道,“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他亲自给那女学生和赵炎主的婚。再说,当初赵炎卖他浑家,那也是把消息捂地紧实,怕人知道了去。如今赵炎和程老牵儿这些年都不知是跑去了哪儿,就算有人乱嚼舌根,可谁还能板上定钉的说,那女学生当年就是被卖给我们家了?至于家里当初知道那件事的奴仆,我这两天也赶紧给打发干净,无人对证。”

    张振江微微回头看妻子,看到她那哀求的脸,莫名有着一种报复的快感,纵然他被她的话说的安下些心,面色却也无太大的波澜,冷声道,“我这就要去见盛兄,你安排人把饭食备好。”

    张振江想着只要自己保持着这股气势,她就会一直这般屈服下去。

    “这个不消你说的,你赶紧去。我听下人说,苏老爷念诵着这两日就要启程回永丰。”刘氏瞬时变了脸色,一副当家主母的样,眉眼含笑,透露着为人处事的精明,“你再多留苏老爷两天,把今夏那批绸缎的生意给谈下来才好。”

    “那昏迷的女娃是醒了?”张振江皱着眉道。

    刘氏口中说的苏老爷乃是苏盛,浙江府永丰人,是永丰最大的丝绸织布商人。他家的布匹织的紧密结实,暗花样式精致多样,是不少人的心头好,虽然价格略高于市价却供不应求,两家一向有生意往来,两人关系渐厚也就以兄弟相称了。这次苏盛在张家落脚,就是因着给京城的客商运了批布去,结果到了姑苏赶上不断的暴雨,江水上涨不稳,船行不得。

    而张振江问的昏迷的女娃,据苏盛说是他在行船的江上救下的。救下时,这女娃便是昏迷不醒,头上有伤,高烧反复不退,耳朵里还不断有血溢出,看来是伤的不轻。这女娃身边还跟着个十八岁的少年。如果不是这少年会水,在江中托着这女娃,只怕这女娃早是给淹死了。

    至于这两人的的来历,苏盛也没从少年口中问出个什么,那少年只说和那女娃家是世交。但好在这个少年聪颖,举止谦逊稳妥,还懂术数,路上帮着苏盛对账,找出了苏盛自己算的账单的两处错误来,这让苏盛对其赞赏不已,知道这少年与女娃两人也无依靠,就想把其留在身边为己所用。

    所以苏盛对这女娃的病情也分外注重,驻留张振江家一个很大原因,也是为了让张家给找些好大夫和好药材来,将这女娃给医治好。只是大夫请来了不少,药材也用了许多,这女娃却没有丝毫醒来的预兆,从被救至今,算起来这女娃已是昏迷了七八日,张振江心里都想着这女娃是活不了了。

    “醒了,昨日夜半醒的。”刘氏接话道,“丫鬟来通报,你正酣睡,我就没叫起你来,只自己过去瞧了瞧。”

    张振江点头。对妻子持家办事,他一向放心。

    “那女娃倒是有趣,醒了就说饿,还说想吃肉,那少年怕她病了多日不能沾油腻,就让人端了碗粥来,女娃和他讨价还价,让那少年今日给她肉吃才把粥给喝了。”刘氏说着浅笑道,“看着这少年日夜守候在女娃身侧,衣不解带的照顾,担心的那般厉害,想必他们两家除了是世交,还定下了姻亲的。”

    “盛兄都没多问,你又瞎猜些什么。”张振江道。

    “按你说的,苏老爷想把这少年留在身边用,能不把这两人的底细给摸清楚了?我这不是也替苏老爷着想。”

    张振江顿了顿道,“这两人我看着也是怪异,有谁会把头发剪成那样,连耳朵便是都不及。古语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发便是不孝,尤其那个女娃,女孩子家家,剪了头发便是不祥。如果弄不清底细,我也要劝盛兄不要留着才好,毕竟如今的世道也说不上太平。”

    “照你这般说,这世上的和尚尼姑便都是大罪人?他们这些人可都是心怀慈悲、普度众生的。”刘氏接下张振江的话,说着,“我看着这两人也不像坏人。那少年为人聪颖利落,懂得分寸。先前他不会煎药,跟着管家学,学会了还不忘买点心食盒给管家送去谢恩;他去后院给那女娃煎药,见着家丁劈柴,他抢着把活做了;就是他走路见着丫鬟搬的东西重,都要插手去帮忙。这府里和他打过交道的,哪个不说他的好?这样的人如果能留在,也是个幸事。”

    “你看看你,是你说摸不清底细的,我就不想让盛兄留下,可我说不留下了,你又反过来说人好!”张振江不悦道。

    “我只说底细不清,哪说人家不好了?”刘氏回他,“成了,你赶紧去看苏老爷吧,这时候早该是起了,你莫晚去了让人觉得怠慢。”

    “我本就是要去的,是你在这嘀嘀咕咕说了这一通。”张振江赌气说着就要往外走。

    刘氏也不同他计较,在他身后嘱托道,“别忘了和苏老爷谈今夏的绸缎的事。”

    “这个不消你说的!”张振江扔回来这么一句,大步只顾着往前走。

第二章:往事何以如烟

    张振江虽是一商人,肚子里墨水没装着多少,可他这宅子却装点的讲究。

    走廊迂回,时而丛竹并茂,曲折幽深,时而景观开阔,树木嶙峋。院落左右太湖假石林立,前后奇花异草争先斗艳,点缀六月芬芳。此外宅内也不乏亭轩帷幕,流水碧池,鱼儿欢脱,附庸文雅。

    “老爷,苏老爷已经到膳厅了,在等着您呢。”

    “到了多久了?”张振江见扑人跑来通报,一遍问着,一遍加快了步子。

    “见着苏老爷近膳厅,小的就跑来寻您了。”仆人跟着张振江身后,小跑着道。

    张振江脚还为跨进门栏,便是开了口,双手空心相叠,对着苏盛道,“苏老弟,对不住,刚才贱内拉我说了两句话就耽误了,你可不要怪我怠慢。”

    苏盛起身,回礼,“我叨扰了多日,还未来得及言谢,哪里来的怠慢?”这苏盛年过四十,一身朴素青衫,满头乌发,面容端长峻毅,唇上留着八字须,举手投足间儒雅彬彬,奕奕神采,将那大腹便便的张振江比的更是相形见绌,好在张振江自己倒是不在意。

    两人客气了一回,分主宾落座,婢女摆桌布菜。

    “张兄,我看你这几日脸色一直不好,忧心忡忡,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苏盛对张振江算是了解的,这几日也看出他心事重重。

    张振江端了茶要喝,听苏盛这么一问,深深叹了口气,将茶放回了桌案上,抬手屋子里的奴仆、婢女们退下,这才开口,“老弟,你我相识数十年,我也就不瞒你了。你上个月一直在京城,想必也知道两朝元老、当朝丞相赵阶致仕归乡的事。”

    苏盛目光一凛,桌案上的手一紧,却也随即恢复如常,笑,“小弟在京城自然有所耳闻。赵丞相祖籍便是姑苏,不知现在是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张振江急急道,“老弟你不知道,赵阶回来后,赵府前门庭若市,送礼恭贺的人来往不绝,足足闹了半个多月。”

    “赵丞相乃国之栋梁,两朝元老,这阵势倒也正常。”苏盛道,“只是听张兄你说起赵丞相,难道你心烦的事,和赵丞相有关?”

    张振江又是一叹,道,“正是!这说起来都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十六年前?”苏盛皱眉困惑,“如若愚弟没有记错,赵丞相举家迁往京城已经是有近十七年了。赵丞相当初举家进京,老宅只留了几个老仆守着,张兄你忧心忡忡的,是因为得罪了赵府那守宅子的老仆?”

    当年赵阶已是身居尚书之职,竟举家迁往京城,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被不少人骂作忘本,闹得沸沸扬扬。这些苏盛自然也有所耳闻。

    “唉,只是得罪奴仆事情倒是简单了!老弟,我也不怕你笑话了,你听我慢慢讲。”张振江接话,说,“这赵阶当年考过乡试中了秀才之后,曾四处访名师,在外游历多年才归家。归家的时候,路上捡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那孤女当时不过八九岁,赵阶亲自教她识文断字,诗词歌赋,赵府里的人打趣都叫她女学生,两人的感情可见一斑。”

    “后来赵阶进京参加会试、殿试,直摘状元,官运亨通,也娶了亲。接着他就亲自主婚,将他这女学生嫁给了在他家世代为仆的赵炎。赵阶给赵炎他们两口在府外置办了家业,还给赵炎开了个卖布的铺子。安排妥当后,赵阶才举家迁往京城的。”

    “张兄你说这些,是········”

    张振江不免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而后接着道,“我家里产业多是贱内打点,贱内与赵炎因着生意来往也认识。后来赵炎不知怎的要卖那女学生,我那时候因着一直无子嗣,正找着给人牵媒的程老牵儿给我物色个妾,被贱内知道了。贱内一向善妒,可她竟找程老牵儿张罗着买了那女学生来给我做妾。我当时也是一头雾水,但一见着那女学生我鼻子便是都气歪了,因为那女学生那时候已经,已经·····已经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了!”

    苏盛听张振江吞吐着道出实情,也是震惊。嫁夫从夫,如今世道日落,丈夫卖妻子的事不是没有,但是卖有身孕的妻子,着实是荒唐的很。除非那孩子·····

    “老弟你该是想得到,那女学生肚子里的孩子,只怕是赵阶的。”张振江满面愁容道,“可贱内当时只顾气我,知道那女学生肚子里有孩子,什么都没考虑就买了来,而赵炎拿到钱的第二天,就关了铺子,房子也卖了,连个人影都寻不到!”

    “那这女学生和孩子,张兄你是怎么处理了?”

    “那女学生姿色非同寻常,是水灵灵、天仙般的人物,贱内自然防她防的紧,而且买她进府的事也不敢让人知道,最后给她在后院弄了个小院小屋,帮着家里做些女红杂活,与她接触的,也就贱内身边信任的几个婢女。”张振江道,“她倒也是真有别于寻常女子,遭了这种事没有半分沮丧娇弱,不闷不响,刺绣女红做的还讨贱内的欢心,贱内每月还给她二三两银子,也给些布匹,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留个活路。”

    “这么说来,你和嫂子算是她的恩人呀!”苏盛道。

    “如果没那孩子,我们夫妻两个也真没对不住她的地方。”张振江心如猫抓一般,神情沮丧,坐立不安的说,“孩子倒是平安落地了,是个女儿。那时候也赶得巧,她刚生下孩子,家里的布庄就接了笔大生意,需要赶出千余匹刺绣布料,贱内就让她也帮着做些工。她那时候身子还没养好,因着贱内开口,她不愿亏欠我们,就赶了一个月的工,身子落了病,之后不到半年就撒后人还了。我们也不敢声张,找了亲信连夜把她匆匆埋到了郊外的杨树林里,连个棺材也没准备。”张振江话里满是悔意。

    “那夜我和贱内也慌,一时就忘了那孩子。等亲信埋好她回来,我和贱内去她屋里看孩子,孩子竟然不见了,只听见她房外有三四只猫在那叫。”张振江说着,眼眶都红了起来,“那孩子只怕是被猫给调走了!我和贱内那时候还商量着收了这个孩子,当自己的养来着。”

    “张兄,听你这么说,孩子不见时应该是有六个多月了,应该是不会给猫叼去。”

    “那孩子生下来就瘦小,还不足两张手掌大,她身体又一直有病,奶水不够,孩子时常饿的哇哇大哭。后来是给她请了个奶妈,可孩子认奶,不肯吃旁人的,长的分外慢。府里人和她们母女鲜少接触,没人会劫了孩子去,这不是给猫叼走了是怎么?”张振江分析道。

    苏盛顿默,而后开口,“不论怎样,你与嫂子没亏待她们母女,赵阶应该也没脸来寻。”

    “贱内也是这般说的。”张振江看向苏盛,“还有,那女学生一直没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赵阶的,其实按照赵炎与她成婚的日子来算,孩子也可能是赵炎的。”

    “如果孩子和赵阶没关系,张兄你就更用不着忧心了。如若赵阶要找,他也该找他的奴才赵炎去。”苏盛宽慰道,“张兄,你和嫂子没有子嗣,也一直没有从本宗兄弟名下过继一个香火?”张振江求子无门,到了这年纪更是没希望了。

    “从我兄弟那里过继了两个侄子,都在布庄里帮衬,可年纪轻,担不起大梁。”张振江道。

    “年纪小,多些历练,总是能成气候的。”

    “我怎的也比不上老弟你,膝下儿女齐全,后继有人。”张振江接话,“对了,南良离家这么些年,在外面可好?也该是到娶妻的年纪了,总是回来成个家才算是正事。”

    闻张振江说起长子,苏盛的脸色一绷,不过没显出什么情绪来,只道,“是呀,该是要成家了。”

第三章:夏灼与顾梵生

    夏灼早上从噩梦中惊醒,透过窗子的缝隙能看出天已经大亮。这对与她这个早上一向五点之前必须起床训练的人来说,有一种负罪感。

    “姑娘,你醒了!”婢女云儿端着个褐铜的脸盆进来,看夏灼已是自床上坐了起来,笑着道,“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夏灼摇头,可这一摇,右耳却针钻般的一阵疼,“啊!”

    “姑娘!”云儿见夏灼痛苦的捂着耳朵,放下脸盆就跑了过来,“我去请大夫来!”

    “不用!”夏灼抓住她的手腕,而后神色也恢复如常,这疼来的尖锐,去的也快,“已经没事了。谢谢!”夏灼说着,捂着耳朵的右手也拿了下来,摊开一看,掌心一片血红。

    “我,我这就去叫大夫········”云儿慌作一团,一把挣脱了夏灼的束缚,不容夏灼说什么就往外跑,到了门口刚好遇见要敲门进来的顾梵生。

    “怎么了?”顾梵生见云儿脸上的慌张,紧张道。

    “姑娘的耳朵出血了。”

    云儿的话音未落,顾梵生顾不得什么礼仪,大步跑进了房间,“耳朵出血了?”

    “一点点血而已,那个婢女大惊小怪。”夏灼很是不以为然的说着,“我以前在赛场上,不是被人打的鲜血直流陷入昏迷,就是把对方打的站不起来,这点血算什么!”说着,夏灼看床头的柜子上有手绢,拿起将手上的血擦干净。

    顾梵生面色紧绷,在床畔坐下,丝毫不为夏灼的话所宽慰,她的耳朵有过这样的状况,自从那场车祸后。

    一年前年前夏灼出过一场车祸,至于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她已经没有一点印象。那场车祸导致她右耳受损,听力下降到只有正常人的四分之一,并且视觉神经,导致她出现过短暂的失明。

    夏灼看顾梵生一本正经,也不再打哈哈,“视力还好好的,没什么问题。说正事,我们怎么会穿越?这是什么朝代?”

    夏灼说着环顾四周,看着木雕的家具座椅,薄帷垂暮,满是好奇。如果昨晚不是顾梵生和她认真的解释,她估计会一直以为自己在梦里。

    “现在是大虞丰启十九年。”

    “虞朝?”

    “历史界有个争论,说是在尧舜禹时代之前,曾出现过一个一统的朝代,叫虞,但是这只是一个猜想。”顾梵生解释,“就算虞朝存在,它也接近原始时代,但现我们现在所处的大虞,无论是从人们的衣食住行方面,还是从经济发展方面来看,它都处在明朝中期阶段,人们穿着的服饰样式又接近宋,但一改宋朝宽衣肥袖的铺张·······”

    顾梵生说着,见夏灼上下打量自己,有些不自在,“你在看什么?”说着,他自己也往自己身上看。他穿的是件蓝色麻布右衽窄口长衫,腰缠同色的革带,脚上穿的是粉底皂靴,如果说他看起来有点怪的话,那就数他的头发了,露耳的碎发,高中生标配。

    “我突然发现你还挺帅的,”夏灼歪着头,看着他淡然道,“懂的东西也多。”

    顾梵生白她一眼,“你以为校草、学霸这样的头衔,是谁都能有的?”

    顾梵生是真的有他傲娇的资本。从很小就是学霸,可偏偏在高考说栽跟头。

    与顾梵生的“光辉事迹”相比,夏灼是要相形见绌了,她能进顾梵生念的这所高中,是因为她力气比较大,能打、会打,把市男子拳王都给打趴下了,而那时候她还不满十五岁。凭借着这样的战绩,夏灼被破格录取了。

    夏灼唏嘘一声,斜看着顾梵生,“我也要穿你这样的衣服,不要女装!”不管哪朝哪代,女子的衣服都尽是以美为目的,装饰繁多,实用性不大,除非是普通人家的妇女,平时要干活,衣服倒是更讲究实用,但裁剪就简略了,还是男子的长袍裁剪流畅大方,看着顺眼。再说,女子抛头露面一向是被禁止的,或者是被人说三道四,她这人脾气又不大好,万一没忍住动手伤人影响不好,所以男装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梵生思量的下,答应了声。

    “还有,我要吃肉,你答应我的·······”

    “大病初醒,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胃口?”夏灼的话还没说完,云儿已经领着大夫进来,这话便是大夫接的。这大夫头花灰白,下巴上的胡须修整的齐落,看着倒是不一般。

    夏灼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对长头发的上了年纪的男人有顾忌。这都是学校长发的教导主任给留下的阴影,他训起话来,真的是鬼都害怕。夏灼因为连着三次没完成家庭作业,竟被他给训哭了,还逼着给写了三千字的检讨,那样的经历真是想想都恐怖。

    见这大夫进来,夏灼当即连话都不敢讲了。

    “你脾胃都虚,先用米粥养两日胃再来满足口腹之欲吧。”云儿搬了凳子早床畔,大夫坐下,一面给夏灼号脉,一面道。夏灼连连点头。

    顾梵生也起身,站在一侧。

    大夫也只说夏灼碰伤了耳朵,叮嘱按时用药。

第四章:回忆

    顾梵生送着大夫出门,路上遇见了苏盛。

    “苏老爷!”顾梵生朝着苏盛颔首,道。

    “梵生,我正要去找你。”

    “有什么事?”

    苏盛走近,伸手拍了下顾梵生的肩,道,“夏灼已经醒了,如果没有大碍,我打算明日就起程会永丰,到了永丰,再找些大夫好好给她看看。”

    “麻烦您在这耽误了这么些天,您的恩德我和夏灼······”顾梵生说着保守型行礼,被苏盛拦下。

    “只是举手之劳,再说这些天我京城的账本你又帮着我算了一遍,没有什么恩德不恩德的。”苏盛道,“梵生,我之前和你提过,想要你到我的布庄做事,不知你考虑的如何了?”这账本本是私密的东西,可是那天将他们两人从水中救起,顾梵生只是匆匆瞥了账本一眼,竟看出了账目的错误,让苏盛着实吃惊。

    这次同京城做生意,还有些银两未清,如果不是顾梵生指出,只怕是要出篓子,所以对顾梵生分外欣赏。在张家落脚后,所有账目他都又让顾梵生核对了一遍,顾梵生也看出了处错误,让苏盛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我愿意随您去永丰,只是我还没和夏灼商量。”他和夏灼在这无依无靠的,能有个工作肯定是好事,不过他还没和夏灼说。

    “那就好!”苏盛高兴道,“夏灼的话,我也可以安排她进府里做些事·····”

    “苏老爷,夏灼我一直是当作妹妹看的,她还小,我只希望她继续读书识字,这样等回家,我对她父母也好有个交代。”

    “你和夏灼可是订有婚约?”苏盛问道。

    “没,没有!”顾梵生一顿,而后僵硬的笑道,“我们两个自小认识而已。”

    苏盛听顾梵生说完,觉得他倒是有情谊,便道,“我家中小女阿媛七岁,家里给她请了个教书的刘先生,是乡里的童生,虽然多年未过乡试,但肚子里的学问还是了得的,不如让夏灼跟在阿媛身侧,和阿媛一起识字读书,无事时照看着些阿媛,我每月也给她开些银子,你看这样行吗?”

    “那真是多谢您了!”顾梵生激动的说,“不过这要我和夏灼说完,看她的决定。”

    “嗯,那你去问问她。”

    “梵生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讲就是了。”

    “到永丰烦您找人帮我们租个房子,我们人生地不熟,自己去找房子,只怕是········”这古代甚是流行小费这东西,顾梵生前几日帮着张家卸了一天布匹,被主母刘氏封了二两银子,给苏盛对了账册,苏盛又封了他五两银子。

    顾梵生已经弄清楚了,这街上的米面一般都是二到三个铜板一斤,馒头一铜板两个;路边小摊上喝茶,点上四盘瓜果点心小菜,大约是一分的银子,那一两银子约莫着也就是人民币一千上下。他现在有七两银子,相当于七千块,租个房子生活一个月还是够的。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谢苏老爷!”顾梵生行礼道。

    “你不要见外,以后就叫我伯父吧。”苏盛道,“你年纪虽然不过十八,但和我那大儿子身形倒是相像,看着你我便总是想到他。他今年该是二十有五了·······”

    苏盛说着说着,声音就小的听不见了,似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苏,苏伯父!”

    苏盛被顾梵生这么一叫,像是回过身来,道,“你去问问夏灼吧,晚些时候来给我答复。”苏盛说着迈步,朝过来的方向走去。

    见苏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顾梵生返身回夏灼的房里。

    屋子里,只夏灼一人在桌前喝粥,云儿出去煎药去了。

    顾梵生进来,见夏灼穿着身这张家奴仆的衣服,短衣长裤,腰间用根不知什么材料的绳子绑着,笑道,“你哪里弄来的衣服?”

    “跟云儿要的。”夏灼回,“本来我穿着中衣在房里也没什么事,可你进进出出的,云儿说对我声誉有影响,所以我就让她给我找了这身衣服。”

    “好吧,”顾梵生挑眉,有些无辜道,“我一会就去给你买身我这样的衣服来。我现在有个事要和你商量。”

    “你说!”

    “我和你说过了,在江里救起咱们的苏盛苏老爷,是浙江永丰人,离这姑苏不远,他明天就起程回去,想让咱们去他家做事,你想去吗?”

    “姑苏?那这是江苏省,我从来没有来过,咱们一会出去好好逛一逛。”

    “你先回答我问题。”顾梵生强调。

    “我们不回家了吗?”夏灼皱着眉问道,“你不打算带我回家吗?”她真是只是想逛一圈,仅此而已。

    “你昏迷的这几天,我找船去过我们落水的那条江,也找到了我们被救起的那个地方”顾梵生道,“那周围岸上不是树林就是断壁残垣,我完全找不出有什么能带我们穿越过来的东西。”

    “我再去找一遍。”夏灼目光恍然,似在沉底,“肯定有办法回去的!”

    “你记得掉进水里后发生了什么事吗?”顾梵生问。

    夏灼想了想,摇头。她大脑只一片空白,记忆停留在她失足落水的那个瞬间。“我记得营地起了火,我们大家都跑到了那条小河边,然后我不小心踩空落进了水里·······”夏灼回想着,头隐隐有些痛。

    夏灼他们穿越过来前,在参加他们学校传统的高一新生的迎新露营会,就在市中央公园河畔的草地上。夏灼是活动的志愿者,而顾梵生是被邀请的给新生做演讲的学长。只是那晚,露营地不知怎么突然起了大火,大家拿着工具都往河畔跑,她在拥挤中不小心掉了下去,再醒来,就是昨晚。

    “你掉进水里后,水面一直很平静,你完全没有游出来,或者是怎么样。”

    “什么?”夏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因为喜欢游泳参加了校游泳队,游泳技术并不差。

    “水面足足平静了有半分钟,我不停的叫你,然后随着你跳了下去,去找你。”顾梵生道,“可是下水后,我什么都看不见,等我从水面浮出来,就已经穿越了,我们两个都在江里,你昏迷不醒。”

    顾梵生继续道道,“我们被救起的地方是江水的分支,明天我们随着他们去永丰,会经过那里,你到时候去看看可以的。”

    “顾梵生,我必须要回去!”夏灼说的甚是认真,说着敛眉低头,藏着自己的心事。而等她抬头再看顾梵生时却换了表情,所有的心事都被如烟般消散了下去,“你现在给我找身衣服,咱们出去转转呗!”她玩心一直重。

    顾梵生本来被她认真的脸给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她会有那种坚决,想没人能拉她回头一般,可下一瞬她有满脸俏皮的笑,分明是孩子心性。

    顾梵生笑,道,“那我一会先回复苏伯父,咱们明日和他们一起去永丰,路上让他们在咱们落水的地方停一下。”

    “苏伯父?”

    “就是救下咱们的苏老爷,你也跟着叫伯父以后。”

    “看来苏伯父很喜欢你呀,一会给工作,一会让你叫伯父的。”夏灼像模像样的打量着顾梵生,“苏伯父许诺了你什么工作,给了我什么工作?”

    “苏伯父家里也是织布卖布的,我去估计是给他算算账,对对账单,你去的话,就跟着他的女儿身边就行,相当于保镖吧。”顾梵生自然是没说想让她读书什么的,那是他的后续计划。她可不是爱念书的人。

    “也可能是保姆?”夏灼满脸嫌弃道。

    “那女孩七岁了,又不要你照顾。”

    “古代电视剧我看过,书上我也读到过,大家闺秀可是要让人伺候一辈子的。”

    “绝对不是伺候,我保证。”顾梵生信誓旦旦道,“陪着她玩就行了,我想着。关键是你还有工资拿,钱攒够了,去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咱们又不是卖身为仆。”

    见夏灼不说话,有些动摇,顾梵生继续道,“这里可是古代,女人很难找到工作,难道你是想让我养活你?看在你还未成年的份上,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你······”

    “不用你养活!”夏灼思量了下,说道,“我要回家。”

    “我真的已经去看过了夏灼,也许我们没办法·······”

    “我要回家!”夏灼强调。

    顾梵生看着夏灼坚持的样子,心中有些疑惑,“那退一步讲,如果我们真的不能回去了呢?”能做的他都做了,他不是不想回家。他花了两天时间把那条江上上下下看了个遍,都是荒岭峡谷,连个人影都难见。也是在查看了之后,他才接受了要带着这里的事实。

    “不会的!”夏灼毫不犹豫的反驳。

第五章:一定要回去,好不好?

    顾梵生知道夏灼倔强,一时他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两人陷入僵局。

    “咳咳!”室内的门开着,云儿端了药过来,见着夏灼和顾梵生都不言语,也察觉了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就假装着发了声音出来,打破这局面。

    “我不要喝!”夏灼这一见药,立即如惊弓之鸟,什么都忘了,只匆忙从椅子上起身,“我烧都退了,喝药干什么?”

    “姑娘,你耳朵今早还流血了呢。”云儿端着汤药进来。

    夏灼对那汤药退避三舍,看着顾梵生,急切的解释道,“顾梵生,我之前耳朵也出过血的,这你知道,医生说过它自己会痊愈的。”

    “你刚好,今天的汤药还要喝的。”顾梵生知道这汤药对她耳朵出血的状况效果不大,但她毕竟昨晚醒过来的,药应该接着喝。

    “我现在像是病人吗?”夏灼反问顾梵生。

    她自小练拳,天生神力,身体好,不见生病。这次虽然病了几天,可说好,瞬间也没什么事,面色今早已经红润,真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顾梵生不知该怎么说,只听夏灼又开口,“是药三分毒,你真的要我喝吗?”夏灼只看着顾梵生,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这不是我说了算,是大夫······”

    “梵生哥,我不想喝!”夏灼开始使用杀手锏了。从小到大,她最怕吃药,何况这还是汤药,要苦死个人的!“梵生哥,哥,哥哥······”

    “好好好!算了,”顾梵生看向云儿道,“我去和大夫讲,这药你先端下去吧。”顾梵生最怕夏灼可怜兮兮叫他哥,那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云儿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明白顾梵生说了什么。

    “云儿,你可以把药端下去了,谢谢!”夏灼脸上挂着得逞后的俏皮的笑,对云儿说。

    云儿这愣了又愣,也只能端着药下去了,但心里已经把两人打上了胡闹的标签!

    顾梵生见夏灼的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拳击擂台上,她是人人都怕的小拳王;擂台下,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连喝药都怕。

    “你去给我找衣服去,我想出去看看这古代长什么模样。”夏灼说着,脸上也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顾梵生一时都有些分不清,刚刚认了死理儿一般,非要闹着回家的人是不是她了。

    顾梵生随即也出了房间,然后先是去见了苏盛,答应随他回永丰。苏盛很是高兴,随即与顾梵生约定了第二天出发的时辰。

    因着古代的布庄都是只卖布,衣服也卖,但要量身定做,没有办法,顾梵生只能从自己的衣服里拿身未穿的给夏灼。

    夏灼穿上顾梵生的衣服自然大,尤其是腰,右衽都裹住了她多半个背。夏灼只能将右衽往里折叠,束上腰带,倒也能穿,袖子过长,就直接卷了起来。

    换好衣服出来,夏灼房间外厅的桌案上摆了好几种样式的帽子。

    “选一个吧,不然咱们出去太怪了。”顾梵生道。这些帽子都是他刚刚去铺子里买的,买了四种,巾帻、幅巾、儒巾、逍遥巾。

    夏灼选了个儒巾,顶端扁平,斜着下来,像古式房屋的三角斜面房顶一般。她将帽子戴上,倒也像个翩翩公子,只是眉色太淡,还是掩不住女子的清秀。

    顾梵生戴了逍遥巾,也称荷叶巾,顶端时圆形空的小包巾,帽子后有两脚垂于后背,飘然欲飞。

    云儿这是正好进来,见这两人的装扮先是一愣,而后笑着道,“好两位翩然如玉的佳公子。”

    顾梵生笑,“我们和翩然如玉佳公子之间,原来是差了顶帽子。”

    “云儿,你来的正好,你能不能帮我描个眉,画的浓黑些,像他一样。”夏灼说着看向顾梵生,呗他的话也逗笑了。他帽子一带,还真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云儿笑,“能,当然能。”

    云儿同夏灼一同进了内室。梳妆台前,有些女子用的物什,云儿拿了石黛给夏灼描了两笔,眉尾稍稍往上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

    夏灼脸上也是在江中也是有刮伤的,她一直也没看见,此刻见到铜镜里的自己,额角磕了一块青紫,上面还有结痂,帽子戴上倒也看不见。她右眼下也有细小的刮伤,结痂后入黑色的细线一般。

    “姑娘天生丽质,这稍稍一画英气就显露出来了。”云儿是主母刘氏身边一直使唤的婢女,人情世故懂的再清楚不过,话都捡着人爱听的说,而至于夏灼女扮男装有些这出格,也只字不提。

    “你叫我夏灼就好,谢谢!”夏灼说着起身,出去见顾梵生。

    “好了,你带我出去逛一逛吧,明天咱们要回家!”夏灼道。

    顾梵生无奈的挑了挑眉,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执着。

    “这都要晌午了,不如用了饭再出去?”云儿尾随出来道。

    “没事,午时就不用留我们的饭了,我们在外面吃些就好。”顾梵生说着,朝云儿颔首,与夏灼一同出了去。

    横穿过张府,夏灼对张家的宅子赞不绝口,处处都觉得惊奇,出了宅子到主街道上,只见街道两侧商户鳞次栉比,路边小贩叫卖不断,买什么的都有,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

    夏灼像是置身一个奇幻的世界,目不暇接,簪子饰品、刺绣手帕、汤圆馄饨,样样都让她惊喜。

    “顾梵生,我能买个手帕吗?”夏灼在卖手帕的摊位前止步,鹅黄、淡蓝、粉红桃色等各色手帕上,绣着兰草、春花、清荷、水鸟等等的惟妙图案,都甚是精巧。

    顾梵生看她认真挑选的样子,笑着答应。

    两人逛了一条街,而后去一馆子里点了阳春面,配上两个素菜。这阳春面汤头清凌凌的,澄澈见底,面吃到嘴里软硬适中,汤清淡带鲜,喝了一口就想来第二口,两个素菜淡的让夏灼有些不喜欢。

    馆子里也有荤菜,夏灼跃跃欲试的要点,但顾梵生一提大夫的话,她也不再提了。

    吃完饭,顾梵生是打算要回去的,他的脚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可夏灼兴致还是很高,还向街边小贩打听什么街繁华,然后拉着顾梵生就去。

    夏灼一路上左顾右看,看见想吃的,想要的,刚开始还问他可不可买,最后直接只是叫他名字,提醒他付钱。顾梵生觉得自己就是个“移动钱包”。

    等逛完两条街,夏灼还提议要去下条街逛时,顾梵生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已经要废了。夏灼向街边的小贩问路,顾梵生则抢着问回张府的路,问完自己就迈着步子往回走,因为夏灼兴奋的像只小动物,完全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的已经。

    “唉,顾梵生,你再陪我逛一条街呗。”夏灼跟在他身后讨好道。

    “逛上条街时,你就是这么说的;逛上上条街时,你也是这么说的。”顾梵生侧头看身侧的夏灼,露出了个“生无可恋”的微笑。

    夏灼也自知理亏,默然跟在他身侧往回走,不再说什么。

    顾梵生见她突然安静,倒觉得有些不对劲,不是斜眯她。

    “顾梵生,你答应我,我们一定要回去,好不好?”夏灼忽的侧头,与顾梵生四目相对。她眼中映着灼裂的阳光,一闪一闪,像一只在振翅的蝴蝶。

    顾梵生的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个声音来,夏灼等不到回答,也就迈开了步子继续往前走,他缓步跟在她身后。

第六章:我来!

    夏灼和顾梵生从街上回到张府,时候都已经不早了,夕阳挂在西方的半空,灿烈的像是用尽了力气奔赴湮灭。

    “两位公子,你们回来了。”云儿正在大门口等着,见他们两人回来,随即迎了过去。

    “你在等我们?”夏灼疑惑道。

    “云儿也是刚过来候着。”云儿随着他们两人往后院走,一面浅笑得体的道,“夫人交代,让你们两位赴今晚的家宴,好为苏老爷你们一行送别。”

    “宴会什么时候开始?”顾梵生问。

    “半个时辰后就开始,”云儿道,“两位可先会房休息片刻,时辰到了会有人去叫的。”

    “好,那你就先去忙吧,我们自己回去。”

    “如果有事就吩咐小厮丫鬟来叫云儿。”云儿止了脚步,笑着看向两人,“对了,夫人让人做了两身新衣服给小姐,一件浅白暗花云绫裙,一件白绸长衫,都已经送到小姐房里了。之前小姐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也都洗好一并送去了。”云儿心思灵巧,知道夏灼更喜男袍,也觉得夏灼如今的头发,也是穿男袍更合适,就去同刘氏说了,刘氏就随即让人赶工,给夏灼做了两件衣服出来。

    “谢谢!”夏灼脱口而出。

    “云儿,劳烦你先代我们向夫人道谢,一会宴会上我们再亲自谢。”顾梵生颔首行礼,云儿应了声也就离开了。

    “这个张夫人怎么对我这么好?”夏灼昨晚醒过来时,刘氏来探望过,说话也很恳切,对夏灼有的没的的问了一通,今天又送了衣服来,夏灼有点受宠若惊。

    “苏伯父和张家交情不浅,对咱们好,还不是卖人情给苏伯父。”

    夏灼看着云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点了点头,跟在顾梵生身后往住处走去。

    “对了,你过来的时候带手机没有?”夏灼问。她反正是没有带。他们学校管得严,学生进校不允许带手机,不过偷带的也不少。她一向对电子产品不感冒,做志愿者那天嫌手机费事,也就没带。

    “三好学生怎么会公然违反校规?”顾梵生回头瞥夏灼一眼,满脸的傲娇。

    “切!”夏灼小声的鄙视了下某人。

    “你去把衣服换了,然后我带你去找苏伯父那边,应该去道个谢。”顾梵生将夏灼送到了她房间的门口,开口说。

    夏灼应了声,随即进了房间。顾梵生去到院子门口等她。

    夏灼换了那身白色长衫,大小倒是合适的很。这衣服的尺寸是云儿交代着裁缝做的,云儿自小被卖进张府,对布料、衣服耳读目染,也是很了解了。

    白色衣衫本就衬人,夏灼这一穿,倒是更衬得面粉唇红,清秀灵韵,额头的大块伤疤被帽子遮住,眼角下细细碎碎的伤痕倒是让人有点我见犹怜的意味了。

    顾梵生看着她也有点吃惊。

    “看什么?”夏灼走到他跟前问道。

    “挺好看的。”

    夏灼咬唇,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衫边,道,“谢谢!”

    “越看越像个男的·······”

    “顾梵生!”夏灼瞬间变了脸,皱眉斜瞥着他,手握着拳头抬了起来,在他脸前比划。

    顾梵生不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尴尬的挤出个笑容,道,“开个玩笑嘛,当真干什么?走走走,去找苏伯父!”

    就夏灼那力气,一拳头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挨过一拳,只庆幸自己没死。他记得那时候他八岁,正换牙,牙齿松落又掉不下来,难受的很,就向夏灼抱怨了两句。夏灼说可以用拳头帮他,他那时候脑子进水了,关键是被松落的牙折磨够了,就让她试试。结果,她照着他的侧脸一拳下去,打掉了他两颗牙,那时候夏灼可是才六岁呀!可那一拳的力量,他一直记忆犹新。

    苏盛这边正让人将他屋里的东西往后院的马车上搬。明早早些去渡口乘船回永丰,晚上他们便能到家,省的再在路上耽误了,所以今晚苏盛就让人开始收拾东西。

    夏灼他俩进院子的时候,苏盛正张罗着人从他屋里搬出个有一米长,近半米宽的枣木箱子,箱子四周钉着铁扣以加固。

    “苏伯父!”

    “苏伯父!”夏灼跟着顾梵生双手交叠,颔首朝苏盛行礼。

    “你们过来了!”苏盛听见声音,也朝他们走了过来,“夏灼,你身体好些了?”见夏灼穿着身男装,带着个帽子,英姿飒爽,顺眼的很,也就没对夏灼的这一身男装表现的太过差异。

    “那些伤都是小事。”夏灼道,“谢谢你这几天对我们的照顾。”

    苏盛心里也有些疑惑,前几天夏灼虚弱的一直昏迷,这醒过来的第二天就像个没事人,倒是让他意外。“无碍,举手之劳罢了。”

    从苏盛屋子里抬出箱子的两人,走到院子门口就走不动了,将箱子放了下来,气虚喘喘。苏盛就对这两个奴仆道,“你们再去叫个人过来一起抬,马车在后院,你们抬过来只怕要累断了手。”

    “不用去叫人,我来!”夏灼接着苏盛的话,一边说,一边朝着那箱子走。

    “夏灼,我听梵生说你力气大,不同于一般的女子,但我这箱子里装的东西可是着实不轻·······”苏盛本是把夏灼的话当做玩笑听的,就劝她道。

    夏灼走到箱子前,那两个奴仆自动退到了两侧,面面相觑,只见夏灼弯腰、抱箱、起身,动作一气呵成。“给我带路去后院呀,这箱子是不轻!”夏灼对着两边的奴仆道。

    这两个奴仆这才像是回过神,呆滞的走到夏灼身前,“这,这边走!”

    而话说到一半的苏盛也是瞪大了双眼,看着夏灼跟着奴仆往后院去,然后看了眼顾梵生,似是在向顾梵生寻求个说法。他这箱子里装的是他之前进京买布匹的收入,足足五千两,两个奴仆搬着都吃力,夏灼这一个姑娘直接搬着就走,着实是吓了他一跳。

    “她力气比较大,我和您说过的。”顾梵生倒是见怪不怪了。他虽然也不知道夏灼搬的东西有多重,可他见过夏灼怎么KO他们市里的拳王。

    夏灼十二岁开始参加未成年人拳击比赛,十五岁就已经拿遍了她能参加的所有比赛的所有冠军,至于成年拳击赛,她因为年龄而无法参加,媒体将她评为“冠军王”。媒体封的这个称号,成功激怒了市里男子拳王。拳王找到她平日训练的拳馆,要求和她比试。市里拳王可不是花拳绣头的假把式,肌肉发达似铁,皮肤黝黑,气势骇人,一般人见着就不敢直视,可这人就是被她给打的找不着南北了。那时候她才十四岁。

    苏盛惶惶然的迈了脚步跟在夏灼的身后,对身边的顾梵生道,“我家阿媛顽皮的很,我本来还担心夏灼来着,这一看,我倒是有些担心阿媛了。”

    顾梵生礼貌有不失尴尬的回苏盛以一笑。他觉得苏盛的担心很有道理。

第七章:我不在乎

    夏灼帮着把箱子放到后院马车上还不算完,看着谁搬大件的东西吃力,她就“伸以援手”。

    苏盛之前进京,带了上千匹的布料,随性的伙计就有数十人,各种生活器具当然也没少带,夏灼这下算是“大展身手”了,没有人不对她刮目相看的,顾梵生在一旁看着她忙活来忙活去的,垂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看着晚宴的时间快到了,苏盛开口叫着夏灼离开,夏灼这才去洗了手,和他们一起往前厅去。

    “夏灼,梵生应该是和你说了,我家小女阿媛七岁,有些顽皮,”三人走着,苏盛开口道,“你跟在她身边,若她欺负你,你只管来和我说,我教训她便是。”苏盛看夏灼也是个真性情,阿媛会惹到夏灼的可能性很大。

    苏盛的小女儿叫苏牧晨,小名阿媛,苏盛和二儿子苏牧昆都对这个小丫头宠爱的很,她性子里少不了飞扬跋扈、任性这些毛病,看不惯的人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鬼点子整人家,就是她身边那几个伺候的丫鬟都怕她,还有就是这教书先生。自她五岁到七岁,家里已经给她请了三四个先生,她不是在书堂睡觉气人家先生,就是趁人不注意,把先生的“圣贤书”给丢进墨汁里。苏盛想着她小,尽管那些先生一个个哭丧着脸找来,他也没多为难她,还想着办法帮她瞒着她娘。不过关键是她一哭,苏盛就是想教训她,也教训不出来。所以阿媛念书的事,就这么一拖再拖,拖到了如今,妻子钱澜亲自去寻了个先生来,阿媛才不敢再对这个先生不敬、捣蛋。这个小丫头,也就是怕她娘。

    “我怎么会和小孩子计较呢?”夏灼说着,一旁的顾梵生却已经忍不住笑了,他倒是真有些好奇夏灼和阿媛会“擦出”什么火花了。

    听苏盛的话,顾梵生能估摸下阿媛的顽皮了。夏灼从小接触的就是拳击,又天生神力,没有遇到过对手,身边人对她也是纵容的多,所以夏灼的情商真是不高,甚至可以说她单纯,让她在阿媛身边磨合下,总归不是坏事。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哪能都顺着心意来。

    这会儿天色已暗,苏盛他们三人来到宴厅,见奴仆们正在点室内的蜡烛。哪里有客人赴宴,主人还没备好宴厅的事?而且还全然不见张振江。这是太怠慢了!

    “苏老爷!”在室内忙慌的张府管家回头见苏盛在门外站着,忙慌着跑了出来,朝着苏盛行礼,“苏老爷,对不住您了,但我家老爷夫人绝没有怠慢您的意思,只是,”管家愁容满面的凑近了苏盛半步,带着些为难低声道,“苏老爷,关于赵府和我们家的恩怨,我家老爷都是和您说了,刚才赵府的王普来叫我家老爷过去,说是赵老爷有请!这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管家是张振江信得过的人,那日苏盛和张振江的谈话,他是守在门外听见了的。

    苏盛这一听,也是脸色一变,“张兄去了多久了?”

    “还不到一刻钟。”管家哭丧着脸道,“我家夫人急的很,着了几个家丁去赵府守着。”

    “你去告诉嫂夫人,赵阶为人处事一向不落人口实,不徇私枉法,张兄必然会安然无恙的回来。”苏盛信誓旦旦道。赵阶这个人,苏盛是了解的。

    “这,这,”管家心里没有谱。赵阶做了丞相便一直远在京城,传到姑苏来的,确实都是赵阶做的一些有利于民的改革,像废弃火耗费、不向个体蚕农征收蚕丝税等政策的颁布,可对赵阶个人私事听闻的不多,“小的一会儿就向夫人转告苏老爷的话。现在还请苏老爷和两位公子移步厅内,用些饭食,小的也就替老爷向各位赔罪了。”

    管家说着就要跪下,被苏盛拦住,“你这哪里话,我们去膳厅随便吃些东西便好,你赶紧忙的去。”

    这管家抬头,眼里闪现泪光,一抬手擦了,道,“谢苏老爷体谅!”

    夏灼和顾梵生在一侧听的一头雾水,可也不好多问,只随着苏盛去了膳厅,简单吃了些东西。

    “今晚的事,希望两位不要介意。”用完饭出来,苏盛客气道。

    “这没什么好介意的。我们明天还赶早离开吗?”顾梵生道。

    “嗯,计划不变,我们赶早回永丰。张兄今晚必定是会回来的。”

    “我们想去一趟你救下我们的地方,可以吗?”夏灼听苏盛没提要去救下他们的地方,夏灼赶紧问道。

    顾梵生听夏灼这么一说,也记起自己忘记同苏盛说这件事情了。

    苏盛迟疑,“那里梵生已经是去过了·······”在夏灼昏迷的时候,顾梵生是带了苏盛手下的十多个伙计去的那地方,说是可能有人还在那江中没被救下来。那天顾梵生带着人在那地方找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半夜了,所以苏盛确实觉得再去一趟没什么用处。

    “我想再去一趟,麻烦您了。”夏灼恳求道。她也丝毫没注意到苏盛刚才说了一半的话,明显是让顾梵生一僵。他怕苏盛将话说出来,他不想她知道。也许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也许当时那个比他还先跳进水里寻她的人,根本没有穿越过来。

    “好,不去看一看的话,估计你也放心不下,那就去一趟吧。”苏盛只想着夏灼也是要去找人,便道。

    “谢谢您!”夏灼激动道。

    苏盛一笑,“今晚回去都早些休息,我们起的早。”

    夏灼和顾梵生应了声,也就和苏盛分开,朝着后院自己的住处去。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顾梵生发现自己一直没有问到她执着要回去的根本上。

    夏灼似乎也没想隐瞒,侧脸看了下顾梵生,道,“因为我要参加AMFI国际拳击比赛。”AMFI是唯一一个允许年满十六岁便可参加的国际性拳击比赛,夏灼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拿下这场比赛的冠军,她就可以摆脱掉一切,摆脱掉心中的梦魇。

    “医生说过,你耳朵出血,就要停止训练,更何况是实打实的比赛·····”顾梵生知道这个国际赛事,因为他知道这个比赛承担了她所有的希望,他也知道,在他们穿越过来时,AMFI比赛还有半个月就要举行,而他们在这边迄今又待了八天,所以AMFI比赛还有七天就要举行。他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夏灼当年出车祸后,就修养了这一年,因为头部还有血块,医生建议她放弃拳击,她自半年前却就开始不断参加各种比赛,医生对她都无可奈何,只能要求她耳朵一旦有出血的情况,必须停止比赛,否则建议她去别的医院就医。夏灼也就答应了。

    “我不在乎!”夏灼说的云淡风轻。她不反驳,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动摇。

    顾梵生语竭,只是板着脸,送她回去。

第八章:那孩子

    张府这边,人人心急如焚,而被赵阶的亲信王普带走的张振江,也一直是心惊胆战、坐立不安。

    “王先生,不知道丞相找我来,所为何事?”坐在去赵府的马车上,张振江终于绷不住,问坐在自己对面的王普。

    “我家大人已经辞了官职,您这样称呼不合礼法。”王普开口,先是给张振江一个下马威,“张老爷您是姑苏大豪绅,我家大人叫您过来,也不过是想和您熟络熟络,顺便再问您些旧事。”

    “旧事?”张振江被王普后半句话惊了魂般,脸色难看,“王先生您说的旧事是指什么?”说着,张振江已经拿出了袖中的手帕擦汗。

    王普皮笑肉不笑道,“我家大人回姑苏前,在京城遇见了您的老相识,她是和我们大人一起回来的,一会儿你们见了面,您就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先生,这·······”

    “唉!张老爷,马上就要到赵府了,您还是把您脸上的汗给好好擦一擦吧,一会儿莫失了礼。”王普拿出扇子竖着指向张振江,打断他的话道。

    张振江慌乱的看着王普,见他守口如瓶,故弄玄虚,也懒得再同他多言,明知是问不出些什么。

    到了赵府,王普叫下人打着灯笼带张振江去偏厅。

    与张振江的大院阔府相比,赵阶这府邸是逊色了不少,别说是奇珍异草、太湖怪石,就是迂回走廊都不见幽深意境,廊檐残钝,灯笼照着都能看出新修补的痕迹。院中最多见的就是竹,葱葱郁郁,倒显风节,越过房檐瓦片,后院里倒有几棵夹竹桃开的正盛,可惜灯光过暗,也看不真切。

    到了偏厅的门口,下人随即退了下去,四周漆黑,只门口挂着两只灯笼。

    张振江观望了周边,耳朵还朝门上贴了贴,可室内没有人声传出来。在门口磨叽了些时候,张振江这才推门进屋。

    厅堂左侧的位子上有人正在坐着喝茶,张振江一时看不真切那人的脸,只见她通身亮色的大红大绿的绸缎衣裳,头戴网罩,头发全包在里面挂在脑袋后。而位子上的人见着他先是一惊,而后笑逐颜开的朝他走过来,“哎呦,张老爷,咱们这十多年没见,您可是越发富态了。”

    人走近,张振江这才认出是当年的程老牵儿,吓了一跳,后退着甩开她伸来的手,道,“程老牵儿,你,你还笑的出来?赵阶找来你我,你还不知道咱们是大祸临头了?”

    程老牵儿看张振江见了自己如同见了鬼魅,脸上的笑直接便是落了下去,“张老爷,冤有头债有主,你把那女学生的下落老实交代了就行了。这许多年没见,您这可是只胆子没长呀!”

    程老牵儿的话里,讥讽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一下可气坏了张振江,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你你·······”

    “张老爷,我也不瞒您说,我跟着我家那个败家儿子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落着。在京城我遇见了要归乡的赵大人,跟他说了那女学生当年的事,他给了我两百两银子,叫我跟着他们的车回来,让我好好在老家安置下来。而赵大人只想知道那女学生,如今是在何处。我找你府里人打听过了,说是不知道有思染这么个人。当年的事做的隐秘,赵炎早已是不知所踪,所以我也只能找张老爷你了。”程老牵儿说着,转身走回自己原来的位子上坐下,分明是没把张振江当回事。而程老牵儿说的思染,便是那女学生的名字。赵阶为她取的名字。

    张振江本想信口开河,但转念一想,如今身在赵府,这一切便都是赵阶默认,而且他确实如苏盛所说,从来都没亏待过那女学生,就干脆心一横,实话实说道,“人已经去世了。”

    “什么时候?”程老牵儿惊的从椅子上起了身,睁大眼睛问道。

    “生下孩子没到半年,人就走了。”

    “那孩子呢?”

    “当初思染夜里过世,我也慌了神害怕,只忙着找人将她连夜埋了,一时将那孩子独自放在了屋里,等我和贱内赶到那屋子,孩子已经不见了,只听见好几只猫在屋前屋后的叫,那孩子只怕是被猫给叼走了。”张振江说着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人埋在了哪?”张振江的话刚说完,赵阶人未到,浑厚的声音先传了进来,随后自暗中进了屋,王普在身侧扶着。

    张振江慌忙转身,程老牵儿也快步走来,两人一起跪拜,头磕着地,“小人拜见赵老爷!”

    “回我家大人话!”王普道。王普本是派了人听这两人的对话,然后去禀告给赵阶,可赵阶心急要亲自来见这两个人,刚到门口就听到张振江最后说的话。

    “埋,埋在了城外往北两里的杨树林里。”张振江哆嗦着道。

    “你带人去找,我今晚就要见她!”赵阶道。

    “赵大人,小人也不知道人具体埋葬在哪,不过我府里的管家倒是知道。”张振江说着,额头起了一层密汗,“我回府里,立即让他带着人去找。”张振江回着话,斗胆微微抬头,眼神往上瞟,只见面前的人,一身灰青儒袍,两条丝带系于腰间,面目方正,满头灰白相间的发,头顶有发丝用同样灰青的丝带系着,垂于胸前的淡灰胡须修剪得体,周身浩气荡然,不见老之倦色,反倒更显青松挺拔之姿。

    “我这就差人去张府找来管家,直接带去城外的杨树林。”王普接话道。

    “你赶紧去!”赵阶道。

    王普看了地上的两人一眼,拱手退去。

    “你先回去,规矩你知道!”赵阶看着程老牵儿道。

    程老牵儿抬头,“我,我吗?”见赵阶默然,程老牵儿连磕了三个响头,“贱身自会守口如瓶,赵大人您放心便是!”说完,程老牵儿起身离去。

    程老牵儿离去,张振江不安起来,抬头看赵阶,结果赵阶也正看着他,他慌得将头磕到地上,求饶道,“赵大人,小人当时一时起了色心,由程老牵儿牵线搭桥纳妾,根本不知道她送来的人是,是思染。如果知道是思染,您就是借小人一千个、一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染指思染半个手指头。就是思染进了府里,小人也没有亏待她的地方······”

    张振江说着,赵阶移步到正座,张振江跪着身从正对着门口转到正对着室内的上座,继续道,“她住在小人家里后院的房子里,直到把孩子生下来。她去世那晚,小人就和贱内就已经打算将孩子收养,当自己的孩子养着,可谁知会让猫给叼了去。赵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欺瞒,小人便不得好死!”说着,张振江已经是有了哭腔,头也不停往地上磕。

    “好了,你走吧!”

    “谢,谢大人!”张振江这一时如得赦免,跪着往后退了有两尺远,而后起身慌乱的就往门外跑。

    “那孩子,”赵阶一直也没坐下,只是在主座前站着,似是有些不忍心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张振江听赵阶问话,噗通就又朝着他跪了下来,“是个女孩,生的瘦瘦弱弱,不过那眉目若是张开,和她娘倒是有几分像。”

    “下去吧!”赵阶问完,像是如释重负,轻声叹息,微不可闻。

第九章:海盗

    张振江从赵府出来,门口的下人提着灯笼说要送他回去,都被他一口谢绝,只顾提着下裳小跑,惊魂未定的要逃离这个于他而言的是非之地。

    回府的路上昏暗,偶尔遇到几只灯笼高挂在屋檐,好在月光亮的厉害,打在一块块经久打磨的青石板上,让张振江不至于完全摸黑。

    张振江大腹便便,回去的路程虽然不过两三公里,他却没走几步便是气虚喘喘。走到官府贴告示的牌子前,整个人已经满头大汗,伸手扶着牌子的边缘,弯着腰喘气。修整好,准备继续往前走时,一抬头却看到牌子上最新贴上的红笔通告。

    这告示一般都是用黑笔写,用红笔便预示着大事。张振江也来了精神,趁着月光勉强看告示,上面说是:有伙自广州逃窜出来的海盗,近日潜入了江苏境内,让民众出船小心,举报海盗踪迹者可得黄金百两,瞒报消息者立斩不赦!

    张振江这一看,心还真是提了起来。这官府又是赏黄金,又是斩头的事可真是不多见,想必这伙盗贼的来头是非同小可。想到这,张振江加紧了步子往府里赶。

    到了家,张振江直接便是被门口的仆人给抬进了厅堂。

    “老爷,管家带着些人都在赵府门口候着您,您这怎么自己回来了?”下人端了茶水地给张振江,看着他大口喝着,问道。

    张振江将杯子放下,心里一想就知道,管家是被赵普给发现,直接带着去城外的杨树林了,不免叹息。想一想,他当初找人匆匆将思染埋了,连副棺材都没给准备,也是羞愧。“对了,我苏盛老弟如今在何处?”张振江晃过神,道。

    “苏老爷用过晚饭就回了住处,不过他交代老爷您回来,就立即派人去通报一声。”

    “我现在去找他一趟!”张振江想着告示上的事情,要和苏盛说一声。苏盛明早走得早,江上船只稀少,还是劝他等天放亮再走来的保险。

    “张兄,你回来了!”张振江还未从椅子上起身,苏盛接了下人的禀报已经急匆匆赶了过来。

    “老弟,多亏之前你给哥哥提了个醒,我全都如实说了,赵大人也没有为难我。”张振江过来迎向苏盛,两人双手紧握,同时张振江也示意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张兄你确实没有对不住那女学生的地方。”

    “她生前在府里,算是对得住她,可她死后我连个棺材都没有给她准备就匆匆埋葬,这想起来,我心里也真是难受的紧。”张振江牵着苏盛到旁侧的椅子上并肩坐下,苏盛顾着礼仪不肯与张振江这个主家同坐,相让了两回,执拗不过,这才坐下。

    “我看赵大人的样子,也只是想找到这女学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张振江落座后,继续道,“我离开时,赵大人还叫住我,问我那女学生生下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语气沉重,估计那女学生怀的,八成是他的孩子。想这赵大人也是位极人臣,显赫之极,可是到头来也是没有个子嗣留下,他原配的夫人也只留下个女儿,不过他的养子赵子祺倒也争气,官居兵部尚书。”

    “赵大人一生清廉为政,位高权重,却一生连个妾也不曾纳,难得难得!”

    “我估计这赵大人的心,是都拴在了他这女学生身上。他是连个妾也不曾纳,可是连这一生唯一的情愫都不敢承认,也是憋屈。”张振江分析道,“好了,咱们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老弟,我刚才从赵府回来的路上,看到官府张贴了张告示,说是咱们江苏潜入了一伙自广州流窜来的海盗,可提供这伙人消息者赏黄金百两,隐瞒不报者立斩不赦。这告示还是用红笔写的,可见事态严重,你明日还是晚些时候走,等天彻底放亮,江上船只多了再出发不迟。”

    “还有这样的事?”苏盛惊讶道,“可是最近不曾听闻有船只遭人抢劫呀。”姑苏作为帝京运河、外城河、山塘河交流地,水运发达,来往客商成千上百,若是有海盗出没,那必然是一下子便传开了,不至于这般悄无声息。

    “你这么一说是有些纳闷,”张振江接话道,“官府这告示写的这般严重,可咱们却没听到什么风声。也许,也许是他们在别处作案,手段残忍,故官府下了这样的告示。”

    “是有这种可能。”苏盛迎合着,心中的疑虑却不减。姑苏水运发达,广州的船只从这里经过的也不少,如果有这么一帮行迹残忍的盗贼,肯定也不至于这么悄无声息。官府这么想抓住这帮人,只怕这帮人不止是海盗这么简单。

    “那老弟你明日晚些走。”

    “张兄,实不相瞒,我离家一月有余,想家的很,只想明日早些走,晚上就能到家。”苏盛还不曾离家这么久过。自二十多年前在永丰定居,他便是连永丰都没出过。

    此次进京,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离家第二天他便是后悔出门了,想家就只能写家书来寄托情思。细细算来,他写的家书,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五了。刚开始他写家书回去,妻子钱澜还能及时回复,最后就没音讯了,他写信催她回信,她竟然说自己忙,让他少写点信回家。收到这信,气的他一日写了三封信表示不满,可她呢,回都懒得回,让连字都认不全的阿媛代替执笔回信,小丫头刚开始写的还行,东拼西凑的还能写封信,最后就开始应付了,字丑的他都不忍直视。

    这母女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气他。

    “呵呵,老弟你也是个痴情种呀。”张振江笑着道,“好好好,我知道你一向顾家,那你就早些回去休息,明早哥哥再为你践行,今晚就对不住了。”

    “张兄你那里话。”苏盛道,“小弟明日还有个事要劳烦张兄。”

    “你说!”

    “明早劳烦府里的马车送我们到城外的明顺渡口,我们的船队已是在那里等着了。”

    “你们从沿着苏州河转帝京运河,沿着运河往下就可到永丰,何必去城外的山塘河?”

    “我救下的那两个孩子想去我遇见他们的地方看一下,我就沿着山塘河往上到那地方去一趟,之后转扬州运河,再转帝京运河回去。”苏盛解释道。

    张振江听完,点了点头,“好,这些都是小事,我吩咐他们将你们送去城外的明顺渡口就是了。”

    “谢张兄!”苏盛说着起身行礼。

    张振江起身拦下苏盛道,“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老弟你就赶紧去休息!”

    苏盛行礼,两人寒暄两句,也就回了住处,早早睡下。

第十章:找到了

    晨曦,顾梵生被人叫醒,起床洗漱完到院子里,天色还如裹着墨一般的黑,估计还不到凌晨四点。

    顾梵生醒了醒神,往隔院的夏灼那边去,刚好遇到要去叫夏灼起床的云儿。

    “云儿,我同一起进屋。”到了房门口,顾梵生看着云儿道,“我想看看夏灼的耳朵里的伤。”夏灼从小学拳击,摔打惯了,大伤小伤在她看来都是‘没事’,所以他只能自己去看看她耳朵的情况,不然放心不下。

    “这······”云儿想到的自然是男女之礼,面色为难。

    “那这样吧,你进去先别叫醒夏灼,点了蜡烛看她耳朵的情况,再看看她额头的伤口有没有发炎。我在门外等着,不进去。”顾梵生道。

    云儿应了声,推门进去。顾梵生则下了台阶,站在院子里,看向空中残留的明月,没有了昨晚的璀璨方华,如一块玉色的镜子,映着流云的纹络。

    “顾公子,”云儿从里面出来,顾梵生转头听她道,“姑娘双耳里都没有血迹,额头的结痂看着也无大碍。”

    顾梵生松了口气,“好,那麻烦你叫她起床。她这个人有起床气,你把时间说的紧迫些,不然她不知道要赖床赖到什么时候·······”叫夏灼起床这个事,顾梵生还是有些经验的。

    因为他们两家是对门的邻居,所以夏灼和他念了同一所高中后,他每天都和她一起去学校。夏灼因着是体育特长生,她一周有两天是拳击集训,不用上文化课。每当拳击课集训时,夏灼肯定是第一个到拳击训练馆训练,而一旦到了要上文化课的那几天,她就没有一天不赖床不迟到的。她妈实在是拿她这个坏习惯没办法,就让顾梵生在她上文化课那几天叫她起床。顾梵生‘临危受命’,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迟到生涯’。

    “顾梵生!你干嘛讲我坏话!”顾梵生这边话没交代完,室内却传出了夏灼迷迷糊糊带着惺忪的控诉。

    顾梵生这一听,话一下就顿住了,可嘴张着,下个字似乎是呼之欲出,却只能绷住,眉头不自主的往上挑,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是不是幻觉。

    云儿见他这副有些尴尬的样子,没绷住笑出了声,“公子你想必也是刚起来,要不就先回去收拾东西?”

    顾梵生干笑了下,往后退了两步,在转身之际道,“好。”

    云儿笑着进了房间,夏灼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双眼却是闭着的,睡意盎然,身体微微左右晃动。其实,如若不是听到了顾梵生在门外讲她坏话,她还真不一定能不能起来。

    “姑娘,今天可是还穿长袍?”云儿走到夏灼跟前,歪着头,试探着问道。虽然夏灼说过让称呼她名字,可云儿也是改不过来,只姑娘姑娘的叫着,夏灼也懒得计较了。

    夏灼勉强睁眼,“嗯。”云儿随即去帮夏灼拿衣服。

    “姑娘,这衣服还要吗?”夏灼刚好洗漱完,云儿拿着她穿越过来时穿的衣服问道。

    “要!”夏灼不假思索道,“我回家要还回去的。”这身衣服是她参加活动是学校发的志愿者服,左胸上还绣有校徽,是要还回去的。

    “姑娘家里人都穿的这么奇怪?”夏灼和云儿一同往室内走去。

    云儿已经把夏灼的其他两身衣物收拾好了,此外她也没什么东西,只这身她穿过来的衣服是她私有的。

    “对,我们都这么穿,所以也不觉得奇怪了。”夏灼看着云儿将衣服收进包裹里,内心有些忐忑。她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回去,可她不能错过AFMI比赛!

    “那姑娘刚醒来时怪不得惊讶,看我穿成这样可不也一样的奇怪?”云儿笑着道。

    夏灼也笑,看着云儿,倒觉得她可爱,“是很奇怪。”

    两人接着也没敢多说,毕竟要赶早走。

    云儿陪着夏灼道膳厅用早饭。

    一桌饭菜相当的丰盛,张振江和苏盛坐于主座,寒暄叙离别,顾梵生则给夏灼布菜,让她多吃些,毕竟这时候尚早,撑到中午只怕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夏灼开始还推让着,让顾梵生不要给自己夹菜,她饿不着自己。对于一名运动员来说,吃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她肯定不会亏待自己,再说,她的饭量他又不是没见过,用得着照顾吗?可顾梵生不听,我行我素的把她当孩子照顾,最后她也就乐享其成。

    用完早饭,苏盛他们一行启程。一辆马车,苏盛、夏灼和顾梵生乘坐,另外三辆拉货的牛车由张府的下人赶着,苏盛手下的伙计帮着推车,往城外的明顺渡口赶去。

    去往明顺渡口,必然是要经过城外的杨树林。

    “怎么这林子里这么多人?”过林子时,马车外下人悄声议论,林子里也又奇怪的砰砰声传来,夏灼就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距这道路三米远处,十多个人站成一排,手提灯笼,背对着他们,而这排人的面前,则有数不清的人拿着锄头在刨掘土地,那砰砰声就是出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苏盛倾身顺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见那灯笼上写着‘赵’,又想起张振江说的将那女学生埋在了此处,心里对这也就明了了,而当看到忙着刨地的那群人身侧不远处,有一人端坐在椅子上,有人提着灯笼在他旁边,那灯笼里的烛光将他照的孤零零的。苏盛认得这人,是赵阶!看到赵阶,苏盛迅速坐直了身子,生怕被赵阶似的,神色凝重。

    “是要再栽种些树吧。”顾梵生看着外面的情景道。

    “感觉像是打劫的。”夏灼玩笑的说着也放下了帘子,坐回了原位。

    顾梵生随着一笑,视线瞥到苏盛,见他面色不好,也就没再多说话,马车外的喧嘁也随着车轮的滚滚向前而随之淡去。

    站在林子里的赵阶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路过的车马,在他身侧提灯的王普解释道,“估计是早行赶去明顺渡口的商队。”

    昨夜带着张府的管家来杨树林找当初埋葬思染的地方,可过了十多年,纵然人是管家埋的,也是记不清位置,所以王普只能让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将这树林挖一遍。赵阶心急如焚等不到消息,就亲自来了这地方。

    “如今才不过卯时,这商队是没有看到官府贴出的防范盗贼的告示,还是·······”赵阶如一头隐藏于暗夜中的豹,打量着面前过去的这个商队。

    “找到了!”人群中忽的一个声音,夺去了赵阶所有的注意力。

    “王普!”赵阶倏地从座椅上起身,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你去,去·····”

    “是!”王普看赵阶紧张的神色,将灯笼递给身后的奴仆,随即穿过人群,朝着那具白骨走去。

第十一章:往事忆(一)

    思染是赵阶捡来的。她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晕倒他归家的路上,醒来也不记得自己打哪儿来,家里的事让她说,她也说不清。

    “我以后就跟着你,你走哪我跟哪。”她猛的伸手抱住他的手臂,脸也紧紧贴着他,像个蛮不讲理的小无赖,“反正我睁眼看到的人是你,我认定你了。”

    “你认定我做什么?”他皱眉要将她推开,她却不依不饶。他十四岁通过童试后,就外出游历,遍访名师,累积学问,家里也就老母亲一个人,这么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带回去,只怕又要给母亲找许多的麻烦。

    其实细细论起来,赵阶出身本不差,祖上乃可追溯到开国元勋赵志坚,只是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家道没落,他母亲也非正室,父亲去世后他们母子只分得了一栋僻远的老宅、些许银两,和一个供使唤的叫赵炎的小厮,日子过的清贫。好在他天资聪颖,五岁已背熟四书五经,六岁作诗,七岁已是少有先生能教他知识,被人冠以‘神童’的名号,当时的姑苏府府尹还曾亲自上门拜访过他,名盛一时,为母亲争了口气。

    童试过后,他要外出求学,母亲一句没问,拿了全部积蓄给他。外出游历这十多载里,他鲜少归家,母亲也无怨言。只是半月前他回来给母亲过五十大寿,见母亲头发竟全部都已花白时,他悲痛难止,跪在母亲脚下痛哭流涕,不能自抑。遂去诀别了恩师,回来侍奉母亲身边,考取功名。

    “是你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睁眼看见的是你,那我不跟着你跟着谁?”她说的理直气壮。

    “我和你去找你的同乡人,你跟着他们去投奔亲戚。”

    “去哪里找?”

    “你和他们哪里走丢的就去哪里找。”

    “可是他们待我不好。”她仰着巧秀的小脸,看着他道。

    “那,那,”他心中一软,但语气不能弱下来,“那你也不能跟着我。”

    “为什么?”

    “我家境清贫······”

    “那我吃饭吃的少些,住的简陋些还不行吗?”她说着眼中已是起了氤氲。

    枉他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最后却无言以对于一个九岁的小丫头。他就这么将她带了回去。

    母亲喜欢这个小丫头,给她梳辫子,裁衣服,做布鞋,闲着没事还带她到集市上去买些小玩意。赵炎对她也好,一会去河里给她捕鱼,一会去树上给她掏鸟,俨然宠着她。家里就他对她凶,因为她非要跟着他学字,他本来没打算教她,可他发现这个小丫头记性好的很,他早上在书房朗读的诗文,她听上两遍都能给记住,是个好苗子,因着惜才,他也就教了。

    他是严师,对她也不客气,还特意让人给她裁了两身男袍,早上晨读写字,必须要她穿着。他其实是怕自己心软,给她穿男袍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一旦她背错了诗文,或者是写错了字,他用戒尺打她打的都很是用力,有一次因着她一个字写错了两遍,他把她的手都给打破了,然后将她一个人丢在书房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继续练字,而他则躲在书房的拐角处,看着自己手中的戒尺,悔恨万分。

    他对她就像是物极必反,因着心软,所以就狠极了心去对她。从遇见她,他就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她一耍赖,他只能缴械投降,所以要伪装的无懈可击。

    后来母亲看到她手上的伤,私下里对他说,“二丫头来我们家之前是没少吃苦的,你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她刚来我们家,我给她换衣服,看到她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流着血的鞭痕,她跟着你一路,一声都没吭,是要有多疼呀。”

    之后,他将戒尺交给赵炎,一把火烧的干净。

    过了两年,他参加乡试,一举中第,之后进京参加殿试,得皇上赏识,被分配到河南南阳任府尹,官居正六品,已是莫大的殊荣。

    他就任南阳前,回家辞别母亲。乡里乡亲全来恭贺,他人送的礼母亲又亲自一家家的送了回去,说是不能落人短处,。母亲一生都是这般,不落人亏欠。

    “阶儿,你如今有了功名,母亲最操心的就剩你的婚事。”晚上吃饭,母亲忽的开口道,“古人言,三十而立。你已立了业,如今也该成个家了。王家的二小姐一直都未出嫁,只怕还是在等你。人家有情有义,不哭不闹的,你若是孝顺娘,就娶了亲再走。”

    赵阶本在低着头吃饭,一听母亲这么说,也就抬起了头来,目光却刚好与坐在对面的她相撞。她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他,腮帮子圆鼓鼓的,像呆了一般。

    那年他三十四岁,她十三。

    他与王家二小姐王嫣芝的婚事,是由他父亲自小为他定下的。

    王家乃是杭州当地的名门望族,族内人才辈出,世世代代有人在朝为官,子弟门生遍布天下,而王家的嫡长女,王嫣芝的姐姐王漱更是入宫为妃,深得皇上宠爱,王嫣芝的哥哥王宏德除去国舅的身份,还是朝中的御史大夫,位极人臣。

    这样一个家族能看中赵阶,其实也不过是看中了五岁已背熟四书五经,六岁作诗,七岁已是少有先生能教的赵阶的聪颖。王家能屹立朝中百年而不倒,靠的决不仅仅只是王家本族人。

    赵阶当年外出游学,一心积累学识。离开姑苏前,他曾同母亲一同去拜访王家,欲推掉婚事,怕耽搁二小姐,可王嫣芝只让丫鬟传话,让他好生出去游历,她不用他挂念。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将那个素未谋面,身后门庭高贵的女子忘在了脑后,但她还在等着。

    “孩儿这两日就要赴任,怕是时间来不及。”他道。

    “那就先把聘礼下了。”

    他顿默了阵,道,“好!”

    他外出就任府尹两年,只有过节的时候放假回来。每次回来,她都会在渡口等他。回去的路上,她总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还是像当年那个小无赖一般,但她又与当年那个小无赖那般不同。她长大了。

    她出落的亭亭玉立,双眼炯炯,面目巧秀温和,又带着荷花初绽的可爱俏丽。她也读了许多的书,闲暇时,与他命题辩论,说不过他就开始胡搅蛮缠,或者与他在书房读书,也不往团圃上坐,只侧身依着他,遇到不懂的就把书举到他眼前,也不管他看书看到了哪,张口就问。他自小念圣贤书,最重礼仪,却被她给搞的没有脾气。他总想着她小,再长大些就好了,再长大些······

第十二章:往事忆(二)

    趁他回家省亲,母亲忽的让他给她起个名字。

    母亲说,“二丫头已经不小了,该是要好好起个名字,不然以后到夫家,总不能还二丫头、二丫头的叫,让人看轻了去。”朝夕相处的这些年,母亲早已将她看做了亲人,也为她的以后操着心。

    “我不嫁人!”她垂着头,在母亲身侧小声嘟囔,脸红的像个冬日阳光照耀着的柿子,软软彤彤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上落。

    他开口应承下。

    离家那日,母亲他们送他到渡口,上了船,他回头说,“二丫头以后就叫思染吧。”

    “思染,”母亲笑着重复道,“好名字。”

    “哪个思,哪个染?”船开了,她站在岸上朝他喊,他无动于衷的弯腰进了船篷。

    哪个思,哪个染?进到船里,耳畔回响着她的话,他揣揣不安。他隐隐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却没想到会害了母亲。

    自他离家后母亲便病倒了,当他在半个月后赶回家,母亲已经是卧床不起。

    母亲遣退了屋里的人,将一张明显被揉搓过的纸张丢到他面前。那纸张上是他的笔记,写的是:夜长争得薄情知,初春早被相思染。

    “娘,·······”他开口,声音都是颤的。母亲让他为她起名字那天,他绞尽脑汁,最终在纸张上写下的,却只有这两句诗。离家的日子里,她时常来他的梦里,胡闹、安静、叽叽喳喳,那种羞耻感感随着层层叠叠的梦而越减越弱。他纵容她的胡闹,他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却不知道内心为她而竖起的高墙,也在点点被吞噬。

    他的心思跃然于纸上的两句诗里时,他竟发觉也不是那般面目可憎。

    写这诗句的纸张他放在书房,只怕是母亲为他打理书房时看到,自此一病不起。

    “娘想在死前看见你完婚。”母亲有气无力道,“你答应是不答应?”

    “孩儿答应!”他跪在窗前,握住老母亲苍老如枯树般的手掌道。

    “王家二小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这般辜负人家?”母亲压抑着怒火道,“二丫头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孩子,是你捡回来的孩子,她还不到十六岁,你怎么能对她动这样的心思?”母亲说着,开始咳嗽起来。

    “都是孩儿的错,孩儿都答应娘!”他泪流满面道。

    他的婚事按照母亲的意思,办的声势浩大。

    “你能不能不娶她?”大婚前一晚,她来书房里寻他。

    “出去!”答应下婚事,他就再没见过她。他不能,他也不敢。他不能再错第二次。

    “你能不能再等等?”她话语软了下去,他甚至能听出她的恳求,“等我举办过笈礼,我嫁给你。”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丢出去!”他将书拍在书案上,猛地起身,死死看着她,似是恨不得将她撕裂。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还是那般不依不饶。

    她总是能将他轻易的击碎,只要她愿意。他毫无还手之力。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他大步从桌案后走出来,走到她跟前,不看她,只是扯着她的衣服,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往门外扯。

    “夜长争得薄情知,初春早被相思染。”她双手抱住他扯着自己的那只手,念着诗句,做最后的挣扎,“你还说不喜欢我?”

    一瞬间四目相对。

    她满眼泪水,尽管抬着头,倔强的望着他,却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他冰凉的唇落在她的眼上,脸颊上,她轻柔的红唇上,她洁白的脖颈上。她能感觉到他的恨意,他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她还能感觉到他的泪水,那么那么凉,也是那一瞬间,她放弃了挣扎,愿意沦为他宣泄恨意的某种物体。

    清晨,他在喜庆的锣鼓敲响前,自她身侧起来,穿上大红的衣袍,赶着去成为另一个女子的夫君。

    母亲在他大婚后第三天去世。

    母亲去世前,赵炎跪在母亲跟前,求娶思染。

    “二丫头,你愿不愿意?”母亲问她。

    她的唇动了又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和赵炎的婚事,我亲自来办,您安心吧。”他希望用母亲的遗愿,自此定下他们的命运。

    因为要为母亲守丧,所以她和赵炎的婚礼举办的分外仓促,连旁余的人都没请。她不是没有来找过他,求他不要将她嫁人。他无动于衷。他看着她眼中的希望在他面前破灭,就像有一把刀要从他的心脏刺下,又拔出去一般。

    按照礼数,他要为母亲守丧三年,但因皇上见他治理南阳有方,准许他‘夺情’入京,任兵部尚书。

    他领旨谢恩。

    他在京城寻下住宅,将家人全部迁过去,也为她和赵炎寻下了房子和店铺,让他们好生过日子。他要断了自己所有的念想,一走了之,不闻不问。

    可他没想到她当时会有了身孕。

第十三章:也许跳下去就能回去

    “大人!”王普自那具尸骨前小跑过来,双手呈着块赤红色的椭圆物件送到赵阶面前。

    赵阶这才似是从往事中回过了神,伸手将王普呈上来的物件拿过来。这个物件像是一个小型的印章,一面显着‘赵’字,一面则刻着一个凸出的血鹰标志。

    赵家祖上跟随开国皇帝四处征战,深得皇帝信任,这个血鹰图腾便是始皇帝所赐,赵家的孩子出生后,都会被烙上血鹰图腾。纵然百年已过,赵家门庭败落,赵阶的父亲却谨遵祖训,在赵阶的身上印上了血鹰标志。这些思染都知道。

    “是她。”赵阶端详了手中的物件许久道。

    “这里我已经交代让人处理,我现在先陪您回府。”王普说着走到赵阶身侧,扶着他的肘臂。赵阶已经熬了一夜,王普自然是担心他的身体。

    赵阶由王普扶着走路还是颤颤巍巍,“那孩子身上必然印有我赵家的图腾。”

    “可那孩子······”

    “你真觉得那孩子是被猫给叼走了?”赵阶紧握着血鹰图腾,侧头看王普。

    “按张振江讲的,那孩子如果不是被猫叼去,就只会是被人抱走了。”到了马车前,王普扶赵阶上马车,落座,继续道,“可当年知道她们母女的人就少,谁又会劫掠那个孩子?”

    “当年见过她们母女的人,你一一找来盘问。”赵阶熬到现在已是精疲力竭,磕着双目虽是声音不大,但命令也不容人抗拒,“那孩子必然还活着。思染会必然会保佑那孩子还活着。”

    王普回声答应,视线在赵阶脸上停了停,双眼深处思虑百转。四周很静,只有马蹄踏着暗青的天色行驶在石板路上。

    这一边,苏盛一行到达明顺渡口,将东西一一搬到船上。苏盛赏了张府家丁些许银两,再三拜谢,这才登船起航。

    船行了近一个时辰,天色将亮,晨曦似是随时会从东方的某块云朵中‘破土而出’之际,到了苏盛救起夏灼和顾梵生的地方。这地方叫大郾,是地帝京运河和扬州运河的交界处,一块岩石裸露的地面被两支河流冲成大大小小的三块,左右两块是岩石裸露的斜坡最终与平地相连,而中间的地势则是陡直的峭壁,要攀上去近乎痴人说梦。

    “我能到斜坡上面看看吗?”夏灼看身侧的斜坡有可能攀上去,就问道。

    “我之前已经带人来这边看过了,夏灼。”

    “我想自己上去看看。”

    “可这里连个能让船停靠的地方,怎么上去?”顾梵生反问她。他之前带人过来,只是匆匆站在岸边的岩石上看了看,无法让船在此地停留太久的时间。

    “那我就自己跳上去。”夏灼事先乘坐的就是小型木舟,船夫用杆子撑着在此地放满了速度,大船行在他们小州的前面,根本无法靠近岩壁,万一发生碰撞,后果不堪设想。夏灼看着自己跳到旁侧的岩石上,倒不是难事。

    顾梵生的耐心几近耗完,“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

    “这小舟能停在边儿上。”苏盛见他们两人互不相让,道,“大船先是往下行,在台州渡口等着我们,我们赶过去就好!”

    船夫听了苏盛的话,随即认出船绳,拴住一岩石,选了个相对稳固的地方停下。

    “谢谢!”夏灼他们两人异口同声道。

    “好,我们下船。”苏盛说着先起身,从船上下去。

    夏灼和顾梵生陆续下船。

    “苏伯父,您在这里等我们就行,不用和我们一同爬高上低的。”顾梵生对还要往前面的岩石上跳的苏盛道。

    “这大郾我还从未爬过,今日就同你们走一遭吧,不碍事,权当游玩了。”苏盛豪爽道。

    “给您添麻烦了。”夏灼也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们这两个孩子就别同我见外了。”苏盛说着继续迈了步子走,“我自遇见你们,就觉得同你们亲厚,可能也是因为你们和我家二儿子年龄相仿的原因。梵生你沉着睿智,术数得心应手,夏灼呢天生神力,都是英才少年,我是真心惜才,要留下你们就没把你们当做外人。”

    “我是女孩子。”夏灼及时补充道。她一向对男女间的不平等敏感,听苏盛说她‘少年’,只觉得苏盛这个说法不合适。

    “哈哈,”苏盛笑着回头看她,“夏灼你虽是女儿身,可我看着心气秉性不输男儿,又天生神力,如今还穿着男袍,真是比普通男子还要多几分英气。”

    “苏伯父,实不相瞒,我一直都把她当兄弟看。”顾梵生还不忘补刀,惹得苏盛笑的更是厉害。夏灼翻他一个大白眼。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坡顶,跨入另一番景致。远处丛林渐密,山脉自开始起伏,绵延无边,而临着水流这边则是垂直有三四米高的崖壁。

    “小心!”看夏灼站到崖边往下张望,顾梵生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这和我们在露营时掉进去的小河有什么联系?”夏灼回头看顾梵生,问道。她总觉得他们最初穿越来这里,不是偶然。也许岩壁下的这条河,就是当初带他们穿越来的那条河。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没有任何联系。”当初举办露营的地方是在市中央公园,他们掉进的河流是缓的不能再缓的,不然也不至于河边连个防护栅栏都没有,“也许我们回不去了,夏灼。”

    顾梵生说着转头去看身后的苏盛。苏盛正背对着他们两人,距离他们五六米远,似是在张望远处的丛林。

    “我们在这里也能生活的很好,”顾梵生确认苏盛不会听见他们的谈话,继续道.

    夏灼将手腕从顾梵生手里抽出来,“AFMI拳击比赛,还有六天开赛!”

    “你真的喜欢拳击吗?”

    “我在那个家庭里生活了九年,赢得AFMI拳击比赛是我这九年生活的全部意义。”

    “生活的意义不是一场比赛就能够证明的。”

    “对我来说它就可以!”

    “你只是想用这场比赛来摆脱你父亲,摆脱你的家庭·······”顾梵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但他知道这愤怒不是对夏灼,而是对他自己。“夏灼,你父亲已经去世了,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去生活,这个比赛不是你必须达成的目标。”

    顾梵生完全的慌张无措,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侧脸看夏灼,“我们根本没必要来这里,我们回不去了!”说着,顾梵生转身迈步,朝苏盛那边走去,他甚至不敢看夏灼的脸。

    “我是失足落水才穿越过来的。”

    “什么?”顾梵生止步。

    夏灼看着他,而后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崖壁下的水流,“也许我跳下去就能再回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顾梵生这是才又转过了身,满眼惊恐。

    “夏灼,梵生,我们现在需要马上坐船离开!”苏盛的声音此时也含着惶恐,自远处传进此时对峙着的两人的耳中!

第十四章:以后少气我

    “你根本不会明白AFMI比赛对我的意义!”夏灼说着往后退。

    顾梵生已经顾不得苏盛的话,看着夏灼摇头,惶恐的已经组织不出完整的句子,“我,我答应你,我们会一起回家,肯定有路的,但一定不是这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夏灼似乎是想露出个笑容,却最终只能拉下嘴角。她知道也许跳下去后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依旧处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但她必须试一试,哪怕会死。她一直想靠着这场比赛摆脱那个家庭,摆脱做父亲口中的废物,摆脱那个挨了无数拳脚的弱小的自己······她为这场比赛倾注了太多的心里,以至于化为自己的一个执念。

    “你不能这样,夏灼·····夏灼!”顾梵生看夏灼转生往下跳,大声呼喊着朝她跑去,跑到她跳下去的岩石边儿,他甚至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跟着跳了下去,像赴死般决绝。

    苏盛之前走的离夏灼他们甚远。这大郾峡壁陡峭,水流奔腾有力,船只难以停靠,所以鲜少人迹,此次陪着夏灼他们攀登上来,他也是想观赏其中景色。

    苏盛见远处地势逐渐开阔,树木渐密,山脊绵延不绝,不自觉被吸引着朝其走去,可忽的远处密林中鸟雀团团飞起,鸣叫着奔向远处,似是受了惊吓。他定睛细看,那丛林中树木竟在不断晃动,层层铺排,朝他们这边而来。苏盛瞬间想起了张振江同他说起的,自广州沿海逃窜到江苏一带的海盗。

    意识到这些,苏盛随即转身朝夏灼他们过去,并喊他们离开,可之间顾梵生与夏灼对峙两端,夏灼甚至站在危险的崖岸边上。他小跑着朝他们两人过去,还未再度开口,之间夏灼从崖岸上跳了下去,顾梵生紧随其后。

    “夏灼,梵生!”苏盛一下子也慌了神,跑到崖岸边,可隐隐看到两人在水面浮沉挣扎,宽宏的水流卷裹他们而下。好在这些天没有下雨,之前的洪水也已消除,不然他们两人自这里跳下只怕是当下就没了命。

    苏盛看见水中的两人就慌着转身想坐船追,可当他回头,只见丛林中奔腾而出数十匹马,朝他奔驰而来。

    而跳入崖壁的夏灼自水中浮上水面后,水流而下,只能稳住自己不往下沉。看到两岸的山石,她忽的像是松了一口气。她就像《飞越疯人院》里的麦克.墨菲,赌钱搬洗漱台哪怕输了也不在意,因为就像麦克说的‘至少我试过了’。她接受既定的事实。

    夏灼在水中还有些走神,手臂忽的一紧,侧头便看到顾梵生悲痛的脸,他的目光甚至不愿意落在她脸上。她知道他在生气。

    他们两人被水流冲的身不由已,往下一路飘荡,看准机会,两人一起奋力朝平缓的岸边的游去。

    这岸边看似是之前水流大涨时在这山坡上冲开的一个塌陷,形成了这目之所及的河流沿岸唯一一个平缓的平面,裸岩惨白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爬上裸露岩石时,两人都已经是筋疲力尽,瘫坐在地上,浑身湿漉漉。顾梵生环视周围,毫无出路可言。

    “你怎么那么笨?干嘛和我一起跳下来?”夏灼看着身侧的人,垂着头问,目光却一点点往他那边瞥。他随着她跳下来,如果说她不感动、感激,那肯定是假的。

    顾梵生这环境,除了等人来搭救,没其他办法,除非冒险再次入水,水流而下,才能寻到一线生机。对于听到身侧的人的问话,他全然当做没听到。

    “说话!”夏灼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袖。他依旧沉默。

    “顾梵生·······”夏灼坐直身子看着他,试探道,“你生气了?”说着,她往前探着身子,想看他故意背对她的脸,“我道歉还不行吗?”

    顾梵生猛地转过头来,吓的夏灼跌坐回去,像只受惊的小鹿,目光有着些许的内疚胆怯,似是怕他发火。她了解他这个人,平日温温和和,说说笑笑,什么事都能由着她来,可一旦生气那真是吓人的很。

    “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死?”顾梵生冷漠怒视着夏灼道,“如果你,你······”‘死’这个字他忌讳的不敢讲,“你为什么就这么执拗?就为了一场比赛连命都能不要?”

    “我不是知道错了嘛,对不起。”夏灼可怜兮兮道。但他们两个谁都知道,如果重新来一次,她依旧要往下跳。她就是这种人,自己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她可以一面答应着改,可内心的想法丝毫不会改变。她只是讨厌争吵。

    她一句服软的话就让顾梵生消了大半的脾气,剩下的小半脾气不成气候,他只能往肚子里吞。

    顾梵生气恼的又转过头去,接着又看向刚开口要继续解释的夏灼,道,“对不起解不了任何问题!如果你诚心认错,那在你十八岁之前,所有大事全部让我来决定!”他是想利用她此刻的内疚。他真的对她的肆意妄为怕了,心有余悸。

    “什么?”夏灼还在想法认错,听他这么说,已是有些没明白。

    “用现代说法就是,在你十八岁之前,我来做你的监护人!”

    夏灼笑了下,不自主觉得有点荒谬感,“你前几天才刚过了十八岁生日,然后现在来当我的监护人?”

    “我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再做出失控的决定。”顾梵生转攻为守,动情道,“我不打算再陪你跳一次江,我更不想你出事。”

    “我不会了。”夏灼抱歉道,“我试过了,也尽力了。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还和我一起跳下来·······”

    “我希望你以后做决定的时候和我商量。你今天真的让我很恐惧。”顾梵生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夏灼。我们一起来到这里,我们就是彼此的依靠,我不希望你把我撇下。”

    “我不会了。”

    “以后大事和我商量,让我做决定。无论是什么事,我都能和你一起面对。”顾梵生强调。

    夏灼看着他紧张的表情,顿了顿,点头答应,“好,我以后什么都和你商量,由你来做决定。”

    顾梵生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在十八岁之前。”夏灼补充道。

    “好!”顾梵生深呼吸,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而后伸手拿开夏灼湿漉漉的盖在之前的擦伤的伤口上的头发。伤口结痂了些时候,应该是不会发炎了,他想着,可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刚才在水里,他们的帽子早已都被冲走了,头发都服帖的贴着皮肤,看着都有几分狼狈。

    “顾梵生,谢谢你。”夏灼轻声开口,头微微低着,眼眶有些许的湿润。她自小到大体会到的温情不多,却大多是因为他。

    顾梵生正将她粘连在伤口结痂处的几缕发丝细细拿开,听她这么一说,手微微抬离她的额头,目光迷离又瞬间恢复如常,“以后少气我就行了!”她可不是乖乖的三好学生,他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夏灼不满的看他,“说以后之前,还是先想想咱们怎么上岸吧!”

    顾梵生接着也与夏灼并肩而坐,看着宽广的河流的无计可施,“等着吧,苏伯父肯定回来找我们的。”

第十五章:劫掠

    如顾梵生所说,他们两人等了半个时辰不到,苏盛就乘着小舟寻他们而来,只是这舟上除了苏盛还有三五个拿刀的魁梧大汉,都穿着短袖马甲样式的上衣,长裤,头发编成辫子围着脑袋绕上两圈,再用黑色或褐色的布带缠绕外裹着,面庞带着相似的圆浑,胡子拉渣,颇有草莽气质。

    直到被人带到大郾深处丛林里的寨子内,关进木头搭建的监牢里,夏灼才有些许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给劫了。

    “他们都不是太凶呀。”夏灼双手抓住监牢的模板,呆呆的看着将他们押来的人的背影,道,“他们是江洋大盗吗?”这一路上,夏灼他们从上船起,随船行到大郾那块,在水中的植被深处里面修的一个渡口上岸,穿过密林,行了约莫着有四十分钟左右,到了这寨子。押解他们的人从头到尾没说过话,一路沉默着,路不好的时候还伸手扶着他们,如果将手里的刀扔了,他们看着还都真不是坏人。这和夏灼在电视上,或者是想象中的江洋大盗可不一样。

    “不知道。”苏盛开口道,“刚才你们掉下水,他们是看见了的,就坐着船带我去找你们。你们两个争相往水里跳是怎么回事?”

    “我们,”夏灼回头看苏盛,又看顾梵生,“我们不小心掉下去的。”

    “你们是当作我一点没看见?”

    “我们不是有意要瞒您什么。”顾梵生道,“我们其实是在找回家的路。我们是迷了路之后,被水冲到这里的,我们就想着从这里跳下水去,就有可能会回去。”

    “你们被水流冲来,就说明你们从上游过来,你们从这下游往水里跳,继续往下能漂到哪里去?”苏盛叹息,道,“再说,为了回家,你们命都能不要?这水若是再大些,命恐怕都没了。”

    “我们知道错了。”夏灼道。

    “若是想回家,我以后找人慢慢帮你们打听就是了。”苏盛劝说,“再不可做这种傻事!”

    “那我们现在是要怎么出去?”夏灼看了看这监牢,问苏盛。从头到尾,他们几个人也没受到威胁打骂什么的,都没点紧张的氛围,夏灼反而还对这里有些好奇。刚才他们翻了个上坡,直接就被带到了这监牢,监牢外又石头垒成的半米高的墙壁,至于远处的寨子,只能大致看出是一栋栋二层的木楼,其他一无所知。

    “姑苏城里有告示说,广州一带有海盗逃窜至次,这伙人应该就是,那看这监牢和远处的房屋,他们应该是来的时间不短了······”

    “是我不好!”夏灼认错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苏盛接着话说,完全没有责怪夏灼的意思。

    “我们船上的船夫也被抓了吧?”顾梵生想起在江边等着他们的船夫道,“他被关在了哪里?”说着,顾梵生朝两侧的监牢望去。因为这监牢四周都是用木棍有间隔的围成,可一看到四周监牢的情况,而监牢顶部简易了铺了几块木板,还都预留着一个半米长的正方形出口,像个天窗。

    “也需是被关在了别处。”苏盛见四周的牢房都是空的,道。

    “他们把我们丢在这怎么也不管?”顾梵生正说着,就有人从走道里朝他们这边过来,打头的人看着矮小精悍,皮肤黝黑,可穿的却是长衣长衫,乍一看身上反倒有书生气,他后面跟着两个大汉则穿的粗糙很多,其中一个大汉手里拎着几套成色一样的衣服。

    “你们都把这些衣服给换上!”短小精悍这人说着打开了门锁,他身后的大汉将衣服扔进监牢内的草堆上,“换好去见我们大当家。”

    这人说着,示意身后的大汉去抓夏灼,顾梵生抢先挡在夏灼身前,富有攻击性,“别碰她!”

    “她一个女人,自然要带到屋里换衣服。”

    “你们还给劫掠到的人准备统一制服?”夏灼凑出脑袋,看了眼草堆上的衣服疑惑道。这种服务,她可是在哪都没见到过。

    “我们不分开!”苏盛道,“要多少银两你们直接说就是了。”

    “夏灼!”顾梵生有些头疼让她少些玩心,趁苏盛开口和盗贼交涉,凑近夏灼道,“你打得过这几个吗?”这边牢房全是空的,就这三个人,打晕他们就能逃跑。

    夏灼看了三个盗贼一眼,点头,“嗯!可我们能跑到哪儿?”

    “好了,我们去见见他们当家,把事情都谈妥!”苏盛回头对夏灼他们道。

    顾梵生觉得夏灼说的也有道理,就将草堆上的衣服捡了起来,“你找个屋子我们先把衣服换一下,但不能在这里!”他和夏灼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穿久了难保不生病。

    短小精悍的那人顿了顿,点头答应,他也不想多惹麻烦。

    这人带着他们往寨子那边走。

    这寨子奇怪的很,不见一个女人,连露天生活做饭的都是男人,各栋房屋门前也都有人把守,像个军营似的。

    夏灼他们被带到一间房子前,顾梵生让夏灼先进去,他在门外守着,苏盛则去了另一个房间。夏灼从屋子里出来,顾梵生进去换。

    待他们两人换下湿的衣物,又被带到另一个房间,而苏盛和那个短小精悍的人却再没出现,看押他们的人说是带苏盛去见那个大当家,让他们两人在这里等着。

    大约是等了一个时辰,苏盛进来见到顾梵生他们。

    “都谈好了,我已经让我们的船夫去台州码头和大船汇合,带银两过来,拿到银子他们就送我们走。”苏盛道。

    这一场劫持下来,无惊无险,夏灼登上大船驶往永丰还有点惶惶然。

    中午用饭,苏盛和夏灼他们一起,苏盛交代道,“刚才遭遇劫掠的事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免得他们担心,还望你们帮我保守秘密。”

    “好!”两人道。

    “您这次是为我们出了多少赎金?”顾梵生询问,“后续我们还给您······”

    “他们劫的终究是我这样的商人,和你们关系不大。”苏盛道,“此事以后就莫再提起了。”

    “谢谢!”夏灼道。这一天过的都像是做梦一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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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匪石我心匪席介绍:
从一开始,她就是在走向自己的命运,
只身一人,没有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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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内容勿考究,考究就是你对我心匪石我心匪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心匪石我心匪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心匪石我心匪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