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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公侯全文阅读

作者:衣山尽     大明公侯txt下载     大明公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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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百年前的谋杀

    已经来不及了,强烈的痛楚不停歇袭来,让他生不如死。

    实际上,生命快要结束了,自从上次去医院,医生说他已经是肝癌晚期,最多只能再活两个月的时候,对于死亡,他已经有了一种明悟。

    没有什么可怕的,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只是……只是,太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今生注定遗憾。

    身体越来越虚弱,手脚越来越冷,或许,是时候了。

    陈艾提起日常练习书法用的羊毫毛笔,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的遗嘱:

    一,在局办工作了三年,每月领取工资后,除必要开销,尚存有六万零一百二十块。存折就在枕头下面。扣除丧葬费,剩余部分尽数捐给福利院,我本就是在那里长大,一直想回去看看,可惜时间不够;

    二,我死后,骨灰撒到黄河里,不用另外花钱买墓地,反正我没其他亲人,二十年期满后,也没人续费;

    三,办公室电脑桌抽屉有公务员考试的复习资料,请带为转给政府办公室小李。谢谢他,若没有他的资料,我也考不上公务员。

    作为一个孤儿,若没有整个社会的帮助,我未必能长大成人,未必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可惜,没机会再报答你们了。

    实在活得辛苦,再坚持下去毫无意义,只能让大家失望了。

    -----陈艾绝笔

    若说还有什么心愿没了,那就是我真的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听福利院的陈院长说,二十九年前的一个晚上,有一对青年男女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放在福利院门口,留信说,等他们的情况好些了,就过来接。

    一等就是二十九年,如今,终于不用等了。

    ……

    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即便是遗嘱,依然工整端庄,陈艾满意地放下毛笔,慢慢闭上眼睛,感觉有泪水顺着面庞不住滑落。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那强烈得痛楚却消失不见,身体有些轻飘飘的,就好象喝醉了酒的样子上下起伏。

    难道是要死了,灵魂正与身体分离。

    可他立即感觉到了不对,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头上一片漆黑,有无数星星正飞快地向后退去。他记得自己正坐在家里,时间正是下午,怎么一转眼天就黑了?

    两双手分别抓住自己的肩膀和双腿,正费力抬着自己朝一座石拱桥最高点走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跑这里来了?

    陈艾惊得浑身冷汗,想动,可身体却重逾千金,就好象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境中一样。

    恐惧如潮水一样将他吞噬。

    终于来到拱桥的最高处,抬他的两个人大概也累了,将他平放在桥栏杆上,站在那里微微喘息。风中,有女人特有的汗香袭来。

    接着就是一个声音显得有些刚强的女子说:“娘,地头到了,动手吧,今日女儿同你一道除了这个祸害。”

    “哇!”一声,那个被称之为娘的女人小声哭泣起来,大概是用手捂着嘴,声音显得很压抑。

    “怎么,下不了手?”做女儿的那个显得有些生气,气道:“难道你心中已经有了他,一个泼皮无赖,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留恋。难道是娘你寡居多年,寂寞了?算了,若娘下不了手,我们回去吧!”

    “不!”做母亲的那个女子的哭声更大了些:“梅姐啊梅姐,你真当娘是那种不要脸的女人,陈三就是一个泼皮无赖,你二叔他为了谋取我们的家产,将他安插在我们店中,好占我们的便宜。

    他整日呆在我们家中,咱们娘俩的名节已经被他彻底坏掉了。若不是想到你一个人在世上孤苦无依,我素娘,我……早就带着这个耻辱悬梁自尽了。为娘本已心苦,梅姐你却说我心中有他……别人这么说,为娘倒不放在心上。可你却是我亲生女儿啊,有这么羞辱你母亲的吗?你,你是要逼我去死啊!”

    素娘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梅姐,我苦命的女儿哟,也是咱们命骞。你父亲这么早就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受尽欺凌。”

    听到母亲哭泣,梅姐的心也软下去:“娘,是女儿糊涂,我也是心中害怕,一时乱了方寸。”

    母女二人哭了半天,倒让平躺在栏杆上的陈艾大觉郁闷,听了半天,他好象听明白了什么,心中一震,只觉得身上的力气回来一些,手脚忍不住微微动了动。

    “他……快醒过来了。”做母亲的那个小声的惊叫:“怎么办,怎么办?”

    “怕什么,陈三吃了我们的蒙汗药,一时半刻动不了。你呀,就是被你这个软弱性子给害了。还能怎么办,推下水去。”那个叫梅姐的年轻姑娘一咬牙:“事情已经做了,今日若不杀了陈三,等他醒来,以他泼皮无赖的性子,还有我们娘俩的活路吗?不用怕,一旦事发,大不了女儿去顶罪,是杀是刮,我一身担了。”

    已经能够听到梅姐咬牙切齿的声音了。

    梅姐说完就走到陈艾的上面,小声道:“陈三,你大概已经醒过来了,今日也好叫你死个明白。你伙同二叔谋夺我的家产,又痴缠我娘,坏她名节,这也是你自作自受。好生上路,来世就不要投胎做人了。”

    一张俏丽得让人窒息的脸,比之后世的电影明星也不逞多让。

    陈艾一呆,用虚弱的声音喃喃道:“好美!”

    这个时候,一双纤长的手伸过来,一推。

    “扑通!”水花四溅。

    “苍天,你在做什么!”陈艾终于能说话了,可刚一张嘴,冰凉的河水就灌进嘴中。

    水流甚急,一卷,就将他彻底淹没了。

    ***************************************

    大明,洪武二十八年。

    实际上,这是一个年轻的帝国。大明朝刚建立不过二十八年,北方的烽烟已平,制度已经创建完备,以及太祖几十年如一日的勤政,国家富强起来。几十年前因战火而荒废的城镇逐渐繁华,荒芜的土地也被陆续开垦,一切都透着一股太平盛世的气象。

    当然,太祖在位多年,又是一个以马上得天下的英主,治国手段未免暴戾,这些年很是杀了一些功臣贵戚。直杀得朝中再无可用之人,直杀得手软,这才停了下来。

    不过,达官贵人们的生死同普通老百姓也没有任何关系。在他们看来,能有一口饭吃,不受贪官污吏的盘剥,就是人间好时节。中国的老百姓,只认这个最朴素的道理。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祖其实还是很圣明的。

    朝中,往日的功臣们被太祖朱元璋的雷霆手段一扫而空;地方上,大量罪员戴着枷锁戴罪立功,不管怎么看,做官都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

    可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依旧是士大夫们道德理想和做人准则。

    在大明帝国草创初期,依旧有这么一群人积极入世,为理想也好,为个人功名利禄也好,或者说仅仅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

    这就是----科举。

    如果你正在山腰,抬头看去,发现上顶那一团被阳光照亮的云朵,那么,就努力向上攀登吧!

    此刻,在苏州府一个叫吴江县的地方,陈艾在穿越到明朝的第一天晚上就被人灌了蒙汗药推进河里。

第三章 疑惑

    被灌了一肚子河水,又被憋得几乎窒息,在手脚可以动的时候,求生的本能使得陈艾猛一用力,双脚一蹬,身体就如海豚一般跃出水面。

    陈艾倒是大吃一惊,这具身体力气好大,健康得好象一条牯牛,这让一直病恹恹的他有些不习惯。

    旋即一想,做流氓欺男霸女也是需要本钱的,无论是欺负人还是被人欺负,首先都得有一个好身体。

    再次落进水中,陈艾心中极为欢喜,手脚同时用力,只几个起落就游到岸边。

    到了岸边,坐在石台阶上,吐了几口水,陈艾心中一阵欢喜。虽然从现代社会穿越到明朝初年,要想适应古代生活还需要一段时间。可毕竟是活过来了,换了一具身体,所谓的癌症晚期已经不能对自己造成任何困绕。

    生命是美好的,能够重活一次,也是老天垂怜。

    想当初,自己在确诊之后,还曾经企求上苍,只要能够治好身上的病,一定好好活着,活出个精彩的人生。如今,终于活过来了,自然要珍惜这一世的人生。

    不过,说起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还是让陈艾有些无奈。

    借着河边住户的微弱的灯光,低头看去,河水中倒影着一张平凡的人脸,比起前世英俊潇洒的自己来,自然让陈艾最自己的相貌大为不满。而且,这家伙眉目之间依稀还保存着老流氓的惫懒和委琐,看得人一阵厌烦。

    哎,相由心生,希望在换了一个灵魂后,能够帅气一点吧,至少也得将那一丝流里流气给去掉。

    我陈艾前世好歹也是个公务员,硕士,到了古代,再混黑社会,未免有些不妥。

    至于将来该如何过日子,陈艾一时还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这里是封建社会,无论社会形态还是人们的思想,同现代文明社会有极大区别,还是先熟悉情况之后再做决断。

    看模样,现在好象是秋末,天已经冷得厉害,刚才被人扔进河中,冷得陈艾一阵哆嗦。再世为人,他对自己的健康看得极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刚穿越到明朝的第一天就中了风寒。以古代的医疗条件,一个感冒就能害一条人命。

    如今之计,还是先回家换上干净衣服为好。

    搜索了一下脑中那个叫陈三的泼皮的记忆,陈艾却有些为难了。

    原来这个陈三本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无赖,他父母死的时候本给他留下了一间屋子。可惜这家伙成天胡吃海喝,早在十年前就把房子给当掉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家伙就在外面浪着,今天在张三家呆两日,明天在李四家蹭吃蹭睡,弄到人见人憎。到最后,也没人再待见他,可怜的陈三终于住在义庄和破庙里,也没个象样的狗窝。

    在黏上素娘母女之后,他更是将自己的衣物被褥都搬了过去。

    要想换干净衣服,还真得到素娘和梅姐家里跑上一趟。

    一想到杀气腾腾的梅姐母女,陈艾就打了个寒战,现在回她们那里去,不是去送死吗?

    话说,这个陈三究竟是什么品味啊,放着一个好好的阳光长腿明星范儿的梅姐不追,偏偏要去泡半老徐娘,昨日黄花,见花流泪,对月伤心的黏黏糊糊的小女人素娘。

    无论怎么说,青春美少女都要比少妇漂亮啊。素娘有什么好,不就是皮肤白点,胸脯大点,哪比得上梅姐身材高挑,腰枝纤细,青春逼人?

    一想到梅姐,陈艾心中却一阵乱跳---实在是太漂亮了,怎么就被明朝人看不上眼呢?

    美色虽然当前,可让让陈艾冒着被人再次麻翻丢进河中喂鱼的危险回去,内心之中还是不愿意的。

    咱惹不起还躲不起?

    但是,仔细一想,素娘和梅姐那里自己还不能不回去。因为,他的所有衣服都放在她们那里。而自己如今已经不明一文,若不将衣物都取回来,难不成还打光屁股不成?

    再说了,不就是两个女人吗,等下正动起手来,还打不过她们?

    而且,如今的陈艾已经不是往日那个泼皮陈三,又不会痴缠她们母女,等下过去取了包袱就走,不同她们废话就是了。

    想虽这么想,陈艾也鼓起了勇气,可朝付家裁缝店走去的时候,还是在街上找了一根棍子捏在手中自卫。

    那梅姐可是烈性女子,等下若提刀子砍来,赤手空拳却是不好对付。

    依着脑中的记忆,湿淋淋在街上走了半晌,终于走到东门,远远就看到一座大牌坊,因为天黑,也看不清楚上面写着什么。

    素娘和梅姐家就在牌坊那头数过来第三间铺子。

    说来也怪,大半夜的,付家裁缝铺竟然没有关门,里面灯火通明不说,还乱糟糟地挤了好多人,闹得厉害,其中还有女子嘤嘤的哭声,听声音好象是素娘。

    陈艾心中好奇,悄悄地走了过去,站在门口偷偷朝里面看。

    同记忆中一样,这间铺子不大,只二十来平方大小,里面十来个人一坐,顿时水泄不通。

    人群正中的凳子上正坐着付班头,其余各色人等,陈艾是一个也不认识。

    因为里面闹得实在不象话,付班头面色一沉,“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本是公家人,素有威严,这一巴掌下去,屋中立即安静下来。

    付班头满意地看了众人一眼,说:“付郑氏,你嫁到我们付家来已经十多年了,我家大哥走了三年,这三年丧期已满,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素娘娘家姓郑,付班头口总的付郑氏指的就是她。

    素娘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滴着眼泪怯生生回答:“回叔叔的话,素娘命苦,可自从嫁到付家,生是付家的人,死是付家的鬼,自然要守这这个家,好生过活。”

    “好生过活,有你这么过活的吗?”付班头一脸不屑:“你一个女流之辈,就算要守护这个付家,也轮不到你。”

    “对呀,对呀,当我们付家都是死人了吗?”屋中众人其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那素娘刚才将陈三沉了水,心中又惊又惧,早就乱成一团,被大家这一通嘲讽,只小声地哭,却不知如何是好。

    听众人这么说,站在屋外的陈三才发现里面的人眉目间都有些相似,原来都是付家的族人。

    他心中疑惑,这大半夜的,这付家的人冲到素娘和梅姐家里来,所为何事?

第四章 胁迫

    素娘性格和顺,心中又乱,一遇事只知道哭,她女儿梅姐可不是怕事的人。

    见母亲哭得厉害,梅姐早就恼了,眉毛一竖,顶撞付班头道:“二叔说话好生没有道理,平日间我娘俩饱一顿饥一顿,却不见有付家人嘘寒问暖,怎么三年丧期一满,付家人反冲上门来,却不知二叔又是如何守护这个付家的。我娘嫁到付家后,自改名付郑氏,自是付家人。我付梅也没嫁人,也是付家的女儿,就算要守住这个家,也得靠我们自己。”

    她本站在母亲身边,又身材高挑,这一说起话来,有些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气势。

    梅姐口齿来得,一通呵斥,又想到这三年还真没管过她们母女二人的死活,付家人面露羞愧。

    可付班头却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人,面色一沉,咯咯冷笑着对她们说:“嫂子你和梅姐现在是付家人不假,按说我也管不到你们头上来。可是,我听人说你们要变卖这家裁缝铺子。这家铺子可是我们付家的祖产,作为付家族长,却见不得有人当败家子。大哥走了,这个付家自有我来撑,遇到有人要败我付家,自然要管上一管。”

    梅姐尤自嘴硬,道:“二叔这话怎么说的,可有真凭实据?”

    “你还不承认?”付班头一声怒喝,“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呀?”就扭头喝了一声:“马掌柜,你来说说。”说完就扭头狠狠朝身后看去。

    一个胖大的中年人擦着面上的汗水站起身来,朝素娘和梅姐拱了拱手,连声埋怨:“付家大嫂,梅姐儿……咳,你们下午时来找我,说是要卖店铺,我本以为付班头同意的,谁知……咳,你这不是在害我吗。我马奔可是要在这吴江城里讨生活的,得罪了付班头,你叫我还怎么过活?这回我是被你们害苦了,罢罢罢,买店铺的事情今后休要再提了。”

    说完,他一边顿足,一边朝门外走去。

    刚一走出门,却见陈艾站在门口,一楞,却什么也没说,脚下走得更快,转眼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屋中一众付家人也都破口大骂:“败家的女人,付裁缝留下的家底,迟早要坏再这两个女人手里。”

    “对对对,这母女俩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

    ……

    梅姐且不去说,那素娘以为自己谋杀陈三的事情已经暴露,一张脸立即变得煞白,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不住地用手扯着梅姐的袖子。

    梅姐也大觉不妙,上牙把下嘴唇咬得发白,冷冷道:“二叔你什么意思?”口气竟有些软了下来。

    付班头并不知道梅姐和素娘是以为谋杀陈三一事已经暴露,心中畏惧。见母女二人服软,心中得意,笑道:“怎么样,被我揭破了,没话说了吧。此事也简单,我付家的店铺自然不能让你们轻易卖了,对不起,这店铺是我付家的祖产,如今自然要收回来。识相的话,立即将房契拿出来,交给族里,否则……嘿嘿,别怪我不客气!如此,看在你们是我大嫂和亲侄女的份上,或可网开一面。”

    “对对对,交出房契,再不能让我付家的产业败再她们手里!”群情激奋,付家人又是一通喧哗。

    付班头的一席话本没有别的意思,所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梅娘下午到处找人买店铺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一听到这个消息,付班头暗叫一声糟糕:嫂子和梅姐这是要卖了店铺卷款潜逃。如果她们真得了现金,来一个人间消失,自己以前的布置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气之下,付班头立即到处查访,终于查出是马家掌柜愿意接手。

    付班头立即冲到马掌贵家,摆出衙门里的威风,一阵威逼利诱之后,领着马掌柜和一众付姓家人冲到素娘和梅姐家兴师问罪。

    他的本意是通过这事,并站在付家祖产的道义的高度上逼迫梅姐和素娘交出家产。只要母女二人交出房契,就不追究她们变卖家产之罪了。

    可素娘和梅姐母女刚才杀了陈三,心中有鬼,听到付班头说出“网开一面”这话,以为自己杀人之罪已经暴露,只要交出房契,付班头就不会拿她们去见官。

    母女二人此刻只想早一点逃出吴江城,却没想到,如果那付班头知道是她们杀了陈三,只需将她们捉了,往官府一送,素娘和梅姐肯定要以命抵命。到时候,店铺自然就落到了付班头手里。

    古人云:头发长,见识短。

    素娘本是一个柔弱之人,梅姐虽然有主见,性格刚强,可却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立即就慌了神。

    做母亲的素娘遇到这种大事,本应该稳住场面才是,如此,才能让女儿安心。可惜素娘却不是这种人,她饱满的胸脯上下起伏,眼泪不住落下,迷朦的眼神中满是哀求的神色。

    倒是梅姐依旧硬挺着身体站得笔直。

    看到母亲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梅姐心中叹息一声:自己这个母亲还真是一个稳不住的人啊!看样子,这个家,以及我们母女的性命还得落到我的肩上。

    梅姐看了母亲一眼:“娘,你的意思是?”

    听到女儿的话,素娘身子一颤,好象从梦中惊醒过来,哭道:“女儿呀,咱们命苦,你二叔要店铺,把房契给她就是了。”

    话音刚落,付班头便得意地大笑起来:“嫂子放心,大哥这份产业,我这个做兄弟的自然要好生替他守住。乖侄女,你娘都说话了,还不把房契拿给叔叔。”

    梅姐的下嘴唇终于咬出血来,不甘地问:“二叔,是不是我们交出房契,你就网开一面?我母女二人也没别的想法,只希望能得了条活命,这辈子就算再苦,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足够了。”

    虽然她勉强支撑着,可眼泪还是终于落了下来。

    付班头没听出梅姐话中的意思,又急于得到房契,随口应道:“那是自然,快些拿出来吧。”

    “好,既然叔叔都这么说了,娘你也可以安心了。”梅姐将手放在母亲肩膀上按了按,示意她安心,转身就要朝里屋走去:“叔叔且等着,希望你说话算话,我娘俩马上就搬出去。”

    看到眼前的一幕,屋外的陈艾心中却是一阵愤怒:有这么当叔叔的,欺负人家孤儿寡妇算什么长辈,不行,这事我得管上一管。

    他长笑一声,提着棍子冲进屋去,“哟,这么多人,今日好生热闹啊!付班头好威风好杀气,真乃好汉也!”

    看到陈艾,梅姐素娘母女好象是看到鬼一样。

    那素娘“哎哟!”一声,一翻白眼,一头载倒在地,晕厥过去。

第六章 无赖

    看付班头气势低落,陈艾打蛇附棍上,团团一揖:“各位客官,这都大半夜的,我付家裁缝店已经打佯了,你们若要做衣服,明日请早。”

    说完,长长一声吆喝:“上板子了!”就提起靠在墙壁上的门板,噼噼啪啪地开始关起门来。

    陈艾这一声喊,一众付家人也觉得没趣,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已经有厚道的人站起身来,朝付班头拱手,低声问:“他付大哥,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情,是不是回去了?”

    “等等,今日这事还没完。”付班头听到门板响,心中一凛,回过神来。

    他心中也是又羞又气:这陈三就是一个泼皮,居然在老子装疯迷窍,倒扮起大人物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我付班头也是鬼迷了心窍,差点被他给唬住。

    他猛地站起身来,语气森然起来,大声问素娘和梅姐:“嫂子,你和梅姐可是答应了将房契交到公中的,说过的话可要算数,大家伙可都等着呢,难不成你们后悔了?你悔我不要紧,可欺负到付家头上来,却不成。”

    “我我我……”

    梅姐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关心则乱,一时不慎,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将店铺交给二叔。如今,陈三居然没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厮好象换了个人似的,没来找她们母女麻烦。但自己刚才答应二叔的话,要想再收回来,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一急,梅姐背心憋出一层汗来。

    “答应什么?”陈艾淡淡对付班头说:“店铺自然是梅姐母女的,人家不是说了吗,要招个上门女婿,用来养老的。她们卖店子自是她们的不对,可班头可以去翻翻《大明律》,又有哪一条写着自己的东西不能卖了?”

    付班头喝道:“陈三,你别同我说《大明律》,你懂个屁!”

    陈艾:“要不,咱们找知县大人论论这个理,我是不懂大明律,可知县懂啊,看他怎么判?”

    “你!陈三……你随我出来说话。”付班头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气得浑身颤,站起身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二人来到屋外,付班头满眼怒火地盯着陈艾,咬牙道:“陈三,你什么意思,眼见着这店铺就要到手了,你来捣什么乱?”

    陈艾轻轻一笑:“捣乱又怎么样,我们当初不是约好由我出手去缠梅姐,一旦我陈三娶了梅姐,就将店铺送给付班头,而付班头则另外给我三十两银子的红包吗?”

    “没错,怎么了?店铺我都要到手了呀。”

    “嘿嘿。”陈艾摸摸了下巴:“你付班头店铺到手后自然就没我陈三的事了,我忙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得手,难不成就这么放弃了。那三十两银子的红包怎么说?既然我陈三没有出力,你肯定是不会给钱的,不成,不成,这事还得按照我们以前商量的来。你今日且回去,看我慢慢使手段,一旦娶了梅姐,就将铺子转给你。到时候,你我各得其所,岂不快哉?”

    “你……”付班头气极,压中胸中的怒气,低声道:“陈三,别捣蛋,今日眼见着我就要得手了,到时候,须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成。”陈艾不住摇头:“我陈三是个直性子的人,既然以前已经说好了,就不能反悔。再说,你付班头什么人,那是我们吴江的一霸,到时候我敢问你要钱。不成,不成,还得等我娶了梅姐,做了这家的男主人。到时候,咱们一手房契,一手银子,银货两讫,也少了许多麻烦,班头,你还是回去吧!”

    付班头只感觉胸口中有一口逆血涌起,怒骂道:“陈三,我看你就是个杂种。”

    陈艾轻声笑起来:“班头,你再骂人,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待怎的,在我面前耍泼,嫌命不够长,小心我马上锁你回衙门。”

    “锁吧,我却不怕。”陈艾收起笑容,冷冷道:“付班头,若我陈三犯有案子,你要抓我,我自没话说。不过,无故抓我回衙,见了知县大老爷。我将你我以前商议好的事情一说,嘿嘿,为了谋夺嫂子的家产,你付班头竟然使出这种下作手段,看别人怎么看你?对了,知县大老爷可是个要面子的人,你是公家人,代表的可是他的脸面。你做了这样的事,这个班头可就是做到头了。到时候,你将这身官衣一脱,同我陈三也没什么区别。实话告诉你,我陈三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你若要闹,我也不惧。若想要这家店铺,得按我的想法来,否则免谈。”

    “陈三,你这个无赖……好好好,今日我付班头算是栽在你的手上了。山高水长,日后咱们走着瞧,千万别落到我手上。”付班头再不想同陈三废话,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付班头没什么交代就这么走了,屋中的付家人都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三扭头对着屋中的梅姐一声大喊:“梅姐儿,上板子打烊了,这大半夜的,你要给鬼做衣服啊?”

    看到付班头被陈三三言两语给打发掉,自家的赖以维生的店铺算是保住了。屋中母女二人都是一阵发楞,这个陈三整天赖在家中打的是什么算盘她们心中自然是一清二楚,也知道他是付班头的人。

    可万万没想到,在最危急的关头,这个泼皮却救了她们一次。而且,先前素娘和梅姐还将他扔进河里去了。

    这还是陈三吗?

    母女二人都迷糊了。

    听到陈艾这一声喊,梅姐不知道该怎么办。

    素娘的脸上却已经露出笑容,连忙四下行礼:“各位大哥兄弟,各位叔叔伯伯,我们要打烊了,你们若要来做衣裳,明天吧,明天吧,得罪了。”

    付家人见主事的付班头已经走了,他们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只得尴尬地站起身来,一个接一个朝门外走去。

    “呸,这也是亲戚?”梅姐对着众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刚欲开口痛骂,却见水淋淋的陈艾长身走来,惊得一声尖叫:“陈三,你怎么活过来了,别过来,别过来!”

    陈艾打着哆嗦:“梅姐儿,天实在太冷,快让我进去换身干衣服吧,以前的事情咱们等下再说,我我我……我实在冷得遭不住了。”

    “别进来,别进来。”梅姐还在尖叫。

    这个时候,母亲素娘的一句话让她安静下来。

    素娘带着哭音喊到:“陈三,你可回来了,今日若不是你,我们母女可都要露宿街头了。快进来,看你冻得。”

    “多谢素娘。”陈三微微一笑,侧身挤进屋来。

    梅姐银牙咬碎,忍不住瞪了母亲一眼:这个没出息的女人!先前可是说好要杀陈三这个无赖的,怎么一见他活转过来,却欢喜成这种模样?

第七章 贫穷

    可转念一想,刚才陈三虽然帮她们母女度过了一大难关,可依这个泼皮的性子,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而且,方才是自己和母亲动手害他,等下他若以此要挟我们母女,甚至……甚至要了娘的身子,却如何是好?

    如今却没有准备,那陈三也有了防备,两个弱女子,如何是他的对手?

    梅姐心中正乱,却见陈三对她微微一笑:“不要害怕,我是好人。”

    梅姐身体一震,一脸惨白。

    素娘也想到这出,惊得身子发颤。

    陈艾知道她们畏惧自己,他也是烦恼,自己好好的穿越也就罢了,怎么穿到这么一个二流子身上了。我陈三……呸,我不是陈三……我陈艾怎么说也是个有素质的人,被两个女人怕成这样,象话吗?

    他也不多说,抢先一步拿起板子就往门框里插。

    可这种上门板的店铺在二十一世纪早就被淘汰了,别说见到,连听都没听说过。鼓捣了半天,死活也插不上去,倒将陈艾憋出了一身汗水。

    正着急间,一双洁白的柔痍伸过来,抢过他手中的门板,麻利地上了起来。

    转头一看,却是素娘。

    “多谢。”陈艾发现自己居然连一个女子也比不上,有些不好意思。

    却不想,那素娘面上却突然一红,将头低下去,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道:“你身上湿淋淋的,去换身衣裳吧。饿不?锅中还有点剩饭。我先前……先前看你光喝酒,也没正经吃过东西。”

    “娘!”梅姐气得柳眉倒竖:“你!”

    素娘这不说,自己还没想起,身上实在有些冷。陈艾忙凭着自己的记忆朝店铺后面走去,进了自己平日所住的柴房,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感觉舒服了许多。

    虽然脑子完整地保存着陈三的记忆,可陈艾还是忍不住四下看了看,熟悉起周围的环境起来。

    总得来说,素娘和梅姐家并不大。前面就一个二十来平方的店铺,店铺楼上是两个小房间,分别住着她们娘俩。店铺后面是个窄敝的小院子,院子后面是两小黑屋,一间是柴房,也就是陈艾的住所,另外一间则是厨房。

    楼上是女人的房间,陈艾自然不好意思去看,就走进厨房。

    里面黑得厉害,又脏又小,点燃了油灯,里面就一个已经快要垮塌的灶台,灶头上放着几只已经豁口的碗,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件家具。

    锅里有一层厚实的锅巴,米缸里也没几粒米,看样子,这层锅巴就是素娘口中所说的晚饭了。

    陈艾也确实有点饿了,捏了块锅巴放在嘴巴里,咀嚼了半天,只觉得喉咙里卡得厉害,死活也咽不下去。

    陈艾本打算拿了自己的衣服就离开这家店铺,可这么大半夜的,自己出门之后也找不住的地方。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在这里留宿一个晚上。

    当然,屋中这两个女人竟然敢下手杀人,胆子也真够大的,别到时候自己睡着了,被她们干掉,刚穿越就被人下了毒手,也没处去喊冤。

    想到这里,陈艾还是有些害怕,悄悄地将厨房里那把已经磨得只剩三指宽的菜刀别在身上,回到柴房之后,用抬了两根杠子将大门死死顶住,这才安心。

    本来,前世的陈艾身体虚弱,日常有失眠的习惯,一躺在床上,不翻来覆去一两个小时睡不着,可没想到此刻的他一躺在狗窝一样的床上,头刚一粘枕头就睡死过去。

    这一觉睡得香甜,只不过,楼上的母女二人好象闹的厉害,隐约有梅姐的埋怨声不断传来,间夹着素娘的哭泣已经辩解。

    朦胧中,陈艾忍不住笑了笑,这个梅姐脾气真不好,连自己的母亲都敢骂,素娘还真是温柔,不知道的,还以为梅姐是母亲,素娘是女儿呢……话说,梅姐真漂亮啊……

    这一夜过得真短,天刚亮陈艾就醒过来了。

    从来没有睡过这种好觉,陈艾觉得神清气爽,看到屋外的艳阳,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活力,他微微一笑,暗道:其实,来明朝也是不错,陈三啊陈三,好好活着吧!

    一骨碌翻身起床,右手提着包袱,左手提了菜刀,刚跨出门,就听到“哎哟!”一声。

    门外,素娘正端着一个小木盆子,见陈三提了菜刀凶神恶煞地冲了出来,以为他是来报仇的,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颤声叫道:“你要做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陈艾吃了一惊,忙扔掉手中的菜刀,上前一把将她扶住:“你没事吧?”触手一片柔软,感觉倒是不错。

    “陈三,你要做什么?”梅姐冲了过来,“别乱来,否则我要叫了。”

    “没事,你母亲跌倒了。”陈艾知道被人误会了,只得呵呵一笑,走到一边:“真当我是坏人了,你们昨天害我的时候怎么那么胆大,今日却怕成这样。”

    “你……”二女听陈三终于说出这句话来,同时面色大变。

    “算了,我陈三以前是个混蛋,对不住你们了。昨夜你们扔我下水,我也帮你们赶走了付班头,咱们扯清了。我陈三大男人一个,整日欺负你们两个弱女子也不象话。走了,以后我不会再过来骚扰你们了。”

    “陈三……”二女愣愣地坐在地上,这个陈三往日就是一泼皮,今日怎么反向人道歉了?难不成还转了性子,不可能,不可能的,他肯定是又想出了什么毒计。

    陈三也不想再同这两个女人纠缠下去,大步朝门外走去,刚走到店铺中,就看到柜台上放着三只碗,碗中装着已经被煮熟的锅巴,上面还放了几条咸菜。

    陈艾忍不住摆了摆头,心中叹息,屋中没有男人,这两个女人的日子过得还真苦啊!看样子,她们的生意也不怎么样。

    不过,我陈艾如今孑然一身,无父无母,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接下来的生计还真没地方着落,真要饿死在这明朝,还真是一场大笑话。

    为今之计,还是想想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吧。

    等陈艾走到大街上,背后传来素娘怯生生的声音:“陈……要不,你吃了早饭再走……”

    陈艾笑了笑,素娘还真是善良啊,希望她和梅姐姐将来能否极泰来。

第八章 科举,科举

    洪武二十八年,明朝刚开始,社会也安定,除了即将发生的靖难之战,总的来说,未来一百多年基本不会有大战乱,即便是靖难之战役,也仅仅局限于上层社会,局限于少数几个省份,波及不到苏州,这样的社会还是很适合我的。若一不小心穿越到战乱时代,如我这样的普通人,估计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结局。

    空着肚子坐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护城河,喝了满嘴的西北风,陈艾对自己的处境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肚子里的饥饿还是让人有些难受,为今之计还得好生想想将来要靠什么谋生。

    仔细想了想,以前的陈三就是一个泼皮无赖,穷得叮当响,自然没给陈艾留下什么赖以为生的本钱,甚至连间容身的屋子也没有。当然,若是重操旧业,却干那敲诈勒索的行当,混个三饱一倒还是有可能的,但这是长法吗?

    先不说混黑社会有风险,随时都有被官府抓去判刑的危险。而自己前世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又是个公务员,本性还是善良的,真去干**,却下不了那个狠心。

    昨夜我陈艾将付班头得罪得彻底,那家伙早就等着抓自己的小辫子,只要我陈艾一犯事,这付班头肯定会立即下手抓人,一顿好打是免不了的,将来还有可能发配到边疆去当兵。在明朝,军人地位低下,一做了大头兵,这辈子再无前途可言。

    再说了,自己前世好歹也算是个人才,穿越到明朝之后,又熟知历史,若真去混黑社会,做二流子,岂不白穿越一回?

    对,既然自己有先知道先觉,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无往不利,干嘛不利用一下这个优势?

    男儿大丈夫,富贵荣华乃是最高理想。

    那么,经商呢?

    苏州府是江南最繁华的所在,鱼米之乡,将来无论是贩卖粮食还是丝绸,以我陈艾的本事,未必不能混个富可敌国。

    可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思路:“如今我下顿饭都还没找到地方着落,想这些有什么意义,真要经商,本钱从哪里去弄?明朝的商人可没什么地位,从来就不是主流社会的价值取向。就算是是天下第一的富翁,一个小小的县令就能寻个由头把你给办了。权力,只有权力才是这个时代最可依靠的东西。”

    前世,陈艾本就是一个公务员,他自然知道,在古代,只有做官才是唯一的出路,只要做了官,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只要你愿意,可说是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如果你想有所作为,你的一言一行,可直接影响到治下几万人的生计。

    还有什么比权力更吸引人的东西呢?

    不知不觉中,陈艾已经在城墙上坐了大半天,他的思路也已经从单纯的谋生中偏离出来,目光看到了更长远的地方。

    就算我陈艾去经商,将来富甲一方了,可见了一个小小的县令,也得下跪磕头,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可若是我从政,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明朝皇帝与官僚共治天下,读书人和官僚才是统治基础,才是主流,我所需要做的就是竭力混进主流社会,读书,做官,功成名就。

    那么,要做官,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科举,科举,科举。

    到时候,不要说中了进士,就算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也是有功名的,也可以见官不跪。即便犯了法,没有学政官员的点头,任何人也不能治我的罪。只要中了秀才,每月还能去县学领工资,做个有地位的有闲阶级。

    据陈艾所看过的历史资料上记载,明朝的读书人在中了秀才后,可以入县学做廪生,每日可领一升米,给鱼肉油盐,遇到好年成,每月还能领一两白银。可说是不干活,光读书就有工资可拿。明朝初的物价不高,靠着点收入,足够让自己生活得不错。等中了举人,就可以做官了。

    这确实是一条好路子,不过,饭要一口口吃,首先得考个秀才出来。

    这条路虽然有些艰辛,可对我陈艾来说却是充满了光明。

    首先,自己在前世学的就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学毕业后因为文科生,就业有些困难,索性又读了个硕士,主攻国学。如今再去读书,不过是将以前丢下的专业拣回来罢了。

    八股文我陈艾是不会写的,不过,以现代人的学习能力,又有以前打下的坚实的国学底子,上手自然极快。

    就自己脑中陈三的记忆可知,明朝的识字率极低,尤其是在明朝初年,识字率能有个千分之一就算不错的。整个吴江县五万多人,能读书写字的,加一起也没有一百。而且,就他所知道,那些读书人的水平也不是太高,一手毛笔字也丑得没办法看。大明朝建国二十八年,整个吴江县总共才出过三个秀才,这三人后来还因为牵涉进朝中的大案被砍了脑袋。

    整个大明朝经过朱元璋这二十来年的大砍大杀,读书人基本被扫荡一空,可以说,整个朝廷对人才的饥渴是后人所无法想象的。反映在科场上,为了增加录取率,出的题目也毫无难度。

    只要读过几年书,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人又不笨,要想考个功名,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不过,从古到今读书都是一件很耗费钱财的事,即便在教育资源极大丰富的现代,读一所普通大学,四年下来,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陈艾前世是个孤儿,若不是有社会捐助,估计也上不起学。

    在古代,要想供养一个读书人,通常要举家之力,甚至举全族之力。

    当然,如果这个读书人将来有所成就,也得利用手中的权势回馈家族。读人人发达了,若有穷亲戚找上门了,也不会推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若稍有不满,就要受到全社会的谴责。因此,《红楼梦》中刘姥姥那样的穷人去大观院时,贾家虽然看不上这个农村老太太,却还是尽心尽力扶助。这也是古代封建家族伦理的基础和特有的社会现象。

    读书,很多时候对一个家庭对一个家族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投资,每年光学费,文具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如今的陈艾穷的浑身虱子,却掏出不一枚铜钱。

    书本,文房四宝都没处着落。

    这下就让人头痛了。

    陈艾皱了皱眉头,突然一拍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我刚才不是还在说整个朝廷对人才的饥渴是后人所无法想象的,这却是一个好机会。”

    一想到这个特殊的时代背景,陈艾忍不住面露微笑:真是一个好时代,明朝,我来了!

第九章 县学

    不知不觉中,陈艾已经在城墙上坐了大半天,大概估摸了一下,现在应该是后世北京时间下午三点的样子,得抓紧将这件事情给办了,否则,再等一会儿,也没处找人去。

    站起身来,用腰带将饿得已经干瘪下去的肚皮勒紧,陈艾快步朝县衙走去,他的目标是位于县衙门旁边的县学。

    吴江虽然是上县,可衙门却是又破又旧,也没什么可看的地方。

    城市不大,整个县城也就一千多户人家,万余人,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一个小镇规模。其中官家建筑占了城中面积的一半,除县衙之外还有其他官署和设施,亦为一县行政之所需,计有县学、社学、城隍庙、际留仓、禄米仓、预备仓、便民仓、养济院、漏泽园、驿馆。

    其他地方且不说,像陈艾这种普通市民也没机会进去。倒是漏泽院那地方他常去,还在里面住过一段时间。所谓漏泽院,其实就是收殓无人认领的尸骨的所在。

    太祖朱元璋最恨官员贪腐,因此,县中各行政设施都破败得厉害,正所谓,官不修衙,表明文章还是要做的。

    只县学很大,甚新,以显示地方官员的文物教化之功。

    因此,大老远陈艾看到一座很漂亮的小院子,就知道没走错地方。

    也是他运气不好,刚一跨进县学大门,就碰到了挺胸兜肚的付班头和两个衙役手按腰刀站在院子里。

    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付班头本是县中的步快班头,负责侦缉捉拿罪犯,今日他正带着两个衙役在这里值守,一见陈三就这么冒冒失地闯进来,心叫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这地方乃是文教重地,国之重器,也是你这个泼皮能来的地方吗?今日你这小赤姥算是落到我手中,非蜕了你一层皮不可。

    一看到付班头在这里,陈艾心叫一声不妙。

    就在这个时候,付班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抓住陈艾的领子,喝到;“陈三,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昨天晚上险些得到了素娘和梅姐的店铺,结果被陈三横插一杠子把事情搅黄了。

    回去之后,付班头气得牙关痒痒,一心要找陈艾的短处,好借个机会将他办了。

    如今,陈艾落到自己手上,自然不肯放过。

    陈艾伸出手来拍开付班头的右手,也不惧怕,悠悠道:“这里是县学,我到此自然是来读圣贤书的。怎么,你不想让我进去?我陈艾以前是个没奢遮的人物,如今也想读点书,明些事理,不犯法吧?”

    陈艾着一巴掌用了很大力气,直拍得付班头手背火辣辣地疼。

    付班头大怒,大声冷笑;“读书,我呸,你就是一个泼皮,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人物,也想学人读书识字,怎么,将来还想参加科举,考试个秀才什么的不成?来人啦,把他给我抓了丢进大牢。大老爷就在里面,惊动了他,我等都要吃挂落。”

    “是!”两个衙役凶猛地扑上来,就要将陈艾往地上按。

    陈艾听说知县就在县学里面,心中一动,一把甩开两个衙役,故意大声喊道:“圣人云:有教无类,难不成,读书还得看人。没错,我就是要读书明理,就是要参加科举,休说一个小小的秀才,即便是举人,进士,我也志在必得。”

    “狂徒,你这鸟人就是一个睁眼瞎,还想考个大老爷出来,真是失心疯了,动手,动手!”付班头大声怒吼,铿锵一声将腰刀抽了出来:“若遇抵抗,直接砍了!”

    正在这个时候,屋中突然传来一声长笑:“好一个有教无类,想不到一个市井之人也知道这句话,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百姓,也想考举人,考进士,志向不小啊!付长贵,放开他,传他进来说话。

    付长贵身体一僵:“是,大老爷,我这就带他进来。”

    听说里面居然是吴江知县,陈艾心中一喜,他进院子的时候见付班头如临大敌地站在这里戒备,就知道县学里来了个大人物,这才故意喊出这一段话来,赌的就是地方官对文教的高度重视,赌的就是大明王朝对读书人的极度饥渴。想不到这一赌,却是赌对了。

    进得屋来,就见里面是一间不大不小的书屋,书屋正中的条案前一个身着青色斓衫的中年人正手捧一本《论语》看得入巷。

    “见过大人。”陈艾走上前去,长长一揖,用平静的目光看去。

    案前那个中年人身材修长,一脸儒雅之气,颌下一丛油黑长须无风自动,看起来风度极佳。

    如果没猜错,此人大概就是吴江知县胡梦海。

    “大胆,见了知县大老爷,还不跪下磕头!”付班头还想给陈艾一点厉害瞧瞧,一声厉喝,抬手就要一耳光抽过去。

    “付长贵,本官自与人说话,你胡乱插什么嘴?这里没你的事情,出去吧。”胡知将手中的书放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声气中充满了不满。

    “是……是,是,小人这就出去。”付班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引得知县大老爷不高兴,心中一寒,额上有淋漓冷汗渗出,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他不住后退,好半天才退了出去。

    “班头,你怎么了?”看到他神色不对,两个衙役讨好地走上来扶住付长贵。

    “没事,都滚到一边去。”付班头一脸色的狠毒,暗自咬牙:这陈三无赖一个,他会来什么事,见了大老爷肯定会是一通胡言乱语。如此也好,等下他肯定会惹得大老爷不高兴,哼哼,只要大老爷一不高兴,老子就冲进去抓人,到时候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抱着这个想法,他竖起了耳朵听起了屋里的动静,可这一听,却听出了不对。

    “不用跪了,本官今日没有着官服,就是一个普通的士子,你叫什么,陈三?你要来读书,将来也是读书人,读书人和读书人之间见面,自然要依着士林的规矩,也不用跪了。”胡知县缓缓地说:“看坐。”

    他今日也是闲着无聊,见一个白丁冒冒然闯进来,口作狂人语,有心同他聊聊,其实未必没有拿他开开玩笑的意思。

    “陈艾谢过大人”陈艾得道了声谢,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举止优雅得体。

    他前世本就是一个公务员,日常也不知道经手过多少接待任务,这待人接物的的社交礼仪自然是样样来得。

    见陈艾行为得体,举止优雅,胡知县不禁暗自点头:此人气度不错,倒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实际上,从陈艾进屋的那一刻起,胡梦海就在偷偷打量着他。

    在他看来,陈艾虽然长相普通,可却有一种天然的气势,这种气势只有在那种见过大场面,有一定见识的人身上才能看到。

    如今见陈艾如此表现,胡知县心中更是满意,听他说自己叫陈艾,忍不住道:“魏晋时有一个叫邓艾的人口吃,言必期期艾艾,想不到本官治下也有一个陈艾。只不知你口吃不,只不知卿称艾艾有几艾?”

    他着话一说出口,自己先笑了起来。如果如刚才付班头所说,这个陈艾大字不识一个,自然是不知道这个典故的,本官跟他说这些,不是对牛弹琴吗?

    可让胡知县万万没想到的是,陈艾却回答:“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胡知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半天才道:“你却也知道这个故事?”

    陈艾应道:“回大人的话,陈艾虽然是穷苦人出身,可在外浪荡了这么多年,却也见过不少饱学大儒,听过不少做人的道理。虽然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这才兴起了读书明理的心思,想进县学来借几本书回去看看。”

    “嘿,连太史公〈史记〉里的话也知道……读书,你今年多大年纪了?”知县说:“看你年纪二十六七岁了吧,已经过了读书的年龄,现在再想起读书考取功名,未免太迟。”

    陈艾一施礼:“回大人的话,圣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即便考不中,能不做睁眼睛瞎也是好的。我陈艾年纪虽大,可未必不能有所成就,未必就考不中功名。昔日,吴国的吕蒙不也大字不识一个,做了都督之后,从头学起,三年之后,果成一饱学之士,这才有‘已非吴下阿蒙’一说。”

    “好好好,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志向,想不到你对魏晋掌故如此熟悉,又谈吐风雅,果然不是凡品,本官倒是小看你了。”

    胡知县心中更是吃惊,刚才陈艾口中说所的“朝闻道,夕可死矣”出自〈论语·里仁〉。刚才自己同这个陈艾不过说了两句话,这个陈艾就用了〈史记〉、〈论语〉、〈三国志〉和〈世说新语〉中的四个典故。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一个饱学之士,谁曾想,这陈三就是一个大文盲。

    一普通引车买浆者流也谈吐风雅,江南果人文汇萃之地也。

第十章 信口

    一个大文盲居然懂得这么多典故,这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

    胡知县心中疑惑,继续问:“吕蒙的故事本官自然知道,不过,包括邓艾的那个典故,未免生僻,却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陈艾心中暗笑,邓艾和吕蒙都是三国时的人物,邓艾乃是晋国灭蜀的大将之一,而吕蒙则用计杀了大名鼎鼎的关羽关云长。拜《三国演义》所赐,是中国人都知道这二人的名头。《三国演义》是嘉靖年才成书的,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三国历史还比较陌生,难怪胡知县会如此惊讶。

    不过,要想给胡知县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今天这一关还真不好过。

    况且,自己以前给人的印象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氓,如今摇身一变,却说要科举入试,未免有些骇人耳目。

    还好,陈艾大学时学的是中文,主修的专业是明清文学,所谓文史不分家,以前在研究杨慎的时候,对明史很下了一番工夫,加上又继承了陈三这个明朝古人的记忆,对洪武年的历史也算是融会贯通了。

    因此,对同时代人来说,陈艾可谓是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道。

    来县学之前,他已经将所有关节在心中推敲过好几遍。胡知县这个问题一说出口,却正中了陈艾的下怀。

    陈艾想都没想,径直回答道:“我是从王谟王先生那里听到的。”

    “王谟……可是苏州城里的王先生?”胡梦海大惊,霍然站起身来:“你以前见过他?”

    陈艾镇静地点了点头,用坦率的目光看着胡知县:“回大人的话,陈艾前些年在江湖上浪荡,曾经在苏州城里呆过两年,恰巧做了王先生的长随,耳濡目染,识得几个字,懂得一些做人的道理。”

    确实,前些年,陈三是在苏州城里鬼混过两年,像他这样的泼皮,哪里天黑哪里歇,哪里有便宜自然朝哪里钻。在陈三二十七年的人生旅程中,这家伙的足迹遍布整个苏、扬、常,除了饥一顿饱一顿,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之所以对胡知县说自己识字,那是因为自己本就是一个有文化有修养的现代大学硕士,再去硬装文盲,未免有些痛苦。再说,他现在急于参加科举,改善自己的处境。若假装大字不识一个,从《三字经》开始学起,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忍受。拖延学习进度吧,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耗不起光阴。加快学习进度吧,几天之内就能读书作文,未必不会被人当妖孽对待。

    想来想去,还是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可行。

    “你识字?”胡梦海更是吃惊,朝陈艾摆了摆头,神色转厉:“等等,你可知道诓骗本官的后果?”

    陈艾:“自然知道。”

    “好,待本官考考你。”

    胡知县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一”字,问:“此字念做什么?”

    陈艾道:“知县大人,这字就不要考我了吧,换个难一点的。”

    胡知县一笑,也不多说,继续写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他写一个字,陈艾就念一个,因为胡知县写字不快,陈艾后来也觉得麻烦,打断了他,说:“大人,这首诗我以前在王先生那里见过,字字都识得。后面一句是不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啊,你居然知道?”胡知县面上闪过一丝喜色:“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

    “大概知道,说的是我们江南春天时的景儿。”陈艾知道自己不能装得太过,指了指那个“谙”字,故意道:“这个字我知道怎么念,也会写,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字呀,你写给本官看看,若写得好,本官就告诉你是什么意思?”胡知县的兴致越发地高起来,将笔递了过去。

    陈艾也不推迟,提起笔来,故意作出一副笨拙的样子,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将这个字写了出来。他虽然也想将这个字故意写得极丑,只可惜自己前世练毛笔字十多年,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要想将字写差还真不容易。

    等他将这个字写完,胡知县笑了笑:“你这字虽然写得不成,可有一点甚好,间架严整庄严,颇有法度。日后若勤家练,别的不说,单就你这一手干净整齐的书法,做个书办小吏毫无问题。”

    陈艾心中一笑:废话,当初我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偏爱明清书法中的馆阁体,被市书法家协会的人讥笑为呆板机械,老气横秋,望之生厌。当初我也想过去练米市和董其昌的,可惜年纪已经大,改也改不过来。不过,明朝官场推崇馆阁体,倒也投了胡知县所好。

    陈艾本长得普通,现在换了一个人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看到他一手工整朴实的馆阁体,胡知县越看他是越顺眼。

    他笑眯眯地指着这个字说,“此字的意思是熟悉,也就是说,江南的景物我曾经熟悉过。”

    陈艾“啊”一声:“原来是熟悉的意思啊,多谢大人解惑。”他站起身来,长长一揖。

    胡大人手虚虚一扶:“罢了,不必多礼。你好生说说在王谟那里做长随时的情形,又是怎么学会读书识字的?”

    陈艾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回大人的话,陈艾当初不过是一个市井泼皮,穷得厉害,当年羡慕苏州城中的繁华,以为那里遍地都是黄金,便一时兴起跑去那里讨生活。谁知,苏州虽好,居之不易,陈艾见到王先生那日已经三天没有吃饭,饿晕在王先生门口。还好王先生心善,一口米汤灌下去,才将我这条命从阎王殿里拉回来了。”

    “王先生见陈艾可怜,正好手头正缺一个跑腿的长随,见我身子还算壮实,就留在身边使唤。王先生学富五车,往来的都是博学大儒,我在他那里呆得久了,也识了几个字。”

    “王先生见我机灵,兴致高的时候,就随口点拨一二,两年下来,我拿起一本书来,上面的字都能认都周全,当然,有些地方还是看不明白。”

    “只可惜,陈艾总归是个野性子,在一个地方呆不住,在王先生那里住了两年,思家心切,就跑回来了。也是因为这一走,倒让我拣了一条性命,可惜王先生一家上下百口,都……都……都已经过世了。”

    “回吴江之后,陈艾因为牵涉进这件案子里面,一直不敢说自己曾经在王先生那里做过长随,也不敢说自己识字。”

    说到这里,又想起自己前世所受的病痛,陈艾不觉悲伤道:“如今,王先生一案总算平息。陈艾本想将苏州往事尽数忘切,但是……陈艾在王先生那里发了蒙,懂得了一些道理,眼睛亮了,若再去做泼皮,却不甘愿。这才想起来县学借几本书回去。”

    “陈艾虽然从未拜过王先生为师,王先生也看不上我这不成器的随从,可在我心目中,早已将他看做我的老师了。”

    陈艾红着眼睛:“呜呼先生,星斗其文,谟士其人。”

    王谟乃是苏州大名士,江南士林的领袖之一,洪武二十六年的时候犯了事,被满门抄斩。如今,王家人上上下下连带门房厨子都做了明初恐怖政治的刀下亡魂,无论陈艾怎么信口胡编,别人也没办法去验证真伪。

    如此一来,自己能读书识字一事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听完陈艾这一翻话,胡知县耸然动容。

第十一章 身份

    他猛地站起身来,长长叹息一声:“好一句星斗其文,谟士其人,王谟当得起这一句。”

    胡知县又说:“《世说》有载,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槊,逢彼之怒’,而你陈艾不过是王谟家中一个小小的随从,谈吐却如此风雅。王谟风姿,不让郑康成啊!昔人已逝,陈艾你也必须悲伤,王谟一案虽然未能平反,可朝廷已下令不再追究,你自可放心读书上进。”

    胡梦海温和地安慰着陈艾,说,身为地方官员,自然有教化百姓的职责,你若想读书,本官也不会不答应。可惜县学不是什么人都能读的,需要中了秀才,才能入廪。

    陈艾回答,刚才所说的科举一事,不过是随便说说,其实他只不过是想读读书,明白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倒没什么其他心思。

    听到陈艾这么说,胡知县鼻子里哼了一声,怒道:“枉你也师从过王谟,本官见你明事通理,还高看了你一眼。谁曾想你却是一个没有志气之人,科举真的那么难吗?不过是写几篇八股时文,规矩呆板的东西。只要读过几年书,到考试时,临时拿几篇范文看看,揣摩片刻,就能上得了考场。”

    陈艾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是,大人教训得是,只是……只是我陈艾当年不过是在王先生府里一鳞半爪地学过一些皮毛,就这点本事,怎么能上考场?”

    “本官说你去得就去得。”胡知县更是恼火:“你不是要进县学吗,虽然以你的资历不能做廪生,可要想进来读书也是可以的,今日就替你网开一面。闲话少说,本官立即为你登记注册。”

    说完,他拿出一本名册,开始记录,一边写,一边说:“县学每月逢三、六、九开课,你到时候记得来听课。对了,你有表字没有?”

    陈艾见他拿出的花名册上空无一字,自己算是来破了县学的处,心中越发肯定自己以前的推测,回答道:“陈艾乃升斗小民,以前的名字叫陈三,读了书之后才以艾为名,却没有字。”

    “那,本官就替你取一个。”胡知县沉吟片刻,道:“就叫佩萸吧。”

    陈艾:“多谢大人。”

    “对了,你住什么地方。”

    “没地方住,前一段时间就在付家裁缝店做伙计,东门牌坊处的那家。”

    “好,家庭住址:吴江县城东门牌坊付家裁缝店。”胡知县登记完毕,放下笔温和地提醒陈艾:“佩萸,你以后不要随意乱住,我朝自有定规,入学者必须是良家子弟。你若居无定所,一旦被人诬陷为无业流民,会被取消科举资格的。”

    陈艾大觉头疼,正要再说什么,却被胡知县打断话头:“以后,付家裁缝的人就是你的保人,其实,科举也没常人想象中的那么难考。你在县学读上一两年,临考的时候再背上几篇时文,进士、举人不敢说,一个小小的秀才还是容易的。”

    陈艾现在只能苦笑了,胡知县一句话就变相地将自己软禁付家裁缝店,哪里也去不成。实际上,这也可以理解。明朝的户籍管理制度森严到后人无法想象的地步,普通老百姓出门三十里都需要开具路引。而科举考试涉及到国家统治的根本,对人才的选拔尤显得严格正规。

    一个读书人要想去参加科举考试,首先都有要接受类似于“政审”一样的身份验证,要有固定住所,要是身家清白的良民,祖上三代没有人从事娼、优、奴、帛、忤作等贱业,还得找人作保。

    如今的陈艾连个窝都没有,到处乱蹿,要想进考场,这一关首先就要被刷下去。

    因此,呆在付家裁缝店是他目前的唯一选择。

    只是,一想到那两个女人,陈艾就大觉头疼,可他却无力抗拒,没办法,等下只能硬着头皮回裁缝店去,继续做我的店铺伙计好了,大不要不要她们工钱,给个一日三餐即可。

    当然,对素娘、梅姐母女二人是否能为自己提供足够维生的口粮,陈艾也不抱任何信心。

    那却是后话了。

    登记完毕之后,胡知县同陈艾闲聊了几句,就取了几本书籍借给陈艾,叮嘱他先将这几本书背熟。

    “总的来说,童子试也没什么难过的,考的不过是士子的基本功,也就是死记硬背的功夫,只需将这几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县试和府试两关,也很容易。”

    明朝的县学藏书倒也丰富,计有:《四书大全》、《易经》、《书经》、《春秋》、《礼记》、《性理大全》、《资治通鉴》、《学政全书》、《蓝田乡约》、《养蒙大全》、《为善阴骘》、《真西山读书记》、《乐书》、《礼书》各一部,《服弁图》一本,《大诰》三篇,《事物记原》四本。

    许多书陈艾在大学时都读过,如今不过是再温习一遍而已。他也没本本都借,只挑了一套朱子注的〈四书〉,厚实的一大摞放在包袱里,就告辞而去。

    刚出门,却看到付长贵付班头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看。

    陈艾非常极其厌恶这个市侩小人,故意一笑:“付班头你在看什么呀,偷听大人谈话,好大胆子?”

    付班头惊得后退一步,忍不住张口骂道:“陈三,**倒行事起来了,找打是不是?”

    陈艾面上笑容一凝,冷冷道:“付长贵,陈艾如今乃是县学的士子,你什么身份,也配在我面前耍横?”

    付班头心中一惊,他刚才已经在外面偷听了很长时间。屋中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也听不懂。可里面欢声不断,胡大老爷好象很高兴的样子……难道这个泼皮陈三还真的把大老爷给糊弄了?

    付班头越想心中越是不安,见陈艾在自己面前拿大,心中竟突然有些畏惧起来。

    这个时候,屋中传来胡知县的声音:“佩萸,你同帛隶废话什么,一个低贱之人,多说一句也脏了我等读书人的嘴。快走,快走,回去之后好生读书。”

    陈艾哈一声:“是,大人,学生这就回去读书了。”

    付长贵你知道厉害了吧,知道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观念了吧?我陈艾现在是读书人,未来的统治阶级,你不开眼惹我,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付班头面红耳赤地站在院子里,半天才失魂落魄地缩头退到一边。

    看着陈艾离去的背影,屋中的胡梦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中一阵欢喜,这欢喜中还带着一种如释重负。

第十二章 胡知县的心思,陈艾的机遇

    “这个陈艾不过是给王谟做了两年随从,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读书写字作文,将来未必不是可造之才,虽然他年纪大了些。不过,这手字到是不错。”

    看了看陈艾留下的那个字,胡知县一时兴起,提笔在纸上写道: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

    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

    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

    此词出自李煜词《谢新恩》,说的就是重阳佳节时,江南一地秋高叶红,神气飒爽的好时节。此刻,秋阳正灿烂。不要说是江南,即便是北地塞外,也是清爽凉快。可说来也怪,今年的江南冷得厉害,重阳节刚过没两天,就起了白头霜,冻得人不住发颤。

    联想起今年年初刚被洪武皇帝赐死的宋国公冯胜,天下人都心中发寒,尤其是宋国公在死前从容召集家人,合家上下百余口服毒自杀时的情形,更是让人谈之色变。如今,刚过重阳,江南就迎来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寒潮,未免不给人以老天爷也看不过眼的联想。

    当然,这种心思大家也只能埋在心里,却不敢说出口来。

    明朝初年的官场生态极为酷烈,稍有不慎,就是灭门大祸。

    吴江知县胡梦通乃是洪武十二年进士,在宦海沉浮了数十栽,历经空印案、胡惟庸案,可说是风风雨雨生生死死走了几个来回,侥幸留了一条性命,上前年又在丹徒知县的任上得了个甲等的考评,按说,应该高升才对。

    合该着霉运当头,蓝玉案发,他被牵连进去,被锦衣卫捉拿进京听审。当时,胡梦通脑子里一片茫然,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同蓝玉八杆子打不到一处来,怎么就成了蓝党了?

    后来一审,他才弄明白。原来,中进士那年殿试结束的时候,他正在皇宫大门口同几个同年检讨考场得失,刚说不了几句,正好遇到一个身穿二品朝服的老人。那老人正是冯胜,听胡梦通操着淮西口音,大为惊喜,就停了下来,问了胡梦通的名字,勉励了他几句。

    后来,胡知县才知道冯胜也是淮西人氏,同胡梦通是老乡,听到他的乡音,一时兴起,这才多说了两句。

    可就因为这两句话,蓝玉案发牵连到冯胜的同时,也搂草打兔子,把胡知县也给圈了进去。

    可怜胡梦通只不过与冯胜有过一面之缘,就被丢到监狱里关了两年。两年后,冯胜赐死,同案的诸多多官吏也跟着人头落地。

    胡知县本以为自己也活不成了,听到冯胜的死讯后,心丧若死,早早地写下了遗书,准备好了后事。可出乎他的意料,冯胜死后,他竟然被释放了。

    原来,明初不设宰相,而洪武皇帝又是一个精力旺盛之人,大小事务都一手揽了,每天所读的公文、奏折加一起竟达到惊人的十余万字。

    像秋决这种大事,皇帝自然是慎之又慎,每一个案犯的身世官职,所犯何事都要逐一核对清楚。这一查,才发现胡知县同这蓝玉案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纯粹是出门路上走,祸从天上来,被无辜牵连的。

    于是,皇帝大笔一挥:“着即释放,官复原职,戴罪立功。”

    吏部拿到胡梦海也没有办法,他以前是丹徒知县,按说也应该继续担任这一职务。可问题是,丹徒本是年产粮十万石的上县,这几年,因为民间逐渐繁荣,加上丹徒乃是南北水陆要冲,经济更是景气,一跃成为京师地区的纳税大县。因此,洪武二十七年,朝廷撤掉丹徒县,将丹徒、丹阳和金坛合在一起,单独成立了一个镇江府。

    这个时候若将胡梦海派回去,岂不是要让他去做知府。

    一个罪官,侥幸不死,官复原职已经是天恩浩荡了,如今却要官升一级,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抓了半天头皮,吏部的人也是无奈,只得将以前的吴江知县调走,给胡梦海腾出位置。

    吴江自然是比不上镇江的,不过,好歹也是个上县,胡知县也很满意。

    他这次在天牢里呆了两年,胆子早吓破了,为官自然十分谨慎,惟恐治下出一点状况。

    可最近几日他却是又惊又怕,有些惶惑不安的感觉。

    原来,经过胡惟庸案、空印案、蓝玉案的扫荡后,朝中巨家大室、贵亲勋臣被皇帝以雷霆手段一扫而空不说,连带着地方官吏也被顺藤摸瓜摘了个一干二净。

    别的且不说,就拿蓝玉案来说,先先后后牵连了三万多人掉了脑袋,加上早年的胡惟庸案的两万人,和后来的空印案、郭恒案中被杀的七八万人,明朝开国不到三十年,死于恐怖政治的官员竟达惊人的十余万之巨。

    所杀之人,从开国元勋到列儒婢将,部院大臣,诸司官吏,到最后连州县的书办小吏也不放过。一个个杀,一家家杀,有罪的杀,无罪的杀,杀到最后,从中央到地方,政府编制缺员严重,怎么也补不到足够的人手。

    如吴江这样的上县,一般情况下设知县一人,掌一县之政。知县之下有县丞一人、主簿一人分掌粮马、巡捕之事。其属吏还有典史一人,管文书收发。其他,比如县学学官,驿站驿丞,林林总总,在编吃皇粮的人加一起十来个。

    可是,因为朝廷的几个大案一办下来,吴江的几个主要官吏都被拿掉脑袋,职位全部空了出来。

    但要想补上这些编制,却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就目前而言,整个吴江县真正再编的官员就胡梦海一根独苗,身兼数职,又当爹来又当妈,忙得两眼发黑。

    累,他不怕,怕的是做多错多,一不小心又被抓进天牢,那种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胡知县可不想来第二回。

    这年头,不要说官员,即便是普通读书人,也都知道这年头做官是一种高危行业,都不愿意去参加科举。没人考试,朝廷自然没有官吏可用。

    没有官吏可用,就征辟啊!

    直接下一道命令,征用地方上的饱学大儒就是了。

    可是,还是有人接到命令后抗旨不遵。比如前年就发生过两件轰动一时的大案,贵溪儒士夏伯启叔侄各自剁去双手大拇指,立誓不去做官,结果惹恼了朱元璋,给他们来了一个满门抄斩。

    还有,苏州的姚润和王谟被征不肯做官,也被族诛。

    也因为姚、王案,整个苏州府的读书人和官吏都被牵涉进去,这也是江县严重缺员的历史原因。

    因为极度缺乏人才,连续两届的科举考试都招不到合格的生员,朝廷对地方上的官吏极为不满,已将科举作为官员们的年终考核的标准。

    胡知县就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调任吴江县的,他也知道朝廷对人才的渴望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上任之后也四下视察本县的教育状况。

    一查之下,胡知县吃惊地发现,因为受到姚、王案的牵连,整个吴江县的读书人都逃亡一空,县中识字的人加一起,最多不超过五十个。眼看着县试就要开始,到如今,却没有一个学童前来报名。

    这样的后果,让知道朝廷政策的胡知县不寒而栗。

    要想活命,好歹也要有一个人出来应应景啊!

    如今,老天爷终于将一个陈艾摆在了自己面前,这下终于可以向上面有所交代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运气还是陈艾的运气,这个陈佩萸居然在姚、王案中逃得一条活命,只要有他参加县试,只要他会写字,这次说不得要取了他。

    当然,此人只不过做了王谟两年随从,应该没什么真学问。本官说不得要好生调教他一番,务必让他的试卷做得不那么难看才好。如今重阳刚过,到二月份县试还有几个月,时间上还来得及。

    哎,想我堂堂胡梦海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今日却要收一个市井泼皮做我的入室弟子。

    天意,天意啊!

    胡知县却不知道,他这番心思已经被陈艾算计进去了。这个年头,因为苏州的读书人被屠戮一空,地方官员又急于完成朝廷布置下的取士任务,只要是个人,能识字,会写文章,都会无一例外的取了。

    吴江县如此,苏州府也是如此,应天府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此看来,对考取一个秀才功名,陈艾还是很有信心的。

    士人视科举做官为畏途,对他而言,却是一场大机遇。因为陈艾知道,在剪除了朝中的勋贵重臣之后,国家政策开始趋于缓和,恐怖政治也将成为过去,颇有后世特殊时期之后拨乱反正的味道,当官也开始变成一个热门职业。再说,朱八八同志也没两年可活了,这个时候科举入仕正是好时机----这就是后人的先知先觉。

    领先一步,步步领先。

    只要能得功名,就是通天的光明大道。

第十三章 实话

    走在回裁缝店的路上,陈艾突然有些发愁。

    明朝的户籍管理制度很严,太祖将天下百姓分为几大类:民户、军户、商户和匠户。

    严格说起来,付裁缝家算是商户。

    其中,军户和匠户子弟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做官,商户还好有一些,即便也有歧视政策,却不禁子弟科举。还好他陈三是民户,如此说来,陈艾也算是投了个好胎。

    户口即定,普通百姓就不能随意迁徙,否则一旦国家有事,需要征用民夫、士兵和工匠时也没处找人,也无法管理。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固定住所的人才是值得信任的良民。管子云: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

    古今至理。

    就因为胡知县的一句话,将让陈艾只能呆在裁缝铺中,哪里也去不成。

    其实,陈艾现在身为分文,是该找个工作求个三餐温饱,在裁缝铺子打工也算是一种选择。可问题是,首先自己干不了裁缝这活儿,在素娘和梅姐那里就是一个吃闲饭的;其次,自己先前说过要离开裁缝铺,再不去找她们麻烦的话,如今又回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第三,这两个女人可是敢下手杀人的,我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可不回去不成呀,为了自己的前程,也只能将这张老脸揣在怀里,故意装糊涂。

    看素娘和梅姐家穷成那样,大不了不要她们工钱,等以后我陈艾发达了,自然会回馈她们。

    我陈艾将来肯定是要得大富贵的,以后自然会大大地感激她们。

    抱着这个想法,陈艾就有些心安理得起来。再说,他也有些舍不得梅娘那个长腿细腰美女,好不容易在古代遇到一个符合自己审美品味的女人,就这么放弃了,未免可惜。

    那梅姐对自己态度也十分恶劣,可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在后世也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初中生,如连她也搞不定,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古代的书字印得大,一整套《四书集注》放在包裹里,提在手中甚是沉重。加上又是一天没有进食,天有冷得厉害,走不了一条街,陈艾就喘得厉害,感觉身上一阵阵发软。他有些后悔,先前离开裁缝铺子的时候好歹也吃点东西啊!这具身体就算再健康,也驾不住如此折腾。

    吴江县城不大,这条路若换成往日,片刻就走到头。可惜今天他肚子实在太饿,直走得脚软,半天才挪进裁缝铺子,二话不说,先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长长地喘息起来。

    素娘和梅姐都坐在铺子里,今天也是她们运气好,隔壁姓于的一个大娘瞅着陈三不在,就抱了二尺花布过来让她们娘俩给自己缝一件小褂。刚谈好价钱,正要量尺寸,就看到陈艾气色灰败地走进来,一屁股坐了下去,惊得面上变色。

    于大娘一把从素娘手里夺过那匹花布,哆嗦着嘴唇道:“算了算了,这个小褂也不要作了,以后再说。”

    “这……于大姐,尺寸都量了,你看……”素娘见到手的生意就要飞走,脸上闪过一丝浓重的阴霾。她和女儿明天的口粮可都着落到这桩生意上,若于大娘走了,明天让她们吃什么?

    “量了啊,恩恩……”于大娘支吾半天,不住拿眼睛地盯陈艾,讷讷道:“先记着尺码好了,改天,改天再做吧。”

    于大娘的目光落到陈艾身上,然后又飞快地收回来,其中还带着一丝畏惧。

    素娘和梅姐二人立即就知道她怕陈艾,素娘也知道这笔生意今日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了,心中自然是十分失望。

    那梅姐则是满腔的怒火,脱口就喊道:“于大娘,你好生没有道理,刚才价钱都已经说好了,又量了尺寸,现在却又说不做了,难道是来埋汰我娘俩的?”

    于大娘:“这个,这个……”

    素娘心善,忙道:“梅姐,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你又是晚辈,有这么同你于婶说话的吗?还不快向你于婶道歉。”

    “我不!”梅姐直着脖子喊。

    素娘叹息一声,转头微笑着对于大娘柔声道:“于大姐你若不想做,那就算了,以后再说吧。”

    于大娘自知理亏,一张脸涨得通红,说了一声抱歉,抱着花布就要朝门外走去。

    她以前听人说有人就曾经将布匹送到这家裁缝店里来做衣裳,可刚一转身,那匹布就被陈三抢去换酒喝掉了。

    一看到陈三坐在门口,于大娘如何还敢在这里耽搁。

    梅姐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吃母亲这一声呵斥,委屈得将头别到一边。却见陈艾气色败坏地坐在那里,丧门一样地把着大门。一想起明天又要挨饿,梅姐怒火上涌,忍不住对陈艾大声吼道:“你先前不是说再不回来了吗,怎么又来了,我付家上辈子差你欠你的,你要这样折腾我们孤儿寡母?”

    “你在说我?”陈艾刚将气息调云,听梅姐这么没头没脑一一通呵斥,有点吃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素娘以为陈三又要耍泼,忙喊道:“梅姐,别……”

    “娘,怕这个无赖做甚?”

    这个时候,于大娘已经走到陈艾身边,陈艾站起身来,手一伸,拦住大门,对于大娘道:“给她们。”

    于大娘身体像触电一般停了下来,嘴唇有些颤。

    陈艾有些不耐烦地从她手里接过花布,走到素娘面前:“尺寸你已经量好了,什么时候能够做好?”

    素娘比先前看到陈三时的表情还吃惊,顿了顿,道:“也不需多久,两个时辰就够了。”

    “好,你忙吧。”陈艾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对于大娘说:“大娘,若你不放心,可坐在这里等,我去给你斟杯热茶来。”

    “不,不要了,我就在隔壁,就……就不等了,等下若做好……唤一声就是了。”于大娘口吃起来,只觉得陈三满面都是猫戏老鼠的笑容,抱着头,仓皇地跑出屋去。

    因为走得急,出门的时候险些跌倒在地。

    于大娘本待回家去,可两尺花布落到人家手里,又有陈三在旁边虎视眈眈,总归觉得不放心。于是,她就远远地站在街对面,不停地朝这里张望。

    看到于大娘狼狈的模样,梅姐忍不住“咯”一声笑起来:“这女人好生讨厌,这段日子四处说我们娘俩的闲话,还说什么陈三和……娘你……怎么怎么的……合该有此报。”

    听到女儿提起自己和陈三,素娘面上一红,伸手摸了摸梅姐的肩膀:“你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口无遮拦,脾气又坏,将来可如何得了啊。算了,闲话休说,你于婶还等着呢,得快些将这活赶出来。”

    “娘,我眼神好手脚快,还是让我来吧。”

    看不出来,梅姐的手巧成这样。只见她接过母亲怀里的花布,量了尺寸,又用红砂石在布上画出图样。提起剪刀就“唰唰”地剪起来,然后是一阵飞针走线。

    只见梅姐捏针的右手就如穿花蝴蝶一般在空中舞动,须臾,一件小褂逐渐成型。

    陈艾吃了一惊,又看到她娇好的面容,目光逐渐被吸引过去。

    感觉到陈三在凝视着自己,梅姐抬起头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冷笑:“你先前不是已经走了,怎么又过来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当然,你也不是什么大丈夫。”

    “你当我愿意过来,实在是……咳,怎么同你解释呢。先前我离开铺子后就去了县学,我陈艾也是二十六岁的大男人了,这么胡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一寻思,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我陈艾何不去县学读两年书,看能不能科举入仕,考个功名出来,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还好,去县学正好碰到了胡梦海胡知县。胡大人对我陈艾这个志向很是激赏,就破格收我入了县学。”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陈艾照实说了。

    “啊,你遇到胡知县了?”梅姐吃惊地看着陈艾,手上慢了下来。

第十四章 他是不是疯了

    陈艾点点头:“从现在开始,每月逢三六九,我陈艾就要去县学读书,以我陈艾的才华,明年的童试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他身体一挺,满面都是自信,前世那个叫陈艾的公务员又复活了。

    看到他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巨大变化,宛若换了一个人似的,二女都有些发愣,梅姐手中的针线也停了下来。

    “不过。”陈艾有些丧气,负气道:“按照我大明朝的规矩,读书人参加科举考试都需要有人作保,还要有固定住所,知县在问了我的情况后,让我依旧回裁缝铺子住,哪里也不能去,咳,我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的。”

    梅姐听陈艾说完,大声冷笑起来:“陈三,你还真当自己是读书相公了,你去外面问问,满城人谁不知道你就是一个大字不识一个无赖,还读书,还科举?你糊弄谁呀,定是你先前出门之后又后悔了,想回来占我们的便宜。你以前虽然是一个泼皮,我梅姐好歹也觉得你坏得标准,坏得赤裸裸不加掩饰,也是个没奢遮的男人。今日却不知你中了什么邪,竟然编出这种无稽之谈出来哄人,还真当我们娘俩是傻子了?”

    素娘担心地扯了扯女儿的袖子,畏惧地看了陈艾一眼:“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他要回来,我们也拦不住呀。”

    陈艾被梅姐说得心中有些冒火,他虽然喜欢这个小姑娘,可刚才这一席话落到她们耳朵里实在是匪夷所思,也没办法解释。

    他心中暗叹一声:我说实话,你们怎么就不相信呢,难道真要逼我扯谎?

    梅姐见陈艾哑口无言,已经他已经被自己的气势彻底压服,心中未免有些得意,依旧不住口地痛骂。

    陈艾被她骂得抬不起头来,良久才无奈地说:“随便你怎么想,我是被凝在这家裁缝铺子哪里也去不了。反正我也是你们店里的伙计,又不问你们讨工钱,只需给个一日两餐,有什么粗重活计,随便使唤好了。”

    “你可是个读书相公,我可使不起呀。”梅姐还是不肯放过陈艾。

    倒是素娘不住地扯着女儿袖子。

    梅姐怒了:“娘你扯我袖子做什么,这种泼皮,不给他点颜色,他还真开染坊了。你是个没主意的人,以后就少说点话。”

    陈艾见梅姐这么说素娘,也有些看不下去,心中一怒,喝道:“梅姐,有你这么同母亲说话的吗,你也别废话了,我以后在这里可是住定了。”

    “你敢!”梅姐腾一声站起身来,怒视陈艾。

    陈艾悠悠道:“别忘了,你们昨天还差点害了我的性命,这事我也不追究了,反正你们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事情就这么定了。”

    二女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幕,这想醒过味了,同时一脸惨白。

    陈艾心中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如此威逼两个弱女子实在是有些过分,不是大丈夫所为。可是,我陈艾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呀,惭愧,惭愧。

    他也不废话,连忙坐回座位,拿出借来的书仔细看起来。

    明年二月就是县试,接下来还有府试、院试,后年是乡试,考期紧,任务重,也没时间再耽搁了,抓紧时间学习。

    《四书集注》全称为《四书章句集注》,是中国封建社会中后期影响最深最广的一部儒家“经典”。它既是各级各类学校的必读教材,又是科举考试中士子答卷的主要立论根据。

    可以说,古代科举的题目都围绕着这本书出题,要想依靠读书进入官场,单单背熟《四书》也没有任何用处,必须先将朱熹的注吃透才谈得上其他。

    《四书》在大学时陈艾已经通读过一遍,也研究过几年,对他来说也不怎么难。可朱子的注以前却没有留意,如今再次拿起来,只觉得头绪烦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入手。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其为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这一句出自《论语·宪问》,本不难,对照着朱熹的注看也有些意思。

    “不得于天,而不怨天;不合于人,而不尤人,但知下学而自然上达。此但自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渐进耳,无以甚异于人而致其知也。然深味其语意,则见其中自有人不及知,而独知之之妙。”

    陈艾突然心中一动,朱熹的注不过是进一步强调了下学在先,上达在后,其间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关健在反己自修,在内求,否则也不能上达。单独看这一句应该看不出什么来,应该将全部的注解都通读一遍,才能真正把握住朱熹思想的核心。

    当然,自己瞎琢磨也不是办法。还好后天逢九,县学开课,自可向胡知县单独请教。一个知县官虽然不大,可明朝总共也不过一千来个县官,这些人都是进士出身,是这个时代的精英,都是有大学问的。

    也好,今天就不用再想太多,随意乱读,先找回以前读大学读研究生时的感觉再说。

    这一读,就读了快两个时辰,眼见着天渐渐黑了下去。

    陈艾也逐渐被书本吸引过去,心中却是一阵畅快。他时而哦吟出声,时而伸出手指蘸了凉水在桌上写写画画。

    这情形落到屋中二女的眼中,让她们更是吃惊。

    素娘和梅姐都不识字,虽然知道陈艾手中拿的是书,可却不认为这个大流氓陈三真的能读书写字。只觉得这家伙身上从头到脚透出一股子诡异,再加上陈艾读到入迷的时候还满脸的欢喜,在昏黄的油灯下更是显得阴森。

    渐渐的,她们都感觉到一阵害怕。尤其是梅姐,更是忍不住朝母亲那里缩了缩身子,忍不住低声问:“娘,他是不是疯了?”

    素娘也是惊恐,颤声道:“好象……是有点,你看他的手在桌上……分明就是鬼画桃符。”

    “啊!”梅姐听得心中一颤,手一颤,绣花针刺进拇指,沁出一滴血来。

    ……

    “真是疯了,可怜见的,一定是昨天落进河中伤了脑子。”素娘忍不住有些愧疚,再看灯影中的陈三,一张脸铁青煞白,状若鬼怪,。

    只手忍不住死死捏在一起。

    ……

    总算将那件褂子做好了,梅姐的手艺没得说,隔壁的于大娘试了试,非常满意,连声说:“还好今天找梅姐姐做褂子,换其他裁缝未必就合他心意。”

    听到于大娘的夸奖,又是这一段时间到手的第一笔生意,一想到明天的伙食有了着落,母女二人都面露笑容。

    得了工钱,也没办法出去买米。素娘就将先前吃剩的锅巴和了水,加上野菜煮熟,满满地盛了三碗。

    “吃吧,刚才的生意多亏你了。”虽然陈艾的情形实在诡异,可素娘还是壮着胆子将饭递了过去。

    “娘,你管他做什么?这陈三以前一碰到我们得了工钱就抢去喝酒,这样的人合该饿死才好。”

    “他都疯成这样了,还计较以前做什么?”素娘叹息一声。

    “谁疯了,我这不是在读书吗?”陈艾惊讶地抬起头来,朝素娘微微一笑,接过饭碗:“谢谢。”

    二人的手指碰了一下,素娘只觉得身子像是落进滚水里,烫得厉害。

    她飞快地将手缩了回去,眼睛里有泪水在闪:就算此人如何不堪,可人都这样了,以前的事情也不用再提。就算他是傻子痴子疯子,这屋中有个男人,总归让人安心。

    ……

    泼皮陈三傻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城中蔓延开来。

    刚开始,大家还不信,虽然于大婶说得有板有眼绘声绘色。

    在于大婶口中,这件事情的版本是:陈三昨天晚上喝醉了酒掉进河里,脑袋正好撞在河底的石头上,天凉水冷,又烧了一夜,已经彻底糊涂掉了。

第十五章 故事

    还好昨天吓唬了一下于大婶,总算拉住了一笔生意,第二天的饭钱总算有处着落了。

    古人都起得早,天还没亮,素娘和梅姐母女二人就起来了。

    前世的陈艾身体不成,睡得迟,起得也早,每天的睡眠时间加一起不超过四个小时。可这次换了身体,瞌睡突然多了起来,直睡到日上三杆太阳晒屁股才醒过来。

    “变成新人,突然变懒了,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总算变成了一个正常人。”陈艾虽然苦笑,心中却是非常愉悦。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正是读书的好时间。

    一个骨碌从狗窝一样的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到天井,却见两个女人都已经蹲在屋檐下用一把小刷子仔细地刷着牙。

    “牙刷!”这个发现让陈艾瞪大了眼睛。

    在没穿越以前,他本以为古代没牙刷这种东西,古人都是不漱口的。如今看到这一幕,一时接受不了。搜索了半天脑子里的记忆,陈艾不禁失笑。

    其实,牙刷这种东西并不是从西方传入中国的舶来品,早在秦汉时期,达官贵人就有用牙刷的习惯,到明朝时,牙刷这种东西在江南经济发达地区风行一时。普通百姓用的是一般的竹柄牙刷,而富裕家庭则用象牙柄和檀木柄。

    陈艾记得,以前在CCTV里就看过一个节目,说的是浙江义乌还是诸暨一个牙刷厂就搞了一个牙刷博物馆,里面就收藏了不少明朝的牙刷,其中以一把象牙如意云头柄牙刷最为珍贵。当时,他还有些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今日见二女用牙刷,陈艾这才信了。

    当然,二女因为太穷,用来刷牙的青盐是用不起的。而陈三以前也没有刷牙的方法,有买牙刷的钱,还不如换二两酒喝喝。

    见陈艾盯着自己看得有趣,素娘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下去看着自己的脚尖。古代女人讲究笑不露齿,被陈三看到自己的嘴巴,却是一件很让人害羞的事情。

    那梅姐则狠狠盯了陈艾一眼:“看什么看?”

    “没看什么。”陈艾笑了笑,转身拿起院子里的笤帚四下打扫起来。既然要在人家这里混吃混住,当甩手看客也不成话。陈艾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善良的人,闲不住,总想找些事情来做。

    扫完地后,他又拿起抹布将柜台和店中的桌椅子擦了一遍,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拿起书坐在角落仔细地读起来。

    而那两个女人则在厨房里忙碌着,素娘和梅姐得了于大婶的工钱,起了个大早出门买米。

    铺子开门,市井之声扑面而来。

    锅里煮得好象是白粥,香甜的米饭味道和是市井喧哗搀杂在一起,一派太平气象。

    “梅姐,你就……就不要再骂陈三了,他都病成这样”素娘轻轻叹息一声。

    “是有点疯了意思。”梅姐本欲再骂,一想到这出,有些泄气:“娘你看,这陈三以前什么时候干过活了,今天却起个大早,又是扫地又是擦桌,像是换了一个人。”

    “梅姐,我听人说,这疯子分两种,一种和常人没什么区别,就是有些痴,叫文疯子;一种则乱说乱叫,遇到不对,就要打人撒泼,叫武疯子。你说,他是文疯子还是武疯子?”素娘怯生生地问女儿。

    “你看他拿着一本书学人家读书人,看得眼珠子都快要落下来了,在那里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不是文疯子还能是什么?”梅姐很肯定地说。

    听到这母女二人说自己是疯子,陈艾有些抓狂,忍不住将脑袋从书本上抬起来,道:“我不是疯子,脑子也没进水,你们背后议论人不好吧?”

    二女立即闭上嘴巴,惊疑不定地看着陈三。

    陈艾看了半天书,肚子也饿了,嗅到白粥的味道,再也保持不住,将手中的书一扔:“吃饭了。”就朝厨房冲去。

    却见,半锅白米已熬得烂熟,火候正好。

    叫了一声大好,陈艾满满地给自己盛了一碗,顾不得烫嘴,“希溜溜”一口气吃尽。他本就是一个大男人,一碗稀饭下去也只算是将腹中饥火压住,加上这粥滋味实在好,就再也停不住,一口气吃下去,须臾就将大半锅白粥全吞了。

    “你在做什么?”听到厨房里的声音不对,梅姐连忙冲进屋来。可终归是迟上一步,却见锅中只剩下薄薄一层糨糊,加一起不过二两。

    “你你你……”梅姐胸中怒火立即腾腾升起,顾不得害怕,厉声骂到“陈三啊陈三,你真是一个泼皮,我以为你撞坏了脑子,性子也转了。想不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欺负起我们母女来还身是得心应手。这一锅白粥可是我们娘俩今天的口粮,你一气吃光,是居心要饿死我们啊?碰上你,真是我们娘俩前世欠下的愿孽。”

    说到伤心处,梅姐眼睛里沁出泪花来。

    “啊,这……这是一天的口粮……”陈艾口吃起来,只觉得一张脸烫得厉害,羞愧得只想钻进地里去,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梅姐还不肯罢休,尤自骂个不停。素娘在旁边听不下去,小声说:“梅姐,算了,他是大男人,吃得多……”

    “大男人,没见过这样的大男人,欺负孤儿寡母,和女人争吃的算什么本事,娘你也不要护着他,今日我得骂死这个泼皮。”

    素娘还是在轻声劝解:“他不是疯了吗?”

    “疯了,疯了就可以欺负人?”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陈艾被骂得有些受不了,“啊哑哑!”一声,学着京剧里的开场白怪叫:“谁疯了,我陈三清醒得很,今日吃了你们的白粥,以后我发达了,让你们日日吃燕窝吃到吐。”

    “啊,疯了,真是疯了!”二女被这一声尖叫惊得身体一晃,总算安静下来。

    “倒霉,真是倒霉,今天这事算我不对,以后……算了,以后的事情就不说了。”陈艾讷讷几句,再不愿意在厨房里呆下去,依旧溜回铺子里一边看店一边读书。

    二女一天的口粮被陈艾一口气吃光,心情自然十分灰暗,早饭也不吃,就那么坐在铺子里守着,看能不能再做笔生意,好歹将这一天对付过去。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今天好象是赶集的日子。旁边几家店铺的生意也不错,无论是包子铺、杂货铺还是铁匠铺,都挤满了人。说来也邪性,这付家裁缝铺子死活也开不了张,眼见着日头渐渐升到头顶,肚子又开始叫唤起来。天气冷,人饿得也快。

    二女还是没有去吃午饭,实际上也没什么可吃,就那么满面愁容地坐在那里,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叹息。

    发觉到气氛不对,陈艾也觉得大家老这么冷战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梅姐的眼睛,说:“反正也没生意,也没东西吃,饿得紧,要不,我说个故事给你们解闷,如此,也不至于饿得难受。”

    梅姐没好气地白了陈艾一眼:“你陈三能有什么故事好说的,就算讲,也说的是疯话。故事这种东西我最不喜欢了,都是编来骗人的。与其听你一通胡扯,还不如听隔壁大婶们说说这几日城中发生的新鲜事儿。”说完话,也不理陈艾,转头对母亲道:“娘,先前我去买米,碰到于婶,于婶说城北老王昨天晚上摔断了腿。”

    “老王,是不是城北卖凉皮的那个?”素娘好奇地问。

    “除了他还能是谁,昨天晚上,老王被几个混子约去耍钱赌博,不知道怎么的走漏的风声,被二叔知道了,就带人去捉。那老王被堵在楼上,一时间慌了神,从上面往下跳,结果把腿给摔了,三层的楼啊,也亏他下得了心。”

    “啊!”素娘大为吃惊,连忙问:“后来呢,可被官府捉住了?”

    听二女在说八卦,陈艾也留了神,这可是一个近距离了解明朝社会风俗的好机会,要想尽快地融入这个社会还得多和人唠嗑。据他所知,明初,朱元璋痛恨赌博,严令民间不许赌博。若有赌博耍钱者,一旦被抓到,直接剁掉右手,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冒险从事这项风险极大的娱乐活动。当初的陈三就曾经和人赌博,也是他运气好,从来没被抓住过。

    如今的陈艾对赌博这种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加上付班头有处心积虑要找自己的麻烦,更是不可能沾这种玩意儿。

    “若被抓住了还有他好?”梅姐回答母亲说:“这个老王也是硬气,怕被二叔抓住,摔断腿后虽然疼得钻心,可他躲在楼下的花丛中,硬是一声不吭,这才让他躲了过去。天亮以后,他才被人抬了回去,可怜一只断腿肿得水桶一般,想着就糁人。”

    “可怜,那还不疼死过去。”素娘满脸的不忍,道:“老王被人抓住固然要被砍去一只手,可他这回虽然已经躲了过去,却断了腿,真是运气太背。”

    “什么运气不好,我说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活该他倒霉。”梅姐冷笑:“他好生做他凉皮生意不就好了,总归有口饭吃。正事不做,整天想着天上掉馅饼,难道还想靠赌钱发家?”

    听到二女的对话,陈艾:“原来你们喜欢说这种故事呀,要不,我也说个天上掉馅饼的的耍钱的故事给你们听。你们也知道,前些年我到处乱跑,去过的地方多,见识也广。我这肚子呀,除了能装稀饭,也装了不少好听的故事。话说,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苏州城里,也就是在前年……”

    梅姐又白了他一眼,可却也留了神,她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好奇,喜欢听故事说八卦是女孩子的天性,小女生该有的毛病都有。

    “且说,那年苏州城虎丘也有一个姓王的少年,此人父母去得早,在家守着五亩地和两家草屋过活。他人也老实,不要说赌博这种事情,平日间连酒都不喝,成天只知道在地里埋头干活。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却因为家穷,三十来岁了还没有娶亲……这一年秋天,他扛了秋粮进城完税之后,正欲回家,路过一个小茶铺子,突然觉得腹如刀搅乱,顿时把持不住。原来,天气热,他喝多了凉水,闹起了肚子。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朝茶铺里冲,想借茅房一用。

    他去的这家茶铺甚是古怪,位于一个荒僻的山冈上,平日间连鬼影子也看不到一个,里面正聚集了十来人耍钱。原来这些人都是苏州城中的富商,约在一起刷钱。可惜城里抓赌风声甚紧,就派人在这荒野临时搭了个茶棚耍子取了。

    这些人都是富贵惯了的人,这里虽然临时搭了个棚子,动静却大。除了茶寮,还建了伙房、卧室、牲口棚,除了带了不少奴仆之外,甚至连家里洗澡用的木桶、看着玩儿的盆载都一并运了过来,准备在这里住上三天。”

    陈艾一通胡诌,听得二女目瞪口呆。

    素娘:“太……太奢华了,这有钱人家的人真是古怪。”

    梅姐更是目驰神往,惊得瞪圆了一双妙目,什么话也说出出来。

    陈艾接着道:“见王姓少年冲进来,众人都面露不满。心道,你一个农夫,又不是高贵之人,要出恭吧,裤子一拉,到处都能解决,进来找什么茅房。”

    陈艾毕竟是在机关工作多年,乃是酒精考验的国家干部,陪客人吃饭喝酒,首先得能说,几年下来,酒量见涨不说,还练就了一双麻利的嘴皮子,这个故事一说出口,顿时将母女二人都吸引住了。

    不过,说起去茅房拉屎出恭的故事,还是让二女有些不好意思。梅姐唾了一口:“尽说些、不正经的事,懒得听……不过,这个王姓少年也是个正经人,懂得礼仪,虽然在荒郊野外,却也知道找茅房……接下来呢,他赌钱了吗?”

    “听我说下去。”陈艾心中好笑,这个梅姐说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儿,好奇心杀死猫,要想同这个小美人搞好关系,就着落在这个故事上。

第十六章 改善目前的处境

    陈艾继续说下去:“这个王姓少年钻进茶棚子,里面的富商都是疑惑,因为自重身份,都没有说话。王姓少年倒也不惧,连连拱手,说,店家,借茅房一用可好?”

    “这个时候,终于有个下人冲上来阻拦,又不好明说这里不是茶铺,见他穿得破烂,故意说这里上茅房要给钱,五文钱一次,想借此把他给吓跑。

    王姓少年奇道,我上你们的茅房是给你们积肥,你不感谢还好,怎么反问我要起钱来。那下人不耐烦地说,就这个价,上不上随你。王姓少年虽然心疼钱,可肚子实在疼得紧,一咬牙,将一张宝钞塞到那下人手中,说好好好,我给钱。然后就朝后面的茅房跑去,还好来得及没拉进裤子里。”

    听陈艾说得有趣,二女都笑出声来,旋即又红了脸。听一个大男人说出恭的事儿,未免有些羞人。

    陈艾不给她们恼火的机会,又有心逗她们开心,说:“到茅房拉完肚子后,王姓少年才想起自己刚才该那下人的是一张十文面额的宝钞,刚才因为内急,忘记问那下人找钱。因为心疼那五文钱,他就跑去找那人找补。

    那下人却临时有事被主家派出去了,也没人。

    王姓少年就拉住里面的一个人要钱。

    茶铺里的商人们可都是见惯了金山银海的人,什么时候将这五文钱放在眼睛里,说哪里去给你找钱,也没零的。王姓少年不依,眼看着就要闹起来。被他拉住的那个商人没有办法,将一个筹码扔过去,说这个筹码值一钱银子,要不你玩两把。依照我们这里的规矩,不上一百两,不兑换的。”

    “王姓少年这才明白自己撞进一个赌场里来了,吓得魂飞魄散,只欲转头就逃,可终归是舍不得那五文钱,一咬牙留了下去,将筹码押到赌桌上。也是他运气使然后,这一把竟大杀四方,一口气赢了十两银子。

    本来,到这个地步,他就该离开了。这十两银子可是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可惜赌场的规矩,不够一百不兑换,他只能硬着头皮玩下去。

    渐渐的,他整个人也麻木了,也不去想自己究竟是输是赢。到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一算,这才吓了一大跳,竟有四百两之巨。这下他再不敢玩下去,就去兑换了现银,连夜跑回了家。

    回家之后,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这才起床下地,用这钱买了地,修了房子,也娶了一妻一妾,生了四个儿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四百两银子!”二女被这个天文数字和这个离奇的故事惊得呆住了,什么话也不说,满屋都是素娘和梅姐悠长的呼吸声。

    这也可以理解,明末白银价格甚高,换算成后世人民币,一两银子值一千块。但是在明朝初年,因为国家还不富裕,贵金属极度缺乏,这个价格还得翻上一番。也就是是说,四百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八十万块。

    这样的小故事,陈艾张口就来,要想吸引住梅姐这样一个小姑娘,分分钟搞定。

    “看把你们吓得,不过是四百两银子而已。”八十万快人民币的财富对明朝普通人来说是一个高不可攀登的数字,可对现代人来说也没什么了不起,北、上、广一间屋就值上百万,八十万,也只能买五十平方。

    陈艾淡淡道:“今日我陈艾借宿在你们这里,给你们添了麻烦,将来若我发达了,肯定会感谢你们的,休说四百两,四千两都不在话下。”在女人面前,适当地说说大话也是可以的,至少能给她一个你胸有大志,是一个值得依托之人。

    陈艾不禁想起大学时的女朋友,当时女友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他老实的回答说,将来毕业后找个工作,能有一口饭吃就可以了。结果被女朋友讥笑是一个俗人,没出息。

    大学毕业之后,女友果断地同他这个俗人分了手,说跟他在一起看不到前途。

    痛定思痛,陈艾想,必要的时候,在女人面前做出一副前途一片光明,可目前却出路不大的模样非常有必要,至少能给她以希望。

    此乃情场制胜的不二法则。

    “说你是疯子你还不承认,你现在都穷得和我们女人抢饭吃,休说四百两银子。能拿出四两的宝钞吗?”梅姐哼了一声,出乎陈艾的意料,她的表情虽然非常不屑,可对陈艾的态度却缓和了许多,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女孩子嘛,你就是要同她多聊天,多沟通,如此才能日久生情,美女怕缠郎吗。当然,这个度要把握好。

    想到这里,陈艾恬淡一笑,也不和梅姐争吵。

    倒是那素娘却正色道:“我当是什么故事,原来是耍钱,陈三,你以前成日赌博喝酒,也不是长法。现在你又病了,痴了,换了个人似的。如此却不错,正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陈艾大觉得无奈,梅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为振奋:“陈三,看不出你也挺能说故事的,以后多说说。”

    陈艾心中一阵狂喜,就怕你不同我说话,只要你听我胡诌,我有的是机会同你亲近。当然,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有些不情愿的样子:“看情形吧,梅姐你也知道我现在正在读书,又要准备明年二月的童子试,估计也没多少时间。”

    “又开始疯了。”二女都抽了一口冷气,相互看了一眼。

    陈三见她们如此表情,心中有烦恼起来,说:“算了,我去看书。”

    听了半天故事,街上的人越发多起来,梅姐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对陈艾说:“要看书躲你屋里看,别去外面,你陈三名声在外,往铺子里一坐,也没客人敢来。我也不求你将来发达,也听不得你说什么天天吃燕窝鱼翅的胡话,只求你别捣蛋,给我们娘俩一条活路。”

    陈艾微微一笑,刚才说了半天故事,总算平息偷吃稀饭的风波,他忙走进自己房间读起书来。

    素娘见陈艾依旧捧着书看个不停,以为他的疯病越发严重,眉宇间一片担忧。

    不知道怎么的,看了半天书,陈艾死活也读不进去。索性也再读了,就那么躺在床上发呆。

    今天早上之所以弄得如此不愉快,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穷字。虽然将来考了秀才,入了廪,有固定收入。可也得等到自己考完才行。从童生到秀才,要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一套程序下来,起码一年时间。铺子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别还没考完,先饿死过去才好。

    而且,科举从来就是一件花钱的事情,若不在短期内改善个人财务状况,只怕支撑不到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可是,做什么才好呢?

    对了,刚才梅姐不是夸我的故事说得好吗,要不我当个说书先生?

    不成,以前那个陈三名声太坏,就算我想当说书先生,只怕也没人敢来听。再说,我现在被她们当成疯子……靠,我这个疯子的名声就是被梅姐这个不省事的丫头传出去的,估计到时候也没人会来听我说疯话。再说,我就是要挣快钱,说书来得太慢,一个听众一次收一文钱,实在没意思。

    那么……

    陈艾的思路延伸开去,想起自己刚才胡乱编的那个故事。

    或许,开家赌场是一个来快钱的好主意。我陈三以前就是社会混混,正好重操就业,坐庄吃喜。

    可是,干这行风险太大,抓住了要被人砍手不说,也坏了名声,将来我陈艾可是要做官的,这种事情干不得。再说,付班头成天盯着我,他会放过这个报复自己的机会吗?

    赌博……说到底子就是搏彩,搏彩业在现代可是一个大产业。就陈艾所知道的,后世中国的彩票业早在08年就已经突破年销售额千亿大关,即便只取百分之十的利润,也是百亿元的巨额收入。

    如果我在吴江也搞一个,也不要太多,一个月卖出去一千两,也有百两收入。抵普通人拼死拼活忙碌一辈子。

    当然,吴江乃是江南富庶之地,如果这么弄,很有可能将整个苏州府的富人都吸引过来,月销售几万还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我不就发了?

    当然,这活儿不能由私人出面,必须官办。

    对,找机会同胡知县谈谈,看能不能说服他。若他愿意,我来替他主持,到时候,只需提取一定数额的管理费就足够让我赚个盆满钵满。

    这是一个改善目前窘迫现状的大好机会啊!

    陈艾越想越兴奋,忍不住笑出声来。

    午饭自然是没有着落,好在今天赶集,铺子好歹做了两笔生意,得了几文钱,晚饭好歹看到了粮食。

    第二日逢三,该去县学读书了。陈艾梳洗完毕,夹着书籍走到铺子里,铺子已经开门,素娘和梅姐都在。

第十七章 痴人(求推荐票)

    拜昨天的那个故事,梅姐对陈艾的态度好了许多,加上陈艾在家里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未语先笑,伸手不打笑脸人,梅姐也不好找陈三的麻烦。甚至还朝他点了点头:“起来了。”

    看到女儿的脸色很好,素娘不知怎么的,只觉得非常开心,笑眯眯地对陈艾说:“你……陈……哎,这事真开不了口。”

    陈艾:“素娘有话请说。”

    素娘道:“事情是这样,这天一天天冷下来,眼见着冬天就快到了。这冬天的菜贵,也没处买去,要不,麻烦你一趟,跑老鸦山我娘家那里一躺。我娘家人答应送给我一车白菜帮子,让我去拉。要不,让和梅姐同你一道去。”说到后来,她声音越发小起来,好象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连连说给陈艾添麻烦了。

    陈艾忙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梅姐嘴快,将事情的情形一一说得分明。

    原来,素娘的娘家是在位于太湖边上一个叫老鸦山的地方,姓郑,是地方上的大姓,日常以种菜为生,种的菜远销苏州、南京,产量极大。这不刚过了重阳,地里的菜已经卖光,却还剩了不少烂菜叶子、白菜帮子卖不出去,可这些东西对普通百姓来说却是做盐菜的好东西。

    郑家的人知道素娘穷,梅姐的几个舅舅就带信过来让素娘母女过去拖。

    往年间,素娘和梅姐因为是女子,也拖不了多少。因此,每次运回来的菜,只够吃一个多月。冬天天冷,野外也采不到野菜,在过年那段时间,素娘和梅姐的碗中也看不到一丝儿菜叶子。

    今年因为有陈三在,他又是个大男人,体力好,自可多运些回来。

    陈艾点点头,既然吃人家的饭,又给素娘和梅姐添了这么多麻烦,也该帮人家做事。而且,这也是一个和梅姐单独相处的好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这事就交给我吧,不过今天却不成,要不,明天吧?”陈艾点了点头。

    “哪又是为什么呢?”素娘柔声问。

    陈艾回答说:“我今天要去县学读书,胡知县可在那里等着呢,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学业可不能荒废了。”

    二女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又开始发痴了,前几日说读书还罢了,今日却搬出胡知县来。胡知县什么人,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你陈三不过是泼皮一个,你巴巴儿送上门去,人家未必理睬,怎么可能还专门等你?

    梅姐心中恼怒,面色难看起来。

    还是素娘心软,叹息一声:“他是真的病了,梅姐,你性子急,也别骂他,要不就明天吧。”

    梅姐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一声响亮的笑声:“我听人说陈三疯了装出一副读书相公模样,还不信,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屋中三人同时扭头看出去,却见隔壁的于大婶正在站在门口,好奇地望着陈艾。

    陈艾有些恼火:“谁疯了,我正常得很。”

    于婶却不说话,只上下看着他。

    在她身后,还有一群街坊大娘,一眼看过去,全是三十七八,四十五六的珠黄人老。

    陈艾愕然发现自己正被一群欧巴桑围观,这情形甚是诡异。

    明朝开国不到三十年,百姓被蒙古人统治多年,社会风气不像后来那么保守,因为沾染了胡气,有的时候还非常开放。普通女子也可以随意走动串门。

    就因为社会风气开放,朱元璋才有些看不过眼,这才大力提倡理学,独尊朱、程。于是,在朝廷有意引导下,明朝的社会风俗才逐渐趋于保守和古板,封建伦常这才渐渐确立起来。发展到民国,就演变成吃人礼教。

    陈艾被一群明朝妇女看得心中发毛,知道不能再这里久留,忙站起身来,拿了书,准备出去:“各位大婶大嫂,陈三有要事出门,还请大家借光让让,谢谢,谢谢!”

    可众人还是不肯让出通道,堵着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个陈三好象是不对劲,他怎么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是啊,若是在以前,早就开口骂娘了。”

    “还有还有,你看他手上拿的是不是书……他大字不识一个,能看懂吗?”

    听的人抽了一口冷气:“没错的,这个陈三是疯了,不过,好在是文疯子,也不会害人的。”

    “话说,陈三疯了也好,也知道做人了。”

    “应该抓副药吃吃的。”

    “都穷成那样了,还有钱抓药吗?”

    ……

    大冷天的,陈艾额头开始冒汗。

    素娘见陈三如此窘迫,又担心他受到刺激,犯了疯病,连忙对众人柔声说:“各位婶婶大嫂,陈三病了,你们就别说了,让他安静一下。”

    又有人再说:“素娘,我们自看陈疯子,你跑出来做什么,怎么心疼了。听说你要招赘陈三,是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不对吧,我听人说,这个陈三在没疯前看上的可是素娘,咯咯,别是……”

    “别是什么?”

    “别是素娘现在也看他对上眼了?”

    ……

    众八婆说得不堪,素娘身体一晃,面上失去了血色,眼眶里全是泪水闪烁。

    梅姐大怒,一把拉住陈艾就往门外走:“陈三,随便你去什么地方疯,但请你不要在这里坏我们娘俩的名节了,快走快走!”

    她一把将陈艾推出门,咬牙提起笤帚在门外猛力扫起来,冷笑着对众人说:“陈三是我们店中的伙计,他疯不疯子管你们什么事。”

    众人纷纷躲到一边,正才让陈艾顺利地冲了出去。

    一群孩子跟在陈艾身后一边跑,一边喊:“陈疯子,陈疯子!”

    梅姐赶走了众妇人,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

    素娘抹了半天眼泪,这才怯生生对女儿说:“梅姐,要不你……去看看陈三往何处去了,他人不清醒,别乱跑乱闯闹出什祸事。”

    “要去你自己去!”自古母女都是对头,吼了素娘几句,梅姐还是有些不放心,起身走出门,去寻了陈艾。

    她以前恨陈三要死,可不知道怎么的,一旦发觉他痴了,心却软了下来。在她看来,陈三自是付家裁缝店的人,要打要骂,自有我裁缝店里的人,外面的人凭什么欺负他?

    走了一段路,就看到先前尾随陈艾的那群孩子,拉了个小屁孩问了问,才知道陈三真的到县学里去了。

    梅姐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地方也是普通人能去的吗?你一个痴子贸然钻进去,被人发现还不被打死?

    她连忙跑到县学,可一到大门口,看到那两扇黑漆木门,却不敢往里里面闯,就那么呆呆站在那里等。

    她心中也是奇怪,这地方戒备森严,陈三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因为担心陈艾,又不肯离去,梅姐也只能站在外面等,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可那该死的陈泼皮就是不出来。

    梅姐越等心中越是害怕,暗道:该不会是被官家的人抓了吧,他痴成那样,又得罪了二叔,若进了监狱,非被人打死不可。

    陈三以前虽然可恨,可自从病了后,就好象换了个人一样,对我们娘俩也算是不错,故事也说得好听,其实……其实,并不讨厌啊!死了,这次他是死定了……

    这天天气不错,太阳很大,再县学外站了一个上午,却也不冷。

    随着时间一分一妙流逝,梅姐心中固然害怕,却更加好奇。县学那个地方平日里有不少人,按说陈艾钻进去这么长时间,早该被人发现了。为何里边静悄悄毫无动静,这就古怪了。

    正疑惑间。

    “梅姐,梅姐,你怎么了?”一张笑嘻嘻的脸出现在梅姐的面前,正是陈艾。

    他手中还是拿着一摞书,长身玉立,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出一副儒雅的风度。

    这中气质对梅姐来说甚是陌生,不禁让她一呆:“这是陈三吗?”

    “晚生正是陈艾,见过付家小姐。”陈艾微微一笑,长长一揖:“付小姐亭亭玉立,可是在这里等小生的?”

    “你满口胡诌什么,真当自己是贵公子了?说人话。”梅姐终于回过神来,眼前这个陈三像换了个人一样,难道是他的痴病越发严重起来:“你先前跑哪里去了?”

    陈艾指了指县学:“读书呀,已经放学了,我就出来了。”

    “哎,你真是病得不轻啊!”梅姐畏惧地看了县学的建筑群一眼,低声道:“这地方你以后可不能乱进,否则要被人抓的。”

    “抓什么抓,我在里面读书,谁敢抓我?”

    “真是病得不轻,还胡说起来了?”梅姐有些不耐烦起来,眉毛一竖,扯着陈艾的袖子就叫道:“走,你闹够了吧,回铺子去!老实说,你刚才是怎么偷跑进去的?”

    “我说实话你怎么不相信呢?”陈艾无奈,又不想同梅姐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只得无奈地说:“我看没人把门,就进去找了个地方睡了一上午,好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满意个鬼!”梅姐还是不依,伸手在陈艾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与其被人抓住打死,还不如让我先把你给废了。”

    吃梅姐这一巴掌,陈艾突然想起以前读大学时的女朋友,也是这样纠缠不休,这样乍喜还怒,一阵又喜又甜又酸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说不出话来,就这么默默随着梅姐回到铺子。

    说起来,今天这一课还真没机会同知县说博彩业的事情,因为课上到一半,县学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当然,今天也不是一无所获,想起今天这一课,陈艾嘴上挂着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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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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