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金碧辉煌（四）
两个人都举着杯子愣在那儿，昏暗的灯光下，只有两道眼神相互错愕着。小华感觉到心跳有些加速，眼前这张脸......原本那张清纯的脸......曾经梦到过无数遍的脸......想念了这么多年的脸......
眉笔画过的眉毛，火红的双唇，脸颊上轻扑的淡妆，是这张脸，没有错。那一双眼神还是像当年一样。不，不一样了。说不出来的不一样，可就是不一样了。
“你们俩拜堂呢？！丽莎，快喝！”周胖子在后头催促道。
丽莎的脸上错愕消失了，又变成了进来时那张笑盈盈的脸。“哎呀，周总，不要急的吗。也让我好好认识下你这些兄弟。”说着举头就把杯子里半杯洋酒喝了下去。
丽莎把杯口斜着朝周胖子那儿一亮：“周总，我可是干了哦。”
“哦~~？”周胖子猥琐地笑着，“是第一声还是第四声啊？”
“讨厌~~~”丽莎娇羞地回了一声，依旧盈盈地笑着，“我得先回去了，不然一会儿那边该找我了。”
周胖子点点头，朝她做了个飞吻。
小华依旧错愕地举着酒杯，重重地呼吸着。他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中醒过来，是她吗？不是她吗？真的是她吗？
旁边的女孩摇了摇他，问他是不是感觉不舒服。小华没有回答，放下酒杯，说了句：“我上个厕所。”就往门外走。
“哎，里头有厕所......土包子......”周胖子冲着小华喊道。
丽莎一拐弯进了厕所，小华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阵呕吐的声音。小华打开水龙头用水扑了扑自己的脸，一阵冰冷的感觉让他清醒起来。
“是她，一定，肯定，绝对是她---魏丽芬。”小华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他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抽了抽自己的鼻子，一股热意从眼眶里出来了。
丽莎扶着墙从女厕所里头走了出来，一阵阵的恶心让她的表情显得难受，脚底下不是很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小华上前一把扶住了她的手。
丽莎抹了抹自己的嘴巴，低着头说了声谢谢。抬头一看，一甩手，挣脱开去。
“等一下，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
丽莎停住了，背对着小华：“呵呵，哎，我也想不到在这里会碰到你。”丽莎低着头，从身边的小包里头拿去一包烟，取出一根叼在嘴上，又在包里翻找起来。轻轻地说了声艹。
小华从兜里掏出火机，上前打着，火苗在丽莎的眼前跳动着，她愣愣地看了一眼，扶着烟往前凑了凑。
丽莎转过身来，朝小华的斜上方长长地吐出一缕烟。香水，汗味，酒气，烟味......一股子味道朝小华的鼻子里钻了进来。
“谢谢。”丽莎恢复了她笑盈盈地脸，上下打量了下小华。
“现在混的可以啊，大状元。”
小华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听到她这么说，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苦笑了一声：“什么狗屁状元，我没考上，出来打工了。”
“哦~~~”丽莎这一声感叹，意味深长。“你跟周总？”
“我们？同事。”
“哦。”
丽莎娴熟地一口接着一口抽着烟，烟灰长了，就用食指轻轻地在竖着的烟缸上弹了弹。小华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一头烫的卷曲的长发飘着，半遮着，长长的睫毛在一双大大的眼睛上忽上忽下，高高的鼻子在鼻尖上弯了一个优美的曲线。
她还是像当年那样漂亮。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一根烟，一会儿就燃尽了。西装男从另一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丽莎，你怎么还在这里啊，王局一直在找你呢。”
丽莎眼神朝天花板上一瞟，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头：“急什么呀，哄哄他不就好了。”说完转身走了。可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从西装男的兜里掏出来笔和纸，写了什么，撕下来塞到了小华的手里。
“有空找我，我们叙叙旧。”
一个潇洒的转身，那一身带着亮片的长裙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包房里，李广已经醉倒在沙发上，他身旁的女孩拿着麦克风坐在沙发上一摇一晃地唱着歌，看起来也是有些醉意。周胖子和身边的女孩子做着不知道什么游戏，两只手搂着女孩的腰，逗的她哈哈直笑。原本在小华身边的女孩已经被陈工叫到了身边，陈工一手搂着一位，脸上尽是快活的神情。肖工身边的女孩看样子也是被肖工的酒量醉倒了，半身趴在沙发上睡着。肖工继续自顾自地喝着酒，跟着女孩的歌声哼着......
放的是毛阿敏的那首《相思》，“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小华落寞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他捏了捏放在口袋里的那张纸条，抓起桌上倒满洋酒的酒杯，一饮而尽。
“啊~~~”一股子辛辣的味道从胃里直冲他脑门，他的脑子“嗡”的一声，好像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周胖子两眼迷糊地朝小华这边眯了眯：“哎！你跑哪里去了你！”又眯迷地笑了起来，“哦，我知道了，你去外面找妹子开‘小灶’了。”
这无聊的黄腔又弄的大家笑了起来，小华半躺在沙发上，嘿嘿地笑着，没有作任何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包房都沉静了下来，大家都东倒西歪地躺着，肖工看着也喝上了头，抱着脑袋靠在桌子上。小华看着四周的痴痴地发呆，音响里的歌声还在继续唱着，不过唱着什么他已经完全不晓得。
小华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发闷，他拿起桌上的一瓶酒，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外头的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地上，车上都被铺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冰冷的空气让小华醒了一些，他倚靠在一盏路灯下，看着来往的车子，静静地喝着酒。会所的门口依旧在迎来送往，大家的脸上都充斥着笑容，你拥抱我，我拥抱你，彼此依依不舍。好像全世界最真挚的情感都在这里被无限放大。
一颗飘落的的雪花落在酒瓶里，化了。
第三十二章 发票
从那天以来，小华一直心不在焉，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有时候笑，有时候又长呼短叹。肖工和陈工没事儿就拿小华打趣，说他那晚被妖精勾了魂去。
勾了魂？也许吧，其实更确切的说，是那魂儿又上来了。
那天晚上是小华，肖工，周胖子和李广四个人回来的，陈工死活不肯上车，说自己有事儿要去办一下。深更半夜的能有什么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也都没有去硬拉他。陈工第二天回来上班嘴上总说着什么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亏大了。几人听听也就一乐，没有过多的评论。
今天没有什么事儿，小华问了声陈工和肖工要不要出去。得到不出去的回复，他就请个假去超市一趟，毕竟快过年了，回家怎么说也得带点东西回去。
超市的路离厂区不远，从这边穿过古镇就能到。前几天下的大雪在这两天的阳光的照射下化去了七七八八，只有一些太阳不常照到的地方有些残留的化不掉的雪块儿。
小镇上的人不多，连平常在自己门口摆摊做生意的本地人也大门紧闭地窝在家里，或许只有在这种天气下他们才能回归到自己原本的生活。
游客很少，可以说是没有。原先小华和耕农点过的那家奶茶店依旧还开着，他觉得走在路上稍稍有些冷，就上前去点了一杯喝，热乎一下。
超市里头人很多，请了大半天的假，小华倒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挑着。
老舅爱喝两口，还是给他买两瓶酒吧，对，要稍微好一些的，毕竟是过年了......耕农喜欢零食，还是买两个大礼包给他吧，对，要稍微量大些的，毕竟他胃口大......张工师傅那边寄两条烟给他吧，对，买两条中华，毕竟他自己只舍得买些雄狮.....
爸妈......小华想到自己的父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左挑右挑也不知道买点什么给他们，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不孝，连父母要什么都不知道。转到服装区，想想山里头冷，买两件厚些的羽绒服给他们吧。对了，还是要捎两瓶好酒回去，爸过年免不了也要喝上几口。
也不知道峰哥，彪子，花花他们怎么样了......小华的脑海中闪过了几人的样子，他们几人坐在摩托车上，迎着风一路往山那边狂奔，一起笑着......小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回去，希望能见到他们。
大包小包地拎着回了厂里，门口遇到了小保安，见小华拿着不方便，就上前搭把手，帮着他把东西给弄回了宿舍。
小华抽出一根中华烟递给他。
“过年回家吗？”小华伸出火机，打着。
小保安把脸凑上来，夹着香烟吸了一口，另一只手摆了摆，“不回，回去也没事儿。”他斜着脸朝上看了下天花板，轻轻地啧了一声，“回去又被爸妈说，又被七八姑八大姨的念叨，不回。”然后使劲地摇了摇头。
“华工，你回去吗？”
小华笑了，“我不回去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那倒也是。”小保安朝小华笑笑，“那你先忙，我先回去了。”
“诶，好嘞。”
小华躺在床上，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晚丽芬......不对，丽莎塞给他的纸条，号码早就存在了手机里头，这么些天他换了几套衣服，可这张条子还是揣在兜里。
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问她什么？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一不一起回家？嗨，还是不要在这胡思乱想了，小华把手机捏在手里，始终不敢拨出去这个电话。
看了看时间，也还早。去一趟老舅那儿吧，把东西送过去，顺便问问他们啥时候走。
公交车上的人依旧不多，可能这里跟过不过年没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爱来不来。小华靠着玻璃上，觉得好像今天的时间过的特别慢。难道是这几个月下来自己过的太快了？倒可能也是，没日没夜地在工厂里头，时间早就不是需要他关心的问题，他需要关心的是机器不能停下来。周遭的车子好像也慢了好多，没有什么车子想要抢到公交车的前面，都各自在各自的位子里慢悠悠地开着。
嗯，大家都开始放松了。
老舅在门口抽着烟，耕农用扫帚慢悠悠地扫着地。见小华来了都迎了上来。
“你看你，来了又不打招呼，还每次都带这么多东西。”
“老舅，这不快过年了吗。给你们带点东西来。”小华说着把东西放到了桌上。
“耕农你陪小华聊聊天。”老舅说着转身走进了厨房。
“耕农，你啥时候回家啊？”小华从袋里拿去那包零食大礼包塞给他，“你的，还是一样，零食大礼包。”
耕农嘿嘿地笑着，说小华太懂他心思了。他说今年过年不准备回去了，老舅这边接了几个过年请客的单子，让上门去烧饭，他也就留下来帮忙了。另外家里也还需要钱，他留下来还能多赚点儿。
小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得一个人回去。
“饺子来咯。”老舅在厨房喊了一声，端上来一盘饺子，“小华，来，趁热吃。”
小华也不客气，夹起一只放在了嘴里。
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小华坐在店里头闲聊了两句，回了厂里。
办公室里，小华做着最后的一些收尾工作。他把桌面上的资料都分了分类，该销毁的销毁，该记账的记账，把今年剩余的物料都统计统计，再把明年开年需要的物料预计预计，都报给财务就行。
“这些是今年留下来的物料，有二十三吨。”小华把报表放在财务的桌上，指了指报表上的一个位置，“这个是我预计的明年需要的物料，你跟陆总报备一下。”交代的差不多了，小华就往门外头走。
“哎，你等等。”财务有把小华给喊住了，“这东西要你签个字儿。”
“什么东西？我不是都签了吗。”小华一脸疑惑。
财务嘿嘿地笑着没说话，从桌上递过来一张发票。
“这是什么？”小华拿起那张发票端详起来----金发娱乐资讯公司发票-----八千五百元......
“这是什么啊？”小华指着发票又问了财务一遍。
“周总说你要报的，”财务说着递过来一支笔，指了指位置，“你签这儿就好了。”
周总？！周自立？！周胖子？！艹！敢情那天晚上的消费都报到了自己的头上，难怪那晚消费起来一点都不眨眼呢！
“这是扣我工资上吗？”小华有点不爽，这周胖子一点招呼也不打，也他妈太不给面子了。
财务笑了：“不是，哪里扣你工资，你和周总两个董事长的助理，陆总批了你们两个一个人一万一年的招待费。公司报的。”
听到这儿，小华的心稍微放宽了点下来，不要自己来承担就好，不过他还有一心事儿：“那你再拿去给陆总签字吗？”
“不用！陆总说你们拿发票来就好了。”
小华心里长吁了一口气，但心里那种不爽的劲儿一直挠着他的心。还能怎么办？他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便拿起笔准备签字。
“那他的招待费呢？”
“他早就用完了。”财务嘿嘿地笑着。小华轻轻地啧了一下，轻轻地哼了一声。他妈的原来猪一般的身材，这一根接一根的软中华，都是从这儿来的。他忿忿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轻轻地把笔摔在了桌上。
第三十三章 回家过年
厂区的门口，大家相互道别着，说着祝福的话。来往之间没有平常同事之间的客套。
“新年快乐啊！”
“明年见啊！”
节日的气氛四处洋溢着，年味越来越浓了。
陆总特地安排了一辆大巴车方便大家，把坐火车回家的工人都一起带到火车站。小华还是联系了直达的大巴车，坐火车他还得转几趟车，不如直达的巴士来的方便。他站在门口，笑着欢送了一批又一批回家的人。李广也在，不过他不回家。
小华待着保安室里，厂里头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李广也待着这边凑热闹。小华给他和小保安分了烟，三人就这么抽着聊着。
“那个......张工那边，我给寄了两瓶酒。”
李广突然的这么一句，让小华愣了一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抬头，一只手挠着脑袋，显得很不好意思。
“哦......有心了。”小华不知道接什么，他抽了口烟，点点头，看着李广。
李广这边抬头看了一眼小华，有些尴尬地笑着。其实事情过去这么久，这个心结对小华来说早就解开了，而且接触下来人心眼不坏，不过是被人拿枪使了。
“那个，张立，我想给他送件衣服。派出所那边说也不知道他关在哪儿......”
“嗯......”小华依旧没怎么回话，抽着烟。他脑子还在想，或许没有那件事儿，迟早有一天张立还是会那样。哎......
保安室的门“砰”一声开了，周胖子往上提了提自己的裤子，头发一块低一块高。他打了个哈欠，站着伸了个懒腰。一看就是刚刚才睡醒。
“那个......拿只烟。”周胖子朝小华那边挥挥手。还是老样子，需要你的时候叫你，无关紧要的时候连你名字都想不起来。
小华递上一根，周胖子继续摆摆手。小华明白了，他没有带火，让小华给他点上。长长地一缕烟丝直直地往上升，周胖子一屁股往下坐在了沙发上。
房间里沉默了约一分钟，小华，小保安，李广相互看着，都没有说话。周胖子像是闭目养神，靠着沙发仰着头，烟在嘴里叼着，也没抽。
小华看着周胖子，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了，问道：“那个，我说......”他故意学着周胖子的语气，“周总过年怎么安排啊。”
周胖子没动，叼着烟说话：“安排？吃吃喝喝睡睡~~~~”语气中带着慵懒，最后一字的音还拖的老长。
小保安这边接过了话茬，“听说陆总不是过两天去国外和陆太一起过年吗？你不去吗？”这句话像是触动了周胖子哪根儿弦，他慢悠悠地把头抬了起来，带着一脸不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弄的小保安心里一哆嗦。
周胖子撇了撇嘴说道：“我哪有这么好的命，说是我姐。但说到底，我们又是两家人了。”他脸色一变，长叹一声，“我就只有看厂的命了。”
李广像是想打个圆场，嘿嘿笑着：“周总，看厂怎么不好了？这过年工资双倍啊。”说着还拍了下手。
周胖子像是在想着什么，他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呵，这种日子这种钱，我宁可不赚。”说着把烟摔在地上踩灭，从沙发上起身，走了出去。
小华他们相互看看，又各自点上一根烟。只有李广看着周胖子走远的背影，嘟囔了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嘟嘟......”门外大巴的汽笛声使劲儿地按着。小华从保安室探出头朝车子那边招招手，说道：“来了。”
“两位，我不陪你们了，先走了。”小华从桌上拎起背包，朝两人挥了挥手。
“好嘞，一路顺风啊。”
“嗯，明年见。”
小华上了车，车上只剩下了司机边上副驾驶的位子空着。他行李不多，坐着也还可以。车子缓缓地启动，向前动了起来。他朝后视镜看去，小保安和李广两人依旧站在门口，倚着大门的柱子站着，直到小华的车子远了，两人才一前一后地回了屋子。
开车的司机正巧就是送小华来省城的那个，那一口标志性的大黄牙，小华一直都记着。司机一直瞟着坐在副驾驶的小华，欲言又止。小华看了看他，笑了笑：“师傅，怎么了？不认识了？”
“嗨！”司机露出了自己的一口大黄牙笑了，“果然是你，我他妈怕认错，都没敢说。”
“这他妈才多久，你都认不出了？”小华也学着他的语气说着脏话。
司机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也不是认不出，你样子没咋变，感觉......”他嘴里“感觉”了半天，也没感觉出来。
小华倒是被这人逗乐了，“感觉啥？感觉老了？我又他妈帅了？”
“嗨！”司机感叹了一句，“感觉你整个人气质变了，那一次我看你，就整一个土包子学生。现在吗......有那么几分......怎么说呢？反正感觉不像雏儿了。”
“哦？”
“跟你一起那个憨憨的胖子呢？怎么不一起？”司机说的应该是耕农。
“哦，他不回家，有活要干。”
“过年都有活干，不会是当老板了吧。”
“啊？哈哈哈，是吧。”小华不想再继续聊下去。司机感觉他变了，他感觉这司机好像一点没变。聊着聊着，就有些让人觉得厌烦。
他没有继续接话，车子不停地往前开着，横穿着整个城市。景色由高耸的烟囱和高大的厂房变成了一片破旧立新的废墟，又从这一片片废墟中耸立起了一座座新式的高楼大厦。
变了？没变？变好了？变坏了？小华感觉自己好像开始在跟这座城市融为一体，由原先的破败慢慢地成长，慢慢地由废墟成为这个城市里新的骄傲。但前方在哪里？不断新造的高楼会有不断更高的高楼超过它，也许哪一天，为了更高，更新。这些高楼又会重新成为废墟。
小华的脑子里又闪回了他原先出来经历过的那一个个画面，现在这一切又如同倒带一般地放着。
“师傅，怎么好像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这条路？”
“嗨！新修的高速，他妈的两个月就干通车了。”
第三十四章 家
车子平稳地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着，这一次车上不再像上次那样那么拥挤，每个人依旧是大包小包，过道里头也被塞的满满当当，但这次却不是鸡鸭之类的土特产。小华回过头看着车里头的人，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有几个人面熟，像是跟他一车到城里来的。来的时候，整个车厢里的色彩很单调，大家都穿着黑灰色的土布衬衫，而现在，好像彩虹一样。
里头的人声很杂，不过好像没有关心乡下发生了什么事，嘴上说的大都是在城里的生活故事。
车子下了高速，在省道上行驶了一段时间。从这个镇到那个镇，从这个道到那个道，从山下又兜兜转转地到了山上。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不到六点的样子天已经慢慢地黑了起来。小华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七点半，比上次的时间快了三个小时。小华收拾收拾好东西跟这司机道了个别，问了声“新年快乐”便下车了。
大巴车轰隆隆地调了个头往山下开去，小华看着车子远去的尾灯，想这司机十有八九又在骂娘了，为什么？因为到这里下车的，只有他一个。
可能确实这里的人太少了，整个车站只有出站口的一盏灯开着。灯看着也有些故障，总是一闪一闪的。乍一眼看上去，还有些许的吓人。小华倒是不怕，这里对他来说太熟悉了，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走回家。
出站口的岗亭里慵懒地坐着一个老头，正抽着烟看着桌上放着的便携式DVD。或许是看的太认真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有车进了站。小华上前轻轻地敲了敲玻璃，老头一个激灵。
老头有些不耐烦地打开了窗户，把嘴上的烟扔在了外头，从里头伸出手说了句：“票......”
“叔，今天就你一个人值班啊。”
听到是本镇熟悉的乡音，老头才抬头看了一眼。因为外头灯光的缘故，老头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久：“哟，是老张头的儿子啊。”说着笑了起来，“好久没见着你了。”
见人认出了自己，小华赶紧递上一根烟：“是啊，从城里头回来了。”
老头看着小华从红红的烟盒里拿出中华烟来，神色更加不同：“哎呀，大老板了。”小华不好意思地笑笑，边从裤袋里掏出车票：“叔，给你，车票。”
老头挥挥手，没有去接，直接把铁门这头的门栓打开了，“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车站里特别的清脆。
“不用看不用看，都是镇上的人，看啥车票啊。”
小华走出车站，跟老头稍稍地寒暄了几句，互道了几声“新年快乐”就离开了。他转头看去，老头依旧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盯着前面的屏幕看着，在这深冬的夜晚独自守着车站。
深冬的山镇是寂静和无聊的，原本的安静在寒风的吹袭下显得更加的寂寥。路上没有什么人，周遭的铺子也早早地打了烊。失去了店铺映出来的灯光，没装路灯的镇路上显得更加漆黑一片。
老张头的小吃铺依旧开着，他不管刮风下雨都不会把店门关上。他坐在门口，拿着长长的旱烟杆一口又一口地喷着烟。山镇的夜里下过一阵阴雨，加上这凛冽的北风，吹的身上又湿又冷。
“哎呀，你还坐门口干嘛。你就不能进来等吗？”老张婶从楼上下来，见老张头坐在门口，一阵埋怨，“吹冻了，看谁来伺候你。”
老张头伸出身子朝路那边探了探，轻轻地“哎”了一声，拿鞋底敲了敲已经快灭了的烟袋锅子，转身走进了屋里头。
“哎，你走进来顺便把卷拉门也关了啊，这么冷。”老张婶继续埋怨道。
这下老张头倒是急了，“关什么关，儿子今天回来。一会儿怎么进来？”
“你儿子不会敲门啊，这么冷的风吹来，不把你冻坏才怪。”
两人生活了大半辈子，总是以“不关心”的口吻表达着最关心的话，都是习惯了。老张头和老张婶你一言我一句的讲着，谁都没有注意到小华已经站在了门口。他嘿嘿地笑着，像是在看一场最温馨的电影，而他马上就要成为里头的主角。
“爸，妈。”
老张头和老张婶两人都愣了一下，一齐转头朝门外看去。还是老张婶反应快，一个箭步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小华。她还想拎一拎小华，可早就拎不动了。老张头也笑了，但是又突然收回了神情，装作一脸严肃。
“爸。”
“嗯，回来啦，先吃饭吧。”
小华笑着，他看到了，他看到老张头笑了。这个倔强的老头就喜欢把柔软的一面藏在心里。
桌子上放了五六个菜，都是小华以前喜欢吃的。老张婶坐着，仔细地端详着小华的样子，还伸出手默默他的手臂，说他瘦了些。小华笑了，其实自己应该是胖了一点，不多。不过在父母的心里，离乡而归的游子，看着总好像瘦了。
老张头说自己吃了店里剩着的点面条，他不吃，就背对着母子二人坐着，继续点上一锅烟抽。听到老张婶这么说，还小心翼翼地回头瞄上了一眼。老张头举着烟杆，听着两人谈着话，一口一口地喷着烟。
小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包里把酒和衣服给取了出来，让爸妈试一试。顺手想打开一瓶酒来，被老张头拦住了。
“爸，不喝两口？”
老张头摇摇头，把酒装回了酒盒里，“过年喝，有人上门拜年再喝。”他知道自己父亲的小心思，等客人上门拿出来，喝着有面子。
吃完了，老张婶到厨房里收拾残羹，就留下老张头和小华两人在餐桌前。老张头依旧抽着他那杆老旱烟，小华从兜里拿出中华烟，抽了起来。见老张头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那包中华，小华拿起了解释了下，“爸，厂里头发的。”
老张头点点头，“你自己赚钱，抽什么烟都可以。”
“爸，抽一根试试？”说着递过去给老张头。老张头伸手想拿，又收了回去，指了指自己手头的老烟杆，“我还是抽这个吧。”
“试试吗，”小华把烟塞到老张头的手里。老张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终究接了过去，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比你的旱烟好吧？”
“嗯......还行......”
第三十五章 山镇漫游
山镇的清晨总是透着一股凉气，在这深冬的日子里，这种凉气更加地让人觉得刺骨。小华吃过早饭搬了条躺椅坐在阳台上，清凉的空气从外头往他肺里头灌去。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想抽，却又放了下来。难得逃过了城里有些污浊的空气，这种熟悉的带着嫩草和泥土味的味道，让他觉得舒服多了。
果然那句话是没有错的，无论你走到哪里，故乡的味道还是会让你记起你来自哪里。
老张婶从里头走出来叫小华下去吃早饭，见他没穿多少衣服就站在阳台瞎晃，不禁责备起他来。要不是老张婶这么说，小华还真没意识到。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望了望远处被前两天没散去的阴雨雾气所笼罩的群山，钻回了屋里头。
老张头正坐着抽着小华昨晚留在桌上的那包烟，见他下来了，举了举手中的烟，“旱烟丝抽光了，抽你两根烟。”
小华笑了笑，也关心的说了句，“那就别去买了，抽这个吧。不过，也少抽点。”
老张头点点头。
小华吃着烧好的面条，老张头坐着自顾自地说着：“过年了都没生意了。”
“两天后就年三十了，都不会出来吃了。”
老张头叹了声气，他就是心思太重，天天想着自己铺子的生意，其实平时也不算差。
小华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了他一句：“爸，他们几个来过吗？”
“他们？”老张头思索了一下，他知道小华指的是谁。老张头把烟在地上踩灭，“老李的儿子好像没有回来过，陈彪听说跟家里人出去打工，也没见过。那个小王，好像还在录像厅吧。”
老张头起身收拾小华的碗，继续说道：“你们几个不闹之后啊，路上安静多了。”
想起以前的日子，小华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他起身想从老张头那儿拿回碗，“我自己来收拾吧。”
“不用，你爸我还没这么老。”
看着父亲走进厨房的背影，嘴上说着不老，但好像背更加的弯了。
小华跟爸妈说了一声，准备上街面上转转，主要是想去看看他们几个是否回来过。
花花的爸爸依旧在铺子上一刀一刀地斩着肉，临近过年的时候，他们的生意就特别的好。小华没敢上前，就在远处站着看了好久。没有看到花花的身影。他又去了他家，也是空无一人。
小华又转悠到了陈彪的家里，门口的春联是换了副新的，但是看着好像也有点旧了。他上前敲了敲门，没有应答。住隔壁的老头探出头来让小华别敲了，说他家大人一个多星期前回来过，打扫了下卫生，换了副春联就走了。说是今年过年不回来了。小华问那有没有看到他家的儿子，老头摆摆手，说没看到。
两个人那里都扑了一个空，小华心里多少有些落寞，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否相互有着联系。他独自走在镇中心的路上，感觉好像街上的人比平时更少了。往前一路走上去就是峰哥的录像厅，去找峰哥聊聊吧。
往峰哥的录像厅的路上，小华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另一个方向拐了个弯。朝那边大概两百米的地方是魏丽芬的家。不敢给她打电话，但是心里还是牵挂着她。她家的门口半开着，往里头看去，已经都空了。听边上人说她一家人都已经搬走了。
走着走着就到了录像厅，门口也贴上了新的春联，中间一道横批“新年大发”倒是很应景。门还开着，小华推了门进去。里头还是有些昏暗和潮湿，人不多，只有两三台的电视亮着，听着放的都还是那些武打的老片。
见有人进来了，前台那个瘦弱的女人提醒用脚蹭蹭地毯，别把外头的水带进来弄湿地砖。
“峰哥在吗？”
女人听是个熟悉的声音，抬头看了半天，认出了小华，说道：“他大前天去县里了，说去亲戚家过年。”
“这两天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女人用抹布擦了擦桌子，“让我今天下午打扫打扫，过年了。”
“那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清楚，说是过了十五吧。”
小华算了算自己在家待不了几天，看来峰哥也是见不着了。他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声：“我在这儿转转。”女人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小华一台又一台的电视看过去，在这里，几乎每一台的电视前面他都坐过。以前那些日子一幕幕地在他面前掠过，他还能记起自己看的那一片片电影。他有些怀念，又有些羞愧。
峰哥在里头弄的那间VIP包间锁着，小华从门缝里瞄进去，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像往常一样的摆设。不过像是很久没人用了，桌子和沙发椅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里头那间怎么锁着？”小华走回了前台。
女人头也不抬：“没人用，里头的东西又贵，就锁着了。”
小华没说话，他望了望那道被锁上的门，问女人拿了钥匙。
门好久没开了，小华轻轻地往里头一推，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一阵风从外头吹了进去，灰尘慢慢地飞舞起来。小华轻轻掸开一块灰尘，坐了下来。
几人在这录像厅里认识，聚在一起，又在这录像厅里相互分散，各自飞去。小华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直直地发愣。他用手抹了一把前头电视机的屏幕的灰尘，打开了影碟机。里头放着的还是那天的那张DVD。
看来自从他们用过这间房间之后，没有人用过这里。小华感觉有些伤感，他把弹出的碟盘收了回去，关上电源，退了出去。
外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飘起了一阵小雨，雨不大，像是薄薄的一层雾一般，罩的人周身都是，比大雨更加的恼人。不过这南方的山里一贯如此，不论是夏季还是冬季。
小华顺着他们以前走过的路往山上走，周遭的植物还是郁郁葱葱，下过雨的地上有些松软，稍稍踩一脚就凹陷下去。看着这条光净的小路，小华知道已经很久没有人上山去了。他独自一人走到半山腰一块凸出的石头那坐了下来。
以前他们几个常在这里望着脚下的山镇，抽着烟，喝着酒，聊着一些可有可无的闲事儿。如今，到这里来的人，只剩下了他一个。
风阵阵的吹着，不猛烈，却也很寒。
远处传来阵阵的爆竹声音，新年开始了。
第三十六章 亲戚的话
外头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小华原本还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一个机灵，跳了起来。顾不上穿鞋就往窗台边上看去。外头是来拜年的亲戚。
小华扶着窗子轻轻地叹了一声，走回床上重新躺了下来。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难得能睡到这么迟。小华伸了一个懒腰，准备起床。
“嘟，嘟，嘟......”一阵的上楼声。不用猜就知道是老张婶来了，整个家里面只有她走楼梯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小华，小华，”老张婶叫了两神，轻轻敲了敲门，“好起来了。”
“诶，我知道了，就下去。”
小华起身洗漱，好好地整理了一番。过年的日子与平常大不相同，在亲戚面前特别要顾及爸妈的面子。再说，这亲戚上次见的时候，自己还是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一副邋遢的死样子。今天怎么说也要让他们改观一番。
“哎，七叔，新年快乐。”小华刚走下楼梯就看到了坐着的七叔，连忙打招呼。这七叔是老张头的堂兄弟，早年也在新镇上住。后来患了风湿病，受不了这山里常年的潮湿，就全家移到了山下镇去。他儿子正好也在家族里排行老七，大名叫张全友，不过大家都叫小七，跟小华一个岁数。
“小华？”七叔愣了一下，他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小华。好久没见了，在他脑子里，小华还是那个一副叛逆样子的小混混。
“七叔，是我啊。”小华笑着给七叔递上烟，也递给小七一根，小七摆摆手说不会。
七叔接过烟，可眼神还在小华身上停留，过了一会儿才笑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这样好，这样好。”
小华有些不好意思，回了七叔一句：“以前不太懂事，不会再那样了。”说着便拉着七叔和小七坐下，给续上了茶叶。七叔看着小华，其实从小他就比较喜欢小华，整个家族里小华是最会读书的，人也聪明，那两年小华颓废的时候，他也没少回到镇上来劝他。这番好意，小华也一直记在心里。
“小七现在在干嘛？”小华问道，这个堂弟小的时候一直都比较腼腆，后来七叔搬到山下去之后就没怎么见过面。
小七没说话，七叔倒是一下子接过了话茬：“他呀，考了大专，明年就毕业了。”脸上是开心的神色。小华没有说话，他笑着看着小七，心里有种羡慕。
七叔回头问小华现在在做什么了，小华回答道：“我在省城工作，现在也还行，在帮我们董事长做助理。”七叔笑着点点头，倒是小七来了兴趣：“董事长助理？那工资肯定很高吧。”
“还可以吧，反正慢慢来吧。”小华笑着对小七说，小七一脸羡慕。但是在小华的心里，他却更羡慕小七，毕竟上大学，哪怕是大专，也是他一个有遗憾的梦想。
老张婶这边已经在厨房张罗好了几个菜，一个接一个的端上了桌。老张头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把小华带回来的酒拿出来，给七叔满上。
“这个酒好啊，要好几百块一瓶吧。”一听到七叔说出了老张头心里想他说出的话，老张头心里乐开了花，一落座，又给七叔递上了一支中华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哟，老哥，你也开始抽香烟了？”七叔拿着烟往嘴里放，“你那根老烟枪呢？”
老张头给七叔点上烟，笑眯眯地说：“这两天烟丝没的卖，小华带了些香烟回来，过过瘾头。”
七叔看出了老张的心思，点上烟，笑着摇着手指朝自己的老哥说道：“你呀，就是嘴硬。”
四个人推杯换盏，不一会儿气氛就热闹了起来。老张婶还在里头炒着菜，老张头和七叔已经划起了酒拳，两个俩好久没见，你一杯我一杯，大半瓶酒一下子就没了。
小华和小七没喝多少，两人就在一旁看着，小华朝坐在对面的小七招招手，示意两个人出去走走。
“爸，七叔，我和小七出去走走，你们喝。”
“你们吃饱了吧。”
“吃饱了。”两人齐声答道。
“那你们去逛逛吧。”两位长辈朝他们挥挥手，又兴奋地划起了酒拳。
小华和小七两人沿着屋后头的一段小溪走着。小华点上一根烟，又递给小七一根：“抽吧。”
小七尴尬地笑笑：“哥，我不会抽。”小华呵呵一笑，对着小七回答道：“你就别骗我了。刚在饭桌上眼神老瞄着放在桌上的那包烟，我还不懂你在想什么。”
“拿着，”小华用递烟那只手的手背捅了捅小七，“到我这儿还装。”
小七略显尴尬地笑笑，从小华手里接过了那根烟，熟练地点上，“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在外面工作，必须要学会察言观色。你以后就会懂的。”小华像是个过来人一样教着小七。
“哥，其实我不想读书了。”小七说出了一句心里话。小华有点不理解，问他为什么不想继续读了，而且他只有半年左右就毕业了。
“我觉得读书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早点出去工作。像哥你，做董事长助理，又赚钱又派头。”他说的很激动，好像从心里看不起读书。
小华轻轻叹了一声，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别人拼命想要得到和珍惜的东西，在另一群人心里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还是读书好，我只是运气好。”小华捡起一块石子，用力一抛，落在了小溪里，“有好多跟我一样的人，一样做着小工。你还是好好读书吧。”
小七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华不解，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魏丽芬吗？”小七神神秘秘地说，“就是以前我们高中那个校花。”
小华顿了一下，又听到了这个名字。他咽了口口水，问道：“怎么？”
“她不是读完了高中就到省城里头去了吗？”
“是啊，我知道。”
“听说他们家里人都住到省城里头去了，还买了个大房子。”
“哦？是吗。”
小华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七朝四下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地凑到了小华的耳边：“听说都是她做“婊子”挣的。”
小华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心里有些愤怒，婊子？小七怎么能用这种称呼称呼她呢？他捏了捏拳头，把怒气强压下去。
“以后别在别人背后乱嚼舌根！”说着把烟扔在地上，转头走了回去。
小七有些不好意思，可能他也觉得这样说不好，默默地跟着小华走了回去。
第三十七章 父亲
小华觉得自己有些在家里待不住了，自从那天小七说出了“婊子”两个字后，他的脑子一直很乱。各种人各种事都在他心头绕着，他感觉自己不想再留在家里。他打听了下，今天正好有一班车要到新镇来，跟爸妈说了一声，准备下午就走。
老张婶是有点依依不舍，儿子才刚回来没几天又要走了。小华劝她，他一有空放假就会回来的，他们在家照顾好自己。
老张头坐在饭桌前，一个人抽着烟，小华给的那几包烟，他也抽的差不多了。听到自己的老婆舍不得到有些哭哭啼啼的，他插了一嘴：“老太婆，儿子是去工作，不是上刑场，有什么好哭的。”
这么一句又点着了老张婶的火气，她一巴掌拍在张老头的背上，“光坐着抽烟还不帮忙，什么上刑场？大过年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呸呸呸！”唾沫星子直飞到老张头的脸上。
“哎呀，”老张头抹了一把脸，“你是要给我洗脸不是。”说着站起身走到水龙头那洗了洗脸，嘴里还嘟囔着：“这老太婆真是的。”
老张婶嘴上倒是不依不饶，“怎么了？到了年纪还嫌我脏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相互埋怨着，小华笑着收拾着行李没有搭话。他反倒很开心父母之间这样的拌嘴，这说明他们的关系还很好。而且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的，爸爸就从来没有吵赢过妈妈。
“好了好了，吵了这么多年，都没吵出个结果来。”小华觉得两人拌嘴拌的差不多了，笑着朝他们说了一句，“爸，你过来搭把手，帮我把箱子压一压。”
小华这么一说，两人都闭了嘴。老张头抽完最后一口，把烟掐了，走了过去。
小吃铺门口，三人站在门口，老张婶的眼睛里好像又有些光亮闪着，她看着小华没说话。
“妈，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走就好。”说着挥挥手，准备转身就走。老张头倒是一把向前，把箱子拎了起来，对老张婶说：“大过年的哭啥，我送儿子去。你留着看家。”
小华拧不过自己的父亲，就让他拎个轻点的背包，自己拎着大箱子，两人往车站走去。这两天的小镇上一直都是阴雨天，地上免不了有些湿滑。老张头多少还是有些跟不上他们年轻人的脚步，小华也放慢了些，尽量跟着父亲走着。
“爸，要不你回去吧。”小华见马上就到车站了，让老张头先回去，这些东西其实他完全可以一个人拿。
老张头摇摇头继续往前，他指了指车站的方向，没有说话，只是让小华快步地走。
远处的群山挡住了些许的乌云，那些乌云像是被山抓着一般，久久地不放开，让小镇的人们少了一些冬天阴雨的苦恼。两人没有言语继续走着，小华感觉自己的父亲就跟这里的山一样----无言，高大，坚韧。他在心里长长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感叹自己以前就像这山里的乌云一般，给父亲这座大山带来了太多的麻烦。
小华从老张头那里接过包，背在自己的身后，他看了看天上，“爸，回去吧，一会儿可能要下雨了。”
老张头也朝天上看看，摇了摇头，“不会的，这云轻，下不了。”可刚说完这句，几粒小雨就慢慢地飘了下来，一下子让原本阴冷的空气显得更加的湿冷。
“爸，你还是先别走了吧，跟我进车站躲一会儿雨。”老张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跟着小华进了车站的候车室。
车站里头的陈设还是像往常一样，今天还算是过年，只有一两个人候着车，像是去山下走亲戚。小华找了个靠里头的位置和老张头坐下，他怕门那边风太大，给他爸吹冻了。门岗那老头瞧见了他们两个，上来打了声招呼，给拎了壶热水，两个搪瓷杯子，让他们喝点热水取取暖。
小华谢过，递给他一根烟。
估计是有些阴雨的关系，到了时间车子也还没有来。小华看了看周围，还是那几个人，而且都是不着急的样子。老张头好像也是注意到了时间，他抬头看了看挂在候车室墙上的表。
“好像过点儿了。”
“没事儿，爸，来的及。”小华知道他爸心里有些着急，他怕车误了点耽误小华的时间，
“抽根烟吧，咱么慢慢等。”
两父子就这么抽着烟在候车室里等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周遭的声音好像沉静了一般，只听到墙上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直到另外坐着的人的两声咳嗽声才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我说，你下次什么时候会来？”老张头抽着烟，没看小华。
“我看情况吧，回去厂里就得忙起来了。”
“嗯，身体第一位，把身体弄好最重要。”
“嗯，我知道，你和妈妈的身体也照顾好。”
“嗯......”
老张头总是想说一些话关心下小华，可他说了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继续下去。就好像很多话藏在心里，可到了嘴边却又发不出声音。他转过头看看小华，又把眼神一转，透着候车室的玻璃望着窗外头。
外头的雨渐渐小到停了下来，只有一些零星的屋檐上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候车室的老头从外头走了进来，朝着候车室里头喊了声：“你们可以上车了，车子到了。”
可能大巴车也不愿意用喇叭打扰这座小镇的宁静。
小华背起背包，拎起行李，“爸，那你回去吧，一会儿说不定又下雨了。”老张头拿过小华手里的拎包说道：“不差这几分钟，我帮你拿上车。”
他本不想让老张头再拎这段路，手抓着拎包的布把，嘴里说着不用了。可爸爸抓着他的手抖了抖，示意他放下。小华没有继续坚持，他知道，爸爸正在用他的行动表达他说不出口的父爱。
上了车，小华朝车外的老张头挥挥手，让他赶紧回去。可老张头就是站着，朝小华挥着手。等到车子走远了，才慢慢地背过身离去，还时不时转头看看渐渐走远的大巴。
小华不敢伸出窗子回头望去，他哭了，第一次因为父亲，因为这无言的父爱。
他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的最后一句，“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第三十八章 拆
差不多是早晨的时候他们才到的省城，因为是过年，天气又带着些阴雨，司机好像一点都不赶，累的时候还在服务区休息了好久。小华也随他，他本就不是因为有事才回城里头来的。
车子在省城里头的车站停了下来，司机一按开门的按钮，“哗啦”一声，自动门开了。小华原本还在睡着，隐约听到周遭有些人声才醒了过来。起身一看，车上的人都已经走完了，司机估计是累了，把座位拉平，双脚搁在方向盘上睡着了，没叫小华。
小华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了自己的脖子，走下了车子。地上已经干了不少，看来雨已经停了好久了。车站里头车子也不多，大都是从外面来的车子。另一边出城的车子都停在那儿，大部分司机都在下边聚着聊天。他从车厢里把行李拿了出来，准备先去老舅和耕农那看看，主要是感觉肚子有些饿了。
街道的两边的数都被扎上了红绸带，在微风一阵阵地轻抚下还有些好看。几乎家家商铺的门口都挂上红灯笼，可能是昨晚点亮的，今天还没开门，灯都还亮着。这城里的风像是比山里暖和了些，吹到身上全然没有山里头的那么的冻人。小华背着包，拎着东西走的有些热了，把领口的拉链往下拉了拉。
走到老舅的铺子那头，看着铺面都关着。门上写着一块告示牌“外出干活两日”。看来是接到了外头烧饭的活，得明后天才会回来。哎，看来蹭饭也蹭不成了。小华往前走，到了老舅经常去的那家小卖铺，店开着，老头拿了一张报纸在看。
“大爷，过年了还这么早就开门啊。”小华走上前，跟大爷搭讪。
大爷放下报纸，帮眼镜摘了，“哟，小华，怎么今天到这边来了，没回家吗？”小华举了举手上的拎包说道：“回去过了，这不又回来了吗。”
“哎呀，那还是你勤快，我楼上楼下的也没事，还不如开着店。”
“家里人呢？还没起吧。”
“他们一大早出门去乡下串亲戚去了，有他们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聊了一会儿，小华才意识到自己是过来吃饭，给大爷递上一根香烟，拿了碗泡面，要了点热水。
“你要再早两步，就上我家吃去，何必一大早吃方便面呢。”大爷笑着给小华的碗里倒上开水。
“没事儿，我吃啥都行。”小华也笑着回了一句，他知道大爷是关心自己。大爷一直心肠都不错，不然老舅也不会没事儿就找他聊天。
小华第一次感觉方便面也这么好吃，因为老张头开小吃铺的关系，家里经常会有面条吃，所以他从小就不喜欢吃这么细细长长的东西。可这一次，他觉得这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他扒拉完最后一根，把碗里的汤汁都喝了个精光。
大爷笑了，他见过不少人在他这里吃方便面，也很少有人会把汤汁都喝个精光的。小华从口袋里掏出钱给大爷，大爷摇了摇头，又把钱推了回去，“哎，你这就见外了吗。”
“大爷这不行，哪能不收钱呢。”
大爷捂住了小华推钱过来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嘴里还是说着“不用了，你要是不着急，陪大爷聊聊天吧。”
在大爷再三的拒绝之下，小华也不好坚持，他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事，就留下来跟大爷聊聊。两人点着烟坐着，大爷朝外指着路上的这儿和那儿，说着以前的事。这个地方原本都是农村，大爷在这儿也生活了一辈子。后来政府造大街和写字楼把地方都征收了，给了他们一栋房子和三间铺子。
没有农田可以耕，但是他不想歇着，自己捣鼓点东西开了这个小卖铺。大爷从来没想过从这小卖铺里挣钱，对他们来说，这几间铺子的租金已经够他们一家生活了。突然从乡下人变成了城里人，但是这种庄稼人的性子，还是变不了。
原本这里周边没开发的时候，又好多小的服装加工厂，打工人也多。后来那些地方涨了租金，如今都变成了什么什么公司。好像那些公司里头的人比做工的人都冷漠些，找大爷聊天的人也少了，幸亏老舅还会找他聊聊。
“不过我住的这儿也待不了几天了。”大爷弹了弹烟灰感叹地说道。
“您要搬走了吗？”
“哎！”大爷长叹一声，“我岁数这么大，哪儿还愿意走啊。”
大爷指了指周边的房子，又指了指对面的房子。这边的都是些早期改的一些老平房，对面的已经是一幢幢新式的写字楼。“这边要搞什么金融街，我们这边又得要拆了。”他敲了敲房子的墙壁，“这才造好十几年啊。”说的话里，满是心疼。
小华也跟着叹息，但他心里很清楚。城市的进步是带着一群人的记忆和回忆一块走的，有人笑，自然会有人哭。
聊着聊着，大爷总是不住地伤感起来。小华又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老舅他们那边的房子是不是也要拆？那老舅他们到时候去哪儿呢？
小华问道：“大爷，那老舅他们那边那个房子也要拆吗？”
大爷依旧叹了口气，“拆，肯定要拆。”语调中带着一种落寞的感觉，“以后能和我聊天的人更少了。”
小华倒是担心起了老舅他们，如果这边真的拆了，他们怎么办？这刚刚弄的有声有色的铺子一下子少了这么多的老食客，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好事。但是，担心有什么用呢？估计老舅他们也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过年也不回家，尽量去赚点钱来。
天上慢慢地透出了点白肚，一道阳光正好洒在了大爷的铺子里头。小华趁机会劝起了大爷：“大爷，你看，阳光总在风雨后啊！”
大爷听懂了，脸上的神色也不再落寞，他抬起头朝朝天上看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说了一句：“放晴了就好了。”
第三十九章 那个号码
小华回到了厂里，只有一台印花和一台染缸开着，大家都不忙，聚在小华他们的办公室里头打着牌。李广很诧异小华这么早就回来了。小华没多做回答，只是简单回答看过父母就可以了。他看了看办公室里头的人，发现周胖子不在，就顺嘴问了一句“周胖子呢。”
“你找他有事儿？”李广回问道。
“没有，我就看你们这儿玩牌儿，他竟然不在。”
“他年初一过完来过一趟。听着接了个电话，一脸开心地就走了。我们啊，也管不着他。”
小华打了个趣：“可能师父让他去取经吧。”
哈哈哈哈......办公室里头笑作一团。
机器的边上只有一两个新来的工人在看着机器，看着小华走过来，都转过身来，朝他这边打招呼，客气地道了声：“华工。”小华笑着朝他们点点头。这是小华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只要回来，都得在厂里面四处转转，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看来这个时候基本都不会出什么问题，小华回了办公室拿着包准备回宿舍收拾一下。李广问小华要不要一起玩儿会儿。他笑着拒绝了，本身没有什么心情，而且对这些东西他一直以来不是很感兴趣。
宿舍里头没有人，小华的脚步踩在走廊上“哒哒”地回响着。一推开门，里面有股子淡淡的霉味。这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几天没有通风透气就会有一股子味道。小华打开窗户，让外头的阳光照些进来，散散这味道。
收拾地差不多了，小华躺在床上。长时间的坐车让他还是觉得有些困乏，毕竟车上休息的实在不是很好。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这些事情还是在他脑子里不停地转着。一张张脸，以前的一件件事情。只要他一闭眼睛，就好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地闪现。
“哎......”小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他拿起手机，翻找出了那个号码，犹犹豫豫了好久。
“你好。”“最近怎么样？”“嗨，好久不见。”小华在脑子练习了无数遍开场的对白，手指在键盘上上上下下。
最终，按下了那个拨号键。
“嘟嘟......”
通话的等待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着，时间在这一分一秒里过的煎熬而清晰。小华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总感觉好像嗓子眼里有东西让他发不出声音来。他努力地调整着有些兴奋的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喂......”那头一声熟悉而清脆的声音。
小华没有说话，清了清嗓子。
“咳......”
“喂......你好，说话呀.....”电话那头有些急了。
“喂......是我。咳......”小华在脑中练习了无数遍的对白一刹那消失了，他又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谁？”那头一个疑惑的声音。不知道是对方没有听清，还是因为小华太过紧张。她，没有听出来。
小华又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我，张小华。”
电话的那头像是静了音，好一会儿都没有发出声音。小华以为是信号不好，又“喂”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哦，是你。怎么了？”那一头回话了。
“没什么，就是......跟你说声新年快乐。”小华觉得自己有些愚蠢，“新年快乐？”，这个时候送什么祝福。
“哦，呵呵，”电话那头笑了两声，“那我收到了。”
“我......”还没等小华把后面的话说出口，电话的那一头像是有人在叫她。她匆匆地说了一句，“那有空再聊吧。”便挂了电话。
“诶，好......”
手机的听筒里“嘟嘟”的挂断声在房间里回荡，过了几秒就灭了声响。
小华捏着电话，看着天花板又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说开心？不像。说兴奋？也不是。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好像拨了这个电话之后，他的心情好像稍稍地平复了一些。
“叮......”手机又响了，是她发来的信息。
“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小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反复地看了好几遍。他深怕是自己看错了。对，没有错，一点都没有看错，是她约我吃饭。
小华紧紧地捏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字笑着。
他回复了那边：“好的，明天我联系你。”
然后抱着手机慢慢地睡着了。
醒来一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下午五点了。小华感觉自己好像有了一些精神，便起来洗了洗脸。天色已经按了，宿舍楼里头一点响动都没有，看来是没有人回宿舍来过。为了省电，宿舍楼的走廊里头把灯都关了，小华只得摸黑下了楼。
厂里头机器已经停了下来，过年时候基本都只白天做，晚上都关了，留一两个人值班。小华回到办公室，发现里头人的还在玩儿着牌。
小华心情好多了，凑上前去问了一句：“谁赢了？”
李广很开心拿着手里的红票子朝小华这边炫耀了一下：“哈哈，你说呢。我可把前几天的赢回来了。”小华笑笑，“你啊，今天晚上请吃饭吧你。”
“没有问题啊，”说着把头转向另几个，“嘿嘿，今天晚上我们出去搓一顿。”说完，又笑着拍了拍小华的胸口，“说想吃点啥？”
小华笑着摆了摆手，“我刚从家里回来，胃都吃的不舒服了，帮我带一份就行。”说着从口袋里套出一张红票子：“那，现在也还是过年，晚上算我请你们喝酒，如果不够你自己贴。”
“行！”李广说着从小华的手里接了过来，让另几个都放下了手里的牌，“好了好了，别玩了，华工请客吃饭了。”
小华其实不想他们继续这么玩下去，一方面这里怎么说也是厂区，另一方面有几个人已经输的有些眼红了，再这么下去非得闹出些矛盾出来不可。还是自己出点钱早早地打发他们去吃饭的好。
几人收拾好桌子，一阵喧闹地离开了
第四十章 有惊无险的大事
整个厂区里头就小华值着班，门口的小保安也被李广他们带着一起去吃饭去了。小华一个人坐在保安室里头盯着新装的监控。他倒也不无聊，一直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几条短信。想着明天的见面，想着想着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独自点上一根烟，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之中。直到大门口几个看不清的行人路过，小华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到漆黑了，他感觉肚子实在是有些饿了，转头看了看挂在保安室墙上的那面时钟，快八点半了。
小华心想“这群人也太没有数了，吃了三个半小时了。”心中一阵埋怨，他拿起手机给李广打了个电话，可嘟嘟几声之后就被挂了。小华没有细想，他觉得应该是快回来了，可能怕浪费电话费就给挂了。
好吧，那就再等一会儿吧。
远处朝着这边跑来一个身影，喘着粗气。小华坐在里头看了半天，确定是朝保安室这边跑来之后，站起来拉开了玻璃，朝着那人警觉地喊道：“谁？！”那人在路灯下面停了下来，由于跑的太累，双手撑着膝盖，抬起头喘着粗气回答道：“华工，是我。”
“小保安。”小华连忙打开门从厂里头走了出来，“干嘛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华工，”小保安继续喘着，“他们打起来了......被抓去派出所了。”
“打架？和谁啊？”
小保安依旧喘着：“我......我也不知道，我肚子疼去上了个厕所，回去的时候发现桌子都被砸了，人已经被抓走了。”
“啊？！什么！”小华的心里一阵慌乱，这他么叫什么事儿啊！“你说你，怎么给的都是些坏消息！”后面这一句，小华说的时候都有些吼了起来。
看着小保安低着头，依旧在喘着气。他平复了下心情，让他先回岗位上去，自己一路跑着就往派出所赶。
夜晚下的派出所庄严肃穆，门厅口子上的大探照灯直直地照着门口。从黑暗中跑到这里的小华喘着粗气睁不开眼睛。他现在心里只期盼着在里头等待他的不是什么特别坏的事情。
小华调整了下呼吸从外头走了进去，里头依旧很安静。他悬着的一颗心稍稍地放了些下来。一个值班的警察坐在柜台上问他：“有什么事儿？”
“那个，我有几个同事说是打架被带进来了。”
警察一听，脸色稍稍变了一点儿，显得有些不高兴。他站起身，从边上的门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就是他们的领导啊。我说你真的得好好管管。大过年的，大家都平平静静的多好，”警察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示意小华跟着，“我们也想大家都平安。好吗，把人家店东西都砸了，一问，打起来的还都是自己人。我刚还在找你联系方式。”
警察带着小华进了羁留室里头，转头对着小华说：“他们现在是酒醒了，相互也不追究，这三个人你带回去吧。”
小华隔着栅栏朝里头的三个人瞪去，三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也没说话。
“李广呢？”发现李广不在里头，小华提着音量朝他们问了一句。
他们依旧低着头不回答，警察这边回答说：“还有一个有伤，流血了。这几个你签个字领回去吧。在医院那个，我跟同事联系一下，你过去领人。”
三人跟着小华从派出所里头走了出来，走在不远的位置，小华停了下来，转过身继续瞪着他们。三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像几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你们几个人真有脸！”小华骂道，以前他从来不会也不敢朝他们发脾气，但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想骂骂他们，“自己人打架，还被抓进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怯懦地回道：“华工，喝多了，一讲输钱的事大家都激动了。”
“那李广的伤是谁弄的？！”小华继续追问道。
“他脚踩到了瓶子，不小心撞到了桌脚，然后......”
小华继续瞪着他们没有说话，他咬了咬后槽牙，长长地哼了一口气，“你们都给我回去，这两天谁都不准出厂。”见三人没有回话，小华又提着音量说了一句，“听到了没有？！”
三人这才点点头，小华挥了挥手，他们朝着厂那边走回去了。
小华先去了他们吃饭的那家饭馆，被饭馆的老板娘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他把几人的饭钱给结了，又把打烂的桌子和椅子钱给赔了。小华现在有些后悔，当时干嘛让他们几个出来喝酒呢。
医院里李广的头上包着一个纱巾，可能这一撞也比较深，脑袋上的纱巾布上也浅浅地渗着点血。小华帮李广给交了医院的里头的费用，警官给他交代了几句，就把人交给了他。
走在回去的路上，小华在路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李广看了一眼，也怯怯地坐到了他身边。小华长长地哼了一口气，他心里的愤怒还在，但他没有骂李广，也不是不想骂，只是先前那三人已经承担了他大部分的怒火。
小华给李广递过去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他就这么抽着，长久地不说话。李广看小华现在还生着气，自己先主动地承认了错误：“华......哥，我错了。”
“别他妈的这时候跟我套近乎。”小华也不客气，喷出一口烟，朝他怼了一句，“你说你，他们不懂事儿也就算了。你还跟他们打起来。”说着怒火又上来了点，一脸不爽地朝着李广瞥了一眼。
“我喝多了，几个人一吵，大家都没控制住。”说着一脸羞愧地捂着额头。
“我告诉你。”小华站了起来，指着李广说道，“以前的事儿我不管，但后来我觉得你还不错，我他妈是把你当兄弟的。他们几个人我可以开口就骂，但是你这里，我想骂，我骂不出口！”说着愤愤地把烟头甩了出去。
李广依旧捂着脑袋，嘴里说着：“我知道......我知道......”
几句下来，小华的气消的差不多了。所幸，今天没有出什么大事儿。他拍了拍李广，两人慢慢地走回了厂区。
小保安在门口看着两人回来了，探出头了望了一眼，又把头给缩了回去。
第四十一章 落雨轩
小华这一天晚上睡的不是很好，昨天被李广他们几个人一闹，让他思考了一个晚上。他以前从来没有对这里的任何人发过脾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做做和事佬，笑笑就让它过去了。
经过了这件事儿，他倒想起了陆总曾经跟他说的一句话，“让你坐这个位置，不是让你做好人的。”小华当时不是很理解，难道做这个位子就得做坏人吗？现在看来，有些时候坏人还是得当，不管你愿不愿意。
到了差不多九点，小华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按道理他本身就不是值班人员，也没有任何的工资给他，但既然到了厂里，有些事情还是得顾一眼。他起床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些的衣裳，到食堂热了两个包子，就当早饭了。
小华发了一条短信给她，问在哪里见面。短信没有回复，可能人还没有起来。现在时间也还在，那就照例到厂区里头转转去。昨晚的几个人都在机器的边上，其实这时候用不着这么多人，可能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一闹，他们都不好意思待在办公室瞎混了。
见小华走了过来，几人尴尬地笑笑，叫了声：“华工。”小华看了看他们，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也朝他们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做的货都在仓库堆着，小华从里头挑了几个拆开检查了下，都还行，又包了回去。
办公室里头，李广在桌子前做着计划单。小华走了进去，李广一抬头，笑着站了起来。见小华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他只得不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华哥早。”小华也不想把这件事情继续延续下去，问了一句：“早，早饭吃了吗？”
“我吃过了。”李广回到道。可能是因为眼角上包扎过伤口的缘故，不方便洗脸，看着脏兮兮的。
“你稍微去擦擦脸吧，虽然没什么人来，总归是过年。再说你这么帅的人，别把自己弄的跟老头一样。”
李广笑了，从墙上拿下一块毛巾就往脸上擦去，说道：“我带着，湿的，我现在就擦擦。”
小华也笑了，“对吗，说不定这两天来一美女，你还有机会呢。”
两人正笑着，门口被推开了。小华和李广正奇怪，转眼一看，一点都不奇怪，周胖子回来了。他的神情好像有点落寞，见着两个人也没搭理，只是坐下来抽着闷烟。
小华和李广没有理他，他抬头一看，李广的眼角上包着一块大纱布，讥笑着问道：“咦？被猫挠了？”
李广扶了扶纱布，回道：“撞了一下。”
周胖子更乐了，“撞都能撞成这样？你真是个人才！”李广没接话理他，拿着排单表出去了。周胖子瞥了眼小华，说道：“哎？你怎么回来了？”
“家里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了。”
“你还真是个好员工。”
看着周胖子的表情和语气，小华都不知道他是在表扬自己还是在讥讽自己。没理他，只是对他嘿嘿地笑笑。周胖子见这里无聊，坐了一会儿，走出了办公室，又不知道溜达去哪儿了。小华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动身赴约了。
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小华坐上就走了。告诉了司机师傅要去的地方，司机一听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小华一眼。小华对司机的眼神有些不舒服，他稍微有些不客气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啊？哦，没有，小伙子挺低调啊。那地方可是全市最高档的饭店。”
小华没说话，司机的回答扰乱了他的心思。最高档的地方？那吃一餐饭得花多少钱？他捏了捏自己口袋里头的钱，心里发虚。
路上的车子不多，不一会儿就到了。饭点的门头装修的很考究，是一座巨大的瓦砾飞檐造型，中间放着一块金漆的牌匾，上面书着“落雨轩”，应该是名家的手笔。小华看着门头愣愣地站着，按道理应该是他进去找个位子等她，可这外头的气势把他吓着了。
他在门口调整了下呼吸，双手拉了拉自己衣服的下摆，昂着头走了进去。服务员统一穿着旗袍和中山装，一个女服务员上前，满脸堆笑地问道：“您好先生，请问几位？有预定吗？”
“咳......”小华清了清自己的嗓子，“额......两位，没有预定。”
“好的先生，那靠窗的位子可以吗？”
“额......可以。”
“那这边请，先生。”服务员左手搭在自己的腹前，右手往里头一迎，带着小华在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那先生，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吗？普洱？龙井？”服务员继续问道。
小华担心这些东西都得花钱，回答道：“啊？哦，不用了，水就好了。”
“好的，那先点餐吗？还是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吧......哦，还是先把菜单拿给我看看吧。”小华心里依旧发虚，他还是决定先看看菜价。
“好的。”服务员笑着点点头退了下去。
小华心想高档的地方就是高档，服务员的一招一式都无不透露着高级。想着想着，竟让他有些羡慕起有钱人的生活来。
服务员拿来菜单，站在边上没有走。小华尴尬地都不敢翻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菜单，朝服务员嘿嘿笑道：“那个我先看看，一会儿人来了再点。”服务员笑着点头又退了下去。
小华这时候心里想着，看来自己得他妈地跟周胖子学着点了，要是他来这种地方，谁都当他是大老板。
青舟渡海---配料：小青菜，盐，植物油，价格：五十八元。
黄金满堂---配料：土豆丝，盐，辣椒，植物油，价格：五十八元。
鱼跃龙门---配料：鲤鱼，盐，酱油，植物油，葱，姜，蒜，价格：一百三十八元。
.....
福禄寿喜---配料：鲍鱼，海参，鱼翅......价格：一千六百八十八元。后头括号里还有俩小字，一例。
后面的价格越来越高，小华合上菜单，咽了咽自己的口水，一方面是这上面的图案着实把他看饿了，另一方面他看的有些紧张起来。
他喝了一口水，朝着窗外和门外望了望。
一件棕色的呢子大衣在腰上系了条绑带，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上面露着半截小腿。一副墨镜戴着，脸上的妆容，淡淡的。
她来了。
第四十二章 约会？
“你这么早到了。”她笑着先开了口，拉开椅子便坐了下来。
小华原本想起身帮她拉开椅子，显得绅士一些。一看，尴尬地笑着，搓着双腿也坐下了。服务员见人来了，便走了过来，看到了她打起了招呼，像是很熟络的样子。“您来了，还是喝点茉莉花茶吗？”说着还拿来一份菜单给她。
“好的，照旧吧。茉莉花茶配点龙井。”她笑着回应，摘下墨镜来，继续说道，“拿一个烟缸过来。”
“那个，吃点什么？你看看？”小华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他把菜单递了过去。
“最近吃的我肠胃不舒服，”她接过菜单，翻了几页，“吃点素的就好了。”说着叫来服务员，把菜单合上递了过去，“看着上，一荤两素加份例汤就行，”又转头朝向小华，“我们老朋友见面，简单的就可以了。”
小华笑了笑。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白嘴的万宝路，给自己点上，又问了问小华抽不抽。小华摇摇头，说外烟自己有些抽不惯，掏出了前一晚准备好的一包中华，给自己点上。小华有些略微地低着头，时不时抬眼偷瞄着她。她的眼神望向窗外，窗户微开着，一阵微风拨乱了头发。
她伸出手，把发丝挂在耳后。
“丽......”还没等小华把话说出口，她打断了他，“叫我丽莎吧，这两年，我听习惯了。”
她盈盈地笑着，在烟缸里轻轻地弹了弹烟灰。
“哦......”小华有些错愕，丽芬，不是挺好的名字吗。他清了清嗓子，缓解下尴尬，“最近怎么样？”翻来覆去，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些开场对白。
“呵呵，我？怎么说呢？”丽莎把手放在桌上，用手托着脑袋，眼神朝着上面望去，思索着，“应该算过的不错吧。”然后又对着小华笑了起来。
小华也笑了。
“那你呢？”丽莎轻轻地嘬了一口烟，“过的怎么样？”
“怎么说呢？呵呵......”小华尴尬地笑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蠢了起来，“也还不错吧。”
丽莎没有搭话，依旧用手搭着脑袋看着小华，看看看着，竟笑出声来。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小华边说着边往脸上摸着，他生怕太邋遢让她嫌弃了。丽莎使劲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觉着你呀，一点没有变，还是这么害羞。”
“呵呵，是吗？”小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着她说的还是很对的，“你好像变了。”小华笑着又搭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华只是想单纯地说丽莎给他的感觉不同了，但是这一句不知哪里击中了丽莎的心。感觉她有些神伤，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低了头，默默地用手指在桌上画着圈。
“我是说，你更漂亮了。”小华笨拙地解释着。
“哦？是吗？”丽莎依旧没有抬起头，看上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服务员把菜都端了上来，丽莎抬起头，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咱们先吃饭吧。”小华不知如何化解突如其来的尴尬，嘴里只是“诶，诶”地应道。
两双筷子在桌上慢悠悠地来回着，小华不知道是哪里扰乱了丽莎的心思，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丽莎的表情。好久，都是那样没有笑。小华夹了青菜到丽莎的碗里，丽莎看了一眼，瞬间又笑了起来，小华不知道为何，不过看到她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说肠胃不舒服，那多吃点素的。”
“你说？”丽莎看着小华顿了顿，“我们这算不算是约会啊？”
约会？小华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他没有想过这么多。对于他来说，他想她，但就想坐着跟她聊聊天，静静地看看她。
“啊......？”小华涨红了脸，笑了起来，“约会？我们？”
看着小华涨红的脸，丽莎不禁大笑起来，她笑小华怎么还是这么的害羞，她只是跟他开开玩笑而已。玩笑？小华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瞬间又降了下来。
“是啊，以前是自己蠢，”小华心想着，看着丽莎，“现在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的样子，怎么配？”
丽莎继续说着，“不过我也不掩饰，当年毕竟我还送了情书给你。是你看不上我。”
“没有，没有，”小华听的连连摆手，他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是我当年太傻。”听到小华说了这句话，丽莎伸出拿火机的手停顿了一下，笑了笑，给自己又点上了一根烟。
轻轻地喷了一口烟。
“算了算了，往事就不提了，”丽莎举起自己的杯子，“今天我们就以茶代酒，重新开始吧。”
丽莎说她吃饱了，便把筷子放了下来。小华看看桌面上，基本好像都是他吃的。不过每盘盘子里都剩了一些菜，特别是荤菜，还有一大半。想想菜价让他觉得有些可惜，其实他还没有吃饱，但顾及自己的面子，也说了一句，“我也吃得差不多了。”
她呷了一口茶水，用手遮着嘴巴，侧过脸，轻轻的漱了漱口，优雅地吐在了边上一个空着的茶碗，然后把盖子盖上。从包里拿出镜子和口红，端详了下自己的妆容，补了补。小华在对面痴痴地看着。他以前觉得化了妆的女人好看，但现在，在化妆的女人更美。
小华朝那头的挥挥手，指了指自己的桌子。服务员心领神会地带着账单走了过来，是一张夹在檀木板上的机打纸条----“先生，一共是六百三十元整。”
“六百......”小华错愕地说出了半句，赶忙收了回去，他捏了捏口袋里的不足的现金，“你们这里可以刷卡吗？”
“可以的，先生。”
“那可以开发票吗？”
“也可以的先生。”
小华把卡交给服务员，服务员转身笑着离开了。
丽莎问道：“你今天有什么事儿吗？”
“我？”小华还没有从刚刚的错愕中醒过来，“我没有事儿。”
“那你陪我走走吧。”丽莎在烟缸中掐灭了烟，抬头看着小华。
“好。”他心中无比的开心，“走走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门，服务员从后头追了出来，“先生，您的卡和票。”小华这才意识到忘记拿了。小华刚刚没有仔细看账单，他瞄了一眼。
“白开水----二十元。”
第四十三章 梦还是留在梦中好
下午的阳光收紧了一些，一阵阵的乌云遮住了这冬日里稍稍地温暖。丽莎站在公园的湖边，用手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大衣。小华有些不忍心，想绅士地脱下外套给她披上。丽莎摇摇手拒绝了他。
“一会儿太阳还是会出来的，我现在不冷。”
丽莎扬起头，任由湖面上掠过的风将她的头发吹散，她朝着湖面看去，久久地发着呆。湖面上除了一些黑黄的荷叶，没有什么东西。小华站在她的身后，也不敢说话。他看着丽莎的侧脸，生怕自己一说话，破坏了这一副美丽的画面。
她从包里拿出烟盒打开，发现里头已经没有了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华上前递过去一支，丽莎像是苦笑了一声，接了过来。小华打着火机，往前凑了凑，一阵风吹来，又吹灭了。
几次下来，还没有打着。
小华把身子凑了上去，他想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一些风。丽莎的脸凑了过来，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那一双洁白的眼眸。
烟燃了起来，飘到空中，又被风吹散去。
“谢谢。”丽莎说道。
“不客气。”小华呵呵地笑着。
整个公园里头好像只有丽莎和小华两个人，可能是因为冷的缘故，哪怕现在是过年，大家也不愿意到这里来。丽莎在前头走着，几次小华想跟他并排同行，走着走着却又跟到了她屁股后头。丽莎突然站着不动，转过身来。
“你就不能走在我边上吗？”脸上像是又丝丝的不悦。
小华虽然挨了这句“骂”，但心里倒是挺开心，憨笑两声走到了前面。走着走着，丽莎依旧没有说话，小华心里倒是有个疑问，他思索了好久，最终还是开口问了。
“丽莎，你......怎么做了这行？”
原本“哒哒”的脚步突然停下，朝着小华哈哈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也不知是嘲笑还是苦笑。丽莎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示意小华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手上的烟已经燃尽，丽莎抖了抖烟灰，把烟蒂弹了出去。她看着公园中间的那口湖说道：“我刚来城里的时候，跟我父母吵架，说我想继续读书。他们不肯，我就跑了出来。那个时候这里还不是公园，中间这里也只是一个臭水潭，我一个人在这里睡了一夜。”
“那晚没有事儿吧？”
“你希望我有事吗？”丽莎转头反问了小华，小华愣住了。她继续说道：“那晚我没有睡，一个人缩在一棵树下，整整一个晚上。从那天起，我心里就决定了，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能靠别人。我要挣钱，我要自己养活自己。”
钱？大家都是为了钱。出来前峰哥就跟他说过，钱是这个世界上最香的东西。他那个时候对这种看法嗤之以鼻，但现在呢？峰哥说的对，丽莎也说的对。
小华心里的某种东西像是被点燃了，一种原本他一直不赞同的东西。但现在慢慢地，他觉得，这种东西没有错，甚至周胖子也没有错。
丽莎从小华哪儿取了一根烟，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们对我什么看法，觉得我做这种工作肮脏，甚至开始我爸妈也是。”她冷笑了一声，“可当我赚了钱，给他们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让他们过上了好生活，我又成了他们的乖女儿。”
丽莎笑了，可眼里像是慢慢地泛起了红。
“那你......？”小华继续问道，他不忍心问，但他真的想知道。
烟从丽莎的嘴里喷了出去，她吸了吸自己的鼻子，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放心，我还懂得怎么保护自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了声，“我还算幸运，但我身边的人可能就没有我这么好的运气。那些光鲜亮丽的人，有多少的衣冠禽兽呢。”
“那你就不想从那里出来吗？”
“出来？”丽莎摇摇头，她嘲笑小华还是太年轻，“出来之后我能干什么？”见小华没有说话，她有继续说道：“你从山里出来是为了什么？为了出来见识见识？难道不是为了钱吗？”
小华无力反驳，丽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对到一点都没有错。
两人坐着，无言许久。
丽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我们还是不要聊这些了。不过我是打算好了，再赚一些钱我也不做了，自己开家服装店，或者美容店，就这么过吧。”
小华像是还没有从刚刚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起的更大了，远远望去湖边上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湖面上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气泡，那是水里的鱼游上来呼吸。丽莎起了身，“我们回去吧。”
两人往着公园的门口走去，丽莎突然挽起了小华的胳膊。他有些惊讶，不好意思地想把手拿出来。但是丽莎搂的很紧，还把自己的头也靠在了小华的手臂上。
“你怎么了？”
丽莎没有回答，只是蹭着小华的手臂摇摇头。小华慢慢地放慢了脚步，他希望这一刻的时光能停留在此。
出租车停在了路边，丽莎抬起头对小华说道：“你送我回家吗？”
小华原本想摇摇头，但看着丽莎，他轻声说了声：“好的。”
车子在路上快速的行驶着，司机时不时地从后视镜看着他们。小华不介意，丽莎依旧靠着他的肩膀，小华把头慢慢地也靠在了她那边。
一阵阵的香水味。
小华把头转向车窗外，那香水味让他有些迷失。车子开到市中心不远的一处高档小区停了下来。丽莎下了车，转身对小华说道：“不上去坐坐吗？”
小华摇了摇头，他的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他和丽莎不会有结果。见他摇了摇头，丽莎的表情像是有些失望，她苦笑着对小华说：“你知道我从前多么想和你在一起吗？从前我做不到，但是今天至少我把当年没有做过的梦做了。但我发现，其实有些东西还是留在梦中的好，至少那更美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小华看着丽莎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朝司机摆了摆手，让他往前开。
是啊，有些东西还是留在梦中的好。
第四十四章 开工
那天之后小华一连在床上躺了两天，李广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惹的他生气了，所以承担了他这两天的饭菜。每次一到饭点就把东西给端过来，还自掏腰包给他拿了两包烟。小华倒也没有解释，其实他是懒得解释。他不愿意自己心里真正在煎熬的东西让李广知道。
这两天小华躺在床上就一直在想丽莎跟他说的那些话。钱？梦？有时候想的迷迷糊糊了，都让他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想要钱？想要梦？想来想去两者好像相互都是缠绕在一起的。有了鲜花也得有面包不是。
光洒在小华的脸上，像是春天来了一样，今天一大早就开了太阳，而且天上连片云彩都没有。往上望去，要不是这还有些冷的气温，像极了夏天的光景。
小华掀开了被子起身，觉得自己这么躺着着实有些废了。人这身子就是这样，经常动，你不会觉得特别累。但是一直躺着，突然这么起身，感觉连手脚都是软的。
水龙头哗啦啦地流出水来，小华接着水往自己的脸上拍了拍，抹了几把。一阵寒冷刺骨的感觉预示着冬天还没有过去，不过他的精神倒是好了起来。
门口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了。李广手里拎着几个包子进来了，他额头上的包扎已经换过，没有前面那时候包的那么臃肿了。
李广把东西放在桌上，见小华正在洗漱打了个招呼：“你起来啦。”
“啊，起来了。”小华看看李广，吸了吸自己的鼻子，朝他撒了个慌：“这两天估计是感冒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今天好多了。”
“嗨！”李广像是心里的石头落地一样，“我说你怎么精神不好呢，那要给你买点药吗？”
小华摆摆手，“不用了，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得出去走走了。”说着小华从钱包里头拿出一张五十块钱，递给李广：“你拿着，我现在钱不多，这两天的饭钱和烟钱先给你这些。”
李广往后退了一步，手一直摆着：“别，哥。我去过那餐馆，那老板娘说你把饭钱和砸烂的东西都陪了。”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连我的医药费都是你出的。我要再拿你钱，那我可真的太不要脸了。”
听的李广说的一脸认真的样子，小华也没有继续坚持，他拿起包子啃了一口说道：“那等我有点钱了，我再请你吃饭吧。”
“那肯定要我请你吃，你请我吃我都吃不下了。”李广说了句糙话，但是小华懂得他的意思，会心地笑了笑。
两人点了点头，都了解了对方的心意。李广转身准备出门，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转头又说道：“对了，肖工和陈工说今天下午也回来了，明天咱们厂就得开始要逐渐正常生产了。”
小华回了声“好的”。他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日历，今天已经初八了，日子真的过的好快。
吃了早饭，小华觉得还是有些全身不舒服。特别是自己脑袋上的头发，压的一边高，一边低的，怎么也压不不下去。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好像有那么些憔悴。就拿了换洗的衣服跑到浴室去洗了个澡。
办公室里头，肖工和陈工都已经在了，拿着抹布擦着自己的桌子，见小华走了进来，相互打起了招呼。
“哟，这么早就回来了。”
“还是你们年轻人积极啊。”
小华笑着回答道：“家里头太无聊了，就早些回来，反正在哪儿不是待着呢。”说着把两只袋子放在了桌上，“肖工，陈工，我爸做的一些腊肠。你们到时候尝尝。”
肖工抹了抹自己的手，上前打开了袋子，“这东西好啊，”他用鼻子闻了闻，“真香，这腊肠啊，就是你们这边做的好吃。到这里来我就爱这口。”
陈工也往前凑了凑，“嘿，这东西好。我回了趟老家就想吃，谁知道我家那婆娘竟然没做。”陈工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嫌弃的表情。
跟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小华就找了个借口出了办公室。他也不知道去哪儿，就是觉得自己的状态今天不太适合待在那儿。
溜达到了厂区外头，他远远地看到行政楼那边的的停车位上停着陆总的车子。看样子，陆总也回来了。小华往门外走去，他想一个人出去转转透透气。刚走出厂区大门，就被小保安叫住了。
“华工，华工，等等。”
一听到小保安这么急匆匆地叫他，小华心里都一哆嗦。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可能因为前两天的事儿，小保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到小华表情有些不爽，只得尴尬地笑着：“那个陆总回来了，说看到你就让你去办公室去。”
小华还有些心烦，他不想这个时候去见陆总，他朝四周看了一眼说道：“那你就当没看到我。”说着就往门外头走。
“别别别！”小保安急忙拦下小华，往他耳朵边凑了凑，“陆总开的车，陆太好像也回来了。周胖子坐在边上，看样子被训了。反正陆总一脸不高兴。”
听到小保安说陆太也回来，小华原本迈出门的双脚停了下来。他“哎”地一声叹了口气，略显不爽地看了小保安一眼，朝行政楼那边走去。
还没到陆总的办公室，就听到陆总在里头训着周胖子。小华没进去，先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原来周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喝了酒，驾照早已经被没收。今天他开车去接陆总和陆太回来，半路上正好碰到临检，又被查了。幸好陆总急忙打了电话找人帮忙，不然，今天周胖子估计得因为无证驾驶进去了。
小华敲了敲门，陆总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陆太正端着杯子喝咖啡，倒是气定神闲。周胖子像个被教训过的孩子似的，低着头，一声不吭。
陆总开口就对小华说道：“你会开车吗？”
“我？我不会。”
陆总的嘴里发出了“啧”的一声，像是极其的不爽，“明天你就给我去学，一个月里头给我学会！”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倒是挺重，但小华知道这不是冲自己来的，就跟着说了声“好的”。
“那你出去吧。”说着陆总就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小华看了眼陆太，依旧没动静，就退了出去。他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学个开车吗。
他一阵轻松地往楼下走去，路过财务室，门开着。突然想起了些事儿，他走了进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票。
“那个，这张‘落雨轩’的发票给我报一下。”
第四十五章 陆太留在国内了
“行不行？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陈工拿着一块料子跟小华这边在商量，客户那边要求染色后用开水烫不能掉一点颜色，但好像有些达不到标准。
看着杯子里头微微渗着点颜色的料子，小华有点泛了难。这个活是陆太这边安排的，要求就是一点颜色都不能掉，他们试了一缸货，多少还是有些不尽人意。
小华没说话，摇了摇头。
“哎呀，我这都盯了一天了，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可以了。做成衣服之后他们不可能用开水洗衣服吧。”陈工显的有些急了，他想让小华早点签掉工艺确认单。
肖工在旁边呵呵地笑着，他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但是说的话可以看出他的想法和陈工一样。“我看看这固色的程度相当不错了，估计市面上都做不太到。”
“肖工，陈工，我今天要是说行了。那没问题可以做，但是交了货之后客户反应给陆太，那我们几个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华这句话倒是说出了关键，肖工和陈工相互看了眼，都摇了摇头。小华说的一点都没错，陆太发起脾气来，那也不是一般的大。
“我建议坯布加一道预定型，后期染料不要加太重，放染缸时间长些，最后成品前多洗两道。”
“那成本会不会高了点？”肖工继续问道。
小华叹了口气，“还好坯布是我们自己的，只能大家小心点，把损耗降低吧。”
陈工把杯子里头的布片捞出来，挤了挤水，在手中颠了两下，叹了口气：“也只能怎么办咯。”
陆太自从上次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出过国，好像一直都没有动身要出去的样子。从小保安那边来的小道消息说，国外的公司已经安排妥当，陆太今天准备就不出去了。也有说陆太已经怀孕了，准备今年留在国内养胎。
小华办公室的几人也讨论过，觉得都有可能。毕竟陆总的年纪有些大了，陆太也不算年轻，要个孩子很正常，不然这么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周胖子最近看的有些萎靡不振，平常总爱在各个办公室里头晃荡。而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一到厂区就直接进了办公室，除了到饭点出来，其他时间都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头，连小保安那儿也不去了。
不过他的事情倒是很少有人关心，他不来串门，大家反倒捞得个清闲。
小华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约好练车的时间了。上次陆总安排的这个任务他得好好完成，不然估计得跟周胖子一个下场。
刚出了厂门，就瞧见陆太往这边走了过来。小华想避一避，但估计陆太这边已经瞧见了自己，只得上前打起了招呼。
“周总好。”
陆太上下打量了下小华，看来是有话要说。
“打样的东西做的怎么样了？”陆太开口先问了工作上的事儿，这个女人就是这样，比男人还以工作为重。
“刚刚出来的效果还差一点儿，我和肖工陈工改了下工艺，已经在重新试样了。”
“哦。”陆太简单的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对他们有信心还是并不在意。
“你手机呢？”
陆太话锋一转，小华猜肯定是要问那件事儿了。他只得打个马虎眼儿，回了一句，“在口袋里。”说着就掏了出来。
陆太拿过手机，又还给了小华，“你继续拿着吧，不过别忘记我交给你的任务。”说着就直接走进了厂区里头。
小华转头目送陆太，嘴里“诶诶”的答应着，不过他心想，你人都回来了。干嘛还要我帮你看着你老公。
差不多十二点半的样子，小华就从外头回来了。他觉得有些饿了，先到食堂看看有没有剩着的饭菜。食堂里头乒铃乓啷地响着。小华还没走到就知道食堂已经空了，里头的师傅正在地上洗着大菜盆。
“师傅，师傅，”小华还是想问问里头有没有吃的，“还有点剩菜吗？”
师傅转过头来说道：“没有了，连剩菜都被拉走了。”他站起来用手在围裙上抹了抹，“里头锅里还有两个早上剩着的馒头，你热一热，先垫垫。”
小华点点头，回了声：“那好吧。”
小华手里头啃着那两个馒头就回了办公室，推门进去，陆太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诶，周总。”小华急忙打了个招呼。
陆太没有抬头，继续翻着小华桌面上的那些排单说道：“最近厂里的单子不多啊。”
“前段时间开年已经忙过了一阵，这段时间是会稍微空一点。”小华把馒头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现在也不是说很空，算是百分之九十吧。”
陆太继续翻着东西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又突然抬起头问小华：“我想问一下，有一家新进来的公司，叫通达的......”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看着小华，像是希望小华告诉他点什么。
‘通达，那不是周胖子安排的那家公司吗？陆太怎么突然问这个？’小华心想。
“是的，是去年刚进来公司。”
“我看了看去年的排单，怎么好多老客户的单都没出来，他的都出来了这么多货。”陆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华，像是要兴师问罪，“我看他东西做的也不多啊。”
小华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周胖子吃回扣的事情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她？还是编个理由把它搪塞过去？现在看周胖子的样子像是失了宠，要不就直接在他头上再踩一脚......
他顿了顿，“周总，是这样子的。去年您弟弟是让我特别关照下这家企业，让我把这家公司尽量排到前头。我开始也没同意，后来他说新拉来的好客户，稍微关照一下。去年可能做的不多，回款倒还是挺及时。”
陆太点了点头，只是说道：“通达公司在外地本身就有自己的染厂，今年来做可以，但是排单按正常排，我弟弟来说也不行。”
还没等小华回答陆太，陈工从外头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杯子，兴奋地喊着：“华工，成了成了！一点都没褪色！”
陆太看着两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