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马特青年
大山里的阴雨天从来都是和城市里的不同,阴雨笼着阴郁的山峦,远远地望去也望不到边,山里的小镇却与山峦不同,从镇东头看到西头,一眼就够了。
与其说是一个小镇,不如说是一个小村。其实本来这里就是一个小山村,只不过哪一年遭了一场灾,这些零星散在山里的村子都遭了灾,政府便把遭了灾的村民都安置在了这里,修起了平房,顺道也把镇政府也搬了过来。满打满算,这镇里也不过住了三千来人。
开小吃铺的老张头闲的时候总喜欢在店门口抽两口旱烟,按他的话来说,这是从山里带出来的老习惯。往年山里交通不便,都是自己种点烟丝吧嗒两口,现在住在这新镇上,虽说香烟随处可买,可他就是瞧不上,总说那玩意儿没劲,是娘们儿抽的东西。
小吃店的里屋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一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青年,一边的刘海耷拉着,遮住了右边的眼睛,一双破人字拖随着他晃晃悠悠地步伐,踏拉踏拉地响着。
老张头朝他看去,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向他骂道:“你他妈了个逼的,看看几点了,人家吃完饭屎都有了。”青年不紧不慢地拿杯子喝了口水,也不理会老张头的谩骂,自顾自地抽过一把躺椅,躺在上面点起了一根烟。
见自己的谩骂得到了无声的回应,老张头心头怒火更是上涌,抄起旱烟杆子就准备打,“兔崽子,屎都轮不到你吃。”
“老张头,下碗面条。”
要不是来了生意,估计这一杆子就朝那脑门上劈过去了。
老张头见来了人,也就轻声地骂了两句。
“小华,你不起来帮下忙,我也尝尝你的手艺。”食客打趣地跟抽着烟的青年说道。
“他要是做来给你吃,我估计我这小铺子开两天都得关门。”老张头埋头扯着面条,应着食客的打趣。
要说在两年前,小华也不是这样,老张头是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子。那小华也是争气,这镇里的高中,年年第一。老张头每次去学校都是开开心心,不论老师还是家长,对他那都是客客气气,说小华这孩子再往差了说也是省城重点大学的命。小吃铺的生意也沾着小华的光,一天到晚忙个不停。老张头心里是真乐,连门头的招牌都换成了“状元铺”。
可谁都没有想到,小华在那年的高考落了榜,分数只够得到县里的大专。至此之后小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先前是一门不迈,后来不知怎么地,跟着一群差不多岁数的小青年玩起了“杀马特”。一天到晚在镇街面上轰着摩托,呼哩哗啦地乱喊乱叫,要么就是网吧录像厅,一待就待上一整夜。
正当着老张头和食客谈趣的功夫,铺子门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两三个和小华打扮相似的青年朝着铺子里头大喊:“华仔,飙车去咯。”说着狠狠地拧了几下车把的油门,乌黑地尾气喷在地面上,扬起一阵阵的尘土。原本躺着无精打采地小华,仿佛跟打了鸡血一般,用力地弹走了夹在指尖的烟蒂,号令一般地朝着门外回应了一声“走着!”。说罢,就从躺椅上弹起,一双人字拖有节奏地啪嗒啪嗒磨蹭着地面,跳上了其中一人的摩托。
看着摩托车上几人远去的背影,老张头捏着旱烟杆子指着骂道“你别给我回来了。”回应他的只有震天响的排气声和几人兴奋地喊叫。
第二章 四兄弟
“峰哥,咱们今天上哪儿玩去?”小华在摩托车后扯着力气朝着前面喊道。
“去我录像厅,今天刚到了几张碟,最新的“古惑仔”。”前面的青年朝着小华回答道。
另一辆摩托车上的两个人朝着小华这边眨眨眼,伸出大拇指,模仿着电影里把摩托左右摆动起来。这些都是一直以来玩起来的默契,也是他们几个觉得最酷的动作。
小华嘴里的峰哥,本名叫王利峰,比小华年长两岁。那年山里遭了灾,家里就剩他一个人活了下来。政府给他造了新房子,这两年城里兴起了录像厅,他就把房子卖了,自己倒腾了一家,算是镇上的头一份,生意也还是不错。峰哥本身和小华家也算是远亲,又和小华年纪相仿,所以一直以来和小华很亲近。另外两个,骑车的叫陈彪,大家都叫他彪子,家里人都在外头打工,基本都不怎么回家,甚至有时连过年也不回来。按他自己说家里估计当他已经死了,只是按时地“烧些钱”给他。彪子也倒活的潇洒,买了辆摩托,也是一天到晚的玩儿。后座的是李华明,年纪最小,长得也秀气,几个人在一起都叫他花花。花花在这几个人里算是家境最好的,他家里是这片的养猪大户,常年给县城的菜市场和酒楼供货。但他从来看不起这血肉横飞的生意,总觉得家里腥臭,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不一会儿就到了峰哥的录像厅,几人叼着烟径直地走了进去。里面用半高的木板隔成了一个个小间,那大小也就够够一个人坐着看。电视用的是最小的型号,都是峰哥从县城旧货市场买的二手老型号。每个隔间里都坐着人,整个录像厅里烟气缭绕,但还是能闻到一股子腐烂般的脚臭和汗臭味。
峰哥敲了敲前台的桌子说:“贵宾包房有人开了吗?”
一个瘦弱的女孩子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摇了摇,“没有。”
峰哥又敲了敲桌子:“把钥匙给我。”说完,拿过妹子递过来的钥匙,径直地走向了里面的房间。
“哥让你们开开眼,这是按照大城市风格打造的贵宾房,VIP房。”
房间里放了一张宽大的沙发床,电视也比外面的大上了两倍,电视边上是两个半人高的低音炮。
“嚯,峰哥这地方搞的豪华。”彪子迫不及待地就往沙发上坐,“这椅子真他妈软和。”
峰哥深闷了一口烟,“便宜你们了,这房间还没有开张。”说着就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张DVD。
“看看,最新版的“古惑仔-胜者为王”,刚刚才在香港上映,你们爽了。”
花花第一个冲上去,拿着DVD的封面反复地看着“哇,浩南哥太帅了。峰哥,快放啊。”说完迫不及待地把DVD递回给了峰哥。
峰哥接过来,就把DVD放进了机器,四个人坐在沙发上等着机器读盘。
“不对啊,峰哥,这怎么半天没声音呢,不会是假盘吧。”见电视半天没有反应,彪子先开了口。
“放屁,老子刚到手的盘子,都验过货了。”说着就冲到前面猛拍电视机,“草,这他妈就坏了?”
小华上前拦住峰哥,“哥,我来看看。”说着便猫下身到桌底下检查器线路来,不一会拿着一根线探出头来,“哥,应该是这根线有点老化了,你去拿跟新的就行。”
峰哥去前台换了一根新的线路,小华在里面弄了弄就换好了,DVD重新开始了读盘的声音,画面马上就跳了出来。
“行啊,我就说我们几个里华仔最聪明,知识高,是个知识分子,大状元!”峰哥兴奋地拍着小华的肩膀。
小华听着峰哥的称赞,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其实他并不高兴。峰哥是真心地称赞他,只是“状元”二字,不知道在哪里再一次地刺痛了他。
几人懒散地躺在沙发上看着电影里的帮派大佬大把大把地撒着钱,纸醉金迷,钞票漫天飞舞的样子,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真他么香。”
“香?钞票当然是真他妈的香咯,世界上哪里有比钞票香的东西。”峰哥回应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了一盒中华香烟。
“抽抽看,让你们尝尝什么是好烟。”
彪子拿着峰哥甩过来的中华烟,就往鼻子底下放,“好烟就是好烟,不点着就能闻出来香。”
四个人点起烟来,看着电影里厮杀的场面,不一会儿就烟气缭绕起来。
第三章 电影
电影终了,彪子先开了口:“这电影拍的越来越不得劲了,还是前几部好看。”
听到彪子这么一说,峰哥斜眼看了他一眼。
“峰哥,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说这个片子拍的不好。”彪子一看峰哥的眼神,以为峰哥误会了他的意思,急忙解释道。
峰哥嘿嘿笑了一声,他知道彪子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也不在意,看了这么多年的古惑仔,从第一部到现在这部,好像是有那么点没有当年的那种激情了。原本在街头混着的那股劲儿,现在都变成了大佬的生活,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放完的碟片被DVD机自动弹了出来,峰哥在一堆的影碟里头翻找一会儿,嘴里还一直嘟囔着在哪儿呢?
彪子见峰哥找了半天,有点耐不住性子,问道:“峰哥,你找什么呢?”
“有一张跟这批碟一块儿到的,爱情片。”
“爱情片?我要看,我要看。”花花对这类爱情的,文艺的片子特别干兴趣,听到峰哥这么一提,赶忙上前去帮忙。
峰哥朝过头来,眼神从三人身上扫过,微微一笑:“......动作的。”
花花像是有些泄了气,翻找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倒是彪子起了性子,让慢吞吞的花花到边上去,快速地一张张翻着。
“......是不是这张!”彪子从里头抽出一张封面花花绿绿的盘子,递给峰哥看,脸上一脸的兴奋。
峰哥一把从彪子手里抽过来,翻过封面给几人展示,像是展示一件珍宝一般,脸上露着些许猥琐的微笑。扫视过几人后,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峰哥打开门往外头张望了一下,然后把门反锁上了。电视的音量也调到了最低。这种东西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而且偶尔会有些警察来上门检查,万一抓了个正着,虽说可以疏通些关系,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几人又重新坐到了沙发上,各自点起烟来。风扇的风力开到最大,刚吐出的烟气,马上就被一阵风刮了过去。彪子瞪大着眼睛看着电视里的画面,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根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就那么直愣愣地举着。长长的烟灰持不住了,掉落地板上。
花花原本是很舒适地半躺着,仰着头靠着沙发背。他看着电视里头的画面,又看了看彪子。突然慢慢地斜着自己的头,靠在了彪子的肩膀上。彪子还沉浸在富有冲击的画面里,只有等到烟蒂烧到尾巴,烫到他手的时候他才“哇”的一声叫了一下。
峰哥在沙发的另一头,烟跟着一口又一口地抽着没有停过。他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眯着眼睛盯着画面。也许这种片子,对他来说太熟悉了。
小华对这种东西不是太敢兴趣,他只是坐着,偶尔地瞟上一眼,仰着头看着顶上的风扇转啊转啊。
花花突然跑了出去,把几人弄的一脸懵。
“怎么了?”小华问坐在花花旁边的彪子。
彪子更是一脸奇怪:“我不知道啊。”
峰哥起身走向门口:“我去看看去。”
小华上前拦住了峰哥,说他去看看。主要他也不是很喜欢这种电影。可能在场里头,最感兴趣的应该是彪子。他出了门,看着花花在外头坐在摩托车上,自顾自地抽着烟,茫然地看着天上。
“怎么了?小雏儿,受不了了?”小华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打趣地问道。
花花低下头,欲言又止,只是不住地摇了摇。随后说道:“没什么,感觉里头太闷了。”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华知道花花一直都这么这么多愁善感,心思细腻地感觉跟女孩一样。他也不知道怎么地跟着花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华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花花这么一问,让小华愣了一下。他原本想点点头,又摇了摇。“我?呵呵,喜欢我的人倒是不少,你知道魏丽......芬......”刚说完小华就有些后悔,最后那个“芬”字说的特别的轻。
“魏丽芬?你们学校那个校花?”
“啊......嗯......”小华真想给自己的快嘴抽上两个大嘴巴子。以前的事他不想提,主要是他确实喜欢魏丽芬。花花还想问点什么,小华摆摆手不让他继续问下去。
见小华好像不愿意说,花花也没有继续问。他嘬上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吐了出去,茫然地往远处看去。又好像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到底是什么感觉?”
第四章 当年的遗憾
夜晚的山里都是带着风的。
阴雨过后的小镇夜空,也开始慢慢地放出了些星星。虽说是夏日,但是阵阵山风吹来,也不由得感觉有些体凉。
老张头看着夜空出神,这阵子的雨让他的生意差了好多,这星空让他对后面的天气有了些许的信心。自顾自打趣地说道:“老天终于开了眼。”
老张婶在屋里头喊:“你在外头看什么,都住了几十年还没有看够,小心风把你吹冻了。”
老张头倒也是听话,就往屋里头走。其实也并不算听话,那年闹灾的时候,他也伤到了腿,平常活动倒没有什么,只是经不住长时间的冷风吹,总有那么些疼。
小华这时正好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身上一股子的酒味。身子往椅子上一瘫,从口袋里掏出峰哥给的中华烟,就这么抽了起来。
老张头看着儿子又这么一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一天到晚瞎混,晚上喝酒抽烟,没钱了就向家里伸手要,你还要点脸吗?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光了。”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烟盒直直地拍在小华的脸上,“还抽中华,中华是你这种人抽的吗?”
小华表现地很冷漠,他对老张头的谩骂表现地麻木和不可理喻的克制。当年他落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复读,只不过老张头天天念叨他考的不好,一气之下,他就颓废成了这个样子。
张婶忙出来拉着老张头往房里走。“你天天骂,骂的有用吗?走,回屋里去。”
小华摸了摸被拍疼的脸,也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捡起地上的烟盒,继续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本来那一块贴满了他曾经获得的这种奖章奖状。后来他一把火把它们全部都烧了,烧的一张不剩,只留下星星点点的胶带印记。
小华翻了个身,从床单下面抽出一个微微泛黄的信封。信封里的内容他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是魏丽芬当年写给他的情书。魏丽芬比小华要高一年级,算是小华的学姐。当年在新镇高中的时候,那也是人见人爱的这么一位。一头乌黑的头发披肩,跟别人不同的是,她从来不愿意梳起辫子,哪怕上体育课也是。将将一米七的身高,身材也发育的很好,学校发的校服被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的像是紧身衣一般。这女孩子一出众,狂蜂浪蝶也就多了起来,周遭不务正业的青年总爱在学校门口堵她,说些肮脏下流的话,日子久了,闲言闲语也就多了起来。丽芬倒也不去理会,幸亏周遭人缘还不错,几个闺蜜在放学的时候跟着她一起走。她性格内向不爱回击,闺蜜们就帮她回,每次回家也都还是欢声笑语。
谁能奈何得住十七八岁的懵懂。
小华自然也是早就注意到了丽芬,两人总是在楼梯道碰到。披肩的长发总是不解风情似地朦胧住了侧脸,小华透过被风撩动的发丝,总能看到丽芬对他的微笑。但小华从来不敢轻易地表露自己的心声,也从未对这一次次的微笑做过丝丝的回应。他只会故作镇定地轻斜着瞄上一眼。
那是高二那一年暑假,丽芬突然在楼道里递给小华一封信,然后转身走了。小华当时有些发懵,但是也难掩内心的兴奋。信里头是一名少女对少年的仰慕之情,不过最后的一行却是一声道别。丽芬考上了大学,但家里不愿为一个女孩儿继续出学费,权衡之下,丽芬只得只身去了省城打工。
小华每次看信都有些后悔,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去找丽芬,哪怕只说上一句话,那也可能是这几年对他来说最好的美好。
第五章 花花和彪子
小华惯例坐在小吃铺里抽着烟,等着峰哥、彪子、花花他们来接他一起。说来也是怪了,三四天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来过。彪子有时玩的没钱了,也常跑到小华这里来吃上几顿。可是这几天,三个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当小华想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摩托车的轰鸣声。
“华仔,快出来。”彪子在外面喊着小华,但却又故意压着声音似的。
“怎么啦?彪子,被阉了?连喊都不会喊啦?”小华见彪子来找自己,顿时来了兴致。
“你别喊了!”彪子把车子熄了火,急匆匆地拉着小华往里走,“走走走,到里说,有事儿。”
还没等小华问出口是什么事,彪子连拉带扯地就把小华拉进了铺子的里间。
“什么事儿啊?这么慌,你做了啥不干净的事儿啊?”小华被彪子这么一顿拉扯搞得有些烦躁,还是给彪子递上了一根烟。“慢慢说,真慌张。”
彪子猛吸了一口烟,沉沉地吐了出来,但却欲言又止,顿了几秒才问道:“李华明最近来找你了吗?”
“没有啊,我还奇怪了你们三个这几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彪子听到小华的问答,又开始吞吞吐吐的:“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往外传。”
“说吧,你连我的嘴都不信。”小华弹了弹烟灰说道。
“那天晚上咱们一起喝了酒之后,我不是载李华明回家,李华明说他不想回家,还是照例到我那儿去凑合一晚上。然后半夜......”彪子说到这里又猛吸了一口烟,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他他妈脱我裤子!”
小华听到彪子说的话,吓的把烟给掉在了地上,“脱你......”
彪子没有理会小华的反应,继续说:“我草,老子当时一脚就把他妈的踢开了,那玩意儿还他妈说没喝醉,说其实喜欢我很久了,还他妈想冲上来亲我。”
小华的脑子好像突然嗡了一下,彪子在说什么他好像也听不见。不过他了解了,花花,他应该是个同性恋。
“老子现在想想都恶心,以前载他妈的还老摸着我肚子玩,想不到是个娘娘腔。草!”彪子很喜欢说脏话,但也不是每次都这样,但是这一次,他说的“草”字,带着深深的愤恨。
小华不知道跟彪子说什么,换成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应该也会做出跟彪子一样的反应。
“老子在这镇上是待不下去了,万一那小子把这事传到外面去,老子的脸往哪里搁。”彪子自顾自地说着:“老子明天就走。”
“走?去哪儿?”华子一听说彪子要走,急忙问道。
“我买了明早的车票。”彪子依旧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烟灰落下,咬着牙说着,“老子找我爸妈去。”
“真他妈的恶心。”彪子说完又愤愤地补上了一句。
小华想伸手拍一拍彪子的肩膀安慰彪他,毕竟真实情况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也许花花真的只是喝醉了,或者只是跟彪子闹一闹。
彪子没有理会小华,而是猛地将小华伸出的手挡去,飞奔着冲上了摩托,只留下满烟尘呛人的尾气。小华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兄弟的离开,他一般都是坐在兄弟的摩托上,从来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第六章 决心离开
“李叔,请问,李华明在家吗?”小华对着猪肉铺的大叔问道。
李叔叼着烟蒂一把将一根健壮的猪后腿甩到案面上,一把杀猪刀用力的两剁,“腾,腾”两声,猪后腿应声变成了两截。
李叔一直瞧不上他们几个人,哪怕是小华。小华在高中虽说是模范生,但李叔依旧瞧不上,他认为这些只会读书的都是些书呆子。他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凭着养猪和屠猪的手艺,在这新镇上也算是富户。另外的,小华没考上大学,而且天天带着他儿子瞎混,他早就看他们不满。
“找他干嘛?又跟你们一天到晚的瞎混,不成样子的东西。”李叔斜着瞟了一眼小华,毫不客气地回道。
小华被李叔这么一瞟,心里有些丝丝的害怕,倒不是因为李叔的言语,而且李叔的长相很凶,一脸横肉,跟秀气的花花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我这两天没见到他,就是问问。”小华怯怯地继续说道。
李叔依旧用他那把油腻的杀猪刀用力地剁着案台上的猪肉:“你关心他?你们要是关心他就不会带着他瞎混,店里的生意也从来不来照顾,还关心他?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吧!”说着,又是用力的“腾,腾”两刀。
“我只是......”听到李叔的的话,小华心里有种愧疚的感觉,几个人在一起虽说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但也从没有干过一件正经事。在父母的眼里,也许这就是最大的坏事。
“滚,别再来找我儿子!”李叔几乎用着全身力气对着小华怒吼,那一张脸变地更加的凶相。
小华默默地低下了头,以前只有老张头骂过自己,不过对小华来说从来都是不痛不痒。也不是对于这种谩骂麻木,而是觉得自己只是在作贱自己。这一次让他意识到,他其实也在拖累着别人。
峰哥的录像厅里,小华和峰哥躺在VIP包房的沙发上,两人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着烟,吞吐出的烟气像迷雾一样笼着整个房间。峰哥知道了发生在彪子和花花身上的事,他许久没有说话,只盯着电视里的画面默默不语。
“哼,彪子也是想不开,这算啥事儿,我觉得也没什么。”峰哥先开了口,“看了这么多电影,脑子还是这么不新潮。”
峰哥慢慢地嘬了一口烟:“花花也是,当兄弟不好吗?还特么馋兄弟的身子。”说出这话的时候,峰哥还忍不住笑了两声。
小华听得出来,峰哥的话有些埋怨和苦笑不得,但事已至此,四个人的兄弟,也只剩他们两个。
“峰哥,我也想出去看看。”
小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峰哥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要走?”峰哥没有看向小华,而是默默地将视线转向了天花板。
“嗯,我一直想出去看看,但一直没这个勇气,现在他们都走了,我......”小华一时语塞,他不知道继续说下去该说什么,毕竟峰哥这么多年还是挺照顾他,他怕他伤心。
峰哥拍了拍小华:“走吧,我支持你!”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放在小华的手里:“老子知道你肯定也会待不住,等你回来,记得得给老子抽这个。”
小华第一次觉得眼前峰哥的形象高大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峰哥脸上不嬉皮笑脸,认真地跟他说话。
第七章 平静的沟通
晚上,老张头收拾完桌椅,照例坐在铺子门口抽着他的旱烟杆子,吧嗒吧嗒一口接着一口,吐出的烟气就跟山里的浓雾一样,久久不散去。
“爸,能给我点钱吗?”
一听小华在身后跟他说话,在鞋底敲了敲烟袋锅子,没好气的回道:“你除了这个时候来叫我声爸,还有什么时候会跟我亲些。”
“我想出去打工,能给我点路费吗?算我跟你借的。”
听到小华这么一说,老张头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小华已经剃去了那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留着一头的短寸,颜色也染回了黑色。身上穿的也不是那些奇奇怪怪的奇装异服,而是一身颇书生气的装扮。老张头看着儿子有些出神,他已经差不多两年没有正眼瞧过自己的儿子一回。从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经废了,就跟以前的老村一样,废了也就废了,再也不会有人气。
“我真的想出门打工,你借我一点吧。”小华的语气不再像往常那样轻佻。
“你又想换个法子到我这里骗钱?”老张头对儿子突然的转变有些错愕,他觉得儿子肯定在骗自己,举起烟杆子又准备打下去。
小华这回没有躲开他,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老张头,眼里不是怨恨,而是乞求。
老张头看着儿子,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烟杆说道:“跟我进来。”
老张头关着房门在里头半天,拿出来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整整齐齐半折着一小沓钱。
“这里是一千块,你拿着吧。”说着就把钱放在了桌上。
小华拿过这一小沓钱,这钱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了许久,整整齐齐地像是一小块豆腐一样。
“你......你不问我去哪儿吗?”小华诧异父亲这一次竟然没有问自己的去向。
老张头重新点起了自己的旱烟,吧嗒吧嗒地一口一口抽着。
“你去哪儿都好,只要不是这么继续瞎混,去哪儿都好。”老张头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再是扯着嗓子冲着小华喊叫,而是出乎意料地“柔声细语”。
“去哪儿都好”。小华的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下,他知道父亲的话不是赶他快走,而是一种殷切地期盼。当年如果他考上了大学,他也早就走出这山镇,去到那个父亲觉得更好的地方。
看着父亲抽着旱烟的身影,他不再埋怨两年前父亲对自己的唠叨,也懊悔这两年颓废的生活,他本可以继续成为父亲殷切期盼的那个样子,但却选择了反向的那条路。
这一夜的山风似乎不再像往常那样猛烈,而是平静柔和。正如话语一样,急切的关心却会让人误解和反抗,倒不如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爸,少抽点烟。”
“诶,好......好......”
第八章 旅途相识
清晨的车站里,墙面上半人高的绿漆早就已经斑驳,站里没有放置过等候的椅子,也许是因为车站太小,或者还是因为本身新镇的人很少愿意出远门。零零散散地几个人或站着或蹲着,早就过了出发的时间,客车也没有来,但大家都没有显得一丁点儿的着急。
小华站在窗口望着窗外,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这座小镇。远处山里的浓雾还是像往常一样笼着,镇里的几户人家的烟囱里也缓缓地升着炊烟。他忽然心里有点不舍,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体会过这里的美好。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是不是像电影里看的那样混乱不堪?还是比这小镇更加的美好?
“哔,哔......哔......”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将站里的人们催促到了门口。
“妈了个逼的,又他妈这么几个人。”司机咬着一根烟,露出焦黄的牙齿轻声咒骂道,
“浪费老子份子钱。”
客车在盘山公路上快速的行驶着,一圈接着一圈。小华有些感觉不适,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起来。旁边的司机注意到了小华的动作,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小伙子,第一次出远门?”
小华轻轻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回答道:“嗯,第一次。”
“去省城干什么去?”
“我去省城打工。”
“打工?打工好啊,看你像个学生的样子,天天待着你们那个鸟不拉屎的镇上,没出息的。”司机一边说着,朝小华笑了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呵.......”小华尴尬地笑了笑,原来外头的人都是这么评价自己的家乡。“师傅,省城到底什么样子?”
小华一问省城什么样子,司机师傅突然来了兴致,给小华介绍了起来。
“省城那他妈太大了,光光一个小区住的人估计都能抵上一个镇,那楼高的,你抬脖子看能把你脖子看折了。特别是城里的娘们,一个个都特么漂亮......”
随后司机对着城里的娘们开始了污言秽语式描述,小华不想听下去。看来外面的世界跟电影里放的是一样的,五光十色,但也不见得那么美好。
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走过了多少蜿蜒的山路,客车终于走上了省道。
小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他朝后看去,客车此时已经坐满了沿路上来的乘客,过道中间也挤满了人,大包小包,好不热闹。
“师傅,还有多久到省城?”小华自己点上一根烟,又递了一根给师傅。
师傅接过烟压在耳朵上,“还有大概还有7,8个小时吧,你小子,跟你说了一半就睡着了。”
小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望向车窗外,外面的景色已经与山里大不同了。省道的边上都是一排排紧密的房子,商铺和餐馆也比镇上的要大的多。路上人们的着装也与山里的人不同,上镇里大家都喜欢穿些深色朴素的衣服,而这里,色彩多了起来,总有些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
“外面真漂亮。”小华后排的一个年轻人发出一声感叹。
小华朝后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后排的单座上也坐上了一个人,灰土色的衬衫和蓝色的土布裤子,一双黑色的布鞋上沾满了土,有些微胖,看上去像个憨憨的学生。
“哥,这地方真漂亮。跟我们镇上完全不一样。”这个学生模样的人跟小华搭讪道。
小华笑了笑回了他,相对跟满嘴黄牙的司机聊天,他更愿意和这个人聊天,憨憨的模样,又是差不多的年纪,显得没那么世俗和心机。
在后来的聊天中知道,这个憨憨的小子叫周耕农,是山下镇人。家里的父亲生了病,又没钱医治,准备自己一个人到城里打工补贴些家用。看着年纪小,但实际是比小华还大上两岁,从小没读过什么书,是个十足的本份人。
“哥,你去过省城吗?哪里到底啥样子?”周耕农也想从小华的嘴里知道些外面的样子。
“外面的......诶,你别叫我哥啊,你还比我大呢。”小华一听周耕农叫自己哥,显得有些不自在。
“嘿嘿嘿,我出来的时候家里人嘱咐我了,出去要见人叫哥,叫姐,这才叫礼貌,做起事来也方便。”周耕农憨憨地笑着,这笑脸都让小华觉得不好意思。
“那随你吧,这省城里......”小华开始向周耕农讲述他在港片电影里看到城市里的模样,听的周耕农颇有兴趣,让他对这个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憧憬。
“呵,你小子吹牛逼。”边上的司机师傅听刚刚还对省城一无所知的小华对其他人吹起了牛逼,开口怼了他一句。
小华一听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周耕农毫不在意,还在包里掏出一块番薯递给了小华。
“我觉得哥说的没错,哥你吃番薯。”脸上依旧挂着憨憨的笑容。
车子依旧在省道上高速的行驶着。碰到了憨憨的周耕农,小华感觉行程中多一个伴,原本对省城一无所知而产生的些许焦虑,散去了七七八八。
第九章 狡诈的世界
嘁......嗞......
一阵重重地气刹声后,客车停了下来。
“快快快,赶快下车,老子要赶着下一趟了。”司机师傅朝着车厢里的乘客吼着。
“哥,哥,快醒醒,咱们到站了,咱们到省城了。”周耕农在后排摇着小华,小华揉了揉眼睛,他从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汽车,再加上前期不适应有些晕车,让他更加地疲惫。
小华向着车窗外看去,景象早已与先前如不同的世界。一座座高楼如同大山一般,流光溢彩。山镇里的夜晚从来都是暗暗的,只有繁星会照亮着夜空。而这里,地上一片片的光亮,照的天空如白昼一般。曾经电影里的画面,现在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诶,小子,快下车了,别把老家的懒散劲儿带城里头来。”司机在一旁又开始急匆匆地催促起来。
小华下了车,拎着唯一的一个背包,他有点无措。面对着城市里的繁华,他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干什么。他有种感觉像是自己从一座山里跑到了另一座山里,周遭的高楼大厦如同大山一般又将他围了起来。
“哥,你去哪儿啊?”周耕农看着小华一个人背着包站着,上来问他。
“我......我有地方去,你到哪儿去啊?”小华被周耕农这么一问,更加不知所措。
“嘿嘿,我老家有一朋友的舅舅的表弟在省城里开了个早餐铺,我先去投奔他去。要不你也跟我一块儿?”
“那不用了,你去吧,我有落脚的地方。”小华拒绝了周耕农的好意,一方面觉得他傻傻的,说不定别人骗。另一方面哪怕是真的,贸然地跟着他去,也对人家不是很方便。
小华就在这里跟周耕农别过,一个人在车站前的广告牌寻找起落脚的地方。
广告牌上一层一层地粘着一张张红纸,上面尽写着些招租,住宿,招工的告示,字写的歪歪扭扭的。有些也已经残破不堪,随着风像叶片一样摇曳着。早先贴上的红纸又被人摘下,或者直接往上糊上一张新的。一层连着一层,整个广告牌显得那么凌乱不堪。偶尔还有几张治病的广告,“淋病,梅毒”,小华也不懂这些东西,只是觉得新奇,好像城里人的身子都不怎么好。
小华正聚精会神地一张一张扫着上面的内容,一个身穿格子衬衫的中年女人凑了上来,小华下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别怕,小伙子,你是在找工作还是找地方住?”中年女人朝着小华问道,脸上擦着厚厚的粉,一笑仿佛整个脸都裂开了。
突然的搭讪让小华有些愣住,他正了正神情,问道:“怎么了?”
“嘿嘿,我是前面旅馆的,”说着用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亮着霓虹灯一处,“你要找地方住,我们那里便宜,单间才二十一晚上。”
小华有些警惕,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中年妇女到底是什么来路。见小华还是对他这么警惕,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她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的合影,两个人都笑着,笑的很灿烂,很温暖。
“小伙子,你看,这是我儿子,他也还是个学生,在外地读书。我一看你就想到他,你放心我不是坏人。”说着就把小华往旅馆的方向拉。
小华原本警惕的心被这张照片冲淡,也就顺着这女人往旅馆去。几分钟的路途里,女人的嘴就一直没停过,说着各种各样的好话,讲着自己跟儿子的以前,如何如何地看着小华亲切,小华只好嗯嗯地回应着。
进了旅馆,中年女人给小华开了一间房。房里算不上特别的干净,里头没有窗户,潮湿的空气像是困在这里一般,让人吸了觉得有些稍稍的恶心。靠墙的一张床上铺着老式的大花被单,床是木头做的,估计是在这房里闷了太久,床脚都显得有些腐败。
“厕所和洗漱在外头,你好好休息咯。”中年女人朝着小华笑着,在头顶光线的映衬下,那厚厚的妆容,让她显得更加苍老。
小华躺着床上,一翻身床就吱呀地响。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出神,要说他应该想着什么,但却是满脑子的空白。一只飞蛾绕着白炽灯打转,是不是用身子撞着。小华感觉现在的自己就跟这飞蛾一样,无头无脑地转着,却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哪里。
想要到省城来,现在也来了,接下去该干什么?还有彪子和花花现在怎么样了?一切好像到了一个迷宫,可自己连入口都没有找到。
“咚咚咚......”门外一阵轻轻地敲门声把小华的思绪拉了回来。
“谁啊?”小华顿了顿,问了一声。
门外没有回答他,又是两声轻轻地敲门声。
小华壮着胆子把门开了开,一个巧挑的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小华吓地往后缩了一步。只见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女人,画着淡妆,但是嘴上的口红抹的艳红。上身一件紧身的小背心,下身一条短的快到大腿根的牛仔短裤配着黑色的丝袜和高跟鞋,浓浓的香水味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整个人看上去出乎着年龄的成熟。
还没等小华开口问,女人低着头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烟蒂那头在烟盒上轻敲了两下。
“玩不玩?”
“玩?”
小华显得有些错愕,但这少女嘴里不耐烦似地“啧”了一声,伸出手就往小华的下身掏去。
“你一大男人还不知道玩什么?”说着就往小华身上凑过去,身子紧紧地贴着小华。
小华一个激灵,不小心一把将少女推到了一边。少女的高跟鞋没站稳,身子一下子撞到了床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小华急忙去扶,嘴里连身道歉。
这时楼梯上突然穿来了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一个身材络腮胡子身材高大的男人和老板娘出现在了门口。
老板娘一改先前嘘寒问暖的态度,直咧咧地冲着小华吼道:“干什么你!”
还没等到小华开口说话,男人一个耳光抽向了小华,小华只觉得脑子有些晕眩,鼻子里慢慢地渗出了血。
“妈了个逼的,敢打老子的人。”男人也是毫不客气地朝着小华说了一句。
“我......我......”小华急忙地想解释发生的事。
“老板娘,他不玩,他还打我。”少女在一旁搭腔,揉着自己的手臂,带着些许哭腔一脸委屈的样子。
“臭小子,老娘看你一个人无聊,找个姐妹陪你,你不玩就不玩,打她干什么!”
“妈了个逼的,赔钱!”男人恶狠狠地补上了一句。
还没等小华反应过来,老板娘冲上来就翻小华的口袋,一把将小华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去,拿到手里数了数,直接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头。
小华冲上去想抢回来,那男人又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了小华的脸上,这几巴掌让小华直接摔坐在了地上。男人还不善罢甘休,将小华的行李重重往他身上一拍,朝着他大吼了一声:“滚!”
很明显,小华知道自己其实进了家黑店,自己就是他们的猎物。张嘴就朝自己狠狠地咬上了一口,吃过了肉,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跟这群如同野兽般的人反抗,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换来的只会是更大的伤害。
小华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拎起包摇摇晃晃地朝旅馆外走去。在旅馆的前台他看到了自己进门时忽略的一个人。一头五颜六色的爆炸头,叼着烟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露出的手臂上歪歪扭扭地纹着刺青。
正是照片上那个和老板娘一起笑的很灿烂的少年。
第十章 收留
城市的夜晚比山镇里要冷的多,这里虽然没有偶尔猛烈的山风,但是忧郁的小巷将整个城市撕扯成了风网。用手抵挡住这边,风又从另一边吹来,让人措手不及。黑暗的小巷里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街道上的车子驶过,嘶吼着喇叭像奔命一样不带一点刹车。
小华抱着自己的行李一点一点的往前走着,几个巴掌的力量还让他的脸颊隐隐作痛。他想哭出来,觉得自己懦弱无能。他想自己原本也可以成为镇里的天子骄子,现在却如同蝼蚁一般在这城市里漫无目的的游走。
他走的有些累了,就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点起一根烟。看着街道上偶尔路过人避着他走,并投来异样的眼光。他知道自己如同那些无家可归者,现实是,他现在就是。他有些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他抱着自己的行李靠在街边的石柱门框上躺了下来。天为盖,地为床,此时只有自己的行李才能给自己一些温暖。他觉得累了,眼皮重重地落了下来。
“哥,醒醒了,哥”
小华朦胧中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叫着自己,他慢慢地睁开眼,天色已经微微地亮了起来。不知是何原因,眼前的人正是昨天与他分开的周耕农。
“哥,你怎么睡在这儿呢?你脸怎么了?”周耕农问道,急切的语气带着担心。
“我,我昨天晚上摔了一跤。”小华挡住自己脸上的伤口,那是可耻的印记。
“哎,哥,我看出来了,你就别瞒我了,你肯定是遭劫了,昨晚我舅就说了,这城里坏人好多。”说着就把小华从地上扶了,“跟我来,我舅的店就在前面。”
这是一家不大的早餐店,也就一间大小的门脸。门牌的长桌上放着几个大蒸笼,正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一个岁数约摸五十来岁的男人,正在一屉一屉地往长桌上垒。
“老舅,老舅,”还没到店门口,周耕农就朝着店里的男人喊着。
老舅穿过直冒的蒸汽眯着眼看声音来的方向看去,“耕农,你跑哪里去了,快点儿,要上屉。”
“老舅,这就是我昨晚到省城同车的哥们,张小华。是咱们那边新镇的。”
“哦,哦,同乡啊,到里头坐会儿,你,耕农,快过来搭把手。”老舅应付似地回答了两句,就招呼周耕农赶紧打下手。
“哥,你去里头坐,我帮我老舅张罗下。”说着就从笼屉里拿了两个包子,塞到小华手里,把他拉进了里屋。
小华坐在房里,吃着包子,四处打量着。房里也不大,放着一张高低床,一张折叠的桌子,中间的过道将将也就能过一个人。但是都收拾的很干净,桌子和床沿看着就是经常擦拭,虽说旧了一点,但显得锃亮。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店里传来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早起的人们都过来买早餐,扒拉着笼屉瞅着里头有什么自己喜欢的吃食。小华往外头看去,周耕农和老舅两个忙碌的很。他感觉自己坐着有些不好意思,就走回到了店里头。
“我来帮忙打个下手。”也没等老舅回应,小华也开始帮忙张罗了起来。毕竟小华在镇里的老爸也是开着小吃店,差不多的活做起来,也是非常的顺手。
忙忙碌碌的几个小时过去,早餐店的喧闹逐渐回复了平静。小华也帮着忙开始收拾了起来。
“老舅,我这个哥们还不错吧。”
“还不错,干活挺不错的。”
“店里不是正好缺一个人吗,要不就他吧。”周耕农顺势跟老舅推荐起了小华。
还没等老舅说话,小华赶忙搭上了一句:“老舅,说实话,我昨天刚到省城,就被坏人劫了,现在没地方可以去,你不嫌弃,我很会干活的。”
老舅抖了抖湿淋淋的手,用胸前的围兜擦了擦,说道:“边上的铺子我也盘过来了,是需要人手。看你干活也还可以,算数好像也不错,高中生吗?”
小华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他现在希望可以留在这里工作,至少还有个地方可以安身,如果老舅不要他,他估计又得在街面上不知游荡多久。
“哈哈,好,你就留在这里吧,跟耕农做个伴。都是老乡,本身也相互照应着。”老舅的笑声带着乡里人特有的爽朗。
第十一章 早餐店的天空
干这早餐店也是件辛苦的活,每天凌晨一两点就得起床,揉面,和面,生火,熬粥,磨豆浆。就得趁着别人还睡着的时候把这些准备的活都做了,才能早早地抓到第一批的食客。虽说辛苦点,但是对于老实本分的乡下人来说,收入还是可以的。老舅没有结过婚,膝下无子,一个人到城里闯荡,起早贪黑硬生生地把一间早餐店抗了起来。现在又把边上的铺子盘了过来,准备连同午餐,晚餐也一并做了,整成一个完备的小吃铺。
就这么样的过了些日子,几人之间也渐渐熟络了起来。相互搭手干活,也是搭配的不错。
旁边的铺子也整备的可以。要说老舅的手艺那是真的不错,每日的午市和晚市也都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里头的屋子太小,小华和周耕农晚上就收拾开桌椅,在店里头打起了地铺。城里头的夏天可不比山里,风也倒是有,可是被周遭的建筑一围,那也还真有的密不透风的感觉。弄的那是非常的闷热。
晚上八点收拾的七七八八了,老舅打了声招呼,去离着不远的小卖部和那边的老头聊天去了,这是他的惯例。按他道理说,刚来的那阵也全靠那老头帮衬着,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还帮忙买点药,处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老兄弟了。留下了小华和周耕农俩人在铺子收收尾。
收拾好了,小华便搬了条凳子在门口坐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一天也就这么个点可以让他好好喘口气。要说老舅规矩也是蛮多的,以前收工了小华喜欢搬条躺椅在门口,老舅就是不让,说休息可以,但人不能躺着,站的时候腰板要挺直了,也不能倚着墙靠着。店里的桌椅板凳都得随时收拾,擦的一尘不染,甚至连两人的衣服也要保持的干干净净。小华也不敢说什么,想想有些规矩也倒是对的。但是老舅从来没有反对小华抽烟,说男人吗,抽烟喝酒还是可以接受的。
“哥,你说城里的天怎么都不一样呢?”耕农朝着天上望着。
“哪儿还有天不一样的?”小华被耕农这么一问逗笑了,每天这个时候耕农就喜欢看着天上,他都不明白这上面有啥好看的。
“哥,真不一样。”耕农说的特别认真,“咱们在乡下的时候,除了天上下雨,那都是有星星。可这城里,不管天晴天阴,就没几天能看到。”
“哈哈,你都快成哲学家了。”小华一直以来就喜欢耕农这股憨厚老实的劲儿。
“不知道从高楼望上去的天是不是一样的。”耕农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句。
可这小声的嘀咕还是让小华听到,在他心里泛起了波澜。是啊,从高楼看过去的风景是不是跟这里不一样。他从大山里走出来,可不是为了跑到城里做着跟在山里一样的工作。可他觉得现在就像从一座山里跑到了另一座山里,这不是他想要的。
耕农看着小华自顾自地出神看着天,嘿嘿地又笑了起来,笑着小华也快要变成跟自己一样了。
“哥,你想家吗?”
“我......有点儿。”
“我也想家了。”
被耕农这么一问,小华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自从自己高考失利之后就没有好好地看过他们,在离别的那个夜晚。一家人才好好的坐在了一起。老爹嘴里吧嗒吧嗒的吐着旱烟,原本有些絮叨的母亲那晚也没有多说什么。小华那天才好好地瞧了瞧自己的父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两鬓也爬上了些白霜。
耕农不说话了,小华转头看向他。他的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打转,憨憨地脸上有了一丝忧愁和烦恼。小华从自己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递了过去。
“耕农,来,抽一根。”
“哥,我不会......”耕农的脸上露着不好意思。
“知道你不会,试试。”
耕农从小华的手接过香烟,放在自己鼻子下面试探性地嗅了嗅,然后放在了自己嘴里。小华打起火机,给耕农把烟点上了。耕农用力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耕农猛烈地咳嗽了几口,把烟又递给了小华,“我真不会,咳,咳,咳......”
小华从耕农手里接了过来,他没有笑话耕农被香烟呛到。坐回到椅子上继续抽了起来。耕农用手臂抹了抹眼里不知是原本就在,还是被这烟呛出来的眼泪。
两人无语,继续看着这片还不属于自己的天空。小华长长地呼出一口烟气,升腾到半空中,又被一阵风吹散了去。
第十二章 贵人?
日子就跟江里的水一样流着,哪怕用手挡一挡,也只会告诉你它还继续流着。
周六的中午,像往常一样,店里的人流会稍微的少一点。毕竟也是休息的日子,大多数的人还是会选择在家自己烧一点。对小华和耕农来说,周末的日子人少,也算是休息了。到了饭点,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约摸五十岁的中年人带着一个年轻些胖子进了铺子,带头的那个一双黑色的皮鞋擦的锃亮,衬衫和裤子的褶线也是烫的整整齐齐,让人看上去就是觉得精神。
后面的胖子招呼小华过来点菜,“哎,那个,菜单拿过来看看。”
带头的那位一摆手,“不用了,上两碗面条就行了。”转头对着胖子说,“一会儿招工会就开始了,我们随便吃点吧。”
小华听的出来这位是广东那边的,常年看香港来的电影,他也听的出那边的口音。
胖子稍稍有些不甘心,但是也不好作声,也就应和着让小华快点上。
“陆总,市政府那边的对接我已经帮您办妥了,他们明天会派人来对接。”
带头的那位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面条。小华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斯文的吃法,每次只捞上来两三根,轻轻的吹两口,也不吸吮,就是放进嘴里一点,咬下一点。另一位的胖子就完全不同,呼哧呼哧两下,就基本上吃完了半盘,还弄的满头大汗。这胖子夸张的吃法,让一小颗油花溅到了对面那人的衬衣上,一颗酱油色的斑点在白色的衬衣上尤为的醒目。
胖子见到自己犯了错,一时六神无主,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就往那颗油花上擦,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哎呀,陆总,哎呀。”弄的陆总这边是一脸的不悦。
这油花哪是能用纸巾可以擦干净的,被胖子这么两下一抹,油花泛的更大了。胖子一急,脸上的汗冒的更多了,和嘴上的油混在一起,让人看了更加的滑稽。
“陆总,这怎么办?”胖子急的直跺脚,看来是相当的了解陆总的脾气。
“周自立,看你干的好事。”陆总没有骂出一个脏字,可是声音已经提上了两度,两只眼睛透过金丝边的眼镜直勾勾地盯着胖子。
小华一直在一旁看着,胖子的那些动作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但是看对方急的团团转,他便上去搭话想帮下忙。
“你好,你要是不嫌弃,我拿件干净的衣服给你穿下,我帮你把这件衣服处理下。”
陆总抬头看看小华,上下打量了一番。
“走开走开,你知道陆总衬衫值多少钱吗?好好做的你饭去。”还没等这陆总回答,胖子就先开了口,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胖子这举动,倒是惹恼了小华,但他也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地走开,心想好心给你来打个圆场,反倒被你用两句话羞辱个起劲。陆总倒是很客气的喊住了小华,对他替胖子说了声抱歉,“那你帮我处理处理吧,我们在边上转了转,就是看你们店里收拾的干净才进来吃的。看你也穿的干净,我相信你。”说着便脱下了衬衫。
小华拿着衬衫到里屋,用肥皂小块的抹了抹,洗干净后用老舅的熨斗也烫了烫,衬衫一下子又重新白净了起来。老舅的衣服平常就是小华和耕农轮着洗,老舅爱干净,所以小华也洗的特别仔细,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不一会儿小华把整理好的衬衫还给了陆总。陆总仔仔细细地在溅到油花的地方看了几遍,上面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从钱包里掏出了两百元给小华,“谢谢你,这你收下。”
小华有些惊吓,洗洗衣服就给两百,这也太大方了吧。“不不不,这需要什么钱。”连着摆摆手拒绝了。
陆总见小华执意不肯收钱,也不勉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小华,说如果需要什么帮忙的话可以打电话给他。然后看了看手表对胖子说:“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说完又对小华点点头,坐上门口等着的轿车离开了。
第十三章 梦想起航
小华正坐着端详着那张名片“香港瑞达贸易有限公司-陆文达董事长”。见他看的出神,耕农问他,“哥,你在看啥呢?”
“哦,没什么,前两天那人给的名片。”小华把名片收到了口袋里。
“那人一看就是有钱人,穿衣服都跟人不一样。”耕农拧了拧抹布,擦起桌子来,“你说怎们什么时候才能这么有钱呢?”
“耕农,我听他在说招工的事,要不咱们去试试?”小华扭头看着耕农,希望得到一个跟他想法一致的回应。
“我?我连字都认不好,再说,老舅这也需要人手。我不去。”耕农摇了摇头,“哥,你也别走啊,你走了我就没了伴了。”
小华没有说话,他知道耕农的意思。不单单是他没有了伴,老舅这里也还是忙,自己要是真走了,估计两个人会忙的够呛。他心里有些许的不忍心,毕竟他刚来的时候,老舅收留了他,这个恩情他一直记着。但换句话说,这里不是他一直想待着的地方。
“你们俩在聊什么呢?”老舅在灶台边和着面,“还不快过来帮忙,那些东西整理掉......”
“好嘞~~”二人应声答道。
又是一天忙碌之后,老舅今天没有向往常一样出门闲聊去,而是在店门支了张椅子抽烟。小华在门口将水一倒,哗啦一声,淌进了下水道里。老舅说门前好像有些油腻,客人要是进门摔倒了不好,让小华用拖把拖了,再用洗衣粉给刷一刷,也显得干净些。
小华照着老舅说的,仔细地弄着。
老舅看着小华蹲在那卖力地擦着地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华,你想家了?”
“没有,不想家。都没有混出个样子怎么有脸回去。”
“哦......你是想到其他地方去工作吗?”
小华抬起头看着老舅,他很诧异老舅看出了他的心思,但又不敢明说,只是轻声地回答着,“不是,不是......”
“这有什么?想就是想吗,年轻人就是要敢闯敢拼!”老舅见小华又把头低了下去,“你和耕农出来就是为了闯荡闯荡,我不会把你们限制在这里的。”
这个晚上老舅说了好多,包括他以前的事情。当年老舅在镇上其实也算是有个对象,但是对方的家里就是嫌弃他太穷了,硬是把人嫁给了县里一个开拖拉机的。老舅气不过,就跑到省城里来打工,可惜文化太低,一直就干不了什么高一些的工作,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你们年轻人还是得闯,不能让别人看不起。小华,你念过书,以后的路肯定走的比老舅好。”
小华想不到老舅这么的通情达理,转头看了看在里面打扫的耕农,“老舅,我是想去其他地方试试。可你这里也忙不过来......”
老舅一摆手,“我不用你担心,耕农在这里也能照应我。我也可以再招人,现在进程打工的人这么多,我还能招不到人?”
小华觉得老舅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来,他其实在心里思索过很多遍怎么和老舅说这件事,想不到老舅三言两句便打消了他的顾虑。
“老舅,我等你招到人再走。”
老舅递给小华一根烟,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进厂
过了一个星期,老舅的店里招到了个人。小华终究有些不放心,看着他干了几天的活。人也是从乡下来的,干活什么的都还挺利索。跟耕农一样,也像是个老实人。一切基本都安排妥当,小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准备离开了。
老舅倒也没有什么不舍,反倒还有些开心。开心的不是他的离开,而是对小华这种闯荡的态度表示赞同。他总觉得自己当年没有完成的梦想,小华这孩子可以做到。倒是耕农有些依依不舍,这个有些憨憨的本份人竟然有些红了眼眶。
小华看着耕农的眼眶泛红,不禁有些感动。他想不到自己和耕农仅仅相处了这么些个日子,他竟然会如此不舍自己。他不知道怎么去报答这份兄弟之情,只好用最“矫情”的方式,抱了抱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瑞达贸易的印染工厂里,机器声“轰隆隆”地响着。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机器一响,黄金万两。
先前那个在老舅店里碰到的胖子-周自立,领着张小华和另外两个新来的员工参观着工厂。周自立在前头领着他们,头昂的老高,洋洋得意。他应该看不清自己的全貌,在小华的眼里,他的神态像极了自己出来前在花花家里看到的那头昂着头等着喂食的老母猪。
周自立在一台机器前停下,突然一个转身,脚下的皮鞋蹭着地面咔嚓一声。指着边上一台机器说道:“这台超高速印花机,是我们公司从法国订购的,全中国就此一台。”随后又指向另一个方向:“看到没有,那台高温定型设备。德国买来的,全中国也就此一台。”一边说着,手指从下往上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竖起大拇指:“全他妈是现金!一个字“牛逼”。”
周自立顶天的吹着,好像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样。不过这人这么热情,几个新来的也不好冷场,都跟着周自立应和着。毕竟他们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一顿参观下来,三人都归周自立来分配,另外两个一个到定型组,一个叫染料室,小华则被分配到了印花组。
“那个......周哥,我是到印花组吗?”小华有些稍稍的不甘心,他觉得自己既然跟陆总有些一面之缘,是不是能到一些更好的位置去。周自立倒是好不客气地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用手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胸口,用一种鄙夷的口气说道:“你以为你见过陆总,你就到办公室当领导了?我们这儿的规矩,凡事从基层做起。”
小华尴尬地笑了笑,连着点头说了声是。周胖子说的话倒是在理,一点儿都没错。但是这幅让人作呕的神态,着实让小华觉得恶心。不过人在屋檐下,还是要低头好好干。周自立没有理会小华的反应,轻轻地“切”了一声,走回了工厂二楼的办公室。
小华到了印花组的工作室报了道,他轻轻地敲了两声门,里头没有什么回应,他就轻轻地推门进去了。里头坐了三个人,都叼着烟斜眼看着他。坐在里头一张办公桌年纪稍大的一些的问了句:“新来的?”小华点点头。
“陈工,张工,你们谁要啊?”
“哎,肖工,我不用,我这组够人了。你给张工吧。”秃头矮个子的直接拒绝了。
张工这边嘬了一口烟,把烟屁股捏着掐灭在了烟灰缸里:“那就归我吧,走小子,开工了。”这张工倒是很干脆,直接让小华换好工服,今天就开工。一组印花机,基本上至少要三个人操作,一个人操作机器,一根在机器上盯着滚筒防止跑花,机器的尾部另一个人负责接上布料。
一个约摸不到十八岁的年轻人在机器面前打着瞌睡,哈喇子都快流到了操作台上。张工一个箭步上去用手套猛拍了下他的脑袋,大声呵斥道:“他妈的,叫你看着机器就睡觉。做坏了料子你赔的起吗?滚到后面去!”说完还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年轻人倒像是习惯了,也不吱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就往后头走。张工好像还是不解气,在后头连骂了三声“废物”。
一天工作下来,张工教的倒是挺仔细的。在进工厂前小华就听别人说过,师傅一般不太会把自己的技术全部交给自己的徒弟。但是张工好像不一样,他倒是对这方面没有任何的隐瞒,什么地方都教的仔仔细细的,有些地方还会侧重让小华记着,千万不能犯错。晚间的食堂里,小华和几个印花组的老同事坐到了一起。一方面熟悉熟悉感情,另一方面摸摸领导的脾气,这是临走前老舅叮嘱他的话。
“就是你分到了张工那一组?”一个人先发话问了小华,小华点点头,他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都朝向了他。
“你牛逼了,看你能挺过多久。”
小华倒是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张工的暴脾气虽然还没使到自己的身上,但是他今天是见识过了。
“哥,你给小弟我说说呗,这几位师傅怎么样。”小华顺着问话,向说话那人讨教起来。
那人跟别人换了个座,坐到了小华的对面。清了清嗓子,像个大哥似地说道:“我告诉你啊。印花组三个大佬,肖工,陈工,张工。肖工是老大,管整个组,他说的一句话,谁都得听。陈工么我师傅!那是最照顾徒弟的,也是里头人缘最好的师傅。你师傅张工吗......”说到这冷笑了一声:“三个月“打”跑三个徒弟,就一个他自己亲儿子张立跑不掉,只能待在他手下干。”
“原来那个是他儿子。”
“不过他那儿子真的是挺没用的,啥也不会,就知道玩游戏睡觉。”刚说完那句,张立耷拉个脑袋从外头走了进来,边上的人用手肘捅了捅他示意别说了。
小华朝张立看过去,一头耷拉的头发像是很久没有洗了,油油的发丝一根根地结在一起。脸上倒是挺白净的。不知道是不是熬夜打游戏的关系,两双眼睛没有什么神采,重重的黑眼圈在眼眶四周围了一圈。衣服和裤子也不是那么干净,张工白天踢的那脚印子,还留在上面。
小华想想毕竟自己是人家老爸的徒弟,又都在一起干活。端了自己的盘子过去跟他打声招呼。
“你好,我叫张小华,是你爸新收的徒弟。”
第十五章 张工父子(一)
时间总归是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小华已经在这厂里干了快三个月。这段时间以来张工倒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对小华打骂倒是有的,不过都是在小华犯了些错的时候。小华觉得张工这人就是脾气倔又有些暴躁,做事倒是认真,别人达不到他的要求他才会骂上两句。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张工这人比另外两个师傅要真诚。他看肖工和陈工的徒弟,能够完整操作机器的也就教出来一个,而他这三个月里,基本都能自己开机做货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己的师傅从来不会让他买烟买酒孝敬他,反观另外两个,徒弟们的工资一半基本都被他们吃喝光了。
至于张立,好像真是有点儿一言难尽。听说张工在张立出生后没几天就跑到城里头来打工,留下了张立和他老婆两个人在老家。在张立三岁的时候,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自己一个人跑到村东头的池塘里玩,掉了下去。张工老婆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也跳了进去,按说那天池塘里的水也就一个人半身高,但她最后竟然淹死在了里头。后来村里头的流言就传开了,说是张立的命数硬,把自己的妈给克死了,说不定连他自己的老爹也会一并遭殃。从那时候起,张工除了过年,平常就根本没有回过家。后来张立初中毕业之后没考上高中,被叫到城里来打工,两父子这才算是住到了一起。但张立除了打电脑游戏,就是睡觉。
“你爸来了!”小华啪的一巴掌打在张立的背上。张立从机器上抬起头来,嘴上还留着哈喇子,他用手抹了抹,又揉了揉睁不太开的眼睛:“来就来呗,大不了被踢两脚。”张立一脸满不在乎,看来张工的脚是踢不开这个“闷葫芦”了。小华尴尬地笑笑,摇了摇头:“你要不到边上睡会儿吧,我反正会看着机器。”张立伸了个懒腰,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小华的肩膀:“乖,那我再眯一会儿。”
小华这下子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倒也习惯了,他几个月以来都是这个模样。真不知道是被打傻了,还是真没什么脑子。
“滴......滴......”还没等小华走上操作台,印花机的报警灯突然开始闪烁了起来。小华一听着声音感觉不对,赶忙跳上机器察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送进机器的料子全都卷到了一起,打好的浆料四处乱飞,把周遭的人全涂成了大花猫。小华赶忙跑到机器的操作台,把张工教的紧急停机操作了一遍,机器这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可是早就已经是一片狼藉。
周胖子从办公室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看到这样的场景,扯着嗓子大声吼道:“他妈的,怎么会这样!”他的眼神从在场人的身上扫了一遍,又问道:“早上不是张立看着机器吗?!人呢!”见人堆身后好像有一个坐着的身影,他扒开人群,一把将坐着还打着瞌睡的张立拎了起来。
“出这么大的事还能睡?!”说完就啪的一声打了张立一个耳光。这张立和周胖子一直都不对付,张立虽然对他老爹打他是无动于衷,可周胖子打了自己,他可不会咽下这口气。还在半迷糊状态的张立被这一巴掌给激怒了。
“我草你妈的,胖子!你他妈敢打我?”
要说一个人有什么缺点或者不好看的地方,最讨厌就是别人拿这个来指代自己。周自立也是最讨厌别人说自己是胖子。他们两个你推一把,我推一把,最后扭打在了一起。
张工刚从外面走进来,看自己儿子和周胖子打在了一起,赶忙把自己的儿子拉开,不由分说地又踹上了几脚:“你干什么!!”说完又拦住继续要冲上前来打自己的儿子的周胖子“周总,周总......小孩子不懂事儿,不懂事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立好像是真的生气了,怒怒地瞪了一样自己的父亲,然后愤愤地跑了出去。小华想上前去拦住他,可脚上被浆料一滑,差点摔了个踉跄。周自立还在气头上,朝着张立的背影继续怒骂着。
“小孩子不懂事,我......我来承担损失。”张工继续在这边安抚着周胖子“再给我儿子个机会。”
“哼,张工。我给了你儿子多少次机会?这才过了多久又犯了?这一次,谁也别想劝!”说完骂骂咧咧地就走回了办公室。
张工站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周遭的人见周自立走了也都散了,没人说一句要帮忙的话。张工觉得自己有些窝囊,儿子管不好,关系处不好,甚至连领导的马屁都拍不好。
小华让张工先回组长办公室休息一会儿,这里的东西他来收拾。检修的人也已经联系好了,估计半个小时后就会到。张工看着小华,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要是我儿子该多好......”
师傅的这一句,小华听出了无奈和期许。
小华在机器上整理了半天,被机器绞在一起的布料他费了老大的劲才拆了下来。整个托盘上都是洒满的浆料。这份工作做久了让小华有了些感情,他用废布料擦了擦手,觉得这一切太可惜了。一个转身,小华的脚不小心踢到了机器上的磁棒。磁棒砰的一声就被踢到了远处,小华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磁棒不可能这么轻。他捡起那根磁棒,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好像是有点问题。
“哎,我们这边检查好了。”检修人员从机器探出头来。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一切正常。”
检修人员的回答更加让小华有些怀疑。这机器都是一切正常,只有这根磁棒好像有些问题。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