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张工父子（二）
小华拿着磁棒走进印花组的办公室。张工这时正在和肖工和陈工诉苦，浓烈而上头的雄狮牌香烟正一根接着一根地往嘴里送。见小华走了进来，陈工甩给小华一根中华烟。
“什么事儿啊？”肖工先开口问道。
“我......”小华刚想开口说磁棒的事情，但转念一想其中有些蹊跷，便转了话锋：“检修的人走了，说没问题，可能就是机器正常的出了些小毛病。”
肖工点点头，哦了一声。陈工这边也接过话茬对张工说道：“老张，我就说吗。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放宽心。”张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吐了出来，无奈地点了点头。
小华知道张工这时候根本不在乎机器出什么问题，厂里要扣他多少工资，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跑出去的儿子-张立。小华在门口观察了三人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就打了声招呼，继续开机去了。
机器轰隆隆地响着，布料快速地在机器中输送，印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纹。小华看的特别仔细，生怕再出现了什么问题。他在脑海中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那根磁棒为什么会突然失去了磁性？除了损失一些浆料和布料，对工厂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损失。难道有人是想借题发挥？
小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种尔虞我诈的福尔摩斯问题，真的不太适合自己来思考。他转眼看看四周机台，忽然发现边上机台的李广好像在用余光瞄着自己。小华这一看，李广好像吓了一跳，立马装作干自己的事情。
李广？难道和他有关？
李广原本是肖工的徒弟，后来肖工因为家里有些琐事要处理回去了两个来月，他又跟了陈工，算是肖工和陈工共同教的徒弟。这人脑瓜子聪明的很，学的也很快，自己来操作一台机器完全没问题。而且李广会来事儿，三天两头就请这些领导吃饭喝酒。小华也是听到传闻，说想让他来接自己师傅的位置。如果这些都说的通的话，他应该有嫌疑。看来得找个机会试试他。
趁着吃饭的空档，小华拿着那根磁棒走到了李广负责的机台，他朝里面看了看，又瞧了瞧不敢正眼看自己的李广说道：“李哥，我看你这里头的磁棒用了好久了，都有些磨损了。我这里有根新的，我给你换一根吧。”说着就假装要去抽出机器里头的那根，把手上那根放进去。李广看到，一步冲了上去，按住小华的手：“你......干嘛？！别......乱动我的东西。”这李广仗着自己的跟领导的关系好，对同事们说话都硬气的很，可这一次，说的语气中竟然有些发抖。
见李广气势有些弱，小华趁机再诓下他：“这样啊，哎，那我要跟陆总说说了。这批磁棒啊......好像不是很好使。”小华这么一说，让李广的神色更加的慌张起来：“小华，不......华哥，这批东西都好的，不要换......不要换......”
小华一提陆总，李广的神色更加的慌张起来，甚至开始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小华借机进一步说了：“我吗你也知道，毕竟也算是陆总特殊照顾进来的，陆总总归要听听我的建议吧。”李广脸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淌，他看了看四周，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华哥......帮帮忙......这个月就剩五十了，你......”
还没等李广说完，小华连拉带拽地把他弄下了机台，推到了角落里。
“说！你为什么要搞我师傅？！”小华拎着李广的领口，压低的着声音厉声问道。后槽牙紧紧地咬着，语气中带着愤怒。
李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咽了下口水，不敢看小华：“我......我没有......是周自立叫我干的，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周胖子的？他?为什么？”
“他一直看张工两父子不顺眼，想搞事情踢走他们。磁棒是他给我的，说事成之后让我做机台组长，我真的......”
小华不愿意听李广在这里东解释西解释，做就是做了，事情都已经出了。任何的辩解和忏悔都没有用了。他松开双手，摆摆手让李广回去，“我先不告诉陆总，但是你也别当周胖子的子弹。不然......”李广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愧疚的表情，默默地走回了机台。
“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门卫的小保安突然从外头跑进了工厂大声的喊着，这么一喊，各组的人都从机器上探出头来，有些还跑到了门口来凑热闹。周胖子也听到了声音从空调房里头出来了。小保安上气不接下气：“周.....周总，快.....快......”
“快什么快，快说！”周胖子最烦就是来事儿，而且还是些说不清又无头无脑的急事儿。
“张立......在门口刺了他爹一刀，都是血.....跑了！”
小华原本还站在机台上看着热闹，一听是自己的师傅出了事儿，立马从机器上跳了下来，一路奔着就往厂门口跑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这叫什么事儿啊！真的是张立吗？！用刀？！刺自己的老爹？！
厂门口早就已经围满了人，张工躺在地上，大腿上被划拉了一刀，还不住地往外淌着血。嘴唇已经开始发白，但意识还算清醒。小华上去一把将张工扶住，可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这些鲜血也让他有些发晕。
“师傅，师傅，你怎么样？”小华压着张工出血的位置，不一会儿，他的手上也满是鲜血。
“小华，让张立走，不要回来......”张工没有回着小华，眼神开始有些泛着迷糊。只是一边又一遍地跟小华重复着这一句。
“师傅，你先别说话，先冷静......”小华不知道怎么办，只得不断地安慰张工。
“你们谁他妈的叫个救护车......！”
第十七章 张工父子（三）
小华走在从医院回厂里的路上，路灯已经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他的手上还残留着些张工的血迹，他不管怎么洗，那些残留在掌纹里的血迹结痂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医生说张工还是运气的，张立的那一刀要是再划的深一点，怕就要割破了大动脉。陆总已经派人过来接替了小华，有人看着，就让小华先回厂里去。
天上慢慢地开始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一颗颗的小水珠沾在小华的头发上。他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在镇上的时候，雨水好像一直也是这样，恼人心烦，却总也甩不掉。他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把头发，雨水沾在了他的手掌上，血迹好像没有那么的明显了。
周胖子正坐在门口的保安室里和小保安聊着天，小保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张工和他儿子争吵的场面。两人怎么拉扯，张立又怎么反抗。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刀来威胁张工，张工想要夺下刀，却一下子割到了自己的大腿。
周胖子抽着烟，像是看戏一般看着小保安的表演。那些滑稽的表情和动作让周胖子不住地大笑起来。小华在窗户在外头听着，看着。周胖子的笑声让他觉得恶心，他想不透，难道单纯地讨厌一个人都可以把对方的生命当做儿戏吗？
周胖子转眼看到了站在外头的小华，他赶忙掐了烟头，跑过来打开窗户，像是一脸关切地问道：“你......师傅怎么样了？”
小华冷笑了一声，他这时候还不能和周胖子撕破脸：“哦......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先住院。”
“哦，哦......那就好，叫你师傅别担心啊，费用公司会承担。”
小华不想看着周胖子在他面前表演大度和关心，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往自己的宿舍走。周胖子还在后头喊着“放宽心......”小华回过点点头，挤出一丝笑。为什么有人可以装的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小华回到宿舍里，原本这个宿舍就他和张立两个人住。张立基本在房里就是睡觉，有时候晚上更加见不着人。现在这么一弄，更加的冷清了。小华脱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坐在床上，点起一根烟。原本张立在的时候他从来不在房间里头抽，因为张工和他说过，张立从小肺不是很好，一闻到烟味就容易咳嗽。小华深深地吸一口，把烟朝张立床的方向长长地吐了出去。
“走了......就别回来了......”
折腾了一个下午，小华觉得有些困了，他掐灭了烟头，倒头睡去。
小华睡的迷迷糊糊地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在一串钥匙中翻找。“咔嚓”一声，房门的锁被打开了。小华翻过身来看着门口，黑暗中一个黑影走了进来，小华警觉着喊了一声“谁？”，那黑影摸着墙壁把灯给打开了。
“怕什么，是我。”
“......你！你回来干什么？！”
门口站着的正是张立，他一脸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满是倦意的脸上，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更加的明显。手上干干净净，倒是裤子的一角上还留着一两滴张工的血迹。他的出现着实惊到了小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吗？”小华翻身关上了房门，压低着声音问道。
张立倒是一脸满不在乎：“我？我又没干什么。”
“你没干什么？你知道你爸已经住在医院了吗？”
张立撇了撇嘴，他好像很讨厌小华说起他爸：“住就住呗，又跟我没关系。我就吓唬吓唬他，他自己来拿刀的时候划到了自己。”随后又低声地补了一句“怪他自己咯。”
小华对张立此时的反应真的是有些无语，一个弄伤了自己父亲的人竟然没有丝毫的歉意，而且还把错误都归结到对方的身上。更无脑的是，几个小时之后竟然好像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地回来睡觉？！
“张立！那可是你爸爸啊！”看着张立这个样子，小华有些生气，他提高了声音对张立吼道。
“爸爸？！”张立被小华的这一句刺激到了，一改了往常模样，眼里充满了愤恨：“他算什么爸爸？我长到这么大？他抱过我几次，你去问问他！每次见到我除了打我就是骂我！有人会把自己儿子一直看做是灾星，是废物吗？！你说啊！”
张立说完，那满是红血丝的眼神里充满了泪水，他愤愤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继续说道：“当年我妈的意外我怎么会懂？我才三岁啊......我才三岁就没有了妈妈......”看到张立这个样子，小华有些同情，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好像真的不是由他说了算的。
张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我还能怎么办？反正好的也是打，不好也是打。那就让他打呗。我现在每天玩游戏也很爽啊，里头的人多好，每天都是一群人。可以吹牛逼，可以一起攻城，一起打野。比他妈这里好多了！”
“你......”
还没等小华说出自己的想法，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踢踢踏踏地乱做一团。领头的像是周胖子。“快，警察同志，就是这里......”
“砰”的一脚，房门被踹开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冲进来把张立狠狠地按在床上，扣上了手铐。
“张立啊张立，你是真的厉害，还敢回来！”周胖子朝着被按住的张立笑道，那笑充满了胜利者的味道：“砍你的老爹，你真的牛逼了！”
警察把张立从床上拉了起来，带着就走出了房门。周胖子跟在警察的后面走着，像是一只肥硕的“猎狗”跟在猎人身后欣赏着自己的“猎物”。
小华看着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师傅让他劝张立逃走。可张立还能逃到哪里去，他兜兜转转着总会回来。张立的出身已经给了他不公平的童年，但现在，这个社会又要给他的过错一个公平的审判。
第十八章 组长
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了，张工出了院之后就没有回来过厂里。小华去医院里探望他，也没有见着人。听护士说张工出院那天是一个人走的，因为伤口疼痛，走的一瘸一拐。大包小包的扛着肩上，还不小心又撕裂了伤口，重新给包扎了一遍。医生劝他还是多待几日让伤口愈合好，可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不住的摆摆手。临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说如果有人来看自己就跟他说别来找他，他一个人回乡去了。
张立这边听说法院也判了下来，因为他的年纪还不够成年，但是总归是犯了错。得关上一段时间。警察也来过医院了解事情，张工那天一直在给自己的儿子求情，都跪倒了地上。
小华坐在机器的旁边，他显得有些落寞。平时师傅严厉，从来不让他在机器边上坐下。他听着机器轰隆隆地开着，感觉自己好像坐在一列火车的旁边，自己一个人目送着周遭的人离开。
“小华，小华......”那个小保安跑了过来，不知怎么的，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小华最烦这个报信的人。
“嗯......怎么？”
“陆总叫你去他办公室。”
“哦，我就去。”小华点点头，他还没从刚刚的思绪中脱离出来。
小华敲了敲陆总的门，轻轻地推开，里头陆总，周胖子，肖工和陈工，对了，还有那个李广也在。他一推开门，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神色各异。小华愣了一愣问道：“陆总，您找我？”陆总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没有说话，伸出手指了指李广边上的那个空位置，示意让他坐下。他点了点头，喏了一声就坐下来。边上的李广侧着脸不敢看他，自从张工的事情之后，他就没敢和小华说过话。
陆总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升腾的蒸汽弥漫了他的镜片。他摘下眼镜，用布擦了起来。
“张工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一声不吭的就走了。”陆总的语气中带着些责备，“有些人是有责任的。”眼神从几个人身上扫过，又停留在周胖子的身上。那表情，不怒自威。
周胖子显得有些尴尬，逃避着陆总的视线。嘴皮子微微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低下头紧紧地闭上。
陆总接着继续说道：“总归事情没有闹的很大，我这里就不再追究什么。至于你们说的张工的位子......”说着这里陆总顿了一顿又转眼看了看他们，“你们有什么意见？”
周胖子这下像是来了劲，清了清嗓子：“咳，陆总，我是这么觉得。李广是肖工和陈工的徒弟，在我们厂里虽然只干了不到一年。但是技术各方面都不错，而且一直都没有出什么大问题。我个人推荐他。”说完他的眼神看了肖工和陈工一眼，这两个老油条只是低着眼睛看看周胖子，又看看陆总，不说话。
李广这边听到周胖子推荐了自己，不住地直了直身子。
周胖子看肖工和陈工没有反应，又转头朝他们两个说道：“肖工，陈工，你们觉得呢？”陈工一个激灵，乐呵呵说了一句：“李广是不错，我觉得可以。”肖工的回答倒是很圆滑：“李广这小子是不错，主要还是靠陆总和周总你们栽培，我没意见。”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句，都在夸着李广。李广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裤子，直着身子笑了起来。陆总倒还是一言不发，听着三人说着。周胖子见陆总没有什么反应，笑着问道：“陆总，您看？要不就这么定了？”
“定了？”陆总转头看着周胖子，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我个人比较倾向张小华。”
陆总一说话，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李广的神色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周胖子看了看小华，又回头跟陆总说道：“小华......小华是也不错，可是他毕竟才来没几个月。”
“哦，你刚刚不是说李广也才没来一年吗？”
陆总这么一问，周胖子不说话了。
“我觉得小华刚来没几个月就能自己操作这个机台。那说明他的能力很好，既然我们现在需要人手，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培养他一下。”
话音未落，肖工立马接到：“我觉得陆总说的一点没错，小华确实不错。张工又教的严格，确实不错。”陈工这边也说：“陆总这么一说也是，小华的技术和学习能力都很好，是可以好好培养。”
周胖子见两个老油条突然转了风向，他急忙也跟道：“陆总，我一直相信您看人的能力，既然你说没问题，那小华肯定可以！”说完看着小华：“小华，要好好干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小华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周胖子，肖工和陈工乐呵呵地看着自己，又看看边上的李广有些沮丧。
“陆总......”
还没等小华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陆总摆摆手说道：“好了，既然这样那就决定了。你们几个先出去吧。我和小华单独说两句。”
周胖子的眼神又在几个人身上扫了一边，笑着连说好，摆摆手，带着几个人都出去。
“陆总，我觉得我还不能胜任这个位子。”小华见几人退了出去，对陆总说道：“李广确实比我来的时间久，技术也比我强。就是......”小华本来想说周胖子和李广勾结在一起弄张工父子的事儿，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是不行你也得行。”陆总喝了一口茶，“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很多人说我不行。可我偏偏就要行。”陆总说话说的很慢，但是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难道你到城里来打工，就是想打好一份工？”
陆总的话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小华的心里像是有什么藏在心里很久的东西被挖了出来。他来到城里不就是为了证明他自己可以吗？不就是为了回到家的时候让爸妈能够再次以他为荣吗？
“你师傅在厂里的人缘不好我知道。他住院除了你，没有其他人去看过他。”
“我师傅就是脾气急，严厉了一些......”
陆总笑了，他点点头：“小华，你知道吗？我就是看中你这种有情有义的性格。张师傅的脾气还有技术我都是知道的。但他今天虽然走了，你还是没有说他一句坏话。”
小华还想推脱一下，总归现在就让他领导一小批人他还是没有什么信心。陆总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眼电话，朝小华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好好干吧。”
第十九章 陆太
“踢踏踢踏......”
车间内机器轰鸣，但这也盖不了去这一阵急促的高跟鞋的脚步声。一个散着一头波浪头发的女人走进了车间，她抿了抿自己涂着鲜红唇彩的嘴唇，用着及其凌冽的眼神朝周遭看了一圈。
“为什么我的货还没有出来？！”女人朝着四周大吼了一声，语气和眼神里充满了怒气。“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小华正在专心地调整着机器的速度，来试验浆料的上色情况。这女人这么一喊让小华着实吓了一跳。他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女人的眼神朝他这么转了过来。眼神一交汇，小华的心里哆嗦了一下。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女人又命令似地朝他喊了一声：“你！给我下来！”
小华更是一头雾水，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女人：“你......你是谁啊？”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万一这女人是客户的话，也不好得罪。
这时周胖子从办公室里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笑着朝女人喊着：“姐，你来了怎么也不跟我知会一声。”
见女人被周胖子拉着聊天，小华转头对边上的人问道：“这女的这么张狂，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边上的人示意他低声点说话：“这女人叫周琴，周自立的亲姐姐。陆总的老婆。听说一年时间里大半时间在国外。好多生意就是她从国外谈来的订单。”小华像是醒悟了似地点点头。难怪周胖子年纪不太，位子还挺高，原来是皇亲国戚啊。
“哎，她怎么和陆总好像年纪相差有点......”小华的后半句没有说出口，他看陆总的年纪怎么说也快要到五十了。可这位陆太，看样子也就最多三十多点儿。
边上的人笑了笑，从身下伸出了两根手指。
“哦......原来是二婚。”小华低声地回了一句。
“你可别去惹她啊。厂里的老人都知道，这可是一母老虎！”那人提醒他，看来陆太的脾气应该也是出了名的。
那可不是吗！小华刚刚不是已经领教了一遍吗。
“你姐夫去哪儿了？”陆太把双手插在胸口，语气严厉地对着周胖子问道。“他怎么不在办公室？”
“那个陆总出去谈事情了，跟着肖工一起去的。”周胖子嘿嘿地笑道，看的出来，他也很怕自己的这个姐姐。
“是吗？”陆太还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周胖子下，“你站着别动！”说完转身就走到印花组车间的办公室，砰的一声把门推开了。里头陈工正半躺着抽着烟，被这响动一惊跳了起来，半截烟灰掉在小臂上，烫的他直喊。
“周总，您....您回来啦。”陈工满脸惊恐地站起来，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被烫的小臂上。
陆太打量了下四周，盯着陈工问道：“老肖去哪里了？”
陈工看来是挺怕这位陆太的样子，说话都有些哆嗦起来：“浆......料，有......有一点儿小问题，老肖和陆总.......出去看看。”陆太盯着陈工还看了一会儿，那种眼神让陈工更加的不自在。
“哦。”见得到的答案和周胖子说的一致，陆太像是放心了下来，转身就走回了周胖子这里问道：“那批法国单子是谁做的？”
“额......”周胖子想了想：说道“是张小华。”
“叫他一起来办公室。”陆太说完就径直走向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陆太坐在老板椅上，她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她现在的心情像是跟刚才比平复了一些。她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周胖子把咖啡放在那里。周胖子像一只哈巴狗一样，照着她的吩咐做了。
陆太看着有些紧张的小华，问道：“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小华有点紧张，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张工呢？”陆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又对周胖子问道：“怎么没看到他？”
“张工？”周胖子也好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也愣了一下。“姐，我上次跟你说过，他......”还没等周胖子说完，陆太像是想起来了，摇了摇头说了一声“可惜了。”
陆太的目光又转向小华：“我问你，为什么那批法国的订单到现在还没有出货？”小华想了想，陆太问的应该是那批有点问题的料子：“周总，货已经一个星期前做好了。后来我检查的时候发现着色度很差，打好的浆料出了成品后也有些色差。我就报告了陆总。”
周胖子这时接过小华的话，连声说道：“对对对，陆总就是为了这个事出去的......”陆太斜眼瞪了一眼周胖子，周胖子立马闭上了嘴。
“你能保证后面的货出来没有问题吗？”陆太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又用纸巾在唇上沾了沾残留的咖啡。
“只要材料没有问题，我保证出来的货肯定没有问题。”小华直了直身子，他对这方面还是挺有信心的。“上一次出法国的那批货也是你做的吗？”陆太好像还不是很放心，继续问道。小华点了点头，难道上次出了问题？
陆太把身子靠在老板椅的椅背上，优雅地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笑着点了点头：“这样那我就放心些。”小华心里面稍稍地舒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个女人可以有这么强大的气场，让你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太又把腿放了下来，把椅子移到靠近桌子，拿起桌子上的文件整理了起来。“我以后下的单子都由你来做。”周胖子一听，陆太像是有意要提拔小华，还没等小华说话，赶忙说道：“姐.....不是，周总，张小华虽然是组长，但是时间毕竟短，我怕......”
陆太斜眼看了一眼周胖子：“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周胖子到底还是怕她一些，也就闭嘴不说话了。
“周总放心，我没问题。”小华趁势给自己加了把油。
小华特别喜欢看到周胖子被领导奚落时候的样子。那一脸哆哆嗦嗦的表情，加上他肥胖的身材。真的是无比的有趣。
第二十章 回去看看
浆料的事情解决好了，小华领着班组加班加点地干了几个通宵，最终顺利的把货按规定的时间给发了出去。陆太非常高兴，领着一帮老外到厂里来参观，还特地给他们介绍了小华。这是小华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外国人，别人跟他说话，他就一直盯着他们看。觉得这些老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同，无非就是鼻子大了些。老外也许是客套，对着他说了几句：“goodjob。”小华高中学的英文倒还记着些，回了句：“thankyou。”
后来，小华跟陆太这边也提了个建议。厂里用来打浆料的水都是回收利用的废水，但那个回收利用装置总归好像有些问题，水质出来的不是特别好。所以小华建议陆太这边能不能把装置升级一下，对厂里出货的质量也有个保障。陆太听了小华的建议，没有任何的迟疑，马上下令停工两天，把设备全都换新的。
厂里一停工，小华也难得得到了两天休息的日子。他跟财务处那边支取了点儿工资，准备今天去看看老舅和耕农他们。这么长时间了，他也没有回去，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责备自己。小华上超市买了两瓶好些的绍兴黄酒，老舅不爱喝啤酒和白酒，一个觉得太凉，一个又觉得太冲。就是这黄酒温润些，跟处朋友一样，越久越暖。
还没到店里头，耕农就瞧见了拎着东西的小华。他一边用围兜擦着自己的手，一边往小华这边跑来，嘴里还喊着：“哥！你回来啦，想死我啦。”他想给小华一个拥抱，可看着小华干净的白衬衣，又看看自己身上有些油腻的围兜，尴尬地把手停在半空中笑着。
小华可也高兴啊，他可不在乎耕农身上的油腻，一把抱住了耕农拎了一下：“兄弟！我也想啊！你怎么重了？是不是又背着老舅偷吃东西。”小华调侃了下耕农，他可不想自己的好兄弟和自己生疏。
老舅瞅见是小华回来了，也是非常的高兴，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打招呼，招呼着小华到里头一桌坐下。
“小华，你先坐着，我拿瓶饮料给你喝。”老舅开心地招呼着。
小华看这时候正是饭点，店里正是忙的时候，来来去去吃饭的人不少，但却也只见得老舅和耕农两个人忙活。他问道：“新来的那个的？”老舅回答道：“这年头啊，像你跟耕农这么踏实的，不好找了。你走后没多久他就嫌累不干了。”听着老舅说着，小华多少心里有些愧意。
老舅似乎看出来了，接着马上说道：“不过耕农这小子进步很大，我们现在两个人完全可以。”
那他哪能坐着啊！二话不说，从墙上取下一件围裙：“老舅，我给你搭把手。”说着就要帮着老舅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剩菜。
“哎呀，小华，”老舅赶忙上前去拦住小华，“我来我来，你是客人。哪能让你来干呢。”
小华可不想让老舅见外，想当初刚来省城的时候，要不是耕农和老舅收留自己，自己现在还一定在哪里呢。他再三跟老舅说没事，然后拿着抹布收拾了起来，招呼着客人落座。老舅拧不过他，也就开心地随小华去了。
“老舅，这是我的“老本行”啊，我干的就特别的顺手。”小华一边收拾着桌子和一边和老舅聊着天。
忙碌的饭点总归过去了，小华和耕农打扫干净了桌椅和地面，老舅这边炒了几个菜，三个人难得又坐在一起吃顿饭。“老舅，这两瓶黄酒送您的。”小华从袋里取出两瓶黄酒，又拿出一包零食：“耕农，这是您最喜欢的零食。”
耕农还是像往常一样，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他憨憨地笑着翻看袋里的零食。“哎呀，你来就来，还带这些东西干嘛。搞得跟老舅见外了。”老舅倒有些“埋怨”。
“老舅，就两瓶酒吗，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何况当时你照顾我这么久。”小华说的话很朴素简单，但老舅心里依旧暖暖的。
他看着小华，开心地笑了，“那我现在就得好好尝尝！”说完就起开一瓶先给小华倒上。倒到一半转头又问：“一会儿没有事儿吧？”
“来看老舅和耕农就是我今天最大的事儿！哈哈。”
小华这么爽快的回答，让老舅内心更加喜悦，“咚，咚，咚”就给小华满上了一大杯。
“小华啊，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对于老舅来说，虽然和小华只相处了没有多长的时间。但是在他的心里，他依然觉得小华像自己的半个儿子。在小华的心里何尝不是一样的感觉。
小华给老舅倒上一杯酒，告诉他自己现在在上次那位陆总的工厂做工，这段时间因为表现的可以让自己当了组长。他本来也想说自己师傅的事儿，但是想想现在欢乐的场景，说出来多少有些心酸，也就没有提。
老舅看着小华身上洁白干净的衬衣，加上原本还有些幼稚的脸上多了一些成熟。他笑着听小华说着，点着头，嘴里不住地说着“好，好”。开心地举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哥，我也敬你一杯。”耕农举起杯子，憨憨的脸在酒精的刺激下已经有些潮红。
“诶，你的酒量见长啊。”小华和耕农也碰了一杯子，“你可还是少喝点啊。”虽然自己比耕农小点，但是耕农老叫自己哥。在小华的心里，耕农也可以算是自己需要照顾的一个弟弟。
“你走了之后，老舅没有人喝酒。我就经常陪着老舅喝，这酒量也长了起来。”耕农说着，也一抬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三个人不知不觉地把小华刚带来的两坛子酒给喝光了，老舅是完全醉了过去，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小华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喝过酒了，他觉得脚下也有些发软。他摇了摇也快睡过去的耕农，让他帮忙一起把老舅搬上了床。
耕农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也打起了呼噜。
小华收拾完桌子，用手接着龙头的水，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清醒了好多。午后的阳光配着和煦的风让他觉得很清爽。他点起一根烟，抬起头看着他刚来时曾经看了无数遍的天空。
好像已经开始有那么些个不同了。
第二十一章 一只手机
这两天的休息日，小华都留在老舅这里帮忙。晚上连住也住在他原本睡的那个位子上。虽然这里的床比厂里的宿舍要小了许多，但跟宿舍里一个人的清净比，他更喜欢和耕农老舅住一起，总归热闹了许多。
老舅和耕农抱着笼屉在后厨和铺子间来回穿着，一笼笼的包子，一根根油条，一碗碗的稀饭，豆浆......小华这边帮衬着跟客户收钱找钱。一些老食客见着小华也不住地打招呼。
“哟，小华，回来了。”
“呵呵，休息回来帮两天忙......您的豆浆您拿好，还有包子......找您的钱......”
“诶，好勒。”
老街坊之间就如同相熟了好久的朋友，碰了面也不用过多的虚情的慰问，几句简单的寒暄也透着特有的人情味。那段在这里的岁月，小华最爱的就是这么跟来往的人聊上这么几句。
后头排着队的有一个年轻的小女孩，嘴上手里夹着烟催促着前头的食客快点，眼神和表情透着些不痛快。小华被这一阵催促声看了过去，那女孩像是在哪里见过。
对了！这不是正是他刚来时候在宾馆抢他的那个吗！女孩的脸上依旧抹着不合她岁数的浓妆，额头和嘴角隐隐约约的看的出又一些伤痕。小华盯着这女孩看了一会儿，女孩吸了一口烟喷在小华的脸上，怒目而视：“看什么看！”小华愣了一下，也许她用同样的方法骗了太多的人，已经不记得小华了。
“你要点什么？”
“两个包子，素的，一瓶牛奶。”女孩继续斜眼看着小华，回了一句。
小华把东西打包给她，女孩子把钱扔在桌子上，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耕农在一旁看到这种场景，低声对小华说：“这女孩子怎么这样。”小华笑了笑，他倒没有对以前和刚刚的事儿生太多的气，只是拍了拍耕农的肩膀说道：“我们不是见多了吗。”
早餐的人流逐渐的少去了，小华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跟老舅和耕农说了一声。从早餐铺到厂里得坐上一个小时左右的公交车，今天一早设备调试好，他得重新开机工作了。
“有空回来玩玩，老舅炒两个菜。”
“哥，那你慢走啊，常回来啊。”
跟老舅和耕农道了别，小华坐上了回厂里的公交车。路边的树叶有些开始枯黄，公交车顶的边沿扫到一些稍矮些的行道树，哗啦啦地拉下了一片树叶，而又被来往的汽车扬了起来，随着风在空中舞着。小华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也觉得天气开始凉了起来。
这一班去工业区的公交车上没有多少人，小华的头靠在窗户上看着外头。原本繁华的街道随着公交车的行进慢慢地变了样。城郊的一些村子正在拆着，他听一些人说过，说政府准备把城郊的村子都征收了，然后卖给一些有钱的大公司开发成房地产。
公交车路过坑洼的空路，车身随着坑洼左摇右摆，一颠一颠的。外头挖掘机轰隆的作响，大大的摆臂重重地砸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子上，哗啦一声，满地都是稀碎的瓦砾。
走到厂区门口，周胖子正在抓着小保安骂些什么。小华倒是不关心，周胖子没事就在保安室瞎晃荡，开心了就聊天，哪天气不顺就骂小保安两句。小华没有理睬两人，从周胖子的身后径直走了进去。周胖子像是看到小华，转身说道：“那个.....什么来着，张小华。去趟我姐办公室，找你有事儿。”
周总找自己？小华想起周总的脾气，那还是赶紧点儿的好，想想自己可能有些迟到了，他一路小跑地进了行政楼。
小华敲了敲门进去，陆太还是跟往常一样喝着一杯咖啡在里头整理着拿上来的报表。见小华进来，她放下手头的工作，端着咖啡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别站着了，你也坐吧。”陆太抬手指了一下对面的沙发椅，让小华也坐下。
小华不知道什么事，显得有些紧张，他愣了愣不敢坐下。陆太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咖啡又放了下来，说道：“我真的又这么可怕吗？”
“没......没有......”小华坐了下来，他倒也不是怕陆太，只是突然单独找他，觉得可能没有什么好事儿。
“听我弟弟说你是我老公从小吃店招来的。”
“您......老公.......？哦，陆总，是的，那天陆总让我来试试，后来我就进来了。”
“哦~~~~”陆太的这一声回答，意味深长，“我老公支持你做印花组长，他应该很信任你吧。”
小华不太明白陆太这句话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周总，其实我和陆总也没碰到过几次，他比较忙。”
陆太的脸像是有些阴沉起来，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小华说：“哼，男人都是忙。”
见陆太坐着不继续说话，小华试探性地半起身说道：“周总，没事儿那我先回去了。”
“坐着。”陆太摆了摆手，“上次看你好像还懂点儿英文，读过大专？大学？”
“我是高中生。”小华听到这个问题还是有些窘迫，两只手不停地搓着。
“我和陆总商量了，觉得你还不错。以后你不单单做你的组长，也兼任陆总的助手。有什么生意需要谈的，你也跟着去。”
陆太这么一说，让小华有点受宠若惊。这不是来挑自己的毛病，而是升自己的职位啊。他笑了笑，赶忙起身谢谢陆太。
但是陆太好像还没有把话说完，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来一只手机，扔给小华。“以后你就用这只手机，费用我这里会报销。”
小华不懂陆太的用意，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在桌上，表示自己用不到这个。
“你这个人还真奇怪，给你都不要。”陆太笑了笑，“你拿着，以后陆总有什么事通知我，单独的。”
单独的，这三个字陆太说的很有深意。小华有些明白了。明着是给自己升了职，像是要培养自己。其实只是安插一个心腹在自己老公身边，监视他。
第二十二章 要账（一）
小华当上董事长兼职助理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且还是陆太的推荐，这下子，厂里的人对小华那是客气了不少。肖工和陈工是动作最快的，刚收到风的第二天。小华进了印花组的办公室，发现原本自己在角落里的小办公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正当他还在奇怪的时候，肖工和陈工笑眯眯地进来了，二话不说，先给他递上了一支中华烟。
小华还在纳闷，这肖工陈工平常对自己也还算客气，递递烟什么的也是有的。可那都是些雄狮，大前门之类的低价货，这中华可少出手。小华接过香烟刚想问自己桌子上的东西怎么没了，肖工先发了话。
“嘿嘿，张工啊，你到那张大桌子办公吧。我们两个年级大了，这两张拼桌就可以了。”
陈工这边也跟的起劲：“对，对，我们都是老骨头了，用不了大桌子。”
小华心里一阵发笑，这两个老油条，干活都不见得这么脑子快。以前自己师傅在的时候，他们两人相互称呼肖工，陈工，可对自己师傅都是左一句老张，右一句老张。听着是有那么些亲切，但总感觉少了份尊重。这回反倒“张工，张工”地叫起自己来。
原本小华倒有些想推脱，但人家都把自己桌上的东西收拾好了，再说，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于是，便随意地客套了两句：“哎呀，我这多不好意思啊。”
这两位倒是很热情地回答，应该的，必须的，肯定的。
小华这下不推脱了，倒是说了句：“肖工，陈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们还是叫我小华吧，张工张工的，不知道的，以为我师父回来了。呵呵......”
两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一眼。还是肖工先说了话：“那这样吧，小华......额......华......华工。华工，这样多好啊。”说完还为自己的机智笑了起来。陈工这边也不含糊，立马也边笑边叫着华工，那表情看不出一点的虚情假意。
小华也跟着笑着：“那我不懂的地方还要多多担待点了。”边说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包玉溪，抽出两根来递给两位“肖工，陈工，烟差点儿，别嫌弃啊。”两人不约而同地接过来，夹在了自己的耳后。
客套完，小华找了个借口就去了机台。刚一出门就和进门的李广撞了个满怀，李广尴尬地一笑打了个招呼：“......华工好。”小华冲他微微笑了下，点了点头，心想：“这耳朵！跟他妈的葫芦娃的二娃一样。”
陆总的办公室里头，周胖子和陆总正在谈论着什么。陆总坐在老板椅上，脸上的神色凝固着。周胖子低着头像是也在思考着什么，时不时地却抬头看看陆总的表情。陆总拿起茶杯，刚放到嘴边又放了下来，鼻音轻轻地哼了一下。周胖子想开口说一句，见状又闭上了。
陆总沉吟了片刻，说了一句：“你叫下小华，我们去一趟看看。”周胖子看的出来有些不情愿，自从他的姐姐让小华做这个助理之后，他心里就更加不待见小华。他想自己怎么说也是老板娘的亲弟弟，一个外人怎么能让他跟自己平起平做。
“陆总，总不用带上他了吧......”
陆总斜眼瞟了一眼，周胖子没说下去，只好点点头去找小华去了。陆总也看中小华，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老婆推荐他，而是自己的心里又另一阵的盘算。
周胖子一摇一摆地走进了印花组的办公室，小华正专心地伏案做着货品生产的安排计划，完全没注意到周胖子进来了。周胖子看着认真的小华冷笑了一声，用手敲了敲桌子，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哟嚯，用上大桌子了，这比我气派多了。”小华一抬头，看着一脸假笑又语气颇怪的周胖子，他没作声。按道理小华现在完全有底气怼回去，但小华也没这么做。客气地回道：“周总，您找我？”
周胖子倒继续不客气地说道：“我可没这闲工夫。陆总找你有事。”说完转身就走，“到大门口上车。”
小华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跟着周胖子一起到了门口。陆总的车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路上陆总稍微简单的说了下这次去的事情。原来厂里给一家叫腾龙的布料贸易公司供货，但是有一批货出了些问题，所以腾龙就以此为借口一直拖着不付款。这几个月厂里因为外头的回款没有到位，又因为陆太的决策全面升级了废水循环装置，导致厂里头的资金有些紧缺。这一次，小华和周胖子就是跟陆总要账去，顺便把事情弄弄清楚。
腾龙公司傅总的办公室里，三人坐着干等了好久，也没人过来问一句或者倒杯茶，只是拉住一个偶尔路过的员工问，回了句傅总还在忙。周胖子有点坐不住了，低声对陆总说道：“姓傅的派头也太大了吧。”陆总没有说话，看了周胖子一眼，继续一脸严肃的坐着。小华在办公室里转了起来，里头放着不少布料样品，他从里面一件件翻了起来。自从干了这行之后，他对这些东西特别的有兴趣。
“哎呀呀，不好意思啊陆总......”小华转过身，还没见到人影，声音已经先到了，“太忙了，怠慢怠慢。”一个个子不高，戴着金戒指和金项链的胖黑中年男人进来。陆总还是保持了自己一贯的风度，主动伸手握住了对方：“傅总，好久不见啊。生意好啊。”
傅总转身走向自己的位子，一边走着，一边脱去了身上的外套：“生意吗，一直都可以啊。哈哈哈。”说着把自已腰间一把崭新的奔驰车钥匙取下扔在了桌面上。
“那我那笔三十万的印染费，帮我结算下吧。合同时间也到期了。”陆总单刀直路，直接说明了来意。傅总顿了顿，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说假笑也不是，说真怒也不是。他抽出一根中华烟点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陆总，那我的损失怎么办？”
“我们商量商量......”陆总看似波澜不惊，但后牙槽像是紧紧地咬了一下。
“是这块料子吗？”小华从布样堆中抽出了一块，打断了傅总和陆总的交锋。
第二十三章 要账（二）
小华的突然发言，把几人的注意力都给转移了过来。傅总夹着中华烟的手指着小华举着的那块黑色料子：“对！就是这块你们厂里做的。”接着又问道：“你也是陆总厂里的？”陆总简单介绍了一句：“我另一个助理。张小华。”
傅总看了看小华又看了看周胖子，带着些轻蔑地笑了下：“哦~~~我只见过小周。”说着，边叼着烟边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块花了的料子扔给小华，：“那个谁......额，小张，你自己看下，你们厂里做的这个样子。”不知是傅总刻意还是没有扔准，料子直接被甩在了地上。
小华弯腰捡了起来，把两块料子放在手中对比了起来。傅总继续对着陆总说道：“陆总，钱我有，我们谈好了，我马上就给你。”陆总没有说话，钱在对方的手里。事情看似也是对方占理，这个时候他说话就输了。陆总只得继续把问题推给对方：“傅总，具体你是怎么个说法？你提出来，我们商量商量。”
傅总依旧摆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像是惋惜似地长叹了一口气：“哎~~陆总啊，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了，你这样的事情出来。我也很不好意思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虽然语调上没什么高亢，但是语气倒是越来越重起来，一股硝烟的味道弥漫了起来。小华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见傅总和陆总正谈着，就悄悄跟周胖子说了声：“我肚子不舒服，上个厕所。”周胖子白了他一眼，挥挥手，让他快去快回。
过了一会儿小华回来了，陆总看着傅总不说话，气呼呼地瞪着。傅总倒是表现出了跟他身材和肤色一样的粗狂，瞪着眼睛，嘴里说着一半的印染费是要扣的，而且还要拖着一个月再付款，还有陆总不给他面子云云。周胖子在边上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傅总一眼。
两人剑拔弩张的交锋，谁都没有注意到小华走开了，又回来了。
小华走到桌前，把两块料子在桌子上一放，“傅总，您帮我看看这两块料子颜色有什么不同？”
傅总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说道：“有什么不同？！一块花了，一块没花。”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不耐烦和气愤。小华指了指两块颜色料子：“傅总，这一块是青光黑色，一块是红光黑色，两块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染料。”
傅总斜眼看了眼小华，吼道：“怎么？！有你说话的份吗？想不认账了？！”
小华倒是丝毫地不怵，对着傅总说了一句：“您别急，听段东西。”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放起了一段录音。里头是小华和一个女的的对话。小华问瑞达的货在哪里？那女的回答瑞达的货早就发完了。小华又在录音里问那仓库里这么多做花了的料子是怎么了？那女的哎了一声，说了句其他小厂做的，准备要退回去。
小华关上录音，看了眼傅总。傅总的神色没有了先前的愤怒，在镇定中有些慌张，他无头无脑说了一句：“这谁啊。”
“您公司的仓管您都不认识了。”小华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块印花的料子，指着上面一个位置继续说道，“傅总，这块您交给我们公司做的，因为这个曲线特别难做。我们做了十几张版才做成。您仓库里这些货，这个地方也做的太丑了吧。”
傅总背过身去没有说话，小华继续说道：“陆总一直告诉我们质量是核心。所以我们厂对这一块抓的特别严。你给我这块料子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太对，想想应该是你这边弄错了。”
三个人看着傅总的背影，傅总继续没有说一句话。周胖子倒是机灵地说了一句：“傅总，既然事情弄清楚了。那我们的单子总归结了吧。名声传出去可不好。”这一句话仿佛点醒了傅总，在生意场上做下去，名气的事情还是很重要的。万一这件事情传出去，对他影响还是很大。
傅总转过神来，脸上有些尴尬地笑着，看着脸上还是有些不悦陆总说道：“那可能是我搞错了，误会，误会，都是误会。”一边说着还给几人都递上了烟。
小华和周胖子都接了过来，陆总倒是摆手拒绝了，只是说了句：“傅总，我们搞清楚就好。我也资金紧张，你安排一下吧。”
“好好好，我现在就安排。”这下子他倒是很痛快，马上叫来财务写了一张支票递给了陆总。小华拿出手机，把那段录音也给删除了。跟傅总这里也说了一声：“傅总，不好意思啊，我删了。”
傅总愣了一下，看了眼小华，也尴尬地一笑，朝他拱了拱手。
回去的路上，陆总的心情像是好了很多，他把支票给周胖子让他放好。拍了拍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小华的肩膀说了声：“好样的。”周胖子听到陆总夸赞小华，还带着笑，不只是真的担心还是想泼一盆冷水，说道：“陆总，钱是拿回来了。会不会把傅总这个客户丢了？那不是得不偿失。”
小华侧过身子，朝过脸跟后座的陆总说道：“陆总，我觉得咱们丢不了这个客户。而且后面他要拿货，我们还可以给他涨涨价。”
“涨价？你开什么玩笑？姓傅的多精一个人。”周胖子立马反驳道。
“你说说看你的想法。”
“我前段时间看报纸，说着政府要把环保风刮到全国去。陆总，我们算是高污染的企业。但上次在陆太要求下，我们已经完成了全部废水和净水系统的全面升级，绝对可以达到政府环保的要求。其他小厂肯定要被关停整顿的。到时候会有大批的订单会涌入到我们厂里来，我建议我们要提早做好人员，材料和设备的准备。”
周胖子冷笑了一下，他不认同小华的观点。他觉得现在的全国都在生产的大环境中，政府去关停这些生意这么好的企业，那不是自断粮草吗。而且这段时间又是印染的旺季，是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弄环保的。
陆总倒是朝小华笑了笑，点了点头，看来他是赞同的。
第二十四章 老头
不出小华所料，在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环保的大风刮了起来。瑞达厂附近的工厂，十家停了七八家。小华他们的厂经过市里环保局的检查，只封停了两台设备老旧污染过大的染缸，基本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冲击。新的废水循环装置也运行的非常好。市里面来人检查了几次，都处于合格状态。
小华这段时间忙坏了，还好当时肖工和陈工给他换了大桌子，不然这桌上一大推的工艺单，排期单还有打样确认单......他原本那小桌子可根本放不下。
肖工和陈工这两天也都天天待在办公室里头，要不就是在机器那边忙活。倒不是这两根老油条认真了起来，一方面是确实事情太多，两人必须要留在这里处理，另一个方面，陆总开会的时候说了，这段时间好好干，年底的时候奖金多发一些。小华还记得那天这两个老头眼睛发光的神情。
小华右手拿着笔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他看着排单，一家新进的百达公司已经有连续几次的出货记录，基本都是货品刚进来就能安排上印染，第二天就可以拉走。导致一些老客户经常打电话到他这里来催促，弄的他有些手忙脚乱。
“肖工，陈工，这个百达公司是最近新来的吧。”小华抬头看着对面的肖工和陈工问道。
两人抬头互相看了一眼，肖工看似不想回答小华的问题，给小华这边使了个眼色，让他问陈工。边上的陈工倒是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嗯嗯啊啊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那我就把他的单子往后排了。”小华见两个人都不太愿意说的样子，拿起笔就准备把百达的排单给改了。还是肖工先憋不住了，忙上前拦了下：“华工，别别别，那是周总安排的。”
“周自立？”
肖工尴尬地笑笑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回答倒是在小华的意料之中。以前小华还在机器台上操作的时候，周胖子经常拿着一些公司的排单过来加塞。他的师傅每次都是以不和规矩的理由把他拒绝了，周胖子没少为这个事情和他师傅吵起来。转头还跟陆总那边告状，说自己的师傅完全不配合厂里的好客户。小华的估计是周胖子应该收了不少的好处，毕竟现在，只要能拿到货那就是赚钱的。肖工和陈工这么积极，看来也是分了一杯羹的。
小华倒对这些钱没有什么过大的兴趣，他的心里现在有更大的目标。
肖工和陈工看着小华，不知道他会做何反应。小华看着他们的有些左右为难的表情，笑了笑：“哦，周总的要求......那稍微给他快点可以，其他的客户咱也不能得罪。毕竟陆总这边我要经常汇报。”
两根老油条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声说是。小华想周胖子和这两位的面子多少都要给些，给足了，自己就没有底气，陆总这边厂里的整体安排也不好交代。丝毫不给那也不行，毕竟自己的师傅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安排的差不多了，小华拿着工艺卡到每个机台上去分发，顺便也巡视下机台。按道理来说他和肖工和陈工现在应该是平级，但是董事长助理这个头衔一加，他已经被默认成了印染组的主任。
李广在机器上忙活，见小华过来了，忙打招呼：“华工......嘿嘿，你来啦。”小华笑着点点头，把手上的工艺单给了他。小华已经不是很记恨李广，这几个月以来经常和李广碰头交流，他发现李广这人除了喜欢拍马屁外，技术上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有时候的想法非常的好。所以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好了不少。
“诶，那个人新来的吗？”在后头忙活的一个老头引起了小华注意，他好像没见过这个人。
“哦，这两天人不够，招的临时工。就干些搬搬抬抬的活。”李广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就是这老头力气太小了，明天就不要他了。”
小华观察了老头一会儿，没说话，只是跟李广点了点头，继续到染缸那边看看。
一圈看下来，没有什么太多的问题。跟每个分组的负责人稍微叮嘱了两句，小华就走回了办公室。一推开门，周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和肖工和陈工两人低声商量着什么。一看到小华回来了，周胖子不同以往的趾高气昂，反倒是一脸乐呵呵。
“华工回来啦，辛苦辛苦啊。”周胖子一脸堆笑，脸上的肉都快把他的五官给挤到了一起。
小华一下子还接受不了对自己这么热情的周胖子，他有些迷糊，顿了一下，才笑着回了他：“周总也辛苦啊。”周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塞到小华上衣左侧胸口的袋子里，说了句：“那麻烦华工照顾照顾了。”小华没说话，只是笑笑回应了他。周胖子用他肥胖的大手在小华的左肩上拍了拍，就离开了。
肖工和陈工这头也笑着看着小华。他们觉得小华已经跟他们到了一条船上，和他们是一类人。小华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烟，哟吼，中华的，还是包软壳。他打开烟，从里头抽出四根，两根给肖工，两根给陈工。
“师傅们啊，抽烟，好事成双吗~~~”
肖工和陈工笑了，就像对着周胖子那样对着小华笑着。
下班的点儿，小华没有去食堂吃饭。他坐在保安室的门口盯着从厂区里走出来的每一个人。李广那一组的临时工老头出来，左看看右看看，说神色慌张也不是，说完全放松着，更加不是。主要是外套的里面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小华起身出去，跟了一小段路，然后截住了老头。
“你好，老先生......”
突如其来的人影让这老头吓了一跳，但一见到时小华，仿佛是认识似的，没那么紧张。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家境这么好的老先生，怎么会到我们厂里来做杂工呢？”
“你......什么意思？”
“老先生，到厂里来做杂工的，哪怕上了年纪。那也是皮糙肉厚，皮肤黝黑。我看您有股子贵气，皮肤白皙，连一些轻松的东西都抬不起来。而且里头这么热，你拿着一个空塑料瓶也不去装水喝。你说你......何苦呢？”小华边说着，边勾勾手让他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老头笑了笑，从怀里套出一个塑料瓶，瓶里装着半瓶水。
小华拿过瓶子看了看，又把它还给了老头。
“什么意思？”老头问道。
“你拿着吧。我们陆总说过市里环保局要来暗访，让我盯紧儿。您应该是他们那的吧？我每天都会查看污水指标，您尽管从我们厂里取样去验，绝对没有问题。”
老头看了看手中的水瓶，又看了看小华，笑了起来：“小伙子，不管有没有问题，我肯定回来找你。”
第二十五章 耕农的探望
慢慢地入了深秋，天气也渐渐地由凉变得冷了起来。肖工和陈工都更愿意到机器那边待着，倒不是他们勤奋了起来，而是这办公室里没有暖气和空调，显得有些阴冷。小华像是变成了一块钢铁，而那张办公桌像是一块磁铁一样，把他紧紧地吸在那里，一脚也不好离开。
“咚，咚，咚”一串轻轻地敲门声，门拉开了一条缝，小保安轻轻地探出头来。
“什么事？”小华问道。
小保安摘了帽子走进来，里头的阴冷还让他打了个哆嗦，用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华工，你老家来人了，在厂门口。”
“我老家来人了？”小保安的话让他有些意外和疑惑。
“是啊，说是你弟弟。”
小华更加地疑惑，他哪里来的弟弟？
“你去看看？”
“哦，就来。”小华收拾了下桌子上的东西，跟着小保安走向了厂的门口。大老远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这阴冷的天气里不住地踱步，外套里像是装了什么东西，两只手好好的捧着。
“耕农，你怎么来了？”小华一把揉住耕农的脖子，朝他的肚子上轻打了两拳，“这才几天没见，偷食偷的肚子都这么大了。”
耕农嘿嘿的笑着，拉开外头上头的拉链，里头是一大包馒头，被耕农这么包着，还有些热气儿。耕农取出一个，“哥，趁热吃。”
小华答应着耕农，也不着急拿馒头，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就耕农一个人：“你一个人来的？老舅呢？”
“老舅上小卖铺那老头那儿玩了，今天算给我放假了。”
“放假？那店不开了？”小华有点奇怪，按老舅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开店呢。
耕农笑着挠挠脑袋说道：“我也不懂，来了几个人说我们的灶子有污染，给贴了封条，说要等省里检查完之后才能开。哥，你吃馒头啊。”说着又把馒头往小华手里塞。
小华接过馒头。这环保风也刮的太厉害了吧，连小卖部的灶头都封了。他抬头看了看厂头上还在呼呼冒着烟的烟囱，按道理说这东西可比老舅的灶头厉害多了。
小华抬头看着，啃了一口馒头，“嗯，好吃！”小华嚼着馒头笑着朝耕农赞叹了一声，便拉着耕农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一推开门，肖工和陈工已经回了办公室，他们不知道在哪里弄来了三把小型的加热器，东西一开，里头暖和多了。一看到他们两个，小华赶忙向他们介绍起自己的兄弟耕农起来，把耕农带来的馒头放在了桌子上让大家尝尝。
肖工是北方人，对馒头这种东西一直都充满了热情。客气了两句就拿起一个吃起来，边吃边说这手艺好，什么蓬松度，什么口感，又发面什么的，说的特别专业。反正总结了一个字，好。陈工见肖工说的这么不错，也拿起一个吃起来，一样是连声称赞。
周胖子正巧路过小华的办公室，见里头这么热闹也进来凑合凑合。他如今对小华的态度稍稍变好了些，从口袋里拿出烟挨个分了过去，又探头看了看桌上的袋子。
“周总，吃一个？我兄弟的手艺。”
周胖子拿起一个馒头，看了看肖工和陈工手里拿的，又看了看耕农：“馒头，没馅儿的？”
耕农憨憨地笑笑，“嘿嘿，没时间去买馅儿。只能做几个馒头。”
周胖子轻叹了口气，又把包子放回了袋子里：“哎，可惜没有馅儿。”转头又笑着对耕农说道：“兄弟，别介意啊，我就爱吃口肉。”小华心里暗暗又有些不爽，这周胖子也太不给面子了。
“周总，我想请几个小时的假。陪我兄弟出去逛逛。他难得过来。”小华想带耕农出去逛逛，就跟他请示起来。这种事不跟周胖子说，容易被他抓把柄。
“事情都安排好了吧。”周胖子打起了官腔。
“我都安排了，机器开着没啥问题。”
“哦，哦，哦，那去吧。”周胖子像是老总一样挥了挥手，“有事儿我打你电话。”
周遭的村子因为工业区的建设都拆的七七八八了，倒是离他们厂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古式的依水小镇还保持的挺好。政府当年也想把它拆了，但觉着白墙黑瓦，民房又依着河道建着，颇有水乡的感觉，就开发成了一座旅游小镇。
小华到这儿这么久了也从来没有过来逛过，听说这镇上城里人很爱去，就带着耕农过来看看。河道的两边都铺上了做旧的青石板，这些沿着河道的人家门面都被粉饰了一遍，重新刷上了白漆。只是从一些依稀的小缝里头看去，里面的样子就就显得有些残破不堪了。
这河道里的水有些一言难尽了，虽然说没有什么明显的杂物，但是河水确实浑浊不堪，仔细闻闻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味道。偶尔划过几张乌篷游船，里头的人都兴奋地相互拍照留念。
这些沿着小道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在都在门口支棱上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些自己做的糕点，小食。摆摊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婆，见到人也不吆喝，只是茫然地看着走来走去的游客，偶尔目光相交，才笑着用手指指自己桌上的东西，示意是否要买一些。
耕农目光扫着周围，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哥......你看，祖传炸鸡！哈哈哈......这地方有祖传做炸鸡的......”小华看着也笑了，这小镇的样貌太过古朴，年轻人基本都在周遭的厂里头打工，他们已不能像自己的父辈那样“慢条斯理”地过完一生，想同的，一些清淡的饮食也不再合他们的胃口。
耕农觉得这里有些地方和自己的老家很像，这也是小华觉得的。倒不是这周遭的景色，而是这里的某种氛围。原本应该是一个恬静舒适的地方，可是外来的冲击让这里不得不做出改变。商业的气氛越来越浓，人们似乎忘记了怎么去生活，但是却懂得了如何去做生意。
“哥，咱们去试试那里的奶茶。店对面也开了一家，老舅就不让我去买，说茶就是茶，奶就是奶。”
“行，我请你。”说实话，小华对这些新鲜的东西也有兴趣。
面对着名目众多的奶茶，两人都挑花了眼，随意指了指，要了两杯。
“甜的，真好喝。”耕农憨憨地笑着。
小华的手机忽然响了......看了看，周胖子打来的。
第二十六章 检查组
周胖子在电话里头急急忙忙地说着，小华只听到让他赶紧回去，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他给了耕农一些零钱坐车，耕农说什么都不要，但小华还是硬要他收下。毕竟自己的兄弟难得跑过来看自己一趟，还得让他提早回去，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告别了耕农，小华一溜小跑回了厂区。还没到门口就看到门口停了一辆豪华小巴车。周胖子正在这辆小巴车边上转悠，还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瞅着。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看得出来十分的着急。
“出什么事儿了？”
周胖子一看小华回来了，赶忙把他拉进了保安室里，手指着外头那些那些小巴车：“看到没有......”
小华朝外看了看，只有那辆小巴车，不过周胖子到底是啥意思；“我看到了，这是谁来了？”
周胖子点起香烟，喷了一口说道：“笨！检查组来了。”说着抽出一根递给了小华。
“我以为是什么事呢，检查组不是来了好几次吗。这算啥大事儿。”小华点起烟说道，检查组又不是没来过，每次来不是都是一样的结果--合格，这有啥好担心的。
“没大事儿？！我没大事儿能叫你回来？”周胖子瞪了瞪小华，“上次是环保局来的，这次是市长陪着人来的！而且市长还客客气气的！”
周胖子这么一说倒是让小华说不上来地紧张了一下，难道是省里的检查组下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么一想让小华的心里也没了底，烟刚放嘴边又放了下来，“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又不是管技术的，技术这边不是你负责吗。”周胖子倒是机灵，这个时候就开始先给小华这边甩锅了。
小华抽了口烟让自己冷静冷静，他每天都检查设备和环保装置，出来的废水也都经过化验，烟囱那边的废气数据也都是正常指标。
“走，周总，咱们过去看看去。”小华掐灭了烟头，拉着周胖子就往厂里头去。
里面陆总正陪着两个人在前头走着，一台机器接着一台机器地介绍着。后头跟着几个人，还有两个记者模样的，在三人停下的时候，不停地拍着照片。肖工和陈工也跟在后头，衣服像是匆忙换的新的，陈工下摆的扣子还扣错了一个。
周胖子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往前凑了凑，拍了拍陈工的后背，把人叫了过来。
“咋回事儿啊？”周胖子问道，又指了指陈工衣服的下摆，“啧，弄好点儿，都有人拍照呢。”
陈工尴尬地笑了笑，整了整下摆的衣服：“我也还不清楚呢。刚还和肖工在办公室里头，听到外面一阵人声，我们就出来了。”
“你们也不抓个人问问......”周胖子哎了一声，责备了陈工。在他的心里，他还是蛮在意这种事情的。万一这种事情处理不好，可能对厂里都是致命性的。
“他们还没去办公室吧。”小华沉吟了一会儿，问了陈工。
陈工摇摇头，“应该还没有，我开门往外看，他们刚从大门那边进来，应该还没有......”
“没有，直接进的厂区。”周胖子插话道，“我在门口一直盯着。”
“那咱们赶快叫行政楼各个办公室都打扫一遍，特别是会议室和陆总的办公室。”
两人像是如梦初醒，领导来厂区检查，一会儿肯定要去办公室里头再转转，那边也得预先都准备好了。周胖子原本叫陈工赶忙去安排，一想又拦住了陈工，说了声我自己去，然后一路小跑着往行政楼走。
小华见几人巡视完，基本都没什么事儿，也松了口气，便走回到办公室里头。耕农带来的馒头像是被人分了一遍，袋里头只剩了一个。看来耕农的手艺确实是不错，他拿起最后一个馒头咬了口，虽然已经凉了，但是面发的好，还是带着些丝丝的甜味。
这个馒头的最后一口还没有嚼完，陈工走了进来说人都去了行政楼的会议室了，陆总那边叫他过来传话，让他也过去一趟。小华一听稍稍的有些紧张起来，毕竟自己没有跟政府里头的人打过交道，万一说错话怎么办。从周胖子那里看来，这么圆滑的一个人对这种事情也有些手足无措，他更加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他咽了咽嘴里最后的一口馒头，用手仔细地拍了拍自己的领子，肩膀和下摆，清了清嗓子：“咳咳，我马上过去。”
会议室的门开着，里头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听上去谈的应该还不错。闪光灯在里头“咔嚓咔嚓”地闪着，小华在门口停了下，又检查了下自己的衣服和着装，又清了清嗓子。他朝里头探去，周胖子坐在靠墙的一排椅子上。看到他来了，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坐到自己边上来。小华点点头，低着头猫着身子走了过去。
会议桌上的陆总和领导没有在意到小华来了，依旧随意的聊着天，说着些税收，就业和产业升级的客套话。小华在一旁听着，他第一次看到平常不苟言笑的陆总一直笑眯眯地点着头，应和着。
那位像是省里领导的边上坐着的一老头倒是引起了小华的注意，他总觉得有些熟悉，那眼神，发型，肤色......哎，不是那天当临时工的那老头吗。
那老头也是注意到了小华，朝着小华这边也点了点头。小华朝那边也笑着回应了，然后低声地问了句周胖子：“省领导边上那个老头什么来头啊？”
周胖子顺着小华说得朝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回了句：“好像是市里环保局的老领导，听说省领导以前就是他带的。算是老干部返聘。嗨，就是老了闲着没事儿干。”
小华听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原来自己是碰上“微服私访”了，希望自己当天的举动没有做错什么吧。
省领导清了清嗓子让大家安静下：“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稍微说两句总结下。今天我们大家都看到了，瑞达作为这个市里重点的招商引资项目啊。是非常成功的，不论是对市里的税收和就业，还是整个产业机构的升级。都是帮助非常大的。而且在今年这个环保的态势下，依然是做的不管在市里，还是在省里，那都是名列前茅的......”
领导的稍微两句依旧洋洋洒洒地说了半个小时，在场的没个人都听的认认真真，包括小华在内。
原来这一次是来表扬他们的，嗨！虚惊一场！
第二十七章 周胖子
原本那天结束之后周胖子过来找小华，说陆总也让他过去参加参加，还没等小华想好。周胖子说了句不想去也没事，他会跟陆总那边说一声，说了转身就走了。想了想不去也好，自己毕竟对那种场合还是有些怵，在场都是些大领导，万一做了些什么不太懂规矩的事儿，那都是可大可小的。
晚上周胖子回来了，一看就是喝多了，在厂门口大呼小叫。小保安拼了命地把他往厂里头拉也拉不动，一屁股坐在地上呵呵地笑着。衬衫的扣子都被肥硕的肚子崩开了几个。原本小华被外头的吵闹，一看是周胖子也不想掺和。但看着几个人连抬带搬地也拉不动他，只好在厂区里头拉出来一台平板推车。
“来，大家一起使劲儿。把他搬到车上去。”小华指着车子对几个人指挥道：“来，八戒.......师傅带你回家咯......”
几人刚要憋了气使劲儿，被小华这么一句话逗的，都泄了气。扑通一下又把周胖肥硕的屁股摔在了地上，各自笑了起来。小华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跟着大伙笑了起来。
周胖子肯定是喝迷糊了，也跟着大家傻笑了起来。闭着眼睛哭喊着要师傅，不一会儿又昏睡了过去。
李广指着周胖子领口上的几个口红印子，继续调侃道：“嘿嘿，你们看，小妖精估计从他身上吸了不少精气呢。”
几人继续乐着。小华心想，这周胖子还难得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平常那狐假虎威的样子，谁看到了都恨不得在他脸上踹上几脚。几人终归只是对周胖子有些看法，但也不至于把他丢在门口不管。再说，他这么在厂门口，丢的也是大家的面子。几人合力还是用推车把他拉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打开，里头有股说不出来的汗臭味和脚汗臭。在这个已经慢慢变冷的天气里，真的算是奇观。几件带着黄色污渍的衬衣和内衣就那么随意地耷拉在床头，地上几双穿过的袜子。烟灰缸里满满的都是烟蒂，两三个半装着水的饮料瓶里也都是烟头，浸泡久了，里头的水发黄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真的是猪窝。”不知道是谁言语了一声，五个字精准地描绘了房间的样子。几个人屏着呼吸，合力把周胖子抬到了床上。
“华工，这胖子也太特么的邋遢了。”李广捏着鼻子轻声说道，他怕周胖子万一清醒了听到。
“你们走吧，我来料理他的“后事”。”小华笑着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说道。
几人嘿嘿地轻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朝小华摆摆手出了房门去。
小华看着四仰八叉躺着，还打着呼噜的周胖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自己为啥接下这么份事儿呢。他坐在周胖子的床头，看着他床头上散落的一包软壳的中华，心中咒骂了一句：“妈的，都抽这么好的烟。”随后拿出一根抽了起来。
长长的烟气从小华的口中吐了出去，不一会儿稍稍地盖住了房间中的臭味。小华拿起那包软壳的中华烟看着，他想起了自己离开前峰哥给自己的那包烟，应该是那晚在黑旅馆丢了。
不知道现在花花和彪子最近在干嘛？生活的怎么样了。想到这里，他重重地抽了一口烟，辛辣的烟味充满了整个口腔。
“水......水......”周胖子翻了个身，口中喃喃地说着要喝水，脸上的表情像是十分的痛苦。小华急忙起身，他可不希望周胖子吐他一身。房间里有只有一个杯子，里面有半杯水，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见周胖子一直在叫着，小华也只得拿过去让他喝。
“咕咚，咕咚”两口就被周胖子喝了个精光，周胖子的表情突然扭曲了起来，小华赶忙一脚把床下面的一个脸盆踢了出来。
“呕......呕......”恶心的呕吐物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我草......”小华用一只手臂捂着自己的鼻子，把那盆里的恶心东西倒到了厕所的马桶里。小华一般洗着盆子一边在怨着自己干嘛这么热心肠，这周胖子平时没少针对自己，也没怎么给过自己面子，这他妈自己是何苦呢。
从厕所里出来，周胖子仰面躺着，两只眼睛一动不动，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肥硕的肚子随着平静的呼吸一起一伏。
“你醒了？”
“嗯......”周胖子嘴里发出点微弱的声音，“吐了......好多了。”他伸手在自己的床头摸找着什么，小华从边上拿起那包软壳的中华烟递给了他，他接过来，从里头抽出一支放在嘴里，又抽出一根递给小华。可能是没什么气力，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又挂在床沿上。小华走过去接了过来。
“谢谢。”
小华刚把烟放在嘴里，他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确认是周胖子说的话后，笑着摇摇头，点上了烟，又给周胖子点上。
周胖子依旧怔怔地看着空白的天花板，眼里却慢慢地泛红了起来，鼻腔里一抽一抽地，又咽了咽口水，像是有些抽泣起来。“爸妈，我好想你们。”周胖子的嘴里突然砰出了这么一段话，喉咙有些哽咽。
小华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夹着烟的手悬在半空中，半天没放下来。看着周胖子的样子，应该还是在喝醉了的状态，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你回去看看吧？”
周胖子迷迷糊糊地继续说着，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答小华的问题，他说自己从小爹妈就走了，都是姐姐把自己拉扯大。但姐姐一直为了事情忙，也从来不会过问自己的事情太多，十几年来，都是他一个人自己过......
小华有些触动，难道这是印证了那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吗？小华背对周胖子坐着，抽着烟，安慰着他。说着自己曾经的叛逆，如何跟自己父母作对，如何糟蹋自己的青春.......
长长叹出一口气，小华想不到自己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这么久的话，竟然对周胖子说了这么多。他转过身去，周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去，眼角上还留着一道白白的泪痕。
小华掐灭了烟，给周胖子盖好被子，出了房门。
第二十八章 金碧辉煌（一）
过不了几天就到过年的日子了，临近年关，厂里的生意也稍稍淡了些下来，厂里的机器依旧轰隆隆地开着，但总的来说不忙，也就一些稍大些的客户做点明年开年要预备着的货。小华的办公室里装了台空调，也不见得那么冷了。听说是肖工的腿脚受不了了，跟陆总那边去要求的。陆总倒是很爽快，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来装了。
“我感觉暖和是暖和，就是这风呼呼地吹起来受不了。”肖工站在空调的边上调着风量说道。
陈工在桌子前穿着棉袄，微微地缩着：“肖工啊，我说你一个北方人怎么还没我们南方人抗冻呢。”
“哎呀，你们都觉得我们北方人抗冻。我们屋里头那可是通暖气的，穿一件单衣就够了。”他把遥控器挂回到墙上，转过来对陈工说：“我来了南方这么多年，就是不适应这南方的冬天。弄的我风湿病都有了。”
“主要是晚上没人给你暖被窝吧。”陈工调侃了一句，肖工也哈哈地笑起来回答道：“也许！也许！”
小华也笑了，在这种节日临近又不忙的日子里，办公室里头的气氛也没有那么微妙了。
门划拉一声被推开了，小华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周胖子来了。整个厂里，也只有他进门前是从来不敲门的。周胖子上次喝醉之后，好像对小华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变化。用到的时候说两句好话，用不到的时候也不给你面子，估计那晚他说了啥也不记得。小华倒是不在意这些，隐隐的，他觉得周胖子也有些可怜。
“嚯，你们办公室条件可够好的。新空调。”周胖子一进门就看见了新装的空调，“陆总还是疼你们这些干技术的啊。像我们这种做行政和业务的......命苦哦......”
原本和谐的氛围，突然变得酸溜溜的。
“周总，您跟陆总申请，那不是简单的一句话的事儿吗？”肖工笑眯眯的说道，他原本是想奉承周胖子在厂里这个皇亲国戚的位子，没想到周胖子回了一句：“没必要的钱我是不会去花的。”
肖工的笑脸渐渐僵硬了起来，心想你周胖子不是在怼我乱花厂里的钱吗。周胖子可能也觉得说的有些不合时宜，从兜里掏出来三包中华烟。“啪，啪，啪”拍在三个人面前。
“好烟大家必须是要抽的。”他提了提有些松垮的裤腰，一根手指像指挥棒一样朝着空中挥舞着，“快过年了，厂里的骨干必须要抽好烟。”
肖工和陈工的脸色变得好多了，毕竟周胖子对他们“说错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业习惯了，再看在这几包烟的份上，也都当赔礼道歉了吧。
小华拿起烟看看，硬盒的，他倒也不嫌弃，就是周胖子为什么不分几包他常年抽的软盒的。
周胖子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肥胖的身材整个都陷到了沙发里头。两只脚放在了茶几上：“我说......最近不太忙，安排安排，大家一起去唱唱歌，喝喝酒啊。”
陈工倒是一下子来了兴致，原本缩在棉袄里的头像是乌龟一般伸了出来，站起来抖了抖手脚：“好啊，喝酒暖和暖和！”肖工也调侃起陈工来：“喝酒？你那点酒量？你是想去抱抱女人吧！”
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起来。小华倒觉得肖工是把实话当玩笑说了出来。李广也和他说过，他这个师傅，别看年纪有点大，但是好起色来比年轻人还厉害。在他们厂区不远的棚户区里，住着些莺莺燕燕，李广好几次见着他师傅提溜着裤子从里头走出来，还回头跟着探出头的穿着暴露的女人笑着，一脸意犹未尽。
“就今天晚上，咱们这些骨干参加，去金碧辉煌！”周胖子叼着烟说着，也是一脸的邪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请客！嘿嘿嘿......”
金碧辉煌，那可是市里出了名的高档场所。小华还在老舅的店里头干活的时候就听那些食客吹牛逼---谁，谁，谁又去金碧辉煌玩了，谁，谁，谁又在金碧辉煌消费了多少钱。肖工和陈工有些兴奋了，肖工兴奋的是喝酒，而陈工是为了女人。周胖子呢？也许他两样都是。
“我这还有事儿，还是不参加了吧......”小华不太想参加，他对那种场所还是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行！今天的大家都这么开心，你必须得参加。这都说好了。”小华刚说完，周胖子立马让他打消这个念头，“你不去，我就不安排了。”
肖工和陈工一听，也极力地劝着，一定要小华跟大家去联欢。小华拗不过他们，想想事情不忙，也都安排的差不多了，点点头说那就一起去吧。
几人再加上李广早早地在餐厅吃了点晚饭，按照周胖子的吩咐各自回宿舍“拾掇拾掇”。周胖子说晚上去的是高档场所，要有气势，要有牌面，都把最好的衣服给穿上。小华哪有什么好衣服，把准备过年回家穿的新羽绒服给拿了出来。
出租车快速地在新铺好的快速路上行驶着，快进到市区的位置，周遭的光景开始亮堂了起来。这种光景对小华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自己离开市区的这段时间，城里头又有几幢高楼竣工了。
约摸也就行驶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一幢宽阔巨大的建筑物出现在了小华他们的面前。建筑物的四周都用灯管勾勒出整个的线条，灯管上红红绿绿的色彩不停地变换着。正中间“金碧辉煌”四个霓虹灯的大字不停地闪耀，背景的光幕上闪着一阵阵的波浪图案。停车场里头的豪车应接不暇。
小华站在这巨大的霓虹灯面前有些发呆，他来到城里这么久，第一次切身实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灯红酒绿”。
周胖子在他身后捅了捅：“傻了吧！哈哈哈，进去才知道什么叫豪华！”
小华尴尬地笑笑，傻了吗？好像自己真的有些傻眼了。
“下雪了，嘿。”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大家都朝着天上看去，小雪一点点地开始下了起来，在霓虹灯光的映衬下，看上去更加的梦幻和美丽。
“瑞雪兆丰年啊！”肖工长叹了一声，也许他是有些思家了，“好久没见着下雪了。”
“都被他妈的废话了！跟上。”
第二十九章 金碧辉煌（二）
周胖子一副大佬的模样走在前头，肖工和陈工跟在他身后的左右，李广也紧紧地跟着，只有小华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一进到大门里头，整个世界好像都亮堂起来。大厅里约摸又两三层楼镂空做了一个小小的穹顶，穹顶的四周雕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跟小华曾经在课本上看到过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图片一模一样。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从上头挂下来，上头的水晶在灯光的映衬上不停地闪烁着。水晶吊灯的下面是一个圆形的水池，一座裸身西洋女人的雕塑矗立在中间，怀里抱着的水瓮不住地往外淌着水。人声，脚步声，水流声......好像一切都那么的和谐。
李广盯着那座雕塑有些发呆，也许这直白的西方的艺术给了他巨大的冲击，小华连拍了他好几下，他才回过神来。
周胖子两腿张开站着，一手插着腰，另一手指着大厅四周的流光溢彩对着几人说道：“看看！看看！什么叫豪华！”
肖工像是见过世面，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四周的装饰，不住地笑着点着头。陈工就显出了一股子猥琐的神态，他没把目光放在周遭豪华的装饰上，而是盯着一排又一排穿着长裙走过的女人身上。
一个穿着紧身小西装的男人跑到了周胖子面前，一股子香水的味道迎面过来。“周总来啦，今天怎么安排？”说着还给几人递上了香烟。
“今天小搞搞，我们集团内部骨干聚会。”周胖子仰着头说话，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那来个中包？还是开个大包？”
“可以，中包可以。对了，上次我们请市里罗局长存的那些酒拿出来吧。”
“诶，诶，诶，好，几位这边请。”小西装男人诺诺地应着，微微欠身，手往过道的方向一迎，带着他们往里头走。
里头的走廊七弯八拐的，墙壁上贴着的都是放大的欧洲名画，置身其中，好像走进了中世纪欧洲的奢华。小华在后头跟着走，时不时往经过的房间里头探去。里面的景象像是他在那些港片里面看到的一般，那些身着华丽的男人，或举着酒杯相互陪杯，或拿着麦克风极力地嘶吼着，抑或搂着身边的女人做着亲昵的动作......
“到了。”西装男在一间包房的门口停下，又朝周胖子微微地一欠身，然后把门打开顶住，打开灯光，站在门口深深地鞠躬，“周总，您请。”
周胖子挺着他肥硕的肚子走了进去，看了看里头的环境，不住地点头。他们也跟了进去，里头围着三边的沙发，中间是两张长长的玻璃台面方桌，桌子和桌子间留了条走人的过道。
“哇塞，这才是中包啊。”李广走到前头，摸着四周像是天鹅绒铺着的墙面，“那大包得又多豪华啊。”
周胖子扭过头，一脸鄙夷地瞟了一眼李广：“土包子，跟哥不白混吧。”李广听的有些不舒服，但也只好笑着点头说：“不白混，不白混，呵呵呵......”
周胖子从两张桌子中间的过道走过，一屁股坐在了正中间，然后两条腿，各搭在两边的桌子上，朝西装男挥挥手：“那个，把酒上来吧。”西装男点点头应了一声就退出去了。
肖工走到里头挨着周胖子坐下了，李广还是一脸新奇地东看西看着，陈工靠在门口的位置，一边搓着手，一边朝外头张望着什么。小华则自己点起一根烟，在靠里面一侧沙发上坐了下来。
周胖子拿起麦克风，跟着屏幕上放的歌曲唱了起来。那节奏没有一个在调上，他朝肖工和陈工看看，又朝李广和小华看看，一边唱一边笑着，不知道是想调节下气氛还是觉得自己唱的真的不错。几人只能附和着他尴尬地笑着。
不一会儿，西装男带着两个小弟拉着三箱啤酒和七八瓶洋酒进来了，依次在桌上排开，起开十几瓶。另外两个服务员又从门外端着两个果盘和一些小零食，分放在两边的桌上。
“周总，果盘和小食是送您的。”
周胖子朝他笑着点点头，甩给他一根软中华。
“来！”周胖子挪了挪他肥硕的身子，从桌上拿起一瓶起开的酒，“为了大家步步高升，走一个！”
肖工像是开了酒门，一口气就把瓶子里的酒给吹了，小华，周胖子和李广也不含糊，也同样一口气闷了一瓶。只有陈工留下了半瓶。周胖子见陈工没喝完，有些不悦：“怎么的陈工，这么不给大家伙面子。”
陈工嘿嘿尴尬地笑着：“我酒量一般，再说，这冬天喝啤酒太寒了。”
周胖子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都喝酒了哪里还有寒不寒的。别废话，给我吹了！”说完还做了一副要踹他的样子。
陈工看了看瓶子里的酒，“那......那我吹了！”
“咕咚.......咕咚.......”，“嗝......”几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几瓶酒下肚，大家的情绪都开始有些上了起来。周胖子和李广两个人抱着麦克风，你一首我一首地唱着，不，准确地说，就是在干吼着。周胖子先前的演唱看来也不是为了调动气氛，因为他现在唱的和刚才一样难听。
肖工可能觉得啤酒没有什么劲儿，已经自己打开一瓶洋酒喝了起来，跟着周胖子和李广的唱歌的节奏左右摇摆着。陈工喝完那瓶之后就没有继续喝，他好像一直想跟周胖子说话，但犹豫了半天也没说出口，只是一眼一眼地瞧着周胖子的神色。
小华半躺在沙发上听着周胖子和李广唱着，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微醺了，控制不住地傻笑着，也不晓得是因为他们的歌声，还是自己完全的放松下来。他真的太需要放松了，长时间的工作让他压抑了好久。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铃鼓和沙锤，走到了房间的中央，一边跟着他们唱着，一边给他们伴奏起来。周胖子看到小华也来了气氛，一边唱着，一边朝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刻，也许是小华和周胖子这对暗暗较劲的对手最和谐的一刻。
第三十章 金碧辉煌（三）
一阵狂吼之后，四人归于平静。周胖子朝小华笑了笑，举起了酒瓶。小华也以笑回应着，从桌上拿起一支酒瓶。两人相互一致敬，都把瓶子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哈哈哈哈......”
陈工想是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一挪一挪地蹭到了周胖子的身边，嘿嘿地笑着朝周胖子低语：“周总，干喝酒唱歌有些太无聊了吧。”那眼神露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猥琐。
周胖子擦了擦嘴上的酒沫子，也跟着嘿嘿笑了一声，他懂得陈工的意思，陈工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你真的是个老色鬼。”周胖子毫不客气地说道，转眼又笑了起来。
陈工对周胖子的这句“嫌弃”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他觉得周胖子的心思必定也是一样的。“那我出去叫人？”说这话的时候，屁股已经离开了座位，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往包厢门口快走。
“回来。”周胖子的脸色沉了下来。
陈工的脚步定格在了地毯上的两块方格里，他回过头愣愣地看着周胖子，不知道是前进还是后退，看着周胖子有些阴沉的脸，嘴里“额，额”两声，说不出话来。
陈工看看肖工，肖工看看小华，小华又看看周胖子。小华没说话，他觉得自己还是当个看热闹的人好。
突然周胖子脸色一变，指着身后墙上的一个按钮，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按钮一按，人不就来了吗......哈哈哈，你以为......你以为还是什么低级的地方，都要自己去叫人......哈哈哈......”周胖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按下了那个呼叫按钮。
原来周胖子是在开玩笑，陈工心里瞬间呼了口气，几人也哈哈大笑起来。陈工一边回头往沙发上走，一边笑着自嘲：“哎呀哎呀，我老土了.......我老土了.......”
不一会儿，西装男从外头走了进来，朝周胖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周总，您有什么吩咐？”
周胖子从沙发靠背上起身坐着，一只手挠着脑袋，他感觉自己有点上头了：“那个什么......这么多酒我们喝不下了，你叫几个人过来陪我们喝。”
西装男点点头，说了声好的，就退了出去。陈工一听，屁股又有点坐不住了，挪来挪去，又半靠在了椅背上。
“咚咚咚......”约摸过了两分钟，包厢门外轻轻地几声敲门声，然后推开了。西装男走在前头，后头十几个身着靓丽的美女鱼贯而入，在屏幕前一字排开。
“我要左边第三个，穿红衣服的那个。”陈工着急地先开了口，惹的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周胖子瞥了他一样，低声说了句，“没出息。”
肖工很镇定，对着这一排的美女问了一句：“你们谁酒量好啊？”美女们都笑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有一个跟肖工口音很相近的应了一句。肖工说：“哟，老乡，那就你了。”
李广有些有些羞涩，他就随便指了一个。
周胖子朝过来看着小华，小华朝周胖子笑笑，“哎，我不用了，我自己喝就行。”说完就举起一支酒瓶朝周胖子敬了敬。
“哎哎，你放下。”周胖子啧了一声，“大家都一起，你干坐着都干嘛啊。”
小华还是再三推脱，表示自己不用人陪喝酒，自己能喝。周胖子见小华推来脱去，有些不耐烦了。李广用手肘顶了顶小华，“就喝喝酒吗。”肖工也跟着李广说着：“是啊，就喝喝酒吗。”陈工朝小华这边笑着，也跟着他们说着一样的话，可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旁边那位的腰上。
小华心想今天逃也是逃不过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吗，不就是喝喝酒吗。他也没看前排站的人，眼神看着地板，“哎，你们随便哪个都行。”
“随便哪个都行？”周胖子在一边乐了，“随便哪个她们都一起涌上来了。”
包厢里又是一阵笑声。
“你不选，我帮你选。”周胖子说着点起一根烟，眼神从前面扫过，“就你了，穿黑衣服的那个，坐他边上去。”
黑衣女人笑着点点头，走在小华的身旁坐下。小华没有抬头看，只是侧着脸笑笑，把身子往另一侧挪了挪。
“周总，您呢？”西装男见周胖子没选人，问了问。
周胖子继续扫了扫这些人，问了句：“丽莎不在吗？”
“丽莎在另外一间包房，今天可能没空了。”
“哦，那算了。”周胖子夹着烟的手往中间一指，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座“就你了。”
西装男点点头，带着这一排人退了出去。小华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些美女的表情不如刚进来时一样都是一致而标准的笑容，有人还笑着，有人垂头丧气，有人面无表情，还有几个人朝他们翻了个白眼，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些什么。
陈工像是来了兴致，他把原本房间顶头常亮的灯光关了，开了中间的那盏霓虹灯球。霓虹灯球的光线随着音乐的起伏忽明忽暗。四个人各自占着沙发的一个角落。
肖工那头像是划拳喝酒很起劲。陈工这边，小华也不知道，只是偶尔灯光闪过，那女孩的表情有些嫌弃。周胖子则一直在灌身边的女孩子的酒，当然，以他的个性，手自然也不会老实。李广呢，则跟女孩聊着什么，谈的很开心。
小华觉得自己有些尴尬，女孩倒是很自来熟，拿起酒杯和小华碰了一个：“我们先喝一个，祝老板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那娇柔的声音听的出来是装的，但是说的话又像是真心的。小华尴尬地笑笑，举起酒杯把酒喝了个精光。他只希望赶紧把自己喝醉，就不用再继续尴尬下去。
女孩很健谈，一直和小华聊着。小华听的很认真，他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见识，说的很多事情都是他从来没听过的，而且对好多事儿的看法也突破了小华对这件事情的理解。一来二去，两人的气氛也好了起来。
正当几个人都沉醉在“二人”世界的时候，外头传进来一个女人高跟鞋的脚步声，可能是带着一些醉意，那脚步走的不是很稳。
昏暗的灯光下，女人带着亮片的长裙一闪一闪。
“周总来啦。”女人俯身靠近周胖子跟他问好，“最近忙啊。”
“丽莎啊，那还是你忙啊，都见不到你。”周胖子说着一手搭在了女人的手上。
丽莎很亲昵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周胖子的手背，低声说，“王局在那边的，我偷偷溜出来跟你打声招呼的。就要回去的。”
“那你不能这么回去的，要跟我这几个兄弟喝几杯的。”周胖子嘟起了嘴巴，学着丽莎娇滴滴说话。
“好嘛，好嘛。”说着拿起了酒杯。
周胖子一个个介绍了起来。
“这是我们公司的肖工。”
“肖工好。”
“这是陈工。”
“陈工好。”
“这是我小弟，李广。”
“李广小弟弟好，呵呵呵......”
“这个特别介绍下，我好兄弟，张小华。”
“张.......”
丽莎吐出了一个字后没有说话，小华原本低着头拿着酒杯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处，见对面没了动静，抬头看了一眼。
他也愣住了。
“丽......丽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