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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衣山尽     大明公侯txt下载     大明公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九章 八股考题出来了

    看到陈艾的这一篇策问,归照磨就知道这一场考试陈佩萸又压了儿子一头。

    对于儿子的本事,归照磨还是非常清楚的。早年归家也甚是贫苦,他归大人在读书的时候也是饱一顿饥一顿,整日为生计为进学而奔劳,以至于无暇管教儿子,对儿子的教育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儿子念书倒是不错,小小年纪,能诗能文,却也是个读书种子。

    等到后来中了举人,归照磨补了苏州府照磨所的缺。这可是个肥缺,家里的情况一下子好起来了,这才想起将儿子从老家接到苏州寻名师细心调教。可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已经有些迟了,归元节已经变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虽说儿子纨绔,可非常聪明,写起文章来更是了得。

    当然,了得二字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普通人居多。归元节的诗文还是脱离不了前人归置,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错来。当然,被陈艾这种鬼才站在一起,立即被人家给比下去了。

    单就这篇策问来说,归元节的文章流畅优美,老成稳妥,拿高分没有任何问题。

    但陈艾所写的东西却已经不局限与应试考试拿分过关的范畴,反倒像是一个高级官僚在论政诏对。

    归照磨在照磨所里整日同案牍文书打交道,政治嗅觉和眼力都是极高,如何看不出陈艾这篇文章的厉害之处。

    陈艾的文字简洁明了,同前两篇史论的舌辩莲花比起来枯燥得让人昏昏欲睡,若单就可读性而言,一般人都愿意选择归元节的那篇,而不是反之。

    不过,策问这种官样文章的文字讲究准确干净,要言之有物。否则你就算是写得天花乱坠,别人看不懂不说,误了朝廷大事,罪名就大了。

    文字简洁这一条做起来也容易,多写多学就可以了,但要言之有物,却需要对世情、朝廷的运作有一定的了解,并找出相应的对策。

    正如普通人一样,儿子归元节的文章大多是泛泛地谈了一下官府应该开挖引水渠,官员应该要为百姓做出表率云云,其中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可陈艾这篇文章却不同,在其他,他只抓了一个重点:各地因为气候土壤的不同,相同的农作物产量却大不一样。一个地方只需种植适合本地生长的单一作物即可,不必什么都种。

    比如棉花这种东西喜干厌湿,对光照又有极其高的要求,只适合在北方地区种植,而水稻却只能在江南水网地区生长。

    可现在的问题是,朝廷现在有个趋势,好象无视各地气候降水的差别,也不做专门的引导和培训,任由百姓自产自销,甚至推广一些不适合本地生长的作物。

    比如明朝初年,因为市场上对衣料的需求旺盛,家上国家也不富裕。朱元璋就下令所有府县都必须种棉花。如此,棉布短缺的情况虽然得到扭转,可有像江南地区这种水乡种棉花本就是一种笑话,产量低不说,还占了水稻的农时。到年底一算帐,农民反亏进去不少。

    陈艾在这篇策问中提出一个新的看法,既然各地气候差异极大,百姓种地在选择作物的时候也不要贪大求全什么都种,比如河南的某些县份光照强土壤降水少,可全部用来种棉花,也不用种小麦了,而江南则专一种水稻和桑树。

    这叫商品化种植,至于百姓的日常所需,一切都可以用市场和流通环节这只看不见的手来解决。

    官府所需要做的就是引导和为百姓创造一定的条件。

    ……

    这样的文字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童生所能写出来的。

    其中的观点发人深省,倒让人眼前一亮。

    归照磨心中突然有些恍惚,如果不是知道陈艾不过是一个普通白丁,他还以为这篇文章出自一个老于政坛的积年官僚之手。

    评判一篇文章的好坏,文字语言固然重要,但立意却要放在第一位。

    单就这一点而论,陈艾已经稳拿策问第一了。

    一口气拿了三个第一,归照磨心中有些慌乱。

    他暗暗给自己提劲,史论和策问不过是科举考场上的一个补充,和最后的成绩关系不大。

    史论陈艾可以用标新立异来打动考官,策问陈艾可以用见识和新奇的思路获得高分。但最后一场八股文考试却是另外一番情形。

    八股文有固定格式,固定文字,固定的写作套路。任你才高八斗,满腹锦绣,若不是在此道浸yin多年,写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没办法看。

    儿子虽然不成器,成日只知道胡闹,但八股文这种东西因为经过名师指导,写得却是极好,在整个苏州府至少能排进前三位。

    你陈艾就算满肚子鬼精灵,这一关却是要被元节比下去的。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科举场上,八股时文才是硬功夫,其他的花活都是假的靠不住的。

    且让他得意一时,等最后一场的时候,我就要让所有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才子,究竟谁才配拿今科府试头名?

    抹去了额头上因为震撼而沁出的汗水,归照磨平静下来,将稿子换递给众人。

    大家自然是传看半天,都连连点头:“此乃高论,陈佩萸能想到这一点,果然不凡。”

    姚知府见大家都没意见,微笑道:“大家说,本府判陈艾策问第一可否?”

    众官:“他不拿第一,谁能拿第一?”

    姚善看了归照磨一眼:“归大人的意思呢?”

    归照磨一咬牙:“下官同意大人的看法。”

    “那就好。”姚善哈哈地笑了起来:“今天就到这里,明日最后一场,诸君辛苦。”

    徐增山还是微笑不语。

    ……

    已经在考场里呆了一天两夜了,陈艾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屋子里任何娱乐设施都没有,除了一床一桌一椅。

    这个时候,陈艾多么希望手头有一本书可以读读啊,不要说小说话本什么的,就算有一本枯燥得让人发狂的新华字典也好啊。

    天气又冷,马上就是春节,一年中最冷的几天已经过去,整日都是艳阳高照。但一早一晚还是冻得人手脚发木,偏偏考场的这座寺庙全是木制建筑,官府又不可能提供取暖设备。否则,一旦失火,考生又不能提前离场,非被一网打尽不可。

    所以,不少考生都被冻得够戗。

    和以前在贡院设置的考棚狭窄拥挤不同,寺院里又宽又大,条件倒也不错,也不至于同以前考试那样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同年的情形如何。

    可陈艾还是能够听到一阵阵跺脚搓手的声音,尤其是楼上那个家伙更是不停在上面走来走去,脚步声一击击敲在陈艾的脑门上,让他心中一阵发慌。

    正因为考场的日脚实在难熬,陈艾有意放慢了答题的速度,磨蹭到傍晚才将两份考题写完。

    即便如此,剩余的时光也不好打发。

    他在屋中枯坐半天,心中越发地焦躁,只恨不得一脚踢开反锁的房门冲出去,再不回头。

    不过,陈艾通过昨日的文会,可说是声名大振,隐约有苏州士林领袖的迹象。既然是领袖,就得有领袖的气度。

    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一副气定神闲模样,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就那么笔直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

    陈艾的一举一动,别的考生自然是看不到的。倒是苏州府的一众官员心中佩服,都暗自点头,对此人的看法又有不同。

    就有人在下面议论:“这个陈佩萸果然是个人物,这么冷的日子,却能端坐不动,颇有名士风采啊”

    “不错,不错,想起昨日的文会上陈艾诗酒恣肆,如今却是不动如山,好象两个人一样。”

    “依我看,那不是什么风采,你们都想错了。“

    “还请教。”

    说话那个官员笑了笑:“这是慎独。”

    “此话怎讲?”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我辈读书人行走坐卧都都有个样子,讲究行得正坐得端。一般士子在别人面前倒还能保持基本的体态,可转过身没人看到了,却是另外一副模样。你们看别的考生进了考舍之后,大多钩腰驼背,行止不端,在屋中又是跺脚又是搓手,成什么样子。更有不堪的,甚至还将脚丫子脱出来不住搓,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斯文扫地啊”

    “那却是,这个陈艾的养气和慎独功夫很不错呀,不愧是我苏州年轻一辈读书人的翘楚。”

    众官都是一阵感慨:“他若不能得府试第一,我等却不答应。”

    能不能拿第一还得看最后一天的八股时文。”

    “陈佩茱萸会怕写经贴八股吗?”

    “哈哈,那也是,我们就等着看他的文章,等他蟾宫折桂吧”

    ……

    苏州府官员的议论陈艾自然不知道。

    在屋中坐得累了,看天色已经黑尽,又冷,索性就倒在床上睡觉。

    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抹去眼角的眼屎,脑袋还有些糊涂。

    八股文的题目终于下来了,。

    陈艾一看题目,瞌睡全醒了:这题目好难,府试出这种题目,不是故意整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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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审题,难题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一句出自,意思是:志士仁人不肯贪生怕死而伤害仁义,他们总是宁可牺牲性命以成全大义的。98

    这一段算是对孔子思想的高度概括,孔子思想总的来说分为两点,一是仁,二是礼。

    凡是有道德志气的,没有哪一个人愿意为了自身的安危而失德,皆愿意用生命来追求真理大道。

    正因为仁和礼如此重要,围绕这两个要点的考题历朝历代层出不穷,尤其是在乡试和会试这种选官考试之中。

    可童子试出这种题目却有为难人的嫌疑,毕竟,县试府试两关的读书人中有很大部分并没有太多学问,而如今的苏州府有学问的读书人大多逃亡一空,这一百多童生中,有不少是临时凑数的,让他们做这种高难度的题目,却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嫌疑。

    陈艾当初学国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一句话,国学之中大多是孔子当年的语录,篇幅短,又是后人编纂,其中很多地方存有争议和歧异,学起来最难。

    国学要想入门,得先从开始,然后是和,最后才是。

    知府姚善以中这句为题,确实是为难这一百多水平参差不齐的童生了。

    不但别的考试,连陈艾也有些头疼。

    他最怕这种大为泛的题目。

    一篇八股文,字数上有严格的限制,少则八百,最多也不能过两千。

    你放开了写吧,容易写得不着边际,抓不住重点。凝练笔墨吧,却又没办法出%网”地址: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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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慎重作文

    对,没错,只需将那篇稿抄上去就是了。

    归元节是知道自己老师本事的,他记得刚到苏州那一年自家的条件突然好起来,手头好象有使不完的钞票,这让穷惯了的归公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过日子才好。

    于是整日流连在花街柳巷之,乐不思蜀。

    等到父亲请的老师进门之后,归元节还很不以为然,觉得自己聪明伶俐,白花钱请老师做什么。有那钱,还不如自己使着痛快。

    可接触之下他才现这个先生学问深厚,不是普通冬拱先生可比的。这才虚心学习了好几年,他这个花花大少才变成了苏州府有名的才子。

    能够调教出自己这种人才的先生会是普通人吗,他的章自然是世间第一流的。

    世人都知道科举场八股时乃是第一桩要紧的,这个老师也不例外,平日里授课,基础经义也不怎么教,每五日只让归元节写一篇八股,然后细心修改,改到最后,直到改无可改才让归元节囫囵吞枣地背熟才肯罢休。

    几年下来,几百篇章写下来,归元节只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一台八股机器了。

    可以说四书五经的重要字句他都准备有一篇相对应的范,上了考场,只需将经过老师不断修改千锤百炼的习作照抄一遍即可。

    这个时候,归公子才明白了父亲提出要同陈艾比试八股的良苦用心。看小说就到~

    有恩师那些修改得已臻完美的范在手,难道还不能打败那该死的陈艾?

    陈艾啊陈艾,别人一提起你我,都说什么南陈北归。我呸,什么时候我归公子降低到和你一个档次了?

    你不过能写两小曲罢了,上了正式场合,还得靠八股说话。

    我归元节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且看我如何在这最关键的一题压你一头。

    想到这里,归元节就忍不住想狂笑。

    他提起笔来,也顾不得什么字迹不字迹,就那么用自己平日里写顺了手的颜体一气地写下去。

    三张卷子,满满两千来字,酣畅淋漓一气呵成。

    写完,手心有些微微热,沁出了一丝细细的汗水,也不知道是太用力还是写兴奋了。

    等到最后一个字落到纸上,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大概估计了一下,已经是下午。到晚间交卷也没剩多少时辰,时间刚刚好。

    在放下笔的一瞬间,心固然满意非常,可却突然有一丝不安的感觉浮起:陈艾这鸟人鬼名堂不少,在考前他肯定会有所准备的。依的如今的名气,不会连八股也写不好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陈艾应该不擅长八股时的,我听爹爹说过,此人在王谟那里吃过两年闲饭,也没正经读过几本书。uu看小说就到~回吴江后才拜在胡知县门下,系统得学起了道德章,经贴时艺。

    不过几个月时间,能学到什么?

    我可是在八股上面花了好几年工夫的,没理由输给他啊

    可我心为什么还是那么不安呢?

    一想到这里,归元节心开始没由来的慌乱起来。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必再说。

    他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摇。

    一个衙役走过来:“归生,你有什么事?”

    归元节深吸了一口气:“苏州府本科府试考生归元节交卷。”

    ……

    “这样的句子我怎么这么熟悉,好象在什么地方看过……”

    “怎么会这样呢?”

    在归元节交卷的同时,陈艾却陷入了迷茫之。

    刚才他因为不知道究竟该写什么,索性什么也不想,就那么胡乱写下去。也不知道是见了什么鬼,手下竟不受控制的写出这两段字来。

    难道我被恶鬼附体了?

    心突然有这个念头升起。

    在没有穿越之前,毕竟是一个高知,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唯物主义的哲学思维已深入骨髓。可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他的世界观已经彻底颠覆,对那些莫名其妙的神话传说之类的东西已经有些半信半疑。

    有些东西你可以不信,但你却不能不敬畏。

    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考舍,陈艾背心有些凉。

    不过,看到外面的青天白日,他还是打消了自己心的猜疑。鬼怪这种东西大白天是不可能出来的,况且,按照儒家的说法,但凡学有所成的儒者,胸自然而然有一股浩然之气。

    考场一百多考生,那股气势,任何一种鬼怪也经受不住。

    当然,这不过是一种传说,当不得准,也没人相信。

    可手下突然写出这两段字,总归有理由的。

    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陈艾索性站起来在屋走了两步,突然失笑:“原来是潜意识啊,我倒忘记了这一点。”

    原来,人脑的记忆力非常惊人,其储存能力越任何人的想象。

    我们每日都要接受海量信息,这些信息不管有用无用,都会被大脑不加分辨地储存到大脑皮层之。待到存储完毕,大脑还会无意识地通过我们对这些信息的使用频率进行筛选。使用频率高的,则作为有用信息浮参观户水面成为我们的显意识。

    至于使用率不高,或者完全不使用的信息则变成潜意识深埋在我们意识深处。

    这种潜意识或许一辈子都用不上,可我们有的时候还是会突然想起一些事。比如某一天,你会突然想起你三岁的时候去过一个地方,见过一个人……

    “或许,我现在碰到的就是这种情况。这篇章我以前一定读过,只不过,因为在现实生活用不上,被遗忘了。如今,我只要将这段记忆找出来就可以了。”

    “不能慌,不能慌,肯定能回忆起来的。”

    陈艾又坐回椅子上,将大学四年,和硕士生涯的那几年在脑逐一过了一遍,包括以前学过的课本,在图书馆借阅读书籍。

    渐渐的,以前学的知识慢慢从记忆跳将出来。

    “哎,大学所学的知识有许多还真用不上,不过,知识总是有用的,你不知道哪一天就能用上。比如今天,比如现在……”

    “王阳明……对就是他,我想起来了。”

    一个巍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是一座高山。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对,这篇章就是他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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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等着吧

    不管考场之内如何难熬,时间还是不为人意志为转移地一点点流逝。

    三天时间眼看就要结束,苏州府一众考官被关在寺院中这么长时间,气色都显得不太好。即便是一场普通府试,还是关系到考生们明年参加院试获取秀才功名的资格,大家的神经都绷得很紧。

    看了那么多卷子,除了陈艾的文章有一定可读性,其他的千篇一律不说,还枯燥乏味。这样烦躁的工作干上几天,所有的官员都有些郁闷。

    还好,眼看着就到第三天下午,离最后的交卷时刻只剩不到两个时辰。只要天一黑,就可以收卷开闸回家快活去了。

    可偏偏这最后两个时辰最是难熬,不但众官员,就连衙役们也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地上的阴影一寸寸变长。

    倒是徐增山和知府姚善有说有笑一脸恬淡。知府大人且不说,人家毕竟是一个地方大员,怎么说也得摆出一个震得住场面的架势,徐增山能够如此沉静,却显示出不错的修养,倒让人佩服。

    八股文乃是科场的敲门砖,格式严谨,对考生的自由发挥有极大束缚,确实没什么可读性。

    考生已经陆续交卷,众考官也看得昏昏厄厄。

    八股文卷子审阅起来也很简单,只需大概扫上一眼,只要格式对了,没有错别字,文字上也没有犯忌的地方,就无一例外地放行。至于给考生排名次的任务,自有知府大人决断。

    虽说八股时文实在没可读性,其实这也不过是读普通人而言。真正学养深厚之人,做出的文章却异常精美,比如解纶兄弟,比如当年的刘青田、宋廉,写出来的东西辞达、通变,读之口角噙香。

    可见,八股镣铐固然是对读书人才华的一种禁锢,可戴着镣铐跳舞却有另外一种风韵,更能显示出其超凡脱俗的才华。

    那么,唯一能够期待的也只有陈艾的卷子了。

    此人才华自然无庸多说,也每每有出人意表的惊人之语,这种八股文在他手中或许能写出不一样的味道吧?

    审完卷子的考官们因为等着看陈艾的卷子,闲着无事,就找了个借口跑知府姚善和徐增山这里来叙谈,一边说话,一边等着。

    姚知府知道属下的心思,也不说破,微微一笑了事。

    可等了半天,眼见着考生们都已交卷,陈艾还没有任何动静,这就不得不让人感到奇怪了。

    “这个陈艾怎么搞的?”花推官对陈艾很有好感,前两日也颇多维护,心中不觉着急,忍不住将这个心思说出口来。

    “陈艾此人是个慢性子,倒不是他狂傲。”姚善笑笑,道:“前三道试题大家也都看到了,他好象都是最后几个交卷的,大家也不要急,等着吧。”

    “知府大人言之有理。”众官连连点头。

    见所有人都看好陈艾的样子,归照磨心中不快,冷笑道:“各位大人也太看得起陈艾了,或许陈艾的杂学实在了得。但这八股时文同杂学却没有任何关系,不经过多年的磨练,不将四书五经熟记在胸,吃透其中的经义,写出来的东西也不忍猝读。陈艾才读了几年书,或许他是真的做不出来吧。”

    “归大人说笑话了吧?”花推官眉头一扬。

    所有的人也都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归大人确实是在说笑了,话说,我等现在议论陈艾,可归大人的公子好象还没交卷吧。难道归大人就不担心贵公子这最后一场的八股时文做得如何?”

    “犬子虽然诗词歌赋不成,但这道德文章,圣人之言却吃得甚透。区区一篇八股文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归照磨心中不快,正要再说,透过窗户却见一个书办捧着一份卷子快步走过来。

    归照磨心中一惊,有种莫名其妙的念头从心中升起:不会是陈艾交卷了吧?

    随着归照磨的目光,众考官也看到那个小吏手中的卷子,俱是一静。

    等他进得大堂来,众人都纷纷出言询问:“可是陈艾的卷子?”

    就连知府姚善和徐增山也望了过来。

    “禀告知府大老爷、徐先生,各位大人。”那小吏回答道:“却不是陈艾的,此卷正是归公子的文章。大老爷吩咐过,不但是陈艾还是归公子,只要他们交卷,就得将卷子首先送过来,小人不敢怠慢,这不就取了试卷过来禀报大人们。”

    “啊,是犬子的卷子,快给我。”归照磨心中欢喜,“可算是写完了。”

    “归大人,请避嫌。”花推官哼了一声。

    归照磨醒悟,将手缩了回去,可人却朝前走了一步挨到长案前,目光炯炯地盯着儿子那份卷子。

    姚知府接过归元节的卷子飞快地看了一遍,口中却“咦”的一声。

    归照磨一颗心立即提到嗓子眼上,他以为儿子的文章出了纰漏,背心上立即出了一层毛毛汗。

    好好,接下来知府大人的面色突然露出一丝笑容:“不错,这个归元节还是挺有才的,一篇八股时文,字数不过千余,却能在方寸之间腾挪转圜,藏须弥于芥子。能写这么一手好文章的人,当今世下已然不多。增山先生,你且看看。”

    听到知府称赞儿子的试卷,归照磨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到实处。看起来,儿子这篇文章自然是写的极好的,否则姚知府也不可能如此夸赞。

    哈哈,好儿子,总算给老子争了一口气。

    归照磨得意得几乎要笑出声来,但一看到试卷又交到徐增山的手中,他心中却是一沉。

    徐增山好象很厌我的样子,恨屋及乌,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判儿子一个劣等才好。

    果然,徐增山听说是归元节的卷子,一脸不耐烦的神情。

    这让归照磨心中担忧又多了一重。

    徐增山拿起归元节的文章反反复复地看了起来,半响不语。

    “徐……徐先生……”归照磨鼓起勇气问,声音却有些颤抖起来。

    徐增山皱起眉头朝归照磨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又将文章看了一遍,眼睛却是越来越亮,良久才将手指敲在桌上:“好文章,大家都看看。”

    文章不长,苏州府的官员都围了上来,很快将归元节的卷子看完,都同时叫了一声好。

    “此文章的文彩还真是不错啊”就有人叹息。

    徐增山点头:“这文章端的是做得老辣,不似出自一个少年人之手。若不知道是归元节所作,还真以为是个老翰林的手笔。单就这篇文章来看,就算是去参加乡试,也能轻易过关。”

    连徐增山都这么说,归照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承蒙增山先生夸奖,犬子也是个愚钝之人,只不过平日间比别的人多花了些心思在功课上罢了。”

    他因为太得意,说起话来也没有了分寸,径直问:“徐先生不是不喜欢犬子吗,怎么反对他的文章赞赏有加了?”

    归照磨的话说得非常视力,别人都心叫一声不妙。

    果然,徐增山的脸色沉了下去,哼了一声:“我徐增山从来不以个人好恶评价一篇诗文的好坏,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可惜归照磨实在是太得意了,没发觉徐增山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又说出一句失态的话来:“徐先生,你说以犬子的文章,够不够资格拜在你门下,入徐家族学读书啊?”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皆拿眼睛看着归照磨和徐增山,等着狂傲的徐先生雷霆一怒。

    可惜,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徐增山却没有发怒,反淡淡对归照磨道:“归大人,其实,以你儿子的先前所写的诗和这篇八股文看来,他也算是一个有才之士。虽然比起我们府上的几个小公爷还差些火候,却也不错了。”

    归照磨:“那是那是,犬子怎么敢同国公府的几个小爷相比。”

    徐增山又道:“以归元节的才华,进族学本没什么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归照磨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不住口地问。

    “不过,我说了,只要归元节夺了今科苏州府试头名,我就让他如徐家族学。现在考试都还没结束,要等发榜也还要好几天,你现在提起这事毫无意义。”

    “难道犬子的文章还不能拿第一吗?”归照磨得意地笑着:“前面三题犬子虽然都拿了第二,可科举考场是八股文才是第一要紧的。其他试卷我等也已经看过,没有一篇能够超过犬子,如此说来,我儿元节的头名是当定了。”

    “未必吧”花推官忍不住插嘴:“陈艾可还没交卷呢,贵公子最后的排名如何还得等陈艾的文章出来后才能分出高下。”

    归照磨大声冷笑:“花大人这话说得没道理,你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该交卷的都交了,陈艾动作虽慢,可如果他真的有才,区区一两千字的文章,整整一天,难道还没作好?依我看,他根本就是浪得虚名,诗词歌赋他或许不错,可一到些八股文,就露馅了。”

    “都安静,等着吧,等着考完再说。”知府缓缓地说。

    徐增山也道:“也就是等上一两个时辰而已,等着吧。”

    花推官心中终于急噪起来,借了个由头跑到陈艾的考舍前,伸长脖子朝里面看去,却看到陈艾还呆呆地做在椅子上,面上一阵欢喜一阵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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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一切都不成问题

    这个时候陈艾突然想起了一句老歌的歌词“让我欢喜让我忧”。

    当王阳明这个名字从心底升起时,他就知道这次考试已经毫无难度了。

    王守仁字伯安,别号阳明,是明朝成化、正德年间的大儒,乃是儒家继朱、程之后又一个大宗师,心学流派的重要人物。在他的名字之前,后人一般都贯以大学问家、大学家、大哲学家的名头。

    一提起明朝,普通百姓大概都会第一时间想起唐伯虎、解缙的名字,可在官方的正统史料上,王守仁的名字就如高挂青天的白日一样,有明一朝所有人都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实际上,儒学到王阳明就达到了他的最高峰,在此之后就逐渐没落下去,直到五四新化运动时,才彻底被西学所替代。

    抄这样一个高山仰止的巨人的作品,难道还不足以在这个小小的苏州府试脱颖而出吗?

    陈艾终于想起这篇章是当初在大学读书时,正好学到明清八股那一段,自己偶然在图书馆里借了一本时看到的。

    这一篇章是王阳明弘治十二年进士时所写的,这样的章连进士都能,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质量绝对上乘。

    “有此雄再手,这个第一我拿定了”陈艾欢喜得只想笑出声来。

    可是,他面上的微笑突然凝固了,从当初看到这篇章到现在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办法将那一篇两千多字的东西从头到尾记得一字不差,就算想抄也没办法抄啊

    心头咯噔一声,陈艾突然觉得有些颓废。感觉自己就想天方夜谈的阿里巴巴走到四十大盗的宝藏门口,眼看着如山的金银财宝唾手可得,却忘记了开门的咒语究竟是“芝麻开门”还是“西瓜开门”。

    狠狠地敲了敲自己脑门,除了只言片语,却死活也记不得那篇章究竟写了些什么。

    潜意识虽然在关键时刻浮现在自己脑海之,却尤抱琵琶半遮面,死活也不肯现出全貌。

    可见,潜意识这种东西并不可靠。

    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事情就是给了人希望,转瞬却又将希望扼杀在摇篮里。

    心一阵接一阵慌乱,使陈艾再也无法从容。

    他坐在桌子面前看着手的考卷,喜一阵忧一阵,迟迟无法下笔。

    这个时候,花推官走到院子面前,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考舍的陈艾。

    陈艾半天才现花大人已经到了,他这人最好面子,自然不肯在花推官的面前失堕了志气,连忙提起笔来。

    看到陈艾提笔,花推官不为人知地松了一口气。

    笔是提起来了,接下来该写什么却是个问题。

    陈艾心脏还在乱跳,他不停地深呼吸,告戒自己:不要乱不要乱,既然上天让你记地王阳明所写的那些片段,绝对不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死掉,一定会找出办法来的。

    破题和承题已经写好,接着就是起讲。

    所谓起讲为议论的开始,二字用“意谓”、“若曰”、“以为”、“且夫”、“尝思”等开端。

    这是固定格式。

    于是,陈艾也管不了那么多,随手在卷子上写下“若曰”二字,接下来,王守仁的好象写的是“若曰:天下之事变无常,而生死之所系甚大。”至于后面,却不太记得。

    不管怎么说,有花推官在外面盯着,都得硬着头皮写下去。

    于是,陈艾用端正的馆阁体一笔一画写得极慢,这短短的一句话竟写了大约十分钟,只觉得笔头沉重无比。

    看到陈艾开始动笔,外面的花大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面上凝重的表情也缓和下去。

    陈艾朝外面笑了笑,示意花大人放一百个心。

    说来也怪,自己这一笑,心那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好象轰然落地,一层窗户纸好象是被自己桶破了:我又何必幻想这一字不差地将阳明先生的这篇八股抄下来呢,我陈艾又不是计算机,这么多年前读的章,怎么可能从头到尾全记在心头。

    其实,作这种东西,在立意,只要意思对了,格式对了,就是一篇好字。至于字上的工夫,这需要时间的磨练,粗糙一些也无伤大雅。只要能够抓做王阳明这篇章的心思想和段落大意,以自己的语言方式写出来,也不失为一篇绝妙好。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老天让你想起这篇章,已经够意思了,你还想怎么样?

    陈艾面上的笑容更盛,说句实在话,这篇字他是不可能一字不差的记下来的。还好当初读大学的时候,读到这篇章的时候他做过笔记,分析过。

    那些笔记,自己还记的:陈艾啊陈艾,你太没志气了,一心只想这抄。你毕竟也是个硕士生,提炼归纳能力可比明朝的童生强太多了。况且,前一段时间你在胡知县那里读了那么长时间书,八股也反反复复写了几十篇,难道重新写一篇章对你就那么难?况且,有王阳明的立意,我还记得其的一些字句,如果这样还写不出来,你也别想在科举这条路上有所成就了。

    心有了计划,自然安稳下来。

    陈艾将乱糟糟的念头抛之脑后,以着以前做的笔记,一字一句地写了下去。

    “固有临难苟免,而求生以害仁者焉;亦有见危授命,而杀身以成仁者焉。此正是非之所由决,而恒情之所易惑者也。吾其有取于志士仁人乎?夫所谓志士者,以身负纲常之重,而志虑之高洁,每思有植天下之大闲;所谓仁人者,以身会天德之全,而心体之光明,必**有以贞天下之大节。是二人者,固皆事变之所不能惊,而利害之所不能夺,其死与生有不足累者也。”

    写完起讲,陈艾心大爽,回头又读了一遍,这段字王阳明的原著占了六成,另外四成是自己的再创作。如今一读,却天衣无缝,浑然一体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看来,前一段时间的下的工夫没有白费,陈艾欢喜得想振衣长啸。

    这感觉可比单纯的抄袭更有快感啊

    八股已经写了三股,接着还有五股。

    一切都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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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误会,府试第一

    其实这也不算是陈艾第一次做八股章,在吴江县学读书的时候,他也写过几十篇,也将上百篇范琢磨透了。~

    现代人读书比起古人实际在学习能力上要强上许多,比如归纳总结能力,比如科学的记忆和学习方法,都不是明朝人所能想象的。

    若单纯为写作而写作,区区一篇千余字的章也只需要花上一个小时就能搞定。可今日因为要借鉴王阳明的原作,又得在语言上同王先生保持一致,句子的句型、章的气脉都要考虑在内,要想写快也不容易。

    一句话通常要在心想上半天才落到纸上,以期和阳明先生的风格保持统一。

    这样写起来,度就慢得像蜗牛一般。

    看到陈艾开始作,花推官心本已一松。可陈艾答起卷子来却不让人省心,只见这家伙一会儿咬笔杆,一会儿低头沉思,一会儿又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艰难得好象是六月怀胎一朝分娩,又好象是人内火旺盛大便干燥,无法酣畅淋漓痛快一泻如注。

    在院子里站了也不知道有多久,花推官只觉得腿也麻了,身上也冷木了。

    这时候,眼前突然一黑。

    他这才愕然现,天已经黑了下去,马上就要收卷了。

    “这个陈艾,搞什么呀?”花推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关心这个吴江士子,心一股怒火腾腾拱起,只恨不得立即冲进屋去,一把揪住陈艾的领子大吼:“你属蜗牛的吗,都什么光阴了,你磨蹭个屁?”

    一个衙役走到花推官身前,低声道:“花大人,知府大人让小人来请你过去。”

    “啊”花推官一个激灵,问:“怎么了?”

    “已经到收卷的时候了,知府大人让我过来请你回大堂。”

    “都……都到收卷的时候了……还有多少考生的卷子没收上来?”花推官突然有些口吃。

    衙役回答道:“就剩陈艾的卷子没做完了。”

    “就剩他了,这个陈艾,太不象话了”花推官气急败坏起来。

    衙役催促:“花大人,知府大人和各位大人还等着呢,还请你快些过去。”

    “咳,自己都不看重自己的前程,我这个外人费这个神做什么?”花推官狠狠一跺脚,转头就走。

    就在花大人转身的一瞬间,一直在考舍慢吞吞字斟句酌作的陈艾突然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总算找到语感了,阳明先生的章朴实厚重,增一份嫌多,减一分嫌少,要想摹拟出其的韵味来,还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还好这篇章的大意和六成字句我还记得,还好有胡知县胡老师前一段时间的细心调教,否则我这一关还真过不了。”

    “看来,勤能补拙,确实是至理名言。”

    “恩,回去之后还真要好好弄个笔记,将以前在大学里所学的那些东西归纳总结一下。对了,那本也得凭记忆誊录下来,以后考试或许能够用上。”

    “咦,天都黑了,嘛辣隔壁的,得快些答题才是正经。这次虽然是个小小的府试,却也算是让我找回了当初高考时的状态,有这种经历,对以后的几场考试却大好好处。”

    陈艾这篇章已经写到股部分,还有后股和束股没写,也就是两三段,三百字左右。

    这个时候,再用标准的馆阁体答卷显然已经来不及。

    将即将写下的内容在胸过了一遍,现自己所写的字同记忆残留的王阳明原著的片段严丝合缝在一起时,陈艾提起笔用漂亮的行书一气写下去:

    “以吾心为重,而以吾身为轻。其慷慨激烈以为成仁之计者,固志士之勇为而亦仁人之优为也。视诸逡巡畏缩而苟全于一时者,诚何如哉?

    以存心为生,而以存身为累,其从容就义以明分义之公者,固仁人之所安而亦志士之所决也。视诸回护隐伏而觊觎于不死者,又何如哉?

    是知观志士之所为,而天下无志者可以愧矣,观仁人之所为,而天下之不仁者可以思矣。”

    最后一个字写毕,他下意识地想添上去一句号,还好在要紧关头将笔缩了回来。

    又看了一遍自己辛苦写下的字,就算是交给后人来读,也未必分辨得出那些是王守仁的原作,那些是陈艾后来的添加。

    “漂亮,真是漂亮啊”陈艾正要交卷,外面传来衙役的叫声:“时辰到了,所有考生停笔交卷,等待统一开门点名”

    这次苏州府试终于结束了,还好陈艾终于在最后关头写完了卷子。

    对于这次考试他充满信心。

    ……

    等花推官走回考场临时设置的大堂之内,所有的官员都站在那里,等着考试结束的那一瞬间。

    各色卷子已经收了上来,分门别类做成卷宗放在长案之上。

    花推官空手而回,众人心都是一惊,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怎么样?”很奇怪,好象一直都不将这次府试放在心上的徐增山突然眼睛锐利地看着花推官。

    花大人一副是失魂落魄模样,喃喃问:“什么……什么怎么样?”

    “当时是在问你陈艾考的如何了?”知府姚善略有不快。

    “陈……陈艾……”

    “究竟如何了?”这下,连归照磨也忍不住大声问起来。

    徐增山也急了:“花大人”

    花推官这才一脸恼怒地回答:“徐先生,各位大人,本官刚才在陈艾的考舍外面站了许久,咳,这个陈艾实在是……看他作,笔头如坠千斤,写一个字要等半天,上杀场一样,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就是什么?”知府问。

    “还能是什么,分明就是搜刮枯肠,挖空心思,却写不出一个字来。”归照磨大声说:“如此看来,陈艾是写不出来了?”

    众官同时摇头:“怎么可能,这篇八股题目对其他考生来说或许有些难,可对陈艾应该不成其为问题吧。”

    “难说。”归照磨不住冷笑。

    众官同时将目光落到花大人身上,连徐增山和知府姚善也不例外。

    花推官长长叹息一声:“好象他是写不出来,江郎才尽了。”

    “啊”这个消息太让人吃惊了,就连知府大人也叫了一声,而徐增山则是一脸的痛惜。

    “等等,考试还没结束呢,等等,或许他马上就要交卷了……”花推官还在小声地说着话。

    可大家好象都已经接受了陈艾没做完卷子这个事实,目光都落到大堂的那个沙漏上面。

    在里面,沙子已经泻尽。

    “时辰到了,知府大人……”一个衙役小心提醒姚善。

    “哎,可惜了”姚知府长叹一声,然后点了点头:“收卷,点名,开闸,本次苏州府试到此结束。”

    “隆隆隆”一阵鼓声。

    “哈哈哈,终于结束了,陈艾没有交卷”归照磨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在他看来,没有陈艾,儿子归元节肯定要拿到这一科的头名。

    他大笑着朝徐增山拱了拱手:“增山先生。”

    徐增山神色不变,摆了摆手:“归大人无庸多说,我徐某人说话算话,贵公子应该是这一科的头名了,他要进我徐家族学且管去就是。”

    “这么说来,徐先生是答应收犬子入门了?”归照磨又惊又喜。

    徐增山鼻子里哼了一声,将眼睛闭了起来,算是默许了。可心却像是吃了个苍蝇,他堂堂一个大名士,竟然要收归元节这种不堪之人入门,简直糟糕透顶。他决定等考场大门一开,立即调头离开苏州回南京去。

    “那好,我马上去告诉我那乖儿子。”归照磨朝众人拱了拱手,手舞足蹈地朝门外走去:“过完年就让犬子去徐国公府进学,还要准备很多东西呢,我听人说,南京因为靠着长江,冬冷夏热,这四时衣裳,各色用度都得准备妥当了才好。”

    在归照磨离开大堂的时候,知府姚善着才提起精神对手下道:“你们都下去点名,然后安排考生离场吧。”

    等众官离去,大堂里只剩下知府大人和徐增山二人。

    姚知府笑了笑:“这个陈艾还真让人失望啊,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别人也没办法,是他陈佩萸学业不精,枉费了我等的期待。增山先生,你们徐府真要收归元节进族学?”

    徐增山眼睛还闭着,却道:“还能怎么样,堂堂徐增山总不能食言而肥吧?这个归大人还真是好心计,从此同我徐家搭上了关系,以后的前程可远大得紧啊”

    姚知府也是苦笑。

    远处传来一片沙沙的脚步声,是考生们正在离场。

    一个衙役冲了过来,手挥舞着一份卷子:“知府大老爷,徐先生,这是陈艾的卷子,刚做完。”

    “什么,他作完了,快给我看”

    姚善一把抢过卷子,飞快地看了一遍,就惊叫出声:“雄大作,如椽巨笔,好个陈佩萸,单就这一篇章来看,已是我苏州士林的魁了”

    他捧着卷子抑扬顿挫地念颂起来:“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于私者也。以是人而当死生之际,吾惟见其求无惭于心焉耳,而于吾身何恤乎?此夫子为天下之无志而不仁者慨也,故言此以示之……

    以存心为生,而以存身为累,其从容就义以明分义之公者,固仁人之所安而亦志士之所决也。视诸回护隐伏而觊觎于不死者,又何如哉?

    是知观志士之所为,而天下无志者可以愧矣,观仁人之所为,而天下之不仁者可以思矣。”

    “好章啊,好章,此一出,陈艾府试的头名拿稳了。”知府哈哈大笑着提笔在卷子上一圈。

    如此一来,陈艾这科府试四道题拿了四个第一,府试第一实至名归。

    就等着放榜的那天了。

    “拿了又如何”一直闭幕养神的徐增山猛地睁开眼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个陈艾肯定是故意的,可恶,实在可恶。他竟然让我就这么忍气吞声地收了归元节这个混蛋做学生,我徐增山这个暗亏吃大了”

    知府愕然,半天才道:“糟糕,刚才先生可是答应了归大人的,现在却不好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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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挖苦

    考生们都在排队出场,一百多个考生经过三天的考试,又这么冷的天,都显得萎靡不振。看小说就到~

    大家来虎丘参加会时都没想到知府大人会突然宣布府试开始,全都准备不足,最后的考试成绩可想而知。除了陈艾和归元节少数几个肚子里有真才实料的,其他人都感觉自己考得非常不好。

    再则,天气实在太冷,偏偏寺院里的伙食又看不半点荤腥,三天青菜豆腐下来,口淡出鸟来不说,吃下去的那点碳水化合物也提供不了多少热量。不少人都感冒了,清鼻涕流个不停。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灯笼的光将寺院大门照得通明,可却没多少人说话。

    现在,考生们只想快点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回旅店泡个热水澡,喝两杯酒美美睡上一觉。

    点名没花多少时间,等出了寺院大门,早有考生们的家人奴仆等在外面,见考场放闸,都一涌而上“少爷”“公子”地叫个不停,然后簇拥着小主人一轰而去。

    考得好的学童自然是有说有笑,却有几个考生大概是考砸了,不住抹着眼泪。

    大门外的空地上乱得不能再乱。

    反正已经考完,官员们都忙得收卷归挡阅卷,也没人出来。至于衙役们则笑眯眯地看着外面这一场浮世画卷,也不管。

    对这场府试陈艾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对自己的卷子非常有信心。两道史论和一道策问他做得随便,可拿到合格的分数应该没什么问题,当然,这三道题占总分的比例也不大。至于最后那道八股,更是作得花团锦簇。

    不过,这场考试还是让他大有收获。先是熟悉了正规考场的气氛,不可否认最后一场考试一开始还让他有些不适应,经过这一遭,下一次院试应该能够从容应付了。

    而且,他已经回忆起了许多大学时学过的东西,如今是时候将以前的知识做个系统的归纳总结了。

    陈艾在苏州府也没有亲友同门,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接。

    可刚一出寺院大门,就现童生们很自然地闪开一条道路来让自己先走。

    再一看他们面上的表情,都是又敬又畏。

    不断有人拱手施礼:“陈年兄好。”

    “陈兄好。”

    “佩萸兄,若得空,我等不妨一道去喝上几杯。”

    有人出言邀请。

    陈艾除了微笑着一一回礼,还客气地说:“今天不成,实在太累,要不改日咱们聚上一聚?”

    “好,就依佩萸兄的。”

    ……

    一番应酬之后,陈艾因为急着归纳以前在大学时所看到过的那些八股名篇,也不再多说,只快步向前走去。

    这时代的虎丘山并不向后世那样到处都是路灯,道路也是清一色的条石地面,暗夜里行路却是高一脚低一脚有些恼火。

    有两个考生殷勤地举着灯笼跟在他身后为陈艾照明。

    陈艾心有事,谢了两声,也由着他们。

    大约是对陈艾心生敬意,别的考生也都很自觉地不上来同他抢道,全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

    陈艾起初还没现这一点,一边回忆着以前所学的知识,一边在前面慢慢走着。

    等到后面的议论声传来,他这才愕然现身前没有一人,而后面这拖起了一道灯笼火把的长蛇在虎丘山上蜿蜒盘旋出去一里地。

    冷风有考生小声说话:“曾兄,你这次考试如何?”

    “还能如何,仓促上阵,也没有什么准备,还好以前有些积淀,也能勉强应付。”

    “是啊,这次的考试来得太突然,我等都没想到。小弟算是完蛋了,无论是史论策问还是八股时都做得一塌糊涂。看小说就到~”

    “高兄也不用担心,这次府试可有五十多个录取名额,总共才来了百余童生,一半的人能过关,可比往年好多了。”

    “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看运气如何了。”说话的人不住叹息。

    又有人小声道:“我苏州今年考生如此至少还真让人意外,不过就算如往年一样来上一千多人,该过关的一样过关,比如陈佩萸,比如归元节。“

    “那是,南陈嘛,我以前也听过陈艾的名字,前日的会上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他的风采,过名士也,这次府试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对对。”就有人提高声音喊:“佩萸兄,考得如何?”

    陈艾被人打断思绪,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就有一群人涌上来,齐齐高声喝道:“让开让开,别挡道,归公子来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归元节和几个与他相熟的苏州城的童生得意扬扬地冲上来,将众人挤得东倒西歪。

    众人一是畏惧归照磨的权势,二是人家归元节确实是苏州有名的才子,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都用不满的眼神看过去。

    “哈,我道是谁,原来是陈兄啊”归元节走上前来,装模做样地拱了拱手。

    陈艾见到归元节心就烦,无奈大家都是同年,场面上不得不应酬一下,也拱手道:“原来是归兄。”

    归元节走了很上的路,面上亮晶晶都是水珠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他一脸得意的笑容:“陈兄,也不知道你这次考试如何,能拿第几名啊?”

    陈艾淡淡道:“陈艾才疏学浅,自然比不上归兄。”

    二人都停了下来。

    南陈北归说话,其他童生也不敢向前,都停了下来,皆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山风轻轻吹拂,有火光摇曳不定。

    “你自然是比不上我”突然间,归元节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肥肉快活地颤抖着,上面的水珠不住落下,“陈艾你什么东西,也配同我归元节相提并论,还说什么南陈北归,我呸提起你的名字还脏了我归元节的耳朵呢”

    “哦,是嘛”若换成其他场合,归元节这厮如此鸹噪,陈艾早一拳轰过去将这鸟人打翻在地。可当着众书生的面,陈艾还是要保持基本的名士风采的。他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嘴角挂着着一丝笑容。

    “是吗,还是马?”归元节冷笑:“陈艾你也好意思在大家面前拿大,只怕你这次府试要名落孙山吧?”

    他转身对众人喊道:“大家且听我讲,刚才我听人说陈艾最后一题根本就没做完。”

    “啊”

    众人都是一真骚动,连带着灯笼火把拖曳出去的那条火龙也有些乱起来了。

    “怎么可能,陈佩萸那么大才学,怎么可能没做完卷子。”

    “是呀,不可能。最后那道八股试题虽然有些难,可只要将吃得透了,写一个千余字的章应该不是难事。”

    “的确,陈艾那么大名气,又是我辈读书人必修科目,就算是胡诌,也能写个不错的章啊”

    众人都停了下来,小声地议论起来。

    “不会吧,陈兄会时的诗气象雄壮,当是胸有锦绣之人,归公子应该是说笑的。”就有人大着胆子提高声气问归元节。

    归元节只是大声冷笑,却不回答。

    “陈兄,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还是不住口地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陈艾身上,等着听他的回答。

    再大家看来,陈艾什么人物,归元节这话根本就是侮辱人嘛,换任何一人,只怕立即会出言反击。

    陈艾却笑了笑,缓缓道:“老实说,最后一题陈艾确实做得有些不满意。”

    “那不要紧,陈兄不满意的章就算拿出来同我等相比,也是一流好卷啊”众人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又有人小声嘀咕:“是啊,今科府试有一半考生可以过关,简单得很,只要将所有题目都做完了……”

    “哈哈,问题是陈艾的卷子没做完啊”归元节又再次大笑起来,朗声道:“刚才我听家父说了,陈艾的最后一道题目根本就没做完,然后就到了收卷的时候。怎么,你们还不相信我吗,就算不相信我归元节,也得相信家父啊,他可是审卷官之一啊”

    归元节越想这事,心越是痛快。

    方才出考场的时候,他父亲归照磨匆忙走了过来,向他递了个眼色。

    府试本不正规,考场纪律也没那么森严,所以归元节还是能和父亲说话的。忙走上去问:“父亲大人,我的卷子做得如何?”

    “好好好。”归大人一连叫了三声好,用手摸着胡须欣慰地笑了起来,回答说:“你和陈艾的卷子做完之后,第一时间就交到知府大人的手上。好叫我儿知悉,你前两道史论和策问都排在陈艾之后,得了第二名。”

    一听到这话,归元节心就急了,埋怨道:“父亲大人,我才得了第二,你怎么就开心成这样啊?”

    归大人呵呵笑着:“别急,别急。史论和策问在科举场上本就算不了什么,就算没考好也不打紧。只要最后一道八股做好了,就能全盘板回来。”

    他压低声音在儿子耳边小声说:“你最后一题的章自然是作得极好,连徐增山对你都是赞赏有加,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拿第一名。”

    “那么,陈艾呢?”归元节还是有些担心。

    “这个你就放心吧,陈艾最后一题根本就没作完。”

    “啊”

    “哈哈哈哈”

    父子二人得意地笑了起来。

    ……

    “啊”一想到这桩,众考都轰一声闹起来,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陈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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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闯门

    归元节笑得脸上的肥肉波澜起伏,口气也咄咄逼人起来:“陈艾,你这个欺世盗名的家伙。uu看小说就到~别以为你能写几歪词,就真当自己是大才子了。须知上了考场,道德章才是第一桩要紧的东西。如何,拿到今天考题的那时,你是不是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是不是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陈艾也不同归元节生气,道:“归兄这番话真是没由来,你父亲说我卷子没做完我就没做完啊?”

    “废话,家父乃是阅卷官,他说的话还有错吗?”

    陈艾微笑不语。

    归元节继续喝道:“陈艾,当着全苏州士子的面,你老实回答,最后一题你究竟答得如何?”

    陈艾悠悠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就装吧,硬撑吧,三日之后就是放榜之期,到时候你陈艾究竟是什么情形,大家都知道了。嘿嘿,到时候,我的倒想看看陈兄你是如何无地自容的。”

    “也对,三日之后就知道了。”陈艾点点头,突然抬头满眼精光地看着归元节:“归兄,陈艾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三日之后陈艾必定能拿今科府试的第一,必定会高高地压归兄一头。”

    陈艾身上显示出强大的自信,这种自信来自于王阳明,来自于那篇朴实厚重的八股名篇。一篇进士考卷难道还不足以让自己登顶吗?

    “空口大话,满嘴荒谬,题都没作完,你凭什么得第一?”看到陈艾身上所散出的强烈的自信,归元节心有些慌乱,也对父亲的话产生了怀疑,不觉后退了一步。

    见陈艾说出这样的话来,众童生都暗自点头,心道陈艾如此大才,怎么可能连一篇八股都作不出来,分明是着归元节嫉妒陈艾在会上抢了自己风头,特来胡搅蛮缠。可见,归元节这人虽然名气不小,人品却低劣得很。

    所以人看归元节的目光却了许多不屑。

    “我陈艾读圣贤书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大言欺人过,不过是等三天罢了。”陈艾也不理睬归元节,转身就朝山下走去。

    他在考场里呆了三天,又冷又累,只想早一些回旅馆吃点酒食再美美睡上一觉,哪里有精力同归元节废话。

    “佩萸兄慢慢走,小心脚下的路。”两个考生慌忙打着灯笼冲上去,一把将归元节推开,小心地替陈艾照明。

    归元节吃两个考生如此不礼貌一推,身下一个趔趄,怒火顶心,高声叫道:“陈艾,你绝对拿不了第一的,我归元节的排名肯定在你前头。”

    他对父亲先前所说的话心生怀疑,这下也不再提陈艾没做完卷子的事情了。

    众童生一听,心都是明了:刚才这归元节果然是是张口胡说的,这厮枉为人子,竟然满口谎言,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艾也不回答,长笑道:“若陈艾压你一头呢?”

    归元节自然不肯服输,追着叫道:“若归元节输与你,以后自然对陈兄以兄弟事之。uu看小说就到~若我赢了,你得叫我一声大哥。”

    “别别别,我可不想要你这么一个弟弟。”

    因为靠着运河,天也冷,逐渐有雾气飘来。

    过不了多久,竟然白茫茫一片,看不真切。

    从虎丘山回到苏州城,走了小半夜,到了旅馆大概已经是后世北京时间十点模样。

    还好苏州知府也要回城,倒也留了一道门禁。

    陈艾洗了个澡,叫店家送了点酒食过来,准备大快朵颐之后上床睡觉。

    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声音传来:“吴江陈艾可住在这里?”

    声音很是熟悉,虽然有些微醉,陈艾还是听出来人是徐增山。

    他心好奇,大半夜的,这个增山先生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他忙推开房门,外面已经起了浓重的白雾。借着店家手朦胧的灯火,陈艾看到那团光晕,徐增山青衣宽袍风度翩翩地走过来,含笑地看着陈艾。

    陈艾拱手施礼:“晚生陈艾见过增山先生。”

    徐增山面上的笑容更盛:“陈艾,你可知道我漏夜来此所为何事?”

    陈艾心也是疑惑:“还请教。”

    “你拿了苏州府试的头名了。”徐增山不住点头:“你的章我也看了,真是不错啊。若换成我,一时之间,只怕也未必写出如此精妙的章。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听到这话,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陈艾还是一阵惊喜:“真的拿第一了,太好了,多谢徐先生前来通报。”

    “跪下吧”

    “什么?”陈艾惊讶地看着徐增山。

    徐增山面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一脸的郑重:“跪下”

    “徐先生,怎么一来就让我跪下?”陈艾好奇地问。

    徐增山一脸傲气,用手摸了摸下巴的胡须,淡淡道:“先前我已经同知府大人和归照磨说好了,你和归元节谁拿了本科府试头名都可拜到我门下进徐府族学读书。也合着是你运气,得了第一不说,你的诗也对我徐增山的脾性,罢,今日就收你入门好了。跪下磕头行拜师礼吧。”

    这可是一个好消息,一般人若遇到这种事情,只怕早欢喜得涕泪而下,自然是纳头便拜。

    且不说徐增山本就是一个有大才的人,只要能得他细心指点,在学问上面自然是一日千里。单单说他背后的徐家本是海内第一名门,将来若出仕,有徐家人照应,官场上自然一帆风顺。

    陈艾本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不能免俗,可他毕竟有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让他跪下磕头,心却不太愿意,便有些迟疑起来。

    这情形落到徐增山眼,却让徐老夫子大为不快,面色难看起来,指着陈艾喝道:“好一个狂妄的小子,怎么,连我徐增山也看不上了。嘿嘿,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徐增山不过举人功名,自然比不上人家谢纶谢大学士,你陈艾要拜也得拜那样的大人物是不是?”

    陈艾苦笑:“徐先生你误会了。”

    “什么误会”老实说,徐增山虽然非常欣赏陈艾,可因为二人脾气实在太像了,未免有些性相不和,两句话不对就要起冲突。

    他越想越气,指着陈艾的手也微微颤:“可恶的小子,以你的才学,区区一篇八股对你算得了什么,偏偏你要最后一个交卷,害得我收了归元节那小子入门,是可忍,孰不可人。你不想进我徐门,我还不想收你呢”

    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陈艾心大苦,正要上前去拉住徐增山。

    突然间,有人碰一脚踢在院子大门上,并声嘶力竭地骂道:“陈艾,你这个鸟人,老子今日非整死你不可”

    叫骂的分明就是刚分手不久的归元节。

    徐增山现在是越想归元节越觉得此子面目可憎,自然不想同他照面,就悄悄地退到一边,站在院门口的那颗树下。

    雾浓得厉害,天又黑,很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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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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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徐增山站在树后也没被归元节发现。

    徐增山自重身份,也不会与归元节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也免得尴尬。

    在来见陈艾之前,徐增山已经将陈艾那份卷子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几遍,直读得心潮澎湃。

    正如知府姚善所评论的那样,“雄文大作,如椽巨笔”八字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篇好文章。

    细读之下,感觉陈艾这篇八股文却没有人普通读书人那样人云亦云,写一些套话废话。当然,也不是说陈艾所作就一味走弯路邪路,一味标新立异。其实,陈艾所抄的这篇文章中还有许多新鲜的见解,发人深省不说,也让徐增山眼睛大亮,感觉到仿佛有一扇大门在自己眼前推开,里面乃是一片崭新天地。

    实际上,王阳明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正直中年,正是他人生观和世界观成熟的时候。这一年,王守仁先生的心学已然大成,一词一句,巍然如高山耸立,一派宗师风范。

    就连徐增山也心中敬服,不禁想,若是让自己来写,也未必能写得如此之好。

    可惜的是,此文虽好,可有些细节还不甚完美,有些词句也显得毛糙。

    徐增山所挑出的那些略微毛糙的字句其实就是陈艾凭自己本事补上去的部分,上下五千年中国只出了一个王阳明,陈艾虽然读了这么多年书,也接受过现代教育,可同这个文化巨人相比,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

    但不管怎么说,陈艾如此大才,若能归于徐家门下,让自己雕琢上几年,绝对会培养出一个不逊于解缙、方孝儒的大宗师。

    一念至此,徐增山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兴奋,忙拜别知府姚善,径直跑到陈艾所住的旅店,急吼吼地就让陈艾跪下磕头。

    出乎徐增山的意料,陈艾去好象对拜到徐家门下很不感冒的样子,迟迟不肯下跪,一副狂傲模样。

    徐增山一看到这种情形,就误会陈艾是故做狂态,不肯去沾国公府的光。

    古代的文人都有气节,最怕被人看成那种弯腰侍奉权贵以求佞进的小人,尤其是那种不世出的大名士,更是狂到没边了。这才有李白斗酒诗百篇,让高力士替自己脱靴,杨国忠为自己捧墨的佳话。

    对陈艾这种气节徐增山固然佩服,也高看此子一眼。但陈艾可以看不上徐府,却不能瞧不起他徐增山,难道我堂堂增山先生还没资格做你的先生吗?

    一想到这里,徐增山又气又急,转身就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归元节突然来访。

    徐增山自然不想让归元节这个自己的学生看到先生的尴尬,就悄悄地站在树后。

    ……

    “陈艾,你这个鸟人,老子今日非整死你不可”是归元节的声音。

    接着就是一片喧哗,看样子来了不少人,都是齐声呐喊:“归公子,只须一声令下,咱们揍死这个酸丁。”

    然后就有人“砰”一脚踢开了院门。

    听到归元节的叫骂声,又见来了这个多打手,陈艾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却不畏惧。

    陈三可是泼皮出身,像这种群殴事件以前可没少遇到过,经验非常丰富。此时最好的应对方法是抄家伙冲上去,对着领头的归元节就是一通狠揍,打他个猝不及防。只要干掉领头的,其他小喽罗也就作鸟兽散了。

    他眼睛私下一扫,就要去提靠在墙角的那把锄头,心中却是一动:徐增山可在这里,在他面前动粗不太好。再说,这事是归元节冲上门来挑衅,徐增山身份特殊,他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在徐增山面前暴露我陈三不奢遮的面,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陈艾就将握紧的拳头松了下来。

    “谁呀,谁呀,这夜半三更的,踹什么门。”旅馆的小儿埋怨着走上去,刚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只听得“啪”一声,一记耳光甩到他脸上:“哎,你怎么打人,还讲不讲道理了?”

    动手的正是归元节,他怒喝道:“打的就是,怎么,造反了,连我都不认识?”

    “你是?”小二见一个华服少年带着一群泼皮气势汹汹地从院子外面冲进来,心中却是惧了,捂着脸吃吃地问。

    “归公子你都不认识。”一个泼皮冷笑着推了小二一把,眼睛落到陈艾身上,问身边的归元节道:“归公子,可是这人?”

    “对,就是他,就是他”归元节好象气急败坏的样子,用手指着陈艾叫嚣:“给我打,打死他。”

    几个泼皮就要动手,陈艾手一伸:“等等,归兄,你一来就喊打喊杀的,弄这么大动静做什么?古人军阵对垒,还讲究一个互报家门来历,这才动手厮杀。归兄漏夜前来,杀气腾腾,总不会事出无因吧?”

    “原因,你要听原因,看看,看看。”此的归元节已经完全没有儒雅文士的模样,他将脸探过来,用右手指着自己的脸大声咆哮。

    因为雾气太浓,陈艾也是向前走了一步才看清楚。却见归元节面皮青肿,上面还有一道清晰的五爪印,显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陈艾心中一惊,归元节的父亲官职虽然不大,可在苏州府却是实权派,只有他欺负人的,什么时候有人敢打他:“归兄,你这是被谁抽了?”

    归元节大叫:“谁敢打我,还不是家父。陈艾你这鸟人真真是可恶,最后一题明明已经做完,却迟迟不肯交卷。家父以为你没做完,也是一时心热,让徐增山收我进门。最后,考试成绩出来了,你却拿了第一。如此一来,徐增山固然要怪家父,连衙门里的一干官员也讥笑我爹不要脸。回家之后,我爹气得躺在床上,连我也被他扇了一记耳光。陈艾,你说,今天我能放过你吗……”

    接下来就是啪啦啪啦地说了一大通。

    原来,正如归元节所说,看到陈艾的卷子之后。知府衙门的官员们都是一阵大哗。尤其是那个花推官,说起话来更是难听,讥讽归照磨明知自己儿子拿不了第一,故意趁陈艾迟迟没有交卷的机会,骗徐增山收归元节进了徐家族学。如此行径,人神共愤,已成士林中的笑柄,若换成是他,早一头撞死了。

    归照磨被众人一通埋汰,气得差点吐血,回家之后,正好遇到归元节过来问自己要这个月的零花钱,说如果要去南京读书,花消很大,是不是增加些月份?

    归大人正在气头上,提起右手就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得归元节鼻血长流。

    归元节问明白事情的原由,一怒之下带了几个相熟的泼皮杀上门来,准备找陈艾出一口恶气。

    陈艾大概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笑道:“我做题慢又有什么办法,再说,我什么时候交卷轮得着你们父子来管吗?还有啊,归公子,不是我说你。虽然说你父亲用了不光明正大的手段,可你毕竟也算是拜在徐先生门下了。恩师总得喊上一声吧,别动不动就徐增山徐增山地叫,没礼貌。”

    归元节冷笑:“叫了又怎么样,我是拜在徐增山门下了。可那是我想进国公府,攀那棵大树。否则,谁认识他徐增山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凭什么做我的老师。休要看别人徐先生徐先生的喊得亲热,其实人家是畏惧国公府的权势。他还真当他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嘿嘿,我呸”

    陈艾可以想象站在树后的徐增山此刻的模样,他心中好笑,心道,归元节你这个家伙口无遮拦,满口乱说,也不怕隔墙有耳。哼,竟然杀上门来找我陈艾的麻烦,却不想徐增山就在我这里。好,我在撩拨你一下,等下看你怎么死。

    他笑了笑:“归公子慎言,徐先生毕竟是你的恩师,也是我陈艾最最尊重的人。我劝你,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不要直呼徐先生的名讳。”

    “我就喊了怎么样?”归元节眉毛倒竖,面如蓝靛,提高了声气大喊:“徐增山,徐增山。”

    陈艾心中大乐:“你还叫?”

    “徐增山,徐增山”归元节又喊了两声,回头对手下的泼皮笑道:“你们也喊几句以壮行色,鼓舞士气,喊完就动手将陈艾这个鸟人揍得连他**都不认识。”

    “徐增山,徐增山”几个泼皮同时发出一声喊,又好象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同时笑成一团。

    “谁在叫我?”一个不大的声音威严地传来。

    众人同时一静,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青衫中年文士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来。

    来的人正是徐增山,泼皮们不认识他,可归元节如何认不出来。

    他立即冷汗淋漓,用颤抖的声音怯生生喊:“恩师。”

    古人最讲究纲常lun理,所谓天地君亲师。天地者,飘渺难测,不好琢磨。可君亲师却是现实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归元节在背后直呼徐增山的名字,已是大不敬。

    若徐增山真有意为难,直接报到官府,归元节这辈子也别想凭科举入仕了。

    看到老师突然出现,归元节吓得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想不到呀想不到,我徐增山的名字还有壮胆的妙处。”徐增山大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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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提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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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声琵琶如珍珠落地,丁冬地将人的心尖儿都拔高了。

    又有笛师吹奏的笛声幽幽而来,清澈明净,直将这寒夜都吹得分外清香。

    这样的音乐也只有苏州这个陆上天堂一般的地方才能听到,洪武二十八年离昆曲成熟还有很长的时间段,但这曲声乐声却隐约透出一丝昆曲特有的清婉。

    宋金保身着便服,微闭着眼睛坐苏州府最有名的青楼花厅里,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要飘起来一样。

    一片绚丽的云彩吹过来,又有一道清亮的溪流汩汩流泻。南朝烟雨、江南风物,都在这之音中若隐若现,青山绰约、有厅堂楼阁在这水乡的朦胧春雨中湿得沁人心脾,绿得指尖生凉。

    垂目看去,几上吓煞人香中有氤氲热气飘浮。

    偷得浮生半日闲本是一大快事,更何况在这浮华娟秀的苏州一呆两日?

    有无数身批娟、缎、纱、绸的女子从前面的九曲回廊里来来去去,同这婉转悠扬的笛声、琵琶的铮鸣组合成一阕清丽小曲,让人耳绚目迷。

    一曲终了,那些女子纷纷回眸一笑。

    这其中竟有几个高鼻金发蓝眼的色目人,估计是蒙古人北撤时流下的西域人的后裔。

    宋金保还算是见过一些场面,身边的小麦和满囤早就张大嘴巴,如入定老僧一样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

    “赏”宋金保对今天的服务非常满意,手一抬,就将一团宝钞扔给在一边时候的老鸨。

    “谢大爷赏”老鸨尖声尖气地叫着。

    小麦和满囤年纪不大,可都是老锦衣卫,眼尖耳活是必备的素质。他们看得真切,宋金保刚才扔出去的是一张六百文的钞票,都是大吃了一惊。

    老鸨一脸讨好的对宋金保道:“大爷,可是在这里过夜,奴家去叫几个面目娇好的姑娘过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宋金保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大概是因为花厅里灯火实在太亮,外面浓重的雾气显得异常混沌,根本就看不清楚任何景物。

    “回大爷的话,亥时了。”

    亥时就是后世北京时间晚上九到十一点之间,又叫人定,夜已经很深了。

    “哦,这么晚了,不用麻烦,我们还有生意要做,马上就走。”挥了挥手,示意老鸨退下。宋金保有意点拨小麦和满囤这两个得力手下:“你们说,我等现在该怎么办?”

    满囤:“回大人的话,我等不是来传陈艾进京问话的吗,直接去他那里叫上他就是了。”

    小麦比满囤要多些心计,沉声道:“大人此话何意,还请指教。”

    宋金保:“人固然是要去请的,不过,上面也只是听说过陈艾的名字,至于此人什么禀性,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我等却都要访得清楚才是。否则,直接一道公文下来,让地方官带着陈艾进京就是,还用得着我们锦衣卫?”

    满囤恍然大悟:“大人英明,不过,这几日我们在苏州也打听过陈艾的事,也有些了解,不知道大人还要访什么?”

    “也不需要再访什么了,陈艾刚参加完府试,我听说知府姚善和徐增山对他卷子赞不绝口。俗话说,文为心声,或许上头对他的文章会很有兴趣的。你我不妨去将他的卷子提了,然后再去叫声陈艾一道去吴江。”

    小麦和满囤同是点头:“大人言之有理。”

    三人匆忙会了帐离开青楼径直朝贡院走去,一路上,满囤满脸郁闷,好象忿忿不平的样子。

    宋金保觉得奇怪,忍不住问:“满囤,你生什么气?”

    满囤:“大人,刚才在窑子里,我等连姑娘的边都没挨上,竟花了两千多文钞票,实在是太亏了。”

    “你懂什么?”小麦怒喝:“我等都在办官差,哪里还有心情去嫖?”

    “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那窑子根本就是骗人嘛,一进去,也不让人进屋睡女人。又是打叉未,又是听曲,价钱还这么贵,没意思得紧。”

    “哈哈,你这小子,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这才是高级享受啊”宋金保一脸的微笑:“里面的姑娘不是不能碰,得拿出大把银子,要想在里面过夜,没个三五两银子可以吗?真当是你在南京是玩的那种女人,直接宽衣解带,上床瞎搞,那有什么意思。富贵之人,还看不上呢?”

    “三五两银子,我的乖乖,难道里面都是天仙?”满囤一脸的向往:“还是富贵好呀”

    宋金保心中一动,是啊,富贵好啊,我也是得了官差,这才让地方的上的千户所办了这个招待。我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户,若是锦衣卫的千户,甚至佥事、指挥使,却又不知道是何等的风光?

    还是那句话,能在台前风光数日,也胜似空活百年。

    这趟差事也是邪门,听说连圣驾都被惊动了。

    陈艾这个小小的儒生究竟什么来头?

    或许,办好这个官差,就是我宋金保东山再起的好机会。

    此事不能急也不能乱,得小心应付好了。

    三人换上官服径直去贡院提了陈艾的卷子,里面的几个官员正在写榜,见有锦衣卫漏夜前来,都吓成了一团,自然不敢违抗,乖乖地将卷子交出来之后,一溜烟跑去通报知府姚善。

    等姚知府赶到之后,宋金保三人已经离开。

    就有官员问:“知府大人,这榜还张贴吗,陈艾还是不是头名?”

    知府大人沉吟良久,觉得这事实在有些诡异,就问:“陈艾的卷子可留有底子?”

    “回大人的话,已经留底了。”

    “那么,如期张榜吧。”姚善也吃不准陈艾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他犯事了吧,锦衣卫也不可能如此低调仅仅就将卷子抄走。以他们的行事风格,早闹得沸反盈天,直接将一大票人锁拿走了。

    “究竟在搞什么鬼?”知府大人觉得头大如斗。

    另外一边花推官也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悄悄地写了一封信给京城的练子宁,将这边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说了个分明。

    走出贡院,宋金保飞快地将陈艾的四道题目飞快地看了一遍,等看到最后一题的八股文是,长长地抽了一口冷气。

    “大人,怎么了,可有犯禁的地方?”小麦问。

    “没有,没有……”宋金保发出一声惊叹:“我知道上头为什么要传陈艾进京了。”

    “什么?”

    “此人大才。”宋金保声音大了些:“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绝对不简单,难怪上头不肯放过。依我看来,这种人物,上头是要大用的。若不用,肯定会一刀杀之。就像……刘青……”

    “就像刘青田。”小麦说出这个禁忌一般的名字,他心中也是震撼,陈艾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怎么可能与刘伯温相提并论。

    宋金保:“废话少说,走快些,我们去陈艾那里将他……请回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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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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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陈艾所住的旅店内,徐增山的突然出现让归元节魂飞魄散。

    听到徐增山这句看似讽刺的话中充满了愤怒,归元节只能不住磕头,浑身的肥肉都在轻颤:“恩师,学生知错了,学生知错了。”

    至于同归元节一道过来的几个泼皮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知道归大公子要倒霉了。市井泼皮虽然人品肮脏,可都不是傻蛋,听到归元节被徐增山吓成这样,知道来者乃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全缩到墙角不敢说话。

    徐增山:“你归大公子会认错,这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既然你不认我这个老师,徐家族学也不用进去了。”

    “恩师,学生知错了,不要赶我出门呀”归元节听到他说要赶自己出门,心中大急。能进国公府是父亲的愿望,他也知道如果能依附到徐家这棵大树上,对自己的前程大有好处。

    如今却惹恼了徐先生,且不说世人不知该如何笑话自己,单父亲那一关,他归元节就过不了。

    归照磨早年在外读书做官,对儿子疏于教养,这才养成了归元节骄横纨绔的性子。等到生活安定了,将儿子接到身边时,才发现儿子顽劣异常。但若想再教育,却为时晚也,只能一味用棍子教训,打起归元节来下手也特别狠。

    一想到父亲手中的家法,归元节就不寒而栗,忙在地上匍匐着向前爬了几步,一把抱住徐增山的双腿,大声哀号:“恩师是恩师,就饶了学生这一遭吧”

    “放手,放手”徐增山怒吼连连,无奈归元节身大力不亏,他又是一个文弱书生,如果挣扎得脱,一张脸气得又青又白。

    他也是被归元节抱得心浮气躁,心中不耐,正要不顾身份提起脚来朝前死命一踹。

    这个时候,徐增山听到了一声轻笑,转头一看,却是陈艾在旁边捂嘴偷笑。

    徐增山大怒,他以为陈艾是在嘲笑自己,连带着陈艾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也好象是充满了嘲讽。

    徐增山年纪虽大,可性子却急,平日里也是狂傲惯了的人,什么时候被晚辈这么嘲笑过。不觉中,他竟同陈艾赌起气来。

    转过头来狠狠地盯了陈艾一眼,一张脸憋成紫色。

    其实徐增山是误会陈艾的,陈艾的笑容并不是对着他而去的。

    陈艾见归元节吓成这样,很有可能被徐家拒之门外,心中一阵大快。归家这小子一心同我陈艾作对,现在好了吧,吃大亏了吧,呵呵,惹我,有的是机会作弄你

    正因为心中实在太痛快,陈艾忍不住轻轻发出一声低笑,却不想被徐增山给听到了。

    看到老徐又气又急的表情,陈艾心中觉得了一丝不妙,立即收起了笑容,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站在一边。

    这个时候徐增山好象明白了什么,这陈艾同归元节已经结下了仇怨,刚才他明知自己就站在树后,偏偏要去撩拨那归元节,不就是想借自己的手教训归元节吗?

    如果自己现在赶归元节出徐家族学,岂不正遂了陈艾的心愿。

    陈艾这人,心思倒也缜密,心思也灵便,果然不凡。只可惜你遇到的是我徐增山,想在我这里煽风点火,还年轻了些。你想借刀杀人,我偏偏要和你反着来。

    况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我徐增山同意收归元节入门,现在才过去几个时辰,却赶他离开。传了出去,别人还怎么看我,还不都要笑话我食言而肥?

    于是,徐增山也不挣扎,低头看着归元节:“归元节,你可知道什么地方错了?”

    “先生,学生……学生不该乱呼你的名讳。”归元节见徐增山语气缓和下来,心中一松,慌忙认错。

    “好,知道错了,念在你是初犯,本师也不同你计较了。”

    “多谢恩师,多谢恩师。”归元节心中一阵狂喜,松开老师的双腿,连连磕头。

    陈艾在旁边看着一楞,心中一阵失望,就这么着也不能整倒归元节,这小子真是命大。还有这个徐增山,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好的修养?

    徐增山见陈艾满面失望,心中得意,可一看到跪在地上的归元节,却越发觉得这家伙面目可憎起来,心中一阵厌烦,喝道:“把你的左手伸出来。”说完话,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戒尺。

    “啊”不但是归元节,连陈艾也叫出声来。

    他们都没想到徐增山居然随身带着家伙,这是什么样的恶习啊

    戒尺雨点一样落到归元节白胖的左手上,转眼,那只又肥又厚的手逐渐变成红色,继而变紫,最后如发面馒头一样肿起来。

    徐增山讨厌归元节,下手极狠。

    归元节不敢反抗,刚开始还咬牙忍受。到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住,小声呻吟起来,眼泪如溪流一样落下:“恩师饶命,恩师饶命啊……我的妈呀,好疼……爹爹,救命……”

    空气中满是尺子落肉的声音,听得人惊心动魄头皮发麻。

    就两躲在一边的几个泼皮也面色发白,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一丝半毫的声音。

    须臾,大概一百多戒尺下去,徐增山也累得气喘吁吁,握戒尺的右手也有些发酸。

    最后,归元节的左手已经被他打得完全变形。徐增山心头的怒气也随着这一顿好打发泄完毕,这才罢手,不紧不慢地收起尺子,喝道:“你不是一心想进我徐家族学读书吗,我不收你,以后也没机会教训你这不成器的家伙。哼,竟敢在背后直呼我徐增山的名字,胆子也太大了。玉不琢不成器,看我以后怎么将你雕琢得人不人鬼不鬼。”

    徐增山说得杀气腾腾,哪里还有半点名士的风采,归元节固然吓得面无血色,满脸热泪,陈艾也被逗了啦:这个徐先生,还真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物啊

    看到陈艾面上的笑容,徐增山刚才发泄出去的那股怒气有升起来,道:“陈艾,陈先生。”

    听到徐增山将矛头对准了自己,陈艾忙道:“徐先生,晚生陈艾不敢当。”

    “当,你当得起,你怎么就当不起了,能写一手漂亮的文章就瞧不起我徐增山了。”徐增上冷笑:“你看不上我们徐家族学,我还看不上你呢,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徐家族学你也不用来了。”

    说完话,袖子一甩,身影消失在弄雾之中。

    等徐增山一走,几个泼皮慌忙冲上来扶起归元节:“归公子,你不要紧吧。”

    “疼,疼,快上药。”归元节还在哭个不停。

    几个泼皮掏药的掏药,裹伤的裹伤,忙乎了半天,这才让归元节平静下来。

    看了半天热闹,陈艾也有些累了,院子里实在太冷,他也没心思看归元节的丑态,正欲转身回屋睡觉,归元节突然一声怒喝:“站住”

    陈艾心中一惊,暗叫了一声不妙。自己刚才看得痛快,只顾着高兴,却没想到徐增山已经离开了,再没有人能够制得住归元节。

    以归元节的性子,能够放过我陈艾吗?

    陈艾四下看了看,心中叫苦,小旅馆只有一道大门,就算想跑,也没有出口。

    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想个办法将徐增山留下,或者寻个由头随他一道出去。

    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再说,靠天靠地靠外人,总归不是办法。这人,遇到麻烦,还得靠自己解决。

    想到这里,陈艾一边笑道:“怎么了,归兄还要同陈艾把酒秉烛夜谈吗,我这就去找人准备酒食与归公子一叙。”一边慢慢地朝自己房间退去,只要能够进屋,抄了家伙把住大门,以自己的力气,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抵挡十来个人的冲锋当不在话下。

    可归元节所带来的一众泼皮都是成日在街上打滚的混混,格斗经验丰富,如何不知道陈艾的心思,就有两条汉子向前跨出一步,档住陈艾的去路。

    陈艾心中也不畏惧,笑吟吟地看着归元节:“怎么,归公子真要同为兄翻脸吗?你我先前不是约定,谁拿了第一,另外一个人就以兄长之礼事之。如今我可是府试头名,归兄弟,你就是这么对你大哥我的吗?”

    归元节想起这一节,一张脸气得完全扭曲了,他抬起包得像粽子一样左手大叫:“打,把他给我打死”

    几个泼皮同时缓缓地朝陈艾围来。

    陈艾趁他说话的当儿一个箭步跃到墙边,背靠围墙,对逼近的几个泼皮笑道:“你们可想好了,我是读书人,你们竟然动手打读书人,不怕官府治罪吗?”

    几个泼皮想到这个厉害,都有些迟疑了。

    “我呸,什么读书人,他陈艾不过是一个童生,又没有功名,就算被打,也不会有学政衙门的人替他出头,你们怕什么?”见手下畏缩不前,归元节暴跳如雷,连声催促:“打,打死他,出了事自有我来做主,自有我苏州府照磨所来处置,你们怕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院外传来一声长笑:“好威风,好杀气,什么时候这苏州照磨所干起了残害百姓的事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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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锦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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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人?”院子里正要动手的几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喝。就有两个泼皮抢到院门口,一脸凶狠地朝外看去。

    就连陈艾也是满心的疑惑,这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究竟是什么来头,听他这句话,好象不畏惧照磨所的样子,难道也是官府的人?

    归元节在苏州城中可是猖狂惯了的,他父亲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八品照磨,却掌管着府中文书往来,位居连接上下,沟通左右的枢纽核心。日常间,别的官员都会给他父亲几分薄面。

    就算是看他归元节很不顺眼的花推官也不打算拿归元节如何。

    其实,归元节平日里虽然霸道跋扈,又经常惹出些麻烦。可他毕竟是读书人,这人就算再顽劣,只要读过几年书就能知道厉害关系。

    归元节做事情虽然人见人烦,可却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又不犯法,就算经常干出些欺负人的事情,别人拿他也没有办法。

    就因为这样,养成了他心胸狭窄,飞扬跋扈的性子。

    听到外面的人说出这番话来,归元节大怒,骂道:“什么鸟人在外面鸹噪,老子自然是威风,管你鸟事?既然你知道照磨所的名头,也该知道照磨所的厉害吧。本公子在这里办事,不相干的速速离去,否则要你好看。”

    “不知死活的小子,闭嘴。”墙外显然不止一个人,另外两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语气是又惊又怒。

    此二人应该是先前发出笑声那人的随从吧。

    “谁不知死活了,知道我是谁吗?敢对我这么说话,嫌命长。既然你们三人不识进退,也别怪本公子辣手无情,动手,把他们给本少爷提进来。”归元节左手疼得钻心,心中的怒火一阵阵往上冲,只想狠狠地发泄一通,全然没有往日那个苏州大才子的从容儒雅,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提我?哦,我在场面上混了这么多年,只有我找人麻烦的,今日却遇到有人说要提我,真是新鲜了。”发出笑声的那人倒有些惊讶,“今日我还真要见识一下归公子的风采。”

    “住口,住口,住口,你这厮废话太多,等下非撕了你的嘴不可。”归元节还在喝骂,可却突然发现站在门口的那两个泼皮僵着身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归元节心头不快,怒道:“怎么还不动手,怕什么,出了事有我父亲担待着。”

    “你父亲来担待,只怕连他也担待不起吧?”院子外面那人冷笑。

    话音中,两个泼皮不住后退,就好象喝醉了一样脚步趔趄。

    归元节不解:“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两个泼皮转过头来,都是一脸苍白,神色好象见了鬼一样哭丧着脸:“归……归公子,我们可是你强逼着来得,今日的事情与我等无关啊”

    “你们中什么邪了?”归元节气得鼻子都歪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发出笑声的男子带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大步走进院子里来。

    一看到他们身上的装束,归元节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你们……你们是锦衣卫”

    这叫声将陈艾也吓了一跳,定睛看过去,却见进院的三人都长得异常魁梧高大,身上冒着腾腾杀气。

    这三人都身穿色彩斑斓的飞鱼服,腰挎一口绣春刀,即便在浓雾中也显得醒目而嚣张。

    却不是明朝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又能是谁?

    陈艾吃惊的同时,心中又是咯噔一声:锦衣卫可是一个特务组织,平时行踪诡异,惟恐被别人发现,怎么可能没由来地在院外搭这个讪,同归元节起冲突。若说是路见不平,只怕这些特务们也没这种侠肝义胆。

    那么,最大的可能,他们的目标就是这座小旅馆里的人。

    陈艾飞快地在脑子里将旅馆里的客人过了一遍,此时临近春节,旅馆生意清淡,加上陈艾一共才三个客人。另外两个不过是普通商人,不会是锦衣卫的目标。至于这院子里的泼皮,还不够分量惊动特务。

    那么,他们的目标很显然是我陈艾和归元节。

    归元节的可能很大,对,肯定是他。多半是他父亲出了什么事情,要连带着家眷子女一道锁拿有司顶罪。

    我陈艾和锦衣卫可没什么往来,又不是官场的人。此事同我一文钱的关系没有,也好,刚才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又锦衣卫半路杀出,倒省切了我许多麻烦。今日权当在自己是个看客,站一边看希奇好了。

    一想到这里,陈艾心中也安定下来。

    穿越到明朝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锦衣特务办案,心中十分好奇。

    这三人走进院子里来的一瞬间,归元节身体一颤,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你你你……”

    “你什么你?”为首那人身后站出来一个年轻人特务,鼻子里哼一声:“锦衣卫都指挥衙门半案,都安静了。你叫什么名字?”

    “晚生,晚生苏州府……士子归……归元节。”归元节牙关打架,说话也说不囫囵了。

    话还没说完,脚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陈艾看得既痛快又鄙夷,这个归元节在别人面前厉害哄哄,见了特务却软成这样,还有读书人的气节吗?

    “听好了,我是锦衣卫衙门的百户宋金保,刚才是谁说要把我提进来的。”为首那个叫宋金保的人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大声笑着。

    “不是我,不是我”

    院子里的泼皮们纷纷叫着。

    “住口,安静”另外一个年轻锦衣卫生一声断喝,院子里一片寂静。

    “不相干的人都走吧。”宋金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那群泼皮面露喜色,相互看了一眼,如蒙大赦,纷纷抱头鼠蹿地想偷偷溜出去。

    “等等。”一个年轻锦衣卫喝道:“得罪了我们想这么就走,你们一人领一顿耳光再说。爷爷也懒得抽你们,自己动手吧。什么时候让我家老爷高兴了,我们就放尔等离去。”

    “是是是,保准让三位大人高兴了。”几个泼皮也是光棍,二话不说,立即提起巴掌自己抽起来,满院子都是巴掌入肉的劈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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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可烧冷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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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臾,众泼皮就将自己的脸抽得又红又肿,有的人已经疼得眼泪长流,不能停手不说,手上的力气也不敢弱上那么几分。

    泼皮们自呼晦气的同时也在心中将归元节骂了个半死,这个归大公子平日里看起来牛皮烘烘,好象不可一世的模样,其实也就在苏州城里横,真遇到了厉害角色,只怕连自己也要陪进去。

    我等也是晦气,就为了几钱银子的好处过来找陈艾的麻烦,却遇到锦衣卫的阎王。今日只怕要被归家这小咋种害死在这里了。

    以后他归元节再有事,咱不侍侯了。

    所有人都用愤怒的目光看着归元节,又担忧起自身的安危,脚下一阵阵发软。

    “成了,吵得人心烦,还是办正事要紧。”宋金保手一挥:“滚吧”

    一众泼皮如蒙大赦免都抱着头朝院外逃去,可看到宋金保叉腰张腿站在院门口不动。

    他们也不敢请宋金保让开,泼皮们相互看了一眼,领头那人一咬牙,头一低,竟匍匐在地从这个锦衣卫大人的胯下爬了出去。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皆趴在地上钻了过去,半天才从这阎王殿一样的院子里逃脱。

    宋金保还是一脸的森然,而他身边的小麦和满囤毕竟是孩子,又在锦衣卫衙门没几年,以前也派过外差,见此情形都乐得笑个不停。

    看到锦衣卫霸道成这样,可以说,在他们眼中,地方上的官吏也好,普通百姓也好,都如虫子一般的存在,归元节固然吓得魂不附体,连陈艾也暗自点头。

    锦衣卫的威风确实如历史记载的那样。将来若我进入官场,又有一定的权势之后,肯定要同这种特务机构打交道,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接触他们,正该近距离观察他们的行事作风和思维方式。

    想到这里,陈艾留了神,倒没急着回屋。

    小麦和满囤还在笑个不停,按说,锦衣卫办事,如此嬉笑有些不成体统,换成别的长官,再就发怒了。可是宋金保对这两个手下非常喜爱,也不放在心上,笑道:“你这两个小子,嬉皮笑脸的还怎么办时,都给我严肃点。”

    小麦和满囤这才收起了笑脸。

    “咦,你怎么还在这里?”满囤突然发现跪在地上的归元节还没有走,有些惊讶:“怎么,还舍不得走了?”

    此话一说出口,陈艾心中咯噔一下,他突然明白这些锦衣卫是来找自己的。

    可自己不过是一个平民,又没犯什么事,怎么可能同北衙的人扯上关系?就算自己犯了事,自有地方官员处置,犯得着出动锦衣卫吗?

    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落到锦衣卫手中的。按照明朝的规矩,锦衣卫只办钦案和四品以上官员。我陈艾可没有任何功名,不是官身,又不认识皇帝,怎么可能惹动了北衙的阎王?

    真真是让人一头雾水啊

    陈艾也不惧怕,就是觉得满心的疑惑。可那归元节心中却是一阵狂喜,颤声问:“三位上差,真要让晚生离开?”

    “废话”满囤一声厉声喝,唾道:“你一个芥子般的人物,想进我北衙喝茶还不够资格,我等今日过来是找陈艾的,谁是陈艾?”

    “哈哈”虽然满面青肿,归元节却欢喜得一张胖脸生动无比,他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右手指着陈艾:“三位上差,这厮就是陈艾,快快抓住他,仔细他畏罪潜逃了。哈哈,陈艾啊陈艾,我当初看你这鸟人就不是什么好货,现在糟糕了吧,惹到北衙的大人们了吧?锦衣卫衙门里舒服得很,进去了保准你不想出来。”

    陈艾心中一惊,却不害怕。

    暗道: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桥,锦衣卫的人找上了我,目前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看他们的态度,对我好象不是太坏,应该没什么恶意。至于他们想干什么,等下问问就知。归元节这里,我陈艾却不能输了气势。

    陈艾笑了笑,出言挑拨:“归兄,你还是想着如何从这院子里出去吧,刚才你也看到了,要想从这三位大人手中逃脱,先得自扇耳光,受了胯下之辱之后才能出去。归兄你可是我苏州府的小才子,今日只要这么一钻,这名声可就毁了。与其关心为兄,你还是多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好不好?”

    “住口”归元节知道锦衣卫不是来找自己的,心中一松,也不知道害怕。就怒气冲冲地从地上跳起来,得意地大笑着:“我乃是苏州才子,今科府试第二。当然,陈兄如今犯了重罪,这个第一就是我的了。而且,我爹爹又是朝廷命官,锦衣卫的大人们怎么可能如此对我。哈哈,陈艾,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住口”宋金保突然阴森森地盯着归元节:“我自和陈先生说话,你插什么嘴。”

    看到宋金保眼睛里的凶光,归元节心中一寒,身上的力气突然消失,身子一软,又瘫倒在地。

    宋金保对手下道:“我同陈先生说会儿话,你们两个把住门,别放其他人进来。至于这个鸟人……”他指了指地上的归元节,心中暗想,陈艾这人有绝世之才。将来若不用,自然是要一刀杀之的。可若大用,那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今日不管如何,得对陈艾恭敬有加才是。

    作为一个老于官场,又见惯了洪武年间生死荣辱富贵凶险的老特务头子,宋金保立即决定先烧陈艾这口冷灶。将来若陈艾被处死,自己也不损失什么,可只要他能破格起用,这个人情就卖大了。

    反正无论如何看,对自己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宋金保:“就依刚才那样,归元节什么时候自扇耳光让我等开心了,又从胯下钻过去,就放他走。”

    说完话,宋金保大步走到陈艾面前,一拱手:“可是陈佩萸先生?”

    陈艾从容的拱了拱手:“正是陈艾,不知上差到此有何贵干?”

    宋金保笑笑:“院中冷,怎么,陈先生不打算请我进屋?”

    陈艾点点头:“宋大人请。”

    这才将宋金保迎进屋去。

    归元节见大名鼎鼎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对陈艾如此恭敬,心中大惧的同时也是一片混乱,他行尸走肉一样从地上站起来,却发觉满囤已经站在他面前,冷笑:“要想出去,自己扇耳光,然后从爷的下面钻过去。”

    归元节如何肯干,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停抹眼泪。

    ……

    屋中,宋金保也不说太多废话,就那么仔细端详着身前的陈艾。

    陈艾正在不紧不慢地在一口红泥小火炉上烧水,手稳定得看不到一丝颤,再看他的脸色也是一如往常,平静得就好象在接待一个相熟的朋友。

    宋金保心中一赞,这个陈艾如此稳重,果然不凡,在这种情形下还能沉住气,难怪上头对他如此重视。

    很快,小火炉上的水就开了。

    陈艾给自己和宋金保的茶杯上添上水,一股吓煞人香特有的清香在屋中弥漫开来。

    “请。”陈艾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脸温和的笑容。

    “好茶。”宋金保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又在心中酝酿了半天,突然道:“听说陈先生精通经济事务,刚才宋金保已在贡院中提了你的卷子。其中有一份关于奖励农桑的卷子颇有些意思,按照先生的说法,各地在种植农作物的时候,也无需什么都种,只种几种,甚至只种一种也成。宋金保心中却有些疑惑,还请教。”

    陈艾没想到宋金保一个特务头子居然会问起农政上的事,心中有些疑惑,就猜出此事肯定同锦衣卫来这里的目的有关,便点点头:“宋大人请问。”

    宋金保问:“就如先生在卷子里所说的那样,若是天下所有的县份都依你的意思只种一种作物,遇到那种不种粮的县……比如种桑养蚕吧,利润是比单纯种稻谷高许多倍。可若所有的人都种桑树,大家吃什么呀?”

    “呵呵,宋大人此言差也。桑树并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种的,我的意思是可选几种适合当地气候的作物,至于不能种粮食的地方,可用钱从产粮地去购买。这就变相地刺激了产粮地农民的生产热情。譬如我吴江县就有不少荒地还未开垦,主要是因为最近粮价不高,农民没有种地热情,大家也懒得去开垦。若是临县不种粮食了,虽然短期内苏州府的粮食产量会有所下降,可粮食价格肯定会大大提升。

    农民见到利益,自然有开垦荒地的热情,若将吴江的荒地都开垦出来,次年的粮食产量肯定会得到极大提升。这就是经济杠杆的作用,市场是一只无形的人,官府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用政策和货币两种手段在其中进行调控。”

    宋金保低头想了半天,眼睛一亮:“原来是这样,虽然有的地方我还是想不明白,可总觉得你的话非常有道理。不过,我还有一桩疑问,若一个县份的粮食需要从外地购买,这路途上的损耗和人工都是一大笔开销,算起来也不划算啊?”

    陈艾哈哈一笑,道:“宋大人你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外购自有商人们,路途上的损耗同官府又没有什么关系,操这个心做什么?”他有些头疼了,这种经济学上的东西对古人来说还有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再说,宋金保不过是一个特务头子,又没接触过行政,对这种政务上的事情也是两眼一抹黑,同他说这些事情还有些对牛弹琴的味道。

    不过,这家伙两眼放光,倒是热心啊

    陈艾只能用深入浅出的话儿说道:“况且,路途上虽然有消耗,可若全国上千个县份都有货物往来流通,人工的消耗固然是一大笔支出。可脚夫人得了工钱,肯定会拿出来使用。不管是购买粮食衣物还是柴米油盐针头线脑,都可能变相刺激这些产业。”

    “咳,我倒忘记了这一点。”宋金保一拍脑袋:“这法子好呀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老百姓都有存钱的习惯,像你说的脚夫们得了工钱,不拿出来用怎么办?”

    陈艾淡淡一笑:“朝廷禁用金银,每年又印这么多宝钞,以往两文宝钞可以买一斤米,如今却要用五文钱,谁存钱谁就是傻瓜,你看看富家大室,谁手头有多余的闲钱,还不都买地置产去了?若这样还不够,朝廷再印他一百万贯宝钞,保管让市场立即活泛起来。钞息、商税,就是一大笔收入。若再缺钱,再印,以量化宽松政策刺激民间投资。”

    “好邪的手段”宋金保手一颤,杯子落到几上,茶水热漉漉地滴到地上。他心中抽了一口冷气,闪过一个古人的名字桑弘羊汉武帝的大司农,汉朝政府的大管家。

    桑弘羊作为汉武帝的大管家,在位期间主要干了两件大事,一,盐铁官卖;二,将铸币权收归国有。

    其中,尤其是将铸币权收归国有一项尤为要害。

    在汉武帝之前,中国对货币这种东西并没有深刻的认识,在当时的人看来,货币这种东西不过是一种物物交易中的媒介,只起替代作用。

    当时,只要自己手头有铜矿,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铸造铜钱。比如当时的邓通,就靠着铸造铜钱成为天下首富,还有司马相如的岳父也靠此起家。

    另外,各地诸侯也自行铸造货币,使得汉朝的经济乱成一团。

    桑弘羊取消民间和各郡国的铸币劝之后,统一了货币制度。用货币这种手段刺激国内经济,调节物价和生产之间的关系,为汉武帝的对匈奴用兵积累下大量财富,乃是强汉天威的幕后策划人之一。

    宋金保读过书,能做到锦衣卫百户的人,大多是功勋后人,家庭教育和文化素养都不错,对这段史实也非常清楚,听到陈艾这席话,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此人一身邪才,难怪上头如此重视。

    想到这里,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艾这番理论若落到如方孝儒那样的博学宏儒,正人君耳朵里,自然要被驳斥得体无完肤,并极尽鄙夷之为能事。

    毕竟,在当时正统的读书人和官吏眼中,使用货币手段调控经济本就是一种邪路。遇到别有用心者,甚至会利用这种手段抢劫百姓。这个口子那是断断不能开的。天下财富自有定数的理论,也已经深入人心,却没有人想过,财富这种东西还是可以通过激励和引导不断增加。

    不过,宋金保本就是特务,特务做事,大多不按常理出牌,只要能够达到目标,任何手段都能用。

    况且,今上布衣出身,本是草莽英豪,也没那么多规矩。

    如此看来,陈艾身上的才学,未必不能投上所好。

    “宋大人可小心了,仔细烫着。”陈艾用帕子擦着几上水迹,说道。

    宋金保如此失态,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当然,这些话他陈艾也不可能在胡知县或者解纶面前说起,否则,还真要被他们批臭不可。至于宋大人吗,剑走偏锋骇他一下也是可以的。知识就是力,我陈艾无官无权,要想在他面前不落下风,只能用学养和见识。看现在这种情形,宋大人好象真被我给震住了。

    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之后,宋金保拦住陈艾的手,客气地说:“陈先生不用忙,佩萸先生大才,宋金保服了。”

    陈艾收回手,装出一副若不其事的样子,笑道:“宋大人身份特殊,这次专为陈艾来苏州,可是我犯了什么事?”

    宋金保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有人听说过先生的事迹,想请你去说几句话,如此而已。先生你也不用担心,依我看来,不过是去京城走一遭罢了,费不了多少时间。”

    陈艾心中一惊:“有人,问什么?”

    “我也不知道。”宋金保道:“去了就知道了,至于上头是什么人,上官也没有交代,我也不好问,还望先生谅解,不要使我为难。”

    “我明白了。”陈艾点点头:“可是为苏州府今年政绩考核,吴江的赋税迟迟没有缴纳一事?”他心中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如果锦衣卫借这个机会将彩票之事也挖出来,就麻烦了。

    还好郑重已经留了后手,将彩票一事的痕迹抹去,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宋金保笑笑也不接这个话茬,只道:“先生如此高才,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任何人都要用你之才,无须担心。”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院子里又有了新的动静。

    宋金保就听到满囤大喝一声:“什么人,来者通报姓名官职来意”

    “我要见你家大人,下官乃是苏州府照磨所照磨。”是归照磨的声音。

    “爹爹救命,爹爹救命”哇一声,院子里的归元节大声地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宋金保皱了一下眉头,推开窗户。

    陈艾也走到窗户边上,与宋金保并肩看出去,外面的雾气好象淡了许多。归元节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地上哭个不停,小麦则在一边掩嘴坏笑,满囤则大张着双腿站在大门口一脸凶横。

    而归照磨则带着几个家人手捧礼物,畏惧地站在院外不住地打拱作揖。

    “这人是?”宋金保突然转头问身边的陈艾。

    陈艾“他姓归,照磨所的照磨,也是院中归元节的父亲。”

    “哦,原来是来找你麻烦的归元节的爹,不过是区区八品官,儿子就这么跋扈,不教训一下,还当我大明朝的国法是摆设了。”宋金保有意向陈艾示好,故意愤怒地说道:“我锦衣卫寻人说话,归元节跑来捣什么乱。没说得,陈先生,单凭你方才所说的一席话让本官大开眼界的份上,我替你出这口气。”

    陈艾不知道这个人见人怕的特务头子怎么会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不过,有这么一个朋友也是不错。他道:“不用了吧,都是苏州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无须劳动大人。”

    “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难道陈先生还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呆在苏州这种小地方。”宋金保似笑非笑地说。

    “呵呵。”陈艾也只能无奈地笑了几声。

    那边,归照磨还在不住哀求:“这位上差,还请通报一声啊。”

    满囤脾气本就不好:“通报,通报什么?你一个小小的八品官,也配见我家大人,回去吧,再废话,打断你的腿。”

    “爹爹,爹爹,快救我出去”归元节还在大声哭号。

    旅馆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在往常,店家和客人早被惊动了。可今天也怪,大概是畏惧锦衣卫,整个客栈竟没一个人敢发出哪怕一丝声响。

    归照磨还在讨好地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大概五两重的银子塞到满囤手中。

    满囤面色大变:“谁要你的银子,你这什么意思?”

    “一点小意思,一点小意思。”归照磨还在笑着,可脸上的肥肉已经开始抽搐,心中也隐约觉察出一点不妙。

    “哈哈,好大狗胆,竟然敢向我锦衣卫行贿,不怕死吗?”宋金保一把推开大门,同陈艾联袂而出,大声喝道:“按照大明朝的律法,向有司行贿,当重处;私藏金银,重处。归大人,你两桩都犯了,你说我该不该拿你问罪。”

    “啊”归照磨心中一个霹雳,身子一软,就栽倒在地上。

    “爹爹,爹爹”归元节大哭一声,一把扑到父亲身上,喊了半天,归照磨这才幽幽醒来。

    一看到满面惊恐的儿子,归照磨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抬起手来就一记耳光扇过去:“该死的东西,我全家人都要被你害死了,说,你是怎么得罪上差的?”

    归元节:“爹爹,是陈艾……是陈艾这鸟人在上差面前进了谗言,肯定是他。”

    “住口”又是一记耳光扇出去,可怜那归元节的手先就被徐增山打烂了,如今又吃了父亲两记耳光,红红色的鼻涕都被扇了出来。

    归照磨已经看得明白,这陈艾刚才和一个锦衣卫百户有说有笑地从屋中出来,这二人的关系肯定不同寻常。今日锦衣卫如此折腾他们父子,肯定是陈艾指使的,要想保住一条命,还真得要走陈艾这条路子,讨他欢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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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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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照磨本不知道儿子跑过来找陈艾的麻烦,府试刚结束,忙了三天,他也累得半死。交卸了差使回家之后,又教训了儿子一顿。喝了点酒,吃了点东西,正准备上床,就听到有人来报说儿子被锦衣卫扣住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锦衣卫来苏州的事情他也是才知道的,却不想一来儿子就惹上了他们。

    归照磨心叫一声糟糕,儿子落到那群魔王的手里还有好吗?若不闻不问,只怕这辈子也别想看到归元节了。

    心中一个机灵,归照磨立即备上一份厚礼,急冲冲地赶到了客栈。

    ……

    “成了,你们父子也闹够了,都住手”看到归照磨和归元节的丑态,宋金保有些忍无可忍,喝道:“你们二人可以走了。”

    “我们真的可以走了吗,上差?”归照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眨巴着眼睛看着宋金保。

    宋金保鼻子嗤一声,说:“本官自有要事,哪里有日脚与你这芥子一般的人物磨蹭。这样,你们父子二人回去之后自己写一个自白书,将今**向本官行贿以及非法私藏现银一事写得清楚明白,自去向有司投案好了。”

    “啊呀”归照磨本以为眼前这个锦衣卫大人看自己可怜会网开一面,刚才听到宋金保让自己离去,心中一阵惊喜,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

    行贿锦衣卫本不过是一件小事,可明朝刑法酷烈,若真追究下来,他这个官当不成不说,只怕立即会被投到大牢里等死。

    至于私藏金银一事,其实在明朝滥发钞票之后,宝钞的信用一跌再跌,贬值得厉害。民间商品交易已经开始使用现银进行结算。官府对这种事情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也不怎么管。不过,真要按照法律来办,使用金银交易者可直接没收家产,举报者可分得没收部分的两成。

    当然,这事情容易引起民间的混乱和动荡,也没人把这条法律当真。

    看锦衣卫大人的意思,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归照磨也不再打儿子了,就那么呆呆地趴在地上,心中一片冰凉。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挣下的微薄家业,一想到自己的官身就要雨打风吹去,甚至连命都保不住,如何不悲从心来。

    宋金保也懒得理睬归家父子,这两个烂人他才不想多费精神呢,如此处置倒也妥当。就转身对陈艾笑道:“陈先生,只怕要劳烦你一下。”

    陈艾不解,问:“怎么,宋大人请说。”

    宋金保客气地说:“本官有差使在身,出京已有一段日子了,想早些将手头的事情办完。事不亦迟,我们还是马上赶去吴江,还请你收拾一下行李。”

    陈艾心中微微一惊,问宋金保带自己去吴江做什么。宋金保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说,上头有命,要传胡知县一道进京问话。

    听到这个回答,陈艾心中越发相信此事真与博彩有关,心中不面忐忑,反笑道:“这么说来,我还真是被大人你给拘押了。”

    “不是,陈先生误会了,我们这次过来是传话的,又没得到要缉拿你的命令。陈先生和胡知县什么时候去京城都可以,不过,你们一天不去南京,我等也一天不能回去交差。”宋金保一拱手,苦笑:“还请陈先生不要使我为难。”

    “那是,那是,我马上就去收拾行李,不过……”陈艾微一犹豫:“这大半夜的哪里去找船,就算要使用管船,还得去苏州府要手续,人也不好寻。”大半夜的,又这么冷,他有些不太愿意连夜赶回吴江。再说,他也没想好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次看起来不大,却有些凶险的危机。

    宋金保也有些踟躇,他这次来苏州所乘坐的船只都由地方上提供,深更半夜去问苏州府要船,对方固然不敢拒绝,可惊动太多,未免有骚扰地方的嫌疑。

    正在这个时候,软倒在地上的归照突然一跃而起:“我有船,我有船。”

    满囤一声怒喝:“老实点”

    归照磨抖瑟着身子看着陈艾:“陈艾兄弟,我家自有一条不错的小船,正停在南门。若你看得上,不妨坐我的船回家去。”

    陈艾倒有些想早点回吴江,可天实在冷,坐船回去,河风一吹,实在有些难受。

    大概是看出了陈艾的心思,归照磨立即到:“陈兄弟,你也不必担心。这条船本是下官往日踏青游玩之用,很不错的,里面日常用具一应俱全。若你看得起下官,我这就吩咐下人升好炉子烫好酒,保准让你舒服熨贴,一觉醒来就到了吴江。”

    今天要想从锦衣卫手里逃得一条性命,还真要落实在陈艾头上。宋金保分明就是不进油盐,自己同陈艾虽然有矛盾,可未必不能调和。

    因此,身为堂堂的照磨,他却在陈艾这个白丁面前自称起下官。

    说到这里,他向前垮出一步,亲热地拉住陈艾的手,悄悄将一枚上好珍珠塞到陈艾的手中。

    陈艾低头一看,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珠子,看品相却也不错,应该是合浦的出产。老实说,在后世,这种珍珠却不甚希奇,用人工养殖,不过几年就能长成这样。遇到品相不好的,还会放在地摊上论斤卖。

    当初单位组织去北海旅游的时候,陈艾就花了五十块钱买了几串扔到抽屉里。后来打扫卫生的时候嫌这东西没实用价值,转手扔进了垃圾桶。

    不过,在明朝这种东西却有些了不得,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陈艾对珍珠这种东西也没什么认识,拿到眼前看了一眼,也没什么兴趣,朝天上抛了抛,又接住,讥笑道:“归大人,你这可是行贿哦,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就不怕宋大人拿了你去?”

    看到陈艾手中的珍珠,宋金保三人眼睛都是一亮,这颗南珠可不便宜。

    不过,看陈艾的模样好象浑不放在心上,就好象是在把玩一粒普通石子。

    宋金保却不知道陈艾是因为在现代见人工珍珠见得多了,有些审美疲劳,以为他不为财帛所动,心中不觉得大为佩服。看陈艾这人穿戴用度,也是穷苦人,在金钱面前居然把持得住。要么是他道德高洁,要么就是看不上这区区一颗珠子。无论如何,此人都是一个不寻常的人物。

    宋金保却没有猜对,陈艾之所以给他一种穷困潦倒的印象,倒不是因为他没钱,而是一拿到彩票的红利之后就进考场参加考试,根本没时间去**。

    宋金保也不说话,就在一边看热闹。

    听才陈艾这么说,归照磨面上的表情更是亲热:“陈兄弟,你这话就没说对了。行贿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的,若我将这颗珠子赠给锦衣卫的大人们,那就是行贿,自然有受国法的重处。可陈兄弟你不是官身,君子有通财之谊。我刚才在外面也听得明白,你和犬子当着全苏州府的童生约定,若谁得了第一,另外一人当以兄长之礼事之。如今陈兄弟你拿了府试头名,自然就是我儿元节的大哥。我这点区区薄礼,不过是为你们兄弟结义添些喜气罢了,还望陈兄弟你收下。”

    “啊,还有这么一说”陈艾没想到归照磨脸皮这么厚,就这样还能和自己攀上亲戚,硬生生将归元节这个鸟人塞给自己当了结义兄弟。

    宋金保也哈哈大笑起来:“是这个道理,恭喜陈先生收了这么一个好弟弟啊”

    陈艾苦恼得直摇头。

    归元节虽然品行恶劣,可看到父亲如此讨好陈艾,一脸的恭敬,心中却是有羞又恨,一张脸涨成紫色:“爹爹……”

    “住口”归照磨喝道:“不成器的东西,你有陈兄弟这么个兄长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快快上前帮你大哥收拾行装,好生侍侯着。否则,我全家都要被你这个小畜生给害死了。”

    说着一脚踢过去,正中归元节的屁股。

    归元节委屈得又想哭。

    经过这一番折腾,陈艾心中的气也消了,笑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收拾行装好了。”他可不想让归家父子和宋金保他们看到自己身上带着那么多宝钞呢。

    等收拾好东西,又在归家父子的带领下来到南门码头乘船。

    小麦率先跳上船起检查了半天,这才回来说归家的船还真是不错,里面的火炉已经烧地热热的,酒已经备好,各色干果肉脯也摆了一桌,船舱中温暖如春。

    归照磨也是脸皮厚,殷勤地扶着陈艾上船,被他那双肥手一扶,陈艾只觉得浑身不舒服,笑道:“多谢归大人的船,夜已深了,请回吧。”

    “是是是,我这就走。”归照磨大喜,只感觉自己如同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回,慌着就要离开。

    宋金保却喝了一声:“慢着,想这么走,却没那么容易。”

    归照磨身体一晃,险些掉进河里去。

    还好在紧要关头归元节扶了他一把。

    归照磨可怜巴巴地看着宋金保:“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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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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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金保看了陈艾一眼,又看着归照磨轻轻一笑:“你行贿本官,私藏现银,还有你儿子纠集市井泼皮扰乱治安一事。身为锦衣卫,本官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归家父子身体一震,就这样锦衣卫还不肯放过自己,难道今天这一道坎真过不去了。

    他们都是心中一沉,只欲一头跳进大运河中死了干净。

    “不过……”宋金保沉吟片刻。

    “不过什么,还请大人指点。”仿佛是看到希望,归照磨立即颤抖着声音不住口地问。

    宋金保笑了笑:“不过,你们也看到本官同陈先生关系密切,而你儿子归元节现在好象又是他的结义兄弟,看在陈先生的面子上,或许……”

    “或许什么?”归家父子同时喊。

    “嘿嘿。”宋金保微笑不语,只看着陈艾。

    归元节立即会意,又拍了归元节一巴掌,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孽畜,有陈艾这个好大哥也是你的造化。如今,你的身家性命可就着落到你大哥身上了,你不但不好好讨好,却去给你大哥添堵,什么东西,还不快快向你陈家大哥赔罪。”

    “爹。”归元节什么品行低劣,可还是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和自负,让他想陈艾赔罪,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就磨蹭起来。

    归照磨怒喝连连,将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归元节还是不紧咬着下嘴唇不说话,一张脸苍白如纸。

    陈艾心中对归照磨非常鄙夷,可看到归元节如此情形,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将他压服,也不想太过分,就说了一声:“罢了,归大人、归元节,你们回去吧。我与归元节不过是一些小小的不快,陈艾也不会放在心上。”

    宋金保大笑:“不成,不成,陈先生,你什么人物,如今却要吃这种小人的气。你气量高,不想同他们一般见识。可我老宋是个粗人,却认不了这么多。所谓以直报怨,君子不留隔夜仇,没啥说的,这个场面,我宋金保帮你撑起来。归大人,若想从这条船上下去也简单,叫你儿子跪下向陈先生磕三个响头就是了。”

    “是是是。”归照磨又朝儿子踢了一脚:“畜生,还不跪下。陈艾是你兄长,长兄当父,跪他也是应该。”

    “爹”归元节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满囤见他如此不爽快,大怒,骂道;“你这厮真是麻烦,当初你从咱的胯下爬过去不就没事了,又何必闹成现在这样。”

    归元节终于朝陈艾跪了下去,一头就要朝甲板上磕下去。陈艾也不想闹得太过分,一把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行了,就这样吧。”

    归元节下嘴唇终于咬出血了,眼神里又是羞愧又是仇视,“大哥,是小弟有眼无珠,还望你饶我这一回。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身为结义兄弟,将来可要多亲近才是。”

    陈艾一耸肩,也不将归元节的话放在心上。

    宋金保哈哈大笑:“归家父子,都给我滚吧,以后少来惹我家陈先生。”

    归照磨这才带着儿子惊慌地逃走了。

    “呸”宋金保朝他们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对陈艾说:“陈先生,戏耍这等小人也是一件快事。到吴江还有一段水路,怎么进舱喝酒聊天吧。”

    陈艾收拾了归家父子,心中也是一阵大快,拱手道:“固所愿也”

    二人进了船舱,喝了几杯酒开始叙谈起来。

    宋金保有意考量陈艾的本事,就先是围绕着陈艾的几份卷子问了半天。

    陈艾自然是提起精神一一回话。

    刚开始,宋金保的话题还局限于史论策问和四书五经的范围之内,渐渐地,他也不耐烦说这种正经学问。

    毕竟,宋金保虽然文化素养不错,可对儒家经典并没有怎么钻研,如何比得过陈艾这种专业人才。

    于是,宋金保的话题就逐渐扯到一边,说了一会儿天气,说了一会儿农时,又说起了税法和国家政治。

    这种杂学本就是陈艾所擅长的,在后世他可是标准的网虫,常年混军史论坛的,什么要的奇谈怪论没听过,如今全搬出来同宋金保忽悠,几句话下来,倒将宋金保说得一楞一楞的。

    宋金保:“不对不对,你说诸葛亮是个大奸臣,无论如何我也接受不了。”

    ……

    “不对不对,你说岳飞岳爷爷的死是因为他参与了立储。可照我看来,岳爷爷的死是因为他要迎二圣……对对对,二圣虽然有大统名分在,可南宋的朝廷中都是赵构的班底。徽宗和钦宗就算回临安,也没有了人望……你说的赵构没有生育能力,岳飞立储的提议正好惹恼了他……确有些意思……”

    ……

    一整夜下来,宋金保等人被陈艾的奇谈怪论弄得目瞪口呆,心中对他也是佩服到了十成。因此,不管陈艾如何哈欠连天,三人死活也不肯放他去睡觉。

    就这么说着说着,天就亮了。

    等到中午时分,船靠到了吴江码头上。

    陈艾从吴江去苏州参加府试,一去就是十日,如今可算是回家了。他突然有些想念起梅姐和素娘母女,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她们过得可好。

    按照规矩,回吴江之后陈艾应该第一时间去拜见胡知县。不过,如今府试还没有发榜,也不用急着去见。再说,身边这三个锦衣卫的爷也需要安置,在没有想到对付宋金保他们对策之前,现在去见胡知县,岂不让他白担心。

    于是,陈艾引着三人去了驿站,安排他们住下,就告辞而去,施释然朝裁缝铺子走去。

    一路上倒是碰到不少熟人,都笑眯眯地喊:“疯子回来了,疯子回来了。”

    “疯子,这么长日子,你跑什么地方快活去了?”

    陈艾也不好解释,只道:“去苏州呆了几天,这不,要过年了,就赶了回来。”

    “疯子,你还是快些回铺子里去吧,你不在的这几日,裁缝铺子都乱套了。”

    “啊,出什么事了?”陈艾心中一惊,急忙问。

    “回去了就知道了,你这个家伙做的什么伙计,自己主家都出那么大事竟然不在。”

    陈艾加快了步伐走了半天,总算来到裁缝铺子之前,却看到铺子前面围了好多人,指指点点,闹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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