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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衣山尽     大明公侯txt下载     大明公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贵客来访

    原来今日是陈艾第一天上课,他这两日自己看朱子注的《四书》。其中颇多疑问,不觉出言询问。

    听到陈艾这么问,胡知县倒是吃了一惊,说:“你能想到这一层,也算是用了心的。不过,你毕竟没有正经读过书,也不用想太多。就目前看来,还是多读多背,把基础打扎实才好。这样,今日且先学一篇《孟子》,我读一句,你跟着读一句,然后我再解一句。”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陈艾心中大苦,这个胡知县还真拿我当发蒙学童了:“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就这样,胡知县读一句,陈艾跟着念一句,然后胡知县就解一句。

    这些东西,陈艾本在大学里就学过,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本抱了一个随口敷衍的心思来一个滥竽充数。心理还想着如何将话头往博彩上引,可听不了几句,却来了兴趣。

    这个胡知县毕竟是两榜进士出身,本身就是一个有大学问的人。《孟子》虽然简单,可在他口中解来,却是旁征博引。孟子的一句话被他这么一解,洋洋撒撒说开去,竟滔滔不绝,让陈艾也真学了不少真东西。

    这下,陈艾收摄起心神,虚心地学习起来。

    见弟子端正起态度,胡知县不住点头。他先前之所以不搭陈艾的茬,本就是想消一消磨一磨陈艾好高婺远的性子,如今,见他理解了自己的心思,更是心怀大畅。

    在胡知县看来,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去考,无论如何也是能中个功名的。学问这种东西真不重要,关键是在正心。心一正,无论做什么事情,那是断断不会出错的。

    若说起才华,胡惟庸乃是天下间有名的大才,可最后还不是犯了事。越是有才能的人,若心不正,干起坏事来,危害也是极大。国家自有严密的制度体系,需要诚良君子维持这个制度的运转。

    眼前这个学生,才华是有的,否则也不可能在王家做了两年长随就学会了读书识字。依他的才能,再加上朝廷的取士政策,将来即便做不了官,当个小吏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如今,真要好生调教。

    读了几章《孟子》,大概是有些倦了,胡梦海将书放下:“佩萸,你自己通篇朗诵,我却不再解说了。所谓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关键是要想将这本《孟子》读到不绝如江河的地步,张口就来,提笔就有。”

    “是。”陈艾郑重地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

    一时间,满书屋都是朗朗的读书声。

    不得不承认,古汉语自有其独特的音韵之美。尤其是如《孟子》这种千锤百炼的传世文字,不看其内容,单究其韵律,娓娓读来,却有一种转承其合的别样风致。

    说来也怪,此际已是秋末,正天干物燥,可陈艾一句一句读将下去,半个时辰下来,竟口中生津,当真是酣畅无比。

    胡知县也听得满面喜色,在一旁默默点头。

    正舒爽处,突听得外面有衙役来报:“禀知县大老爷,应天府学教授解纶来访。”

    胡知县吃了一惊,国朝定都南京,应天府中各级官员比起普通州府的官吏还要高上一级,尤其是应天府尹,更是官居二品,与六部院尚书同级。至于应天府学教授,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官,却甚为清贵,通常都由饱学鸿儒担任。尤其是这个解纶,更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他心中也是奇怪,按说,应天府和苏州府互不统辖,他一个应天学道的跑吴江来做什么?

    还没等他说:“有请”外面院子中就传来一声洪亮的笑声:“胡兄不在衙门坐堂,跑县学来授课,正好兴致啊!”

    胡知县也笑道:“大经兄也是好兴致,大老远跑苏州来,却又是为何?”

    他走到陈艾身边,小声叮嘱道:“此人乃是海内知名鸿儒,等下你好生表现,切不可露怯,对你将来自是大有好处。”

    “是,谨尊大人之命。”陈艾低低应了一声,心中却是奇怪。这个姓解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府学教授,本没什么了不起,怎么胡知县却如此郑重。明朝姓解的名人好象就一个解缙,那可是明初第一才子,却不知这个解伦和解缙是什么关系。

    大概看出陈艾心中的疑惑,胡梦海点点头:“他是解缙的兄长。”

    “啊!”陈艾低低一声惊呼,这还是他来明朝后第一次离名人如此之近,虽然只是解缙的兄长,依旧让他心中一震。

    刚叫出声,却见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大步走进书屋。

    他生得颇高,四肢修长,国字脸,头上戴着一顶青布便帽,低低地压住额头,上嘴唇的短须修剪得很漂亮,年轻时应该颇为帅气。

    “休要说什么大经兄,胡兄是洪武十二年的进士,解纶是洪武二十年的进士,按理我该遵你一声兄长才对。”看得出来,解纶是一个洒脱之人,见来同胡知县见礼之后,也不推辞,径直坐到主座上面。

    这在明朝是一件很失礼的行为,不过胡知县本与解纶相熟,知道他兄弟二人都是放荡不羁的名士,见惯不惊,就笑眯眯地陪坐在一旁。

    解沦甚是健谈,笑道:“我这次来苏州,其实两月前接了礼部之令来巡视南京各地的官学,如今正好交卸了这个差使。”

    胡知县心中一动,按照朝廷的规矩,童子试的最后一轮院试因为直接关系到童生的秀才功名,国家极其重视。一般来说,都会从省一级学政派遣官员下来主持,难道……

    他沉吟故意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随口问:“朝廷可有意派大经兄来苏州主持明年的章试?”大经是解纶的字,二人本熟,说起话来也随便。

    “这个……”解纶摸了摸上嘴唇的胡子,却发现陈艾还坐在屋中,也不回答胡知县的问题,指着陈艾问:“此人可是吴江的童生?”

    陈艾忙站起身来,拱手作揖:“晚生吴江陈艾,见过解大人。”他已经想起解纶究竟是谁了。

    解纶是解缙大哥,年纪比解大才子还大上十二岁,一手书法非常出色,是明初有名的书法家之一。他洪武二十年与解缙和妹夫黄金玉一道中了进士,“一门三进士”在士林中传为佳话,

    解缙虽然在后世被人称为明朝第一才子,可就现在这个时间段而言,解纶比他弟弟的名更大。

    他中进士之后,朝廷任命为福建道监察御史,不久又擢升为礼部仪制司主事。

    因为才华初中,通晓各门知识。朱元璋对他也相当重视,曾让他参与修订朝廷各种典章制度。洪武二十四年的时候,因为犯了事,被贬为应天府学教授。

    按说,一个府学教授,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在满眼都是是公卿显贵的京城根本算不上什么。可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皇家贵族学校的老师。

    朱家的子弟基本上都听过他的课,比如以前的太子朱标,现在的太孙朱允文。

    就因为他身份特殊,人脉广,刚才胡知县在叮嘱陈艾要在解纶面前好好表现,至少也得给他留下一点印象,混个脸熟,对他将来的仕途官道自是大有好处。

    一想到这里,陈艾对胡知县心生感激,这个老胡对自己还真是不错呀。

    见陈艾不卑不亢,一脸平静地站在自己面前,解纶心中不禁点了点头。休说在吴江这个小地方,就算是在京城,普通士子摄于自己的名头,见面之后也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或者竭尽讨好之为能事。此子能有如此表现,也算是个胸中有静气,见过场面的人。

    解纶先入为主,对陈艾心生好感,微笑道:“想来你就是吴江县学的士子了,刚才听你在屋中读《孟子》,声音清朗,字正腔圆,句也断得极好,想来是在这本书上下过一些工夫的,不错,不错。”

    陈艾:“回解大人的话,学生只不过是照本宣科,算不得什么。”

    “你这话没说对。”解纶摇摇头:“字也就是那些字,可如何断句却是真功夫。先贤圣人的微言大义本就言简意赅,譬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也可断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同的断法,含义却大相径庭。你能句句断到妙处,也算是下过苦功的,切不可妄自菲薄。”

    陈艾心中一阵赞叹,这个解缙的大哥果然是有真学问的人。要知道,古代的文章也没有标点一说,一句断不好,就会产生歧义,甚至闹出大笑话来。如何断句,正是一个读书人综合素质的体现。

    他也是运气好,接受的是现代教育。大学时学的古汉语可都是诸如王国维、顾颉刚、朱自清、辜鸿铭这种国学大师预先打好标点的,乃是大师们一生学问的体现。如今,陈艾却拣了这个大便宜,让解纶刮目相看。

第十九章 且谈风月

    陈艾得了这个乖,却不张狂,免得惹了解纶的不快,被人看作狂生。忙谦虚地说:“大人,其实,陈艾也不过读过三五年书,识得几个字罢了。这书本里的真学问,真本事,却没有学到。我心中只觉得本该如此,于是就这么断了,算是瞎蒙的。”

    “好一个本该如此,说得好!”解纶一声赞叹:“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辈读书所为何哉?不过是学会做人做事的道理,以天下为己任,至国家以太平,求一个科举入仕,为国家为百姓做些实事。国家需要的道德高洁的君子,我们读书明理,就为立德。立德之本,首在正心。心若正,德相随。”

    解纶猛力点头:“圣人的每一言每一语,无不契合天理大道。看似高深莫测,其实不然。大道至简,这人若有纯良正心,读起书来,自然是如有神助。可见,你却是个纯人。对了,看你年纪已经二十六七,正值壮年,我原本以为你乃是吴江县学的廪生,怎么只读了三两年书,难不成你还是个没有功名的学童?”

    听到解纶的一通夸奖,陈艾心中大为得意。可表面上还是一脸平静:“回大人的话,学生确实只读过两年书,如今还是一个小小的童生。”

    “丝!”地一声抽了口冷气,解纶:“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大经兄且听我慢慢说来。”看到大名鼎鼎的解纶对自己的学生青眼有加,胡知县满面自豪,就将陈艾以前所编的来历说了一遍。

    “原来你在王谟身边受过指点,那就难怪了,可惜王谟……哎!”解纶长叹了一声,一脸的难过表情。

    胡知县和陈艾不知道解纶为什么这样,良久,胡梦海才道:“苏州府王、姚案牵扯太多,以至全府士子逃亡一空,如今,我们吴江只剩陈艾这根独苗了。却不知道明年的童子试能不能过?

    他在小心地试探着解纶,作为陈艾的老师,若陈艾运气好,一口气考个功名出来,他也是面上有光。

    “如今的情形胡兄还看不明白吗?”解纶苦笑:“明年童子试,苏州府根本就没几个人参考,真真是竹外桃花三两枝,要想应景,自然是都要取了。”

    听到他说出这句实话,胡知县和陈艾相互对时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喜色。

    胡知县笑了笑:“大经兄也不必难过,若你来主持院试,有你在士林中的号召力,大家都会来应试的,竹外桃花三两枝的情形断然不会出现。大经兄弟就等着桃李满天下好了。”

    “不谈这个,不谈这个,我今日来这里却不是为公事。”解纶面上的阴霾更重:“如今我已不是官身,就算想主持苏州府的院试,做陈艾的座师也已没有可能。”

    “啊!”陈艾和胡知县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沉默半天,解纶谈展眉一笑:“其实,我已经被陛下免职,不日就要押送回原籍看管。五年前,家母尝过吴江的米酒,非常喜欢。她老人家和解纶一般嗜酒,最最喜欢江南的女儿红了。这次我这个儿子回乡侍奉母亲,临行前想过来找你讨个十几坛子带回去,却不知胡知县答应不答应?”

    胡知县:“大经兄这次被夺职,可是因为蓝玉案?”

    “还能是别的案子吗?”解纶苦笑:“可惜啊,胡兄你虽然被关了两年,却也官复原职,苦尽甘来,我却终于没逃过这一关。罢罢罢,今日也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儿,只谈风月,只谈风月。胡兄,你不会是舍不得那十几坛子酒吧?”

    胡知县笑道:“我穷得叮当响,平日间连马夫轿夫和文吏都一概不用,哪里有酒送你。”

    “哈哈,果然都是一般的穷。”解纶抚掌大笑,一把扯掉身上的长袍扔给陈艾:“今日难得欢喜,当一醉方休。算了,我也不打你们师生的秋风,去将这件袍子当了,换两壶美酒来。”

    “好一个呼儿将出换美酒,我也与君同消万古愁!”胡知县也是大笑,也要去解身上的长袍。

    陈艾捏着手中的长袍,哭笑不得,若真依了这两人的意思出去当衣服换酒,岂不让他们光着身子?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衙役又跑进来:“见过知县大老爷。”

    被衙役打断了雅兴,胡知县面色有些不好看:“何事?”

    那衙役道:“回大老爷的话,东山乡绅郑重听说解大人来了,过来拜见,请大人恩准。”

    解纶听说地方乡绅过来拜见自己,问:“此郑重究竟是谁,可有功名?”

    那衙役:“回大人的话,郑重不过是一普通乡绅,没有功名。”

    胡知县点了点头:“这个郑重我也好象听说过他的名字,是个普通地主,没读过书。”

    解纶神色不虞,也不再问。

    胡知县知道解纶乃是大名士,自重身份,自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到的,解纶刚才和自己与陈艾言谈正欢,被一个乡野之人打搅,心中自然不喜。

    他挥了挥手:“不见,打发他回去。”

    “可是大人……”衙役有些为难地站在那里。

    陈艾心中雪亮,立即明白过来,定是这个衙役收了郑重的门包。明朝初年,朱元璋大力打击腐败,普通官员,贪一两银子就是死罪。因此,各地官员因为没有其他财源,一个个穷得厉害。胡知县那点俸禄,维持一个县政府运转都难,更别说给手下人好处了。像普通衙役等,已经两个月没领薪水。

    如今接了郑乡绅的门包,那衙役自然不肯放弃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

    “还不去打发了?”胡知县面容一整。

    陈艾本心是不愿意出门替解纶当衣服换酒的,倒不是想替那衙役解围。如今,有乡绅送上门来,虽然不便从他身上捞点好处,可对自己将来在地方上的人脉却大有好处。

    他顺手接过衙役手中的拜贴,看了一眼,便朝胡知县和解纶拱了拱手:“二位大人,此人倒可以一见。这个郑重我倒是听说过的,也读过书识些字,因为我朝刑法峻苛,也不敢科举出仕,倒不是个面目可憎之人。估计是他向往解大人的学问,又知道大人好酒,特意送了十坛美酒过来,士子之间诗酒唱和本是常事,也不违反朝廷法令。”

    “十坛美酒,不错。”解纶眼睛亮起来。

    胡知县笑道:“我就知道大经兄受不了这个诱惑,哈哈,也好,且叫那郑乡绅进来吧。”

第二十章 一朝酒在手

    那衙役被陈艾解了围,大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跑出去传人。

    很快,一片喧哗,就有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捧了十几个西瓜大小的酒坛子进了书屋,满满地堆在墙角。

    看得出来,东山郑重家资甚丰,便有两个干净伶俐的小厮把十几个钧窑碗盏放在二位大人的面前,又将东山特产的白沙枇杷满满地铺了上去。大冷天的能够吃到窖藏的枇杷,又看到如此精美的酒器,解纶和胡梦海都精神一振。

    正如陈艾所猜想的那样,东山镇乡绅郑重却不是土得掉渣的土财。相反,此人长得高大魁梧,国字脸上显出一股威严的黝黑油光,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武人。

    不过,他这种威严也就是针对下人而言的,一旦面对胡知县这个父母官和解纶这个大名士,顿时换上一副必恭必敬的表情:“见过解大人,胡父母。”

    他小心地撕开泥封,给两位大人将酒满上:“草民郑重听说解学士来本县寻酒。草民家别的没有,因为靠着东山的一股好泉水,每年却能酿得几十坛上好的黄酒,特意送来请解学士和胡父母尝尝。”

    本来,胡梦海和解纶听陈艾说郑重能读书识字,以为他是一个不肯参加考试的士子,这才肯抽空接见。可一看,这家伙分明就是个江湖豪客,顿时没有了兴趣,也不想理睬。

    那解纶端起一个杯子,却不饮,在眼前端详片刻,转头对胡知县说:“这大概就是传说的龙泉哥哥窑了,以前我也不知道江南有这等上佳瓷器,洪武二十一年的时候,松江人曹昭写了一本《格古要论》,上面说‘哥窑纹取冰裂、鳝血为上,梅花片墨纹次之。细碎纹,纹之下也。’如此,哥哥窑才为世人所知。今日,京城宫室四下搜罗这种瓷器,公卿大室也趋之若骛,想必价值不菲了。”

    胡知县赞叹一声:“大经兄果然渊博,《格古要论》这么生僻的书籍你也看过,若不是听你说起,我还真没见过真正的哥窑瓷器。”

    二人说得高兴,陈艾听说这是北宋四大名窑中的哥窑,也吃了一惊,不觉定睛看去。他对古董也没什么研究,这一看,却没看出什么妙处来。

    听众人赞叹自己的酒器,郑重忙满面堆笑地端着酒坛子站在胡知县和解纶身后,讨好地说:“若二位大人喜欢,这一套酒器就赠与大人们。不过是一些玩意儿,我那里多的是。只要能让大人们高兴,就是草民的福分。”

    解纶听他说得俗气,脸子冷了下来。

    胡梦海也觉得大为失礼,横了郑重一眼,对解纶道:“大经兄喝酒,休要被粗俗之人坏了你我心情。”

    “恩,酒不错。”

    二人对饮了一杯子,开始谈笑起来,也没搭理一脸尴尬的郑重。

    在解纶和胡知县看来,郑重言语粗鄙,同他多说一句话都脏了嘴。他们能够让这个粗鄙只乡绅进这书屋来,喝他的酒,已是给了面子,怎么可能让其登堂入室把酒言欢。大家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呀!

    看到进退不得,满面热汗的郑重,陈艾无奈地摆了摆头,心中却有些同情起这个地主。

    他没穿越之前也知道封建社会的等级秩序极其严格,却不想森严成这样。士、农、工、商泾渭分明,彼此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陈艾毕竟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虽说已经入乡岁素随俗,可骨子里的平等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

    他好心地朝郑重微微一笑,起身接过他手中的酒坛子,低声道:“郑员外,且这边看座。”

    说完,就领着郑重来客座下首坐定。

    郑重来之前也知道自己即不是官也不是读书人,贸然前来求见解大学士和胡知县肯定会碰一鼻子灰,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想这二位大人根本就看不上自己。若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来接引自己坐下,今日还真不知如何了局。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觉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大为感激。又看了陈艾一眼,此子虽然长相普通,衣着也很简朴,却自有一股儒雅从容之气,望之不似凡品,却不知与胡知县和解学士是何关系。

    “多谢小哥。”郑重恭敬地一拱手,小声问:“恕草民眼拙,还请教小哥高姓大名。”

    陈艾微微一笑:“在下陈艾,乃城中一普通百姓,今日正好遇到胡大人在县学授课,就过来听讲。”

    郑重吃了一惊,忙惊讶地说:“原来陈小哥是胡父母的高足啊,失敬失敬。”

    陈艾客气地说:“晚生驽钝,虽有名师指点,学业却一无所成,辜负恩师的期待,汗颜,汗颜。”

    郑重正色道:“不怕小哥笑话,郑重虽然是一乡野之人,却也学过一些相人之术。我看小哥天庭饱满,额有亮光,将来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到时候,只怕我们吴江人都要以小哥为荣了。”

    陈艾连声道:“郑员外谬赞了,我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童生,也没有功名,只求能读几天书,识些字,懂点做人做事的道理罢了,别的倒没想太多。”

    “小哥谦虚了,有胡父母这样的名师耳提面命,往来的又是解学士这种大名士,小哥你还怕考不中功名?依你面相,将来可是有状元命的。”郑重不住口的恭维。他心中暗道:这个陈艾言谈得体,举止从容,果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种人物,将来只怕不是池中之物,我得好生结交才是。

    他二人正说着话,那边,胡知县和解纶已将十几杯酒喝了下去。酒一喝多,二人又是好友,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及,渐渐地放开了,从诗词歌赋渐渐说到朝廷风向上面去,又谈起洪武朝苛刻的恐怖政治,和往日同僚的悲惨遭遇,胡知县和解纶都是一阵长叹,眼中含泪。

    陈艾本有心从政,一听到他们说起这些,也留了神,他也不喝酒,一边同郑重敷衍,一边侧耳聆听。

    至于那郑重,本就是一普通地主,什么时候听过这种秘闻,也听得目驰神迷。

    正听得入神,突然间解纶猛一拍桌子:“如今,我也是无官一身轻,咱们也不谈这些烦心事。说好了只说风月的,酒不错,东山的枇杷滋味也是甚佳。我等何不行个酒令,寻些乐子。”说完就端起了酒杯。

    胡知县呵呵一笑:“大经兄现在是一朝酒在手,便将令来行,你是客,我自然听你的。”

第二十一章 便将令来行

    解纶端起了酒杯,陪坐各人也不能推辞,陈艾也将杯子举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郑重郑员外又来碰了一鼻子灰。

    他也是心太热切,加上刚才和陈艾一起喝了几杯酒,脑子一热,端起酒杯来,大声道:“行酒令啊,好,我最喜欢了。记得前年,同无锡乡绅牛员外喝酒的时候,他就输给草民二十两银子。回家之后,因为心疼钱,竟然气死过去了。哈哈,当时的酒令是什么呢,容草民想想……”

    被郑重搅了兴致,胡知县一脸怒容,嘴一张,就要着人将这个郑重轰出去。

    陈艾忙笑道:“胡大人,解大人,这酒很好,二位大人已经有日子没见。今日相聚,也不要提那些不开心的事。说起来,郑员外一个酒令气出一条人命来,也算是一桩雅事。颇有〈郑康成行酒伏地气绝〉的遗风,还请解大人出令。”

    解纶大笑:“哈哈,确实有趣。”

    所谓“郑康成行酒伏地气绝”出自曹操〈董逃歌词〉这首诗。诗云:“德行不亏缺,变故自难常。郑康成行酒伏地气绝,郭景图命尽于园桑。”

    郑康成是东汉经学大师,德行卓著。郭景图生平不详,既然与郑玄相提并论,可见也是位“德行不缺”的人。

    儒家一再宣扬“天佑有德”等观点,但郑玄却在酒席上劝酒时,倒地气绝;郭景图在桑园里突然突然死去,这说明人的寿命同德行的好坏无关,上天是不可能给有德行的人另眼相待的。

    曹操本就是个实用主义者,在当时人眼中是个离经叛道之人,可就其文学成就而言,却是当时最顶尖的。

    陈艾说出这个典故,倒也有趣,让解纶忍俊不禁。

    解纶笑道:“陈艾你也要行酒?”

    陈艾忙摆手:“晚生才读了几年书,这种东西却不会。”

    胡知县也道:“大经兄,你就不要为难陈艾了,我们自己来。你且出题。”

    “好,我的题目是:每人用两个字,分韵相协,结句必须是诗书中的一句话。”

    “这令却有趣,甚难呀。胡梦海一时还有些怔住了,大经兄先请。”

    解、胡二人都已经喝得醉了。

    解伦说:“好,我先来。在南京住了这么多年,如今却要回江西老家,与君等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聚。”他眼睛突然一红,念道:“轟字三个车,余斗字成斜;车车车,远上寒山石径斜。”轟字是繁体字“轰”的写法,和简体字不同,乃是三个车字重叠而成。

    他这句酒令暗含仕途失意的惆怅,不得不归的郁气。

    胡知县也心中一悲,用低哑的声音道:“品字三个口,水酉字成酒;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说万,举杯一口饮尽,眼泪却落了下来。

    “君这是与我依依惜别啊!”解纶一声悲笑,也喝了一口,突然用醉眼看着郑重:“你不是要来讨好和结交解纶吗,嘿嘿,解纶算什么,一个被罢黜的官员。你大概是想借拜见我来讨好胡知县,求他办事吧。此时却是机会,且行个令来听听,若接得好,我替你给胡知县陈情。”

    郑重被解纶说破心事,一张黑脸变得通红。确实,他今日来此并不是为拜见解纶的。

    事情是这样,他所在的东山镇最近里长出缺,一直没有补上。作为地方乡绅,郑重对这个位置觊觎已久。

    可东山一直都是富庶之地,有家产有声望的乡绅不知凡己,怎么也轮不到他郑重。

    但郑重却是一个有见识之人,信奉事在人为。他恰好听人说大名鼎鼎的解纶来吴江探访胡知县,就动了心思,想通过接待解纶来讨胡知县的欢心。

    却不想解纶也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一句话就将这事揭破了,让他处于尴尬的境地。

    “我我我……”郑重虽然是个豪客,可这种耍文弄墨的事情他却不会,一下子被憋出了一身热汗。

    胡知县也醉得厉害,斜着眼睛笑道:“郑重,你的事情我记起来了,是不是想做里长。你这人心思倒也便给,知道曲线迂回,走解大人的门路。哈哈,此事好办,只要你行得这个酒令,本县就让你当。”

    明朝乃是读书人和皇帝共治天下,官员于乡绅共治地方。

    其中,里长虽然只管辖一百一十户人口,也不算正式编制,可权力却极大。地方上但有诉讼、纠纷,必须先让里长处理,只有处理不下来的时候才交到县衙门里去。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里长、保长在地方上简直就是一个土皇帝,有的时候甚至比县官还让百姓畏惧。

    听到胡知县这么说,虽然自己不懂酒令,可郑重却不肯放弃这个大好机会。犹豫片刻,这才口吃地念道:“森字三个木,木木木……”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对了,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水不住往下流。

    “木木木,难不成还‘洞庭湖波兮木叶下’?不通得很,我与大经兄满怀离愁,你却扯出个湘夫人来,没得坏了我们的兴致。”胡知县气愤地一拍桌子。

    “大人……”郑重好歹也是个魁梧的堂堂汉子,被这一吓,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颤将起来,心中大喊不妙。

    陈艾心中更是不忍,这个郑重员外也合该着倒霉,遇到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同乡,能帮就帮他一把吧。

    想到这里,陈艾悄悄拉了他衣摆一把,有手指沾了酒液在面前的桌上飞快地写了一行字,示意让郑重照着念。

    也是郑员外的运气,这个酒令陈艾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在书上看到过,还记得。书上说这个酒令是明朝人写的,想不到出自胡、解二人之口。

    又或者自己这只蝴蝶穿越到明朝之后,让历史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看到陈艾写的这一行字,郑重心中一松,忙道:“禀二位大人,刚才不算,草民重新来过。矗字三个直,黑出字成黜;直直直,人焉往而不三黜。”

    “好酒令!”解纶微一寻思,立即击节叫好。他和胡知县都是眼尖之人,如何不知道是陈艾在暗中作弊。

    便微笑着问郑重道:“行得不错,好,本官且问你,人焉往而不三黜,出自哪里,又是什么意思?”

    郑重呆住了,字他是认识,至于说的究竟是什么,鬼才知道,解大学士这不是为难我老郑吗?

    好在胡知县也大笑起来,说:“郑重,我不管你这个酒令是谁对的,反正你只要行出来了,本官说的话就算数,好,东山镇的里长就是你了。”他自然知道这个酒令是自己学生陈艾写的,能够得到解纶的称赞,他这个当老师的也是面上有光,心中一高兴,就随口让郑重做了这个里长。

    反正区区一个乡绅,还不放在他胡大人的眼里,就当他是浮云好了。

第二十二章 留待千秋史管彤

    郑重这一惊喜非同小可,立即站起身来,拜将在地:“多谢胡父母,多谢解大学士。”

    胡知县也不理他,只抚须微笑。

    那解纶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陈艾:“胡兄真收得一个好弟子。我那句远上寒山石径斜取意仕途失意;胡兄的劝君更尽一杯酒取意惜别;结末一句人焉往而不三黜出自〈论语·微子〉,取意惆怅。短短几句酒令,将我等心情说得透了。还有,你这个弟子生性稳重恬淡,不喜出风头,是个老成之人。将来若进了科场,成就不可限量啊。”

    胡知县更是心花怒放:“大经兄也不用如此夸奖,反让后辈门起了骄狂之心。”他伸手朝郑重虚虚一扶,郑重这才如释重负般地站起身来。

    胡知县也是醉了,笑指陈艾问解纶:“大经,此子有我调教,又有朝廷的用人制度,中个举人也不是难事,却不知道将来能得什么成就?”

    解纶:“成就,哈哈,成就啊,若真中了举人,以陈艾的稳重性子,我朝又人才匮乏,日后就算得个知府也不是难事。”

    “谬赞了谬赞了。”胡知县笑得眼睛都弯了,学生是老师的脸面,学生成就越大,他这个老师越光荣。

    听到解纶这番话,旁边的郑重更是惊骇,知府大老爷,那可是顶天的大人物啊,不得了,这个年轻人将来不得了呀。

    陈艾反被解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正要谦虚,解纶却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如今的官场,你精明强干,要被拿下;滔光养讳吧,一样被杀;也只有那种不偏不倚,依本心做事的老成之人才行得长久。”

    “这政局,我是看不明白了,也不想看明白了!”说到动情处,解纶一把扯掉头上帽子:“你们看吧,你们看吧,这朝廷究竟是怎么了?”

    解纶的额头上赫然刺着两个小字“狂悖”。

    “大经兄!”胡知县的眼泪流了下来,挽起袖子,上面也有两个小字“朋党”。

    “哈哈!”解纶一声长笑:“胡兄何必如此伤感,今天说好了只谈风月的。”

    他满身酒气地指着陈艾:刚才你藏拙,我偏不给你机会,我要罚你。”

    陈艾忙起身拱手:“请大人责罚。”

    “好,我就罚你赋诗一首,就说说……就说说我被罢官免职一事。”解纶悲啸道:“我解纶也一把年纪了,这次回乡看管,估计这辈子也回不了南京了,悲哉,悲哉!出这事的时候,我自思断无活理,也想过要为自己写首诀别诗。却不想如今却留了一条残命。陈艾,你来替我写。”

    “是,大人!”陈艾略一沉思,吟道:“一命多舛复多磨,成仁心事底从容。挹江门外七品官,留待千秋史管彤。”

    解纶一呆,突然伸手将面上的眼泪抹去,长长地朝陈艾作了一揖。

    陈艾大惊也拜将下去:“解大人这是折杀晚生了,可使不得。”

    解纶大笑:“好一句成仁心事底从容,好一句留待千秋史管子彤。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只要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自己的荣辱生死。想不到呀想不到,解纶读了一辈子圣人言,一但涉及到个人名利,却还比不上一个晚辈。佩萸这一首诗解了老夫心节,胸怀不觉为之一畅,快哉,快哉!胡兄,你这个学生不得了,我刚才还说他这辈子最多一个知府的成就。现在看来,以他的胸怀,将来就算是六部部堂,封疆大吏,也是做得。”

    说完,也不废话,举步就朝外面走去:“去休,去休,田园将芜胡不归……陈艾,不错,不错,我这次回南京收拾行装,定同士林中人提起你这个后起之秀的名字……不要让我失望呀!”

    长音袅袅不绝,转眼,解纶就已经消失不见。

    解纶乃是名士派头,说走就走,倒放屋中三人一脸错愕。

    听到解纶说回南京之后要替自己扬名,陈艾满心惊喜。

    那胡知县更是老怀大畅,手摸胡须不住地盯着陈艾看,一副爱若珍宝的表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实在是太高兴了,高兴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那郑重更是惊骇,解纶是什么人,人家可是专门给皇家子弟授课的座师,什么样的达官贵人,名士才子没见过。能得他首肯,这个陈艾还是凡人吗?

    知府已经算是了不起的了,如今,解学士竟然说陈艾有入六部做部堂和的心胸和才气,这这这……六部官员,那可是天子近臣,真正的贵人啊!

    偏偏这个陈艾还没有架子,为人也随和,正是一个结交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郑重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宝钞就往陈艾手里塞。

    看到那一大叠大明宝钞,陈艾心中剧烈跳动,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明朝初年缺乏贵金属,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总量不足。国朝开国时,万废待新,民间穷困,倒不觉得什么。但经过二十把年的休养生息,尤其是商业逐渐繁荣的同时,朝廷突然感觉到市面上的钱不够用了。

    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朱元璋索性学元朝的做法,大量印制纸钞,并严令不得使用金银交易。

    当然,发行一张纸钞必须有相应的贵金属储备。可是,古人却没有这个观念,反正印刷机一开,想印多少就有多少。

    这一经济政策实行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一种变相的抢劫行为。

    当然,抢劫百姓在当时也是不得已,也为明朝未来的繁荣富强积累了必要的财富基础。

    此钞法实行了上百年,到嘉靖年时随着南美洲白银大量输入,才得以废除。

    就目前而言,朝廷虽然有滥发钞票的趋势,但洪武二十八年的宝钞还是有一定含金量的。

    郑重塞过来的那一大叠宝钞数量不少,面额也大。

    陈艾眼尖,只一眼瞟过去,最上面那张上面写着的大大的“五十文”三个字他还是认识的。如果没猜错,这一叠宝钞都是同样的面额。

    明初钱贵物贱,五十文至少相当于后世的一百块钱人民币。看这么厚实的一大叠宝钞票,起码有一百。

    一百张,就是五两银子,足够让陈艾快活地过上一年了。

    如今的他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天上掉馅饼,若说不动心,那是假话。

第二十三章 好话

    如果换个地方,依陈艾目前的窘迫,他定会扯下这张脸不要,直接笑纳了。

    自己代表的可是胡知县,代表的是政府,收郑重的钱也是给他面子。况且,刚才自己替他度过了这么大一个难关,帮他顺利地得了里长的职务,收他的钱又怎么了?

    里长,那在后世至少是一个镇高官的角色。即便这种基层公务员的职位,按照现代社会的潜规则,你要想跑下来,怎么着也得花上十余万块钱吧。五两银子就让这家伙得了个这么一个职位,算起来,他还占便宜了呢!

    正当陈艾鬼使神差的要将手伸过去的时候,他眼角一撇,突然看到胡知县一脸的怒容,心中顿时一凛。

    明初的官员大多清廉,操守上绝对没有问题。当着他的面收郑重的钱,那不是找死吗?

    一两银子都是死罪,胡知县真要治自己的罪,我陈艾定然小命不保。

    就算老胡纵容我陈艾,只怕以后在他心目中也不会拿我当一回事。以后的县试想想就知道是什么后果,县试若没办法过关,自然谈不上任何前程。

    陈艾虽然心疼,可表面上依旧笑了笑将郑重的手推开:“郑员外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郑重见陈艾推辞,却没想到其他。他本就是一个豪绅,又常年在江南一地走动,因为性子豪爽,倒也结交过不少人物。不过,同官府和读书人打交代还是第一次,并没意识眼前的情形有什么不对。

    依旧讨好地说:“方才若不是陈先生帮衬,郑重可要在解大学士面前出丑了。还有,也是胡父母信任草民,让郑重出任里长一职。咱郑重可不是忘本的人,受人之恩,自然要涌泉相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收下。”

    陈艾苦笑,这个郑重脑筋怎么这么不灵光呢,枉他也是在江湖上行走之人,怎么不懂得看世向啊。现在他有说出这种没水平的话来,只怕要糟。

    果然,郑重的话音刚落,胡知县就“砰!”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满面怒容道:“郑重,你搞什么鬼?”

    郑重惊讶地转头看着怒不可遏的胡知县,心中一惊,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恼了父母大人。

    陈艾不忍心看他出事,温言道:“也不需如此,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钱无论如何不能收,回去吧。”说着话,嘴角就朝胡知县方向翘了翘,微微发笑。示意:郑重啊,这事你可干不得。

    大概是看到陈艾面上的微笑,郑重心中安定下来。见陈艾如此表情,却会错了意。心中一转,暗叫一声:“糊涂了,糊涂了,我郑重枉也是在这世面上行走了一辈子的老人,怎么这么不开窍。今日得了这个里长的宝座,固然是陈艾一手之力,也需要大大地感激。可是,所谓上山打猎,见者有份,胡知县那边也得意思意思才对呀!

    于是,郑乡绅立即做了一个让陈艾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动作出来。

    这个郑重又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宝钞,只有一百张的模样,使劲地朝陈艾手中放:“陈先生,草民虽然蠢笨,可却也不是一个不晓事的人,知县大人那里我也有一点心意。还请你帮忙转给胡父母,死罪,死罪。“

    陈艾哭笑不得,又用手去推。

    可那郑重以为他不过是在客套,口中不住劝说,依旧顽固地将钱递来。

    二人顿时纠缠再一起。

    胡知县一张脸已经气得铁青,咆哮一声:“是可忍!”

    纠缠的二人停了下来,将头转过去。

    “孰不可忍。”胡知县怒道:“郑重,你果然是个刁民。陈艾,你很好。我看你也是穷困人出身,财帛面前却能守住读书人应有的礼义廉耻,不枉我高看你一眼。这个郑重着实可恶,立即将他轰出去,里长一职,以后休要再提起了。”

    “啊!”郑重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触犯了胡知县,可看到知县大人大发雷霆,吓得身子一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满头汗水溪流一样撒在地上。

    “出事了吧,出事了吧,送礼贿赂官员也是一门艺术,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将钱送过来,又不讲究方式方法,不了解你的还以为你别有用心,能拿你的钱才见鬼了。”陈艾心中暗叹息,不住摇头。他也懒得管了,刚才自己险些就栽在这愚鲁的家伙手里。虽然知道这个郑重乃是一番好意,可心中还是有些不爽。

    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陈艾,可惜这么多钱啊!

    ……

    陈艾正要叫人进来将郑重轰出去,可那郑重突然一把拉住他的裤腿,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陈艾。两百多张宝钞落了一地。

    郑重本是个豪爽之人,口舌却不便给,也不懂得在场面上应该怎么说话。

    看到他吓成那样,又想起这家伙主要是笨,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这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做老实事,未必有好的结果。

    哎,留得一线人情在,日后也好相见,能帮就帮吧,公门里面好修行。

    陈艾笑了笑,俯下身子将宝钞收拢在一起,还给郑重,道:“郑员外,可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草民驽钝,草民有罪。”郑重只不住口地呢喃。

    陈艾缓缓道:“我家大人乃是一等一清廉之人,今日任命你为东山里长,那是看到做人正直,在地方上又有威望,又是个能做事的人,可为朝廷效力,可安靖地方。大人用你,是用你的才,并不是用你的钱。”

    “草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郑重头上的汗水更多。

    “知道错了就好,还不向大人谢罪。”

    “大人,草民知罪了。”郑重忙朝胡直线磕下去一个响头。

    “这等厌物,还不快赶了出去?”胡知县一脸的嫌恶。

    陈艾又继续温和地对郑重说道:“郑员外你也不用太担心什么,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大人用你,是用你的才,和钱没关系。你也不要将大人正常的施政举措庸俗化了。其实,大人内心中并不想拿你怎么样的,就想给你一点教训。大人做事,一向公正严明,你做错了事自然要大力申斥,就事论事,一事归一事,这个里长还是要让你做的,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以后务必实心用事。”

    “是是是。”

    “退下吧。”胡知县听陈艾这番话,脸色好看了许多。心中一动:是啊,本官做事一向公正。眼前这个郑重虽然品行不佳,可却是个不错的里长人选。我若因为此事将他拿下,倒显得气量不够。若说起执中公允,难道我还不如陈艾这个学生。恩,也是本官的修养还不到:“郑重,回去之后依旧做你的里长,好生替百姓替朝廷做事。”

    “多谢大人,多谢陈先生。”陈艾的一句话就保住了自己的里长位置,郑重如蒙大赦,几乎要对陈艾感激涕淋了。

    他慌忙招下人进来收拾器具,就要告辞而去。

    陈艾:“等下,你将酒和枇杷给大人留下。这些物件也值不得几个钱,就算是我们私人之间的礼尚往来。”

    ……

    等郑重推下,胡知县有些不高兴:“佩萸,本官清得如一汪水似的,怎么肯收郑重的酒和枇杷?”

    “大人,这酒和枇杷乃是解大人钟爱之物,他大老远来吴江,却空手而回,未免失望。再说了,收这些东西却是陈艾和郑重之间的事情。陈艾没有功名,又不是官府的人,就算被别人知道了,也牵涉不到大人身上。”

    胡知县叹息一声:“大经兄大老远来一趟吴江,胡梦海却拿不出什么东西接待,心中确实有些难过。”

    说着话,陈艾提起笔在一张纸上不住写着什么。

    胡知县心中好奇,将头凑过去一看,好一手漂亮的馆阁体,不禁失惊:“几日不见,佩萸的字怎么好成这样了?”

    陈艾忙回答:“大人,我那日见了大人时心中敬畏,手脚发颤,字自然写不好。”

    “好好好,好字,好字!”胡知县大笑。

    陈艾在纸上写道:有客金陵来,秋满姑苏,西风斜照徘徊,叹黄尘如许,纷纷牛背,青眼难开。有美酒金樽在手,世事都休问,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胡知县只看了一眼,就失声叫道:“好一句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来人,将这酒与手书送去驿馆解大人处!”

    “大人,若无事,陈艾告辞了。”看样子,今天这堂课已经没办法再上下去了,陈艾拱手,正要告退。

    “佩萸等等。”胡知县笑着拉住他的手,道:“以你的才华,将来的县试断然是能过的。你我既然有师生之实,何不以师生相称。”

    陈艾心中欢喜:“是,恩师。”

第二十四章 事儿妈

    却不想,刚一出县学的大门,就看到梅姐等在那里,二人说笑了一气,就朝家里走去。

    今日对陈艾来说意义重大,倒不是他得了什么好处。

    刚才解纶说了,等回到南京,将在士林中替自己扬名,假以时日,我陈艾未必不能做一个小有名气的才子,对将来进入仕途却大有好处。

    况且,刚才卖了郑重一个大人情。以后就算自己运气霉到极点,有郑重这种土地主朋友也是一件大好事。

    只可惜那么多钱,光看着却得不到手,哎,心中还真有点难过。

    回到店铺之后,素娘忙跑过来上下盯着陈艾看,又问梅姐:“梅姐,陈三刚才可是去县学了,没出事吧?”

    梅姐白了陈艾一眼,道:“他是痴人有痴福,竟没被人捉住。。”

    素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饱满的胸膛:“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梅姐,陈三痴成这样,迟早是要闯祸的,你以后可得将他看好了,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来。”

    梅姐心中不高兴:“他大活人一个,我怎么看得住。”

    素娘正色:“看不住也要看。”

    陈艾:“你们……你们这样当面议论我不好吧?”

    可二女并不理睬陈艾,反热心地讨论起来。梅姐说干脆找人来将陈艾的手脚给绑了,关屋里。素娘却摇头说不好,怕将人绑坏了,要不找郎中来瞧瞧,给他开个方子。梅姐反问,有钱请郎中吗?

    陈艾听得一阵崩溃,惹不起,也只能躲了。他跑回自己屋子中看了一下午书,到晚间胡乱吃了点东西,想再看书,才发现家里的油灯已经烧干。没办法照明,就只能蒙头大睡。

    天气有些冷,背窝里除了一床破得可以看里面黑色的棉絮的被子,再无他物。

    回忆今天上午在县学里发生的一幕,陈艾有些兴奋,加之身下的稻草随着自己的翻身哗啦响个不停,这一夜竟没睡塌实。

    第二天,天刚亮,梅姐就来敲门:“起来了,起来了。”

    陈艾记起今天要随梅姐去她舅舅家拖白菜,忙起身道:“就来,就来。”

    “对了,你去隔壁的于大婶家借她家的独轮车用用。”

    一想到要去于大婶家借车,陈艾就有些头疼。

    果然,等他见到于大婶,这个女人就笑嘻嘻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道:“陈疯子,听说你昨天钻进县学去了,没被人抓住?”

    陈艾也不同她废话:“于大婶,我赶着去老鸦山呢?”

    于大婶却不回答,只絮絮叨叨地说:“素娘母女也真是的,每年都去她娘家拖菜,也不怕娘家人不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换成我是她娘家人,不说沾她夫家的好处,怎么说也不能倒贴吧。这才是,女儿都是赔钱货,别的人赔一份嫁妆也就罢了,素娘的娘家也是可怜,每年都要可着倒找补不少东西过来呢。”

    陈艾听得心中有些焦躁,打断她的话:“于大婶,你究竟借不借车呀?”

    “你急什么呀?”于大婶大概是真拿陈艾当痴子看,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忌,不住口地埋怨:“陈疯子啊,不怕你笑话。这素娘她们每年春秋两季都要问我借车。春时回娘家借米,秋天拖菜,平日里还时不时回去要些柴禾,使我的车也使得勤。看在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份上,见她们母女也是可怜,我也没二话。可是……”

    “可是什么?”陈艾预感到于大婶接下来没有好话,看样子,这个于大婶好象不乐意借车,这就有些麻烦了。

    “可是……”于大婶换上了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可是你们店铺的人使我的车也要知道爱惜啊,这东西虽然不是牛马,可也经不住可劲的折腾。比如上一个月你们借我的车去老鸦山拉煤,回来之后也不知道把车给老身擦干净,就那么脏西西地还过来。还有……”

    “还有什么?”陈艾最听不得老娘们唠嗑,脑袋有些发涨。

    “还有,再上一个月你们铺子去老鸦山拉柴和,满满一大车,也不知道少拉些。回来之后,我一看,哎哟我的个妈妈,车轮面包的铁皮子都磨亮了,上面的铆钉也掉了两颗。让你们赔吧,素娘又穷成那样。最后还是老身心软,花了两文钱换了两个新铆钉。”

    于大婶越说越愤慨,心疼地一张脸都在哆嗦:“两文钱啊,买了米可以吃一天了。”

    陈艾重来没有同这种家庭妇女打过交代,被她一通唠叨下来,完全插不上嘴,耳朵里就好象有一百只蜜蜂飞舞。

    正丧气间,梅姐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气呼呼走了过来,恰好听到于大婶的话,心中不服,冷笑:“于大婶,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就说那次拉柴和吧,虽说是满满一大车,也压掉了车轮上两颗钉子。可你于大婶当时也没说什么呀,还说家里中缺柴火,硬生生从车上抽了两大捆柴回去,那两捆柴可不只值两文钱。”

    于大婶吃她一通呵斥,眉毛竖了起来。

    梅姐越说越气愤,继续说道:“还有那次我和娘拉了一车瓢儿白,你于大婶也没同我们说,直接上去一阵乱翻,把好的嫩的全拿走了。只留给我娘俩一车烂菜叶子,我们可没你现在这么多废话。”

    “放你娘的屁,什么只给你留了一车烂菜叶子?”于大婶被梅姐骂得恼火,怒道:“你也不看看你那车瓢儿白究竟是什么货色,都是烂菜帮子,打蔫的黄皮,老身我还瞧不上呢?若不是你母亲死命要让我去挑,我还不想费这个劲。不要吧,是看不起你们。要了吧,扔到圈你,猪都不肯吃。”

    梅姐一张脸气得雪白:“于大婶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当我和我娘吃猪食的?”

    “猪食不猪食,一日三餐,掀开锅盖不就清楚了?”于大婶正在气头上,说话也渐渐恶毒起来:“老身虽然吃得差,可顿顿有白米,餐餐见荤腥,倒是有的人……只怕十天半月看不到半点油星。”

    “你!”梅姐气得将头一昂扬:“不借了,不借了,不就是一辆车吗,有什么了不起。”然后就气冲冲地跑了。

    “你不借,我还不想借呢?”于大婶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陈艾看不过眼了,如果借不到车,等下岂不是要用人来背,那可要命。

    “行了,车在哪里?”陈艾低喝一声:“脑袋就都被你们吵大了,我头晕得很,有些想打人。”

    “……”于大婶畏惧地后退一步,忍不住指了指自家店子里:“在墙边靠着呢。”

    陈艾也不废话,进门推了那辆独轮车就走,回头一笑,温和地说:“多谢于大婶,我把菜拉回来后,你记得过来挑几颗好的,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刚才多有得罪,不要放在心上。”

    “是是是。”于大婶还在后退:“你们店中还是有醒事的人,陈三你虽然有些疯,却比那两个女人好得多。”

    ……

    “你哪里比我好啦?”出了城门,梅姐还在生气:“于大婶那是怕你发疯,随口敷衍的,谁答应要送她菜了。今天我们去拉的白菜比不得其他物件,让她老手老脚一翻,定糟践得一塌糊涂。”

    陈艾:“几颗白菜而已,我却不放在心上。”他死活推不来这种独轮车,只感觉手下怎么也着不了力,走起路来也是忽闪忽闪的。

    “你又说什么大话,我偏偏不把白菜给她,你答应的事情你自己去处理,反正不能拿我们的菜做人情。”梅花姐不住埋怨:“这种事儿妈给她梯子她就要上房,给她颜色就要开染坊……给她……”

    陈艾:“我头好涨,心好慌!”

    梅姐这才安静下来。

第二十五章 鸡公车

    已经临近冬季,又起了个大早,天气冷得厉害。刚出城没走几步路,就遇到茫茫大雾,能见度不足一百米。

    虽然身体强健,可手下的独轮车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

    说起这种独轮车,在明朝有个特别的名字---鸡公车。那是因为这种车只有一个轮子,停车放平在地的时候,车头高高翘起,形似鸡冠。

    可一但推起来,则要将车头放平堆货。因为在推车的时候,车把手要向后弯,没一个熟悉熟悉,根本无法驾御。

    加之雾气太重,双手又下意识地用力,只走了不到六七里地,陈艾只觉得一身都僵硬了,呼吸也有些不均匀,背心上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他心中不住叫苦,这个陈三的身体虽然不错,体力也足,可以前却是做惯了游手好闲的浪子,没正经干过活,这种独轮车根本就没碰过。这才走不了几里地就累成这样,真真是苦也!

    他忍不住问身边的梅姐:“梅姐,去老鸦山你舅舅家还有多远?”老天保佑,最好马上就到,再走下去,陈三还真要被折腾成疯子了。

    梅姐白了陈艾一眼:“我的大少爷,才走这几步路就累了,要不要我来推车?”

    陈艾大喜:“那感情好。”

    “你大男人一个,让一个女人推车,不觉得丢人吗?”梅姐冷冷地看了陈艾一眼。

    “却也是。”陈艾有些泄气。

    “还有二十来里路吧。”看了看前方一团团在风中翻滚汹涌的白雾,梅姐回答。

    “啊,那么远!”陈艾几乎要崩溃了。按照梅姐的说法,从吴江县城去老鸦山,起码有十来公里,这点距离在现代坐汽车,最多十来分钟。可走着去,怎么也得花上一个上午。问题是去了后还得回来,顺便推上一车菜。

    “怎么,不想走路了,我看你还是回去发痴做你的读书相公的春秋大梦吧。”梅姐将手伸过来就要抢那辆手推车,口中不住冷笑。

    陈艾一把推开梅姐的手,悠悠道:“我倒是想回去,可惜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可就有一点好,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得办到。既然同意帮你们母女去老鸦山拖菜,如今却反悔了,以后还怎么做人?面子上可挂不住啊!”

    “嘿嘿,你这个泼皮还有面子这种东西,也怕被别人笑话?”见陈艾将一辆独轮车推得歪歪斜斜,梅姐越发看他不顺眼起来,冷笑声更大:“看你这车推得,简直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我看你也别鼓捣了,要不这样,你坐车上来,本姑娘推着你走,看别人笑话你还是笑话我。”

    梅姐不住口地讥讽着,陈艾本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同一个小女子计较,可后来越听越不象话。他总归是个大男人,在以前的单位里,也颇受人尊重。后来穿越到明朝,附身在陈三这个泼皮身上,别人固然畏他惧他,却也没被人小看过。

    可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这样藐视,即便自己非常喜欢梅姐,也是不能容忍。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重重地将独轮车往地上一杵,停了下来。

    “你还生气了,回去吧,回去吧,你这个男子汉,我们小店可是指望不上的。”梅姐绝对不肯放过任何打击陈艾的机会,以便报他以前欺负她们娘俩的一箭之仇。

    “怎么指望不上了,我说能指望就能指望,我陈三将话撂在这里,我如今欠裁缝铺一个大人情,将来必十倍百倍还给你们。不过让你们锦衣玉食,也会让你们一辈子吃香喝辣。”

    “大话谁都会说,权当你犯病了。”这几日梅姐已经被陈艾这种《读者》风格的励志文弄得有些麻烦了,眉头一皱:“你停这里做什么,累了,究竟走不走啊,要不你坐出上去,我来推。”

    “好啊!”陈艾故意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突然伸出手来将梅姐朝自己面前一拖,将她扔到独轮车上,一用力就将车推起来,朝前面一个冲刺。

    “啊!”梅姐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大叫起来:“陈三,你这个泼皮,你想干什么?”

    陈艾发疯一样朝前猛跑,一边跑,一边大笑:“你不是拿我当泼皮看吗,我今日就耍个泼,有种你就往下跳。”

    车还在歪歪斜斜地朝前冲去,但速度却比刚才要快上几倍,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大团的雾气也撕碎了,然后有飞快地聚拢在一起。

    “啊,放我下来,陈三……陈疯子……疯子……”

    陈艾见梅姐吓得一脸惨白,心中大乐,心神突然一阵恍惚,又回忆起读高中那年,自己得了一辆自行车,整日载着一个女孩子,在大街上,在校园里风驰电掣。那个女孩子也是这么大声尖叫,也是这么苍白着脸。

    当然……可惜的是,那辆充满青春期荷尔蒙的十六岁的单车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最后,那个鼻青脸肿的女同学再不肯理他了。

    往事不堪回首啊!

    ……

    不知不觉中,独轮车上的尖叫声却不见了。

    陈艾这才回过神来,定睛看去,梅姐的一张脸已经恢复了血色,正悠闲地坐在车上。而自己手下的鸡公车也走得越来越平稳。

    陈艾大奇,问:“你怎么不叫了?”

    “怕过了,自然就不怕了。”梅姐习惯性地翻了翻白眼。

    “那你为什么不跳下车来?”

    “有人出力白推我,干嘛要跳下来,当我是笨蛋吗?”

    陈艾被气得笑出声来:“好,我颠你下来。”说完话,又开始发力猛跑。

    梅姐轻轻笑起来:“是男人你就把我摔下来。”

    陈艾心中大苦,真要他下狠手将她从车上颠下去,自己却做不到。于是,又跑出去一里路,他也泄了气:“姑奶奶,我已经够累的了,你能不能下来走啊!”

    “不成。”梅姐得意地笑着:“你刚才硬拉我上车的,如今却叫我下来,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当我是面团,随你搓圆捏扁?”

    “这女孩子,怎么同我以前的同学不一样呢?”陈艾有些抓狂的感觉。

    闷头走了一段路,陈艾忍不住同梅姐说起话来:“我说,你有几个舅舅?”

    “有两个。”梅姐坐在车头,回答说:“一个叫郑初一,一个叫郑十六。大舅舅郑初一是腊月初一生的,小舅舅郑十六是六月十六那天生的。我大舅家有舅妈和两个表哥,两个表哥都各自娶了娘子,却没有分家。小舅无儿无女,只一个娘子,两口子如今都在郑员外家帮村。”

    “对了,你们两个舅舅家的日子过得如何,每年都要帮补你们不少柴米,应该算是小康人家吧?”陈艾放满了速度,同梅姐拉起了家常。

    “也不算。”梅姐说:“大舅舅家有十来亩水田,家中人口又多,每年种的粮食也只够自己家吃用。至于小舅舅,虽然没有田土,可在郑员外那里帮着打理山林、茶园,郑大官人又是个大方的人,日常也没少他的好处,日子都过得不错。”

    梅姐笑道:“平日间,两个舅舅帮补我们娘俩的柴米,其实有很多是从郑员外那里讨来的,反正郑员外有的是钱,也不缺那几根柴禾和菜叶子。都是乡里乡亲,只要求上门去,都会答应的。”

    “哦,我们去拉的是那啥员外家的菜,和你舅舅却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却是笨了,我姓付,又不姓郑,郑员外是郑家的族长,自然只接济郑氏族人,我们这次去老鸦山,还得请舅舅帮忙出面去郑府说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陈艾这才明白过来。

    正说着话,眼前却是一亮,眼前是一片平整的大平原,秋收后的稻田灌了水,加上纵横交错的河岔,好一派水乡景象。

    原来,走了这一段路,陈艾终于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停车,停车!”车上的梅姐叫了起来:“你跑了这么长的路,也累了,歇一下。”

    “呵呵,小姑娘也知道心疼人了。”陈艾也确实觉得有些累,脚下、手心也发热发疼,就将车停了下来。

    “谁心疼人了。”梅姐长着一双长腿,只一探身子就下了地,怒气冲冲地将一张帕子扔过来:“看你头上的汗水跟小溪一样,熏死了,我最嗅不得你这种汗臭,快擦干净。”

    接过手绢,又看到梅姐滴溜溜黑白分明的眸子,陈艾心中一荡,暗道:这小姑娘心中还是有我的,这么多天的搭讪果然没有白费。任你心如铁石,咱也要把你炼成绕指柔……咳,这小家伙的脾气真是火暴,将来若娶了她,我这辈子可有得烦啊!

    一想到美好的未来,陈艾就忍不住微笑起来,正要去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可手刚一抬,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摊开手掌一看,却吓了一大跳。

    只见两只手的手心上各自长了一个大燎泡。

    原来,这个陈三身体虽然壮实,以前却没做过粗活,一双手细嫩着呢。今天推了半天独轮车,手心却磨出血泡来了。

第二十六章 原来是去东山呀

    陈艾叫了一声晦气,正要用指甲去将这两颗燎泡掐破。

    梅姐却叫了一声:“不要!”

    陈艾愕然地停了下来:“怎么了?”

    梅姐骂道:“你这人做事怎么这么卤莽呢,这血泡是能用指甲掐的吗?人的指甲多脏啊,掐破了燎泡,仔细将来伤口化脓。”

    “那也是。”陈艾倒忘记了这一点,明朝可没有消毒用的碘酒、酒精什么的,真若染了细菌,伤口发炎,那可是一件麻烦事。可不挑破这两颗血泡吧,又疼得厉害。

    梅姐:“燎泡还是要挑破的,不过不能用针。”

    “那是,容易得破伤风。”

    “什么叫破伤风?”梅姐不解。

    “就是……一种病吧。”

    “恩,反正用针挑水泡容易灌脓,弄不好还要死人。”梅姐也不去深究破伤风究竟是什么东西,说:“碰到这种情形,一般来说只需要拔下一根头发将燎泡刺破就可以了。这还是因为蒙古人的法子,不过他们是用马尾的。”

    说着话,梅姐伸出手去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我帮你挑。”

    “嘿,你怎么这么好心了?”

    “少废话,你刚才推了我那么长的路,我这是还你人情,你究竟答应不?”

    “好好好,答应你就是了。”陈艾将右手伸了过去,

    梅姐抓住他右手,用头发一刺就将水疱刺破了。

    被她的手握住,陈艾心脏不争气地一阵乱跳,又低头看着梅姐的脖子。却看到细长柔美的脖子,在她的后颈窝处还有一丛细细的绒毛。

    正看得入神,梅姐手上一用力,就将燎泡里的黄水挤了出去。因为用力不小,陈艾疼得叫出声来。

    “叫什么叫,换一只手来。”

    “你这头发还真锐利啊,比马尾巴还厉害!”

    “老实点,不许乱说乱动。”

    陈艾苦笑着将两只手摊开:“姑娘,谁乱说乱动了,刚才可是你抓住我的手啊,被你吃了豆腐,我还亏得慌呢!”

    “你……”梅姐这才意识到不对,愤怒地盯着陈艾,一张脸涨得通红生,气地将手中的那根头发扔了出去:“用你自己的头发,自己挑。”

    有微风吹来,那根柔丝在空中轻飘飘地飞舞着,打了个旋就落到路边的小河中,浮在水面上。

    陈艾哈哈大笑,朝小河边走去,折了根树枝朝水中小心地挑去:“我的头发哪比得上你的马尾好使。没啥说的,今天非用这根头发了。”

    小河虽然不宽,可河边却长满了芦苇,也看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岸,陈艾这一脚跨出去,却踩到虚空处。禁不住惊叫一声,身体一晃,就要朝河水里栽去。

    还好梅姐眼明手快,一把将陈艾拉住,口中叫道:“你这人怎么搞的?”

    正在这个时候,一条小船从上游处飘来,有一阵讥笑传来:“呵,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这对狗男女却搞上了,真是丢了我付家的老脸!”

    陈艾和梅姐忙送开手,定睛看去,却见付班头和两个衙役正划着船顺水飘来。

    梅姐看到付班头讥讽的笑容,一张脸气得铁青:“原来是二叔啊!”

    陈艾见是付班头,道:“老付,你来得正好,我们要去老鸦山,能不能捎我们一程?”

    “却原来是去东山讨口的,我说陈三,你现在行市了,攀上高枝了,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怎么,大老爷没有赏你点什么东西,可怜啊,你这个高枝也没给你给你一口饱饭吃吃?”

    陈艾没想到付班头态度如此恶劣,眉头皱了起来。

    付班头哈哈的大笑:“陈三,这可是官船,今日我等要去郑员外那里公干,衙门自有制度,可不能载你,走啦!”说完话,就催促手下不住划船,转眼就去得远了。

    陈艾眉头依旧紧锁,付长贵你这鸟人还真是可恶,上次我和你虽然闹得不愉快,可想到大家以后都要在衙门里混,场面上总得应付一下,今日向你借船,也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想不到你他娘这么不给面子。哼,咱们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机会收拾你。

    严格来说,付班头和陈艾都不算大明王朝的公务员。可若放在后世,付班头起码是个公安局长,而以陈艾和知县的关系,怎么说也相当于一个事业单位的头头。大家都是在场面上混的人,面子上能敷衍过去也就罢了。可恨这付局长实在不给面子,即如此,大家说不得要斗上一斗了。

    “谁要你求他了,我们自走路去,干吗要坐他的船?”梅姐大怒,不住地埋怨陈艾。

    陈艾还在沉思,半晌,才抬头问:“老鸦山是不是东山?”

    “老鸦山就是东山啊,你不知道?”梅姐不明白陈三为什么这么问,解释说东山位于太湖湖畔,是一个延伸到湖心的半岛。半岛上有一座小山,因为每年冬季都有成群的老鸦栖息,所以,本地人都叫那里做老鸦山。

    “原来是这样!”陈艾心中一动,又问:“你刚才所说的那个什么郑员外是不是叫郑重?”

    “对呀,郑员外就是郑重,也是我们郑家的族长,若真论起辈分,他应该算是我的叔伯大哥吧。可惜人家身家富贵,又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亲,郑员外自然不知道有我们这房穷亲戚了。”

    “原来这家伙就是郑家的族长呀,走了!”陈艾推起小车,突然看着梅姐不住地笑。

    梅姐还在为付班头刚才所说的话生气:“什么二叔,有这样的亲叔叔吗?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坏自己亲侄女的名节,我怎么尽摊上这样的亲族啊?”

    陈艾还是在笑。

    梅姐被他看得不自然,忍不住飞了他一记白眼:“你贼西西笑什么?”

    陈艾也不说话,就拉起半拉衣襟朝她不住扇着。

    “你……不正经……你想扇灭我的火呀?”梅姐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罢了,犯不着为二叔这种小人生气,走吧。”

    陈艾悠悠问:“去哪里?”

    “去东山我舅舅家呀,怎么了?”梅姐疑惑地看了陈艾一眼。

    “去干什么?”

    “废话,拉过冬吃的大白菜。”

    “区区烂菜叶子有什么可拉的。”陈艾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马上就要过年了,店子里需挂上一两百斤腊肉才体面。对了,东山的白沙枇杷滋味不错,可让他们准备个几十斤。还有,米缸也见底了,再让他们送个千余斤上好的白米。对了,收不收的还得看爷的心情,碰到我心情不爽,未必肯要郑家的东西。”

    “疯了,陈三你又犯病了。”梅姐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陈艾一声吆喝,“付家小娘子,且随小生打土豪分浮财去者!”

第二十七章 奔红包而去

    付长贵等人划着船走得飞快,转眼就从河道顺流而下,从这片浩浩的芦苇荡中穿了过去。

    眼前豁然开朗,却见前方是一片碧绿得看不到边际的湖水。朝阳已经升起,在绚烂霞光下,水下天上红成一片。

    原来,付班头三人已经将船划到太湖之中。

    “好天气呀好天气!”如此美景自然让人心中一畅,刚才又让陈三吃憋,付班头站在船头,只觉得无比清爽,想要说些什么,可他胸无点墨,最后只得大叫几声“好天气”了事。

    可身边一个衙役的一句话却将他的好心情彻底毁了。

    “班头,你刚才给陈三好看,以陈三那泼皮性子,绝对不会甘心吃这个大亏。况且,他现在可是在知县大老爷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若他在大老爷面前说你坏话,只怕会有许多麻烦。”

    “是啊,此事倒不可不防备。班头,小的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不给陈三面子。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何必呢?”另外一个衙役就是那天得了郑重门包的,因为陈艾一句话,让他落了不少好处,内心中对陈艾还是十分感激的。忍不住出言劝解。

    “你们说甚丧气话,休要再提陈三这个丧门星,没得坏了大爷的好心情。”付长贵将脸垮了下去。

    见老大脸色难看,两个衙役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再说一句。

    这个付班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班头,可掌管吴江一县的治安刑罚,权力极大。加上他又是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这几年很是整治了不少得罪过他的人,今日若惹他不高兴,后果相当严重。

    见手下不说话,沉默片刻,付长贵这才哼了一声,说:“这个陈三还真他妈是一个刁滑之徒,这种人如果放在以前,早被爷爷修理得生不如死了。如今他攀上了知县老爷的高枝,要动他,还真不那么容易。”

    承过陈艾人情的那个衙役忙劝道:“付头儿,那日我在知县大老爷那里看得真真的,这个陈三好象识字,如今又在县学读书,将来若真得了个功名,可就山鸡变凰了。俗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将来他未必不是一个人物。与其同他翻脸,何不现在就结个善缘。”

    “善缘,我呸,你还真拿他当个人物了?”付班头将一口绿绿的脓痰吐在湖水里,“拨刺”一声,就有一条大鱼浮上水面,一口将这团脏东西吞了下去。

    付班头瞪着怪眼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衙役:“他陈三成年在江湖上厮混,识得几个字也不希奇。兼之又口中抹蜜,胡知县又是个糊涂人儿,被他哄骗过去也是有可能的,以为他是个读书的士子,自然青眼有加。可是那陈三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比你们都清楚,这就是一个草包,你们还真以为他能考个秀才出来?”

    两个衙役在他目光的逼视下有些畏惧,将身体缩了缩:“还请教。”

    付班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这个陈三估计是能写几个字,又能说会道,将知县大老爷哄得团团转,如果去参加科举,县试那关是断然能过的,府试因为这几年也没什么考生,或许能撞大运也过了关。可到了院试那关,嘿嘿……”他大声冷笑:“那场考试可关系到一个人是否能够得到功名,朝廷会直接派官员下来监考,没点真本事,能过吗?我料定那陈三会在这一关上刷下来,你们又怕他个鸟?”

    一个衙役这才恍然大悟,讨好道:“班头说得有理,不过……”

    “不过什么?”付班头喝问。

    “不过,就算陈三得不了功名,可他有大老爷撑腰,就算斗不多头儿,可要想给你老人家添堵,却甚是讨厌。”

    “哈哈,说你们笨,你们果然蠢。”付班头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回头去想想,这几年,我们吴江究竟换了几个知县,又有哪一个知县在任上呆囫囵过一届?”

    两个衙役一怔,这几年还真没见有人在知县任上满任。从洪武二十四年前,吴江知县一年换一个,不是被杀就是被贬,呆得最长的那个知县也不过在吴江干满一年。

    付班头道:“依我看来,这个胡大老爷以前可是被牵涉进蓝玉案里去的,这朝廷中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保不准朝中的大姥们脑袋一热,又将他给抓回监狱去了。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一个知县算得了什么,真正掌管吴江的还是我们这些跑腿出力的下人呀!嘿嘿,陈三这鸟人想跟我斗,也不看看马王爷有几只眼,如今且让他猖狂几天,以后咱有的是时间收拾这不开眼的东西。”

    两个衙役这才完全明白过来,都同声拍着付长贵的马屁:“班头说得有理,还是你老人家看事看得透彻,我等不如你呀。”

    “废话,若你们也有我这种见识,我这个肥得流油的班头位置就是你们的了。”付班头不屑一笑,笑声中充满的得意。

    “那是,那是,我等哪里比得上班头你呀!”又是一阵谄词如潮。

    而付班头则微笑着轻闭双眼,享受着两个手下的恭维。

    等心情好转,他这才睁开眼睛问:“此地离东山郑重府邸还有多远路程?”

    一个衙役回答:“回班头的话,若是走路去,还有十里地,可我们乘船抄近路,也就两三里水道,片刻就到了。”

    说话间,一片白云飘来将太阳遮住,在阴影下,前方水线上远处隐约有一片连绵的小山丘。

    “快到地头了。”衙役指着前方:“那就是东山,郑员外的宅子就在山背后。”

    “你就快划船,娘的,起了个大早,又饥又渴,估计郑重那里也该开饭了。”付长贵舔了舔嘴唇:“等下你们见了郑重,让他把好酒好肉都给爷爷端出来。姥姥,知县大老爷也真是的,昨天郑重自在县衙门里,他若要征集秋粮,当面吩咐就是了,却让我单独跑一趟,还起个大早。这个大老爷啊,侍侯起来还真是麻烦,想一出是一出。”

    一个衙役讨好笑道:“班头你这就不明白了,知县大老爷虽然糊涂,可却是平白就一笔油水送到我等手中呀?”

    “怎么说?”付班头有些不明白。

    衙役:“班头你想呀,郑重昨天做了东山的里长,人逢喜事,我们这次上门催促到尽快缴粮,他好酒好肉自然是要上到桌上来招待我等的。等下说完正事,我等坐着不走,只不住恭喜,那郑员外只怕要另封几个大红包吧?”

    付班头这才明白:“哈哈,是这个道理。谁稀罕吃他酒肉了,我等今日是冲着红包去的,等下你们也不要动筷,看我眼色行事。若他的红包分量足,咱们再给他面子吃喝。若不然,直接掀桌子。”

    “好,我等听班头吩咐就是了。”两个衙役一想到有红包可拿,都摩拳擦掌。这么长时间没从知县那里领到薪水,所有的人都穷疯了。

第二十八章 娘家人

    “疯了,陈三你又犯病了。”梅姐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陈艾一声吆喝,“付家小娘子,且随小生打土豪分浮财去者!”

    一想到郑重居然是东山的里长,陈艾心中就乐。昨天自己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因为当着胡知县的面,也不好收他的钱。今天正好去东山,怎么着也得让那家伙表示表示才是。

    这日子过得真是窘迫,不从其他地方想辙,还真有些过不下去的意思。

    自己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就罢了。问题是,现在还拖着两个女人,素娘收留了我陈艾,对我也算也恩,无论如何要报答她。至于梅姐,将来可是要拿她当老婆的,自然不能让她再吃苦了。

    因为陈艾的双手手心都磨出水疱,梅姐虽然口中说话难听,却也见不得陈三泼皮疼得呲牙咧嘴的模样,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手推车,气道:“本以为你也是个全劳力,今日让你过来还能帮上忙。可看你细皮嫩肉的惫懒模样,我算是指望不上了。等下回去时,还是我来推车好了。”

    “你的手不也经不住磨?”陈艾笑嘻嘻地盯这她那双洁白的小手不住看。

    “看什么看,贼眉贼眼的,仔细挖掉你的眼珠子。”梅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干活儿吧也得讲究方法,我和娘以前过来拉东西,都会找把谷草捆在车把手上的,你没做过农活,自然不知道。”

    “这办法是不错,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陈艾懊恼地拍了拍额头:“不过,你也不用操心,等下不管东西再多也无须你我动手,自然有人巴巴儿地给我们送回去,还不用我们废话。”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陈三和我梅姐一样都是黄连苦命,在别人眼里芥子一般,果然是个痴子。”梅姐这回出奇地没骂人,忧虑地看了陈艾一眼。

    陈艾觉得她的神情很是奇怪,不禁问:“你看我做什么?”

    梅姐一脸同情:“陈三,你以前虽然可恨,可好歹也没人敢惹你。可你一犯病,性格大变,性子也软了,口中也胡言乱语,将来也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欺负,可怜啊!”

    “谁敢欺负我?”陈艾笑问:“你说是以前的陈三好,还是现在的陈三好,你喜欢哪一个?”

    “自然喜欢现在的陈疯子……讨厌!”梅姐脸突然一红,也不理陈艾的疯话,低头闷走。

    陈艾得到梅姐夸奖,精神大振:“快些走,快些走,肚子都饿得呱呱叫了,还是快些到地头寻些吃食的好。”

    这一走就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无论陈艾如何逗她,梅姐就是不说一句话。

    “就到了,前面不就是。”梅姐抬头用下巴朝前面点了点。

    前方隐约可见一道绵延的小山丘,山丘下是几座青瓦房,瓦房外面是一圈黄色夯土围墙。

    此刻正值冬初,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不少地方都光着。可种蔬菜的地还留着,远远看去,无数绿色的小方块。

    “那地方就是我大舅舅的家了,一家六口人都住在那个院子里。”梅姐加快了速度:“你不说还好,一说,我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我们去舅舅家弄点吃的吧。”

    她毕竟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一脸的快活:“我大舅对我可好啦,前一个月我和娘来这里拉柴禾的时候,正好碰到大舅舅家新米刚磨出来。新米真香啊,我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险些走不动路。”

    “呵呵,看不出你还真能吃。”陈艾想笑:“我可是吃不了那么多的。对了,你大舅舅这回会弄什么好吃的招待你?”

    “还能有什么呀,如果我没猜错,这回应该是糯米豌豆蒸饭。”梅姐很肯定地说:“舅舅家每年都会种一亩酒米用来酿酒,秋粮刚入库没几日,这几天估摸这正是酿酒的日子。每年酿酒的时候,大舅总会蒸一笼酒米饭,里面有豌豆,或许还有蜡肉肉丁”

    她咕咚地吞了一口唾沫:“陈三,也是你运气好,碰上了。”

    “酒米饭,我还瞧不上呢!”陈艾嘀咕了一声,不住摇头,梅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肯定能吃,看她谗成这样,可怜。身为她未来的男人,怎么说也得把营养给她跟上,务必让其长得前凸后翘,身材火暴。

    一说起吃,梅姐来了精神,推着车跑得飞快,不片刻就来到她大舅郑初一家院门口。

    院子的围墙不高,两米不到,很多地方还裂了长长的口子,透过缝隙可以将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郑初一家座北朝南,一共有七间瓦房。正面是一间堂屋和两间厢房。厢房估计是郑初一两口子的寝室。旁边两排房子是他两个儿子的屋。

    也是陈艾和梅姐来得巧,这一大家人都在。今天的天气不错,这一大家人都在院子里忙着,很是热闹。

    陈艾心中好奇,忍不住从墙上的缝隙看进去,却见正中的堂屋前的屋檐下坐着一个中年人,看年纪应该有四十来岁,相貌很是朴实,这大概就是郑初一了。他身边则是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纺线。

    另外还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这应该是梅姐的两个表哥,他们都苦着脸站在郑初一的面前。

    在两个表哥的旁边则跟着两个年轻妇人,唧唧喳喳地同郑初一的老婆说些什么。如果没猜错,这两个女人就是梅姐的表嫂。

    两女长相实在不怎么样,粗手大脚,典型的农妇,陈艾也懒得仔细看。可着二人的嗓门很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爹、娘,姑姑母女说话间就要到了,是不是将屋子收拾一下?”

    郑初一大奇:“收拾,收拾什么?”

    其中一个妇人道:“爹你是糊涂了,姑姑她们哪次来不是见啥拿啥,屋中可堆了不少酒米,别被人家看到了。”

    郑初一还没说话,他老婆就插嘴进来,语气很不好听:“老头子,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上次素娘过来拖柴和,你故意把一盒黄豆放在灶头上让人家看到。结果梅姐那小蹄子一看到就迈不动脚,最后,我搁不下这张老脸,分给了她们一碗。”

    郑初一老婆大声冷笑:“你背着我弄的那些名堂别以为我看不到,你心疼你妹妹,每年都要接济她一点东西,我也不说什么。素娘自是你妹妹,可是,你也不想想,你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你将东西都送完了,是不是想饿死我?”

    “是啊,娘说得是这个道理。”两个媳妇都随声附和。

    郑初一有些招架不住,讷讷道:“东西还是要给些的,毕竟她家穷成那样了。还有,每年十六也要给她们一点吃用的物件的,我们也不能太小气。”

    “别说你那兄弟了,也不想想十六过的什么日子,你郑初一过的什么日子。人家十六无儿无女,又攀了郑员外,替他看管茶园山林,每年可能捞不少好处。他要在妹妹面前耍漂亮争面子,自是他的事,你这个穷大哥瞎参合什么?”郑初一的老婆越说越来气:“你说你妹妹素娘穷,穷她个鬼哟。据我所知,付裁缝死的时候可给她娘俩留了一间铺子,转手一卖就是上百两银子,人家可比你有钱多了。”

    “可是……那铺子是素娘养老的,可不能卖呀……”郑初一的声音越来越小。

    “哼,今天不是媳妇们提起,我还忘记这茬了,对对对,须防着梅姐那饿痨鬼。我灶房里还蒸了一笼酒米饭,媳妇们,去藏起来。”

    “娘,我们这就去。”两个媳妇得了婆婆夸奖,笑眯眯地朝灶房跑去。

    “至于吗,至于吗……”郑初一不住摇头。

    陈艾听得心中一阵好笑,转头小声问梅姐:“进去吗?”他是懒得同梅姐舅舅家这群人打交道的,最后现在调头就走,直接杀到郑员外府上喝酒吃肉才好。

    刚一转头,却看见梅姐眼睛里全是泪水,上牙将下嘴唇咬得发白。

    她还未发育成熟的胸脯剧烈起伏,纤长的手臂颤个不停。

    陈艾心中一疼,伸手过去抓住她的右手,若是在往常,依梅姐的性子,早一记耳光甩过来了。可此刻的她一只手软得像是棉花,又冷又滑。

    须臾,梅姐道:“真当我是来讨饭的,不过,那白菜是小舅舅求郑员外得来的,我若现在回去,怎么同他交代?他们不欢迎我娘俩,我偏偏要去戳他们眼睛,走,进院子去!”

    “好。”陈艾松开她的手,伸手推开了院门。

第二十九章 最是无情穷人家(今日第二更

    门开了,见到站在门口的梅姐,院子里的人都愣在那里。

    郑初一立即明白刚才他和老婆儿子儿媳妇的一席话已经全部落到侄女耳中。

    郑初一也算是一个老实人,被晚辈偷听,还是觉得非常尴尬,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局促地说:“原来是梅姐来了,你娘呢,怎么没来……这个后生是谁?”

    还是郑初一的娘子脑筋转得快,立即换上一副笑脸:“我说今天早晨树上的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我那乖侄女来了,走了这么长路累了吧,快进来坐。老大,去给你妹倒杯茶来?梅姐呀,吃过了没有?”

    说完话,就悄悄地踢了大儿子一脚。

    大儿子哼了一声,却没有动。

    郑初一娘子又踢了老二一脚,老二却不高兴了,嘀咕道:“娘你好好儿的,踢我干嘛?倒茶,哪里还有茶叶,凉水倒有。”

    郑家娘子就扯直了嗓子开始骂起来:“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连长辈的话也不听了?你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容易吗,怎么着也得给人家倒碗水吧?快去,快去。”

    老二脖子一扭,说道:“梅姐她们又不是第一次到我们家,熟门熟路,什么地方什么东西找不到。凉水自在缸了,自己舀就是了。我说娘,你也真那梅姐当外人了,梅姐好歹也是自家人,难不成你还担心她进屋后随手顺了你的东西。再说了,我们家穷成这样,也没什么东西好顺。”

    老二的指桑骂槐让梅姐面色大变,她面容苍白,牙关倔强地咬着,正要说话,陈艾见事情要糟糕。老实说,他今天来这里纯粹就是为了见郑重,看他如何接待自己,倒没有心思同这些村夫愚妇置气,也犯不着。

    就顺手提了一张长凳子放在梅姐的身后,“梅姐坐吧。

    梅姐不动,陈艾扯了扯她的衣裳,强行将她扯到凳子上,又一屁股挨着她坐好,笑眯眯地看着院子里众人,问:“你们可是大舅舅、大舅妈和二位老表。也不喝水了,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小舅,等他过来,就去地里割些白菜。”

    梅姐听陈艾喊郑初一舅舅,眉毛一竖,就要发作。

    郑初一听陈艾喊得亲热,不觉问:“你是谁?”

    陈艾见梅姐又气又急,忍不住掩嘴偷笑:“我叫陈艾,因为排行第三,父母双亡,前面两个大哥也去世得早,城里人都叫我陈三,本是穷困人家出身,如今住在裁缝铺子里。”

    “啊!”院子里的人都惊讶地叫出声来,皆用鄙夷的目光盯着梅姐。

    听到陈艾这厚颜无耻的话,有看到他得意扬扬的表情,梅姐脑袋里嗡一声,又羞又气,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猛地站起身来:“陈三……你……你就合伙着欺负我吧……”

    陈艾见她有些不对劲,心中早有防备,进她猛地站起身来,双脚一用力,堪堪将身体稳住。心中暗笑:还好我陈三早有防备,不然梅姐突然起身,凳子一翘,失去平衡,还真要把我放倒在地上了。

    他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愕然道:“梅姐,我什么地方说错话了,我是真的住在你们铺子里呀?”

    “你……”梅姐一张脸羞的通红,口中只不住说:“你就欺负我吧,你就欺负我吧!”

    二人闹了这么一出,院中郑初一等人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灶房里的两个媳妇,二女都跑出来围着陈三上下端详。

    陈艾笑了笑,问:“大舅、大舅妈,各位表兄表嫂子,小舅舅什么时候过来,这日头也不早了,还是早点下地才好,也好在天黑前赶回县城?”

    郑初一:“陈三……咳、咳……你小舅舅正在郑员外庄子里忙着收粮,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你和梅姐先等等。”

    梅姐愤怒地叫出声来:“陈三,我舅舅不是你舅舅。”

    陈三呵呵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就等等吧。咦,什么味道这么香?”他猛力地抽着鼻子。

    郑初一家正在蒸酒米,吴江的糯米天下闻名,院子里一股浓郁的香气凝而不散,中人欲醉。

    嗅到这个味道,梅姐肚子不争气地“咕咚”一声。

    陈艾暗叹一声:这小妮子饿了,你要面子不好开口,我陈艾不怕。本大人将来可是要做大官的,吃自家舅舅的东西本就应该,也算是放低身段给他们面子。恩,话说,我也有点饿了,郑重那边虽有山珍海味等着,可现在实在有些经受不住,先打个底也好。

    于是,陈艾随口道:“大舅,有没有吃的东西,走了这么长路,我们也饿了。”

    “好好好,原来是饿了,我这就去弄。”郑初一见侄女饿得面色有些苍白,而自家娘子和儿媳妇刚才对梅姐也没有好脸色,说了一些难听的话,他心中也是羞愧,忙站起身来就朝厨房走去。

    “等等,老头子,你从来就不下灶的,会做什么饭,我跟你一起去吧。”郑初一老婆也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迈着小碎步追了上去。

    等老两口离开,陈艾这才又拉梅姐:“坐吧。”

    “你刚才胡说什么?”梅姐猛地拍开陈艾的右手,愤怒地看着他。

    陈艾委屈地说:“我没胡说呀,我不是住在你们铺子里吗。再说了,我是你们的伙计,喊他们一声舅舅舅娘也应该呀?”

    “你……你就是个泼皮!”梅姐咬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陈艾得意地一摊手。

    梅姐正要再骂,突然间灶房里传来郑初一一声怒叫:“娘子,你这样可就不对了,我侄女一年才来几趟,你就不待见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妹妹,一个侄女,就算给她吃点喝点又有什么呀?”

    “小声点……郑初一,我可告诉你……你可是有老婆有儿子的人,过几年……都要抱孙子了……你倒是个穷大方……要不你搬走跟你妹子过去,我看你离了我们娘几个,能过什么安生日子……这酒酿出来可是要卖的,我们一家人今年的盐巴钱可就指望着这十几斤糯米,嘿嘿……梅姐那小蹄子可是饿鬼投胎来的,一口气吃你两三碗寻常事,还有那个叫什么陈三的,一看就是吃喝菩萨,这种汉子,五六碗打不住。两人加一起就去了我们一两斤米,就去了我们半个月的油盐……”

    梅姐将一双粉拳狠狠地捏紧,直捏得指节发白。

    陈艾无奈地摆了摆头:这都什么人呀,这还是亲戚吗?

    郑初一两口子钻进厨房半天也没出来,院子里的酒米香味越来越浓。

    听到公爹要请梅姐陈三吃酒米饭,郑初一的两个媳妇都用敌视的目光盯着梅姐看。

    而梅姐的两个表哥则是一脸的愤怒。

    良久,突然间就听到“咯咯”一声笑:“等久了吧,饿了吧,舅娘我可为你们准备了好东西呀。”

    转头一看,却是梅姐舅妈端着两个小木瓢过来。木瓢里也不知道是什么食物,绿乎乎一大堆,已经冷硬了心。

    偏偏她还热情地将这两个木瓢塞到陈艾和梅姐的手里,不住口起说:“快吃吧,味道很不错的。”

    陈艾接过木瓢有些发楞:“这是什么?”

    “白菜和稗子煮的杂和饭呀!”

    陈艾一看这绿忽忽一大陀猪食一样的东西就倒了胃口:“舅娘,这玩意是人吃的吗?”

    郑初一的老婆就翻脸了:“你这后生,怎么这么说话?”

    “啪!”那边,梅姐就将木瓢摔到了地上,怒道:“舅妈,你真当我是来要饭的,若不是我娘叫我来,我这辈子都不想来这里。”

    郑初一的老婆就扯开嗓子骂起来:“真当你是大小姐,还摔我脸子了?我可是你舅娘,你这小蹄子什么玩意儿,有的吃就吃,废什么话?我是你的长辈,不同你这个晚辈使气。你娘不在这里,若你娘在这里,我等找她说说这个理,看她怎么教的儿女?”

    见婆婆开骂,两个媳妇也围上来,左一句“小蹄子”又一句“小闺娼”地对着梅姐就是一通污言秽语。

    可怜那梅姐虽然性子急,可什么时候见识过这种泼妇,刚开始时还回几句嘴,到最后终于被骂得不住掉泪,呜咽道:“欺负人,欺负人,有你们这么做长辈的吗,有你们这样做亲戚的吗?”

    陈艾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将手中的木瓢一摔,沉着脸喝道:“都安静,这是怎么了,还讲不讲道理了?等下见了郑重,我得找他这个里长好好说说,看他是怎么管理地方的?

    陈艾这一声断喝,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威严,众人只觉得心中一跳,都安静下来了。

    须臾,郑家老大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冷笑:“陈三,你这个泼皮,别以为你个梅姐说不清道不明就自以为是,我们郑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插嘴。还跟我耍横,老子整死你。老二,上,把这个不开眼的东西揍死。”

    “好,打死他!”老二顺手一抓就提起院子中的锄头,和大哥一起恶狠狠地扑过来。

    “陈三,快跑!”梅姐顾不得再抹眼泪,见陈艾要吃亏,一张双臂拦在他身前,大声哭号:“大表哥、二表哥,你们别打他。今天是我们不对,我给你们赔礼了!”

    陈艾心中一震:这个小姑娘心中果然有我啊!可怜见的,美女怕缠狼,咱总算要射门得分了,且看我英雄救美。

    他一把拉开梅姐:“梅姐你不要管,我陈三今天就要看看你这所谓的亲人究竟是什么东西?还反天了,谁揍谁还不一定了!”

    他手一抬就抓起靠墙的一柄钉耙,冷笑着看着二人。

    陈艾虽然有个现代人的灵魂,可陈三却是个泼皮,像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情以前可没少干过,真动起手来,要放倒两个普通农夫,分分钟搞定。

    “别闹了,别闹了!”郑初一端正一个蒸笼从灶房里冲出去,老泪纵横:“不就是酒米饭吗,梅姐你这个小蹄子,你真得要闹得我家宅不宁才开心吗?给你,给你,吃了就给我滚蛋,就当我没你这个侄女!”

    说完话,他手一用力,将满满一蒸笼酒米饭全摔到了地上。

    “舅舅,好好好,既然你今天说出这种狠心话,我也无话可说!”梅姐泪流满面,一把拉住陈艾的手:“陈三,咱们回去。”

    “哟!这是怎么了?”院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同郑初一的农夫打扮不同,此人一身干净衣裳,做家丁打扮。

    “小舅舅。”梅姐喊了一声。

第三十章 小舅舅

    来的正是郑十六,听到梅姐喊,他脸色一沉,喝道:“没规矩,有你这么对长辈和兄长说话的吗,刚才我也在外面听半天了,实在是不象话。”

    “小舅舅。”梅姐还在哭:“太欺负人了!”

    郑十六哼了一声:“什么欺负人,长辈教训你是为你好,怎么就变成欺负人了?还不快快向你大舅、舅妈和哥哥嫂嫂赔罪。”

    陈艾听得心中恼怒,正要替梅姐出头。那郑十六却转头对郑初一等人说道:“你们也是,一家人闹什么闹,真得要将这个家闹败了才高兴。当着小辈的面闹,成什么样子?”

    听到弟弟这么说,郑初一一脸的羞愧。倒是郑初一的娘子还不服气:“叔叔,不是我们要欺负晚辈,实在是梅姐这个小蹄子说话太难听。”

    郑十六:“嫂嫂你也真是的,这事是梅姐儿不对,我让她向你赔罪好了,大家都是自家人,何必呢?”

    “谁要她赔罪了。”郑十六在郑员外那里帮衬,在家里也算是说得起话的人。郑初一的娘子虽然不满,却不敢驳了他的面子。

    陈艾在旁边看得暗自点头,这个郑十六果然是在郑重那里见过一些场面的,倒会说话。郑初一家的人虽然可恶,但毕竟是梅姐的长辈。若是在现代社会,遇到这种人,陈艾自然是理都不理。不过,这里是封建社会,讲究的是长幼有序,长辈就算再讨厌,你也不能不应承着,这也是一件让人很无奈的事情。

    可虽然知道郑十六的话说得句句在理,但陈艾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哈哈一笑,将手中的耙子扔在地上:“就是,何必呢。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梅姐又没有错,赔什么罪。我们也不纠结在这事上面,再缠下去,这事也没有个了局,还是先将手头的事情办了要紧。对了,郑员外何在?”

    看到陈艾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郑十六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院子里这么大动静,他已经在外面看半天了,知道陈艾大概可能就是梅姐未来的夫婿。

    郑十六无儿无女,日子在几兄妹中还算过得下去,平日里也同情姐姐素娘和外甥女梅姐。自从姐夫付裁缝去世之后,这娘俩的日子越发地难过起来,这家中没有个男人,果然就维持不下去。

    可叹这梅姐长得太高,寻常男子站在她身边,还矮她半个头,也谈不上任何夫纲。再加上她腰太细,一看就是不能生养的。因此这两年过去了,也没人上门提亲。

    如今裁缝铺子总算有个男人了,也是一件好事。

    而且看这个姓陈的汉子,虽然年纪大梅姐许多。却是一个撑得住场面的大丈夫,如果姐姐家有他主持,日子总归会一日好过一日的。

    不过,这个陈三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善良之辈,可这年头梅姐家就得有个又凶又恶的男人站着,老实憨厚的普通庄稼汉只怕也不适合梅姐。

    刚才听他口中的语气,如果真要逼梅姐道歉,以她的性格,估计也硬扛着不答应。正如陈三所说,都是一家人,再纠缠下去,反伤了感情。

    于是,微一沉吟,郑十六点点头,说:“这事就不要提了,陈三,郑员外有要事已经出门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也不用去答谢。他先前已经交代过了,地里还有两畦白菜,就许给我们家了。时辰已经不早了,推车过去吧。”

    说着话,他又朝郑初一等人点点头:“大哥大嫂,你们也一道去,你们两家人将白菜一分,这个冬天的咸菜就有着落了。”

    听他说起正事,郑初一忙点头:“就依兄弟的,我这就去,车呢,车呢!”就去推自家的小车。

    郑初一的老婆也高兴起来:“都去都去,二媳妇留在家里收拾,老大老二,还有大媳妇,我们一道去。”

    于是,一大家人全体出动,都在准备家什。

    陈艾无奈地推起了独轮车,苦着脸与一脸忿忿的梅姐随郑十六朝院子外面走去。

    他心中一阵懊恼,刚才他是想问郑重在哪里,却不想梅姐的小舅舅误会自己要去答谢郑重。

    我答谢他做什么,正该那郑重答谢我才是。

    最讨厌的是这个郑员外还不在家。

    算了,先去地头看看,等下慢慢问出郑重的所在。

    ……

    按照明朝度量衡,一畦地为五十亩,两畦就是一百亩。

    陈艾也是这么认为的,心想,一百亩地的白菜好多,还不是想摘多少就摘多少。可一到地头,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郑十六口中所说的两畦地的畦字不过当量词用,也就是两块不大的地,加一起也就三四亩模样。

    郑重家的土地大多是山林、茶园和菜园子,稻田却不多,种的大多是经济作物,也是郑乡绅为什么这么富的原因。

    如今已是初冬,地里的菜都菜得差不多了,到处是光秃秃的土地。只路边水渠边上还有十几块白菜地尚未收割完毕。

    一路上,郑十三因为心中对陈艾颇有好感,觉得这个姓陈的汉子将来可以撑起姐姐一家,便同陈艾不停说话。解释说去年因为气候不好,大白菜价格极高,今年郑员外就特意多种了百余亩,谁曾想因为产量太高,销路不畅,到现在还剩不少没卖出去,因此,就大方地将两畦白菜许给了自己。

    若是在往年这个时候,估计也只剩些白菜帮子,这也算是陈艾的运气。

    陈艾对白菜是毫无兴趣,也就听听点头了事。

    郑十三没察觉到陈艾的表情有何不妥,见陈艾一直没有打断自己的谈话,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听众,心中对陈三越发生出好感来,忍不住有些自得地说:“陈三啊,我看你也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地里的活儿估计你也没兴致。

    至于裁缝铺子,你又不会剪裁缝补的手艺,那地方有我姐和梅姐受着就可以了。男人嘛,总得要有所作为才好。今日合着是你的运气,你舅舅我看你也是个使得上的人,干脆你到我这里来帮忙,就在员外这里帮衬跑腿,一年下来,总归有三五两生发,不强似你在裁缝铺子里老鸹守死狗一样等着上门生意,也落不到几个钱。

    放心吧,郑员外那里你舅舅还是能说上话的,他也是一直看重我的。你若愿意,我去跟他说,也就是一句话的问题。”

第三十一章 农活(第二更)

    原来郑十六是想介绍我去给郑重打工啊。

    陈艾摸着鼻子苦笑,即便他想来,郑重敢要吗?

    不过,郑十六有这份心还是让他心中有些感动。这家伙虽然有的时候未免有些说大话的嫌疑,他比自己还小几岁,可口口声声以自己舅舅自居,偏偏你又不好说他什么。

    陈艾:“多谢小……舅舅,这事下来再说。”

    “什么舅舅,才不是你舅舅呢?”梅姐气恼地横了陈艾一眼,从进院子开始这个陈三一直在口头上占自己便宜,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舅舅却瞪了梅姐一眼,喝道:“别打茬,男人说话,你们女人家插什么嘴,这可关系到你们娘俩将来要过什么日子。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陈三啊……”

    他二十来岁的人,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一脸威严:“你现在进什么行当顶顶要紧,将来你们一家三口吃肉还是吃糠,就看你做什么。看时辰,郑员外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庄子,你若相信舅舅,只需点点头,今日就可留下。”

    陈艾忍俊不禁,朝梅姐挤了挤眼睛。

    “舅舅,你胡说什么呀?”梅姐气愤地叫起来:“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和陈三这泼皮没有任何关系。”

    “住口!”一再被梅姐打断,郑十三怒气冲冲地一声断喝:“梅姐,做为你的长辈,有责任提醒你一句。我知道你不怎么看得上人家陈三,嫌他年纪大,嫌他没个正形。可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让你们将来过得好,老实巴交的男人抵得了什么用。你真找了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子,一年到头饱一顿饥一顿,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要断粮,那日子过得有什么滋味?还有,你人长得竹竿似的,地里的活也帮不上,普通庄户人家谁肯要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陈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舅……舅真知灼见、高屋建瓴、一语中的、微言大义,于无声处听惊雷。”

    郑十六大为得意,老成的说:“我也不过是在郑员外身边几年,比一般人多些见识罢了。”

    梅姐大怒,扯起脚边的一颗烂白菜就朝陈艾头上摔去。

    陈艾敏捷地跳到一边:“摘菜了,摘菜了。”

    “站住,不许动,今日非用白菜砸烂你的狗头不可!”

    看到一对年轻人玩闹,同样年轻的郑十三欣慰地抚摩着嘴唇上浅浅的胡须:这个陈三虽然不是个正经人,可看他模样心中也是有梅姐的,不错,不错,姐姐和外甥女也算是有依靠了。

    正在这个时候,郑初一的娘子不高兴地走过来,嚷嚷道:“叔叔,你好生偏心呀。以前你不是说过要让我家老大和老二去员外那里帮衬吗,怎么现在反介绍那姓陈的去。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

    听到舅娘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正在不依不饶追打陈艾的梅姐站住了,愤怒地看了过去。

    “怎么了?”陈艾见她神色异常,担心地问。

    梅姐:“别说话,听着。”

    郑十六也没想到嫂子会这么直接,愣了愣,小声解释:“嫂子,老大和老二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如今在员外那里也算是有点身份的,让他们进庄子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可是嫂子你想过没有,老大和老二都是老实人,脑子也不灵光,你也知道员外那里事多,有的活并不是你肯下死力就可以的了。真让他们进庄子去,办砸了事,员外怪罪下来可都是我担着。我看陈三也是个精灵的人,庄子里日常招呼应酬押货办事挺适合他的。”

    “叔叔你这是偏心,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你两个侄儿不成?”郑初一娘子的声音大起来了。

    梅姐听得心中憋了一口恶气,就要上前去理论。陈艾一把拉住她,摇头:“别去,不就是一个活儿吗,我可不想进庄子里去。”

    “你倒是大方,刚才在院子里那么凶横霸道的,我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怎么现在却软了。”梅姐怒道:“不成,这事必须争。”

    陈艾悠悠道:“先前你恨不得捏死我陈三,如今却关心起我来了,多谢,多谢。”

    “你……不正经。”梅姐怒喝:“你是我们铺子里的人,关系着我梅姐的面子,我怎么就不争了?就算没这层关系,我也要让舅妈不痛快。”

    两人正在说话,那边郑十六也被郑初一的娘子闹得心中不快,很干脆地说:“这事该怎么做我这个做弟弟的心中有数,嫂嫂也无需多说了,还是快些摘菜吧。”说完话就生气地将身子背了过去。

    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众人都闷头摘菜。

    这还是陈艾第一次摘菜,加上又没有兴致,动作也慢。

    倒是那梅姐姐手脚非常麻利,只见她手中提着一把菜刀,一刀下去就是一颗白菜。转眼,身前就码起了一座小山。

    而陈艾本就不会做农活,手上有伤,动作极慢。只割了不片刻,身上就出了一层热汗,腰也酸了,腿也麻了,眼睛一阵阵发花。

    梅姐忍无可忍地盯了他一眼,陈艾无奈地摊开两只手让她看自己手心里的水疱。

    至于郑初一一家,因为人多,两口子加上两个儿子和一个媳妇,一共五口人,都是全劳力,动作更快,一路收割下去,转眼身后就空了一大片。

    常常时梅姐和陈艾才摘了一颗白菜,郑初一一家就已经放倒了二十颗。

    这样发展下去,只怕这两畦白菜中的九成要落到他们一家人手里了。

    陈艾看了两眼就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家子是居了心要抢梅姐的菜呀。

    最可恶的是,这一家人使了个更龌龊的手段,每颗白菜只取拳头大的菜心,剩余部分都一脚踩得稀烂。反正一句话,我得不到的,你梅姐也别想样。

    如此一来,郑初一一家的动作更快了。

    陈艾不住抓头:这他娘什么人呀,还讲不讲道理了?

    他悄悄对着梅姐朝郑初一那家人的方向撇了撇嘴:“真是搞笑,有这么糟蹋东西的吗?”

    本以为梅姐会暴跳如雷起身和大舅舅一家理论,可出乎陈艾意料之外,她只俯着身体不住割菜:“别说话,快点摘。大舅舅虽然可恶,可若是我去同舅妈吵,人家只需要出一个人纠缠,就能让我等一无所获。你又是个指望不上的……”

    梅姐脸上满是忧郁,陈艾刚说了一句:“我怎么就指望不上了”,看到她这种表情,知趣地闭上了嘴。

    ……

    实在太累了,陈艾没想到农活这么累人,只摘了二十来颗白菜,手心中的伤口被露水一泡,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小脚肚子因为长时间的蹲着,也微微发起颤来。

    抬头朝郑初一方向看了看,陈艾吓了一跳,那一家人已经将一畦地割完了,眼看着就要侵略过来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振精神,脚下却踩中一片烂菜叶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气恼地拍了一下地,陈艾心中开始骂娘:“狗日的郑重,你他娘再不回来老子马上调头回吴江,以后大家见了面别怪我不给面子。”

    这个时候,陈艾突然听到身边的梅姐小声地哭泣起来:“疯子,疯子,我……”

    “我不是疯子。”陈艾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见梅姐满脸都是热汗,头顶都是腾腾白气,一缕头发倔强地贴在饱满光洁的额头上。

    “你怎么了?”陈艾忙走过去问。

    “我干不动了,腰好疼,手都木了。”梅姐一把扔掉手中的菜刀,突然含泪问陈艾:“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那边,郑初一娘子大声地笑着:“这人娶妻吧,就得娶腰粗屁股大的,下了地当大半个男人使。儿子们,你看我给你们挑的媳妇怎么样。呵呵,不像有的人,小姐生得丫鬟命,光腰细脸白顶个屁用?”

    郑初一两个粗手大脚的媳妇得意地笑了起来。

    陈艾默默地拣起梅姐扔在地上的菜刀,只说:“你歇着吧,这活不是你干的。还是让我来,让你看看我陈三是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

    刀柄一入手,火辣辣地疼,可陈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正要发狠一般地朝前面的白菜砍去,却听到田坎那边的郑十六惊讶地叫了一声:“付班头,两位衙门里的弟兄,你们不在庄子里吃酒,怎么跑地里头来了,这么大冷的天,冻坏了你们,员外怪罪下来,小人可吃罪不起啊。”

第三十二章 你撞坏我的白菜了,要赔

    “吃酒,吃个屁的酒?”付班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难听,显是非常不快。

    “是二叔”梅姐轻呼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畏惧。

    陈艾直起身子看去过,却见付长贵和两个衙役怒气冲冲地站在郑十六的面前,伸出中指不停地朝前戳去,戳得郑十六不住后退。

    “郑重还真以为他做了里长就是一个玩意儿了,老子大老远跑过来,他狗日的居然不在,怎么地,瞧不起我?老实告诉你,今天我付长鬼来你们这里,是得了大老爷的命令,让他缴秋粮了,这可是正事。他郑重算什么东西,竟然不在庄子里等着听候派遣?”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陈艾还是能够看到付长贵口中喷出的唾沫。

    可怜那郑十六刚才在陈艾和梅姐面前也是一副家中话事人的气派,可此刻在付班头面前却显得非常的可怜。

    他一连退了几步,哭丧着脸低声道:“班头,班头,先前我不是同你老人家说过了吗?我们郑家庄平日里只种蔬菜瓜果茶叶,又不产粮。往年间夏秋两季都收实物税,倒不觉得如何。今年朝廷突然该征粮食,员外逼不得以,只能去想另外一个庄子采购。这不,他老人家一大早就出去了,一口起忙到现在还没回来,不就是为交了这个差使吗?”

    “哼哼,鬼才知道郑重是不是去买粮了?”付长贵不住冷笑:“他是不想见到我吧?怎么地,拿我当丧门星看了?”

    “班头说哪里话?”郑十六见他来势汹汹,虽然心中害怕,可心中却隐约知道这个付班头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付班头今天突然来东山出乎郑家庄所有人的意料,虽然正是到了上秋税的日子,可往年间也不过是各庄各村的农户自己背着粮食去县衙门完税了事。今天居然直接上门催粮,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这事应该不是知县大老爷的意思,县衙门就那几个人,若每个村子都派人去催,还不催到猴年马月了。

    因此,付班头这次来郑家庄最大的可能是借员外做里长这事来打秋风的。

    郑十六还真是猜对了,今天一大早,刚睁开眼睛,付班头就琢磨着是不是去郑重那里弄些好处。当然在,这事须瞒着胡知县和其他人。所以,他就找了两个相熟的衙役,说知县大老爷派大家去郑重那里催粮,就这么划了一艘小船兴冲冲地杀了过来。

    本来,以郑员外的豪爽性子,有官差找上门来,他也不会吝惜些许银子。

    可问题是郑员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庄子里也没有人话事,郑十六也只能好酒好肉地先将他们稳住,等员外回来再说。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付长贵这次假借衙门的名义杀到东山来捞好处,心中有鬼,却不肯定,就追了过来。

    郑十六心中叫苦,忙低声道:“班头息怒,员外说过了,还请你们几位在庄子里吃酒歇着,他也为你们准备了一点心意。方才也是小人考虑不周,忘记给庄子里的人交代这事,怠慢之处,还请班头恕罪。”

    “心意……”听郑十六这么说,付班头三人眼睛都是一亮,相互递了个眼色后,付长贵将右手摊开:“拿来。”

    “拿……来?”

    “废话,你不是说有心意吗?”付班头冷哼连连。

    郑十六有些口吃:“员外是这么安排了,可他现在却不在庄子里,还请班头且去庄子里吃酒等上片刻。”

    “还等?”看着头顶的日头,付长贵心中焦躁起来,喝道:“谁他妈耐烦等郑重那鸟人,爷爷还要去别的庄子公干,耽搁了衙门里的事情,知县大老爷若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说着话,他上上下下盯着郑十六看,须臾,才用肯定的语气说:“哈,我明白了,郑重可不是那种不晓事的人,庄子里会不留些招呼应酬的钱?一定是你这狗奴才有心给大爷心里添堵,磨磨蹭蹭给老子老个一拖了之。哼哼,你这奴才倒也忠心的紧呀!”

    他这话说得非常难听,郑十六有些招架不住额头上全是冷汗,知道这个付班头若不见到钱,今天就会这么闹下去。可员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等他回庄,看到这等情形,却要责怪我郑十六不会做事,我这个差使以后也不用再干了。

    想到这里,郑十六一咬牙,将手伸进怀里,将一张宝钞摸了出去,递到付班头手中:“一点心意,还望班头笑纳。”

    这张钞票是他自家的体己,眼前这种形势,也只能先垫上将付班头他们给打发了。等过了这关,再找员外报销就是。

    看到手中的钞票,付班头三人都是眉开眼笑。可等他们一看清楚面额,三张脸都冷了下去。

    这是一张一贯的宝钞,价值白银一两。洪武二十把年大明朝发行的宝钞数量还能在百姓能够接受的范围只内,不像嘉靖朝时已经变成一张废纸。这一贯的宝钞虽然在世面上无法兑换足额的白银,可怎么说也值得了八九百文钱。

    若是在往常,这一贯钱也足够将付长贵他们都打发掉了。

    可惜付班头这次居心要狠狠地敲诈郑重一大笔钱,谁叫你做了里长呢,我等巴巴儿地上门贺喜,怎么着也得弄个三五两银子才象话。

    “娘希皮,真当我们是讨口的了!”付班头气得满脸的狰狞,手一用力,将那张宝钞揉成一团,重重地摔到郑十六脸上。

    “班头,此话何意?”郑十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惊得满脸苍白。

    “滚,叫郑重那鸟人来见我?”付班头一声厉喝,伸出右手,一耳光就抽到郑十六脸上:“再不去,老子抽死你这个淫贱柴儿!”

    这一巴掌是如此响亮,直抽得郑十六在地上转了半圈。

    他心中大为惊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哀叫:“班头,班头,你这是怎么了?”只见他鼻中有鲜血不住沁出,一张脸肿得如发面馒头一般。

    “去你的!”付班头既然动了手,一不做二不休,抬起脚就将郑十六踢到菜地里去。

    郑十六在地上陀螺般滚动,一头撞到梅姐刚才收割的那堆白菜上。

    白菜散了一地。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在郑初一一家人看来,郑十六是家里最最了不得的人物,可想不到遇到付班头,却被打得不敢还手。

    “付班头,你撞坏我的白菜了,要赔。”一个声音懒洋洋地传来。

    众人转头看过去,却见陈艾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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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864/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公侯最新章节! 作者:衣山尽所写的《大明公侯》为转载作品,大明公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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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公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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