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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衣山尽     大明公侯txt下载     大明公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九章 灯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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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景哥儿,我这就随你们去。”蛾子点了点头,换上微笑,落落大方地抱起食盒跟在了徐景昌后面。

    蛾子身边的那个小丫头面带不忿,小声嘀咕:“二小姐,大娘说好了让大公子带小姐你出来看花灯的,怎么反变成他的下人了。怎么说你也身上也流着徐家的血,这么被大公子吆五喝六,被府外的人看了也不怕笑话。”

    这个小丫头是蛾子亲身母亲的贴身丫鬟,叫莲子。见小姐受气,一张小脸气得通红。

    蛾子神色不变,一边小步地跟着大哥,一边笑吟吟地低语:“莲子,你这话也说得不对了。什么大娘不大娘的,秦夫人就是我娘。今日乃是上元夜,我们兄妹一道出来看灯本是是一件大好事,你在背后说景哥的坏话,小心我回去处罚你哟。”

    莲子吃了一惊,忍不住停了一下,又看到小姐朝自己眨了眨眼睛,这才追上去,小生嗔道:“咳,二小姐你也真是的,老是这样,一副老好人模样。你自心善,可人家却不那么看。我说几句知心话儿,你却老是教训我,以后还要不要我同你交心了?”

    蛾子微笑一声,眼神一闪,又道:“我也说的是真心话呀大哥哥能够带我出来看灯,心中自然是有我这个妹妹的。至于帮他们提些酒食,招呼应酬也无妨。在座的都是京城士林中的雅士,听他们说话儿,我也涨了许多见识,高兴还来不及,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又来……没劲。”莲子有些泄气,上前气鼓鼓地抢过蛾子手中的食盒:“走了,走了。”

    蛾子还在轻笑,可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甘。

    蛾子是她的小名,她姓徐名虞,真实身份是徐达次子左都督徐增寿的女儿。

    按说,身为徐家的女儿,身份尊贵,在世人眼中自然是穿金戴银,享尽荣华富贵。可只有徐府的人才知道,这个蛾子在府中的日子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大丫鬟。一应吃穿用度在府中也只是一个二等丫头的标准。

    这是因为她是妾生子,而且母亲的出身非常的不光彩。

    事情得从十六年前说起,那时候她父亲正在太原做军官。因为离家远,又是血气方刚的壮男,难免要想那种事。于是,有乖觉的下属就送过了一个妖娆的女子。

    这女子来历不明白,据说是一个ji女。

    本来,以徐增寿这种身份玩一个女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在太原做了一年官,好不容易接到上司的命令调回南京时,这个女子却怀孕了。

    这个女人他徐将军可以不要,可她肚子中的孩子却是徐家的骨血。

    没办法,徐增寿只能纳了蛾子的母亲为妾,并带回了南京。

    大家族本就亲情淡漠,有这种出身的母亲,又是妾生子,蛾子在徐家的日子过得可如何,可想而知。

    偏偏蛾子在徐家人的白眼中快乐地长大了,生得五官端正不说,还心胸宽广,待人接物也是大方得体。当然,她不施粉黛,衣着简朴,加上年纪也小,一般人并没看出这女孩子却是一个美人坯子。

    走了几步,莲子突然走到蛾子身前,一边走一边转头盯着她坏笑。

    蛾子:“莲子,你古古怪怪地笑什么?”

    莲子:“二小姐,刚才送你过来的那个相公身材魁梧,气度不凡啊,只可惜没有功名。身上的衣着也普通,想来家境却不太好。”

    “你想什么呀,笑得贼西西的。”蛾子唾了她一口,低声淡淡地说:“英雄莫问出处,当今的皇帝陛下还是布衣出生呢,我爷爷当年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农夫。可见,这人的一生谁也说不清楚,很多时候都是运气使然,时运一到,自然好风凭借力。刚才那个叫陈艾的人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童生,可你刚才也听到了他要参加今年应天府府试,只要能够考中秀才,自然就有功名了,别人也不会小看于他。”

    “哟,才见过一面就替他说起好话了,你羞还是不羞?”莲子腾出一只手来,不住地刮着自己的练。

    “你这丫头说起话来越发地不正经了。”蛾子羞得一脸通红。

    “不过啊……我看这事啊……”,莲子故意拖长了声音。

    蛾子有些奇怪:“什么不过啊?”

    莲子笑道:“我看刚才那个陈姓相公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着也有二十七八岁,甚至三十也有可能。这年纪的人,只怕孩子都要娶娘子了。”

    蛾子心中没由来地一沉,气道:“你这小蹄子又说疯话,我同陈相公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他娶没娶亲又没有孩子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莲子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将嘴闭上,心中突然一阵难过起来。

    一众书生说笑着朝广场中人最多的地方走去,还好看到徐景昌这群人气度不凡,普通百姓都下意识地闪到一边,让徐家这一群人走得松快。

    其实广场中也挤了不少人,到处都是摊点,最中心的位置是一排排挂在空中的红灯笼,每个灯笼上都贴着红纸条,这就是本次灯会的重头戏灯谜。

    灯谜又叫彩谜子。

    谜自然是谜语,彩就是彩头。

    一般来说,每个灯谜一旦猜出,就有彩头可拿,大多是一些糖果、玩具之类的小东西。

    不过,今年的情形却不一样。近年民见逐渐富庶起来,京城一带的商业越发繁荣。便有不少商家响应朝廷号召要过一个安定祥和热闹的春节,纷纷拿出值钱的货物应景。

    如此一来,今年的上元节就显得特别吸引人,有不少贫苦的书人仗着胸中的才学过来碰运气,看能不能弄些合用的物件回家。

    对于这些彩头,徐景产等人自然是毫不放在心上。

    几日在人群中穿梭半天,又从链子手中的食盒里捞了几杯酒吃,就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这些谜语实在是太简单了,大多非常粗俗下流,多看一眼也觉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于是,就有人提议要走。

    徐景昌也笑了笑:“今日就这样罢,散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眼角间突然看见在靠北的一个没多少人的一个灯棚处站着三个人,其中二人正是陈艾和他的同伴,另外一个却是李景隆李国公。

    徐景昌心中一惊:这酸丁怎么同李国公混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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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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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在皇宫精舍之中。

    牛得草:“禀万岁爷,原来是这事啊。这个陈艾不就是万岁你传来京城的吗,还没见过一面,就要抓进监狱里去了?”

    “陈艾……”朱元璋的语气突然一顿,定定地看着前方,眼神里一阵迷茫。

    皇帝年纪越大越是爱静,尤其是在看奏折的时候,整个皇宫中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儿声音。

    说来也怪,朱元璋这一眼看出去,夜空中再没有焰火腾起,夜色显得出奇地静谧。

    牛得草偷偷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发现万岁爷先前脸上的那一片健康的光泽突然消失不见,变得干燥而蜡黄,若不是穿着朱红色的龙袍,完全一副农家翁模样。

    疲劳,万岁爷疲劳了。

    牛得草轻手轻脚走到几旁,将一杯子早已经发开的绿茶端到皇帝身边,又提了水壶冲进去。

    茶水在那一盏青花盖碗里荡漾开来,绿得透亮。有氤氲热气飘散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朱元璋端起杯子猛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缩下去一截。被热气一蒸,他眼睛里总算恢复了神采,又开始熠熠生光。

    “陈艾,有点印象,是不是苏州知县胡梦海的学生,朕当时是说过着人传他进京的。”朱元璋突然问:“牛得草,这个陈艾和胡梦海是何等情形,还有陈艾怎么想着走锦衣卫的路子落籍上元县的?”

    牛得草又给皇帝的杯子里续上水,杯中的绿意浅了许多,呈现出一种嫩黄色:“回万岁爷的话,胡梦海和陈艾来京城之后,锦衣卫宋金保也有来复命,陛下也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万岁爷你正在为北面的战事忧心,就随口说了一句让他们等着吧,到时候自然有旨意给他们。于是,这事也就这么揭到一边。没有万岁爷你的旨意,他们二人也不敢离开南京。于是就那么在客栈里等着,一等就是大半月。”

    “朕当时说过这样的话吗?”朱元璋语气中带着一丝萧索。

    “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牛得草背心中开始沁出汗水来,陛下是真的老了,记性也没往年好。只是,这一点也没人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提起。

    朱元璋沉默半晌,又喝了一大口水:“牛得草,你继续说。”

    牛得草小心地看着皇帝:“回主子的话,陈艾之所以落籍上元县,依奴才看来,估计是为方便参加下个月的府试吧。科举毕竟关系到他的切身大事,陛下又没旨意下去,他自然不敢回苏州,只能就近参加考试了。”

    “哦,府试啊,这个陈艾倒是个热切功名之人,他在吴江的所作所为不依常理,几乎将整个吴江县城政都一把抓了。胡梦海的官也是做得糊涂,放任一个文吏放手大干。嘿嘿,这样的官儿,朕拿来何用?还有你牛得草竟然替陈艾这样的人说话,是不是得了他的好处?”朱元璋冷冷一笑看着牛得草:“你说呢?”

    朱元璋眼中的光芒更盛,锋利得像一把刀子。

    牛得草汗如雨下,心中大叫不好。

    他知道不能回避皇帝的目光,径直道:“万岁爷明鉴万里,奴才可从来没见过陈艾和胡梦海,又从何处得他好处?

    不过,既然陛下有旨传陈艾进京,虽然是随口一说,可万岁爷的每一句话奴才都当成顶天的大事留在心上。不过万岁爷,奴才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见牛得草一副坦荡模样,朱元璋眼中的杀气也收了,语气变得平和。

    牛得草心中一松,道:“回万岁爷的话,如今的世人是怕书怕参加科举,各地各部衙门都缺员严重,朝廷官员俸禄微薄,书人都觉得这官当着没意思,也没那个心思。正因为当官是一个只埋头做事,有没多少钱拿的事,这陈艾偏偏要去参加科举,难道不是想着为朝廷为陛下出力吗?”

    朱元璋有些沉默,半天才道:“朕布衣出身,民间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这世行多是趋厉避害之徒,当官确实不是一件能够发财的活儿。

    陈艾要参加府试,想着为朝廷出力,朕就答应了,此事也不再追究。”

    牛得草:“那也是万岁的恩典,陈艾的造化。”

    “可是。”朱元璋突然恨恨道:“可是,陈艾居然走锦衣卫的门路落籍上元县,这事朕却不能不追究,朕倒想知道那宋金保得了陈艾多少好处,肯为他打通关节。”

    牛得草小心道:“万岁想差了,依奴才看来那宋金保不但没有得到陈艾半点好处,反在上元县那里陪了许多笑脸。”

    朱元璋有些吃惊:“此话何解?”

    牛得草回道:“禀万岁爷爷,其实,这陈艾和胡梦海这次可是被宋金保给害惨了。自他将胡大人和陈艾传到京城之后,陛下日理万机,也没空处置他们二人。陛下没有口喻,胡、陈二人自然不敢乱跑,锦衣卫也得将二人控制在客栈里,算是一种变相的软禁。按说,被软禁也没什么大不了,也就是在客房里住上一阵子,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也算是一种修身养性,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可问题是……”

    “问题是什么?”朱元璋有些疑惑,不觉得出言询问。

    “问题是,当初宋金保安排他们住在京城最豪华的一间客栈中,又是最好的上房,每人每日都得五百文房钱。这大半月住下来,估计陈艾和胡梦海已经穷得快要当裤子了,偏偏还不敢离开,另觅便宜的地方。”

    “为什么不能去住便宜的客栈?”皇帝又问。

    牛得草:“锦衣卫自有制度,犯官软禁之后就登记报备了,不能随意挪动住所。锦衣卫的人做事认真,可有的时候未免有些僵化,按照江南人的说话叫拧不清。”

    “哈哈”朱元璋放声大笑起来:“所以……”

    “所以,宋金保对陈艾和胡知县心坏愧疚,这才主动想着替陈艾落籍,再怎么说也要保住陈艾的前程,免得坏了人家的功名,也替国家挽回一个有用的人才。”牛得草也小声地笑了起来。

    “哈哈”皇帝笑得很开心:“如此说来,这事倒也有趣,科举乃是我朝一等一的大事,宋金保此举出发点却是好的,朕就不追究了。

    不过,皇帝脸色突然一沉:“陈艾此人实在狂妄,做事也是胆大枉为。他当初在吴江搞得乌烟瘴气,朕本打算狠狠责罚他和胡梦海。不过,此人思路诡异,有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这才传他进京。不过,他竟然想在京城参加考试。此人究竟是不是人才,还两说呢若真是人才,朕自然要用。否则,定斩不饶。”

    牛得草道:“听说是个人才。”

    “听说?”朱元璋面色更难看。

    牛得草心中不住狂跳,这个主子爷喜怒无常,上一刻在笑,没准下一刻就变了脸,是个不好侍侯的主。

    “陛下,也不算是听说。锦衣卫宋金保将陈艾和胡大人从苏州带进京城时还取了几件东西,其中有一把万民伞和陈艾府试的全套试卷。陈艾是不是人才,奴才也说不好,可看他所做的卷子,却甚是有趣。”

    “万民伞……试卷……”朱元璋笑了笑,看了一眼案头好象永远也看不完的奏折,心中突然有一种深重的倦怠感:“不看折子了,把你说的那几样东西取过来看看。”

    “那几件东西正存在老奴手中,这就取来给万岁爷过目。”

    一把普通的雨伞,上面贴了无数布条。布条上写满了诸如“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民之父母”之类的话。

    朱元璋拿起雨伞看了半天,这才郑重地放在案头:“如此说来,这个胡梦海是个好官了?”

    牛得草:“是不是好官奴才不敢下定论,不过百姓的心思也是简单。胡大人免了百姓往年的积欠,此举惠及全县几十万生民,大家自然要说他的好。”

    朱元璋突然说了一声“好”,又叹息一声:“百姓的心思是挺简单的,谁给了他好处,他们就认谁是好官。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满朝官员又多少能够明白。说起免除往年积欠,这其中却有陈艾的一份功劳,虽然他行的是邪道,可心是正的,这人只要心正,就算做错了事,也不是可以得到宽恕。罢了,将陈艾的卷子提出来看看,朕道要看看是怎么个有趣法。”

    “是。”牛得草将陈艾的卷子依次序排好:“这是第一题史论。”

    陈艾的史论大多摘抄自后世的军史论坛,其中未免有新奇怪异之说,对明朝人而言却是如此的新鲜。

    朱元璋只看了一页,就被吸引住了。

    老实说,朱元璋布衣出身,早年不过是一个和尚,文化程度本不高。虽然后来经过多年的学习和锻炼,常年与宋廉、刘伯温这样的鸿儒相处,学问也跟这水涨船高。可骨子里却还带着早年不奢遮的市民气,这种古怪有趣的文章倒对了他的胃口。

    立即精神一振,暗道:这个陈艾倒是个妙人,这么能扯,比宋廉、刘基他们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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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人大才,朕来安排

    吾网提醒书友注意休息眼睛哟第一百一十一章此人大才,朕来安排

    牛得草这些日子也被宋金保缠得头大如斗,那家伙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军官,可人家是锦衣亲军,直接受皇帝指挥的。

    如今,锦衣卫虽然已经裁撤,可皇帝使他们使得顺手了,一旦不用,刚开始几天还不觉得什么。渐渐的,一但有事,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他们。

    所以,你也不敢肯定宋金保他们就不会有得势的那一天,表面上还是要应付应付的。

    宋金保去苏州回来那么多天了,万岁爷始终没有个定论,弄得他有些不上不下,自然要来麻烦牛得草,让他帮忙通报。

    今日总算将宋金保手头的陈艾这个烫手的热山芋交了出去,牛得草如释重负。

    明朝早年的太监大多没什么文化,反正他们也不管事不干政,越愚蠢越好,不像永乐以后,宫中太监从小就要接受皇家教育,授课老师都是翰林院的大学士。

    因此,牛得草也不知道陈艾的文章究竟如何,只觉得他的史论写得很有趣儿,也说不上什么地方好,总之他愿意看。

    因此,刚才皇帝说起这事的时候,他才随口回了一句。

    等到朱元璋拿起陈艾的卷子之后,他便小心地看着皇帝的脸色。

    这一看,让牛得草大松了一口气。

    却见皇帝刚一拿起陈艾的文章,身体就是一振,眉宇生动起来。

    朱元璋本是一个很严肃的君主,办起事来固然雷厉风行,杀性也重。再加上他相貌丑陋,看你一眼都让你肝胆发颤。

    可现在的朱元璋简直就是一个普通的田舍翁,整个人都和蔼起来。

    他突然呵呵地笑了一声,将陈艾的第一份史论看完了,就随手将那张卷子扔到一边,唾了一口,“满纸荒唐。”

    这样的话出之一个帝王之口,本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尤其是今上,但凡这样的话一说出口,就有人会脑袋搬家。

    牛得草听得心中一寒,可看朱元璋的表情却不像是动了杀心。不但如此,他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好象乐得厉害。

    “牛得草。”朱元璋一直绷紧的身体好象松了下来。

    “奴才在。”

    “把胡床抬过来,朕放松一下筋骨。”

    “是。”皇帝平日里都在精舍里办公,大概是年纪大了容易疲劳,房间里长年放着一把躺椅。

    现在是冬季,怕凉着了皇帝,也有日子没用了。

    牛得草忙将胡床抬来,又在上面铺了两层棉垫,这才服侍皇帝躺下。

    等到朱元璋看第二本卷子的时候,他笑得更开心,不住地说:“荒唐,荒唐,陈艾此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倒不小,偏偏还引经据典,弄一大堆考据出来,让你没办法辩驳。这个陈艾,杂学功夫倒是不错,不去做说书先生却是屈才。”

    牛得草见皇帝开心,也凑趣道:“万岁爷,这种文章说给普通人也听不懂,陈艾若去做说书先生肯定是要饿死的。”

    朱元璋:“对,说书先生那一套都是低级趣味,这个陈艾,却是高级趣味,说他阳春白雪吧,又一味逗人的乐子;说他下里巴人吧,表面上看起来有甚是风雅。”

    说着话,朱元璋又将身体翻动了一下,示意牛得草将自己的靴子脱掉,光着脚惬意地瘫着,显然是很享受陈艾的这两篇文章。

    皇帝能够如此开心,自然是做太监们的福气。

    牛得草见皇帝笑得如此开心,也小声道:“万岁爷也是许多年没这么笑过了,看来,这个陈艾也不是一无可取之处。”

    “哦,朕刚才说了,陈艾就是一个说书先生,你的看法呢?”

    一直以来皇帝都当太监是猪狗,什么时候问过他们的意见。听到皇帝这话,牛得草欢喜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心回答道:“万岁爷,奴才也不懂得什么好歹。不过,依奴才看来,这个陈艾也就是个东方溯。”

    洪武皇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将陈艾的第二份考卷扔到一边,又拿起了他的第三题策问:“朕却要看看这篇策问又有什么逗趣的地方。”

    “好象不是太有趣。”

    “咦。”朱元璋的目光落到卷子上,却突然坐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好象在推敲着什么。

    陈艾这份卷子牛得草也扫过一眼,也不觉得有出奇的地方,见皇帝留了神,忙拿起棉垫塞在皇帝背后。

    皇帝渐渐地将眉头皱了起来,一份卷子本没多少字,他却看了两三遍才看完。

    最后就将头抬了起来,静静地盯着头顶上的藻井。

    牛得草心中打鼓,可他却不敢发出一丝儿声响。

    过不了多久,皇帝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奖励农桑,众说纷纭,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不过,为人君者却要在这些杀法中寻出一道切实可行的路子,一旦选错,却要酿成大祸。陈艾这个策问,朕不知道好还是不好,但无论如何,此人确是个有才的人。牛得草。”

    “奴才在。”

    “把这份卷子收起来,给太孙看看,朕老了,有些事情让他自己考虑。”

    “是。”牛得草小心地将这篇策问收到一边。

    洪武皇帝突然说:“朕本以为陈艾不过是一个插科打诨的妙人,却不想他却有如此才气。对了,陈艾今年多大了?”

    牛得草:“二十有六。”

    “二十六了,正是一个人最成熟稳重的年纪,有冲劲,有经验,确实可用。”皇帝身体渐渐绷紧:“牛得草,你说陈艾的最后一篇八股文朕还需要看吗?”

    牛得草回答说:“陛下,奴才认为,八股文时文的好坏虽然是取士的标准,可因为归置太多,起来乏味得紧。陈艾的这篇文章,老实说奴才看不懂。陛下诸事繁杂,也不用在这种文章上花功夫。”

    八股文乃是明朝人的开创,明人多因此而自豪。自从将八股文带入科举场之后,朱元璋就为找到这么一个对大家来说都公平的开始方式而得意,自然容不得别人说八股文的坏话。

    听牛得草说出这番话来,朱元璋脸色一冷,喝道:“你这狗奴才懂得什么是学问,满口胡柴。”

    牛得草下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奴才本就是一个草包,肚子里也没半点墨水,这学问上的东西,奴才自然是两眼一抹黑,既然陛下问起,奴才也就张口胡说。”

    若是在以前,牛得草早就被一顿乱棍打死了,可今天朱元璋的心情看起来好象不错。缓和下语气:“你这个奴才本就是个草包,不知者不罪,朕也不罚你了,起来说话。”

    “是。”牛得草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再看他额头上已是青肿一片。

    朱元璋这才用教训的语气说道:“八股文可以与汉赋唐诗宋词相比肩.是专用的考试文体,可以综合的考察士子的经义和文才。可以说,在考核经义和文才方面,八股文是最优的文体。你这个狗奴才看不懂,那是你学问不到。”

    “是是是,奴才是个愚蠢。”牛得草连声回话:“不过,奴才等只需要知道如何尽心服侍陛下就可以了,倒用不了那多学问。”

    朱元璋一笑:“狗东西倒也本分。”

    笑毕,朱元璋的目光就落到陈艾最后一份卷子上面,只看了一眼,就抽了一口冷气。

    他猛地从胡床上站起来,赤足站在冰冷的地上,眉宇间一片震撼。

    “万岁爷爷,地上凉。”牛得草大惊,忙冲上去。

    “走开,狗奴才”朱元璋猛地推了他一把,将牛得草推倒在地,突然一声大喝:“好,不错”

    还没等牛得草回过神来,朱元璋一声长啸,朗声念道:“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于私者也。以是人而当死生之际,吾惟见其求无惭于心焉耳,而于吾身何恤乎?此夫子为天下之无志而不仁者慨也,故言此以示之。”

    ……

    “彼之所为者,惟以

    理欲无并立之机,而致命遂志以安天下之贞者,虽至死而靡憾。

    心迹无两全之势,而捐躯赴难以善天下之道者,虽灭身而无悔。”

    ……

    “以存心为生,而以存身为累,其从容就义以明分义之公者,固仁人之所安而亦志士之所决也。视诸回护隐伏而觊觎于不死者,又何如哉?

    是知观志士之所为,而天下无志者可以愧矣,观仁人之所为,而天下之不仁者可以思矣。”

    ……

    一篇一千多字的文章从朱元璋口总念来竟一字不顿,滔滔如流水一样顺畅淋漓。

    ……

    良久,皇帝才感慨一声:“冬日天干物燥,朕本口干舌燥,身子困乏。可这一篇文章念下来竟透心精亮,如六月里吃了个冰镇西瓜,当真爽利。如此雄文,直如高山,三十年内无人可以超越。若不是知道陈艾只有二十六岁,朕还真以为此文出自如方孝儒那样的大家之手。不,方孝儒断断是写不出这种文字来的。要写,也只能是刘……”

    皇帝突然住口,他又想起刘基他们,心中突然一阵神伤:老家伙们都走了,杀得杀,叛的叛,朕为了这个江山,做了多少心不甘情不愿的事啊

    可这样做却是值得的。

    本以为天下名士已被杀戮一空,却不想我大明人才一多如斯,总有星辰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发光。

    牛得草还是不敢说话。

    皇帝又笑道:“牛得草,你说这篇文章如何?”

    牛得草吃吃道:“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文。”

    “不错,正如此。”皇帝大笑:“既然陈艾是人才,朕自然不会放过他,他要参加上元县的科举,朕答应了。只要他一路考上来,朕自然要用他之才。宋金保做得不错。”

    牛得草这回才是彻底轻松下来,道:“万岁爷,地下凉,快上床。”

    朱元璋这才又回到胡床上,牛得草小心地捧着皇帝脚用手揉搓着。

    “牛得草,你说陈艾和胡梦海现在穷得快住不起客栈了?”

    “好象有这么一说。”

    皇帝沉吟片刻:“老将他们放在客栈里也不是办法,这不是整人吗?这事你去办。”

    “万岁,怎么做?”

    朱元璋:“胡梦海做官糊涂,着他进京来问话已经毫无意义,这样,免去他吴江知县的职务,他不是喜欢教授学生吗,让他去国子监做司业,让他过足先生的瘾头。”

    一句话,胡梦海的仕途算是走到了尽头,今后也只能在国子监那种清贵之处养老。

    这也是他的运气,换成其他官员,早就被族诛了。

    牛得草忍住笑,又问:“万岁爷,那个陈艾是不是也放在国子监书?”

    “放他去国子监书,不用了。”皇帝淡淡地说:“首先陈艾没有功名,没资格进朕的国子监。其次,陈艾这种狂生去国子监那种森严之地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到时候朕办他不办?”

    “陛下只需吩咐就是,老奴这就去做。”

    皇帝想了想,说:“徐府的徐增山不是想过收陈艾去徐府书吗,就让陈艾去他那里上学好了,让徐家人供他吃喝。”

    牛得草没想到皇帝连这种小事都知道,心中害怕,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皇帝叫住他,又说:“此事不要张扬,免得让那陈艾起了骄心,若到时候连个秀才也中不了,岂不坏了朕的名声。你只需同徐辉祖知会一声,让宋金保直接带陈艾悄悄去见徐增山就是了。”

    “是,奴才明白。”

    正要出去,一个小太监走上来替皇帝换茶水。

    这个时候,夜空中“蓬”一声爆开一朵礼花。

    这一声是如此之响,那个小太监手一颤,茶水淋到皇帝光着的脚上。

    小太监吓得不住磕头:“奴才万死,奴才万死”

    朱元璋一声怒喝:“拖出去乱棍打死,扔到城外喂野狗”

    “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啊”

    ……

    深宫中所发生的一切,皇城之外的人自然不会知道。

    实际上,陈艾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即便他的名字已被皇帝记住,可对天下人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在正阳门广场中,徐景昌的眼角突然看见在靠北的一个没多少人的一个灯棚处站着三个人,其中二人正是陈艾和他的同伴,另外一个却是李景隆李国公。

    他心中一惊:这酸丁怎么同李国公混在一起了?

    说起这个李景隆,在京城可是个有名的浪子。他是明朝开国元勋曹国公李文忠的儿子,李文忠是洪武皇帝的养子,洪武十六年时病故。

    因为李家同皇帝的特殊关系,加上李文忠死得早,皇帝对李景隆也颇多照顾。再加上李景隆又是不不管事的纨绔子,从来不过问政治,成天只知道吟风弄月,朝廷对他也没有戒心,这让李公爷过得十分逍遥。

    不过,此人文才出众,在京城也算是鼎鼎大名之人。

    按说,李文忠和徐达同辈,真论起来,徐景昌还得喊他一声叔叔。

    其实,喊李景隆一声叔叔徐景昌也不亏。李景隆今年已经是大三十的人,儿子都娶妻了,徐景昌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文才上,徐景昌对李景隆并不服气,可说起会玩,自己却差他十万八千里路。

    见他和陈艾在一起,徐景昌心中大奇,也吃不准陈艾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认识李国公,就走上前去朝李景隆一施礼,正要说话。

    李景隆却朝他眨了眨眼睛,示意徐景昌不要说话:“原来是徐公子啊,徐公子,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景富贵这厢有礼了。”说完就拱了拱手,又朝陈艾撇了撇嘴,道:“这位陈公子好生厉害,刚才一口气猜出了十几个灯谜,连我老景都被他压了一头。呵呵,徐公子来得正好,帮我出口气。”

    徐景昌会意,朝陈艾看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原来是你,怎么还没走?”

    徐景昌背后的蛾子虽然一脸平淡,可眼神却时不时落到陈艾身上,又飞快挪开,里面满是不为人察觉的欢喜。

    陈艾早就看徐景昌不顺眼了,他这人脾气怪,人敬我一尺,我自还你一丈;你若在我面前摆架子,对不起,我比你更傲气。

    陈艾眼睛一翻,淡淡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徐府徐公子,此地乃是正阳门广场,你来得,别人也来得。总不可能你徐公子一来,别人都要回避,把地都腾给你。诺大一个花灯会,就剩你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难道徐兄今晚来此,不是为凑这个热闹的?”

    徐景昌一窒,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陈艾一眼,却见陈艾身边那个猥琐大汉手上捧着一个大包袱,里面全是一些文具、糖果、绣球、绢花之类的鸡零狗碎,想来定是他刚才猜谜赢来的。

    徐景昌心中冷笑,暗道:就两个土包子,连这种东西都看得上。

    他也不理睬陈艾,看着李景隆道:“景兄,你也是个大名士,怎么想着来猜谜。就算得了彩头,也不过是一些不值当的玩意,用得着那么费神吗?就算你猜中了,也与你的名声有损。还有,同陈艾这种乡下粗人多说一句也脏了你的嘴。”

    “不是啊。”李景隆懒洋洋地说“这话说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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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覆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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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陈艾为什么同李景隆搅在一起,其实徐景昌却猜错了,陈艾和李景隆完全不认识,自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这还是他第一次当朝第一风流公子李国公见面。

    陈艾与徐景昌分手之后本打算回客栈睡觉,刚才虽然同徐公子弄得有些不愉快,可对陈艾来说徐大少爷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他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在明初的历史上也没什么记载,以后自己未必有同踏打交道的机会。

    他只是有些不好笑,这徐府的人一个个都有些古怪。比如他以前认识的徐增山就狂得没边,这个徐大少爷也是狂悖之徒。想当初魏国公徐达是何等的英雄人物,怎么他的幕友和子孙一个个都没有他那种气度?

    他老徐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怎么孙子就不知道体恤下人,过可爱的一个小丫鬟啊,若是我陈艾的人不知道要宝贝成什么模样,怎么肯拿来当脚夫使?

    陈艾这次来看灯会主要是对古代的花灯有些好奇,今日到这里一看,那些灯都扎得简陋,完全不能同现代的高科技花灯相比。吃了一碗冰糖莲子之后,他就意兴阑珊,想回客栈去了。

    可付长贵好不容易将陈艾圈了出来,也小小地得了一笔零花钱,食髓知味,如何肯就这么回去睡觉。就不住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就回去多没意思。

    陈艾回答说这花灯也没什么味道,夜深露重,还是回去睡觉舒服。

    付长贵赔笑道:“陈先生你不要急嘛,再等上半个时辰就要放焰火。今天气候不错,各地收成都好。南京城中的各大商号都赚了许多,于是十三家商号各自拿了一笔钱出来买焰火庆贺,据说这焰火一放就要放他小半个时辰。陈先生你就算现在回去睡觉,等下也会被惊醒,何不等在这里看看热闹。”

    陈艾有些意动,焰火这种东西倒有些看头:“只是还有小半个时辰才有焰火可看,现在就等有些难熬。”

    付长贵就陈艾有些犹豫,忙笑道:“陈先生,虽然你我以前闹得有些不快,可你的学问我老付还是很佩服的。这遍地都是花灯彩迷,不如玩上两把,即得了彩头,又打发了光阴。”

    陈艾想了想,便点头:“也罢,咱们就去猜几个灯谜玩玩。”

    付长贵欢呼一声,立即领着陈艾往灯光最灿烂的地方挤去。

    其实,古代的灯谜难度挺大的。尤其是读书人和士大夫玩的灯谜最是让人恼火,属于文义迷。谜底大多是一个字或者一句唐诗什么的,如果不是熟读四书五经和学问出众之人,根本无从着手。

    对于文义迷,文人们也总结出许多猜法。什么拆字法、离合法、增补法、减损法、半面法……林林总总一共有二十七种。

    至于谜格也有八十多种:卷帘格、秋千格、白头格……

    反正花样繁多,即便是读了多年书的士子,一到灯会,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最后能猜出几条灯谜。

    陈艾在大学里学的就是国学,灯谜也是国学中的一个小类,其中不少雅迷也非常有意思。当初他在读书的时候因为是孤儿一个,穷得厉害,日常也没什么消遣,只能埋头读闲书。什么、什么的倒是看过不少,对猜灯谜倒是很是心得。

    等他同付长贵一看那些灯谜,这才大呼一声:“真简单,三岁小儿都能猜出来。”

    原来,文义迷这种东西只在士大夫之中流行,而明朝初年又是个文盲占绝大多数的少智社会,不可能人人都懂得文义谜。

    因此,这个灯会的绝大多数灯谜都是事物谜,民间谜语除了少量字谜外,都是以事物的特征来隐射的,民间谜语主要着眼于事物的形体,性能,动作等特征,运用拟人,夸张、比喻等手法来描绘谜底,从而达到隐射的目的。灯谜主要着眼于猜射对象的名称,主要运用别解手法。

    这些民间谜语用语也是非常粗鄙简单,没有任何可看性,大多是诸如“原看宝塔尖又尖、上头小来下头大,有照一日翻过来,下头小来上头大”之类的打油诗。

    不过既然来了,总得猜上一猜才是。

    这个灯会的花棚和彩灯大多是城内居民自己做的,总要是为了凑热闹,增添些过年的喜气,彩头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陈艾第一题就碰到了一个字谜,花灯的主人是个卖泥人儿的,奖品自然是彩塑泥人。谜语就贴在一只红灯笼上,陈艾随意扯下一张,一看,上面写着:山中二人行,打一字。

    这个题目简单得令人发指,二人行是个从字,山中就在两个人字下面各加一竖,于是就变成了一个竹子的竹字。古带的竹字第二竖也可以不带钩,所以,这个谜语做竹解最为妥帖。

    见陈艾轻易地猜出自己这个谜语,花灯主人竖了根拇指,又将一个泥人阿福塞到陈艾手中,笑道:“正解,这个泥人归你了,给家中孩子玩玩。”

    说时迟,那是快,付长贵一把就将泥人抢了过去,笑道:“陈先生没有子女,这个泥人儿就赏我好了,我将来回吴江可以带给孩子们。”

    陈艾对这种小玩具也没什么兴趣,笑了笑,就由他去了。

    刚才小试身手,却也激起了陈艾的兴趣,正要再猜,付长贵笑道:“陈先生,光在一个地方猜有什么意思,到处走走再说。”

    陈艾:“也罢,到下一处看看。”

    于是,二人一路走下去,一口气猜了五个谜语,全中。

    得了彩头,付长贵自然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这些东西对陈艾来说都是不值钱,大过年得也不想坏了自己心情,就照例让付长贵收了。

    走了半天,又来到一个彩棚,这个彩棚的老板是卖干货的,彩头在这次灯会中算是最值钱的。到了这里,付长贵就再也挪不动脚步,挑唆陈艾不住地猜。

    干货老板本没什么文化,出的谜语同样僻陋得令人发指,比如他最难的两条谜语对陈艾来说就是简单得让人发笑:

    “有土能种庄稼,有水能长荷花,又人不分你我,有马能走天涯。。”

    这个谜语陈艾小学时就学过了,正是一个也字。有土是地,又水为池,有人是他,有马奔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不就是睫毛吗?

    于是,陈艾很快将这两个谜语猜了出来,得了两条带鱼。

    看到带鱼,付长贵眼睛大亮,这玩意可是能直接换成钱的。于是,这鸟人大概是对陈艾有极强的信心,伸出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老板的所有谜语全扯了下来,赔笑道:“陈先生快猜快猜。”

    结果,又有好几条带鱼和几只干贝落到付长贵手中,弄得这厮浑身海鲜味。

    付长贵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亮,还要去扯灯谜。

    老板有些招架不住,拦住付长贵,气愤地对陈艾道:“这位相公,看你模样也是个读书人,肚子里自然是有大学问的,怎么这么不晓事。这灯谜本就是为了凑个趣,你都猜了,别人玩什么。这不是逼我收摊回家睡觉吗。”他忿忿地指着前边一个灯棚:“有种你去那里猜,那家雅谜才是你们读书人玩的,人家从摆摊到现在还没人猜中过呢”

    陈艾抬头看过去,却见一个三十出头的读书人风度翩翩地坐在灯棚里,儒雅清秀,好一副名士派头,心中先赞了一声:这人看起来却是个人物。

    便有意同那人结识。

    正如这个干货老板所说,这里的灯谜都非常简单,就算全部猜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完全没有挑战性嘛。

    还没等陈艾说话,付长贵的流氓习气就犯了。他冷笑道;“怎么,你张了花灯贴了谜语不就是让人猜的吗,我家先生偏偏就要猜你的谜语,你又能怎么样?”

    那老板也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看你是看上我的彩头了。”

    “废话,看上了又怎地,谁叫你弄这么好的奖品出来,我就是要赢光你。”付长贵冷笑。

    陈艾皱了下眉头喝直付长贵:“住口,老板是厚道人,为难他做甚,走,去那边看看。”于是,率先朝干货老板指的那个彩棚走去。

    付长贵没有办法,只得骂了声娘,不甘心地跟了上去:“还有什么比这里的彩头更吸引人的,陈先生等等我。”

    果然,同付长贵说的一样,这个彩棚的彩头实在不怎么样,全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什么白版纸、湘妃竹毛笔、泰山的墨锭……

    付长贵也不识货,心中颇为失望。

    陈艾朝彩棚主人走去,拱了拱手:“主人家好,在下上元士子陈艾。”

    “来了。”那个读书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手中捧着一盏青花盖碗,也不起身,道:“既然来了,随意玩。我姓景,名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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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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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富贵的灯棚里挂着十几个灯笼,每个灯笼上面贴了十几条谜语。

    没错,此人正是当朝第一公子曹国公李景隆。说起这个李景隆,也算是当朝洪武皇帝的姐孙,曹国公死得早,李家侥幸在明初的政治大风暴中存活下来。加上李国公此人成天吟风弄月,不过问政治,官家对他也不怎么在意,就由着他在外面胡闹。

    也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生就一股名士脾气,李景隆堪称京城第一风流浪子。正好今年十五要开灯会,这个国公爷也是个闲不住的主,便早早地扎了个灯棚,绞尽脑汁想了一百多个彩谜,弄了个不大不小的摊子。

    反正也就是玩玩,他也不在意又没有人能猜出来,就算有人来玩,他也不去搭理,自顾自地喝自己的茶看自己的景。

    因为他出的都是文义迷,颇难,不是寻常人能猜的。所以,很多普通百姓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知难而退。偶有读书人过来,却因为实在太难,思考半天而不得,惆怅而归。

    如此一来,李景隆的彩棚里自然是人前冷落车马稀。

    所以,等陈艾过来的时候,李景隆见他虽然是读书人打扮,可身材魁梧高挺,像武人更多过文士,却不怎么看好,也不想理睬。

    陈艾却不在意,随手扯下一个彩谜,看了一眼,却觉得甚有趣味。

    这条谜语的迷面是:春心一动皱眉头。

    陈艾念了一边,心中好笑,他以前刚好看过一本的书,上面正好有这条谜语,算是字谜中的一个经典。

    他看了一眼,正打算猜,可转念一想,却有些泄气。谜底我都知道,现在猜不是作弊吗,还有些欺负人的味道。这些且不说,我来猜谜本就是寻个乐子,这么猜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于是,他摆了摆头,将那张纸条放到一边,又去扯另外一张。

    李景隆虽然一脸的闲适,可眼角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陈艾的一举一动,见陈艾没猜,心中有些失望,冷笑:“猜不出来就别乱扯,扯下来还得贴上去,却是麻烦。”

    陈艾一楞,只是苦笑。

    见陈艾吃憋,有心讨好的付长贵有些不服气地举了举自己手中的包袱,喝道:“不就是一个谜语没猜出来吗,老实同你讲,这位先生现在虽然落籍上元,却是我们苏州老家一等一的才子。刚才陈先生可是猜了十多条谜语,你看,这都是我们得的彩头。”

    李景隆:“什么才子,说来听听。那些谜语有意思吗,也就是普通村夫愚妇玩的,也好意思拿出来现?”

    “南陈北归听说过吗,我家先生就是苏州府南陈中的陈艾。”

    “没听说过,什么南陈北归,不过是你小地方乡下人的自夸而已。连个文义谜也猜不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才子。”

    陈艾一听,气往上冲,也懒得搭理李景隆,正欲拂袖而去。

    可一看到李景隆手中的细瓷青花和身边的小茶几,心中却是一震。

    那茶杯的花色制式有些古怪,陈艾以前在cctv的节目里看过,正是正宗的元清花官窑样式。至于他脚边的小茶几,却是名贵的酸枝木。

    能够使用这种物件的人,会是普通人物吗?

    若自己就此离去,此人又是有身份的人物,将来在京城里将自己的名字和眼前的情形一传,我陈艾的声可就坏了。

    不行,无论如何得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他淡淡道:“小地方又怎么了,京城又怎么了,我朝初年的大学士宋廉、刘伯温,还有现在的方孝儒方先生也不是南京人啊。你这条谜语实在太简单,我不是猜不出来,是不愿猜而已。”

    李景隆不怒反笑,他是个有涵养的人,道:“那你说说这个谜底是什么?”

    陈艾:“谜底是一个眷念的眷字,春心一动皱眉头,春字上面两个点。”

    这下连肚子里没两点墨水的付长贵也听明白了,忍不住惊叫一声:“这个谜底猜得好,正是一个眷字啊”

    李景隆也有些吃惊,昨天他为了制作这个谜语可是很动了些心思的。想不到眼前这个姓陈的人竟然如此轻松地就猜了出来,此人有些意思啊。

    他手中还端着杯子,神色却正经了许多:“你再猜一谜可好,若能再中一个,我景富贵就服你。”

    “好。”陈艾正要伸手,李景隆身边的一个下人为防止陈艾挑他能猜出的,就率先扯下一张红纸条,念道:“湘桥春涨水半分,打一字。”

    这个谜语难得有些不象话,昨天晚上李景隆也是抓破了头皮才硬凑出来的,内心中也颇为得意。听到自己下人抽中这题,心中一动,就留了神。他缓缓地将手中的杯子放在几上,身体也坐直了。

    如果陈艾能够猜出这个灯谜,除了说明此人有真才学外,还隐约有压自己一头的味道。这情形有些争斗的意味了。

    陈艾哈哈一笑,“此谜底倒也简单,就是一个深字,庭院深深深几许。”

    李景隆惊讶地看了陈艾一眼,还没等他说话,付长贵首先就奇怪地问道:“陈先生,先前那个眷字还有个说法,这个深字同湘桥春涨水半分又有什么关系,这谜又是怎么解的?”

    陈艾道:“湘桥春涨水半分。湘桥中的桥,宝盖头,春,木,涨,动词,水,偏旁是…水,半分,八。合起来就是深。很简单的离合,又有什么难猜的?”

    付长贵还是一脸的迷惑:“不懂。”

    “哈哈,妙,真妙陈艾你真是大才,这么难的灯谜你也能猜出来。”李景隆看了付长贵一眼:“你夯货一个,懂得什么。陈先生还耐心,竟然还同你说这么多废话。”

    付长贵被羞得满面赤红。

    李景隆又对下人说道:“陈先生大才,看座。”

    陈艾:“不坐了,我到其他地方看看。”

    “想走,没这么容易。”李景隆大笑:“你猜了我辛苦写出的两两题,压了我一头,若就这么放过你,传出去我老景的面子就丢了。今天不打败你,你就别想离开。”

    话音一落,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就站到了陈艾的身后。

    这二人皆是李文忠军中死士的后人和子弟,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剽悍之气。

    付长贵感到不妙,面色变得苍白。

    陈艾也不惧怕:“也好,我猜就是。”反正李景隆的彩谜中有不少已经被后人记录在书上,至于没有被记录的,大多非常简单,只略一思索就能猜出。

    于是,陈艾也不废话一口气就猜了十多条出来,条条正中。

    李景隆面色的惊讶越来越浓,心中有些急了:这个姓陈的家伙真是厉害,今天只怕真要输到他手中了。

    付长贵见李景隆说不出话来,心中大快,哈哈笑着,一把将摊子上的小礼物全收进了包裹中。

    正在这个时候,徐景昌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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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花里胡哨

    吾网提醒书友注意休息眼睛哟第一百一十四章花里胡哨

    徐景昌也不理睬陈艾,看着李景隆道:“景兄,你也是个大名士,怎么想着来猜谜。就算得了彩头,也不过是一些不值当的玩意,用得着那么费神吗?就算你猜中了,也与你的名声有损。还有,同陈艾这种乡下粗人多说一句也脏了你的嘴。”

    “不是啊。”李景隆懒洋洋地说“这话说得不对。”

    徐府和李景隆乃是世交,两家人逢年过节经常走动。可以说李公爷是看着徐景昌长大的,按理应该给他几分面子。可李国公这句话一说出口分明就在维护陈艾,且不给徐景昌面子。

    李景隆地位尊贵,又是徐景昌的父辈,徐景昌心中诧异,也不敢多说,只小心问:“景先生此话怎讲?”

    李景隆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彩棚,道:“不怕徐公子笑话,我今日并不是来猜谜的。景富贵也是闲着无事,昨天晚上写了几十条灯谜,弄了这么一个棚子玩玩。就好象是比武设擂台,会一会天下才俊。这个陈先生果然大才,一口气猜中了十几条,算是把我给赢得彻底了。”

    徐景昌听到这话,心中却不以为然。你李国公什么身份,竟然假扮寻常百姓弄出这么个花样,尊卑有别,你同一群下里巴人混在一起,若让别的人知道了,还不是一场笑话。我等开国功臣勋贵世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徐景昌心中虽然腹诽,可神情还是异常恭敬:“景先生,你的才学我是非常景仰的。这灯谜也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况且你一口气写了这么多条,被人瞎猫撞上死耗子,偶尔猜中几条也是有可能的,却不用放在心上。”

    “扑哧”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陈艾却笑出声来,他先前同徐景昌闹得有些不愉快,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却不想这家伙却死缠不休追了上来,这徐达府上的人怎么这么讨厌,以前那个徐增山已经够面目可憎的了,现在这个徐景昌也是个心胸狭隘偏执之人,不给他们点颜色悄悄,我陈艾以后也不用混了。

    不过,徐家那个叫蛾子的小丫鬟却是不错。

    想到这里,陈艾的目光落到抱着食盒的蛾子身上。

    正巧蛾子也在看陈艾,二人目光在空中一碰。

    蛾子也不回避,反落落大方地朝陈艾点了点头,倒让陈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笑什么?”徐景昌听到陈艾的小声,愤怒地盯了他一眼。

    陈艾笑道:“你刚才说景仰景先生的学问,可又说景先生的灯谜不过是小玩意儿。依我陈艾看来,景先生的灯谜无论是用典还是文辞,都堪称优美精致,怎么落到徐兄的口中就如此不堪了?”

    “你”徐景昌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这句话一不小心已经将李景隆给得罪了,心中一急,一张脸憋得通红,顿时说不出话来。

    果然,李景隆一听,立即回过味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恼怒。他在皇帝那里很是受宠,加上身份特殊,常年行走在宫廷之中。同一众皇子皇孙关系密切。不但远的不说,燕王是他的发小,穿开裆裤的哥们。而太孙对他也是非常亲热,甚至暗示过将来要破格大用。

    李景隆之所以有今天这种地位,主要是他的相貌才学得是相当来得,加上谈吐幽雅风趣,被今上称之为当今勋贵子弟中的千里驹。

    如今,徐景昌竟然说自己写的灯谜都是小孩子玩意,着不是故意说我李景隆才疏学浅吗?

    李景隆心中恼火,可表面上还是一副从容恬淡模样,淡淡道:“徐公子这话说得不对,什么瞎猫碰到死耗子,抓一只耗子不是本事,一口气抓了十来只,那猫可不瞎啊依我看来,这个陈兄的才学不错,这京城中能与他比肩的可没几个。陈艾……对了,我好象听说过这个人,他可是得过解伦赞誉的,能得解大学士首肯的,这才学问该很是了不得。”

    李景隆精心准备的灯谜被陈艾一口气破了十几条,感觉有些没面子。为了把这个面子挣回来,自然要将陈艾的才学和名望大大地拔高。

    “啊”徐景昌身后的几个同道都是京城中的俊彦,也都认识李景隆这个风流傥荡的国公爷,见他如此推崇陈艾,都是一呆:不可能吧,一个小小的童生,连功名都没有。陈艾,对,解伦是说过有这么一个人。难道“珍重暗香休踏破,凭谁醉眼看朦胧”的陈艾就是眼前这人。

    “啊,你就是陈佩萸?”还没等其他人出言询问,蛾子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惊喜,忍不住叫出声来。

    陈艾朝她点了点头:“不才正是。”

    “住口”徐景昌扭头愤怒地朝妹妹厉声呵斥。

    蛾子忙将头低了下去:“是。”

    陈艾和徐景昌他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想再同他纠缠下去。朝李景隆拱了拱手,笑道:“景兄,今天就这样,在下还想去其他地方逛逛,就此作别。”

    “站住”徐景昌愤怒的大叫一声,刚才被李景隆误会,他有些失态了。

    “陈兄等等。”李景隆也说话了。

    陈艾不理睬徐景昌,只对李景隆道:“景兄还有何话要说?”

    李景隆冷笑地看了徐景昌一眼,又对陈艾道:“你如此饱学之士去其他地方猜谜岂不是杀鸡用牛刀,再说了,那些灯谜有什么可猜的,没意思得紧。有人瞧不起我写的灯谜,说什么人都能瞎猫撞到死耗子猜中几条。我景富贵虽然没什么学问,可自问这些灯谜还是花了些心思的。要不再玩几把,同这个徐公子比比。”

    “比就比。”徐景昌狠狠地看着陈艾:“你敢不敢?”

    陈艾故意笑道:“我不敢,你们徐国公府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豪门,我可得罪不起。”

    李景隆哈哈一笑:“不用担心,我却不怕徐家,陈兄尽管猜谜好了。”

    陈艾心中一动,知道这个姓景的不是普通百姓。他连徐家都不怕,至少也是公卿一级的人物,看来,今天无论如何得卖他一个面子。

    陈艾:“比倒是可以比上一比,不过,需有些彩头才过瘾。”

    一群大人物说话,付长贵早吓得呆在一边,此刻听到彩头二字,立即来了精神,壮着胆子叫道:“对,应该来些彩头,一条谜语一两银子,不,二两……敢不敢?这位徐公子,想来你们徐国公府也不缺几两银子吧?”

    只要有银钱往来,他付长贵就有吃喜分红的机会。

    “又有什么不敢的”徐景昌气的脸色发青,从怀中掏出一张两千文的宝钞拍在茶几上面。

    陈艾也笑了笑,将一张宝钞放下,朝李景隆道:“景兄乃是饱学之士,这些灯谜又出自你的手笔,还麻烦你来做个评判。”

    李景隆道:“这是自然,开始吧。”

    一个下人随意扯下一条谜语,恭敬地呈了上来。

    陈艾他们且不说,其他人可是都知道李景隆和徐景昌身份的,一个是当朝第一公子,堂堂国公;一个是徐国公府公子,至于陈艾,则是解伦和李国公推崇的俊才。看起来,这次猜谜比赛会非常有意思的。

    于是,跟在徐景昌身边的几个书人同时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眼尖的士子已经率先念出了这个灯谜:“木兰故居闻羌笛,打一口语。”

    徐景昌一听,心中咯噔一声,脑袋就有些木了。他原本以为以李景隆的风流儒雅,出的谜语都应该是字谜或者诗词谜一类,却不想他竟然弄出个口语的谜底出来。

    徐景昌堂堂徐府少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对于市井小民那是一概不认识,懂得什么口语乡俗。

    陈艾也有些懵,这个谜语因为太俗,书上可没有记载。他一边告戒自己要冷静,一边问李景隆:“景先生,这个比赛怎么弄?”

    李景隆道:“也没什么规矩,抢答,谁先答对谁赢。”

    “明白了。”陈艾点点头。

    这个谜语确实有些难,不但陈艾和徐景昌,连其他士子都在埋头思索。

    李景隆心中大乐,暗笑:“好,总算将你们都被难住了,我李国公的谜语是那么好猜的?”

    见所有人在摸着下颌沉思,蛾子也探头看过去,面上突然闪过一丝笑意。

    她手中捧着个巨大的食盒,显得很是辛苦。

    陈艾心中不忍,朝她招了招手:“麻烦小姐给杯酒吃。”

    蛾子:“好。”就提着食盒走了过去。

    陈艾一把将她手中盒子抢了过去杵在地上,倒了杯酒一口喝干:“我倒是有些饿了,全放这里吧,你抱着也不嫌累得慌吗?”

    蛾子知道陈艾是在照顾自己,心中突然有些感动,低声笑问:“陈公子,这个木兰是不是姓花?”

    陈艾:“自然是姓花呀,花木兰嘛,等等……哈哈,我知道了。”

    陈艾一声大笑:“这个谜底是花里胡哨。”

    “对了,是这个。”众士子都同时点头。

    “中”李景隆一声大笑,朝蛾子竖起了拇指:“小姑娘你真是聪明啊”

    蛾子面色有些微红,可依旧是一脸的镇静。

    徐景昌恶狠狠地盯了妹妹一口,骂道:“胳膊肘往外拐,回去之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你”

    蛾子将头低了下去。

    付长贵有些迷惑地问:“陈先生,这谜底怎么是花里胡哨了?”

    众人都朝他投出了鄙夷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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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斗谜

    吾网提醒书友注意休息眼睛哟第一百一十五章斗谜

    陈艾一听到付长贵问,笑道:“老实说,这个谜语虽然是我猜出来的,功劳却要算在蛾子姑娘身上。蛾子,要不你来解释一下。”

    蛾子将头抬起来,捂嘴道:“木兰姓花,木兰故居,故居就是故里。木兰故居就是花里,羌乃胡人,羌人以前以骨哨为笛,自然就是花里胡哨了。”

    陈艾:“蛾子姑娘真是聪慧。”

    蛾子:“公子谬赞了,这个谜语最后还部是你猜出来的。”说着话,她有意无意地又瞥了陈艾一眼。

    “我们赢了。”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赢就行,付长贵欢呼一声,将徐景昌的那张宝钞抢了过去,塞到陈艾的手中。

    “再来,再来。”李景隆也觉得这事有些意思,不住大叫。

    陈艾问徐景昌:“还来吗?”

    徐景昌又将一张钞票扔到几上:“谁怕谁?”

    第二题很快出来了,众人围过去一看,却是“登兹楼以四望兮,打三国人名二。”

    是明朝初年的作品,作者罗贯中与洪武三年去世。这本书虽然成书已久,可在洪武年间还不是很有名,评话和演义小说这种东西对书人来说也不是正经物。因此,徐景昌却没有过,一看到这个题目,他就低头思索起来。揣摩半天,他总算想出一个人名来,登高远望,不就是高览吗?

    另外一个又是谁呢,登兹楼……登兹楼……头疼啊

    陈艾一听到这个题目,心中却是一阵大喜,这个谜语在后世可是大有名气的,三国嘛,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是耳熟能详,古往今来,围绕三国所出的谜语成千上万,还结集成书,恰好他以前看过。

    陈艾正要答题,却见蛾子皱着眉头好象在想些什么。

    陈艾忍不住问道:“你知道答案了?”

    就有人道:“别人帮忙的可不算数啊”

    蛾子摇头:“能猜出一个,另外一人想不出来。”

    陈艾笑道:“另外一个我却是知道的,你也不要说出来,我要答题了。”

    听到陈艾这么说,旁边的徐景昌心中大急,也管不了那么多,立即叫道:“我知道了,谜底是王粲、高览。”

    “中了”李景隆点了点头。

    徐景昌也是松了一口大气,心中一片喜悦。

    众人都拱手庆贺:“徐公子果然大才,这么难的灯谜都能猜出来。”

    陈艾心中也是晦气,只恨自己慢了一步,再看身边的蛾子也是有些不好意思:“陈相公,刚才我不该打搅你的。”

    “不要紧,不要紧的。”陈艾柔声安慰着她。

    见陈艾和自己妹子磨磨几几,徐景昌大怒,挖苦道:“这么简单的一个灯谜有人竟然答不出来,还说是才子,我看也不过是一个骗子罢了。”

    李景隆无奈地摆了摆头,正要宣布徐景昌获胜,陈艾却道:“慢着,徐公子,高览可以理解,王粲又是怎么得来的?”

    “还不服输?”徐公子冷笑:“王,粲站立于高处望。”

    “不通,我说是王经、张辽。”实际上,这个谜语有好几个谜底,陈艾见不得徐景昌得意扬扬的模样,故意抬杠:“王,经过高楼,四下张望。”

    “这个答案不错啊”李景隆微一思索,禁不住失声道。

    刚才还一脸愧疚的蛾子也抬起头来微笑。

    其他士子也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良久,李景隆这才道:“两个答案都对,这一场算平手可好。”

    陈艾:“我无所谓。”

    徐景昌忿忿道:“刚才可是我抢答的,应该算我胜。”

    陈艾:“我原本以为你答错了,谁知道这个谜语这么多谜底,可不怪我。”

    徐景昌愤恨地说:“这什么谜语,都一题多义了。”

    李景隆面色难看起来,这个谜语可是他写的,被徐景昌这个后辈抱歉,他心中一片恼怒。按理,这一场应该算徐公子胜的,可他得罪了我李国公,就别想赢:“我说是平手就算平手,怎么,你们有别的话要说?”

    他脸一板,其他人都不敢说话了。

    徐景昌毕竟是少年人,一脸的不服。

    李景隆可管不了那么多:“算了,我也没兴致陪你们比下去,最后再来一题。”

    “这就最后一题了?”付长贵大急,这样就不玩了能赢多少彩头,到时候我老付也得了不多少好处。

    陈艾却点点头:“时辰已经不早了,马上就要放焰火了,谁耐烦再玩下去。”

    付长贵大叫:“不过瘾不过瘾,既然是最后一把了,要玩就玩大一点,十两银子一把。”

    陈艾一笑:“也好,就十两。”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扔到几上。

    看到这么多钱,众人有些哗然,没想到这个陈艾挺富有的。

    徐景昌却是面色一变,久久无语。

    陈艾:“徐兄怎么了,可是没钱?”

    旁边的蛾子却担心地看了自己哥哥一眼,柔声道:“景哥儿,还是别玩了,你一个月只有三两月份。还有陈相公,也不用玩这么大,点到为止,有点意思就成。”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徐景昌的脸上,都没想到徐府少爷们的月份这么低。这公侯之家的门风果然不错,对子弟的管教挺严的,不会任由着家里人胡乱花钱在外面花天酒地。

    徐景昌却不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觉得别人会就此瞧不起自己。一张脸涨得通红,怒视蛾子一眼,骂道:“你这个臭丫头,不说话别人不会当你是哑巴。”

    蛾子忙又将头低了下去:“景哥儿说得是,蛾子知错了。”

    徐景昌定了定神,道:“这可是赌博啊,将来若被人报到官府去只怕不好,所以,这一题我就不奉陪了。”他悄悄摸了摸袖子,里面只剩下六千文宝钞,这还是他攒了许久辛苦攒下来的。

    李景隆越看徐景昌越是不喜,故意笑道:“也好,虽然十两一把有些过了,也有赌博的嫌疑,不过,我们书人之间吟风弄月本是雅事,不算赌博,大家尽管玩,将来官府问起来,自然有我顶着。我就不信官府还敢来拿我,徐公子,你不会是怕了吧?”说到这里,李景隆一脸傲态。

    徐景昌知道这一把自己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心一横,没钱就就没钱吧。先赌了再说,我徐景昌也是才子一个,难道还输给陈艾不成?

    就点头恨声道:“景先生请出题。”

    李景隆也不叫人去扯红纸条,径直缓缓开口,将自己所写的最难一条谜语念了出来:“辛追之死有悬念。”

    说完,提起笔来在纸上将这条谜语写了出来。

    一手漂亮的卫夫人。

    众人都一声喝彩:“好字”

    陈艾也是吃了一惊:“这个景富贵的字真漂亮啊,起码临了二十多年的帖子。”

    陈艾身边的蛾子也是抬头看着那手漂亮的卫夫人,眼睛有晶莹的光芒闪过。

    陈艾笑眯眯地问蛾子:“你喜欢这手字?”

    蛾子轻轻点了点头。

    陈艾:“等下我写给你看。”

    “你知道答案了?”蛾子有些惊喜的样子。

    陈艾点了点头:“还是等你家徐公子先猜吧。”这个字谜他以前在书上看过,根本不用费神去猜,这下只觉得浑身轻松,一心舒畅。

    陈艾:“徐公子你先请。”

    徐景昌一脸苍白,突然问道:“景先生,辛追是谁?”

    “是啊,辛追是谁?”其他士子也同时问。

    连辛追是谁都不知道,这个谜语自然也没法猜了。

    李景隆一笑:“现在我还不能说,徐公子,这个字你能猜出来吗?”

    徐景昌沉默半晌,才颓然道:“不能。”

    左右的人都安静下来了。

    李景隆又问陈艾:“陈兄你能猜出来吗?”

    陈艾一笑:“自然。”

    “请。”

    陈艾走上前去提起笔,也不下笔,却道:“辛追是西汉长沙王丞相利仓的夫人,早年随汉高祖刘邦打拼天下,后分封为轪候。”这个辛追不就是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那具女尸吗?

    李景隆满脸的惊佩,愣了半天才吃吃道:“这么冷僻的一个人名陈先生你也知道,果大才也,难怪解能得解学士看重。昨天我写这条谜语的时候本没想过有人能猜出答案的,却不想……佩服,佩服”

    李景隆又道:“还请陈先生说出谜底吧。”

    陈艾正要下笔,眼角却看到蛾子一脸的兴奋。这个永远一副淡定从容的女子如今也开始激动了啊

    陈艾有心在她面前显摆,也好在徐景昌面前替蛾子出一口气,笑道:“笔太小,不过瘾。”

    说完就提起彩棚里的一个拖布,沾了水在地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西瓜大的薛字。

    这一个薛字墨意逼人,有一股饱满滂沱的气势,看的人都同时大叫一声:“好字”

    那蛾子眼睛里更是亮光闪烁。

    李景隆抽了一口冷气:“竟然中了能猜中这个谜语已算不易,最难得你写得这么好一手大字,已经胜了我一筹。今天不但徐景昌输给了你,连我也败了。没啥说的,陈兄这个朋友我是交了。将来若有闲,可去乌衣巷寻我,我家门口有一对青石狮子,狮子前面还长着一颗贞楠树。”

    陈艾心中一动,这个姓景的住乌衣巷,那地方可都是王公大臣,这家伙果然不简单。

    徐景昌哼了一声:“薛字里带辛,已经露春了,我看这个谜语出得一窍不通”

    说完,拂袖而去。

    李景隆气得脸色发白,忍不住喝道:“徐增寿怎么教的儿子?”

    付长贵大叫:“给钱,给钱,想赖帐啊”

    正在这个时候,天上突然“蓬”一声,有烟花爆开,盛大的焰火开始了。

    所有人的人同发出一声欢呼,到处都是人在挤。

    转眼间,徐景昌等人已经走得没有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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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元节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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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景昌又羞又愤,走得飞快。

    付长贵见没收到钱,气得不住大叫:“给钱,给钱”他也知道徐家势大得罪不得,可老付也是穷疯了的人,眼见着就要饿死,也顾不了那许多。

    刚一张开嘴,又有十几枚烟花在空中爆开,一股浓重的火药味夹杂着白色烟雾灌进嘴来,呛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眼前全是兴奋的人流,到处都是高声大叫的百姓,如何还看得见徐景昌他们的影子。

    刚开始的时候,其他百姓见李景隆他们不是寻常人,还与这个灯棚保持一定距离,如今也不管了,一个人浪涌来,撞得陈艾他们跌跌撞撞。

    李景隆的几个下人大惊,不住口地大叫:“瞎了眼睛吗,这也是你们能挤的地儿?”

    “保护公爷”

    “李公爷,快过来”

    ……

    陈艾也没明白李景隆他们在喊什么,这道人浪挤来的时候已经将他推出去了一米多远,若不是仗着身强体壮,只怕已经被人踩在地上了。

    但那蛾子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如何扛得住这种挤。只听得“噼啪”几声,杵在地上的食盒就被掀倒在地。江南地区产竹,徐家的食盒乃是竹蔑编成,上面涂了红黑两色的土漆,看起来非常漂亮,却不结实,被十几双脚一踩,立即散成几块。

    食盒中的碗儿盏儿也被踏成碎片。

    蛾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情形,尖叫一声,一直从容镇定的她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惧。

    “小心了”陈艾叫了一声,一把抓住蛾子的胳膊,触手一片绵软温润。

    人潮继续涌来,竟然将二人挤成一团。

    陈艾感觉自己想置身于浪涛之后,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朝远处涌去。

    虽然是大冷天,可被这么多人挤着,身上却已出了一层热汗,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珠滴落。空气开始凝滞,呼吸也急促起来。

    陈艾被推出去二三十米之后感觉不能再这么下去,骨子里那个叫陈三的凶性涌了上来。他心中一阵焦躁,一怒之下提起拳头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朝旁边砸去,直砸得旁边的人哇哇乱叫。

    很快,身边为之一空,有新鲜的风吹来。

    陈艾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和蛾子已经到了广场的边上,远离了最热闹的中心。

    刚开始的时候蛾子还吓得满脸苍白,后来被陈艾宽阔的胸膛护着,神情也平静下来。待到陈艾的大拳头不住打出去,蛾子开始咯咯地笑起来,到最后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跑出来了,好悬”再看刚才那个姓景的,早不知到什么地方了,只他那个灯棚在远处影影绰绰,在焰火的烟雾中忽隐忽现。

    蛾子还在笑,就好象碰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先前的她总是淡漠的平静,成熟得让人无法接近,但此刻的她却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陈艾:“你笑什么?”

    “咯咯”

    “别笑了。”

    “咯咯,不行,我忍不住啦”蛾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打人的样子太好玩了,哈哈”

    陈艾忍无可忍了,这个时候,十几道焰火同时升空,将夜色彻底照亮。空中却是巨大的火花爆开,如菊花,似流星。

    “好”广场中千万人都同时喝彩。

    陈艾突然想起中的一个场景,心中一动,故意将嘴凑到蛾子的耳边说道:“真漂亮啊”

    蛾子不笑了,身子一颤,猛地转头看着陈艾,眼睛里全是晶莹的光芒。

    陈艾一笑,摊手:“我说的是焰火”

    蛾子还是没说话,但眼波流转,那目光如水般荡漾,像是要流泻而出。

    陈艾:“走了,没什么可看的。对了,蛾子,你家公子已经回去了,要不,我送你回府?”

    蛾子这才发现哥哥他们已经走得不见了影子,这么黑的夜,一想到要独自一人回家,心中有些害怕起来。

    “走了,我送你。”陈艾推开一个挤过来的男人,示意蛾子在先走。

    还好全南京的人好象都涌到了正阳门广场,其他地方倒没什么人。转过两条街,僻静得怕人,只听到陈艾和蛾子的脚步声清脆起响着,天空还有焰火的光芒时不时一闪,让他们眼前一亮,然后又是漆黑如墨。

    有风吹来,吹得街道边上商铺招牌轻轻碰着门板。

    陈艾记得后世的南京街道两边都长着巨大的法国梧桐,这样的夜晚,如果能走在林阴大道上,感觉应该会更好。

    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久,蛾子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你是陈艾陈佩萸,苏州人?”

    陈艾笑笑:“刚才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蛾子偷偷看了陈艾一眼,依旧在前面快步走着:“你的诗文写得真好啊,‘珍重暗香休踏破,凭谁醉眼看朦胧’,当初解伦解学士将你的诗作带到京城的时候,我还想过能够写出这种冷香飞上绿窗台式的诗句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今日一见……”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陈艾故意装出一副抱歉的样子:“今日一见,结果是个粗鲁的武夫式的人物。”

    蛾子掩嘴小声笑起来:“刚才你一通拳头下去,堪称英武。不过,刚才那阵乱得,我却宁可身边是个武夫,而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陈艾哈哈大笑起来:“百无一用是书生,想当初,我陈三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泼皮。其实,我更愿意做个江湖人物。”

    “对了,你刚才说增山先生要收你做学生?”

    “有这么回事。”陈艾反正闲着没事,徐府离这里又有一段路,就这么走着不说话也没甚意思。

    再加上这个小姑娘也不错,陈艾来了谈兴,就将苏州府试的情形选有趣的部分同蛾子说了一遍,最后一耸肩:“就这样,我连夜被锦衣卫的带出了苏州,这才跑南京来了。就这样不上不下,不死不活地呆在京城,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结果。”

    “公子吉人天相,心又善,肯定会遇难呈祥的。”蛾子自然听得有津津有味,等陈艾说到被锦衣卫带到南京的时候,突然小声问:“就这么来南京,你家里的娘子和孩子怎么办,没你的消息她们不担心吗?”

    说着话,她的眼角一挑,目光落到陈艾脸上,却不挪开。

    “先前不是说过吗,我陈艾当初是泼皮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谁家姑娘瞧得上我。好人家也不可能把自己女儿往我这个火坑里推。”陈艾笑了笑。

    “不会吧,公子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难道就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蛾子还是不住地看着陈艾。

    陈艾心中苦笑,我一个穿越众,半道来明朝,一来就是个二十七八岁的老男人。我倒是想有个青梅竹马的知己,可惜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

    他笑了笑:“蛾子姑娘,就算我有所谓的青梅竹马的女子,你看我都年纪一大把了,人家也不会等这么多年,该嫁人的早就嫁人了。”古人结婚都早,一般的女子十六之前都会出嫁,早的甚至提前到十二岁。

    普通男子,也大多十六到二十岁成家。如李景隆,三十岁就当爷爷也不罕见。

    像陈艾这种年纪的未婚青年,还真是恐龙一样的存在。

    “说不准呢你陈佩萸能文能武,又是苏州有名的才子,前途光明得很,或许真有人在痴痴地等着非你不嫁呢?”蛾子眼睛里闪过一阵欢喜,故意逗着陈艾。可惜她平日里是正经惯了的人,说起笑话来,别人倒不觉得什么,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只见蛾子一张脸变得通红,将头低了下去。

    陈艾:“她肯等,我还不愿意呢。”

    蛾子有些奇怪,忍不住问:“怎么了?”

    陈艾笑道:“等我将来发达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到时候七老八十了,我就算愿意娶,也不好意思耽误了别人。所以,就算我有所谓的青梅竹马,也一概劝她不要等了。不过你也不用操心,我陈艾从来就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

    心中没由来地想起了梅姐,陈艾心中突然有些黯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她,如今自己困在南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脱身,再见到她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虽然喜欢那个泼辣的女子,可梅姐从来没说喜欢我陈艾,自然也不会等我。

    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陈艾心中难过,也将头低了下去,再不说话了。

    “或许……或许真有人喜欢你呢?”蛾子神色有些忸怩。

    陈艾没有察觉出蛾子的异样,依旧低头在前面走着。突然一张手帕递了过来,“你满头都是汗水,擦擦吧。”

    转头一眼,却是蛾子。

    蛾子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颤抖。

    陈艾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座灯火辉煌的大宅院,不禁问:“那里是不是徐府?”

    蛾子见陈艾不去接自己的手帕,有些失望,点头:“正是。”

    “好了,就送到这里,走了,我可不想再看到你们徐府的徐大公子。”陈艾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哎……”蛾子张开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陈艾却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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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上头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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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蛾子之后,陈艾又在城中乱逛了半天,吃了一碗凉皮,发现这东西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明朝的凉皮好象是豌豆做的,其中还拌了甜面酱,放了些花椒和盐,也没有辣子,味道寡淡得难吃到死。

    不过,走了半天,心情却好了起来,又在街边摊喝了两碗黄酒,这才回客栈去了。

    老实说,同蛾子的偶遇陈艾并不放在心上。这小姑娘虽然长得不错,性格也好,可在陈艾看来不过是自己身边的一个匆匆过客,也许以后再不会见面了。

    回客栈之后,付长贵早已经等在那里,见到陈艾立即跳了起来,一阵点头哈腰,又是倒洗脚水,又是递毛巾,殷勤得好象是陈艾的贴身老家人。

    陈艾心中奇怪这个付班头怎么转了性,笑问:“老付,无事献殷勤,所为何事啊?”

    付长贵这才期期艾艾地赔笑道:“陈先生,我的陈大爷,先前若不是我老付提议,你也不可能去猜谜赢钱。陈先生你吃肉,怎么着也该给我喝口汤吧。能不能赏些散碎银子花差花差?”

    说着话,就将两只手掌拢在一起凑过来。

    陈艾唾了他一口:“你得了那么多东西还想要钱,想得美啊”

    付长贵道:“陈先生,我只得了几条带鱼,刚进客栈的时候还被其他几个小二臭骂了一顿,说我浑身都是腥臭,把客人都熏走了。吓得我忙将带鱼藏在马厩里,不敢乱搁。”

    陈艾忍不住大笑起来,扔了一张两百文的钞票过去:“给你了,付长贵,虽然你以前和我有仇,可谁叫我们什么老乡呢。”

    “是是,陈先生好人啊,我们是老乡,有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要相互帮忙。”

    陈艾正要再骂,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歌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唱歌的正是出门访友的胡梦海,他好象是喝了许多酒,唱起歌来如夜枭般不忍猝听,走起路来也是跌跌撞撞,撞得院门噼啪乱响。

    宋金保的声音传来:“胡大人啊,我的胡大人,你怎么喝这么多,小麦、满囤,扶好大人。”

    “别扶我,走开”胡梦海大声喝骂着:“我没醉,自己能走。”

    一听到宋金保的声音,陈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是大为光火。这家伙把他和胡知县丢在客栈就不见了踪影,一丢就是大半个月,如今年都要过完了,这才想着来见我陈艾,算怎么回事?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门口,一把推开小麦和满囤,扶住胡梦海:“恩师,怎么醉成这样了?”

    胡大人哈哈笑着:“是佩萸啊,为师为今天高兴啊,实在是太高兴了。”

    旁边的宋金保笑道:“胡大人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没事了。”

    陈艾一阵惊喜,可口中还是挖苦道:“宋大人真是报喜的鸟儿,半个多月不见,一来就是好消息。”

    宋金保有些尴尬:“陈先生,年前上头有差使交代,事情紧急,忘记同你说一声了,还望原谅则个。”

    “我是犯人,你是官,怎么敢让你原谅?”陈艾忍不住问:“恩师他老人家的事情定了来了,怎么定的,我的事情呢?”

    胡梦海欢喜得不住乱颤:“好叫佩萸你知道,吴江的事情朝廷已经按下不追究了,让我去国子监任职。太好了,国子监是清贵的所在,同朝政也没有任何瓜葛,这时世去那里做官,简直就是享福。先前为师正与几个老朋友喝酒,宋大人就找上门来。为师一时高兴,多喝了几口,就醉成这样。”

    陈艾也很替老师高兴,“既然老师没事就好,看来这事已经了啦,学生过几天也可以回家了吧。”

    宋金保一脸抱歉地看着陈艾:“陈先生,胡大人的事情是已经了结,可你的问题上头却没有话下来,这事还不算完。”

    陈艾有些发楞:“怎么回事,难道我还要在这客栈里呆下去,这不是作弄人吗?”

    宋金保苦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上头没有说话,我们就不能放你走。不过,客栈你也不用住,这里房钱太贵。上头说让你去徐家族学书,让徐家负责你的吃穿,上半月,可就近在应天府参加院试。陈先生,这也算是一件大好事啊。”

    陈艾一个激灵,他已经将徐景昌和徐增山都给得罪尽了,如今却要去他们徐氏族学书,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陈艾:“上头,什么上头?宋大人,你能不能同你那个所谓的上头说说,我就不去徐府了,反正我不离开南京就成。”

    “上头是谁,我自然不能同你说。”宋金保朝北面拱了拱手,森然道:“上头就是这么交代了,如果陈先生抗拒,直接杀了。”

    陈艾心中一寒冷,继续苦笑:“算了,去徐家就去徐家好了,什么时候去?”

    宋金保:“明日一大早,那边我已经同徐增山说好了,你自己以他新收的学生的名义进去。对了,记得不要提我的名字,否则,上头知道了,你也是一个死字。”

    陈艾冷笑:“你那个上头好威风了,动辄就要砍人脑袋。”

    宋金保:“那是自然。”

    胡梦海连连点头:“增山先生的学问胜为师十倍,陈艾你去做他学生也是福气,为师也替你高兴啊,这可是别人寻不来的造化。”

    老师说话了,陈艾也只能答道:“是,恩师,学生入了增山先生的门墙,自然要好好学习,务必为恩师面上争光。”

    “孺子可教也”胡大人抚须微笑。

    缩在旁边偷听的付长贵见陈艾和胡梦海都有着落,心中大急。忙鼓气勇气小心地问宋金保:“宋大人,我呢?”

    “你这小人,我管你是死是活?”宋金保一脸嫌恶:“老实呆在南京哪里也不许去,敢出城一步,视同谋反,诛你qu家。”

    “我……”付长贵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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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族学第一日

    吾网提醒书友注意休息眼睛哟第一百一十八章族学第一日

    陈艾对到徐家族学书本能上有些抗拒,一来他同徐增山在苏州时闹得有些不愉快,当初徐增山死活要收自己入门,可他陈艾见徐增山态度狂妄,心中恼怒,自然不想去鸟这个狂人,如今却要跑去找他拜师,大家见了面未免有些尴尬。

    再则,陈艾是个自在惯了的人。大家族规矩多,作为一个现代人,又不懂里面的规矩,也许一不小心就会闹出事来。现在的他腰包厚实,住在客栈里惬意书,四下玩乐多好,如今反要被人管束,的确有些让人无奈。

    不过宋金保已经将话撂下了,若不去徐家后果非常严重。上头也放了话,如果陈艾拒绝,直接杀头。

    看样子,宋金保口中的上头定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那么,他究竟是谁?

    陈艾想不明白。

    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见增山先生了。

    第二日,陈艾磨蹭了半天,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这才雇了辆车去了徐府。

    今天是正月十六,年已经过完,正是徐家族学开学的日子。

    徐家族学在京城里也算有些名气,大将军徐达虽然戎马一生,可征战多年,麾下倒也搜罗了不少能人异士。待到天下太平,他手下的幕僚中有不少外放做官。

    实在不愿意做官的,或者身上有残疾的就养在府中,充实进族学里做先生奉养。

    也因为如此,徐家族学中倒出了不少人才。

    徐达的四个儿子更是被他手下的先生们调教成学问出众的一方俊才,只不过,做为本朝第一勋贵之家,徐达的四个儿子一出生就有爵位,也无意参加科举。

    徐达有四个儿子,其中老大徐辉祖如今袭了魏国公爵位,是徐家的族长。老2徐增寿也就是徐景昌的父亲,如今是左都督;老三膺绪也有爵位,如今在朝廷担任尚宝司卿这个闲职,是个不管事的人;至于老四徐添福,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除了死去的老四和不管事的老三,徐达的其他两个儿子都是武职。

    不过,到了徐家的第三代,因为人口逐渐增加,除了直系子弟有爵位可袭,其他子弟要想出人头地,还得依靠科举。

    徐家本有书的风气,加上又有徐增山这个大儒,第三代子弟中却也出了不少人才。就像昨天的那个徐景昌,就是徐家第三代有名的才子。

    徐景昌早在两年前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如今正在族学中埋头书准备今年的乡试。

    这些资料都是昨天晚上陈艾从宋金保那里打听到的,陈艾虽然对宋金保非常恼火,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二人的私交却不错。宋金保身为锦衣卫的小头目,京城中的世家贵戚自来就是他重点观察的目标,对徐家的情形也非常熟悉。这就是一个京城人际关系的活地图,有这么一个朋友倒是一件好事。

    一想到又要于脾气古怪的徐增山见面,陈艾就有些头疼。

    等到了徐府大门口,便去问门房增山先生和族学的方向。门房见陈艾衣着谈吐都是不俗,不敢怠慢,忙领他去族学寻徐增山。

    徐家族学位于国公府西南角一个僻静院子里,地方很大。今天是族学开学的日子,已经来了不少学生,总数有五六十个。徐增山还没有到,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玩,吵得厉害。学员们的年纪也是参差不齐,小的只有六七岁,正在发蒙。大的则有十六七岁。

    这些学生中大多姓徐,乃是徐家各房子弟,偶有几个外姓的也同徐家沾亲带故。

    陈艾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嘴唇上也蓄着短须,加上身材高大,在院子里一站,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引来无数道目光。

    那个门房让陈艾在院子里等着,自去找徐增山。

    “这人是谁呀?”有人小声议论。

    “好象是个军汉,不会是大老爷麾下的人吧。”

    “不对,此人做文士打扮,难道是增山先生的朋友?”

    听到众人的声音,陈艾只觉得有些头疼。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人“哈”一声笑起来:“我倒是谁,原来是佩萸兄啊,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想到不到自苏州一别之后咱们又在京城见面了。”

    声音很是熟悉,陈艾转头看去,是一个白胖小子,却正是多日未见的归元节。

    归元节眼睛里闪过一丝深重的恨意。

    归元节阴错阳差地拜在了徐增山门下,是攀上了徐家这棵大树。

    这小子才学也算不错,又是个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的主,应该同徐家的纨绔们有共同语言。

    看他的样子,应该在徐家混得不错。

    此刻,归元节身边就有不少徐家子弟,应该是他新结识的狐朋狗友。

    这一堆人大约有十来个,为首的就是昨天晚上见过面的徐景昌。

    来的时候陈艾已经从宋金保口中将徐家的情形问得明白,这个徐景昌乃是徐家二爷当朝一品大员左都督徐增寿的长子。

    徐家第二代子嗣繁茂,大将军徐达共有四子三女,可惜到了第三代也不知道怎么了,却人丁单薄。老大徐辉祖膝下无子,老三徐膺绪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老四死得早,也没留下血脉。

    至于老2徐增寿,还算争气,生了一子一女。徐景昌是徐家第三代的老大,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应该能够继承徐家的爵位和家业。再加上他本就才华出众,被人家哄着供着,也养成了狂妄自大,眼睛里不揉沙子的高傲禀性。

    昨天晚上徐景昌吃了陈艾一个大亏,心中早就将陈艾恨到十足。如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见了陈艾,一楞,却不主动招呼,反将头高高抬起,故意问归元节:“元节兄,这个粗鄙下人究竟是谁呀?”

    听到徐景昌这么问,归元节一张胖脸笑得分外灿烂:“大公子,此人姓陈名艾,确实是个粗鄙小人。”

    他看了陈艾一眼:“陈艾,这为就是徐大公子,你还不过来见礼?”

    陈艾心中暗骂:徐景昌这鸟人实在可恶,才过了一个晚上就装着不认识了。你装着不认识,咱也懒得同你攀交情。

    陈艾拱了拱手,淡淡道:“陈艾见过徐公子。”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门房走了出来,见到徐景昌他们,一楞,道:“原来大公子也在这里,你在这里也好。这位是陈艾,从今天开始在我们族学书。”

    “书?”徐景昌微微皱了下眉头,说:“他是我们徐家亲戚,或者是故人之子?”

    门房:“却不是,陈艾是增山先生特意点名要招进学堂来书的。”

    徐景盛面色一沉,道:“既然不是亲友,怎么招进族学来的,我徐家什么地方,却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这个增山先生也是糊涂,若让坏人混进来如何是好?”

    “对,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归元节笑了一声,挖苦陈艾:“陈兄,你不是自称苏州第一名士吗,如今怎么反依附到了国公府。你牛啊,当初增山先生要收你入门,你猪鼻孔插葱装相,说宁死不进徐家,不依附豪门,今日怎么巴巴儿跑来了。哈,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在其他地方碰了壁,知道自己那点本事在偌大京城根本就是个屁,混不动了,这才想到徐家,想借国公府的势头。丢人啊,丢人啊,你当初的那股自寒门士子的气节哪里去了?”

    听到归元节的话,院中的学童们同时一惊,徐先生当初原来要收他入门,可他却拒绝了。徐先生什么人,别人想拜在他门下求都求不来,这家伙居然不答应,简直是狂妄到没边了。这不是不给我们徐家的面子吗?

    想到这里,一众学童面上都露出忿忿之色。

    陈艾也不生气:“谁说我要在徐家族学书的,我来这里自然有我的原因,自然不会同你解释。”

    “不书你来做什么?”归元节对徐景昌道:“大公子,对这种人就应该直接赶将出去。”

    徐景昌鼻子里哼了一声:“正该如此。”

    正在这个时候,书屋里传来一声云板的声音。

    院子里立即安静下来,就有人喊:“先生开课了。”

    满院子的学童立即朝书屋里涌去。

    徐景昌和归元节放过陈艾,在一大群徐家子弟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朝里面走去。

    陈艾也就抱着在这里混一段日子的目的,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走进书屋,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想低调,可别人不会给他机会。

    徐景昌还好些,毕竟是未来的小公爷,自重身份,目光不肯在陈艾身上多留一刻。那归元节和陈艾仇深如海,一坐到位置上就不住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陈艾看,还时不时朝地上“呸”一声吐口唾沫。

    陈艾自然不会同这种起来,刚将一句“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的注解看完,徐增山就走了进来。

    徐增山还是那副清俊儒雅模样,看到陈艾他却是一脸的平静:“来了?”

    陈艾站起身来:“增山先生好。”

    徐增山却淡然道:“陈艾,你到我这里来书的原因你我心里都是一清二楚,我知道你有节气,我徐增山也有点性子。你不想拜师,我也不想收徒,咱们是没有师生缘分的。我也不为难你,这样,你若有兴趣就听我两节课,若没兴趣,自可趴在桌子上睡大觉。”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都猜不出陈艾为什么来这里。

    徐景昌和归元节相互看了一眼,眼睛里都是惊疑。

    陈艾点头:“增山先生的课自然是非常好的,陈艾自然要认真受教。”

    徐增山突然微笑起来,眼睛里满是欣赏。陈艾这家伙虽然气人,可不知怎么的却很对他的胃口。或许,徐增山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吧。

    人不轻狂枉少年,只要你有才,不狂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名士。

    他表情转为柔和:“佩萸,且在学堂里勾留一段日子吧,若有空,咱们切磋一下。你的卷子我都看过,史论和策问且不说了,单就最后一题的八股文而言。徐增山自问未必写得出来。你已经够资格与我徐增山交流学问了。”

    陈艾:“不敢,陈艾肯定有叨扰先生的地方,还请不吝指点。”

    二人对话一出,众皆惊得说不出话来。

    听增山先生的话已经将陈艾当成可以交流学术的平辈,这个陈艾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来我徐家书?

    所有的人突然对陈艾敬畏起来,就连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学童也悄悄地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好了,开始上课。”徐增山说完话,清了清嗓子开始讲的“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一篇。

    徐增山念完那一篇之后,说道:“此以上都是子思的说话。礼,就是亲疏贵贱相接的理解。度,是宫室车服器用的等级。考,就是考证。文,是文字的点画形象。子思推明孔子直意说,自用自专,与今生今之人,皆足以取祸着,何也……”

    洋洋洒洒,就说了半个时辰。

    这还是陈艾第一次听徐增山讲课,当初他是讨厌徐增山的狂妄和自大,心中对他颇有抵触。实际上,来徐家族学书他是很不愿意的。

    实在是宋金保的上头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看样子不太好惹。

    陈艾没办法,打算在徐家族学他半个月书,只等应天府的院试一举行,以自己的才学,考个秀才功名应该不难。

    只要能够得了功名,宋金保的上头就应该给自己一个说法。毕竟,无故软禁一个有功名的书人与礼制国法不符。

    只要中了秀才,我陈艾就能恢复自由。

    目前只需按奈性子,权当在这里白吃白住半个月罢了。

    可一听到徐增山刚才这番讲解,陈艾眼睛却是一亮:这个徐增山果然不凡,讲起课来深入浅出,又有实用价值,究其水准而言,比胡梦海要强上许,至少他不像胡大人那样拘泥于圣人之言食古不化。

    不过,今天这课对其他徐家的子弟来说还深了些,那些徐家子弟看闲书的看闲书,小声说话的小声说话,而徐增山也不管。

    徐增山虽然厉害,可毕竟是大名士。大名士都是有独特性格的,或许对他来说,学生们能够来听他授课已经是造化,爱听不听,他才不会像普通私塾学究那样耳提面命呢

    陈艾被徐家子弟们吵得头疼,俗话说富贵不过三代,这徐家已经到第三代了。子弟中多是纨绔之辈,起书来也不上心。相比之下,徐景昌也算是个人才了。

    回想了一下自己熟知的历史,徐家从徐辉祖之后好象就败落下去了,也没出过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这也是一个大家族发展到极至之后的必然。

    徐增山的课上得实在精彩,错过了也可惜。为了记住这其中的要点,陈艾索性铺开了纸,将自己的一点心得都记录下来:

    古代都是君主制,家天下,最为反对的就是政出多门,天子的权威和权力不容丝毫侵犯,否则就是僭越大罪。子思当时所处的春秋时代大过于混乱,各诸侯国的统治着过于残暴和贪婪,此时子思就开始怀念四海诸侯唯天子马首是瞻的日子。

    为人臣、诸侯者,当恪守本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大一统中央集权制度不容挑战。

    因此,制约诸侯国和藩王乃是各朝各代制度的重中之重。

    ……

    记录到这里,陈艾突然想起未来即将发生的靖难之役,心中好笑:问题是,如今的大明朝各地藩王权利极大,手握诸侯国的财政权和军权,朱元璋还真是给未来的建文帝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啊

    陈艾进徐家族学一事本来就很奇怪,也早就被大家注意到了。见他提笔写个不停,就有人悄悄探头过来偷看。

    陈艾也不放在心上,由着他们。

    很快,就有人提起笔将他的听课笔记抄成小纸条传到徐景昌后归元节手中。

    徐景昌看完,突然冷笑一声:“一派胡言”

    这声音惊动了正在讲课的徐增山,他一把从徐景昌手中夺过纸条,只看了一眼,面色微变:“谁写的?”

    “老师,是他”归元节指着陈艾。

    徐增山问:“景昌,你好象不同意陈艾的意见?”

    徐景昌站起身来点点头:“依学生看来,陈艾所作不但是一派胡言,还别有用心。”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陈艾身上,陈艾也愕然地将笔放下。

    “哦,你说说。”

    徐景昌:“今上以藩王守边本是稳固边防,稳定朝局的善政,怎么在陈艾的,王爷们都成了潜在的叛乱分子。君子只需埋头书即可,怎么能妄议政治?”

    陈艾苦笑,忍不住说:“我写过这样的话吗?”

    徐增山却淡淡道:“景昌,这本是圣人之言,陈艾不过是做些记录罢了,你说这种话未免小题大做了。”

    徐景昌知道先生在维护陈艾,一脸不忿,却说不出出话来。

    那归元节有些挑拨,道:“先生,徐公子的三个姑姑分别是燕王妃、代王妃、安王妃,陈艾在徐家族学里说什么制约藩王,难道他想制约燕王、代王和安王,这不是在挑衅徐家吗?”

    “一篇课堂笔记罢了,犯不着捕风捉影。”徐增山哼了一声,一脸不快:“尔等不好好书,说这些闲话做什么。”

    今天的课他已经授完,说毕,也不理睬众人,背着手出了书屋。

    “终于下课了”有贪玩的学童一声欢呼,轰一声拥出了教室。

    可徐景昌和归元节等人却留了下来,相互递了个眼色,就朝陈艾围了过去。

    陈艾刚将文具收拾完毕,正要离开,却见他们围了过来,心中有些诧异。

    如果不出意外,以徐景昌和归元节为首的几个徐家子弟应该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对这两个家伙,陈艾心中却不畏惧。

    他抬头看着二人温和一笑,静静地等着。

    归元节那张胖脸凑到陈艾面前,哈哈一笑:“陈艾啊陈艾,你能啊,以前在苏州你就敢惹我。也是我运气不好,在你手下吃了点小亏。可如今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徐大公子。徐大公子什么人,将来可是要继承国公爵位的,官居一品当不在话下。将来要捏死你一个小小的陈艾还不像捏蚂蚁一样?”

    陈艾:“是吗,在归兄的口中,徐公子就好象是一个气量狭小的市井小民?你这么诽谤徐兄,意欲何为?”

    “你……”

    徐景昌冷笑一声:“元节也不要同这个小人生气。”

    他走上前来淡淡道:“陈兄不但猜谜不错,也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对了,明日燕王世子就要来我徐家,你也知道我大姑是燕王妃。她老人家给我大叔三叔还有我父亲都准备了不少北平的土产,说是大过年的,要给家里人送点过来尝尝鲜。哎,大姑果然是我徐家出去的,不忘本啊”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燕王世子,我表哥,从小就喜欢书,陈兄这篇好文章我一定要给他看看。没准,表哥看了之后爱你之才,要好生同你亲近亲近,赏你点什么吧”

    归元节继续大笑:“对,世子最喜欢书人了,肯定会赏你一百板子的。”

    陈艾心中一惊,燕王世子,那不就是朱高洵,未来的明仁宗吗?

    听说这人相当肥胖,好象一只腿也有问题,行走很不方便。

    如今,各地藩王坐拥重兵,有朱元璋在,他们还不敢乱来,等皇帝一死,新君又压不住场子,于是各诸侯国就开始挑战起中央。

    这个徐景昌分明是拿自己这篇课堂笔借题发挥,好借燕王府的人给自己制造麻烦。

    不过,这人在历史记载中口碑不错,是个宽厚之人,应该不会拿自己怎么着。而且,不就是一篇笔记吗,多大点事情,朱高洵才不会在意呢

    恩,这却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够同未来的皇帝结识,对我陈艾的将来却大有好处。不管此事最终结果如何,至少能同未来的仁宗皇帝混个脸熟。

    陈艾低头沉思起来。

    见陈艾不说话,徐景昌和归元节以为他怕了,都得意地大笑起来,又挖苦了他几句,这才得意地离开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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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又遇

    吾网提醒书友注意休息眼睛哟第一百一十九章又遇

    慢吞吞地收拾好文具,学堂里的学生都已经走得干净。提着自己的行李,陈艾才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烦。

    今天上午他来得迟,一来就直奔学堂,还来不及找住所和吃饭的地方。如今,也没人引路。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大门去找门房。

    好在门房是徐府的老人,并不像徐景昌那样可恶,态度甚是客气,笑道:“公子刚才急着去学堂,也没问其他,我也不好多说。正估摸着你该回来找我了,这不,正等着呢。”

    陈艾忙道了声谢,悄悄将一张钞票塞到门房手中。

    门房见面值不小,心中暗喜,心道:这个姓陈的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然让身份尊贵的增山先生点名破格招进府中来,看他举止谈吐,出手又这么大方得体,显是见过世面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功臣勋贵的后人。这二十多年来陨落的勋贵也不知凡己,不过,怎么着也是大家族出来的,这风度气势还是与常人有所不同。

    就笑道:“你也是富贵人家出身的,这寄食在徐府里的子弟们每月虽然有月份可拿,却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计,日常吃住也非常简陋,只怕你过不惯的。”

    陈艾忙道:“既然来徐府书,看中的却是增山先生的学问,其他倒不重要。”

    就随门房去自己住的地方。

    徐府颇大,据说是南宋时一个王爷的宅子,就陈艾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座大公园,弯弯拐拐走了半天,也走不到头,院子中的房屋有新有旧,却非常精美,不愧为明初第一豪门啊

    也不知道穿过几座院子,走过几条回廊,终于来到一座僻静的小院。

    这座小院子以前也没什么用途,荒废了许久,徐家也从来没维修过,院子里长满了枯黄的长草,门窗都很破旧,风一吹,窗户上糊的桑皮纸哗啦乱响。

    陈艾住的是靠北的一间小屋,里面的陈设倒也简单,就一床一几,地上还摆着几只死了的灶鸡虫儿,脏得厉害。

    门房叮嘱了陈艾几句,这才告辞而去陈艾将包裹放在床上,拿了笤帚,端了盆水开始打扫卫生。

    正忙碌着,就有两个学童进来帮忙。一问才知道他们就住在这个院子里,是徐家旁系子弟。这二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叫徐延年,矮的那个瘦小得像个猢狲,名字叫徐吉。这二人先前在学堂里同陈艾照过面,见陈艾进院子来,都上前见礼态度倒也恭敬。

    毕竟,连增山先生都夸奖陈艾的才学,书人嘛,谁学问大谁的地位就高。

    徐延年生性豪爽,话也多,倒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徐吉比较木讷,性格很是温顺。

    这两人家乡遭了灾,家中无法供养,就让他们来南京投奔徐府书。一来或许将来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二来,就算考不住,徐国公府也会被亲戚们一个出路,不至于饿死。

    二人住在院子里,倒也是良邻。

    忙碌了半天,总算将屋子打扫干净,这个时候,陈艾的肚子里有些饥饿,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就问二人饭点。

    一说起吃饭,矮个子的徐吉舔了舔嘴唇,一副谗相,回答说:“马上就要开饭了,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高个人的徐延年笑了笑对陈艾说,“陈兄,你别看徐吉长得瘦小,却非常能吃,他一个人的饭量顶我两个,前世肯定是饿鬼投胎。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徐吉却有些不服气:“延年、陈兄,不是兄弟能吃。是这徐府的饭菜实在不怎么样,一年到头也看不到点荤腥,每顿清汤寡水下去根本不顶事,反将人的饭量越吃越大。”

    三人一边走,徐吉一边埋怨:“刚来府里时,我每顿也不过半斤米饭的量,可到现在,每餐一斤只填了个半饱。”

    徐延年笑骂:“你这家伙实在是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我等寄人篱下,凡事都要小心,看你每天饿虎捞食的样子,伙房的几个大婶看你都是一脸嫌恶,你却没有察觉。”

    徐吉忿忿道:“嫌恶嫌恶什么,还不是嫌我们穷。皇帝也有几门穷亲戚呢,她们凭什么看不起人。将来我若得了功名,定好好挖苦她们一番才解我心头之恨。”

    陈艾心中奇怪,问:“你们徐家乃是海内第一豪门,怎么你等的饭菜那么简陋?”

    “徐家虽然家大业大,却有他们的难处。”徐延年反替国公府说起好话来,道:“这阖府上下上千人,每日花消都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少爷和小姐们且不说了,每月三两银子的月份,侍侯老太太和各房太太们的大丫鬟每月都有二两,一般的丫鬟一两,再下面的小丫头们也有几百文可拿,林林总总加一起那可就不得了啦还有,家主那一辈,也就是徐景昌徐大公子的三个姑姑嫁给三个王爷的时候,府中也贴进去不少行嫁。如今,我们徐家外面看起来光鲜,其实里面却空了。”

    说着话,他看了徐吉一眼:“徐吉,你我都是寒门出身,能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感恩戴德来还不及,又怎好埋怨?”

    徐吉词穷:“延年说得在理,我这不也是饿得心慌吗?”

    陈艾好奇:“延年兄,你怎么对府中的情形这么清楚?”

    徐吉祥笑着调侃道:“延年将来可是要到府中帐房做事的,平日里也常去帐房里帮忙,自然清楚了。”

    徐延年苦笑:“这世上书人千千万万,又不是人人能得功名。我徐延年又不像大公子和陈兄你惊才艳绝,估计将来是中不了秀才的,能够进帐房做事乃是我的理想。”

    “对,我也没奢望获取功名,只希望两年书后能被派去家里的庄园里做个管家什么的,只要每月能吃几顿肉就成。”说起肉来,徐吉满眼都是绿光,喉结咕咚滚动。

    他又叹息一声:“真羡慕那些又月份可拿的人啊,如果我每月有二两银子,先存一两,其他全部买烧鸡吃。”

    “你这个吃货。”徐延年调侃着他。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走着,相互也熟悉起来。

    不片刻就来到了伙房。

    刚才从徐延年口中得知徐家有大大小小十个伙房,除了四房各一个小灶外,老太太还单独开了一个。四房的太太和少爷小姐们自吃小灶,府中其他各色人等根据身份不同,则分别去不同的伙房吃饭。

    至于学堂中的学生们,一千多号人中有百余家境贫寒,如今正寄食在府中,则随下人们一起吃大灶。

    陈艾他们三人所去的伙房环境倒不错,位于一个人工池塘旁边。如今刚是初春天,池塘旁边的柳树已经萌发新,触目一片绿意,看得人心情大快。

    陈艾等人还遇到了三个学堂的同学刚吃完饭出门,双方相互点了点头寒暄了几句。大概是怕错过了饭点没吃的,徐吉忙催着陈艾和徐延年进去。

    伙房很大,环境不错。里面有不少粗使丫头和嬷嬷们正在扒拉着碗中的饭粒。

    里面的伙食却非常简单,饭是糙米,里面还夹杂着不少没有脱粒的谷子。今天的晚餐就大骨头熬卷心菜,清汤寡水了这么多天,总算看到荤腥本是一件好事。

    可徐吉却很不开心,因为来得迟,休说巴骨肉,就两汤面上浮着的油星也被人捞得干净。

    见他一脸的恼怒,陈艾安慰他说:“徐吉,这地方环境不错,也干净,若是同脚夫和车马把势一起吃饭只怕更糟糕。我们书人,不就图个清净雅致吗?”

    “如果那样才好呢”徐吉祥气道:“脚夫和车马把势干得都是力气活儿,每三天都有一顿肉吃,这里全是老女人,吃的东西却是府中最差的。”

    陈艾笑笑,又吃了几口米饭,却觉得嗓子眼被扎得难受。他穿越到明朝之后虽然在梅姐的铺子里过过一段苦日子,可后来小发了一笔,日子也好滋润起来。这人一过惯了好日子,一吃到这种伙食就觉得再也无法忍受。

    他无奈地将筷子放在桌上看着正狼吞虎咽吃饭的徐延年和徐吉发呆。

    “你怎么不吃呀,虽然是春天了,可晚上却冷,若不多吃点,只怕挨不住。”徐延年好心地提醒陈艾。

    转眼间,徐吉已经倒下去三大碗干饭,就连徐延年也吃了两大碗。

    陈艾对他们的饭量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实在是难吃啊”陈艾苦笑,并小声咳嗽起来,有一粒谷壳正好沾在他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刚才吃饭的过程中他还咬到了两颗沙子。

    看样子,这徐府的经济情况也不是太好。

    这也可以理解,徐达当年虽然极尽荣宠,可朱元璋对官员们管束得极严,贪污一两银子就是死罪。徐家虽然出了这么多高官,可没人敢捞好处。若不是有徐达当年随皇帝打天下时得的赏赐,只怕这徐家早就破产了。

    因此,大家的伙食都不好也可以理解。

    陈艾叹息一声,看着两个饿虎投林似的同学,说:“别吃了,等下我请你们吃酒肉。”

    听到酒肉二字,二人眼睛同时一亮。徐延年小声问:“陈兄有钱?不过,我们书人,将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节省些吧。”

    陈艾:“还有些积蓄,你们放心,进府的时候门房同我说了,我每月都有二两的月份。今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又做了同窗,大家好好庆贺一下。”

    “早说嘛。”二人高兴地放下了筷子,心中却是一惊。族学的学童中的徐家直系亲戚和故人子弟才有月份可拿,这个陈艾究竟是什么身份?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那边传来柔和的女声:“荣婶,听说伙房今日得了几条鲤鱼,钱姨娘身体不适,想喝点鱼汤,能不能分点给我们院子?”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陈艾忙转头看过去,却是昨天晚上在灯会里遇到的蛾子。

    这小姑娘还是那副一见人就微笑,落落大方的模样,看得人心生好感。这还是陈艾穿越到明朝之后所认识的教养最好的一个女孩子。

    梅姐且不说了,人生得漂亮,可就是性子又急又犟,是颗小辣椒。素娘虽然温和,可那是胆怯。

    蛾子同她们是完全不同的,如果真将蛾子穿越去现代。估计这女孩子此最应该呆的却是上海浦东的大公司办公室,是的,这就是一个知性女白领式的人物。

    按说这样一个小姑娘会让所有人心生好感,可惜她的温婉聪慧却被伙房的那个姓容的胖大妈给无视了。

    刚才陈艾可是眼睁睁看着徐吉领教这个容婶厉害的,当时徐吉因为来得迟了,见那盆白菜汤中的油水和肉食已经被人提前一步捞得干净,却不甘心,反提着筷子在里面不住翻动,试图寻些漏网之鱼。

    结果,容婶一勺子敲过来,鼓着眼睛喝道:“翻什么翻,你的筷子那么邋遢,你翻过了谁还肯吃这盆菜?我说你也别费劲了,就这几根猪大骨炖好的时候已经被人抢先一步把肉都剔净了,就连浮在汤面的骨油也篦了个干净。”

    吃了这一勺,徐吉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侮辱,回嘴道:“容婶你放尊重点,我好歹也姓徐,又是书人。”

    “哦,书人啊,就你这么一个蔑片相公,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还想摆老太爷资格?我看你这辈子也就是个帮人抄抄写写的货色,若不是徐家将来回给你个出路,我看你混得比老娘还惨。”容大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姓徐就了不得了,这世上姓徐的人多了去,你以为你是国公府的亲戚,究竟出自哪一房哪一支?只怕老太太和太太们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还想拿这一点来吓我?”

    徐吉斗嘴斗不过容婶,只能负气地舀了一大海碗白菜回了座位上。

    不过,这家伙是个夯货,吃上几口饭就开心起来,也就将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

    坐在旁边的徐延年将容婶的身世大概同陈艾说了一遍。

    这个容婶今年三十六七岁模样,身生得又胖又大。她和自己丈夫都是徐家的亲戚,可惜她男人身子弱,前年得痨病死了。

    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女人只要没有男人的滋润,性格就容易走极端。

    就像这个容婶,性子火暴不说,看所有人都不顺眼,对院子里没有身份的下人和学生们动辄大声呵斥,说起话来也特别难听。

    而且这种老女人最看不得小姑娘的青春年少,可谓一见到年纪比自己轻的就是火冒三仗。

    所以,一听到蛾子问她要厨房里的大鲤鱼,就喝道:“去去去,哪里还有什么鲤鱼,早送到大老爷的小灶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哎,容婶,我昨天不是同你说过让你留一条吗?”蛾子一脸的失望,依旧柔声笑道:“钱姨娘前一阵日子患了风寒,胃口不好,成天吃粥。今儿个总算就好,想吃点鱼,还望容婶你想想办法。”

    “去,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菩萨,哪里去想法子。你不就是心疼你母亲吗,你母亲我是知道的,嘴刁得很,成天只想**细的饭菜,真当自己是太太了。她自己不肯过来抛头露面,反支使这你们这些小孩子过来闹,成什么话?”容婶一脸不屑,态度很是蛮横:“莫说我这伙房你没有鱼,就算有,没太太点头,也不给。哼,想吃好的,可以啊,老太太那里燕窝鱼翅鲍鱼多的是,你怎么不去求?”

    听到这话,陈艾一呆。这个蛾子不是徐府的小丫鬟吗,可听容婶刚才的话,这蛾子却好象是徐家的一个妾生子。

    不对啊,就算是妾生子,也算是府中的小姐,怎么昨天被徐景昌当丫头使,还要受下人们的气。

    身边的徐延年是个话多的人,见陈艾凝神看蛾子,小声耳语:“陈兄,这个女子是二老爷小妾钱姨娘的女儿。这二老爷也是个风流之人,有四房妻妾。我们学堂里的徐景昌是二房太太的嫡生子。钱姨娘好象是ji女出身,府中的人都看不上她,就连二老爷也从来不去她的院子。因此,这个蛾子从小就没人管,被人当成丫头看待。不,甚至两丫头也不如。府中月份她是一概都不要想了,就只给一口饭吃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陈艾可以想象蛾子在府中的处境,心中却有些同情起她来。

    若换成自己是她那样的身份,只怕早变得偾世疾俗,准一个问题青年了。

    可看蛾子的模样,却依旧一脸平静,听到容婶骂,也不恼,反微笑道:“容婶你说错了,什么我母亲,我娘自是景哥儿的母亲,钱姨娘虽然生了我,可姨娘总归是姨娘,这个伦常秩序却乱不得。容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怕老太太、太太听到了吃她们的责罚吗?既然你这里没鱼,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说完话,她施施然点了点头,走出门去。

    容婶吃她这么一通埋汰,气得脸发白,想要拉住蛾子理论,蛾子却已去得远了。

    “死女娃子,真以为自己是徐家大小姐。哼,ji女生的种会是什么好东西?”容婶越想越气,禁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一时间,污言秽语滚滚而来,听得徐吉和徐延年大皱眉头,同时伸手掩耳。

    陈艾心中却是一动,明天燕王府的人就要来徐家探亲,徐府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

    自己无论如何得同他们见上一面,最好能够扯上关系。靖难也就是几年后的事,如果能够早一步同燕王混熟,对自己将来的前程却大有好处。

    不过,我陈艾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童子,根本挨不了边。

    恩,其实可以走一走蛾子这条门路,看能不能让她带自己进到宴会里去。

    想到这里,陈艾拉住两个同学:“二位徐兄外面说话,我有一事想麻烦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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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钱夫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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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内第一豪门果然名不虚传,这里的规矩怕只比皇宫要小一些。

    陈艾也不知道自己经过几次通报,换了两个下人,这才来到一处种满海棠花的小院外。

    据带他来这里的那个叫什么阿富的仆人说,内宅总的来说分为五大块,徐老太居正北。另外四块分属四房。其中地盘最大的是徐家家主徐辉祖和他的夫人们,最小的一片是早流逝的徐四老爷的寡妇们的居所。其余两块分别属于徐增寿和徐赝绪两房。

    由此可见徐家的规模大成什么样子。

    阿富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头发育不良的黄发,看起来既猥琐又懦弱。

    刚到钱夫人的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激烈的争吵,这个阿富竟然站在门口一脸苍白,好象听到狮子老虎的叫声,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里面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显得年纪有些大,估计三十来岁模样,语调很是激烈:“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想我也是二房的夫人,不就是最近老爷不来我院子里吗?怎么连个伙房的卑贱老女人也敢骑到老娘头上撒尿了?马上扶我去伙房找那姓容的臭女人,看我不撕了她的老逼”

    陈艾听这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大,语调也有些粗俗,同徐府的整体氛围很不协调。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蛾子的生母钱夫人。据说此人的出身不太好,想来也没什么文化,难怪说起话来这么不顾身份。

    果然,如陈艾猜得一样,蛾子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娘,你好歹也是夫人,为这么一点小事去同下人闹,也不怕失了身份,反让府中的人笑话。”

    “笑话,笑话什么,蛾子,你若是我的女儿就随我一共过去。”

    “这个,怕不好吧”蛾子还在小声起劝着。

    可钱夫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怕怕怕,你怕什么?做人小心成你这样,以后还不被人踩死。哼,我看你不是怕,是别有心思,不想认我这个娘了。”

    蛾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娘,你怎么这样说话?”

    钱夫人冷笑,只听得院子里“叮当”一声,好象有杯子或者碗盏之类的东西摔碎了,想来定是她的手笔:“你这小妮子,别以为我这几日病在床上就成什么也不知道。我不过是风寒入体,又不是瞎子聋子。你下午在伙房你跟那姓容的女人说你母亲自是徐景昌的母亲,我只是你姨娘,是不是?”

    “你……”蛾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然后又很快平静下来:“府中的规矩就是这样,娘自是我的生母,谁轻谁重,难道我是傻子分不清吗?我说娘你也别闹了,爹如今都不爱到你这里来,你再闹,惹恼了他,只怕以后更别想见着他人了。”

    “娘自己命苦,原本以为进了徐家,怎么着也能给你一个名分,却没想到一入侯门深如海,娘自己吃苦不要紧,反让你受了家里人那么多气。早知道当初就留在大同不来南京了,娘大不了租两亩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将你拉扯大,虽然累,却过得快活。女儿呀,娘这是害了你呀”

    钱夫人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哭声加入进去:“夫人别哭,夫人别哭,你一哭,莲子心中也难过得紧。二小姐,你劝劝夫人吧”

    这个叫什么莲子的应该是钱夫人的贴身丫鬟吧,陈艾想。

    他禁不住摆了摆头,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即便是皇帝也有他的烦恼。可见这人皮难披,蛾子母女的日子确实有些难过。

    蛾子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娘,你别哭了,让人听到成什么话。还有莲子,你别凑热闹了。护主也不是你这样护的,你的孝心我和娘自然知道,可你就不能说些宽我娘心的话吗?”

    莲子还在哭:“二小姐,你能忍,我自佩服。可夫人这些年受了这么多气,换谁都受不了。如今都这样了,你还一副冷脸子,我们知道你就这个秉性,倒无所谓,不知道,还以为你心硬呢”

    “越说越不成话了。”蛾子道;“都别哭,不就是我娘病刚好,想吃鱼汤吗?我刚才去求过秦夫人了,她答应分一条鲤鱼过来给娘养身子,还说要亲自来看望娘你。我估摸着,夫人该到了,你们快将面上的泪水擦了,别叫她看到。”

    一听到秦夫人要过来,陈艾不觉皱了下眉头。

    秦夫人陈艾自然不认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自己同徐景昌闹得很不愉快,恨屋及乌,自然也不愿意同他**打交道。

    再说,自己是来走钱夫人门路,让大夫人看到,却是不美。

    想到这里,他小声对旁边的阿富说:“阿富,劳烦你通报一声。”

    阿富还是一脸苍白,吃吃道:“不……不……不要”显是怕得厉害。

    陈艾有些不快:“你怕什么?”

    阿富:“钱夫人真在火头上,她的性子也爆,还是等下吧,别撞到她枪口上去,仔细吃她打。我上次就吃过她一记耳光,没办法,人家是夫人,我下人一个地位卑微,挨了打也只能生生地受了。”

    “原来是这样啊”陈艾心中好笑,暗骂一声: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就大大地咳嗽了一声。

    “谁呀”院子里立即安静下来,莲子的声音响起来。

    阿富没有办法,这才硬着头皮回道:“回夫人,回二小姐和莲子姐的话,帐房徐若辅大爷说的那个姓陈的士子来了,要来拜见钱夫人。”

    “哦,有这么回事,莲子,出去看看。”钱夫人冷笑:“我这里又清冷又破旧,却不想还有人来走我的门子,真是不开眼啊莲子,来的人若是什么不三不四,或者使皮撒赖的,就别让我看到了。”

    陈艾心中叹息,蛾子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呀,怎么她母亲的素质这么低?

    “是,夫人”莲子明白夫人这话的意思,应了一声从月门里走了出来,只看了陈艾一眼,就惊讶地叫出声来。

    “怎么了?”钱夫人在院子里问。

    “没什么,夫人,我刚见着人了。”莲子一边回答,一边朝阿富挥了挥手:“没你事,走吧”

    阿富显然是畏这个院子里的人如虎,听到这话,如蒙大赦,飞也似地跑远了。

    莲子惊愕地看着陈艾,用牙齿咬着嘴唇,一脸色的惊惧,良久才小声道:“你……你你你,你好大胆子,竟然追到这里来了,究竟想干什么?”

    陈艾一耸肩,奇问:“我来拜见钱夫人啊,怎么,不能来?”

    “哼,只怕你心坏鬼胎,我提醒你,这里可是徐国公府,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莲子不住冷笑。

    陈艾心中更是疑惑:“你这话说得我怎么一头雾水,莲子姑娘,我们好象在灯会上见过面。”

    “你果然是别有所图?”莲子气得脸都青了:“像你这样的妄人,就该一顿乱棍打将出去”

    “打我做什么?”陈艾心中不快,这院子里的人素质果然低,难怪那阿富怕成这样。还好,蛾子人还不错,不像她母亲和这个小丫鬟。

    “莲子,你这个小蹄子在做什么,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呀?”钱夫人不耐烦起来,在院子里面骂。

    “我去看看。”这个时候,蛾子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笑眯眯站在门口的陈艾。

    她吓得身体一晃,一张脸涨的通红,脑袋低了下去,柔声问:“原来是陈公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莲子还是一脸气愤,盯着陈艾冷笑连连。

    陈艾拱手:“我如今得了增山先生看中,进了徐府族学书。陈艾能进徐府,也算是你们的恩典,便想过来拜谢。可惜整个徐府,我只认识你哥哥和你。你大哥好象对我有成就,想了想去,就只能过来拜谢你了。”

    “你看你看,小姐,他果然是来找你的。”莲子气得直跺脚。

    “对啊,我就是来找蛾子姑娘的。”陈艾大方地点着头。

    蛾子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半天才道:“公子请自重。”

    “自重,我自重什么?”陈艾有些恼火了,这院子里的人果然不正常,我不过是来走走后门罢了,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外面是谁呀?”钱夫人还在问。

    “是……”莲子正要回话,蛾子却朝她摆了摆手,大声回道:“娘,是我家族学里一个姓陈的童生,这人你倒可以见。”

    “好,让他进来吧。”

    “小姐,你……”莲子气得蹦了起来。

    蛾子却不理睬这个小丫鬟,恢复平静,对陈艾道:“原来陈公子得了增山先生看重啊,将来的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陈艾对自己的前途倒是很有信心,毕竟自己的文化程度本就高,上几年书,肯定比明朝人要高出一筹。况且,作为一个现代人,大未来的历史也知道个大概,只要领先这个时代的人一步,想不发达也难。

    这一点,也无庸讳言。

    他点点头,笑道:“前途谈不上,依陈艾胸中的才学,进士或许有些悬。可中个秀才、举人的却不甚难,否则岂不给增山先生脸上抹黑?”

    “陈公子的才学我自然是知道的。”蛾子脸上闪过一丝欢喜。

    “吹,你就吹吧”莲子小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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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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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得月门,却见里面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庭院,有几个房间,除了正房点了灯,其他几间屋子都黑漆漆地显得安静。

    陈艾提着礼物大方地跟着蛾子进了正堂,却见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夫人正斜靠在椅子上,目光却晶莹地落过来。

    这个中年女子大概就是蛾子的母亲,徐家二老爷的小妾钱姨娘了。

    “晚辈陈艾拜见钱夫人。”陈艾大方地走上前去将礼物放下,深深地作了一揖。眼睛却坦然地落到钱夫人身上。

    一看这下,陈艾心中微微一惊,这女子真是漂亮啊。

    这种漂亮颇为奇特,既不蛾子那种雍容大度的大家风范,也不是梅姐那种开朗阳光,甚至连素娘的温柔婉约的古典美也算不上。

    这种美若真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狐媚。

    对,的确如此,虽然这两个字实在有些不恭敬的味道。

    却见钱姨娘长着一个尖尖的下巴,眼睛又圆又大,面色虽然苍白,可温润白皙的皮肤下隐约有桃红色的光泽闪过,典型的一张狐狸脸。

    不过,钱姨娘的目光虽然晶莹光亮,味道却有些不对,显得颇为俗气。

    “你就是陈艾,听蛾子说你在族学你念书,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六七了吧,怎么还是个童生?”钱夫人好象有些看不上陈艾的样子,神情还是不耐烦。

    又道:“我这里平日里冷清得连鬼都不来,你怎么想着过来拜门的。”

    陈艾回答道:“晚辈今年二十六岁,现在书年纪的确大了些。陈艾本是寒门出身,日子过得也苦。寻思了一下,这下混混厄厄过一世岂不白来世上一遭,便立即志书考个功名,这才拜到增山先生门下来的。”

    “嗤,二十六岁才想到要书,是不是晚了些?”钱夫人有些不屑。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陈艾正色道:“晚辈也不过是去年才开始发蒙的,可只了半年书,却一口气过了县试、府试两关,看来,书这种事情也不难。”

    “啊,你去年才开始书的,就过县、府两关?”钱夫人虽然是个大俗人,可在入嫁徐府这么多年,却也有些见识,不觉大吃一惊,就将脸上的不屑收了起来。

    蛾子本也知道陈艾才学出众,可却不知道陈艾去年才发的蒙,心中大为震撼。书这种事情自然是年纪越小越好,人一过二十岁,心思杂了,却不进去。

    陈艾不过了几个月书,竟有如此才学,难道这人是天纵之才吗?

    陈艾见钱夫人不再小看自己,这才将礼单呈了上去,微笑道:“夫人,我先前听二小姐说你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想喝些鱼汤。”

    “是啊。”陈艾不提着事还好,一提钱姨娘就火冒三丈,她猛地直起身体来,大声咒骂道:“不就是去讨一条鲤鱼吗,那些卑贱的下人们见老娘失了宠,竟然在我面前拿起乔来,什么玩意儿,我呸蛾子这丫头也是没用,她好歹也是徐家的骨血,连条鲤鱼都要不回来,我养这个女儿做什么?”

    说着话,就将一口唾沫吐到地上。

    当着陈艾的面,蛾子大为尴尬,忙柔声道:“娘,当着客人的面,你可不要这样。”

    陈艾也觉得好笑,道:“姨娘,你也不要责怪二小姐。当时晚辈也在伙房里,二小姐也是没办法,她身份尊贵,怎好同下人们闹。不过夫人你也别怪二小姐,这不,二小姐就让晚辈给你寻了两条鲜鱼过来。晚辈还备下了一些薄礼,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说着话,就将礼单递了过去。,

    钱夫人以前刚进府的时候,别人还来讨过她的好,也送过一些礼物。不过,随着她逐渐失宠,别人也不来了。

    现在终于有人送礼,钱夫人心中欢喜,接过礼单一看,心中却吃了一惊:这个姓陈的倒也大方。

    别得且不说了,单就送来的两条鲈鱼就不容易寻到。

    鲈鱼这种东西甚是金贵,主产于山东、河北的海边,南方却不出产。这种鱼府中也有,不过,只老太太和太太们才有资格享用。

    另外,陈艾还送过来一包燕窝,这东西更不得了,算起来,起码值自己三个月的月份钱。

    至于其他的诸如高丽参、干贝之类的滋补品,也值不少钱。

    这家伙很有钱的,钱夫人不觉又看了陈艾一眼。陈艾虽然穿得朴素,可钱夫人也是有眼力的人,陈艾身上的袍子衣料虽然普通,可做工却极为讲究,还有他腰上那个玉佩,也不是凡品。

    看来这个陈艾却不是一个寻常人物。

    得了陈艾的好处,钱夫人心中有些欢喜,说道:“有心了,把鱼送去伙房做汤。还有,我先喝一盅燕窝羹。”便示意莲子将东西收起来。

    莲子将东西收好,又将两种盅冰糖燕窝摆在桌上。

    蛾子有些急了:“娘,怎么收陈公子的东西?”

    “怎么不能收了。”钱姨娘杏眼一瞪,大为不悦:“陈公子在我们徐家书,来尽一份孝心本是应该的。陈艾,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说,若我能帮上忙,绝不推脱。”

    陈艾点头:“钱夫人,听说明天燕王府的人要来府中,却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钱姨娘回答道:“听说来的是燕王世子和王府中一个叫张玉的军官。”

    陈艾心道,燕王世子要来我是知道的,没想到张玉也要来。世子乃是徐家的子侄,来拜个晚年可以理解。这个张玉可不是一般军官,此人乃是燕王手下第一大将,燕王府军队的实际指挥者。平日里都在北平带兵,事务异常繁忙。坊间传言朝廷正欲对北元残部用兵,张玉不在北平整顿军备,丢下手中的部队跑京城来做什么?

    看来,这事情有些不寻常。

    如此说来,明天更要去看看了。

    陈艾忙道:“听说来的除了张将军和世子,还有不少大儒名士,而且,我听人说燕王世子也是个博学多才之人,陈艾想进去见识一下。”

    “世子虽然勤奋好学,可才华却未必比得上陈公子,只怕连我大哥都比不上。”蛾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掩嘴微笑。

    的确,燕王世子,也就是未来的明仁宗生性宽厚,喜欢亲近书人。他在位期间,提拔了杨荣、杨士奇和杨傅等三个大儒,开创了仁宣之治盛世。可若说起学问了,他也只算是一个普通书人,有的时候甚至还显得有些笨。

    “这个也可以理解,陈公子应该是从乡下来的吧,遇到这种盛宴,自然想进去见见世面。”钱姨娘说。

    陈艾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得点头:“是,我是从乡下来的,这种士林文会以前也没参加过,想去看个新鲜,还请钱夫人帮帮忙。”

    “那就是了,此事也好办。”钱夫人看了对女儿说:“明天府中的宴会不是在发请贴吗,你去问门房要一张,就说陈艾是我的侄子。”

    “是,女儿子这就去。”蛾子无奈,只得去拿请贴。

    钱夫人一边吃着燕窝,一边同陈艾说话。

    陈艾本就见多识广,以前在单位也历练过一段日子,谈吐自然风雅有趣。钱夫人觉得此人倒会说话,便又高看了他一眼。

    不片刻,蛾子拿了请贴过来,陈艾这才起身告辞而去。

    “这个姓陈的倒也不错。”钱夫人指着另外一盅燕窝对蛾子说:“这燕窝熬得不错,应该是京城明大坊药铺的手艺,你也尝点。”

    她叹息一声,有些享受的样子:“当年在大同的时候,我在你爹那里见天受用此物。本以为国公府乃是天下第一豪门,等回了南京,不知道富贵成什么光景。却不想,这徐家在外人看来是庞然大物一个,其实里面却虚了。为娘出身不好,整日受人家的气不说,吃穿用度,比起当初在大同,不知差了几里路。”

    说到伤心处,眼泪却下来了。

    蛾子安慰母亲:“娘,家里的日子这几年是不太好过。不过,只要你不乱说话,乱使气,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对了,这个陈艾人不错,好象家底也不坏,知道他的来历吗?”

    莲子口快:“姨娘,我们昨天晚上在上元灯会是才碰到过他,据他自己说,他还是单身一人,二十六的人了,还未娶亲,肯定是有什么毛病。”莲子对陈艾没什么好感,不住冷笑。

    “莲子你也不要这么说人家,先前不是听陈公子说他早年家境贫寒,估计是没办法成家。后来有要书上进,自然没那精神考虑成家立业的事情了。”蛾子忍不住替陈艾说起好话来。

    “二小姐你倒是很看重他呀。”莲子气哼哼地说。

    “莲子你这丫头胡说什么?”蛾子语气依旧平淡,可一张脸去突然红了起来。

    钱姨娘将手中的燕窝放下了,狠狠地盯着蛾子:“女儿你可不要犯糊涂呀,娘当年就是走错了路,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娘你说什么呢?”蛾子面容突然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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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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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姨娘难得地严肃起来:“蛾子,娘若不是那个身份,今日会受这种气吗?我们做女人就怕走偏了道,踏虚一步,一杯子都翻不了身。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娘虽然是个妾室,可你却是正经的徐家的女儿啊”

    蛾子将头低了下去:“娘说得是。”

    “其实,你若真……陈公子却是不错的。”钱姨娘沉吟片刻,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啊”包括莲子在内,二女都惊叫出声。

    “其实也不用担心的。”钱姨娘冷笑:“看你们模样,真当我是疯子。我这人虽然脾气不好,可心里不糊涂,眼睛也亮着呢你们好生想想,自从蓝玉案之后,这京城里的公侯还有伯爵,甚至大臣们,又有谁相互联姻的?世家勋贵不管是嫁女还是娶媳妇,都愿意找良家子弟,像你三个姑姑嫁三个王爷那种好事,以后是想都别想了。”

    “确实如此。”蛾子说:“这几年好象真没这种事情,朝廷不许世家联姻,大概是怕勋贵大族们坐大吧”她若有所思地说:“而且,太孙前年成亲的时候,也选的是一个普通低级官员的女儿,那是在防外戚。娘你真是目光如炬啊”

    “那是当然,娘虽然没多少书,可字还是认得的,很多东西都看得透。”钱姨娘笑了笑:“其实,陈公子身家还算不错。他若真有本事,将来考个功名出来,未必没有机会。娘倒愿意你嫁给一个老成稳重之人,我可不想自己的女儿再去什么大家族受气了。”

    “娘你又张口胡说了。”蛾子一张脸更红,再不敢听下去,转身回里屋去了。

    钱姨娘在她身后大声说:“还有,你跟我记住,在陈艾没有中举人之前,不许同他单独见面,否则打断你的腿。”

    等蛾子离开,莲子还在生气:“姨娘,你怎么在二小姐面前说这些不正经的话?”她从小跟着钱姨娘,什么话都敢说。

    钱姨娘淡淡道:“你懂什么,陈艾这人我看就不错。识大体,知进退。比起府中的公子们,不知要强上多少。

    我这双眼睛可谓阅人无数,这种男人将来必有一番成就。他陈艾若中了举人,就算将来中不了进士,有蛾子的爹扶持,将来未必不能做个大官。如此,我也算是在这府中扬眉吐气了。”

    莲子一脸不以为然,喃喃道:“陈艾年纪那么大,就算他将来得了功名……我总觉得二小姐亏得慌。”

    钱夫人将另外一盅燕窝递给莲子:“你也尝尝。”

    “夫人,说正事呢”

    “没什么大不了,下来之后你把二小姐给我盯紧一点,别让她单独去见那姓陈的。”

    “是。”

    正月十七下午,洪武二十九年的春节已经过去了,可徐府的大门上的春联还没揭下来。

    大门还挂着红灯笼。

    燕王世子朱高炽要来徐府的事情对徐家来说是一件大喜事,其实最欢喜的还是徐老太君。老太太平日里深居简出,可却非常喜欢这个憨厚老实又懂事的外孙。

    至于其他几个外孙,她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尤其是朱高炽的弟弟朱高洵,猴精一样,举止有粗鲁,很让人心烦。

    如今,老太太最喜欢的外孙要来了,加上燕王有些天下第一强藩。徐家早在几日前就撒下帖子,遍请京城贵客。吃过午饭,徐府院子外面的那条街就被人堵得水泄不通,各色车马轿子排出去一里多地。

    其实,燕王府赶着个时间段派世子进京,名义上是看望皇爷爷,并回徐家省亲,可实际上未必没有别的心思。

    如今,朝廷正欲对北方用兵,燕王乃是统军大将。可得到命令之后,燕王只顾问朝廷要钱要粮,却丝毫没有集结军队的迹象。

    他这次派儿子来南京,并派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张玉随行,大概是为了探查一下朝廷的动向。

    说起燕王府,别人总会想起燕王手下第一智囊道衍和尚。可知道王府底细的人却很清楚,大和尚平日里并不怎么管事。倒是这个张玉颇为干练。

    张玉今年快六十了,原本就是一个才华出众的饱学之士。他以前是元朝的枢秘院知院,典型的文官。后来跟随燕王之后才转了武职,做了左护卫。其实,张玉才是燕王府的首席幕僚。

    如今,徐家在朝中可算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而燕王又是大明朝北方几省的实际当家人,能同这两家攀上交情,对京城的大小官员们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来的人实在太多,府中的下人们也累得脚板打屁股,报名的报名,收礼单的收礼单,准备酒席的准备酒席,很多人甚至累得连午饭都没有吃。

    就两学堂也放假一天。

    此刻,徐家二老爷徐增寿正微笑地坐在大厅里同一个肥胖的年轻人说话,那年轻人身边则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

    陪着徐增寿的还有徐家三老爷徐赝绪和徐增寿的大公子徐景昌。

    因为是家宴,在座众人都没有穿官府,皆做书生打扮。

    没错,这个肥胖的年轻人就是燕王世子朱高炽,另外一个六旬老者则是燕王的得力干将张玉。

    按说,这种规格的宴会应该徐家大老爷徐辉祖亲自主持,可奇怪的是,今天却看不到人。

    “大舅舅呢?”世子温和地笑着,恭敬地一拱手:“二舅,三舅,怎么没看到他的面?”

    徐增寿道:“世子,你大舅这几天正在皇城里当值,有圣命在身,出了不皇城。”

    “哦,这样啊,反正我明日也要进宫去看皇爷爷,到时候随便给大舅舅磕头。”朱高炽又问:“外婆呢,她老人家的身体可好?”

    “你外婆等下就回出来,到时候你自己向她问好吧。”徐增寿说着话,眼角却突然看到有两条人影在窗外一闪而过,定睛看去,却正是自己的女儿和她的丫鬟莲子。

    他心中也是奇怪,这里又不是内宅,女眷都不能来的。这个蛾子钻这里来做什么,不懂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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