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阿媛
因着白天在大郾前前后后耽误了三个时辰左右,所以本来傍晚便可到达永丰的船行到了将近子时。
夜虽已深,可船行至永州河道远远的就能看见渡口前灯火闪烁,像天上的星辰,也像矗立的灯塔。渡口前等着,自然的苏盛府里的人。
苏盛之前就写了信说今日傍晚时分到家,可路上出了岔子,夫人钱澜和儿子、女儿在这渡口已经盼望多时。
船靠岸,苏盛一人当先跨上岸,家丁仆人都弯腰恭敬的叫了声老爷,苏盛则径直到钱澜跟前,直接是握了她的手,久别重逢的喜悦溢于言表,“在路上耽误了些时候。你们等了许久了吧?”
“等久了倒也没关系,可你连消息也没有,让我们都提心吊胆的。”钱澜说着,别扭的要将双手抽出来,苏盛却只松了一支。
“是我不好。”苏盛说着,这才看向钱澜身侧的苏牧昆。
“爹!”苏牧昆开口叫了声。
“阿媛呢?”
“阿媛熬不住睡着了,刚让人抱回府里去。”苏牧昆解释道。
“是我不好!”苏盛说着回头看走到他身边的夏灼和顾梵生,“这是我在之前的信里和你们提起过的夏灼和梵生。”
“拜见伯母!”顾梵生说着弯腰行礼。
见顾梵生开口,夏灼也跟着开口,“拜见伯母!”
“都不用多礼,咱们先是回去,府里备了饭食,你们今晚先简易的吃些。”钱澜张罗道。
时间过晚,大家也就没有多客套,上了马车回苏府。
一回府,夏灼他们便去了膳厅。
钱澜忙慌张罗着下人上菜。渡口光暗,看不清这钱澜的长相,而此刻在烛火明亮的室内,只见钱澜穿着件素色暗花衣裳,头发盘起利落,发饰不多却见精致细美,五官柔和英气,眼角一两道浅浅的皱纹更显沉稳的含蕴,举手投足间典雅高贵,年轻时必然是个绝色的人。
苏牧昆随着大家进了大门,不声不响的打量着夏灼和顾梵生,而后又悄然回了自己房里。
用过饭食,夏灼和顾梵生被人引着去了客房休息。而苏盛安顿好夏灼他们,则是去了小女儿阿媛的房里,待了许久才回卧房。
一路劳累奔波,夏灼睡过了时间,没按生物钟起来。睁开眼便看到一个孩子在自己窗前,正爬着床边上打量自己。“你是不是阿媛?”夏灼眨了眨眼,淡定道。看着小女孩一身粉色薄衫裙,头顶上编着两个辫子,与脑后海藻般的头发绑在一起散落到背上,小脸上眉目清秀,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灵动活泼,两腮上带着婴儿肥,粉粉嫩嫩的。
“你是不是爹爹在信里提到的夏灼姐姐?”阿媛像模像样的反问。
“嗯,是呀。”夏灼这会彻底清醒了过来,看着这个精灵古怪像个小大人的小丫头。
“可你头发怎么这么奇怪?”阿媛鼓着小脸不满道,“你这样和我出去会被街上的孩子笑话的。”
“笑话就随他们笑话好了·······”夏灼被她认真的小模样逗笑了,就又继续逗她。
“你被笑话没关系,关键是他们会笑话我。”阿媛有些着急道,“算了,我去和爹爹说,我不要你陪着。”
“你········”夏灼真是瞬间懵圈了。她这是还没上班,就被辞退了???
“小阿媛·······阿媛····”门外隐隐传来一个女声。
“嘘嘘嘘!”阿媛一下紧张了起来,转身看着房门,如临大敌,“是碧落来抓我去学堂了。”
“你要不要我给你当陪读?”夏灼趁机问,“你要是让,咱俩就是一伙的,我帮着你,你要是不让,我就让外面的人进来。”说着,夏灼半起了身,看着门口。
阿媛回头看夏灼,皱着小眉头,“你怎么这么坏?”
“你要把我赶走,你就不坏?”
阿媛沉思,顿了顿道,“可你头发很丑。”
夏灼无奈叹气,“我可以穿男装戴帽子!”被人嫌弃的感觉可真不怎么样,哪怕童言无忌。
“好吧!”阿媛道。
“我现在起床,你能去外面的厅室等着吗?”
阿媛点头走了出去,夏灼迅速起身穿衣,还好之前顾梵生帽子买了好几顶,她现在包裹里还有帽子可以戴。
夏灼收拾好出去,阿媛坐在椅子上看她,点着头,似是对她这个装扮甚是满意,道,“嗯,你这样看着和我二哥一样好看,根本看不出是个女人。”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夸赞,夏灼苦笑,只觉得阿媛人小鬼大。
“扣扣扣!”
夏灼刚要牵着阿媛出去,房门便被敲响了,“夏姑娘,我听下人说,她们看见阿媛进了你房间,不知道······”
没等门外的人说完,夏灼已经拉着阿媛开了室门,“在这儿呢。”
门外的侍女叫碧落,是钱澜的身边人。她见出来的夏灼穿了男袍,先是一愣,随后神色如常道,“姑娘,真是对不起。”
“没事,阿媛慌着认识我。”夏灼笑着回。
“教书的程先生已经在等着书堂等着了,我先带阿媛过去。”碧落伸手牵过阿媛。
“你什么时候陪我去书堂?”阿媛问。
“明天。”夏灼回她。
“姑娘,那我就先带阿媛过去了。”碧落确实慌张,因为程先生已经是在那边等了许久了。
夏灼应声,和阿媛说了再见。看着这么这个小丫头的背影,回想刚才室内的情景,夏灼倒是觉得她可爱,只要她不再表示嫌弃,夏灼想着她们应该会相处的愉快。
这边和阿媛她们分开,夏灼就出了自己的院子往外走。现在的时辰其实还早,太阳还未升起,估计也就六点左右,她刚好自己可以走走。
第十七章:永丰
早上吃完饭,苏盛让自己身边使唤的小厮昌言领着夏灼和顾梵生到处转转,先是在苏府转了圈,而后去了苏家的布庄。
这苏府倒是没什么好逛的,因为这府不大,前前后后有二十间房左右,院落也都没有张振江府里的奇花异草、太湖丑石装置的那般奢华,不过细看院子里的盆景、兰花、竹子之类的植物虽没有太大的格局布置,但处处可见精致意境,倒是让人觉得苏盛这府里不简单。府里用的桌椅碗筷茶具等也都朴素,可细看那纹路样式,只觉得主人家品味犹高。就那厅堂那几把梨花木椅子来说,行家都看得出那椅子的木头取自一棵树上,木纹光泽鲜亮自然流畅,可不是简简单单能寻到的。
苏家的布庄倒是做的大。这永丰镇上的布庄,十有八九都是苏家的。据昌言说,布匹生意一般只有在运河江水发达、客商往来不绝的地方才做的起来,像是姑苏、杭州、台州这些地方就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布商上前上百的经过,生意也就好做,而永丰水路不发达,本地人向来只是种棉外运,而苏盛在多年之前到了永丰后反其道而行,组织了织布工坊,织布匹缎子。永丰本就产棉花,所以在本地购买棉花价格比其他地方便宜,织了布往外卖价格就占了优势,而苏家织的布匹质量还好,广受客商喜欢,客商也愿意花时间来永丰买布。之前苏盛进京就是给帝京的客人送货去了,可见苏家布匹的精美上乘。
“按你说的,苏伯父本不是本地人?”听昌言说的,顾梵生问道。
“这我也是听我爹娘说的,老爷是许多年前带着夫人到我们这的。”昌言看起来也就是十七八岁,苏盛到永丰安家时,他还没出生。“不过老爷夫人他们在我们这儿定居了二十多年,也算是本地人了。”
“厉害!”夏灼应和道。
“其实不单单是老爷厉害,夫人也是了不得的。”昌言继续道,“老爷当初组织了织布坊,让织布工人聚集在一处做工,可是因为织布的多是妇人,家里又多有孩子要带,许多人都抽不出时间过来,布庄看着要垮了,是我家夫人说人人回家做工,按时间来交布匹领工钱,这生意才做了下来。”昌言越说越起劲儿,“之前在织布坊织布的都是妇人,男人们都耻于来做这个,后来让他们回家织布,不少男人都开始帮着妻子织布赚些钱。现在我们这里男人织布都已经不是丢人的事儿了,可你要出了我们这里去看,只怕没几个男子会织布的。”
“苏伯母也不简单。”
“我们家老爷和夫人一起打理布庄,把生意做的井井有条的,关键他们感情还好,”昌言道,“老爷从未纳过妾,一点都不像镇上的其他富庶人家,有了钱就飞扬跋扈妻妾成群,看见老百姓都不带正眼瞧的,像镇上的富户朱墉那家,从主到仆没一个好东西·····”意识到失言,昌言及时住了口,赔笑道,“看我这扯哪儿去了,惹你们两位耳烦。”
“我们初来乍到,你多说些镇上的情况,我们也对这里多些了解。”顾梵生接话道。
“呵呵,你们不嫌烦就好。”昌言笑着说,“朱家和咱们老爷有生意往来,那些奴仆再嚣张,也是不敢惹咱们的。”
“我听着这个朱墉不像是个好人,为什么还要和他做生意?”夏灼问。
“咱们家和他有船只上的生意,也有银庄上的往来。咱们永丰的所有造船坊,无论大小,都是朱家的。哪怕是出了永丰,在姑苏、杭州一带,数一数二的大船厂也都是朱家的。所以,要用船,只能和朱家做生意。”昌言解释道。
“这人是走了狗屎运吗?”夏灼听着这人就不是个什么好家伙,可生意做的还不小。
“这朱家的生意是做的大,而且还不止在造船这一行业,像当铺、钱庄这些生意也都做的不小。朱家的墉号钱庄,往北开到帝京南宛,往南开到广州沿海一带,当真是了不得,所以铺子的钱财周转,也都在他家办。但是这朱家财气是旺,可人丁不兴,朱家老爷朱墉至今只有朱全这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是个瘸子,背地里被人叫做朱不全。这天下还是有因果报应的,朱墉做的恶,全报到了这么个儿子身上。”
“这就是咱们家在这街上的最后一间铺子了。”过了个转角,昌言指着前边不远的铺子道。
夏灼和顾梵生正让昌言带着他们去街上看看苏家的布庄,这城南的铺子是最后一家。
“咱们进去看看?”到了门口,昌言道。
“不了不了,我也就来认认路,还不知道苏伯父让我去哪家店铺呢。”顾梵生看铺子有三两客人,小伙计都正忙着。
“顾公子您是要在布庄里做什么活?”
“暂时我还不清楚,应该是对账之类的。”顾梵生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是要做什么,“还有,你叫我梵生就行了,她叫夏灼,不用公子来公子去的。”
“我看着你们两位就随和,那我以后就称呼你们姓名了。”昌言道,“梵生你要做账房先生,估计是要听府里的邵大管家的吩咐。”
“邵大管家?”
“对,布庄里的伙计任职是邵大管家管得多。”昌言道,“邵大管家前两天下村去收布匹了,估摸着明天回来。”
“咱们往回走,边走边说。”顾梵生看过了店铺就想着回去,今天确实是走了许多路。
昌言走在前边带路,开口道,“这邵大管家我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哑巴,整日不说话,有什么事都吩咐在纸条上。他虽整日板着个脸,可心地是好的。我刚进布庄时年纪小,被伙计欺负,什么脏活累活都给我做,是他替我审了公道,还让我到老爷身边当个跑腿的。”
“不说话能管住人吗?”夏灼疑惑,“还有,你们这布庄里的人都识字?”古代教育水平这么高的吗?
“管人不一定就要靠说话,有些人说再多话也管不住人。”昌言道,“邵大管家处事不偏不倚的,看见谁有难还会拉一把,这样的人谁不服?至于这识不识字,夏灼你看看这路边一个挨一个的书摊不就是能知道?咱们永丰虽然算不得大地方,但谁人家里还没个几本书来看。我们识的字不多,深奥的学问看不懂,小说戏曲还是能读明白的。”昌言说着,指着这条街,那书摊可不是一个挨着一个吗?有卖小说的,有卖医书的,有卖八卦易经的,倒是兴盛。
夏灼看着这些书摊,还真是无言以对,也不知道昌言说的是真是假。在现代人的认知里,古代文盲率应该是很高的,说人人家里都有几本书,这不太可能吧?
“你们两位想必是来自大地方,不知道我们这小地方也书籍成山。”昌言笑着道,“对了,你们两位是打哪来的?是帝京南宛吗?”
“我们?”夏灼道,“我们是从·····我们才是从小地方来的,那里的人读书的不多。”夏灼尴尬的笑了两声。
“可是看两位的谈吐,倒是不像。”昌言面色带着浅笑,似是玩笑般的道,“两位今天走了许多路,回去可要好好歇歇。”这昌言能说会道的,问话也懂分寸,见夏灼支吾,也就不再多言这个话题。
第十八章:忽悠
回到府里,昌言带夏灼和顾梵生到侧厅稍作休息。
“昌言,要不你去忙你的事情去吧,我们一会儿就回自己的房里去。”顾梵生道。
“那也好,如果两位还有吩咐,让人通知我一声。”
“好,今天谢谢你。”
“谢谢!”夏灼附和道。
昌言行礼退下。
夏灼端起顾梵生刚才给自己倒的茶,喝了口,问道,“刚才昌言说这里人人家里都会有几本书,这是真的假的?”
“看这街上的大小书摊连续不断,他说的肯定是实话。”
“怎么会?”夏灼皱着眉头,明显有些怀疑。
“人人识字这景象在咱们中国古代其实不罕见。印刷术在宋代发展到顶峰,科举考试书遍通全国,盗版横行。到了明朝,印刷术在小说艺曲普遍应用,市井小说反展繁盛,中国四大名著中有四本出自明朝,一方面是小说创作得到了发展,另一方面说明小说很有市场,人们消费力大,所以在明朝的时候,人人家里有几本小说书,真不熟怪事,那识字的人更是普遍。就像昌言说的,深奥的圣贤书读不懂,看看小说还是没问题的。”顾梵生气定神闲道。
“学霸果然不一样。”
“这里还有个现象和咱们现代人的认知不一样。”
“哪个现象?”夏灼好奇道,“你就别卖关子了,顾学霸!”
“这里女子的地位一点都不低。”顾梵生道,“咱们在姑苏,张老爷的夫人刘氏外强中干,府里的生意,她比张老爷了解的都清楚。”在张府那几天,顾梵生看着张家铺子里的掌柜什么的,都是去和刘氏对账本,这一看就是刘氏管的生意多。“到了这永丰,昌言和咱们说,苏伯母也是个了不得的人,还能根据市场需求取消织布工坊,这见识就不一般。还有,这里男子都织布,还不以为耻。可能真如昌言所说,是本地风气所致,但你听昌言和咱们说本地男子也会织布时的语气,没有一点觉得难为情的,还有些骄傲。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不只是永丰本地风气的问题,而是这个朝代的风气是朝女子开放的。”
顾梵生说着,看向了夏灼的衣服,似是在打量,看的夏灼心里毛毛的,“你看什么?”夏灼也看向自己的衣服,想着是哪里有不妥。
“你也是个很好的例子。”顾梵生道,“这女子穿男装,是伤风败俗的,可你穿了几天的男装,从姑苏到永丰,也没束胸什么的,也没描眉,一眼就能看出性别,可是人们也没觉得奇怪。这也是这个朝代风气开阔的一个表现。”
听顾梵生说完,夏灼自己从脚到上身的打量了自己一遍,“顾梵生,和你在一起久了我估计会自卑。”因为她真的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可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是挺在理的。
“我知道。”顾梵生一脸欠揍的看着夏灼,淡然道,“所以我给你找了个走出自卑,超过我的知识的方法。”
“说!”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可夏灼觉得她有必要补充点知识。
“你不是每日送阿媛去书堂嘛,你顺便坐下来和阿媛一起上上课,听那先生讲讲历史,也挺好的,你觉得呢?”
夏灼警惕的看向顾梵生,身子往后仰,拉开与他的距离,“你知道我最怕长头发的老师。”当初被教导主任训哭那事,顾梵生知道。
“这里所有人都是长头发,你不也适应了吗?”
“但他们又不是老师。”
“老师就了不起吗?”顾梵生道,“大家都是人,怕他干什么?你应该克服你的恐惧,这不就是个机会吗?你说你可是打趴过咱们市里拳王的人,结果怕长头发的男人,这传出去不太好吧?”顾梵生软硬兼施,只等着夏灼往他挖的坑里跳。
“你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当初知道她被教导主任训哭的,就顾梵生一个人。“如果有人知道了,我拳头可就不认识你了!”说着,夏灼将拳头抬起,在顾梵生面前晃了晃。
顾梵生盯着那拳头在自己面前晃,而后看向她的脸,“这个你放心,我一向守信用,说了不说就是不说。但是这里的先生肯定都是长头发的,你这点文化水平确实应该补补,不是吗?”
“可是我可以自己看书,不一定要和阿媛一起上书堂。”夏灼道,“阿媛才七岁,我和她一起上课算怎么回事?”
“没让你和她一起上书堂,你就往她旁边一坐,跟着随便听听就行了。”顾梵生解释,“不想听也没人拦你。我已经看了,这里的字都是繁体的,你一眼就能看明白了,关键是听先生讲讲书,也不至于沦落成文盲。”
“那你不也是文盲?”
“我知道自己是文盲,所以我最近一直在私下里认字,不然你以为我当初怎么帮苏伯父算的账?”顾梵生忽悠道,“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是学东西快,现在读个小说什么的,我完全不是问题。所以,”顾梵生说着,整个人开始有点飘,“我也算脱离了文盲了吧!”
“这里的字好学吗?”文盲这个字眼还真是刺激道到夏灼了。
“好学呀!就是繁体字,和咱们的简易汉字差不多,神似形像。”
夏灼顿了顿,“行,那我明天和阿媛一起去书堂坐着听课。”脱离文盲,人人有责!
顾梵生笑,“好,一会儿晚点我去给你弄套笔墨过来。”
“还要写字?”
“你练练手嘛,只看得懂不会写字,不还是个文盲吗?”
“成吧!”
“那咱们就这么定了。”顾梵生说着,殷勤的给夏灼添了茶水。没错,从头到尾,顾梵生都是在忽悠夏灼。他就是为了把夏灼给送进了书堂,和阿媛一起认字读书。只要明天进了书堂,夏灼就是逃不了,那教书的刘先生那边,苏盛已经是打过招呼了,完全把夏灼当学生带,功课一律从严检查。夏灼怕长头发的老师,刚好,被这刘先生盯上,夏灼算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不回头朝着念书的路上走到黑了。
顾梵生这么做,也是想把夏灼给安置个地方。夏灼可不是安生的人,他一来怕自己要忙顾不上她,她闯出祸来,二来他也不可能让她这么个未成年去打工什么的,那就送进书堂当个学生好了,闲着的时候做做功课,完美!至于说这里的字像繁体字什么的,他更是忽悠夏灼。因为这个朝代用的字体是小篆,和现代简易汉字有着十万八千里的亲戚关系。他看账本那上面都是大写的数字,才是真的一眼就能看明白,可这里用的字复杂难写,要是告诉夏灼,估计她要打退堂鼓,那就先骗着,把她成功送进书堂再说。
“早上我什么时候去接阿媛去书堂?”夏灼问,“今早阿媛来我房里,估摸着是早上六点半左右吧。”
“卯时三刻起床,辰时一刻去书堂,上到午时结束。”
“说人话!”
“早上六点前起床洗漱,六点准点去书堂上课,上到中午十一点下课。”顾梵生道,“苏伯父和苏伯母疼阿媛,让她起得晚,像这里的寒门士子,五点起床估计都是晚的了。”
“可是我怎么把握起床的时间?”
“府里整夜有人按点打更的,起床的事你放心。”
“我还需要一个沙袋和一个跑步的地方。”拳击比赛是没的想了,可锻炼身体还是有必要的,她也已经形成了习惯。
“我一会儿去问问。”夏灼说完,顾梵生不自主的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想着明天夏灼去书堂发现真相,他会被揍成什么样儿。
“好。”夏灼说着,抿了口茶。
第十九章:一直在你身边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顾梵生拿着套文房四宝给夏灼送来。
“明早五点左右我过来叫你起床,”顾梵生跟着夏灼一起进了屋子的客厅,坐下道,“带你去侧院的那里的练武场。”
“那边侧院不是府里的佣人住的地方吗?”
“那边住的是府里的佣人,也住着府里的护卫。”顾梵生说,“护卫们建了个施展拳脚的院子,里面沙袋石臼,杠杆弓箭,什么都有。我已经去看过,也和韩深韩护院打过招呼了,你去练就行。”
“谢谢!”夏灼道。
顾梵生伸手,隔着帽子揉了揉夏灼的头发,道,“行了,以后别跟我客气。这里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为你做的都是应该的,算是为爱护祖国的花朵出一份力吧!”
夏灼往后仰,嫌弃的躲开他的手,道,“别忘了,你自己也还是朵没结果的花呢!”
顾梵生笑,“但是作为一名成年人,我随时可以结果出来。”
“就你厉害!”夏灼斜着眯他,而后忽的似是有些感慨,目光深沉了许多,问他,“还有不到一个半月高考,你就不急着回去?”
“急也没用。”顾梵生淡然道,“顺其自然吧。不过,”他的语气转瞬一变,带着调侃,“我再怎么急,也不会像某人一眼脑子瓦特了一样去跳河·······”
“是是是,你多聪明呀,”夏灼反唇相讥道,“你这个逢考必拿第一的人,到了高考跟前就掉链子,连着两年落榜,也是厉害的很!”
顾梵生是学霸,这没人不承认,可他这学霸却当的让不少人同情,因为他逢高考必挂。顾梵生不到十五岁跳级到高中,十六岁就参加了高考,结果还没考够五百分,十七岁参加高考有进步,考了不到五百五十分,但对于他这种学霸来说,真是差的不能再差了,他平时文化课接近满分的好不好?
“你要是早点参加高考,也许我高考失常的情况也会改善。”顾梵生声音不大。
“什么?”夏灼本是喝了口水,隐隐听到他的话,差点被呛到。
“我说你笨!”顾梵生说着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夏灼有些狐疑,但也不打算深究,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也许我来这里对我母亲来说不是坏事。我知道她一直想离开这个家,先是被我父亲困住,后来父亲死了她又被我困住,现在好了。只是希望她不要为我难过!”想起那个终年穿着长衣长袖,忍受着丈夫打骂侮辱的女人,夏灼心中五味陈杂,像被一块儿石头压着。
“她很爱你!”顾梵生沉声道,“你没有困住她,反而成了她的期望。”夏灼家里的情况,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作为离夏灼家对门最近的邻居,她家的争吵怒骂,他都知道。
“也许吧。”夏灼故作轻松道。
“我,”顾梵生伸手握住夏灼的手腕,想安稳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里就我们两个现代的,当然一直要在彼此身边,”夏灼抽回手腕,道,“别说的好像你要照顾我,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不亏!”
顾梵生被她认真较真的样子逗笑,真的还是个逞强长大的孩子。
他们两人正说着话,钱澜身边的侍女碧落走了进来。
“顾公子,夏姑娘!”碧落进了屋子先是行礼,直起身来笑着道,“夫人想叫夏姑娘过去一趟。”碧落是个孤儿,自小跟在钱澜身边,年岁不到十五,但人出落的水灵的很,一身浅水碧绿的裙子,倒将她衬得如朵出水芙蓉。
“好!”夏灼从椅子上起身,“夫人有说是因为什么事找我吗?”
“明日您就要每日带着阿媛去书堂,想必夫人是有事要交代。”碧落道。
“要我陪你去吗?”顾梵生起身在夏灼身侧,问。对她,他就没什么事儿是觉得放心的,出了打架。
“没说见你!”夏灼看了他一眼,对碧落道,“走吧!”
夏灼说着迈开了步子,碧落则是向顾梵生行了礼才离开。
到了钱澜的院子,夏灼自己进了客厅,“夫人,你找我!”
钱澜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五六本书,她正翻看着其中一本,见夏灼来也就有放回了书摞上,放的整整齐齐。
“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阿媛今年要学的书,我找了一套给你。”钱澜说着将书拿到夏灼这边,“你先坐下。”
夏灼接过书,拘谨的坐下。
“老爷应该是和你说过了,阿媛顽皮,精灵捣蛋的,比个男孩子还让人费心,”钱澜说着皱起了眉头,“你每日跟着她,见她任性,可不能全部由着她。”果然是亲娘。
夏灼一直觉得钱澜这气质在这摆着,举止优雅,让她这个‘粗人’在她面前说话都有顾忌,生怕不得体,可听钱澜说话,倒是没那么文邹邹、拐弯抹角的,像是个性情中人。
“这个您放心。”夏灼道,“我不会惯着她的。”她真不会惯人,没这习惯。
“明早我让碧落带着你们去书堂,你也认认路,”钱澜道,“用完午饭,韩护院要带阿媛去马场练马,你喜欢就跟着一起学学。”
一听骑马,夏灼内心是澎湃的,“好呀!”
钱澜见夏灼喜悦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那你今晚早些休息。”
夏灼拜别了钱澜,回到住处,顾梵生还在,见她只是去钱澜那拿了书,也就放心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第二十章:又是广州?
一早上的课上完,夏灼就明白自己是掉进顾梵生挖的坑儿里了。
早上同阿媛一起到书堂坐下,掀开昨天钱澜给的书,她就有点懵圈,说好的繁体字呢?书上的字明明就是一堆天书!
教书的先生刘御更是盯着她不放,说是苏盛苏老爷交代过。所以刘御甚是用心的把她的无知了解的一清二楚,还让阿媛这个小丫头私下里一天教她认十个字,好赶上他教课的进度。而刘御给阿媛的好处是,这几天不让她背古文。
夏灼看着年过六十的刘御,头发花白,身形消瘦佝偻,穿着一身蓝色洗的发白的长袍,不苟言笑,出口成章,动不动就背‘之乎者也’的,出于对有学问的长头发的人的惧怕,让她是有口难言,连个声都不敢吱,只能无语的看着阿媛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偷笑,看她笑话。
“我本来还真是打算和我爹说把你给弄走,但是有你在,刘老头盯我就盯得少了,呵呵,挺好的。”上完课,两人拜别了刘御,从书堂到膳厅用饭,阿媛小人得志的道,“一会儿我在书上给你圈十个字,你自己照着练,晚上我检查。你也不需要一个字写几十遍,只要能认得,明天刘老头考你,你能蒙混过去就行。”
夏灼无力的撇了眼自己身前得瑟的小丫头,道,“什么时候去马场练马?”
“等太阳弱下去再说。”阿媛道,“你一会儿就去练字,去马场回来估计天都要黑了。你要是练不会,就别去马场了,不然刘老头肯定也有法子罚我。我去和我娘说,不怪你没陪着我。”
“你敢去说!”夏灼心情本就不好,这会儿被这得瑟的小丫头弄的更烦了。“阿媛,”说着,夏灼跨步拦到阿媛面前,“你爹有没有告诉你,我有什么特长没有?”夏灼觉得这个小丫头需要提点下,不然按照她这性子,后面保不准就欺负到她头上了。
“没有呀,”阿媛眨着圆鼓鼓的大眼睛,道,“你有什么特长?哦,我知道了,你的特长就是连个字都不认识!”说着,阿媛自己笑了起来。
夏灼深呼吸,心里默念了几遍“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压下情绪,弯着腰,看着阿媛的眼睛,皮笑肉不笑的说,“你答错了,我的特长是,力气特别大!”
阿媛听夏灼说着,只见夏灼一只手拉住自己腰间的衣服,一只手忽的拎着自己,把自己给举了起来,“啊!”阿媛腾空而起,脸差点贴到这走廊的廊檐。
“我不想做坏人,但是,我不是不能做坏人········”夏灼将小丫头放下来,依旧看着她的双眼,面无表情道。
“你,你怎么做到的?”阿媛完全没听夏灼的话,反而是抓住她那支将自己举起来的手,左右端详,像是要找出暗藏的机关。因为阿媛这个头不算小,七岁一米二左右的身高,她爹这两年都不抱她,嫌她重,可夏灼像是玩儿一样的举上举下,真是让她震惊了。
“先听我说完······”夏灼试图抽出手,让阿媛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话上,可这小丫头对她的手真的是入了迷了。
“夏灼姐,”阿媛这次将夏灼的手一下抱进了怀里,惊喜道,“你怎么把我举起来那么高的?”
“夏灼姐?”刚才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儿,这就变成姐了?
“夏灼姐是不是太生疏了?”小丫头笑的谄媚,“灼姐姐怎么样?够不够亲近?灼姐姐,你吃什么才变得力气这么大的?东街卖馄饨那人的儿子李浔,前两天仗着比我大推我,可我力气比他小,打不过他。灼姐姐,你教教我怎么力气变大!”
夏灼真不知道这小丫头的脑回路是什么样的,心累!
“我就吃饭而已。”夏灼已经无语了,“咱们能去吃饭吗?我饿了。”
“能能能,当然能,”见夏灼转身要走,阿媛小跑着又跑到了她面前,拦住她的路,道,“那灼姐姐你再把我举高高一次!”说着,小丫头举着双臂,等着夏灼举。
夏灼叹气,伸手将阿媛抱到一边去,给自己腾了条路继续走,阿媛则不气馁的跟在夏灼身后,欢天喜地的叫着灼姐姐。
钱澜和苏盛每日也都有事要忙,所以夏灼陪着阿媛吃完饭,碧落过来交代,阿媛要睡会儿午觉。
经过那一举,阿媛这小丫头对夏灼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对夏灼唯命是从,睡午觉可以,但是要先举高高,夏灼无奈照办。
夏灼觉得自己今儿个不顺,一个坑接着一个坑的等着她跳。
阿媛睡下,碧落再次过来探望,说她看着阿媛,夏灼可以也许睡个午觉。这如今已经进入五月份,温度回升的很快,中午午休已经是很有必要了。
夏灼从阿媛的住处离开,道门口问家丁城南的铺子怎么走。对于顾梵生给自己挖的这个坑儿,她实在是气的睡不着。虽然上学这事儿,她是跑不了了,但是她肯定不能就这么让顾梵生算了。
夏灼按照家丁说的,往城南去。
这永丰算不得大,但是因着盛产棉花,后来又有苏家的布匹闻名于世,街道巷子上也都热热闹闹的,市集发达。只是中午温度稍高,倒是消停些。这一路都走的安静,到了城中心的告示前,突然见人头攒动,围着告示的人一圈一圈的往外排,其中多数是来往来的客商,肩上扛着包裹。
夏灼见告示前还站着三四个衙役,就好奇的往前凑了凑,听其中一个衙役道,“即日起,凡是自广州来的客商,在永丰需要停留的,无论商贾还是平民,都要到衙门去登记记录,一旦发现有隐瞒来处,私藏包庇的,全部按私藏罪犯来办,打一百大板,关进大牢,听候处置!”
“又是广州?”夏灼记起之前被绑架的事,苏盛也说估计是广州那边来的盗贼所为,所以才不敢大声声张,拿了钱也没为难他们。
夏灼想着,官府也许还是在追盗贼,所以才发布此告示。也许,他们应该报官,让官府的人把那海盗给抓了,不然来往的客商不还要倒霉?但是想起苏盛的叮嘱,不想让此事被人发觉,她也收了这想法,继续找苏家在城南的铺子去。
第二十一章:久别重逢
晚上,夏灼在顾梵生的住处和苏府大门口之间来回转悠。
中午她在城里转着找顾梵生上班的铺子,迷了路,意外遇见家打造铁器的铺子,一不小心还看中了一把银闪闪寒森森的匕首。那匕首造的分外精致,刀刃锋利闪光,刀侧雕着简易的黑浮文,霸气外漏,把手褐铜,装在牛皮带里,一眼就俘获了她的心。也是在这时,夏灼发现自己口袋空空,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
夏灼郁郁寡欢的走出铁器铺子,本来还想继续问路找顾梵生去,可是转念一想,上学的事她也逃不了了,发脾气也没什么用,那不如利用顾梵生骗她的那点小愧疚,从他那里弄点钱,把看中的匕首给买了!
打定了主意,夏灼一扫脸上的阴霾,开心的回了苏府。下午带着阿媛和韩深一起去了城外的马场,骑了两圈马。骑马看着挺好玩的,但实际这还真不是个容易事,如果不是韩深护着,她估计会从马上摔下来两次,好在后来稳住了,骑得凑凑合合。阿媛倒是骑得挺好的,还不时给她‘技术指导’。这小丫头真是懂事了不少!
从马场回来夏灼练了十个字,吃过晚饭,闲着没事就开始转悠着等顾梵生回来。等的无聊,她捡了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练字。用毛笔写小篆真是难为她了,用树枝倒是像画画一样,有点好玩。
走廊里,家仆开始点灯,夏灼这才注意到时间,夕阳已经是完全落了下去,残存的些许火烧云在天际苟延残喘,美的壮烈。
“夏灼,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等梵生回来?”
夏灼正看夕阳看的出神,听见声音就回过头来,见苏盛在自己身后站着。
“对,我等他有点事。”
“梵生在铺子里招呼一批从广州来的客人,还在铺子里。我现在就去见见那客人,你和我一起过去吧。”苏盛说着迈开了步子,也不容夏灼多说,看着很是着急的样子。
夏灼也就稀里糊涂的跟着苏盛坐了马车赶去城南的铺子。
到了地方,马车尚未停稳,苏盛已是从位子上起身走到了马车门口,掀开帘子直接跳下了马车去。夏灼看苏盛一路面色紧绷,神情紧张的,这又急急匆匆的,想必这广州的客人不一般。
车子停稳,夏灼从马车上出来,见铺子门口,苏盛站在第二个台阶上,手被从门内走出的人握住,那人面色惊喜雀跃,看着苏盛道,“哥哥,当真是你!”
夏灼缓缓下了马车,站在一旁,隐隐能看到苏盛侧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这握住他手的人却激动的很,道,“你我兄弟二人是多久没有见面了?少说也有十多载了!谢三一直想你想的很呀!”
说着话,这谢三眼里竟莹莹有了些泪水。
夏灼看谢三身材魁梧,相貌平平,一袭长衫上有着不少的修补痕迹,有些不修边幅,留着着一字胡,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忽的一双泪眼,倒是让夏灼觉得莫名其妙的。
“你同我来内室说话。”苏盛的话里听不出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抽出被谢三拉着的手,反手牵着他,一同朝铺子里走,“梵生,夏灼找你有事,你先同她回府里。”
顾梵生是跟在谢三身后的,没出铺子的门,听苏盛这么说,他先是歪着身子朝外看了眼,又迅速缩了回去,让路让苏盛拉着这个谢三到内室去谈。
这时候,街上没什么人迹,铺子也冷淡,顾梵生就同店里的伙计交代了声,犹犹豫豫,唯唯诺诺的出了铺子,走到门外的夏灼身侧。
夏灼也不说话,看他窘迫难言的样子,甚是解气。
“那个,”顾梵生清了清嗓子道,“今天的课上的怎么样?”
“你觉得呢?”夏灼整理了下情绪,以保证自己看顾梵生的眼神满含幽怨。
顾梵生不安的抿了下嘴唇,浅笑着道,“你这么聪明,上课肯定难不倒你!”
“成了,不打哈哈了。”夏灼沉不住气了,“你就是挖了个坑儿让我往里跳呗······”
“怎么是挖坑呢?”顾梵生强行争辩道,“我也是想着你读点书识点儿字,不至于成个文盲嘛。”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夏灼问,“那文字是繁体字吗?明明是小篆,和简体字查了十万八千里,我一个都不认识!”
“慢慢学,我相信你·······”
“停!”顾梵生这话都不温不热的,却无形打散了她的脾气,再让他说下去,她估计都要感谢他了。“你甭说话!我现在很生气,也不打算原谅你。但是······”她故意调他胃口。
“只要你不生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如果你能借我点钱,·······”夏灼道。
“你要钱干嘛?”
“我不能有点零花钱吗?”
“能,这个应该有!”顾梵生这二话不说,从腰间拿出钱袋就要给夏灼拿钱,可是钱袋还没打开,就被夏灼一手夺了去。
“就这么点?”夏灼拎了拎袋子,道,“有多少钱?”
“就这么点?”顾梵生无言的轻叹,“这是咱们目前的全部家当,七两银子!”
夏灼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这钱全借我。”
“我就这么点钱······”
“我不花,就当放在我这呗。”夏灼说着挡开顾梵生伸来的手说,迈着步子往回走。
“夏灼,咱们真的就这么点钱······”顾梵生一百个不放心道。
“我知道,知道啦!”夏灼侧头看他,将银子攥在手里,道,“对了,那个谢三是谁?”
“说是苏伯父的旧友。”顾梵生道,“他是广州来这里经商的,进店来就问苏伯父的姓名字号,又问了苏伯父来永丰的时间,他就认定苏伯父是他失散多年的好友,还让人带着他去拜见苏伯父,我们谁都拿不定主意。毕竟官府这几天官府查广州人查的严,他下午的时候去官府登记,钱财行李还被官府扣了。然后他就当即写了信让店里的伙计送到府里给苏伯父,苏伯父这立即就还来了。不过我看苏伯父刚才见到这个谢三的样子,只有惊吓,没有惊喜。”
“我看见谢三满眼的泪,和他这个高大的形象真是别捏。”夏灼道,“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只是到了伤心处吧。”
“苏伯父有什么好让他伤心的,”夏灼回道,“哦!难道他和苏伯父是男男,苏伯父把他甩了才来了这里·······”
“你脑子里装的什么呀?”顾梵生哭笑不得道,“苏伯父和夫人的关系有多好,你看不出来?”
“那谢三可能是单相思?”
顾梵生白夏灼一眼,道,“哎,那个钱袋不能拿在手里,要别在腰里。你拿来,我教你怎么放。”
“交你手里,就再回不到我手里了。”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多我君子之腹好不好?”顾梵生苦笑道。
“不要你帮!我就喜欢拿着。”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了苏府。
第二十二章:天翻地覆
夏灼发现谢三这个人不仅衣着不修边幅,说话办事也一样。
早晚餐食,苏盛和钱澜一般都会和阿媛一起用,夏灼顺便跟着蹭饭,而这个谢三就经常不请自来,还不把自己当外人,进门就做,招呼着奴仆拿碗拿筷的。别说是苏盛了,就是夏灼都看的一脸懵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家呢。
“哥哥,你这些年怎么也不往家里寄个音信?”晚上在膳厅,谢三刚招呼人拿来了碗筷,就看似无意的问道。
苏盛那筷子的手一顿,看了眼谢三,不动声色道,“双亲都已亡逝,写信要寄到哪儿去?”
“也是,哥哥你离家后,我们这三两好友也都相继离开了宛南,四处奔散,”谢三说的感慨,“我如今还不是漂泊到了广州,若哥哥你寄信回去,还当真是无人收。”
“你是帝京人?”钱澜问。
“我和哥哥自小长大,哥哥是帝京人,我也可不是帝京人吗?”谢三笑着道,“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也只好跑了出来。”
夏灼看着桌上的几人,脸色都不是正常色,有着些怪异,但她也说不出是哪里怪异。
“爹爹,你前几天行商去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帝京?”阿媛童言无忌的开口。
“哥哥前几天回了帝京?”谢三有些惊讶的问道,“可回老宅去看了看?”
“人都没有了,回老宅去看什么?”苏盛布菜道阿媛碗里,道。
“哥哥当真是绝情!”谢三半玩笑半认真的道,反而是让人分不清真假。
“你们慢慢用,我先回去了。”钱澜起身,朝谢三行了礼,就往门外走。
谢三起身回礼,苏盛则看着钱澜,本是想叫她,又止了口,最后视线落在谢三身上,夏灼觉得带着些凶狠。
“爹爹,我也吃好了,你们慢慢用·······”
“坐下!”苏盛明显是有了脾气,“这碗里的饭吃不完不准走。”
本都已经起身的阿媛,撇着嘴坐了回去,拿着筷子一声不吭的往嘴里扒饭,夏灼忙着给小丫头夹菜,这只吃白米饭看着就让人难受。
苏盛看着阿媛这样,也一时后悔,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起身也走了出去。
“你爹走了,不想吃就别吃了,”谢三对阿媛道,“委屈着自己多不值当。”
夏灼气结的看着对面的人,正要开口,阿媛这小丫头却当真一把将饭碗往前推了出去,筷子往桌上一摔,迈着小腿跑了出去,双眼里还都是泪盈盈的。
谢三看着跑出去的阿媛,笑着道,“嗯,倒是懂得变通,比她爹强多了。”他一遍说着,一遍要伸手夹菜。
夏灼忍着气从另一侧转到他身边。
“还不追你的小主子去?”谢三抬眸望了眼夏灼,就要把菜往嘴里送。
夏灼则伸手捏住谢三面前盛着米饭的碗,用力,碗碎的满身裂纹,往桌上以一放,直接破碎成片,“慢慢吃!”
“哎,你这个丫头······”谢三看着桌案上的残碗碎食,有去看往门外走的夏灼,“我怎么看你不像个做奴才的,倒向个主子?这还睚眦必报的。”
夏灼这出门往阿媛的住处跑,等她到门外时,小厮昌言和昌平已是在门外守着,苏盛在房内正哄着阿媛。她就也在门外等着。约莫着过了近半个时辰,苏盛从房里出来,阿媛已经睡了,吩咐夏灼也早些回去休息。
从阿媛的院子里出来,苏盛让昌言昌平退下,朝自己的住处去。
苏盛进屋,钱澜正拿着本书坐在内室的凳子上看,不知是看的专注没发现他进来,还是干脆不想看他,只盯着书。
“澜儿?”在钱澜身侧的椅子是坐下,苏盛试探的叫道。
钱澜不理他,他伸手拉住她放在腿上的手,钱澜要抽出,他也不松。
“我在看书!”钱澜无奈的将书放下,不悦的看着跟前的人道,“你打扰我做什么?”
“我没有想瞒你我的出身,。”苏盛将钱澜拉近自己,急切道,“只是自我踏出帝京,就诀别了过去。遇见了你,我才有了未来之日。”她曾问过他来自哪里,他撒了谎。
“我没有怪你。”钱澜看他紧张的样子,柔和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如果我怪你,那我岂不是也要担心你要不要怪我?”说着,她放下书,一只手搭在他手上,“我不在意你的过去!”
他们在绝境之中遇到彼此,一路搀扶走来,生儿育女,只问前路,不问过往。他瞒着她的,她也在瞒着他。以往可能还会猜测身侧的人的过往,而到了如今的年纪,他们没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只要彼此在身边就好。
苏盛伸手将钱澜拥入怀里,嗅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面上的愁容却反而更甚。他知道谢三的出现不是偶然,他更知道,谢三不是一块石子,只想在他平静的生活中打出几片水波,而是一块巨石,要将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第二十三章:宽恕
夜半,苏盛见身侧的人已经熟睡,便悄然起身出门,避开巡逻的护院,到了谢三的住处。
谢三房间的门是虚掩的,像是他本就知道这深夜会有客人来访。苏盛轻声推门而入,酒的凌冽瞬间钻入鼻腔。这室内只点了一支蜡烛,晃晃如暗夜中的星河,左右晃动,而谢三就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面前一壶酒,两只杯子。
“哥哥,我恭候多时了。”谢三此刻正襟危坐,脸上挂着笑也完全不见平时的不着调,半边脸掩在暗处,让人难辨其半分情绪。
苏盛关了门,迈步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该说的话,在大郾,我都是已经向自忠说过了。”在大郾,夏灼和顾梵生双双跳入水中,所以他们不知道那自山林内奔出的,不是悍匪,而是他失联多年的部下,张自忠。当张自忠从马上下来,跪在他身前,称呼他之前的名讳时,他只觉得过往的滔天权势、鼎盛辉煌都仿若隔世,到头来南柯一梦。但他忘记的身份,忘记的失去的权势仇恨,全由跪在他面前的人替他记着,替他坚守,他心中自有羞愧,可更多的却是恐惧。
为了掩饰身份,他和张自忠自导自演了一出海盗劫掠的戏码,乘船去救了夏灼和顾梵生。夏灼他们两人被带去换衣服,他私下去见了张自忠。
“‘过往不究,继往开来。’”谢三道,“哥哥,你当时就给了自忠这八个字。真是好大的胸襟!”话里的讥讽不露声色。
“我有负于你们的追随。”苏盛艰难开口道,“如今我已没有争权夺势之心,无法带着诸位建功立业,只愿你们宽恕我,另谋出路·······”
“问我们是否愿意宽恕之前,哥哥你应该先去问问那些死去的弟兄,问问被五马分尸的凌朔,问问被凌迟处死的谢乾!”谢三面目铮铮,眸子里似是要喷出火来,却又极力的压制着情绪,额头两侧的青筋爆起!
苏盛的手握成拳头蜷缩在衣袖内,面目紧绷。“我意已决,你回去也一并转告给张自忠、武一德,勿再来搅扰我。”
“如今哥哥改名换姓,儿女齐全,安稳惬意,自然是顾不上我等的死活了,”谢三咬牙切齿道,“真希望哥哥你能体会到血肉至亲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痛恨······”
“谢桓!”苏盛拍案而起,怒不可恕,叫出了谢三的原名。“你若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此等情景,就不该来找我。一旦我复出,这个天下又要遭受多大的战祸?又要死多少人?你、张自忠、武一德是不是又要重演凌朔、谢乾的悲剧?”
“我谢桓就是做下一个凌朔,下一个谢乾,也不愿见哥哥你活的这般窝囊平庸!”谢桓激动的起身,走到苏盛跟前,道,“哥哥,如今的天下当真就好吗?以我所在的广州为例,今年海啸汹涌,冲毁民居百十万户,死去的农民数不胜数,而当地的衙门官员贪污盛行,连赈灾的粮食都拿不出来,极力隐瞒消息,只怕被查出亏空,若我估计不错,不出十天,广州的沿海灾民便会北上。而且,半余月前,广州有陨石坠落,烧毁了两个村子,火势冲天,死了百人,当地官府一面封锁消息,一面呈报朝廷。只要灾民北上,陨石坠落烧村的凶兆必然掩都掩不住。这天灾人祸具临,是给我等机会!”
“你不用多言,我意已决。”苏盛转身欲离开。
“哥哥!”谢三双膝跪地,双手拉住苏盛的衣袖,涕零道,“苍天有眼,让你当初大难不死,又让我等与你遇见,这便是预示。可是哥哥你为何·······”
“凌汐还活着,她就在我府里。”苏盛低头,对谢三四目相对。
谢三一下失了神,连话都成了结巴的,“她,她,她还········”
“如若重燃这世间战祸,你我可以为一己之私欲,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那么置凌汐呢?”苏盛问他,“谢桓,为我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苏盛转头闭眼,过往历历在目,冲天呐喊厮杀,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这些他不敢忘,更不能再酿成一次惨祸!
“她双腿被废,左脸被刺的囚印被她亲手割去,留了疤痕,终年带着面纱。”苏盛道,“她如今名叫木眠,你若要见她,告知我一声。”说完,苏盛大步出了房间,只留谢三一人颓废的跪在地上,如失了魂魄,泪流满面,口中一直喃喃的重复着,“木眠,木眠,木眠·······”
第二十四章:谢桓(一)
谢三还叫谢桓的时候,距今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谢桓生的尊贵。母亲是先帝皇甫玄仁的胞妹和宁长公主,父亲谢默泉是出自寒门的状元,为国子监祭酒,学识渊博,掌管全国太学院,一生行事公正,两袖清风,深受天下学子敬仰,后任怀恩太子老师,深受太子和皇甫玄仁的敬重。而他哥哥谢乾自小聪颖,十六岁被皇帝钦点进宫,做太子的陪读。
谢桓是谢默泉年近半百之时得来的小儿子,夫妻两人对他的疼爱之情无以言表。谢默泉任太子的老师,日日都要进宫,六岁的谢桓日日缠着他不放,非要跟去。一日见谢默泉又要丢下自己,谢桓大喊道,“爹爹,你就让我去见见怀恩太子吧。他是以后的天子,我是他未来的臣子,臣子见天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你这个小子,话不能乱说!”谢默泉弯腰将他揪到身侧,淳淳教导道,“你这话让有心人听去了,太子和我都会有麻烦,以后不准胡说,听见了没有?你这都是哪来的歪理?”
“爹爹不让我去,我就跑去大街上说去!”
“你,你这个臭小子······”奈何谢默泉博览群书,他这个小儿子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但是气归气,谢桓一服个软,谢默泉也就没了脾气,牵着他也就进了宫去,反正本就是皇亲国戚,进宫找个借口还不容易?
进了宫,谢默泉也不敢耽误讲学,就托了太监领着谢桓去见他舅舅,皇甫玄仁。
“我要见太子!”谢桓不依。
谢默泉将谢桓拉到旁侧,严肃道,“你再闹我就给你送回家去!爹爹现在去给太子讲学,讲完带着太子和你哥哥去找你,你说你是要回家还是······”
“我去找皇帝舅舅!”谢桓机灵的抢着道,“我不惹舅舅生气,我就说我来是因为我想他了。但爹爹你要快快来找我,我虽然懂事,可是皇帝舅舅脾气最坏了,生气气来还六亲不认的,万一他砍了我的头,你就没有小儿子了。”
谢默泉这脸一下子也绷不住了,笑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滑头的小子?”
谢桓被太监牵着去了御花园。
皇甫玄仁正同皇后一起接见自边疆刚刚归来的大将军凌辉一家,可见恩宠。
凌辉是自边疆一步步集起军功,官拜大将军的,在边疆呆了近四十载。皇甫玄仁念其年事已高,就召回京城,封太子少傅头衔,官居一品,妻子也被封为一品诰命,其子凌朔也自边疆军队调入禁卫军任职。
谢桓便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凌辉十二岁的小女儿凌汐。
“皇帝舅舅,这个好看的姐姐是谁?”被太监领进御花园,谢桓盯着凌汐,连礼数都忘了,直直走到皇甫玄仁身侧,依偎着他,带着些胆怯的问,可目光从头至尾都没离开过凌汐。
谢桓这话一出口,倒是逗笑了在场的所有人,皇甫玄仁也一贯骄纵他,伸手将他抱到膝上,故作严肃道,“你这看到好看的姐姐,连礼数都可以忘了,是不是?”
“不是的,”谢桓看皇甫玄仁的脸色,真是被吓住了,慌着解释,“谢桓没有忘记。谢桓本是要行礼的,可是,可是看见这个姐姐就什么都忘了······这不能怪我·····”
凌汐本就腼腆,听谢桓的第一句话就垂头红了脸,见他还这么不讲理的推脱,窘的厉害,就回了一句,“那还能怪我?”
“也不能怪姐姐!”谢桓仰着头急忙加话道,眼睛却在乜斜着凌汐。
“哈哈,好了,快去拜见凌大将军,也向这位凌姐姐道歉!不然小心我告诉了你爹,让他罚你这个没规矩的小家伙!”皇甫玄仁说着,将谢桓从身上放下,一面对凌辉道,“凌爱卿不要见怪,我这侄儿自小娇惯,没规矩惯了······”
“舅舅!”谢桓回头埋怨的看了皇甫玄仁。
“想必这位就是谢祭酒家的小公子了。”凌辉笑道。
“初次见凌大人,谢桓失礼了!”谢桓这像模像样的行礼拜见凌辉,而后是凌夫人,凌朔,最后怯怯走到了凌汐跟前,“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谢桓!你还有没有规矩了?”皇甫玄仁倒是真没想到谢桓会来这么一句,还想着他会向人家小姑娘道歉。
“都说童言无忌,自然不能当真。”凌辉圆场,对谢桓道,“这是小女,叫凌汐!”
“凌汐姐姐,这宫里你转过了吗?我对这里很熟,你若是要转,我带你去好不好?”谢桓得寸进尺的凑到凌汐身侧,歪着小脑袋道。
“我妹妹若要去,我自会带她。”一旁的凌朔护妹心切道。话音落下,凌辉的目光也投了过来,责备他不懂事,凌朔也只得低下头去。
“谢桓!”皇甫玄仁这次是真的板起了脸,“来人,把谢桓先带下去!”
“皇帝舅舅······”谢桓扭头撒娇,皇甫玄仁不看他,只让太监过去带他。谢桓看‘求救无门’,注意力全放到了凌汐身上,被太监抱着走还不忘问,“凌汐姐姐,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我叫谢桓·····你记住了吗?·······”
谢桓这样子真是让皇甫玄仁满面的尴尬,等凌辉一家离去,他随即颁了道口谕到谢府,命谢桓将论语给抄写两遍。皇甫玄仁知道谢桓怕写字,也只能这么罚了。
和宁长公主和谢默泉知道了谢桓在宫里的事,也是哭笑不得,但谁都没把这事放心里去,只想着他小。
谢桓也不知道六岁的自己懂什么,可自见到她那刻起,她就像刻进了他的眼里,他的心里。
因着凌家刚回帝京,对一切都不熟悉,所以皇后时常宣凌夫人带着凌汐进宫晋见,闲话家常,关系亲厚,一时传为美谈。谢桓在宫里也就遇见了凌汐两次,然后求着父亲哥哥,包括怀恩太子,非要把他也弄进宫里做陪读,他下了功夫,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倒是让人动容,怀恩太子爷就让他做了自己的小陪读。
进了宫里,谢桓闲着没事就往皇后的寝殿跑,见了凌汐就凌姐姐凌姐姐的叫,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若是凌朔跟着一起,他则收敛了不少。
凌汐则只当他是个不听话的弟弟,哥哥凌朔对谢桓剑拔弩张的,她还帮着说话,说他是个孩子。
谢桓十四岁那年,凌汐许了亲,对方是凌辉部下的儿子,叫方书允,青年才俊,文武都不逊色,与凌汐自小一起长大。
第二十五章:谢桓(二)
谢桓是在凌汐婚期的前一个月得知的消息。
以凌辉的身份地位,女儿要出嫁,连皇甫玄仁都亲自送礼问候,还有谁是会不知道的?六岁到十四岁,所有人都只当谢桓是孩子,他对凌汐的好也只是孩子心性,可真当凌汐定下了婚期,所有人算看出了谢桓的认真,见着他都绕道走,只字不提关于凌汐的事。
谢桓知道凌汐的婚事,还是因为凌朔不小心说漏了嘴。
凌朔在禁卫军内没有任职多久,便调到了东宫当差,逐渐成为怀恩太子的心腹,和作为太子侍读的谢桓自然是常常相见,凌朔对谢桓也早已不剑拔弩张,反倒是喜欢的很。因为凌朔喜欢养鸟,这不知道怎么被谢桓知道了去,特意去钻研了鸟,还不时带些珍贵的鸟种送给凌朔,凌朔恨不得将他引为知己。但事情要一码归一码,自六岁初见谢桓,凌朔就将他定为浪荡子,怎么会舍得将妹妹托付他?再者他们两个的年纪也不相合。而对方书允,凌朔则知根知底的,对这个妹夫很满意。
凌汐定下婚事,凌朔还暗自松了口气。东宫内,手下将领恭贺凌汐的婚事,凌朔没注意到谢桓进了门来,高兴的许诺到时候请大家喝喜酒,凌汐的婚事也就这么被谢桓知道了。
“你们先下去!”侧目瞥见了谢桓,凌朔遣退士兵,而后径直走向谢桓。
“凌汐定下了婚事,你这个小跟班以后可不要凌汐凌汐的追着叫了。”凌朔半玩笑的走到谢桓身侧,道。可谢桓整个人似是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谢桓,······”凌朔再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已经是快要到弱冠之年了。”谢桓没头没脑的扔下了这么句话,便径直转身离开了去。
谢桓回去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两天两夜不出来,任谁说都没有用。他母亲和宁长公主倒是比丈夫谢默泉淡许多,第三天让人带了贴子去凌府,让凌汐到了自家府上来。
凌汐进府,下人便去禀报了谢桓。谢桓二话不说,开了门就往前厅跑。
前厅没有旁人,只凌汐在等着。
“凌汐!”他早已不再叫她姐姐。他想着不再去叫,也许就能跨越过去。
凌汐转身看他,浅笑道,“和宁长公主叫我过来见见你。”她出落的愈发美丽,那双晶亮的眸子早已没了初见时的胆怯,衬得她灵秀出尘。
“你喜欢方书允吗?”她试图拉开他的距离,他步步趋近,直白道。他这两天躲在屋子里其实也没闲着,已经把方书允了解的通透。方书允便是边疆疆城里的人,前些日子专门从那里赶来,带着他父亲的书信,来向凌汐求亲。他想着凌辉会答应这婚事,也是因着方书允的父亲曾为凌辉部下,为凌辉挡下过刀剑,落下了终身残疾。不然,凌辉也不会忍心将这唯一的宝贝女儿嫁过去。
“谢桓·····”她带着些责备的叫他,一如他少时做了过分的事时,她训他一般。
“你真的愿意舍弃家人,远赴边疆?你真的舍得再不见我?”
凌汐无奈道,“我做了选择,我就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
“你要面对的是凌大将军欠方书允父亲的恩情,你只是去还恩罢了!”他毫不留情的拆穿。但和她的淡然相比,他狼狈不堪,“我想着等我到了弱冠之年,就立即去向凌大将军提亲。我马上便是要弱冠了,凌汐,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你说的等,是还要四年。”凌汐说着恍若有些失神,“谢桓,我花了很久才明白,你是弟弟,就真的只能是弟弟。”
凌汐很难说明白自己对谢桓的情感。初见时,他很难让她不讨厌起来。后来她随母亲入宫见皇后,他次次都在。皇后曾玩笑道,“凌汐,你看看谢桓,为了能进宫来,他可是日夜苦读,比那寒门士子还要下工夫,只为去东宫做太子的侍读,来见你。”
“才不是呢!”他坐在椅子上,脚还挨不着地,垂着头,目光试探性的在她脸上一下一下的晃过,晃的她感觉心里有些东西都慢慢融化了。
后来她告诉他,她很怕和皇后在一起,他就找借口带她出去,两人就那么在御花园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只是忽的有一天,她一转头,发现自己身侧的小孩子竟已长的和她一般高。
方书允是她要嫁的,父亲本打算拒绝。她十六岁之后,来家里求亲的人就络绎不绝,如今她到了二十岁,再不嫁,还不知会招来怎样的闲话。
“我,我不是!”谢桓无力反驳道,“那我现在就娶你,我去向母亲说······”
“你不要胡闹了,谢桓。”她拉住他。弱冠才是成年,他现在娶她,只能是不伦不类!六岁的年差,就能让他们相隔过一辈子。这些她一直都明白,只是偶尔会忽的冒出些许的侥幸来。
“你怎么才能不嫁给方书允?”他问的近乎请求,反手握住她的手。
“怎么样我都要嫁给他!”她会走的远远的,远到足以忘记他。说着,她抽出手,径直朝门口走去。
“那如果我杀了他呢?”他背对着她,冷不丁的道。
“谢桓你不要逼我。”话音落下,连着她的脚步,渐渐消失于空气,以后,还将消失于他的生命。
第二十六章:二十一天前
谢桓预测的不错,广州沿海难民成群北上,涌入江苏境内,主要集中在姑苏和安吉两地。涌入永丰的难民不多,却也达上千人。
永丰知县陈保山在城外设置了粥棚和建议的棚子,引灾民聚集在城外,免除了城内的拥堵。苏盛在得知灾民到达永丰后,立即便也往粥棚去送粮食,后来自己又设了两个粥棚施粥,安排城里最大的药房保和堂的大夫熬制草药分给灾民,避免在这热天发生瘟疫。
苏家设置粥棚的第二天,陈保山亲自登门造访苏府,说了不少灾民感恩颂德的好话。陈保山在府里见了谢桓,知道他是苏盛的好友,当即命人将扣押他的行李财务都给送还了过来。
“陈知县,不知道为何要扣押广州来往的客商?”一阵寒暄过后,苏盛送陈保山出府时,看似无意道。
“这是朝廷发下来的命令,我倒是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说是防止海盗乔庄登岸。”陈保山如实道,“如今广州的灾民北上,哪里还管得了海盗呀?光是从灾民那里流传出的谣言,都够人头疼了!”
“什么流言?”这些时日,因着本地米粮价格高涨,苏盛只能调船从外地卖粮,所以还没好好深入灾民中间,更不知道流传着些什么闲话。但因着谢桓之前同他提及过,他也大致猜得到是关于广州陨石坠落的传言。
“既然是流言,苏老爷你也就别问了。”陈保山圆滚滚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就在此止步,不要送了!”
苏盛也没多让,目送陈保山离开。
“苏伯父!”
苏盛转身要往回走,就见夏灼和顾梵生朝他这边走来。
“你们是去粥棚?”
“是!”顾梵生道。灾民一到,苏盛几乎是停了铺子里全部的生意,店里伙计们都轮流在粥棚那边忙活。
“嗯,你们先去,晚些时候,我也会过去。”苏盛道。
夏灼他们两人应了声,就出了府去。
这时候还不到正午,粥棚正忙着煮粥,夏灼他们去也没什么事,就被安排去找保和堂的两个小伙计,他们提着药桶去给灾民分发反正中暑和瘟疫的药去了。
“广州那边的衙门怎么就这么不作为?让这些失了家园的人奔波迁徙千里,来找活路!”夏灼看着简易棚、路边或躺着或坐着的灾民,都神情恍惚似的,精神颓靡,不知是太累,还是想起了残破的家园。
“灾民奔逃,当地的官员可是会丢官甚至掉脑袋的,所以他们怎么会不想作为?”顾梵生道,“只怕是有心无力!”
“那是怨国家供粮不足?”
“我之前和铺子里的伙计聊天,他说这大虞朝,在各个州府都设有广平仓,专门堆积稻谷粮食,以备天灾人祸不时之需,连着永丰都设有一仓,但是里面只怕是颗粒不见!这个知县陈保山据说也可不是好人,与欺乡霸邻的朱墉狼狈为奸,克扣税目,拿粮仓里的粮食来中饱私囊。那问题来了,陈保山为什么殷勤的来代表灾民谢苏伯父?”
“为什么?”
“那还不是做个样子让苏伯父带带头,提醒永丰其他的富户赶紧来赈灾。”顾梵生道,“富户出的东西多,陈保山出的可不就少吗?所以我说,广州的官员要赈灾,也是有心无力。”
“什么意思?”
“海啸摧毁了广州的穷人也摧毁了富户,而官吏贪污过重,以至于灾祸发生,无力应付!”顾梵生看着夏灼,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夏灼一头雾水。
“这大虞建朝已经近三百年了,按照历史发展的规律,它就像一个老年的机器,皇权监管不到地方官,官员就在这机器上制造铁锈或破损。”顾梵生环顾四周的灾民,叹息道,“这江苏,尤其是姑苏一带,算是全国的经济中心,官员的管理也都还算说的过去,可这个陈保山还敢联合富户欺民霸市,民众还不敢吭声,这也可见这个王朝的腐败。”
夏灼面带惊讶的看着顾梵生,道,“此处是不是该有掌声?”
“别贫了!”顾梵生道,“我看见保和堂那两个小伙计了,咱们过去。”说着,顾梵生牵着夏灼朝被灾民围着的保和堂那两个伙计走去。
夏灼本来见这两个伙计被围的里三圈外三圈的,还想着他们是多忙,可剥开人群走到他们身侧,才发现这俩货坐在石头上和灾民聊天。夏灼探着身子看了看他们手里提着的药桶,药汁倒是都分完了。
“药都分完了,你们快过来坐下听。”这一个小伙计拉着顾梵生就往身侧拽,打断正在讲话的灾民,道,“他们这正说着广州前些日子,天上有陨石坠落呢!”
顾梵生被他拉着只得坐下,而后招呼夏灼坐到自己身侧,道,“什么陨石?”
“像火球一样的大陨石!”先前正讲的带劲儿的灾民继续开口,而其他围观的灾民则点头应和,“陨石坠落前,那夜色就不正常,满天猩红,眼力好些的人那晚还看到北斗七星移位,连成一线,紫薇星隐没,黯淡无光!而后就是陨石坠落。那陨石应是有千百斤重,通身火红,一下子就砸到了我们村子临近的庄户里,冲天火光霎时一跃百丈,接着那村子里就一片鬼哭狼嚎,妇人孩子,老人男人,衣服上燃着火到处跑,那真是吓人的很呀!”
这灾民越说越形象,面目狰狞,似是再次经历了那个可怕的晚上,“我们村子不少人听见动静都跑去旧人,但那村子里满身是火的人见着就往我们身上撞,像撞了邪一样,吓的谁都不敢靠近,只能等官府的人来。官府的人来的倒也快,但也没见他们救人,只是把派人把那个村子围的水泄不通。据说那村子里的人全死了,两百多户呀那可是,那陨石没听到下落,但是估计是被官府给藏起来了,因为有官兵来我们村子里说,不准我们把陨石的事说出去。这陨石坠落的第三天,海啸便是来了。你们说说这可不就是天灾吗?这些年赋税越来越重,官员越来越不办人事,只知贪污压榨我们平常百姓,老天爷都是也看不过去了!如今,我家里的人死的死,走丢的走丢,我还怕什么官府,说就是说了,要杀要剐都随他就是······”这灾民说着,嘤嘤哭了起来,那声音都是压在嗓子眼里的。
这情绪也会传染,这个灾民一哭,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都变了,愁云密布。
“朝廷这次会为你们做主的,”保和堂一个小伙计沉声道,“把那帮贪官污吏全给收拾了去,大家都莫再伤心了!”
“老伯,”顾梵生起身到刚才讲话的那灾民身侧,面色凝重道,“这海啸发生了多少时日了?”
“带上今日,是十八天了。”那灾民道,“海啸发生,我们村子里活着的人就打算北上,因为明知官府拿不出钱粮赈灾,走出来还能寻个活路。这一路上,越走,遇见的灾民就越多。”
“那,那陨石坠落就是在二十一天前?”
“是,是二十一天前,”那灾民肯定道,“那日子我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得到灾民的回复,顾梵生下意识的去看夏灼,只听夏灼喃喃道,“咱们到这里,算上今天,刚好就是第二十一天········”
第二十七章:你认错了
夏灼和顾梵生满怀心事的给灾民施粥,而后又分发解暑的药汁。这一阵忙下来,已经是到了下午三点左右。
苏盛这时带着苏牧昆也来灾民这边查看情况,邵管家邵默也一同跟着。
“每天灾民的死亡人数可有人统计?查到病因?”苏盛走着,回头问也跟来的顾梵生道。苏盛一直担心有疫情发生,所以对死去的灾民的情况,他分外的重视,交代了人要每天坐下记录。
顾梵生回答前,先是看了眼夏灼,而后道,“都有人统计,稍后我让人送记录的本子过来。”
夏灼今天是第一次来这灾民区,顾梵生则已经是在这里好多天了。他知道能抢占在粥棚位置的灾民,都是还有强大的求生欲和求生能力的,而距离粥棚区越远,看到的景象便更不忍直视,饿死或病死的灾民的尸体,就那么躺在路边或者躺在树林里。而那些活着的失去家园又失去家人的人,也都徘徊在偏僻的地方,如行尸走肉一般,生无可恋。
但这些,顾梵生都没有同夏灼说过,也防止她看到,只带着她在粥棚这边帮忙。她看到的只是衣衫或许褴褛的灾民,但他们都还是有希望的活着,还有生机。他怕她无力承受。
“每天会死很多人吗?”夏灼皱着眉疑惑的看着顾梵生问道。
“看来你是没有去渭水河畔看过。”一旁的苏牧昆道。
夏灼不由自主的被苏牧昆的声音吸引了过去。他的声音冷冽冽的,在这阳光当头之际听着,都似是带着凉意。
夏灼只在到永丰那晚见过苏牧昆一面。她不得不承认苏牧昆长的很英俊。他的眼凹略深于常人,双眸漆黑不见底却带着某种尖锐,五官俊朗痞雅,风和日丽中的狂风暴雨,天使与恶魔的结合想必也不过如此。
“你们也忙了快一天了,今天就早些回去休息。”苏盛转头对夏灼他们道。
顾梵生应了声,和夏灼一起进了城。
“城门口怎么多了这么多士兵?”夏灼走过了城门,还回头张望道。有四米宽的城口,站了有一二十个手执长矛的士兵,严阵以待。
“现在天气越来越饿热,万一灾民涌进来,只怕疫病感染的会快。”
“所以是防止灾民进城?”
“至少这是暂时的两全之策。”顾梵生道。
“苏牧昆说的渭水河,是咱们乘船来永丰的那条吗?”
顾梵生顿了顿,道,“嗯!”也许是因为以‘监护人’的身份自诩,他总是不自主的想要将她保护起来,不管是在哪方面。
“每天会死多少人?”夏灼沉声问着,目光却投在了这街道两边的市集上,人们的生活并未受到城外的灾民的影响。
“我没有去过。”顾梵生明显的不想再谈下去。
夏灼也没有多问,只是意识到回去的路不太对,“这是回去的路?”
“不是!”
“那去哪?”
“去见个算命的,就在前面那条街的拐角的小巷子里。”顾梵生前后看着路,似是怕找错。他只模糊记得自己在这块儿看见过一个算命的铺子。
“找算命的做什么······”夏灼话没说完,就明白了过来,“你确定那个灾民不是胡说八道?他真的知道什么是北极星、紫薇星?”她都不知道北极星、紫薇星在哪里好不好?
“中国历来是农业大国,农民靠天吃饭,他们对星象的了解,我估计比咱们学校天文社社长知道的都多。”顾梵生道,“我们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但《易经》能流传下来,总不是平白无故的,星象命运,不能不全信,更不能不信。你说呢?”
夏灼沉默,跟着顾梵生进了小巷子,可没什么算命先生,向周边的人打听,才知道这算命先生离家已经有三四日了,不知道何时会回来。
顾梵生无奈的在算命先生的铺子前坐下,示意夏灼坐下,道,“等一会儿吧,说不定一会就回来了。”
“如果让你用科学解释,你觉得为什么星象会发生偏移?”
“因为地球磁场发生了变化,至使北极星后面几颗星星的受力发生改变。”顾梵生看着夏灼道,“但是地球磁场发生变化,地球在宇宙中的平衡受力也会被打破,那么地球有可能会移位,或者是被毁灭。但显然造成的结果是前者。”
“有没有可能,因为磁场发生变化,所以产生了平行穿梭隧道?”夏灼问。
“当然有可能,毕竟我们此刻置身在,在这里。”顾梵生说着,抬手环顾了四周。
“那就是说,如果我们要回去,就要等到地球磁场下次偏转的时候?”
“也许算命先生能算出下次出现七星连线出现的大致日期!”顾梵生道,“肯定会有规律的。古代最讲究天象,肯定有人懂这个!”这也是他要来找算命先生的原因。这种人一般都懂易经,应该是推算的出来。
夏灼点头,“那我们回去吧,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顾梵生随着夏灼一起起身,朝回苏府的方向走。
夕阳西沉,天边一抹淡紫色的彩云,混着天蓝,梦幻而美丽。街道上的小摊贩都开始收摊,人流稀少,房屋的烟囱上开始飘起阵阵的炊烟。
“朱全,朱不全!朱全,朱不全!”
“朱全·······”
空荡荡的街道不远处忽的出现了大大小小十来个孩子,手里拿着不知哪里扯来的青草,热热闹闹围着一个人,草都往他身上丢,大声的叫喊着。走近了夏灼才听明白,他们叫的是“朱全,朱不全”。
“哎!你们不回家吃饭,干嘛?”夏灼这“一声吼”,本来吵吵闹闹的孩子们都静了下来,而后低头焦耳的说了两句,还不时偷瞄夏灼。
“王大宝,我记得你哦!”看着其中一个小胖子,夏灼道。阿媛这个小丫头是这街上的孩子王,她跟着小丫头在这街上转过两圈,这孩子她记得一些。
“才不是呢······”那小胖子反驳道。
“不是什么?”
“不是王大宝,是刘大宝!”那小胖子说完,带着其他孩子,一起将手里草全砸在了他们围着的那人身上,然后一溜烟的跑了。而顾梵生则被那孩子的话逗笑了,被夏灼瞪了一眼!
“你们这群······”夏灼气的小跑了两步到朱全跟前,帮他去把身上的草拿下来,“小孩子不懂事,你还好吧?”
朱全本是背对着夏灼和顾梵生,遮着脸,显得有些狼狈,这会见孩子跑了才直起身来,“谢谢,谢·····”朱全直起身,双手复叠朝他们二人行礼,只是抬头的瞬间,目光却定在了夏灼的脸上,满面吃惊,“你,你·······”
“我怎么了?”夏灼侧头去看身侧的顾梵生,“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不是,”朱全赶紧道,“你,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我是女孩子。”夏灼说的有些尴尬。
“正因为你穿的是男装,所以,我刚才见你第一样,真的是有七分的相像,”朱全看似有些紧张,“我初见她的时候,她也是穿了一身的男装······”
“你认错人了。”顾梵生说着,将夏灼往身后拉了拉。这个朱全,昌言之前和顾梵生他们提起过,说他父亲朱墉很坏,他这个儿子倒是个善良心肠。
朱全看着应该是有四十岁上下,面目方正和善,留着络腮胡,温和儒雅,周身围绕着香捻的沉厚气味,左手握着串沉香雕琢的上等佛珠。是个常年习佛的人。
“不,不,我没有!”朱全看着顾梵生拉着夏灼要走,慌着伸手去拦,“我认得你娘。”
“我没有娘。”夏灼条件反射般道,“你认错了。”她是孤儿,对别人的误会,总有着一种锐利的敏感。
“你娘,你娘·······”朱全看着夏灼他们从面前走过,有些着急,却又找不到来形容他所谓的故人的形象,“你娘有一个血鹰形的吊坠是不是?”朱全患有小儿麻痹,他的拐杖被刚刚的那群孩子不知丢到了哪儿去,这一慌,身形不稳的就要往地上摔去。
夏灼瞬间止住了脚步,不知道是因为朱全摔倒,还是因为他的话。顾梵生率先跑了过去,将朱全扶了起来,道,“你没有拐杖?”他和夏灼都知道他自小坡脚。
“本来有,可是刚才不知道被那群孩子给丢到了哪儿去了。”朱全被顾梵生扶着起身道。
顾梵生看了眼夏灼,无法道,“我们先送他回去吧。”
“嗯。”夏灼应声。
第二十八章:丢人现眼
朱全坡的是左脚,顾梵生便扶住他的左手臂膀,撑住他的重量,夏灼走在朱全右侧,只轻轻扶着。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娘有没有一个血鹰吊坠?”朱全侧头问夏灼。
夏灼看他一眼,道,“我没有娘!”
“你······”
“我是孤儿,自小被人丢弃。”夏灼带着些无奈道。
朱全一愣,似是有些不相信,道,“我的那位故人,定然是不会丢弃自己的孩子的。对不住,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事。”
夏灼浅笑,“我倒是没什么可伤心的,不过,好像是让你想起了伤心事吧?”朱全的种种反应,分明是对他口中的故人念念不忘,含情脉脉。
朱全尴尬的一笑,道,“说来也可笑,我连这位故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有块奇异的血鹰吊坠。”
“你是在姑苏遇见的她?”顾梵生看这朱全是个常年信佛的人,可心里却还藏着一个久久念念的女子,倒是让人诧异。
“是。”朱全慢慢走着,道,“她那时应该便是和你差不多大,”他说着,目光又落在了夏灼脸上,“她独自抚养女儿,似是怕人说闲话,一旦出门便时一身男装。”
“你喜欢那个姑娘?”夏灼八卦的心上来了,顾梵生在一侧碰了碰她的肩,让她说话不要这么直白。
朱全浅笑着摇头。因着常年习佛,他的喜怒悲欢都化作了一种虚无,让人看不出半点的端倪,只有满目的慈善。这些陈年往事在他心中积压已久,如今遇见这两个陌生人,讲着过往,倒觉得寻到了出口。那些隐晦的往事,在陌生人的面前,反而彰显着一种安全。
也许正是这种安全,让朱全继续道,“在姑苏,我流连烟花之地,饮酒买醉,混沌度日,最终穷困潦倒,是她在寒冬腊月救了我一命。”
“佛讲因果,”朱全顿了顿道,“遇见她是因,我能活到现在,便是果。我活一日,我定也忘不掉她一日。”
“佛也讲将戒嗔痴,你也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夏灼道。
“姑娘说的是。”
“我叫夏灼。”夏灼主动介绍道,“他叫顾梵生。”
“在下朱全!”朱全停步,特意向他们两人行了礼,而后看向夏灼道,“我一时心急鲁莽,认错了人,还望夏灼勿怪。但是,”他话一停,又道,“夏灼你和我那故人真的很像,刚才恍然我看着有七八分像,现在细细看着,没有五分,也有四分的像。夏灼你可是姑苏人?”朱全似是有些不死心,还要给夏灼定个身份。
“肯定只是凑巧长得像,”顾梵生接话道,“我们的家离大虞很远。”
“哦,两位不是我大虞人?”朱全道,“不过我自我大虞打开海域后,来往的异域商人也有千万,不是我大虞人也不稀奇。”
夏灼和顾梵生相视一笑,不多言语。
“前面的路口左转便是到了。”朱全指着不远处的路口道,“真是劳烦二位了·······”
“大少爷!大少爷······”
朱全的话还未说完,背后的呼喊声则传了来。
朱全他们三人转身,只见一个奴仆匆匆跑来,而他身后不远处有一马车也正渐趋渐进。这马车造的分外气派,红木金顶,梁木上的花纹镌刻精致,就是那车檐下的流苏,看着都不是寻常可见的。
“大少爷,跟在您身边侍候的奴才呢?”这带头的仆人到朱全跟前,打量了遍夏灼和顾梵生,而后忙着问道,“您的手杖······”
“无碍!”朱全开口,打发了这个奴才的继续发问。
马车这时也停在了他们的面前,车帘子微微掀起,借着天光只能看见两只眼,粗犷威严的声音随即也从马车里传来,“你自己是什么德行自己看不明白是不是?整日就知道出来丢人现眼!既然无碍,你就自己给我走回去!哼!走!”
本来嘘寒微暖的这奴仆见马车已经是动了起来,匆匆交代了句小心就跟着马车去了。
“这马车里是谁呀?”夏灼愤慨的看着远去的马车不满道。
“是家父!”朱全云淡风轻道,“无碍!”
夏灼惊得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他怎么这样······”早先就听说这个朱墉不是好人,可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凶狠,那他对旁人的态度就更可想而知了。
“那朱全就在此与两位别过了!”朱全说着同夏灼他们行礼,“不知两位如今住在何处?我好派人去答谢。”
“不用,”夏灼摆手道,“我们送你到家门口······”
“我自己回去就好!”朱全坚持,“这样也许还能减轻些家父的怒气。既然两位不肯留下姓名,那我们就有缘再见。”朱全说着,挣开顾梵生扶着的手臂,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任夏灼他们怎么劝,都不要帮忙。
见朱全如此坚持,顾梵生也就拉住了夏灼道,“他不会让我们帮的。”
夏灼尽管看着朱全的样子难受,但也无法,只是站在原地,看朱全转过了街角。
“怎么会有这种父亲?”回苏府的路上,夏灼无语道。
“这是别人的生活,我们没权干涉。”顾梵生说着,揉了揉夏灼的帽子。
“感觉朱全有点可怜。”夏灼回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道。
顾梵生没回她,只催促道,“天要黑了,快回去了!”
第二十九章:烧伤
夏灼得了苏盛的准许,每日上午上完课便去粥棚那边帮忙。阿媛这两日着了凉,虽然没有大碍,但总是咳嗽,所以尽管她闹着要跟夏灼一起,夏灼也没带过她。
晚上,夏灼就和顾梵生一起回去。
“走吧!”看着伙计们陆续准备离开,顾梵生道。天色已经青灰,巨大的黑色帷幕来临前的前奏。
“这些灾民还要这样多久?”夏灼说着和顾梵生一起朝灾民营外走。灾民们都已吃了粥,这会便都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少数人住在搭建的简易棚里,而更多人则拿了稻草之类的东西直接往地上一铺,就睡了下去。好在如今已经立夏,温度高,也没有雨,不然情况不知道会坏到什么地步。可这灾民今天是到这里的第五天,却没见官府有丝毫的做为,倒是设置粥棚的富户多了不少,只是煮的粥的质量就参差不齐了。
“就算是朝廷拨款,也需要几日,应该是········”顾梵生话未讲完,只听远处马蹄哒哒传来,不由自主和夏灼一起止了脚步。不多时只见一人铁甲寒刀,一马当先停在灾民营的入口,而他身后随后追来数十个一样骑着高大骏马的士兵,再往后是整齐统一的步兵跟随,在骑兵后脚步整齐划一的停了下来,在暗灰的夜色中甚显肃穆。
“我等奉皇命来此赈灾,无关人等速速离开!”一骑兵自带头的那人的身后向前行了两步,对着灾民营叫喊,而后回头示意身后的步兵入营,将粥棚里的施粥的各家伙计都往外赶。
“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那讲话的士兵拿着马鞭指着已经是快要到灾民营口的夏灼他们,叫喊道。
夏灼他们则看着进去的士兵粗鲁的拖着施粥的伙计往外拖,哪里有一点赈灾的样子?而本来已经躺下的灾民们都惊恐的起了身,有的孩子也哭了起来。
“我说你们俩是在干什么?”那士兵似是被夏灼他们的无动于衷惹怒,下怒气冲冲的下了马,“不想走是不是?”走到夏灼他们身侧,这人举起不由分说便举起了马鞭要往下挥。
夏灼本要迎上去动手,却被顾梵生挡在了身后。他伸手握住了那人落下的鞭子,“你们就是拿鞭子来赈灾的?”
“住手!”带头的人发了话,“让他们走!”这人离得远,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自他的声音里听出不可抗拒的威严。
被顾梵生握住鞭子的这人,回头看了眼马上的人,恭敬道,“是!”而后怒气冲冲的拿回鞭子,牵着马退了下去。
顾梵生见士兵们将帮忙的伙计都驱赶了出来,知道也不好纠缠什么,就拉着夏灼混在过来的人群里,被十多个士兵“护送”着一起走了出去。
“顾梵生······”夏灼要拿出被顾梵生抓住的手,却被他抓的更紧。
“我们两个人能做什么?”他当然知道她是担心那些灾民,可是这里有上百的士兵,单打独斗能打赢吗?再说,他们也不清楚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夏灼这一听才冷静了些,随着顾梵生往外走,却不时回头看,只见那些士兵蜂拥而进,灯火自营里也渐渐传了出来。
夏灼他们这一行被士兵们“护送”进城门,而士兵们退出城的时候,竟然将城门关上!
这永丰的城门也都是子时才关的,可今日才是可能好不到七点。再者,这城门岂是普通的军队敢擅自妄动的。
人群一时议论纷纷,疑惑不已,却也都是一头雾水,接着就随后散去,往各自的府里去讲明情况。
“我们先回去!”顾梵生对看着紧闭的城门多是的夏灼道。
“他们哪里有赈灾的样子?”夏灼担忧道。
“可现在我们也没有办法,与其在这里干等着,不如回去看看苏伯父有没有从知县陈保山那边得到什么消息。你说呢?”
夏灼环顾寂静四周,天色已暗,月亮露出了个头,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嗯,那我们先回去。”夏灼无不失落道。
夏灼说着,和顾梵生一起迈开了步子,可城门左的侧低矮灌木丛里忽的传来了些许的响动。
“什么人?”夏灼毕竟是一直练拳击的,警惕性比顾梵生多上许多。
“也许是只猫。”顾梵生回头无意的朝发出响动的地方看了眼,道。但他话音尚未落下,那灌木丛里就发出了更大的声响,一个人影弯着腰从里面穿了出来,朝着与夏灼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去。
夏灼随即就追了上去。
“夏灼!”顾梵生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能追上去。
那人一直是弯着腰再跑,所以跑的并不快,他匆忙间回头的时候,竟还摔在了地上,夏灼立马便追了上去。
“你是灾民?”夏灼到了他身侧,见他头发披散,衣衫破烂,真是像个乞丐一般,只那双眼透着狠历的光,如一头濒临死亡的狼,试图挣扎。
那人也不回答,只粗喘着气,一手紧紧两首紧紧捂着自己左侧的腹部,仰着头看夏灼,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多半张脸。
“你受伤了吗?”夏灼在他身侧蹲了下来,伸手要去碰触他护着的腹部,“很疼是不是?”夏灼隐隐能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
顾梵生这时也追了过来,见地上的人没什么攻击力,就早夏灼旁边蹲下,对地上的人道,“我们一直在粥棚里施粥,你应该是见过我们的,我们不是坏人。”
地上的那人似是被顾梵生的话触动,一下躺在了地上,嘴里发出呻吟,痛苦道,“你们不用管我,只当没见过我。”
这人说了话,夏灼他们此听出是个这是个女生。
“你腹部受了什么伤?”夏灼问着,想伸手去扶那女生,却被她躲开。
女生侧目看夏灼,双目因着疼痛而蓄满了泪水可倔强却不减丝毫,语气强硬,“你们如果想帮我,就帮我做两件事。一,带我去个偏僻的地方;二,给我找些治烧伤的药来。如果不想帮,就赶紧走,免得惹祸上身!”
“你这是求人的样子?”夏灼真是对她的态度无语了。
“烧伤药?”顾梵生看着地上的女子道,“那如果我没猜错,广州那颗陨石坠落,砸中的就是你的村子,是不是?”
那女子面色一僵,像是忘记了所有的疼痛。
“我猜中了你的身份,那我们也会救你,你可以放心。”顾梵生平和道,“我现在带你去个地方,先安置下来。”顾梵生说的这些,不过是联想到了前些天听灾民讲的官府封杀陨石坠落的消息事。再结合今晚突然空降般的军队,想必是朝廷还在追究知道这件事的活口,要限制舆论。而这女子刚才应该是从城门外的狗洞钻进来的。带着伤,还要费这样的力气,只能是为了活命。而他说出这些话,也只是为了让这女生和他们一起走,不然她不知道要倔强到什么时候。
夏灼还有些迷糊,只一脸惊呆的看着顾梵生,鬼知道他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你伤的不轻,那我就得罪了,抱着你过去。”顾梵生说着要动手,却被夏灼拦住。
“我来吧!”夏灼‘自告奋勇’道。脑子拼不过他,力气她是绰绰有余的。“你前面带路。”
顾梵生倒也没有‘谦让’,退边看着夏灼抱起地上的女子,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带路呀!”夏灼提醒道。
“哦!”顾梵生应声迈开了步子。
行了两条街,到了地方,而那女生则已经昏迷了过去。顾梵生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倒是不烫,应该是因为疼痛晕倒的。
“我现在去药铺看看,弄点治烧伤的药。”顾梵生道,“你在这里等着。”
夏灼点头答应。
顾梵生离开,夏灼打量了下四周,这是个两层楼的住房,她们现在是在一楼的卧室。这房子看着像是打扫过的,而且蜡烛看着也还是新的。她不知道顾梵生怎么会知道这么处房子。
打量完,夏灼的实现落在了女生的手一直捂着的腹部,就轻轻拿开她的手,掀开她的衣裳,只见白色的裹布缠在她腰间,被血色浸染成了浓黑,而且那伤口处好像还在出血,而白色不带也有没裹住的伤口,皮肤糜烂外翻,惨不忍睹。夏灼闭着眼将她的衣衫放了下来!她一个在拳场上也是见惯了血腥的人,都觉得那疼痛无法承受。
第三十章:衣物
顾梵生跑去药店,人家年近六十的大夫都已经是要关门了,正将门板一块一块的合上,被他给硬闯了进去,买了两瓶治烧伤的药膏。看着铺内屋内,顾梵生想着这药铺距离房子也就不行八分钟左右的距离,就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医者仁心之类的大道理,把这头发灰白的张夷长给忽悠去了房子,当面给那女子诊治。
顾梵生避嫌,只能守在门外,夏灼则是不敢看,也就跟着顾梵生出来等着。
“这房子你哪里弄来的?”夏灼打量着房子问道。
“这是我打算租下来给咱们当住处的地儿。上次来我时间紧张,没看多久,这房主看我犹豫,就把钥匙给了我,说我有空可以再多来看看。”顾梵生解释道,“房主主要也是看在苏伯父的面子上,才能把钥匙给我保管两天。”
“这租下来要多少钱?”夏灼看这房子可不小,还有一个大院子,相当于别墅呀!她这一穷二白的,只想在苏府蹭住,关键她在苏府住的也不差,“我们住在苏府不好吗?”
顾梵生轻叹,“年付的话,租不起,但是月付还可以凑合,毕竟我们俩下个月有工资可以拿,还有,我不是之前身上有点钱嘛,就是交给你的那些,有七两银子,够咱们租三个月的。我们现在住的是苏府的客房,一直住着也不是办法,和仆人一起出,那就是集体宿舍,太不方便·······”说着,他看夏灼的表情有些怪,疑惑道,“怎么了?你不想住在这里?”
夏灼笑,掩饰自己的心虚,“不是!我是觉得,租房子负担太大了。”其实是,她把他那钱拿去了四两,已经买了早先看中的那把匕首了。“住宿舍也行呀,照顾阿媛、上课什么的也都方便。”
“你怎么突然懂事的让我有点诧异。”顾梵生心中生起了警惕,她一般可不会这么乖,前几天还嘟囔这上课学字太难,要打退堂鼓。“是不是我交给你的钱出了问题?”
“没有!”夏灼音调忽的升高了许多,“怎么会?”说的她自己都不信。
“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顾梵生盯着她,似是要将她里里外外给看个明白。
“我,我还不是·······”
“你们进来吧!”室内及时传来了声音,解救夏灼于‘危难之际’,撒腿就往室内跑。
“哎,你慢点。”顾梵生看她一溜烟的推门进去,深怕她被门栏绊到,叮嘱着也就跟了进去。
“伤口我处理了一下,这伤口虽大,可也就是皮外伤,留疤是必然的,其他没有什么大碍,”张夷长道,“记住千万不能沾水,一旦发烧,事情就大了。”
“嗯,我记住了。”夏灼点头道。
“去给她找见干净的衣服换上,不然这伤口只怕也会发炎。”
“好!”
“后面有问题,你们再来找我。”张夷长说着,从椅子上起身。
夏灼和顾梵生应声,一同送张夷长走出去。
“张大夫,您的诊费是多少?”顾梵生问道。
“给灾民看病还收钱,我这还配当大夫?”张夷长反问。
“那我就代这女子谢谢您了。”顾梵生说着朝张夷长行了礼,“只是官府不准灾民进城,所以这个女子·······”
“这个老夫明白。”张夷长说着,捋了捋胡子道。出了门口,顾梵生本是打算要送张夷长回去的,可他不让,相让了两次,他也就径直离去了。
“我回去给她那套干净的衣服来换上。”进了屋,夏灼看着床上的人道。
“我们一起回去。”顾梵生回道,“所有人都回去了,必然也禀明了情况,我们在外面耽误了这么久,苏伯父必然也着急。等邻近子人都睡了,我去叫你,我们再一起过来,你把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
“嗯。”夏灼说着,分别和顾梵生去熄了室内的蜡烛,往苏府去。
果不其然,夏灼他们刚到进府,就有家丁急匆匆通知他们去前厅见苏盛,苏盛之前就已经派人出去朝他们了。
“苏伯父!”顾梵生和夏灼小跑着去了前厅,见苏盛正来回在室内踱步。
苏盛听到声音,立即朝门口这边走,担忧道,“你们两人去哪里了?比别人晚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
“我们迷了路。”顾梵生道。
苏盛也没有怀疑,只道,“对着城里不熟,就和大家一起。”
“我们记下了。”顾梵生回道,“苏伯父,灾民营来了军队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知道了。”
“那支军队是什么来头?”夏灼问道。
“陈知县方才让人通知过了,这支军队乃是由宫内禁卫右军的统领霍克祈所带来的!”苏盛严肃道。
“禁卫右军?”
“你们应该也听到灾民营中有人传出有伤国体的流言,我推测这支军队,便是为解决流言而来。”苏盛道,“灾民营的事,这些时日你们都不要插手,也不要去灾民营附近。布庄明日要下乡收一批货,梵生你随邵管家一起去!”
顾梵生犹豫了下,还是应了下来。
“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梵生你要早起!”苏盛交待着,也迈了步子离去。
“是!”顾梵生道。见苏盛离开,他们两人可往自己的住处去。
“子时我自己去给那女子送衣物,你好好休息吧。”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别忘了我是天才拳击手,好不好?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夏灼反问道。
“你误会了,我是怕你找不到路。”
夏灼挑眉,不可否认的轻轻点了下头。她确实还没记清路。“那子时见!”
“嗯,早点休息。”顾梵生送夏灼到院子门口,与她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