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拿酒来
“达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在青石砖的地面上,那青石砖修了已久,砖缝里零零星星地冒出草来,马蹄踏过时,便压弯了那草,顺便拂下了草上的露珠来。
刚刚下过雨的空气清甜湿润,如同“扑通扑通”地排出宿便的大肠一样自我感觉清爽。
“吁——”
那白马突兀地停了下来,于是后面跟着的黑马猝不及防,整张马脸便陷在了白马的屁股上。
黑马急急抬起头来,骑在黑马上的人忍不住俯身安慰似的看了自己的坐骑一眼,这一眼差点没让他笑出声来:那张马脸上明显露出了像人一样惊慌失措的表情,眼睛里晶莹闪烁,竟是哭了。
白马的主人勒住马头,轻巧地翻下马来,警惕性地向后边望了一眼,方低声对黑马主人道:“可甩脱了?”
黑马主人急急也从马上下来,也向后边望了一眼,方回道:“小……表哥,应当是甩脱了。”
白马主人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一瞥眼见路边设着一个小茶肆,道:“不如我们在此歇歇脚吧,料他们一时半刻也追不来。”
黑马主人答应一声,朗声叫道:“小二哥,打尖!”
“诶来喽——”一个十五、六岁、留着小辫的小二哥从茶肆里一溜小跑,跑了过来,眼明手快地接过了两人手中的缰绳,道:“二位公子您里边请,我牵好二位的马儿就来喽——”
那两位公子闻言,方抬脚迈进了茶肆。
这两位公子一进门,便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其中一位紫衣公子戴着纱织斗笠,腰间配着明珠,两只袖口皆用金丝绣着一只展翅仙鹤,那仙鹤脖颈纤细,羽毛根根分明,一双细脚垂在空中,似乎下一刻就能从衣上飞下来一般。
他的衣饰虽然华贵,然而比他的衣饰更夺人眼球的,却是他周身的气度。他身段风流,举止温雅,隐隐散发出一种贵公子的气场来,虽蒙着面,亦能让人想象到那斗笠下该是怎样令人惊艳的脸。
他身旁跟着一位碧衣公子,相貌也算上乘,竟完全被这未露面的紫衣公子压了下去。
他两位走进来环顾一圈,站定了好一会儿,方才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
那位子较为清净,旁边桌子上只坐着一位满脸胡须、身材魁梧的客人在独酌。
那小二哥极是机灵,牵好马便立刻簇溜到二人桌前,吆喝道:“二位公子要喝什么茶?本店有新进的千目青顶,配芙蓉玉面酥是极好的。”
“将就一些也罢了。小二哥,就要你说的这些,只是那芙蓉玉面酥要多多地搁些蜂蜜,记着了么?”碧衣公子吩咐道。
“诶得勒——”小二哥应声去了。
这里二人方才打量起这茶肆来。
只见这茶肆不大,布置却格外精巧,古朴的青檀木桌错落有序地散落在厅堂中,将空间利用得恰好却又不会感到拥挤,每张木桌配着四把花梨木矮椅,有客人的桌上又配着一把紫砂壶和四只小盏,难得的是那紫砂壶表面皆极好地养着一层包浆,桌旁又偎着一把长嘴铜壶,壶略轻了些,那勤快的小二哥便会立刻将刚刚煮沸的开水灌满壶身,再提回客人的桌旁。
这茶肆的主人似乎不爱花却分外崇尚青草,店里处处是青草的装饰,桌椅上雕刻的是微微凸出的青草纹路,墙壁上也挂着草编的蚱蜢,蝈蝈之类的,连花瓶里插着的都是一把郁郁葱葱、还沾着露珠的青草,看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淡淡的雾气氤氲中,客人低声交谈着,袅袅茶香和青檀木的幽香透过打开的青木窗不断地散发出去。
“快拿酒来,拿最好的酒来——”
一个黄衫公子忽然踉踉跄跄地闯进茶肆来,相貌颇为俊俏,只是带着三分邪气,脸色苍白,眼圈颇深,脚步虚浮,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纵欲无数的模样。
“少爷!”他身后立刻跟来了七、八个仆从,簇拥着他,霎时间将这小茶肆占得满满当当。
“少爷!这是茶肆,没有酒啊。”一个年纪较大、长相威严的老仆道。
那黄衫公子闻言,“哒哒”地跑到外面,盯了一会儿挑在外面的茶旗,又东倒西歪地返回来,醉醺醺地道:“胡说!我都——看见了——挑在外面的旗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快拿酒来!我有的——是钱——”
那旗子上分明写着一个“茶”字,又何曾有“酒”字了?分明是醉鬼在胡说了。
那老仆无奈,只好悄声唤小二道:“小二哥,咱们可有自家吃的闲酒?没奈何,劳烦你拿些出来,咱们自有重金酬谢!”
小二哥为难道:“这……”
那老仆已将一点碎银塞在小二哥手中。
“好吧,我去问问掌柜的。”小二哥忽然凑到老仆耳边,低声道,“应当是没问题。我家掌柜最爱背着老板娘偷喝酒了——他有一柜子的——”
说到这,那小二哥忽然住嘴,笑嘻嘻地掀帘子进屋里找掌柜去了。
这里老仆见此事圆满解决,终于安下心来,令一小仆拼好桌子,带着少爷和一众仆从坐下。
那黄衫公子虽然坐下,一双眼睛仍是滴溜溜直转,打量着茶肆里的客人。
“花少爷,咱们这趟出来,可不能再闯祸啦!上次在西湖上游船,您抢谁不好,偏偏抢了名门家的千金,叫那千金小姐火烧了咱的游船,从此那小姐失踪不说,还带累了无辜的表少爷受伤——”那老仆唠叨着。
“行了行了——是那小娘皮不好,怎么怪起我来?跟着如此帅气的我,是她的福气,别的女孩儿求还求不来,真是不识好歹!”那黄衫公子一边说着,一双眼睛还在滴溜溜直转,打量着茶肆里的人。
他的眼光转来转去,忽然像一只苍蝇一样,落在了紫衣公子身上。
紫衣公子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却勉强忍耐着没有发作。
那花少爷却像一只青蛙一样,“蹦”的一声弹到了紫衣公子面前。
“好俊俏的兔儿爷!怕是比起小娘皮来,也不差多少。兔儿爷,要不要跟着爷走?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那花少爷邪笑着盯着紫衣公子,“你怎么不把脸露出来给爷看看?”
说着,他苍白的手就向紫衣公子的纱织斗笠伸去。
茶肆中的客人闻听此言,俱是皱起了眉头,却碍着了黄衫公子的威势,不敢出声。
那紫衣公子肩膀剧颤,显然也是气得不行。
眼看花少爷的手就要碰到紫衣公子的斗笠,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线青影划过,那花少爷惨叫一声,手上已是鲜血淋漓!
“谁?是谁偷袭我?!”花少爷惨叫着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茶肆中的客人,“有本事站出来!”
茶肆中的客人全都默不做声。
花少爷见找不到肇事者,心下发狠,竟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向那紫衣公子的白纱斗笠抓去。
“啊!”又是一声惨叫,花少爷神色痛苦,捧着自己的手掌!
这次,那线青影直接插在了他的手背上。
却是一枚小小的茶叶梗。
能从这个角度射到花少爷的人,只能是茶肆中的客人。
是哪一位客人?
“是谁?!我杀了你!”花少爷拔下手背上的茶叶梗,神色癫狂地向茶肆中的客人扑去。
谁也不知道,他要扑的是谁?却可以看到他那张神色狰狞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忽然间,那张狰狞的脸近在咫尺,那双凶狠的眼睛却闭上了。
那老仆扶住花少爷,对着客人的方向道:“多谢手下留情!”
转身对众仆从道:“我们走!”
那老仆将一锭银扔在桌上,扶着花少爷,竟带着一众仆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待得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那老仆将花少爷扶到马车里,自己驾着车,一个随侍的小厮方鼓起勇气问道:“鼓叔,您为什么要把少爷打晕了带回来?我们人多势众,还怕那偷袭的人不成?”
鼓叔脸色庄重:“小孩子懂些什么?只怕我们花家全上,也动不了那人的一根手指头——你见没见到,他将少爷的手划伤,用的,不过是一枚小小的茶叶梗——那定是他随手从桌上拿的。那第二枚茶叶梗,足可将少爷的手背刺穿,现下,不过是插在了少爷的手背上,那是手下留情,也是警告:下次,我可以将它插在你的脖子上。”
第二章 一言之恩
这里,茶肆中的客人方松了一口气,恢复了方才的热闹来。
那小二哥方从后边出来,手里没有端着酒,却端着一壶千目青顶,和一碟芙蓉玉面酥,放到紫衣公子的桌上,吆喝道:“客官慢用咧——”
那碧衫公子噗嗤一笑。
那小二哥闲聊道:“二位公子爱吃甜,却让我想起了本朝最有名的一位名门小姐。”
“最有名?谁呀?”那位穿紫衣的公子一直没有开口,此刻忽然出声询问道,声音却与他的做派全然不符,颇有几分天真稚嫩。
“就是国子监祭酒夏寒夏老爷的掌上明珠——夏醉生小姐啦!听说这夏小姐最爱吃甜食,就是喝杯水也要舀上一勺蜂蜜呢!啧啧——也不怕蛀牙——”
“爱吃甜,也不算什么稀奇呀。”那紫衣公子道,脸上微微泛红。
“那小姐名气大,当然不是因为她爱吃甜——她有个绰号,‘朽木美人’。要说她长得,那可真是漂亮极了,不说别的,就说有一年冬天的时候,这夏小姐在庭院中哭哭啼啼的,别人怎么问她也不说原因,哭累了方抽抽噎噎地道:‘花全谢啦!’,谁知她这话一说完,庭院里忽然郁郁葱葱,百花疯长,霎时间百花齐放,开满庭院,众人大异,纷纷说是她的美貌打动了花神,才百花违令盛放。”
“那确是真的。”碧衫公子轻轻道。
“小二哥,你这话说得,跟你见过那小姐一样。”紫衣公子笑道。
“咱是市井小民,哪有机会见千金小姐呀?我也是听说罢了。”那小二哥见两位公子听得兴致勃勃,不由谈兴大发,接着道,“不过这小姐的笨拙却和她的美貌一般程度,从小到大,那是让夏老爷操碎了心:
功课那是一塌糊涂,全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就针线还算过得去。可是姑娘家家的,却爱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暗器,任夏老爷请遍天下名师,琴棋书画,是样样不通,一手字写得跟泥鳅滚的一样,不知气歪了多少先生的鼻子。
最后一个被她气走的先生道:‘朽木不可雕也。令千金如此资质,怕是做什么都做不好。还是早早嫁人算了。只怕她连做媳妇都做不好呢。’那先生的话流传出来,夏小姐便被人取了这么个绰号。”
那碧衫公子听了这话,立刻满面怒容,眼看就要发作,却忽听一个声音插进来道:“道听途说,便是真的了么?”
那紫衣公子听闻此言,手中的茶忽然泼了出来,他素白的手被茶汤溅上,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是定定向发出声音的人看去。
只见那人坐在角落,穿着一身素白如意云纹锦衫,约莫二十岁左右,相貌俊雅,举止脱俗,颇有“翩翩浊世我独醒”之意,他举杯独酌,身边却无半分清冷之意,仿佛他面前坐着许多朋友。只是他一双眼睛生着琉璃色的瞳仁,显出几分淡漠来。
他身旁跟着一个穿着黑衣的清秀小厮,观其气度,严谨雅致,一望而知出自大家。
“兄台此话怎讲?”紫衣公子道。
“她是良才美质,不是烧火之薪。”白衣公子淡淡道。
“她是良才美质,不是烧火之薪?”紫衣公子喃喃道,他怔怔地瞅了白衣公子好一会儿,方低声道:“那小姐如果听到公子的话,心里必定高兴极了。”
“一句话而已,又有什么要紧了?”那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相逢即是有缘。在下可以与二位共饮一杯么?”
“荣幸之至。”紫衣公子欣然道,“小二哥,相烦再添壶茶,再来三碟子芙蓉玉面酥!”
那白衣公子哑然失笑,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黑衣小厮的搀扶下在他们对面坐下。
待小二哥上好茶点,紫衣公子道:“不说这位夏小姐了。小二哥,我且问你,这茶肆再往前走,可是通往无愿村么?”
“暧——公子您这可是问对人了。那无愿村离小人的故乡很近,只是偏僻曲折,不好进去。那村子从来荒无人烟,近来却少说也有千人打听它的位置,真是怪事。”小二哥一边斟茶一边道。
“小二哥,你把路指给我们,少不了你的好处。”碧衫公子道。
小二哥憨憨笑了,于是如此这般,如此那般,描述了一番无愿村的位置,末了又道:“二位公子此去无愿村一定要多加小心啊。这几日去往无愿村的路上群雄毕至,龙争虎斗,二位如此文弱,怕是可能吃亏啊。”
紫衣公子微微一笑,正要答言,那白衣公子已开了口:“在下也正想到那无愿村去。不如和二位结伴同行,在下武艺虽低,但护佑二位想来还是够的。”
“那便有劳公子了。”紫衣公子微笑道,“小弟姓夏,单名一个离字,离去的离,另一位是小弟的表弟,夏别。”
“在下花思酒。”白衣公子亦报上名来。
“如此,小弟便要唤声花大哥了。”夏离含笑道,“花大哥,方才你为什么说那夏小姐是良才美质?我每每听说那夏小姐闯下的祸事,被世人传为笑柄,却从没听过大哥这样的话。”
“很久以前,我曾见过夏小姐织就的“百鸟朝凤裙”,灿烂辉煌,纤毫毕现,现盛景于一裙之上,可见那夏小姐心思之巧、志向之高。但这些都还是其次。”花思酒道。
“哦?那什么重要?”
“那百鸟朝凤裙,需要用一百种鸟的羽毛,其中最珍贵的,当属仙八色鸫的。这世上只有一只仙八色鸫,它样貌昳丽,身上的羽毛共有八种颜色,是鸟中的绝世美女。若是采它的羽毛制成百鸟裙,这世上唯一的一只仙八色鸫,就要灭绝了。”
“那百鸟朝凤裙,是圣上令她为花朝公主做的,她总不能违抗圣旨。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夏离轻轻道。
“不错,她自然不能违抗圣旨。她终于还是做好了那件百鸟朝凤裙,献给了公主。那裙上碧彩闪烁,有一百种鸟的图案。花朝公主喜欢得不得了。”
“可惜了那只仙八色鸫。”
“不可惜。”
“哦?”
“我曾见过那只仙八色鸫,果然美丽,不似凡间之鸟。那是在见过那件百鸟朝凤裙之后的事了。”
“哦?”
“那只仙八色鸫还活着。”
夏离突然不说话了。
“那夏小姐不愿世上唯一的一只仙八色鸫灭绝,竟用其他鸟儿的羽毛冒充,再用胭脂一类的染料染色,骗过了花朝公主。”
“这夏小姐不要命了,若是被发现,她那颗朽木脑袋,也就不用要了。委实是个傻瓜。”
“她不是傻瓜。她才华横溢,有慈悲之心,在下是很佩服她的。”
夏离捡起一块芙蓉玉面酥,蘸了满满的蜂蜜,递到花思酒手里,道:“生平得一知己足矣。那小姐也算是无憾了。”
花思酒无奈地吃了一口手中的芙蓉玉面酥,将剩下的不动声色地递给了身旁的小厮,道:“洗墨,你近来似乎手腕又细了些。多吃点补补。”
洗墨苦着脸接过了。
“不知夏弟此去无愿村,也是为了那百年一见的‘无愿草’么?”这里花思酒忽然问道。
“不瞒大哥,小弟正是慕名而来。”
“那无愿草究竟是什么样的宝贝?引得各路英雄纷纷而至?”一直坐在夏离旁边的那位满脸胡子的客人忽然问道。原来他一人喝茶无聊,夏离他们的声音又不小,早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了。
夏离看了一眼这大胡子,只见他面目黝黑,打扮朴素,显是附近乡绅的门客,只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倒也不以为意,道:“传说,极西之地,有一个村庄,叫做无愿村。这无愿村却有一样奇处:地上长不出一根草来,村里开的花上也没有一片叶子。村中却是开满了异花,四季不败,即使是寒冬腊月,也是花团锦簇,如云蒸霞蔚。每隔百年,异宝‘无愿草’都会降生在无愿村中。”
“嗬!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那找到了‘无愿草’,又有啥用?”那大胡子摇着头,显是并不相信夏离讲的话。
“找到无愿草的人,便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夏离道。
“哈哈哈哈!”那大胡子笑得直锤桌子,“小兄弟,此等无稽之谈,你也相信啊?我看你年纪轻轻,定是被人骗了,还是快快回家,继承家业去吧!不必去找这什么劳什子的草强?”
夏离见那大胡子不信他的话,不由气得面纱都飘起了一角。
“我也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异宝。”花思酒忽然道。
那大胡子吹着胡子道:“这等传闻,定是编出来糊弄三岁小孩的,你们也信?不说别的,就说这名字编得就不对,若是真的可以实现任何愿望,那它应该叫许愿草,怎么叫啥子‘无愿草’?”
“传说,只有没有愿望的人,才能找到真正的无愿草。”花思酒答道。
“胡说!胡说!这世上哪有没有愿望的人?就算是有——他还要无愿草干啥?这些传闻真是乱七八槽,不过脑子,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作者想出来的,也有人看他编的故事,真是可笑!我看你们一个个长的倒是挺好看的,怎么智商就跟不上颜值呢?我说,你们快……”那大胡子正慷慨激昂地说着,茶肆中忽然匆匆走进一个矮小客人,那矮客人一眼看到这胡须客,劈手便揪住了他的胡子,一边把他往门外扯,一边道:“大胡子,你老婆就要生了,你还在这闲逛!还不快跟我回去!”
那大胡子被人揪住了他的要害,挣扎不得,只得歪着身子,跟着那矮个,急急去了。
这里夏离见他走了,才叹了口气,道:“这大胡子真是吵闹。”
花思酒却是不以为意,道:“不知夏弟是为了什么来寻找无愿草?”
“小弟生平夙愿,是想得到一只北国雪域的冰丝天蚕。”夏离答道。
“听闻冰丝天蚕是古籍中记载的神物,生长在北国雪域,至今没有人见过。传说冰丝天蚕以冰为食,吐丝时身体是透明的,甚至可以看到冰蚕丝在它体内形成的过程。吐出的丝坚韧不断,水火不浸,用冰蚕丝做的衣裳,轻盈华美,刀枪不入,是所有喜欢制衣的人梦寐以求的‘天之材’。难道夏弟喜欢制衣么?”花思酒道。
“花大哥,你真是聪明得紧。我曾经有幸听过《霓裳羽衣曲》,歌可裂石,对大唐盛世很是向往,从此立志做出‘霓裳羽衣’,以此报答那个令小弟得闻仙乐的姑娘。”夏离道。
“《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所做,是大唐歌舞的最高峰,可惜安史之乱后贵妃逝去,曲在人亡,玄宗很是伤心,于是毁去了此曲;南宋李后主和大周后费了若般心力,补齐了大部分乐曲;可惜李后主郎艳独绝,却没有治国的韬略,亡国城破之时下令焚毁此曲,《霓裳羽衣曲》就此失传了。夏弟竟有机会再次听到此曲,亦是十分幸运了。”花思酒道。
“大哥真是什么都知道。这世上会有什么东西是大哥得不到的呢?还要去找无愿草?”夏离道。
“世上没有人能尽如己愿。我也有无法实现的愿望。”花思酒低声道。
“大哥,你这么聪明,将来一定能实现的!”
这里二人相聊正欢,小茶肆中,忽然又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
这些人穿着翻领对襟窄袖滚边石青褂,腰间皆带着金刀,身材精悍,面无表情,竟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
一个石青褂上额外绣着暗云花纹的人似乎是他们的首领,眼上一道刀疤,显得精明强悍,道:“仔细搜查,不能放跑了一个!而现在,摸摸你们的脖子。”
侍卫们皆摸不着头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热么?”刀疤男问道。
“热得很,甚至有点太热了。”一个侍卫回答道。
“很好。”刀疤男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道:“仔细搜查,但绝不能伤着了那个人,知道么?要是伤着了那个人,你们的脖子,就会凉得很了。我敢保证,会跟夏天泡在井里的西瓜,一样凉。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侍卫们齐声答道。
“很好。开始搜查!”那刀疤男一声令下,侍卫们立刻分散开来,一桌一桌地搜查起来,逐个端详着客人的脸,有个漂亮姑娘甚至被掐了一把脸。
他们似是在找什么人,眼看就要搜到夏离这桌了。
夏离放在桌上的手似是在颤抖着,茶都有些晃了出来,甚至可以听到茶水在杯中“咣当”的晃荡声。
正在这时,夏离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润修长的手连着茶盏一起握住了,他的手指温暖可靠,甚至令夏离燥热不安的心也跟着平稳下来。
花思酒轻声道:“夏弟,没事。”
花思酒忽然唤过小二道:“小二哥,我刚刚似乎掉了十两纹银在外边,你去帮我找找?”
“好咧——客官。”小二哥答应着去了。
小二哥去不多时,外边忽然传来了马嘶声,然后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踢雪乌骓’的声音!快追!”刀疤男冲了出去。
剩下的侍卫立刻一窝蜂地冲了出去。
听得他们去得远了,花思酒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这就启程吧。”
夏离答应一声,在桌上丢下几点碎银,和夏别正要出去,忽然见小二哥走了进来。
花思酒却将一锭银子放在了小二哥手上,微笑道:“小二哥,辛苦你了,那银子我已找到了。”
夏离诧异道:“这是——?”
小二哥痛快道:“公子刚刚叫我找银子,却在我手心上写了两个字‘放马’,我小二机灵得很,自然明白公子的意思啦!随便放跑了马厩里的一匹马,把那些老爷引开啦!”
“啊——刚刚真的是乌骓的声音!”夏别惨叫着跑了出去。
夏离也正要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小二哥道:“小二哥,你不是说——你没有机会见千金小姐么?”
夏离忽然摘下了白纱斗笠,一瞬间,小二哥只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
斗笠下露出了一张秀美绝俗的脸。
他的肌肤白得像雪,让小二想起了掌柜的前些日子特地从江南带回的吴盐;他的眼睛潋滟,盛满了楚楚动人的风情,让小二想起了有一次他随掌柜的去西湖游玩,夜色笼罩,他站在船上,月亮躺在水里,一湖的漾漾清辉;他的嘴唇红润,让小二想起了小时候院子里种的树上,他总用长竹竿去够的、那一颗娘专门留给他的、最红最大的枣子。
等小二哥恢复呼吸的时候,夏离、夏别、花思酒、洗墨都已经去了,小二呆呆地握着手中的银子,忽然觉得那银子也没什么意思了。
第三章 当你的眼睛
四人出得门来,只见马厩中已只剩下一匹白马,夏别苦着脸道:“表哥,我们的‘踢雪乌骓’被放跑啦!”
夏离却不以为意,道:“若不是‘踢雪乌骓’的叫声,那金刀首领精明强悍,怎能引走他们?只是,花大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追我?还出手帮我?”
“夏弟,那金刀首领一进门,你的呼吸声便乱了,他们离我们越近,你杯中的茶水便越是晃荡,我便猜到了几分。”花思酒微笑道。
“花大哥,那你不问问我,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么?万一,我是个坏人——”夏离道。
“若是你想说,自然会说,我又何必问?”花思酒道。
“那花少爷,也是你击退的,对不对?”夏离低声道。
花思酒但笑不语,忽然打了个呼哨,一匹火红色的骏马踏蹄而来,对着花思酒挨挨擦擦,甚是亲热。
那马全身如火焰般耀眼,身上没有一丝杂色,只有额间一点白月光,皮毛华亮,意态昂扬,真是一匹千金难求的骏马!
夏离的白马也算是名驹,在那红马身边,却是黯然失色了。
“花大哥,你的红马真是漂亮!”夏离艳羡道。
“漂亮么?”花思酒微笑着骑上马,“它叫胭脂兽,是西域国进贡的。你既然喜欢,本应就此赠你,只是胭脂兽性子顽劣,恐怕会伤了你。等你以后和它混得熟些,它便送给你了。”
只听胭脂兽一声嘶鸣,鼻孔里喷出白气来,似是对花思酒的安排颇为不满。
夏离笑了一声,翻身骑上自己的白马:“那怎么行?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花思酒但笑不语,当下夏别牵着白马,黑衣小厮牵着胭脂兽,四人按照小二哥所指之路,七拐八绕,翻上了一座山头。
只见山上风景如画,芳草萋萋,掩映着杜鹃朵朵,微风起处,铺落了满山的热烈与滚烫,众人淹没在杜鹃花海中,忽然转过小路,迎面却是悬崖峭壁,只见对面一座山峰云雾缭绕,云雾之中,蜿蜒而出一座原木与绳索捆成的吊桥,将两座山连接起来,除此之外,别无它路。
夏离小心翼翼地站到边上,脚下一点砂石滑落深谷,竟无一丝声响。夏离向下一望,只见底下云雾浓稠,草木的影子隐隐裹在其中,而自己与云雾之间还有空荡荡一段距离,不由头皮发麻,连忙退了回来。
黑衣小厮对花思酒耳语几句后,花思酒道:“翻过对面的山头,就离无愿村不远了。夏弟,你不是喜欢我的胭脂兽么?不如我们交换坐骑,渡过此桥。只是胭脂兽性子淘气,须得你在前带路,胭脂兽是万不肯别的马儿走在它前面的。”
“真的么,花大哥?”夏离闻言,立即从自己的马儿上翻身下来,奔到胭脂兽面前,笑盈盈地伸出手来,想要摸摸它的脖子,却见胭脂兽一双黑亮的眼睛忽然不见了瞳仁,似是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口中呼呼喘气,不由大惊失色,一时不敢上去。
“胭脂!”花思酒低喝一声,随即对夏离伸出手来,温声道:“夏弟,我扶你上去。”
夏离只见花思酒一双手白腻温润,骨骼纤长,伸在自己眼前,耐心地等待着,忽得心下一跳,身不由己,已搭上了那只手掌。
只觉掌心一热,那只手掌微微用力,自己伸脚一跨,已跨上了胭脂兽之背。
胭脂兽伸脚蹬了一下地面,似是对自己驮了个蠢蛋的事十分生气,主人在前,却又无可奈何。
黑衣小厮搀扶着花思酒跨上夏离的白马,花思酒“驾”了一声,那白马颇为乖顺地缓缓前行,于是他勒住马头,道:“前路十分危险,若是无辜的人,最好不要蹚这趟浑水。我这小仆洗墨极是机灵,不如让他护送夏别公子回家吧。夏弟,你意下如何?”
夏离低声沉思一会儿,道:“也好。”
“小……表哥,老爷曾吩咐过……”夏别急道。
“表弟,如今出门在外,你须得听我的。”夏离道。
“可是……”夏别欲待再言,夏离已不肯听,“驾”的一声,骑着胭脂兽跨上了吊桥。
夏别无可奈何,知道夏离虽然天真单纯,性子却是执拗,万难劝他回转,只好和洗墨作别而去。
这里二人缓缓骑马渡桥,皆是屏气凝神。
二人一路到此,实在是顺利得过了分。听那小二哥的意思,这几日去往无愿村的路上,应是龙争虎斗,强人辈出,可是二人一路上竟连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顺利得过了分,安宁得过了分,反而将是致命的危险。
那吊桥堪堪走了一半,忽听花思酒叫得一声“不好!”
花思酒从白马上一跃而起,跃到胭脂兽背上,坐到夏离身后,接过夏离手中的缰绳,大喊一声“驾”!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吊桥上的灰“扑簌簌”地往下落去,吊桥忽然剧烈晃动,夏离的白马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只听“扑通”一声,已摔在了桥上!
胭脂兽甚通灵性,察觉到前路危险和主人的心意,放开四蹄,向前疾奔,直如追风逐电,夏离这才隐约听到一阵“蹭蹭蹭”的声音,像是在锯什么东西,只见脚下吊桥摇摆,木板松松垮垮,似是每一秒都有可能断开,而自己和花思酒也会和胭脂兽一起,堕下深谷,死有葬身之地!
夏离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呼,胭脂兽蹄声得得,吊桥的木地板一下近、一下远地冲击着视线,花思酒的双手穿过自己的腰间执着缰绳,如环抱着自己一样,不由腰肢发烫,心跳如雷,明明身处生与死的边缘,却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白衣公子的气息,甚至能数清楚他喷在自己后颈的呼吸,不由一阵震颤。
夏离慌乱之中,忽然向下一望,这一下更是寒毛直竖,只见底下空空荡荡,深不见底,一阵像是从悬崖底一直蹿上来的悸动蹿上心脏,这些强烈的刺激令夏离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得爆裂了!
却说胭脂兽驮着两人,仍是奔行如电,眼看吊桥已尽,胭脂兽赤色的蹄子只差一步,便可踏上裸露着黄土的地面,夏离只觉嗓子眼里突突直跳,一颗心直要变成泉水突出来,却听“嘶”的一声,连接吊桥与山上木桩的绳子也在此刻完全断开。
二人一马,眼看就要摔得粉骨碎身!
当此刻,花思酒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夏离,将他护在自己身前。
眼看二人一马就要坠下深谷,蓦地里一鞭突出,卷过绳子,在木桩上绕了几圈,但绳子吃不住力,仍是缓缓向下滑去。
就是这么缓得一缓,胭脂兽知道此乃生死关头,主人和自己的性命全在此刻分晓,一声嘶鸣,放开四蹄,狠命一跃,只听蹄声得得,二人身下一实,胭脂兽四只赤色蹄子已踩上了平地,余势未衰,又带着二人奔出老远,这才轻轻巧巧地停了下来。
“呼喇喇”一声,那绳子已抽到尽头,从木桩上滑落,吊桥失去支撑,随着巨大的桥身叫嚣着落下,夏离的白马绝望地嘶鸣,伴着无数碎裂的木屑向下坠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桥身拍在对面的石壁之上,烟尘四起,这时才从谷底隐隐传来一声闷响。
终于不再有声音了。
夏离听着自己的白马堕下深谷,想到它虽是名驹,却是性子温顺,这些日子跟着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从没发过半分脾气,却无辜丧命于此,不由心中难过。
难过之余,一个念头却轻轻闪过心中:刚刚坠下去的如果是自己和花大哥,此刻怕已是死无全尸了。
还未想完,胭脂兽驮着二人,又袅袅婷婷地返了回来,只见悬崖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红衣,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修长,剑眉星目,气质出众,手里握着长鞭,正笑盈盈地望着二人。
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剑客,说是剑客,他的身形却几乎与他的佩剑等高,尖嘴猴腮,神情猥琐,留着两撇八字胡,就像一只灰耗子成了精,抓了把好剑,支棱着两只前爪站起身来。
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清朗似风,一个猥琐如鼠,对比实在太过鲜明,十分引人注目。
他二人身旁,又远远站着一个老妇人,满脸风霜皱纹,身材高大,驼着背,也穿着灰色布衣,看来应是那剑客的仆从。
刚刚正是一条长鞭卷过绳子,让吊桥的坠势缓了一缓,这才救了二人性命!
夏离急忙从马上下来,向红衣男子行礼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红衣男子急忙搀起夏离,道:“无需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挂齿?”
花思酒这时也从马上下来,道:“前辈的举手之劳,却救了我们的性命。不知前辈高姓大名?我们日后定当报答前辈!”
那红衣男子微笑道:“少侠言重了。我姓蔚,单名一个君字。”
“晚辈曾听说‘仁义鞭’蔚君蔚前辈慷慨仁侠,善使长鞭,名满江湖,原来就是前辈么?”花思酒道。
“不过是江湖上谬赞罢啦。不知少侠如何称呼?”蔚君笑道。
“晚辈花思酒。”
“花思酒?你便是人称‘有子如玉,白璧微瑕’的瑕玉公子?”蔚君追问道。
“不敢,不敢,江湖上谬赞罢啦。”花思酒学着蔚君的话道。
蔚君不由大笑,又问道:“这位姑娘呢?”
夏离猝不及防间被说破身份,不由满脸通红,偷偷向花思酒看去,只见他神色淡然,并无吃惊之色,这下轮到自己吃惊了,沮丧道:“花大哥,你早就发现我是女扮男装了?”
蔚君插话道:“姑娘,你真以为话本小说里女主女扮男装别人看不出来么?瞧你这长睫毛,樱桃小嘴,江湖经验丰富的老前辈我,一眼就认出来啦。要我说,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就是被这些武侠话本给害了,老幻想着女扮男装、英雄救美,旋转落地转圈圈,老蔚我最烦这一套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好意思,蔚前辈,你说什么?”
“咳,当我没说。花兄弟,该你说话了。”
“哦……夏姑娘,你虽一直刻意压低声音,但你身上有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此香稀有,专供贵族女子使用,我便猜到了八九。”花思酒微笑道。
“花大哥,你也太过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夏离懊恼道,“那么,花大哥,我的真名,你也猜到了么?”
“这个我可猜不到啦。”
“我们在茶肆时,还曾提起过她。”
花思酒心中一动:“你便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夏醉生?”
夏醉生微笑道:“是,花大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说她是朽木,夏醉生永远感激。”
“夏姑娘,你觉得世上才华横溢之人,会被埋没么?”花思酒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不仅会被埋没,若是他们不懂变通,还会穷困潦倒。”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两人沉默良久,夏醉生方道:“花大哥,你为什么是‘有子如玉,白璧微瑕’?说你君子如玉,我完全赞同,为什么说你‘白璧微瑕’?我看啊,叫‘有子如玉,白璧无瑕’还差不多。”
花思酒淡淡道:“夏姑娘,你还没发现,我的眼睛看不见么?”
闻言,夏醉生睁大了一双美目,惊得呆了。霎时间,一幕幕场景闪过她眼前:第一次见面时,就是洗尘搀扶着他坐下;一路之上,每当前路变化时,洗尘总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他沉稳有担当,走过吊桥时,却一反常态,要自己走在前面带路……
夏醉生终于什么都明白了。一阵怒气忽然从她心底升起:花大哥为人果然担得起“君子如玉”四字,然而只因为他的眼睛,世人便要说他是“白璧微瑕”么?!
怒气平熄下去的时候,夏醉生忽然怔怔地流出泪来,低声道:“花大哥,也许,我可以像洗墨那样,当你的眼睛……”
第四章 人面井
花思酒心中一动,夏醉生话没说完,却被一个人打断了。
“喂,你们婆婆妈妈的,说完了没有啊?实话告诉你们,这无愿草迟早是我甄潇的囊中之物!你们若是识相的话,就赶快滚下山去!不然,别怪我手中的剑不客气!”正是站在蔚君对面那獐头鼠目的灰衣矮剑客在叫嚣,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声带被老鼠咬了一样令人烦闷。
“甄潇!有我在,定不容你再放肆!”蔚君上前一步,挡在二人身前。
“蔚君,你总是坏我的好事,你该死!”甄潇恶狠狠地道。
“好!既然如此,今日就让我们一决生死!”蔚君肃然道,长鞭轻点,已在等待对方出手。
“好!”
剑光一闪,甄潇已拔出了那把和他一样高的宝剑!
一剑刺向了蔚君!
好快的剑!
树上的叶子被剑气冲得一颤,刚刚脱离了枝头,还没来得及下落;栀子花蓬勃的香气被这剑气切开,还没来得及流回;趴在树上的知了被这剑气吓得一动不动,蝉声还没来得及消失。
他已收回了这一剑。
而他只出了这一剑!
蔚君鲜红的长鞭像毒蛇一样游动,吐着猩红的信子。
“刷”的一声,长鞭暴起,如毒蛇扭着无骨的身子跃向敌人般迅捷!
谁都看得出来,若是被那长鞭样的毒蛇缠住,一定会被绞成碎肉。
蔚君也只出了这一鞭!
而现在,他们二人,都已收回了武器,立在原地。
蔚君的长鞭垂在地上,甄潇的宝剑也已回鞘。
二人,相背而立。
落叶,飘落;花香,扑鼻;知了,聒噪。
微风吹拂着二人的衣衫,飘飘荡荡。
时间像是刚刚点了卤水的豆腐,凝固不动。
谁输了?谁又赢了?
甄潇胸膛前的灰衣,忽然一点一点地浸出血渍来,将他的整个前襟染红。
“是蔚前辈赢了!”夏醉生兴高采烈地道。
那老妇人忽然疾奔过来,速度极快,几乎让人难以相信一个老妇能有这么快的身手。
她将甄潇搂在怀中,又是敷金疮药,又是给他止血,从她脸上的皱纹之中,忽然滚下了眼泪一样的东西。
“你们既然赢了,便放我们一马吧。”那老妇人已将甄潇背在背上,她身材高大,甄潇在她背上,就如个婴孩一般。
见三人没有说话,那老妇人边走边退,转眼间已去得不见踪影。
“蔚前辈真厉害!一招就打败了那只耗子——”夏醉生雀跃地奔到蔚君面前,却见蔚君面色一白,“哇”的一声,竟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花思酒和夏醉生大惊,夏醉生忙取出家传灵药“碧落丹”与蔚君服下,急道:“前辈,您怎么啦?”
蔚君闭目不答,吞下灵药,缓缓打坐了一刻钟后,面色方才好些,道:“不妨事。那甄潇的剑法果然非同凡响。我虽重伤了他,却被他的剑气伤到心脉,幸好有夏姑娘的药,如今已好些了。只是——”
“只是什么?”花思酒问道。
“恐怕,我三日内都无法再用武功,不能护佑你们了。”蔚君低声道。
“前辈说哪里话?前辈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受伤的,如今,该是我们保护前辈的时候了!只是我们与那叫甄潇的剑客素不相识,他为何非要致我二人于死地?”夏醉生问道。
“你们也是为了无愿草来的么?你们来的路上,是不是非常顺利,连一个人都没遇上?”蔚君道。
“正是。晚辈本以为,一路上定是龙争虎斗,纷争四起,可是我们一路走来却是顺利极了,晚辈也十分诧异。”花思酒道。
“甄潇为了独占无愿草,在一路上都设下了埋伏,专门暗杀来寻找无愿草的人。比如在那吊桥上,他早已到了对面,暗暗潜在桥边,单等你们走到桥中间时,他却割断绳索,那时吊桥翻覆,你们岂不是化作了桥下冤魂,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多亏了蔚前辈仗义相救,否则我们二人也都死在他手上了!”花思酒道。
“那匹红马神骏非凡,我不过是略助一臂之力罢了。甄潇已经逃去,他绝不会轻易放弃无愿草,若是真让他夺到手,他狼子野心,心肠歹毒,武林之中,怕是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令江湖永无宁日!”蔚君皱眉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夏醉生问道。
“我们一定要在甄潇之前夺得无愿草,万不能让无愿草落入这奸贼之手!”蔚君肃然道。
“好,我们这就动身去无愿村!可蔚前辈你身受重伤,如何禁得起颠簸?”花思酒担心道。
“不过是赶个路,我还撑得住。怎能因这点伤势耽误了大事?我们这就走罢!”蔚君已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
花思酒知道蔚君侠义心肠,不让他去追恐怕更会心中难受,于是道:“那么,让胭脂兽驮着蔚前辈吧。”
花思酒小心地将蔚君扶到马背上,三人一马急急下山而去。
三人下到山脚下,又赶了许久的路,忽见前方一片崇山峻岭,奔到近前,只见那崖皆是又高又陡,几乎快和地面垂直,石壁光溜溜的无着力处,人力绝难上去。
山脚下,苍翠掩映中,石壁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夏醉生飞身而起,将覆在其上的枝蔓尽皆拨开,等到她落下之际,看清石壁上刻着的东西时,不由吓得倒退了三步!
那是一张狰狞的巨大人脸。
这脸刻在石壁之上,足有两三个人高,怒目圆睁,谁若是与那眼睛对上,定要吓得做三天噩梦;它的鼻子只挖了浅浅两个孔,鼻子所空出来的地方,都挪给了嘴:它的嘴唇的确是整张脸最引人注目的一个部位,猩红大张,里面牙齿密密麻麻,尖利而森然地咬合着,令人忍不住脖子一凉,担心起自己脑袋的硬度来。
醉生不愿再与那人脸对视,退开道:“依着小二哥指的路,无愿村就在这片山崖之后。可是这山崖这么陡,人绝对爬不上去。这只有一张古怪的人脸,我们该怎么进去呢?”
三人正在苦思之时,那张人脸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人。
他带着白毛兽人面具,正是盛夏,却将全身都裹在白色貂袍之中,叫人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样貌和身形,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热,像个影子一样静静地站在三人面前。
他忽然开口说话了。
那声音像是被针线缝住又拼命挣开一样嘶哑可怖:“汝等欲过此门,须接受吾之试炼。如此,汝等仍执意前行否?”
“在下三人有着非去不可的理由,恳请前辈放行!”花思酒道。
“前辈?呵呵……有趣的称呼。如此,汝等是心甘情愿,接受吾之试炼?”貂袍人阴阴地笑着。
夏醉生被他的笑声弄得心里发毛,只好硬着头皮道:“是的!我们绝不后悔!”
“呵呵……吾看守着无愿村的入口‘彼岸门’,只有两种人能通过吾的试炼,进入‘彼岸门’:第一种人,是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第二种人,是向吾献上性命之人。吾有铜镜‘三生眼’,当看尽前世今来世,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可过;若是本事不够,欲过此门,便要将性命献吾!”
貂袍人顿了顿,道:“又有二人到了。”
夏醉生听说,回头望去,果见一道灰色身影渐渐奔近,定睛一看,正是背着甄潇的老妇。原来他们虽然先走,一来背负伤者,不如胭脂兽神骏;二来不识路径,走了许多冤路,因此方才赶到。
“如此,吾将一一试炼。”貂袍人道,忽然从怀中摸出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若是三生眼中能映出这个人的脸,他便是天下第一之人。”原来“三生眼”正是这面铜镜的名字。
五人依次走上来照这铜镜,只见金光闪耀,夏醉生、花思酒、蔚君走过时,铜镜中均映出了每个人的脸。
醉生心想:一面铜镜,怎可能照得出这个人的脸,照不出那个人的,这貂袍人怕不是在装神弄鬼,正想出言取笑,却见甄潇和那老妇走上来照镜时,铜镜金光闪耀,澄澈一片,却是无论如何都映不出二人的脸。
醉生方才惊得呆了。
那貂袍人凝视铜镜,沉吟许久,方指着三人道:“汝等五人经过吾之试炼,其中三人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分别是这位姑娘,这位公子,这位拿鞭子的。”
夏醉生拍手道:“太好了!蔚前辈,花大哥,我们可以进无愿村了!”
貂袍人忽然呵呵冷笑,虽是盛夏,他的笑声却尖利如冰,让人不禁心里一寒,只听他道:“呵呵……那么,其余二人欲过此门,便要向吾献出性命。”
花思酒正要说话,忽然觉得后心一凉,一把匕首已抵了上来!
原来那甄潇听说花思酒三人可以进去,自己却要向那貂袍人献上什么性命才能进去,那不是让自己死么?既然自己进不去,那么花思酒他们也别想进去!
因此那貂袍人话音才落,他身形微动,便向花思酒偷袭而去,要大家落个“同甘共苦”!
说时迟,那时快,甄潇寒光闪闪的匕首已刺破了花思酒的白衣,眼看就要穿透他的心脏!
花思酒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醉生的尖叫清晰地传入耳中,喧嚣的风吹拂着他的头发,草木的清香伶俐地灌进鼻端,他从未如此细腻地感受过这个世界。
却听“叮”的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醉生泪痕才干,欢呼着向花思酒奔来。
花思酒这才感觉到那片迫人的压力从后心消失,那甄潇表情痛苦地按着手臂,仍是恶狠狠地盯着花思酒!
“在吾面前,尚不容宵小撒野!”那貂袍人森然道。
花思酒听说,已知道是甄潇偷袭,幸得貂袍人打落匕首,否则自己此刻已是刀下亡魂,不禁向貂袍人拱手道:“多谢前辈大德!”
“无需谢吾。吾……只是不愿浪费而已。”
“第二种人,需要献出性命才能通过此门,那不是说死人才能过去?”花思酒道,“甄前辈,我看你还是和您的仆从一起回去吧,与其丢了性命,不如放弃无愿草的好。”
甄潇恨恨地瞪了花思酒一眼,忽然向身旁的老妇重重拍出一掌!
那老妇毫无防备之下,身子被这一掌重重打中,她浑浊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甄潇,口中一酸,已是涌出血来!
甄潇看也不看那老妇,冷冷道:“这老妇献你,我能过去么?”
那老妇闻言,喉咙呜呜作响,鲜血混着她的声带,听起来含糊不清:“我的……儿……我的……儿”
这老妇竟是甄潇的娘!
“她——是你娘!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你出卖她——出卖你娘——”夏醉生怒道!
甄潇却是满不在乎地一笑。
貂袍人也阴阴笑了,他出手如电,忽然扼住了那老妇的脖子。
那老妇脸上的皱纹痛苦地纠在一起,几乎挡住了她的五官,她伸出一双枯槁的手,那手上满布着裂口、泥污,像两截老树的根,胡乱地在空中纠缠着。
忽然间,那双树根般的手不再扑腾了,而是缓缓伸进了怀中。
“嘎啦”一声,那老妇神色狰狞,脑地诡异地歪向一边,貂袍人将她随手往地上一扔。
那老妇突然不见了。
夏醉生大惊,定睛看去,原来貂袍人所站的地面上也长着一张人脸,此刻那人脸大张着嘴,嘴中黑黝黝一个洞口,看来定是将那老妇扔进了那里。
只听“咚”的一声,那老妇掉进了井里,与此同时,一个红色的物事忽然从井中甩了上来,“叮”的一声落在了井边。
却是一个装着金疮药的红瓶。
众人心中皆是震撼!
那老妇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所害,临死之际却还惦念着她的儿子受了伤,怕他没有金疮药敷伤!
甄潇见到红药瓶,却是不耐烦地转开了头。
父母对孩子的爱,与孩子对父母的爱,实在是天差地别了些!
然而,这确是世间的常事。
貂袍人见夏醉生怔怔地盯着地上的人面,突然呵呵一笑,道:“此井,名为人面井。所有没有才能、被人出卖与我之人,皆在此井葬身。汝等该庆幸,此刻仍然站在井上。”
“吾之试炼已过,彼岸门为汝而开。”
“轰隆”一声,那刻在石壁上的人面,口中尖利的牙齿森然分开,从中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原来这巨大的人脸,便是“彼岸门”的入口!
花思酒向胭脂兽低语了几句,一拍马屁,胭脂兽撒开四蹄,疾驰而去。
夏醉生道:“花大哥,你让胭脂兽回家了么?”
花思酒道:“是。胭脂兽乃是神骏,定能找到回家的路。”这里醉生明白,花思酒定是知道前路莫测,不愿让爱马和自己冒险,故此将它放回家了。
三人无可奈何,只好和甄潇一起走进这传说中的“彼岸门”。
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猩红的嘴唇之内,夕阳如血,映得那人脸愈加狰狞,看来就像是在将四人吞入腹中一样。
“轰隆”一声,汉白玉再次合上,那人脸有了牙齿,竟似在微笑一般。
貂袍人随即不见,一切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五章 身缠厄运也想拥有的东西
四人凭着直觉一直向前走去,也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忽隐隐望见前方似有光芒,越往前走,光芒越盛,原来便是出口。四人走出洞来,豁然开朗,阳光满溢,直如到了仙境一般:鲜花铺地,异香扑鼻,微风起处,莺啼燕舞,诸芳斗艳,万象争辉。
“这便是无愿村么?这里的花都快把地面铺满了!”夏醉生雀跃道。
“醉儿,你仔细看看,这里的花,有叶子么?”花思酒道。
夏醉生听说,蹲下身来拨开一片花丛一看,奇道:“思酒哥哥,这里的花当真没有一片叶子,地上也没有任何青草!”
“境内开满鲜花,却无一草一叶,与传说一致,当是无愿村无疑了。”花思酒道。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见到青草,岂不一定就是无愿草?”醉生道。
“理论来说,是如此。”花思酒踌躇道,“因此为了早日找到无愿草,我们需要尽快搜索无愿村!”
“咦,甄潇去哪里啦?”醉生忽然道。他们一道从彼岸门中出来,此刻甄潇却不见了踪影。
“他应当是趁我们不备悄悄离开了。如此,我们这段时间更要打起精神,不要被他抢先找到了无愿草。同时,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们更要加倍小心,提防他为了独占无愿草而偷袭我们。”花思酒道。
“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落脚的地方罢。”蔚君道。
“说得也是。今晚总不能露宿野外。”夏醉生道。
三人继续前行,只见眼前尽是奇花异种,争奇斗艳,瑰丽无比。醉生远远看到一群棕色蜜蜂高高地趴在花瓣上,那蜜蜂见人走到近前却也不飞,身上鲜艳的色彩和花纹看来就像在开怀大笑一样,醉生一挥手,几乎碰到它脑袋,它还是一动不动。
蔚君见状,笑道:“夏姑娘,你再怎么挥手,它也不会动的。那不是蜜蜂,而是一种叫做蜂兰的兰花,它的外形酷似蜜蜂,从而吸引蜜蜂来给它授粉。这种蜂兰在我朝极为稀有,只有大食国朝贡来的几千株,没想到无愿村中随便就长了这么多。”
无愿村中奇花之多之繁,即使见惯世面如夏醉生也不由啧啧称奇,有的色泽艳丽,花瓣纤细堆叠,观之如流淌的鲜血,应是曼珠沙华;有的翠色逼人,花冠大如圆轮,恰似猴子的眼睛,应是平滑圆盾芥;有的花冠状如六角塔形,花瓣有一百片,层层堆叠,排列优美,应是十八学士茶花,还有一些造型奇特的花种,连夏醉生也不认识,不禁让她感慨道:“这里随便一株花,拿到外面定是价值连城。”
“夏姑娘,你看这朵花。”蔚君的手指穿过姹紫嫣红,忽然指向了一株不起眼的花朵。
这朵花比起旁边争奇斗艳的群芳们显得十分朴素,只有三个花瓣,分别是红、蓝、紫三色,除此之外,显得十分平凡。
“这花……叫做箴花。我只在传说中听过。只要服下它的花瓣,便可以预见未来的灾祸。服用箴花花瓣的人从来不会说谎,如果他说一个人只剩下三天寿命,那么那个人绝活不到第四天去。传闻,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就是服用了箴花花瓣,他的预言才无一落空。”蔚君抚摸着箴花道。
“可以预见未来?那不是很厉害么?那我现在就吃了它,不就可以预见我的将来,看看……”夏醉生的手已经碰到了箴花花瓣,说到这里,却是脸上微微一红。
“看看将来,谁是你的如意郎君?”蔚君哈哈大笑,拍掉了夏醉生摘箴花的手:“服下箴花花瓣虽然可以预见未来,但古往今来,几乎没有人愿意服下它。夏姑娘,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服下箴花花瓣者,可预见未来,却会厄运缠身,不得善终。”花思酒插口道。
“不错!正如花小兄弟所言。如此,夏姑娘,你还想服用此花么?”
夏醉生忙摆手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可是,那位悲歌占星师又为何要服下此花呢?难道他不怕厄运缠身么?”
“也许他有即使身缠厄运也想拥有的东西吧。”蔚君指着前方道,“前面有个庙。我们今晚有落脚的地方了。”
三人自从进入无愿村还未见过一个活人,在这样一个古怪又美丽的地方竟然盖着一座庙宇,不由令三人好奇不已,三人加快步伐来到庙门前,古朴的木门看来已年久失修,上面隐隐布满了划痕和刀口。
夏醉生上前轻敲门扉,拉长声调道:“有人在么~”她连敲三次,都无人应答,轻轻一推,只听“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夏醉生扶着蔚君,三人一起缓缓踏进了庙门。天色已暗,庙里一片昏暗,只能隐隐看着一些轮廓。夏醉生在黑暗中摸索着,忽然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那东西中间有两个大孔,夏醉生随手丢了出去,又摸摸摸,这次终于给她摸到了想到的东西:那东西细细长长,材质韧软,夏醉生摸索着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它,只听“蓬”的一声,火光霎时间照亮了整座庙:
原来醉生捡起的是一座铜脚烛台,蜡烛的光细软温柔,映得上面端坐的白玉神像面容都柔和起来,那神像的脸美丽妩媚,似喜似嗔,眼波流转间,竟似活了一般,檀口轻张,像是正在向面前的人诉说着什么。她面容柔美,身上却穿着铠甲,一双手中抓满了武器,刀、剑、枪、鞭,无所不有,背上背着弓箭,威风凛凛,竟似战神一般。
那神像的眼睛是如此夺人心魄,不由让夏醉生看得呆了。
“夏姑娘,你看那里。”蔚君忽然出声,打断了夏醉生的痴望。
夏醉生这才如梦初醒,向蔚君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地上白生生躺着一颗人的骷髅头,两个黑漆漆的眼洞对着自己,醉生顿时吓得冷汗涔涔,连忙躲到了花思酒身后,原来自己方才丢出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人的头盖骨!
醉生躲在花思酒身后,偷眼打量了一圈庙宇,道:“思酒哥哥,这庙的墙上、地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庙里供奉着一尊美人战神像,神像身前供着的,不是瓜果,却是一排排的骷髅头。”
花思酒听醉生将庙宇描述得如此细致,那定是为了自己,心中忽然一动,想起醉生对自己所说的话:我可以像洗尘那样,当你的眼睛。她那时话声哽咽,该是哭了罢?
想到这,花思酒勉强收摄心神,道:“这地方果然古怪,不宜久留。”
“可是天色已晚,除了这里,我们别无去处啊。”蔚君道。
“也罢。看来我们今晚只有暂歇此处,明早再做打算。我来守夜,你们歇着便可。想来只要留心些,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花思酒道。
“如此甚好。”蔚君抚须道。
“这附近有条河,我去河里捕些鱼来,醉儿你就去附近捡些树枝来好么?”花思酒道。
“好啊,思酒哥哥。可是,你怎么知道这附近有河呢?你又怎么捕鱼呢?”夏醉生好奇道。
“我听到这附近有水流的声音。醉儿,我的听觉比常人灵敏些。至于捕鱼么,只要把它们全都震晕了,捞上来不是很简单么?”花思酒微笑道。
“哈哈,那我就去捡些树枝来生火。蔚前辈,思酒哥哥,一会儿见!”夏醉生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好在这里虽然没有干草,也没有枯叶,但还是有许多枯枝散落在地,夏醉生就一点点收集起来,用外裙兜起来。一路行来,夏醉生觉得已经收集得足够多了,就慢慢向回走去。可是夏醉生记忆中明明是这个方向,却越走越不对,醉生想要返回,却再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她左绕右转,却越来越往树林深处而去,离那座庙越来越远。
夏醉生不知所措,她兜着一大捧枯枝,迷路在树林之中,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完了,今晚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夜色如潮水般翻涌不息,将醉生的身影淹没了。乌云蔽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沙拉沙拉”的声音,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是谁?难道是甄潇?
醉生不由地靠在身旁的古树上,屏住了呼吸,她此刻兜着满裙的枯枝,反击极为不便。醉生默默地祈祷那声音从自己身旁穿过,别注意到自己,可偏偏天不遂人愿,醉生只听得那声音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转眼间醉生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都喷在自己脸上。
没办法了!醉生一翻裙子,将所有的树枝都向面前砸去,然后转身就跑!
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悄无声息地拉住了。
醉生毛骨悚然,正要用力挣脱,却忽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醉儿,是我。”
醉生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心脏犹然砰砰狂跳,道:“思酒哥哥!你吓死我了!”
“抱歉,醉儿,忘了先喊声你的名字。”花思酒抱歉道。
“思酒哥哥,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我?”
“你要听官方回答还是私人回答?”花思酒一边弯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树枝,一边道。
“官方回答是什么呢?”醉生道。
“每个人的呼吸,脚步,气味,都是不一样的,而对我来说,我对这些格外地敏感,因此我可以很轻易地分辨每个人,甚至比平常人更快地认出一个人。而且,我说过,醉儿,你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是其他人都没有的。这就是官方回答。”
花思酒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摸索着点燃了树枝,霎时间,火光映亮了一双清澈的眼眸,火光倒映在那双眼眸中,显得那双瞳仁热烈又温柔。
那是多么温柔的一双眼睛啊!
可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却看不见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醉生不由地心中一痛,心不在焉地道:“那私人回答呢?”
“只要是你,我就是认得。”花思酒突然低声道。
第六章 怪庙的杀机
醉生全身一震,沉默良久,忽然轻轻道:“思酒哥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如果,你不想说,就不必回答我。”
“你问吧,我想回答的。”花思酒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醉生。
“思酒哥哥……你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呢?”
“我的眼睛啊……醉儿,我不是从小便看不见的。两年前,我被人弄伤了眼睛,从此便看不见了。”花思酒淡淡道。
“是什么人这样狠心,竟忍心毁了这样一双眼睛?!”醉生怒道。
“那个人也是无心的。”花思酒边说着,边摸索着把刚刚他灵巧躲过、不然就砸在他身上的散落枯枝捆成一束,背在背上,道:“醉儿,我们回去吧,蔚前辈该等得着急了。”
“对噢!我们赶紧回去吧!思酒哥哥,幸亏我碰巧遇到了你,不然我今晚可是迷了路回不去啦!”
花思酒笑笑不语,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他早就捕完了鱼,在寺中久候,可是天色已晚,却迟迟不听她归来,甄潇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如何能放心?
他是专程出来找她的啊!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听觉因此格外灵敏,他又聪敏过人,他甚至比双目完好的正常人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他一路行来,发现这一带路上绊脚的树枝格外地多,便猜测醉生可能专门来到树枝多的地方捡拾,然而这里地势复杂,她很可能在这里迷路了。花思酒在附近细心搜寻,果然,在这里闻到了一种很好闻的香气,那是只属于她的香气,他不会忘记。不过这些,也不必告诉她罢了。
男子汉大丈夫,总归是做的要比说的多些。
花思酒记忆力极好,之前走过的路都记得十分清楚,现在只要带夏醉生原路返回即可。醉生跟在花思酒的身旁,有时默默地拉着花思酒的袖子,带他绕过前路的石块或者水洼。
花大哥,他看不见,是怎么一路过来的呢?他真是厉害啊。醉生想着,一低头间,突然发现花思酒脚踝处的裤衫渗出血渍来。花思酒从来喜穿白衣,在火光的映衬下,那血渍尤为醒目。
醉生不由惊道:“思酒哥哥,你的脚怎么了?”醉生将火把凑近花思酒,这才发现思酒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涔涔而下。
“只是划破了而已,不碍事。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蔚前辈一定等着急了。”花思酒咬牙道,又向前迈了一步。
“思酒哥哥,这次我不能听你的了!”夏醉生强行扶花思酒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仔细查看时,才发现思酒的裤衫和血肉已经黏在了一起,醉生咬牙将裤衫撕开,花思酒的面色已是又白了一分。
只见花思酒的左脚脚踝高高肿起,数道伤痕交错而过,皮肉猩红翻出。醉生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盈盈的小瓶儿,从中倒出白色药粉洒在花思酒的伤口上,然后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替花思酒包扎。花思酒只觉自己的手背一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手上,一滴,两滴,而身前的人儿却突然安静,不发一语。
“我的伤口大概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疼的。”花思酒苦笑道,“不要哭了罢。”
“思酒哥哥!你的脚是怎么受伤的?你受了伤,为何不告诉我,还硬撑着往回走?”
“我来的路上不小心踏入了沼泽之中,那时一踩之下只觉脚下柔软异常,心知不好,只想着怎么离开,便展开轻功在沼泽上掠了几步,谁知那片沼泽四周应当都是荆棘,我便一脚踏进了荆棘丛中,扭伤了脚啦!”花思酒轻描淡写地说着,夏醉生却明白当时是多么地凶险,沼泽柔软无力,就是习武之人在沼泽之上也毫无借力之处,只有被吞噬的份!花思酒竟能在沼泽上坚持数步,这份轻功也可称得上是独步武林了!
“思酒哥哥……你是为了找我,才误入了沼泽,是么?是为了找我,才扭伤了脚,是么?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坚持用受伤的脚走回去,是么?”笨拙如她,此刻也明白了他的用心。
“醉儿,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不过是顺路罢了。”花思酒淡淡道。
醉生低声道:“思酒哥哥,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总记得你今天对我的好。现在,你听我的,我背你回去。”
“醉儿,我是堂堂男子汉,怎能让女孩子背我?我还能走。”花思酒说着,就要站起来。
醉生终于忍不住轻轻按了花思酒的伤口一下,思酒当即闷哼一声。
醉生冷冷道:“思酒哥哥,你不是不痛么?还逞强么?”她忽然向思酒俯下身来,声音也低了下去,道:“思酒哥哥,我背你。你今天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现在真是世道变了,小姑娘都会威胁人了么?”花思酒无奈地笑笑,“如此,便辛苦你了。”
花思酒微微起身,趴在醉生背上。醉生微微吸气,奋起平生之力,将思酒背了起来。她娇弱的身子一步步地向前挪去,花思酒趴在她的背上,左手执着火把为她照明,他能感受到少女纤细的背脊由于吃力而传来的轻颤,她的头发不时扫过他的脸颊,从那发上不住传来曼陀罗的香气。
后来,花思酒总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片纤细温暖的背,想起脚踝那不再疼痛的伤口。
“思酒哥哥,你用手环着我的脖子吧。我怕你掉下去。”醉生背着思酒实在吃力,眼看花思酒的身子缓缓下滑,他却不敢扶住自己,只好出声提醒道。
“噢。”花思酒答应着,用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少女的脖子,她柔软的发丝穿过他的手指,让他想起了刚刚捕鱼时从他指尖划落的银鱼。
月亮渐渐出来了。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醉生脸上滑下,她的身子开始颤抖,她头晕目眩,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是凭着本能咬牙坚持着,只觉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折磨,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夏醉生!坚持下去!”花思酒数次想要从她背上下来,都被她坚决拒绝。
还要,多久呢?醉生模模糊糊地想着,只觉得呼吸都已困难,仍是一步步地向前挪去,忽然听得耳边有人道:“花兄弟,夏姑娘,你们怎么啦?”
好像是蔚前辈的声音。醉生欣慰地想着,她终于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醉生再醒来时,已躺在了庙里的石床上,身旁生着火,火光映着她粉嫩的双颊,看来更添娇艳。
“你醒啦。”花思酒听到醉生翻身的动静,掩饰不住欢喜地道。
醉生坐起身来,一阵烧烤的香气直钻进鼻子,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醉生脸上一红,眼光微微向旁边的二人一瞄,只见花思酒正在火上烤着一条肥鲫鱼,嘴角微微露出笑意;蔚君盘膝坐着,好像在闭目养神。
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肚子叫了。醉生正盘算着,花思酒忽然将烤得焦脆的鲫鱼递了过来,微笑道:“快吃吧。”
醉生接过烤鱼,肉香味霎时间让她忘记了所有思考,立刻大快朵颐起来,毕竟,她可是背着花思酒走了那么远的路啊。
醉生正吐着鱼刺,忽然见花思酒弄熄了柴火,眼前霎时变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花思酒低声道:“有人来了。”
醉生竖起了耳朵,只听外面刚开始时还是寂静无声,渐渐地,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转瞬间已走到了庙门口。夏醉生手心不由冒出了汗。
只听“吱呀”一声,庙门被推开了。清冷月光从庙门洒了进来,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踩碎一地清辉,从庙门跨了进来。
那人刚刚跨进庙门,便势如疯虎地向夏醉生扑来!醉生只觉一阵凌厉的掌风向自己面门劈来,好像天地间忽然刮起了狂风骤雨!
醉生大惊,刚想向后掠去,其势已来不及!醉生不由闭上了一双美目,暗道:这下糟糕透顶!
就在这时,醉生觉到一阵极柔和的风从自己面前掠过,将那道掌风引偏了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庙里的一根柱子似乎已被那掌力震断!
若是这掌打在自己身上,只怕自己此刻已然一命呜呼了!醉生后怕地想道,只听一个人飞身扑在自己身前,已和那个偷袭自己的人缠斗在一起!
醉生只听得衣袖翻飞声阵阵响起,一时也不知是谁占了上风?但是醉生却知道,这两个从未谋面的人,已经在做生死之斗!她只是站在他们附近,已经可以感受到空气中的压力越来越大,几乎要压得她无法呼吸,她的脸颊已经被激荡的空气割出一道细小的伤口,鲜血细细地流了下来,她必须施展“碧心诀”才能勉力抗衡,不被这空气吞噬!
这两个人,已经各自展开了自己全部的气场,如果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不小心闯进这座庙中,他立刻便会被压成粉末!
思酒哥哥为人一向谦和有礼,如何会如此突下杀手?
何况外面不知还有多少隐蔽的敌人,如此贸然出手,拼尽全力,实在不妥,如果再来一个敌人的话,夏醉生武功平平,蔚君重伤未愈,他们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第七章 第二个敌人
花思酒也是有苦说不出,这人眼光毒辣,行事果决,一进庙门,便从呼吸声中判断出夏醉生武功最低,立时便对醉生忽施偷袭,痛下杀手,想要先解决一人。
自己的耳朵比常人灵敏得多,已经听到他向醉生的方向疾奔而来,可是他的行动实在太快,简直如鬼似魅,自己虽然料到了他的行动,竟也只来得及将他的掌力引偏,使他打不到醉生身上而已。
这就像百米赛跑,你明知道只要比对手速度快一点,就能赢得比赛,可是你的速度就是快不了。
将他掌力引偏后,花思酒恐怕他继续对醉生出手,急忙施展轻功“流风回雪”,以快得不可思议的身法掠到醉生身前,瞬间接过了那人的第二次出掌。那人似乎对花思酒如此之快的身法也吃了一惊,但他实是了得,手上的掌力不但不缩,反而更送了一分出去。
花思酒与他掌心刚一对上,顿觉一阵刚猛无著的内力从掌心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原来那人的武功走的是威猛纯正的路子,却又带着一分不同于佛门正统的奇妙,内力明明是从那人的掌心流出,却能在瞬息之间流转到花思酒身体的各个穴道上,内力激荡在人体的各个要穴,你想岂不是非同小可?
正统武功内力从掌心发出,往往凝聚在掌心,莫说从掌心冲到全身各处,就是勉强冲到某个穴道,也必定是凝聚在一起,这样力量才可能发挥最大效能,突破防护。
你想武林中人,各个身怀绝技,哪个没有内力护体,岂能任由你的内力压制?可是那人的武功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内力分散,可是每一处穴道都感到莫大的压力,那人的武功实是高深莫测。
是多少年的修为,才能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如与他正面硬拼,别说落败,就算勉强取胜,也一定会身负重伤!
花思酒当机立断,立即使出一招“李代桃僵”,身形一侧,衣袖翻飞而起,无声无息,轻点那人手腕,那人身形一震,终于收回双掌,可还没等花思酒松口气,那人狂风骸浪般的下一掌又已袭来,空气再次被压缩到了极点!
花思酒屡想收手,那人却像是一头见血的鲨鱼,觅到了自己绝不想放过的猎物,势如疯虎,不依不饶地缠着花思酒!
花思酒不得不施展出自己全部的武功,因为他稍一疏忽或者保留,就有可能被那人击杀,命丧当场!
两人缠斗之间,忽听“吱呀”一声,思酒衣袖一点,庙中霎时一片黑暗,思酒竟是将庙门关上了。原来思酒本就看不见,那人却是双目完好,如今陷入黑暗,对思酒没有影响,那人的行动却是被大大限制了。
醉生又急又怕,急的是一片黑暗中,自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帮不上忙,只能坐山观虎斗,怕的却是她的思酒哥哥敌不过那可怕的敌人,受了重伤!
突然间,醉生感到身上一轻,所有声音都停止了,空气中一片安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思……”醉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却被花思酒截断,”别出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暗器破空的声音向夏醉生袭来,醉生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一条软软的身影已倒在了她的身前。
夏醉生睁开眼睛,却仍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好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慢慢摸索着身前的人,捧起了他的脸,手中传来粘稠的触感。
是思酒哥哥。
是思酒哥哥的气息。
原来花思酒与那人缠斗良久,犹落下风,这样下去,体力迟早会耗光!花思酒不得已,趁那人被自己一招”风锁清秋”逼退的一瞬间,终于使出了自己的必杀技,”风洗澄空”!
这一招是”灭风诀”的最后一招,花思酒出江湖以来只用了一次,因为这一招威力极大,可击断敌人的全身骨骼和筋肉,一招既出,敌人将全部倒下,像风洗过一样,只剩下一片澄澈的天空。
花思酒从不轻易使用这招,一来因为这招太过残忍,二来因为他出江湖以来,遇到的人还不值得他使出这招!
花思酒滴溜溜一转,然后顺着这一转之势向那人的方向猛扑过去,双掌向前平平推出,隐隐间竟有风雷之势,正是”风洗澄空”!
那人实也非同小可,在花思酒气吞山河的威迫下,仍然不慌不忙,左手拈了个复杂的势,右手缓缓划出,竟是画了个半圆。他却并不出掌,眼看花思酒的双掌就要印上他的胸膛,他非但不加躲避,反而更用胸膛迎了上去!
就在花思酒双掌即将印上那人胸膛的时候,那人伸指一戳,正戳在花思酒的要穴,”百会穴”上!
他刚刚所有复杂的动作,都是为了将内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
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大意。
之前他们打斗半晌,花思酒并没给他任何可乘之机,那人一直近不了花思酒的身。所以这次,那人打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硬拼着挨花思酒这一掌,花思酒必然靠在自己身前,自己便从他身后,直点他脑后要穴!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这人委实不要命了!
然而他不知道,如若花思酒是个平常人,他这无声无息的一指,必然已要了花思酒的命。
可惜花思酒是个盲人。
花思酒是一个盲人,而且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盲人。
他对身边的声音拥有常人没有的敏锐,他听到了那人这一指向他指来时空气的微微扰动。
但那人实在是太快了。
花思酒明知他的意图,却来不及避开,只能运内力护住自己的要穴!
只听”砰”的一声,花思酒双掌结结实实地印在那人胸膛上,那人被震飞出去,而花思酒脑后也受了这一戳!
一时间,两人两败俱伤,收敛了各自锋芒,像两只孤独的野兽,在角落独自舔伤的同时,随时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要了对方的命!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笼罩了整个庙宇。
突然,传来夏醉生试探性的声音:“思……”
”别出声!”花思酒截断醉生的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果决狠辣,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一声暗器破空的声音已向夏醉生袭来,她已避无可避!
花思酒霎时间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已比头脑更快地向醉生的方向扑去!
一枚小小的梅花镖没入了花思酒的右肩。
花思酒重重地倒在了醉生身前。花思酒本已受伤,这下更是雪上加霜,鲜血从他的右肩汩汩流出,浸染了醉生抱住他的双手。
醉生的眼泪像摔破的瓷器般碎裂开来,扎得她的心寸寸而疼。
思酒哥哥,又为了她而受伤了。
为什么,她总是那个被保护的角色?
为什么,她这么无力,这么无能?
为什么,她像个累赘一样拖累着花思酒?
现在,思酒哥哥急需治疗,蔚前辈重伤未愈,黑暗中的那人尚在虎视眈眈,能保护他们的,只有自己了!
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难以对思酒哥哥及时进行救助!
夏醉生迅速分析了局势,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醉生强忍心头不舍,轻轻将思酒放下,凭着对庙宇的熟悉,绕到白玉神像身后,从怀中掏出一炷香,点燃,向方才烤鱼的柴堆方向一丢。
香点燃了树枝的那一瞬间,醉生第一次看清了那个进攻如鬼的身影:他一身黑衣,绑着黑色的头巾,带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被突然燃起的火光吸引了注意力!
夏醉生更不迟疑,一扬手,一蓬”春风度玉针”激射而出,霎时间笼罩那人全身要穴,眼看那人就要被”春风度玉针”扎成一个刺球!
忽然间,那人却不见了。
只余下撒了一地,静静闪着光芒的银针。
醉生来不及多想他去了哪,急急奔到了花思酒身边。
思酒的鲜血汩汩而出,眼看再不止血他可能就会失血而死!
醉生刚刚撕下自己的衣袖,准备替思酒包扎,忽然间,庙门再次打开了。
一个身穿白衣的修长身影沐浴着清冷月光,映了进来。
第二个敌人来了!
下一瞬间,那道身影已像闪电般冲到了醉生身边,握着一把冷莹莹,寒飕飕的剔透长剑向醉生脖颈割去!
醉生连忙施展一招”惊鸿照影”,她身段柔软,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后弯去,险险避开了这一击。
那白衣人反应好快,眼看醉生避开了自己这势若雷霆的一击,手腕一翻,剑尖轻颤,变割为刺,向醉生肚腹刺去,眼看就要将醉生的肚子戳出一个透明窟窿!
醉生只觉头皮掠过一阵令人发麻的悸动,白衣人向自己袭来的动作变得如此清晰,知道已是生死关头,这是身体预感到死亡而向自己发来的警告!
醉生飞起右足,奋力向白衣人手腕踢去,要将他的古怪长剑踢飞!
白衣人为了避开这一踢,不得不改变方位,只听“扑哧”一声,剔透长剑一偏,刺入了醉生脚踝,竟将她钉在当场!
原来这白衣人好生厉害,被醉生的踢腿干扰出剑的一瞬间,心念斗转,算好方位,却将长剑顺势一偏,直直刺入夏醉生脚踝!
醉生最怕痛,这时却感觉不到疼痛。
白衣人右手不离长剑,左手向夏醉生头顶劈来,眼看就要将她立毙当场!
这时花思酒血流不止,蔚君重伤未愈,夏醉生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们三人,已再无丝毫还手之力!
这无愿村好生古怪,自己三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庙中歇息,怎么接二连三地遇上的人,二话不说就要将自己三人置于死地?!
醉生闭上了双眼,心里却想着:不知和思酒哥哥一起,骑着胭脂兽到草原上漫步,该是何等的逍遥啊。
第八章 想知道第七章的结局么
翡翠般澄澈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湿润的风穿云渡水而来,带着萧萧凉意。
湖边站着一个身穿鹅黄缎衫的女子,她身形单薄,几乎让人疑心会化在风里,五官清淡精致,唯有嘴角长着的一颗红痣,给她平添了几分鲜艳妩媚,就像是菜里有了盐,令她整个人都有滋有味起来。
她凝望着湖的远方,手中握着一管碧箫,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箫声寂寥苍远,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天上一排雁子在听到箫声时忽然停止了前行,不住地在黄衫女子上空盘旋,发出阵阵鸣声。黄衫女子一曲既罢,雁子竟似喝醉了一般在空中摇摇摆摆,忽然一头栽下,只听“啪啪”数声,雁子纷纷掉在了地上。
“哇!太好啦!今晚有雁子汤喝啦!相思姐姐你真厉害!”一个连蹦带跳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奔来,从地上捡起一只雁子,一张甜蜜的笑靥下一刻映入被称为“相思姐姐”的黄衫女子眼帘。
“宓宝,这个不可以吃哦。”相思从宓宝手中捧过那只雁子,将它轻轻放在地上。
“相思姐姐,你的箫声真好听。连大雁都被你的曲子所感,忘了继续往前飞,掉在地上。”宓宝道。
“这曲子并不好听,反而曲调暗哑崎岖,有不平之意,其曲名为忘川,讲述的是人死之后站在忘川河畔,即将喝下忘川河水,忘记所有前尘往事之时,想再回到人世中却不能的心境,有思乡之意。无愿村本不是大雁之家,听到思乡的曲子,自然无法再前行。”相思淡淡道。
“相思姐姐,你看,那只雁子好像流眼泪啦!”宓宝大呼小叫地道。那只被放在地上的雁子眼睛湿润,好像有什么晶莹的液体从眼中流了出来。
“荒唐,动物也会流泪么?”相思若有所思地道,她摆摆头,不再想这些费心的东西,拉过宓宝的手往回走去,“好了,别瞎闹了,我们回去罢。”
“可是,我真的看到它流泪了噢……”宓宝嘟着嘴,弯腰拿起湖边的小木桶,里面盛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刚刚从湖里钓起来的肥美银鱼,她俩的声音渐渐远去,湖边又恢复了宁静。
相思知道,这些雁子一会儿就会恢复清醒,继续飞行。
“哈哈,相思姐姐,你等着,今晚我给你做我刚想出来的新菜色!”宓宝刚和相思迈进屋子的门,就提着小木桶一阵风似的奔进了厨房,木桶里的水溅出来洒了一地,打湿了青石砖的地面。
相思笑着摇了摇头,找出一条灰色软布,将地面擦拭干净,然后净了手,缓缓来到窗边。
天色已暗,一轮明月挂在天边,飒飒风起,窗前的花瓣被吹得漫天而落,树影婆娑横斜,远处几只乌鸦“啊啊”地叫着,那一种凄凉萧瑟之意直令相思叹息伤怀,忍不住眼眶一酸,竟怔怔地掉下泪来。
相思像是心有所感,不由拿出琴来,低低弹唱起来,歌声哀婉,树上的鸟儿闻此歌声纷纷“扑楞楞”飞走,竟是不忍再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相思正反复推详着一段旋律,一阵极鲜美的香味忽然直钻入鼻腔,相思霎时间被那香味勾得思考不得,不由自主地放下琴,寻着那香味走去,已来到了厨房门口。
只见厨房门紧紧闭着,香味正是从那里面传来的。相思知道宓宝的脾气,她做饭时绝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厨房,于是微笑开口道:“宓宝,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好香啊。”
“你乖乖坐在桌边等着吃吧,马上就好。”听到宓宝元气满满的声音,相思就能想象到那声音后宓宝那张活力十足的脸。
只听“吱呀”一声,厨房的门打开了,宓宝托着一个托盘笑盈盈地走了过来,然后将托盘里的三碟菜和两盏琉璃碧玉盏轻轻放在了桌上。
“好香!”相思先伸鼻狠嗅了一阵,这才忙里偷闲,向第一碟菜看去,只见光泽细腻的白丝缠玛瑙碟子上,卧着一口巨大的青螺,螺纹细腻青碧,晶莹满溢的汤汁眼看就要从螺口流淌出来,里面漂浮着颗颗珍珠似的小球。
青螺口正冒着丝丝热气,那阵极鲜美的味道正是从这逼出来的。宓宝递给相思一支一端磨尖的、通体翠绿的玉签,道:“快尝尝我的得意之作!”
相思知道,宓宝对于美食有着极大的热情,且常常有匪夷所思之作,自己已被迫“习惯”了她的创举,于是用玉签扎起一个珍珠小球,吹了吹,放入口中,闭上眼睛,慢慢咀嚼,只觉软滑细嫩,像是一道极清冽的甘泉游走于口腔之中,欲罢不能。
吃毕,相思睁开眼睛,勉强道:“不过是把从深水湖里刚打捞上来的银鱼去刺,捏成小丸罢了,借着湖的寒气,肉质细嫩了些,也没什么稀奇。”
宓宝微笑道:“你再尝尝试试。”
难道还有什么不一样?相思疑惑着,又扎了一颗小球,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只觉肉质鲜美弹口,吃毕满口异香,像是走在爬满螃蟹的沙滩上,咸咸的海风吹了满面,不由惊异道:“这似乎又是螺蛳肉?好鲜!”
宓宝笑道:“你再尝尝。”
相思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又扎起几个小球送入口中,一连吃了十几颗,有自己吃过的,也有自己没吃过的,只觉颗颗鲜嫩,欲罢不能。宓宝却是一颗没吃。
相思眯细了眼睛,思索了片刻,道:“宓宝,这些丸子共有四样,一样是深水银鱼,一样是螺蛳,一样是黄油蟹,一样是青壳虾。你将每样海鲜去刺去壳,取出净肉,切碎,加入不同的调料,分别揉成小丸,加入高汤吊煮一个时辰,最后取一只巨大的青螺,挖空洗净,将高汤和丸子一起浇入青螺壳中,不知我说得可对?”
宓宝拍手道:“相思姐姐,你不愧是跟了我这么久的人,全让你说对啦!”
“那接下来该怎么吃呢?”
“接下来么?”相思眨眨眼睛,端起青螺,将汤汁分别倒进自己和宓宝的小碗中,那汤异香扑鼻,喝起来竟比刚刚所有的丸子加起来都要鲜美,相思喝得一滴不剩,连形象也不顾了,又意犹未尽地舔起青螺壳来。
“好汤!好汤!原来这汤才是这道菜的精华!我竟是错了!”相思叹道。
“相思姐姐你果然聪明。不过,还是不对!”
宓宝笑弯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竟拿过那只白丝缠玛瑙盘子,将它切成两半,递给了相思一半。
相思目瞪口呆地接过半只盘子,眼看宓宝一口口吃将起来,吃得极香,不由道:“你这盘子做得以假乱真,谁能想到它才是主菜?”说罢相思也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嗯,你将四样海鲜糅在一起,捏成盘形,用秋梨汁炸了,再在表面裹满碎椰,看起来就像一只真正的碟子。嗯,那道红色的缠玛瑙纹路应该是石榴汁,对么?”
“相思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全说对啦!”宓宝笑眯眯地道:“其实这道菜,正确的吃法是喝青螺汤,嚼海鲜饼;正经说起来,吊完高汤,那些丸子应该弃之不食的。不过那多浪费啊,所以还是你吃了吧。嗯,菜你也吃完了,那你猜猜,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菜的名字,你不是早已告诉我了么。”相思笑着指了指那只青螺,道:“不正是:白银盘里一青螺么?”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宓宝低声吟道,“这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望洞庭’,歌咏的是洞庭湖水的风姿。因此,这道菜的精华,就是它的‘汤’,就像洞庭湖水一样。做菜,也要贴合诗境才是。”
“好好,知道你对烹饪从来用心,我可迫不及待要尝尝其他两碟菜了。”相思伸筷向第二碟菜夹去,夹起一只小巧白糯的包子,包子底部煎成灿烂的金黄色,包子的褶皱也微微泛焦。
相思微微咬一口表皮,脆脆的口感还未在舌尖融化,晶莹鲜美的汤汁已顺着咬开的小口流入了她的口中,相思微微一吸,舌头顿时被一股香暖的汤汁包裹,待得喝下汤,相思将包子蘸了蘸碟子里的酸辣汁,一口塞下,大口咀嚼,包子焦脆的表皮和里面的嫩馅在口腔中不可思议地协奏,相思竟顾不得烫,转眼间将一碟煎包和宓宝分食干净。
此时相思肚皮已撑得溜圆,眼看是再没有肚子吃第三碟菜了。宓宝这时却将第三碟菜上扣着的瓷盖打开,一阵酸凉的香气扑鼻而来,定睛看时,原来是一盘五彩缤纷的凉拌什锦菜。
相思实在是忍不住诱惑,夹了一筷子紫甘蓝,只觉清脆爽口,娇嫩解腻,不由又夹了几筷,只觉越嚼越停不下来,不知不觉一碟菜都吃完了。
相思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啜一口琉璃碧玉盏,皱眉道:“根本停不下来啊!宓宝,都怪你,我跟着你估计又得长胖了。你这最后一道菜是怎么做的?”
宓宝道:“嘿嘿。我这盘凉拌什锦青菜看起来简单,其实是摘了每种青菜最嫩的菜心,没搁任何调料,只将熬化放凉的山楂汁浇在上头,名叫——春江花朝秋夜月。”
“怪不得我觉得有些酸,助消化似的,原来你搁了山楂在里头。”相思笑道。
二人相聊正欢,正在这时,只见青光一闪,“叮”、“当”两声,琉璃碧玉盏已是碎了满地,而相思纵身挡在宓宝跟前,怒道:“何方宵小?竟敢偷袭相思阁!”
宓宝定睛看去,只见满地的碧玉碎片中有一点金光闪耀,赫然是一枚打造精巧的金梭子!
第九章红裳女
原来刚刚有人从门口对宓宝射出了一枚金梭子,相思耳朵一动,已听到暗器破空之声,其势紧急,她只得随手掷出手中的琉璃碧玉盏,那“叮”的一声正是碧玉盏挡住了梭子,“当”的一声自然是碧玉盏和梭子碎在地上的声音了!
周围仍是一片安静。
看来偷袭者不打算出来。
相思冷哼一声,使一个眼色,宓宝立刻心领神会地从袖中掏出两团棉花塞到耳中。相思却伸手取过放在墙边的七弦琴,十指慢捻,一曲“塞上曲”哀哀而奏,如怨如慕,直令听者心动神摇。
相思玉白手指再一拨弦,只见黑影一闪,两个黑衣人已被她琴声逼得现出身来,那二人神色癫狂,耳朵处渗出鲜血,势如疯虎地向相思扑来!
相思身子一偏,抱着瑶琴越上桌子,继续弹奏着!
那两人痛楚地捂上耳朵,却还是阻止不了魔音穿耳,渐渐地,两人竟放弃了挣扎,捂住耳朵的手渐渐转移到眼睛上,只见他们手背上沾满鲜血,原来竟流出了血泪!
相思看着实有不忍,不由放缓了弹奏,就在此刻,其中一个黑衣人勉力将眼睛张开一条缝,只见视野中血红一片,隐隐有一个黄影端坐台上,心下发狠,手中一翻,将扣着的三枚金梭子悉数射向相思!
相思闻声辨位,抱着瑶琴翻空而起,尽皆躲开,正要落下之时,却见面前金光闪烁,两枚金梭子向自己眼睛急射而来!
这两枚金梭子后发而至,此刻自己身在半空,将落未落,再无避开的可能!
原来那黑衣人早已料到了相思如何躲避,趁机发出了第二次攻击!
相思只见那两枚金梭在视野中不断放大,自己甚至能看到金梭尖头上刻着的字。
那是,什么字呢?
相思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觉眼睛上传来一阵剧痛。
忽听“叮”“叮”两声,两枚金梭子被撞得反弹回去,只听两声惨叫,那两枚梭子竟恰好插在了那二人的脖子上!
那两人痛苦地嘶鸣着,发出的声音像是指甲刮在铁上一样可怖,他们拼命地抓挠着伤口,金梭子早已被他们挖出来,沾着血掉在地上,发出冷峻的光。
他们却像是全无所觉一般,仍是拼命地抓挠着,甚至将自己的肉活生生抠下来,也不停止。
伤口原本只有小小一点,却被他们抓得蔓延了整个脖子,看着实在可怖。
他们的脖子血红一片,让宓宝想起了自己喜欢做的卤血鸭脖。那滋味极鲜,做的时候只需要一只肥鸭脖,和九十九只鸭子的血。
相思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摸摸眼睛,闭上眼又睁开,却是一点事都没有。原来刚刚那阵剧痛,竟是自己在极度惊惧之下的幻觉!
看着两人的惨状,相思不由皱眉道:“金梭子上淬了‘生死一线天’!这两人好生歹毒!”
“什么是‘生死一线天’?”宓宝问道。
“‘生死一线天’是一种武林中禁用的剧毒,它其实是有解药的,只要保证吃解药之前身上没有伤口,沾了它没什么要紧;但只要有一点伤口,哪怕是被小刀划了个小口,‘生死一线天’就会在伤口处形成剧毒,且剧痛无比,这时再吃解药就没用了,因为毒素会迅速扩散到全身,一线之间,人便由生必死!”相思解释道。
那两人像涨潮后被留在沙滩上的鱼儿一样翻滚挣扎,渐渐地,两人都一动不动了。
“真是自作自受啊。如果他们不是想置别人于死地,在金梭子上喂那么毒的毒药,他们也不会被自己的暗器害死。”宓宝道。
“宓宝,你关键时刻还是蛮靠谱的嘛。你刚刚用什么将那两枚金梭子挡回去了?”相思赞赏道。原来危急时刻,正是宓宝出手救了相思。
“嘿嘿,”宓宝举起手中的青螺,“是刚刚盛海鲜汤的青螺哦。”
相思眉头一皱:“话说回来,相思阁门口已挂了匾额,袭击已有主人的楼阁,是无愿村绝对禁止的行为,这两人为何敢明目张胆地违反禁令?难道不怕天香盟的‘江湖血杀令’么?”
“往暗器上喂这种剧毒的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宓宝懒洋洋地道。
相思走到那两人跟着,仔细查看着,又走到庭院里,道:“不对。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古怪。你看地上的血迹。”只见两人身下有一摊血迹,而血迹一直从身下蜿蜒向庭院外。
“院中也有血迹,我们与他二位打斗时,可一直都在屋里啊。”相思道。
“你的意思是?”
“恐怕那两人在偷袭我们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不错,而且那两人神色古怪,又似乎不止是因为相思姐姐的琴音。”
“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必须要查清楚!不然,也许还会有人偷袭我们!”相思说着,顺着血迹走出院外,只见那血迹一路蜿蜒,竟没入了一片桃花林之中。
“要追么?”相思问道。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追,你怕不是会睡不着觉?”宓宝笑道。
相思也笑了。
于是,二人顺着血迹,慢慢进入了桃林深处。
桃花簌簌而开,漫天飘落,二人进入桃林,只觉阳光顿收,竟像是阴天一般。原来那桃花密密麻麻,遮在二人头顶,竟比外面暗了一个度。
二人一路追着血迹,只见那血迹杂乱无章,或浅或浓,路线十分古怪,有一段在原地绕圈,有一段血迹甚至消失了,相思她们将附近寻了个遍,才找到了一些被血染红的花瓣。
看来像是这两人在来的路上已经神志不清。
“这不会是一个引诱我们的圈套吧。”相思道。
“事已至此,就算是圈套,你可愿罢手么?”宓宝了然一笑。
“绝不!”相思眼中光芒闪烁。
血迹终于到了尽头,消失在一幢碧彩琉璃的小楼门口。
这小楼建得精致,共有两层,其上覆盖的瓦片层层叠叠,又刷了一层琉璃粉,八个檐尾高高飞起,似舞女曼妙的腰肢,顶中一个尖角,上面立着一只闭目金凰。门窗皆用大红酸枝雕成,其上花纹繁复,有山水样的,有鸟兽样的,有花草样的,每一扇门窗花样皆不重复。
“怎么办?要进去看看么?”宓宝道。
“且静观其变。”相思道,和宓宝矮身躲进了楼外的花丛之中。
等了许久,眼看天都要黑了,小楼还是悄无声息。
宓宝正等得不耐烦,只听“吱呀”一声,精致的红色楼门被轻轻巧巧地推开了。
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一身红色纱裳鲜艳热烈,竟似流动的鲜血般笼在她身上,她艳如玫瑰,一双眼睛似秋水般潋滟,如果不是长长的睫毛覆在那双瞳仁上,稍稍阻断了一些它的魅力,怕是下一刻,那双眼睛就会说起话来;她的嘴唇红而小,叫人不禁想起夏天新摘的、还带着露水的樱桃。她一头黑发漆黑如墨,只用一根银簪簪住。
她的美貌竟可以将这红裳压住,显得媚而不俗,娇而不腻。
她捧着一瓮花雕香雪酒,阵阵香醇馥郁的酒香不住袭来,宓宝闻着都要熏熏欲醉了,看来应是数十年的佳酿。
那红裳女子捧着酒瓮走到庭院之中,竟将上好的花雕香雪酒浇了一半到黄土之上。
“呀,太可惜了吧!”宓宝失声道。
“什么人?”红裳女子闻声喝道,随手拔下耳环就向宓宝的藏身之处射去!
宓宝和相思一个纵跃躲开,相思斥道:“素未谋面,便出手伤人,也太过分了!”
红裳女子不理,左手抱着酒瓮,右手拔下发上的银簪,在酒瓮上忽上忽下、忽轻忽重、忽缓忽急地敲起来。
只听银簪敲在瓮上,或清脆、或低沉,渐渐流淌成一首醉人的曲子。
宓宝和相思听了这曲子霎时头晕目眩,身子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血液直往脑袋涌去,只觉脸颊发烫,想要挥拳向红裳女打去,好像不费什么力气拳头就挥出去了,但是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打没打到,感觉自己的身子轻盈得似乎能飞起来,下一瞬间好像就真的飞起来了。
相思心中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样不好,她拼尽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疼痛终于拉回了她的一丝理智。
相思勉强取下一直背着的七弦琴,心中虽急,手指一触到琴弦,便莫名安心许多,十指霎时在琴弦上飞舞起来,指法安而不乱,曲调暗哑崎岖,悲伤不已,正是“忘川”!
红裳女骤然听到“忘川”之曲,忽然神色讶异,手下微顿,停止了弹奏。
宓宝刚刚松了口气,却见红裳女手指急动,银簪飞舞,手法之快跟刚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宓宝这才听到红裳女所奏之曲,乐声中仿佛带着醉人的酒香,华丽婉转,一瞬间,宓宝只觉无数鲜花在面前纷纷而落,声势之浩荡已完全盖住了相思的琴音!
宓宝只觉头脑越来越如一团浆糊,眼看就要被红裳女所控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丝清明之音,冲淡了红裳女之曲,正是相思弹奏的“忘川”!
相思仿佛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弹奏当中,她弹奏之势仍然不缓不急,初时感觉她的琴音已被完全压制而微不可闻,可一缕之音未曾断绝。
渐渐地,红裳女之曲高音已过,琴音仍然不疾不徐,层层而进,渐渐有分庭抗礼之势!
红裳女手指动作渐缓,“忘川”之曲静静流淌,曲调哀伤悠扬,听着曲子,红裳女眼前,忽然一幕幕出现了埋藏在她记忆深处、她最不愿意想起的画面。
那铺天盖地一般的血红啊!
那血侵染了她的一切,染红了她的衣裳,染红了她的眼睛,染红了她的嘶吼,满满地储在她的记忆之中。
而现在,那记忆破裂了。
血从记忆的裂痕中,张牙舞爪地爬出来,咄咄逼人地吞向她,她几乎要大叫出声!
两种乐音分庭抗礼,作用互相抵消,听在离她俩较远的宓宝耳中已不受什么影响,而在风暴中心的两人却已迎来了这场比试的最高潮!
宓宝观察着比拼中的二人神态,忽见红裳女的神情变得无比哀伤,眼中怔怔地滚下泪来。
看来思姐姐的“忘川”会令听到的人想起一生中最悲伤的回忆。
忽见红裳女的嘴角缓缓流下血来,她神情凛然坚决,手指如苏醒般飞速而舞,乐音滂湃而出,已是弹奏到了乐曲的最高潮!
原来红裳女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那边,相思手指急弹,乐音裂石穿云,她脸色苍白至极,也已演奏到了“忘川”的高潮!
下一瞬间,两人便可分出胜负!
但二人如此奏法,只怕她们分出胜负的同时,落败那人也会身受重伤!
第十章 招来祸患的美貌
宓宝屏住了呼吸,暗暗祈祷相思获胜。
就在两人即将分出胜负的一瞬间,只听“铮”的一声,相思的琴弦断了一根;红裳女的酒瓮之中酒液飞溅,干扰了她的弹奏。
朱门后忽然转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身后跟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
只听那少女笑道:“二位弹奏的曲子真是太好听啦!二位素不相识,何必非要折损一方?二位姐姐才华横溢,任何一位受伤,我们听曲子的,都会心疼得紧呢!因此我们贸然出手打断了二位的比试,还请见谅哪!”
只见地上滴溜溜滚着一枚杏核,原来正是这少女和公子同时出手,一个用杏击断了相思的琵琶弦,一个将杏投入了酒瓮中,干扰了酒瓮奏出的声音。
“醉儿姑娘,花公子,你们伤势还未完全恢复,怎么从屋子里出来啦?”红裳女子神色已恢复如常,笑盈盈地道。
“花谣姐姐,如此人间仙乐,能有几回机会聆听?我们自然出来享受啦。”那少女笑道。
原来这醉儿姑娘、花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险些被白衣人杀得共赴黄泉的夏醉生、花思酒。
只听花思酒拱手道:“二位姑娘惊才绝艳,实是天下一等一的琴师。自古豪杰重豪杰,英雄惜英雄。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实在不易,能遇到和自己爱好相同的知己更是人生幸事,二位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好好聊聊,交流一下音律方面的见解呢?”
花思酒这话说得二人心中皆是一动。
要知道,她二人能将曲子弹奏到如此出神入化、控人心神的地步,绝不是仅是勤学苦练就能办到,她二人实是对音乐怀着极大的热爱,将奏出世间动人音乐作为终生理想,为音乐付出一切、却不求回报的痴才啊!
能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容易,她二人在这场对决中,早已对对方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不愿伤害对方,只是二人当时沉浸在弹奏之中,根本停不下来!
相思尚在沉吟之间,花谣已翩然起身,推开描漆朱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欣然道:“落花楼陈设简朴,还请不要嫌弃。”
相思笑道:“小女子乌相思,这是我的小妹子完颜宓,如此,我们便叨扰啦。”说着,乌相思携着完颜宓跨入了落花楼中。
跨入厅中,清风袭来,只觉神清气爽,原来正对着一扇窗子,那窗子极大,窗外躺着一泓池水,窗前设着一方青花瓷瓶,瓶内插着一大束热烈开着的虞美人,清的水,红的花,更衬得那花娇艳;厅堂中央低眉顺眼地立着一方矮几,几只蒲团散落在四周,似乎是给客人坐的。
厅中陈设极是率性,看来主人应是个不拘小节、潇洒大方的人。
花谣道:“诸位先请坐,我去泡壶茶来。”只见夏醉生和花思酒已施施然坐在了蒲团上,乌相思和完颜宓于是也依瓢画葫芦,挑了两个软些的蒲团坐了。
花谣去不多时,端着一个小茶盘来了。她轻轻将茶盘放在矮几上,道:“手艺粗糙,还请包涵。”
乌相思看时,却是五盏清茶,一小碟玫瑰酥。
那玫瑰酥做得十分精致,不但外形一如玫瑰,还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看那茶时,只见盏中一团盈盈碧色直逼眼前,几朵茶叶垂直下沉,披附于茶叶之上的白毫微微拂动,好像落在春草之上的点点白雪,香气馥郁。
乌相思轻啜一口,只觉鲜浓无比,舌尖轻咂,竟似有十二道层层递减的回香,久久方散。就像是清晨去山间采摘,在满眼青翠中忽然拔下了一朵蘑菇,被蘑菇上的露水浸湿双手的感觉。
乌相思偷看一眼完颜宓,只见她闭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品着茶,知道她的舌头一向挑剔,能让完颜宓都闭口不语,这个花谣姑娘,着实不简单。
要知道,这种品级的绿茶,不仅是有钱才能买到,主人还要有非同一般的品味。
乌相思不禁道:“不知这茶叫什么名字?当真好看又好喝。”
花谣道:“这茶名为敬亭绿雪,倒是有个动人的传说,我平常也不大喝,只是爱它名字好听罢了。”
完颜宓眨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道:“花谣姐姐,是什么传说呀?”
不过刚刚见面,敌友尚且不明,怎么连姐姐都叫上了!乌相思没好气地想道。
花谣慢慢道:“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名字叫绿雪。她的采茶方法很特别,她每次到敬亭山采茶前,都要用鲜花沐浴。采茶时,她将茶叶一片一片地含入口中,再吐到怀里,这样采出的茶叶,茶香中混合着少女的幽香,香味馥郁,回味甘冽,实为上品。
但,美貌会招来祸患,才华会被人嫉妒。
当地一个富有的乡绅垂涎绿雪的美貌与茶艺,竟要强娶她为妾。
那乡绅为了绿雪修建了一座高台,名叫茗香台。
新婚当日,绿雪姑娘在茗香台上煮雪烹茶,为宾客表演茶艺。
不断添加的柴火哔啵作响,沸腾了青鼎中的雪水,绿雪姑娘将茶叶撒入汤中,只见碧绿的茶叶或缓缓下沉,或浮于表面,附于其上的白毫随之沉浮,像是在冬日天空飘洒而下的白雪。
鼎上渐渐有绿色的雾气结顶其上,将茗香台笼罩在烟雾之中。
绿雪姑娘身在烟中雾里,边歌边舞,真似天女下凡。
忽然青影一闪,只见绿雪姑娘一个纵跃,竟跳入了鼎中!
原来绿雪姑娘不愿屈从强权,竟选择了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刻死去!
宾客急急忙忙去救时,绿雪早已和香茗化为一鼎碧汤,踪影不见。
自此茗香台茶香香飘百日不散,后世为了纪念她,用这种方法制出的茶,就叫做‘敬亭绿雪’。”
“如此美丽的名字里却隐藏着如此悲伤的故事,当真是红颜薄命。”花思酒叹道。
夏醉生道:“斯人已逝,唯有缅怀而已。不说这个啦。花谣姐姐,相思姑娘,你们来无愿村很久了么?我和思酒哥哥初来乍到,却是有好多疑问呢!”
花谣和乌相思俱是微微点头。
花谣笑道:“也是。这些日子我光顾着照料你俩的伤势,竟什么都没和二位交代。你们刚刚进入无愿村,想必对这里还不熟悉,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花思酒笑道:“如此,便多扰了。我们进入无愿村的唯一入口彼岸门时,那门被一个怪人把守着,他说只有两种人可以从他手下通过:一种是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另一种是向他献上生命之人。
我本以为那守门人条件苛刻,能进入无愿村的人应当极少,可进入无愿村中,却大大出乎意料:这里不仅能人辈出,而且各个身怀绝技!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本该贫瘠偏远的村子中,竟盖着许多小楼,这些小楼究竟是谁盖的呢?我们刚刚进入无愿村时,曾进了一座怪庙里休息,那庙供奉着一尊美人战神像,那座庙又是什么地方?”
乌相思笑道:“看来你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也罢,我就从头给你们解释一番。宓宝,你坐好了,这些事情你也得清清楚楚才行。
无愿村,这个传说中的神秘村子,一年四季都开满着鲜花,花上不长叶子,地上也不长草。
每隔百年,无愿草都会降生在无愿村中。
传说,是无愿村百年来未长出的绿叶精华孕育了它。
所有来到无愿村的人,都是为了无愿草而来。
传说,无愿草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只有没有愿望的人才能找到无愿草。但,没有愿望的人要无愿草什么用?
因此许多人认为,这个传说,其实隐喻着找到无愿草的方法。
无论你是要杀了天下最无法杀死的人,还是要救下病入膏肓、必死无疑的病人;无论是拥有天下无人可敌的美貌,还是令你嫉妒的人成为凄惨的人,所有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无愿草都能帮你实现。
无愿草拥有改变一切的强大力量。
传说,用无愿草实现愿望是逆天之举,也许会引来巨大的灾难。可那毕竟是传言,巨大的灾难究竟是什么?那灾难,真的会发生么?
而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谁还会在乎连发不发生都不一定知道的灾难?
因此江湖上来找无愿草的人前仆后继,源源不绝。
神秘的守门人把守着无愿村的入口彼岸门,他强大完美,从不出错,严格恪守着他的职责。
只有两种人才能通过他的试炼,进入无愿村。一种是某样才能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如天下第一舞姬独孤忘忧,天下第一剑客东风销魂;二是向他献出性命之人。
这是件再公平不过的事,若是你没有才能,亦可献出你唯一拥有的东西。
因此,无愿村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另一种,便是穷凶极恶的恶徒!
因为,在彼岸门前,你若是没有才能,唯一能献上的,只有和你同来那人的生命!
第十一章 江湖血杀令
花谣接口道:“是的。很多人在来到无愿村之前并不清楚进入无愿村的条件。而很多人往往是和至交好友,甚至亲人、恋人一同来找无愿草的。
彼岸门前,溅满了背叛的鲜血:不知多少原本亲密无间的朋友反目成仇,多少山盟海誓的情人在这里露出真面目,多少掌门在这里出卖了忠心耿耿的弟子,又有多少父母甘愿替孩子而死!
多少悲剧在这里上演,多少真相在这里揭穿!
彼岸门,是一道考验人性的门。
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啊!
也许平时对你百般温柔的人,在这道门前才会原形毕露,送你下地狱;也许平时你讨厌的人,在关键时刻,他甘愿为你牺牲自己。
在无愿村里,你见到的每一个人,手上都可能沾着至亲之人的鲜血!
无愿村中,每个活着的人,都会声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的人物,因为,至少表面上,人们还是会唾弃在彼岸门前,为了自己的欲望,用他人的鲜血与性命铺路的人!
花谣说完,众人皆毛骨悚然。
不信任的气息在周围蔓延,众人互相打量,谁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清白之人,还是洗掉了手上的鲜血而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
花思酒道:“难怪我能在无愿村中一下子遇上四位貌若天仙的姑娘了。”
花思酒这马屁拍得众人皆是摸不着头脑,花谣代替众人问道:“哦?那是为何?”
花思酒微笑道:“四位姑娘美丽可爱,在彼岸门,只要招招袖子,自然有的是男子甘愿为你们牺牲性命了。”
花思酒的话说得众女孩儿都是笑了。
花思酒这话一出,紧张局促的氛围立刻被打破了,众人重又言笑晏晏起来。
乌相思不由看了花思酒一眼,只见他白衣翩然,眉目俊秀,正用手指无意识地叩着茶盏,那茶盏碧玉温润,更衬得他的指节白腻修长,他神情淡然,身子微微前倾,认真听着众人讲话,像是刚刚打破僵局的人并不是他,他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但乌相思明白,正是他刚刚自然轻松的态度感染了众人,在众人都紧张忧虑之际,他依然镇定自若,才用那份镇定稳住了素未谋面的众人。
何况,刚刚那番话,他每个人都夸到了,甚至没忽视了还是个小孩子的完颜宓。想必宓宝此刻定是开心极了,她还没被人夸过漂亮呢。他思虑如此周全,不知……
乌相思还未想完,却听一个娇美的声音道:“花谣姐姐,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在座的诸位,都有可能为了无愿草,在彼岸门前出卖了别人?”
花谣向那声音的主人看去,却见说话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夏醉生。
这一下不由让花谣大感尴尬。她说的虽然是事实没错,但一时忽略了听众的感受,她的确不相信众人,但又何必表现出来,让人下不了台呢?本来花思酒已将这事揭过,醉生偏偏重又翻了出来。这个醉生姑娘,实在是有点不谙世故了。
花谣正要答言,却听花思酒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花某交朋友,不看他做了什么,只看他对花某做了什么。若是花某认定的朋友,哪怕他弑君犯上,花某也认他是朋友。花谣姑娘,我这个小妹子年纪小,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你多担待哪。”
这里花谣道:“那也没有什么。至于无愿村中盖着的这么多小楼,包括那座怪庙,那是在进来无愿村的人之前,便都有了的,谁也不知道是谁盖的,这些小楼,就像是这个村子本身一样神秘。
关于这些小楼,却还有一个传说: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其中一座小楼之中。”
完颜宓道:“呀!那岂不是每个人都想拥有更多的小楼?朱墙之上,又该溅上多少鲜血?”
乌相思道:“不错。因此初入无愿村时,为了争夺小楼,村中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一个人若是拥有了自己的小楼,那是时时刻刻都不敢放松休息,永远都要提防他人的偷袭。
一座小楼在一天之内三次易主,都是常事。一个人刚刚杀死了前主人,这座楼的床榻还没睡热乎,可能就被后来人偷袭杀死了。无愿村中简直没一刻安稳,人人提心吊胆,惶惑不安。”
花思酒道:“总该有人提出了解决办法,对么?”
乌相思道:“你猜得不错。当今武林正处鼎盛时期,天下门派百子齐鸣,万象争辉,在这其中,你们认为哪些门派可担起繁荣武林、匡扶社稷的重任?”
花谣道:“以诛邪灭奸为己任的名门正派——销魂殿,百年传承,香火不断,最近又广纳贤士,革故鼎新,人说销魂殿主蔚无瑕宽仁大义,慷慨豪侠,手下更有三大将:红发赤罗,谎言和尚,老实将军。销魂殿平日锄强扶弱,嫉恶如仇,做了不少善事。因此虽未明说,武林中已默认销魂殿为天下正派领袖。”
花思酒道:“青衫殿主青天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昔年在江湖上凭一把焰魄刀,连战百晓生江湖百大高手排行榜上四十九名高手,未尝一败,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威名。在他的带领下,青衫殿能人辈出,左右护法有情、无情,青衫四花使鸢尾使、曼珠使、落魂使、薰衣使,随便一个人物出去,都能搅得江湖翻天覆地。
这其中,除了青衫殿主青天本人,青衫殿最有名的人物,要数青天的女儿,青衫殿的大小姐,“修罗仙子”青无泪!青无泪外表美艳无双,行事邪佞乖张,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鸡犬不宁。
以青衫殿的大小姐为例,青衫殿人行事皆我行我素,亦正亦邪,但凭自己心意行事,不问是非,虽然青衫殿声势益渐壮大,却渐渐被称为武林第一魔教。青衫殿若是出手,足可撼动武林之根基!”
“修罗仙子青无泪?”醉生喃喃道。
花谣接着道:“除了这正邪二派领袖,近年来还有许多门派励精图治,声名鹊起,如斧头帮、寒枝宫、逍遥派,等等。
这其中,可堪与二殿相抗衡的,只有起源于楼兰古国的十二夜楼!传说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昔年遭遇大变,之后因祸得福,意外练成了十二夜楼的绝世心法——十二寒功,从此带领十二夜楼重振雄风,雄霸一方。”
乌相思道:“不错。当今武林三足鼎立,青衫殿、销魂殿、十二夜楼各擅胜场。此番争夺无愿草,各门派纷纷出山,都对无愿草势在必得!只是进入无愿村后,形势又有了变化。在无愿村的生死厮杀之中,忽有两人脱颖而出,成为了无愿村的二皇:销魂皇和愿醒皇。”
醉生问道:“销魂皇?可是销魂殿殿主蔚无瑕?”
乌相思道:“不错。噢,不好意思,是,不是。销魂皇名为东风销魂,剑术天下第一,其人清冷似雪,性格古怪,一向独来独往;愿醒皇名为薄愿醒,权谋机变,世所罕见。
这二人历经血雨腥风,屹立不倒,反让敌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眼看无愿村硝烟四起,没有一刻宁日,这几位天下英豪,销魂殿殿主蔚无瑕,青衫殿殿主青天,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销魂皇东风销魂、愿醒皇薄愿醒,终于约定在无愿村中的天香酒楼会晤,共定无愿村盟约,这就是被后世称为‘天香盟约’的无愿村禁令:
无愿村中,若是一座小楼外挂着匾额,那便是说这座小楼已有了主人。主人若是在小楼内休息,任何人不得偷袭,一旦发现有人违反禁令,天香盟将对偷袭者发出‘江湖血杀令’,人人得而诛之!”
花思酒问道:“那一座小楼一旦为人所拥有,岂不是一生不能易主?”
花谣道:“并非如此。一座小楼若是已有主人,而其他人也想得到这座小楼,就须向主人下达战书,二人在楼外光明正大地决战,且七天之内,一座小楼只可易主一次,如此,就大大降低了无愿村中的争斗,而每个人在小楼之中,也可睡个安稳觉啦。”
第十二章 杀神
花思酒道:“想出这法子的人倒也聪明得紧。如今说来,我们先前误入的怪庙,该不会是个决战的地方罢?”
花谣赞道:“江湖人称你是瑕玉公子,七窍玲珑,果然如此。不错,无愿村中几经纷争,村中小楼虽多,也大都有了主人,若是没有小楼之人,不但会失去得到无愿草的机会,终日还会提心吊胆,随时要提防被人偷袭,性命不保。
活在无愿村中的人,实是压力巨大,许多人几欲疯狂,不是想要杀人,就是想要被杀死。
那座供奉着美人神像的怪庙,你可见到她手中抓着十八般武器,你可见到她檀口轻张,在说着一个字?那是一个‘杀’字!
那座美人像不是战神,而是杀神啊!
那座庙,正是杀神庙!
为了稳住局面,收买人心,给无愿村中的孤魂野鬼们提供一个发泄的出口,‘天香盟约’竟将杀神庙定为了杀戮之庙,任何想要被杀死、或是想要杀人、或是基于追求刺激等任何理由、哪怕你根本没有理由,都可以来到杀神庙。
而相应地,一旦踏入了杀神庙,就意味着你和杀神订立了盟约:你已默认了交出自己的性命,无论是杀死别人,还是被人杀死,都将毫无怨言!
杀神庙,是一个用生命向命运发泄的地方啊!”
醉生道:“难怪先前我们误入庙中,遇到的人二话不说就要将我们置于死地,多亏谣姐姐搭救,不然今日我们都没命在此与诸位相聚。”
完颜宓惊讶道:“醉生姐姐与花哥哥先前不小心闯入杀神庙了么?竟然能从庙中活着出来?
夏醉生道:“当时我们一行三人,接连对上了一个使掌的黑衣人、一个使剑的白衣人,我们三人都身受重伤,眼看就要被白衣人杀死的时候……”
原来那天夏醉生三人在杀神庙中,蔚君重伤未愈,花思酒血流不止,夏醉生被白衣人的长剑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们三人,已再无丝毫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白衣人右手不离长剑,左掌顺势向夏醉生头顶劈来,眼看就要将她立毙当场!
醉生闭上了双眼,心中却并不害怕,想道:不知和思酒哥哥一起,骑着胭脂兽到草原上漫步,该是何等的逍遥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铮”的一声琴响,白衣人被这琴音干扰,左掌去势一偏,劈到了夏醉生的发上!
那白衣人反应极快,一击不中,收回左掌,立刻又向醉生面门劈去!
眼看醉生左足被钉,本是避无可避,却又听“铮”、“铮”两声琴响,白衣人的剔透长剑竟被琴声折断!
与此同时,只听黑暗中一声娇叱:“滚!”
醉生感到束缚左脚的力量消失,赶忙向旁一滚,堪堪躲开白衣人的这一掌!
白衣人长剑折断,眉头微皱,下一刻,他已握着断剑向醉生刺去!
只听“铮”的一声琴音,那白衣人忽然翻身后仰,舍下夏醉生,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在断剑之上,也映出了那一身白衣,笔直地刺向黑暗之中!
原来白衣人刚刚佯装攻击醉生,实际是为了引出弹琴之人,刚刚那一晃只是虚招,这一刺才是他的目的!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个怀抱古琴的红裳女子从黑暗中跌了出来,她原本艳丽的容颜此刻苍白已极,只见一柄晶莹的断剑赫然插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温热的血不断从她肩上流出,将剑柄那一端握在手中的,正是那白衣剑客!
红裳女子脸色苍白,兀自强撑身体,奏出一声琴音!
琴声响起之时,一阵烟雾在白衣剑客面前腾起!
周围白茫茫一片,白衣剑客屏气凝神,提防着雾气中敌人的偷袭,正在这时,手中的断剑那端忽然一轻,无可着力之处,他挥剑急砍,却什么也没碰到。
茫茫雾气之中,只听“吱呀”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开开阖阖。
林风渐渐涌进,待得尘埃落定、烟雾完全散去,只见杀庙之中空无一人,只听得“吱吱呀呀”的低哑之声,那是大开的庙门缓缓摇摆的声音。
白衣剑客缓缓将断剑收回剑鞘之中,哔啵作响的柴堆火焰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于是他的影子便淡淡地映在了门上。
他缓缓走出杀神庙,清冷月光平整地铺在他的衣衫之上,微风拂来,渐渐将附在其上的月光也抖碎了。
他缓缓抬头望月,月的清辉缓缓从天幕垂下,一直垂到地上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从他手中将人截走。
那个人竟从自己手底下救走了他的猎物。
月光清冷,洒在白衣剑客英俊而冷漠的脸上,而他的眼光,却似比那月光还要冷。
那红裳女子正是花谣。
她本想弹奏曲子控制住白衣剑客的意识,可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又聪明敏锐,一招声东击西,假装刺向夏醉生引自己出手,自己琴音刚刚奏出一声,他的身法简直快如鬼魅,已朝自己扑了过来!
自己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剑刺中,只觉肩膀剧痛,险些无力支持,知道面前这人武功高强,实是生平劲敌,只好强忍疼痛,勉强拨动琴弦,将藏在琴盒之中的烟粉洒出!
花谣趁着白衣剑客视线被烟雾阻隔之时,微一蹬地,向醉生的方向掠去,将肩膀硬生生地从剑上拔了下来!
花谣痛得面上血色尽失,勉力对醉生道:“跟我来。”
花谣让醉生背着花思酒,带着蔚君,四人借着烟雾的掩护偷偷离去。花谣在前带路,众人一路小心前行,终于到达了落花楼中。
花谣一口强撑的内力终于泄了下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花谣再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阳光从窗子温和地洒下洒,照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又暖又懒。
轻风吹过,窗外的几根翠竹飒飒而响,竹叶的阴影映到墙上,斑驳陆离地浮动着,几只黄莺细碎而短促地鸣叫着,一切都让花谣觉得美好,自己还活着,在真真切切地活着!
如果不是肩膀上的剧烈疼痛将她游离的意识拉回,她怕能久久地沉浸在无我无物的境界当中。肩上的伤口已被白纱细心地包扎好,一阵白粥的清香香得她再也躺不住,坐起身来。
只见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小碗白粥,白粥旁搁着一柄小小的碧玉勺。
花谣也不拿勺,捧起碗就喝,谁知这白粥还未放凉,花谣烫得一口白粥全喷了出来,又咳嗽起来。
夏醉生听到动静,一瘸一拐地蹦了进来,道:“美人姐姐,你醒啦!哎呀,这白粥刚做好,烫得很,这都是我的不是,没等放凉就端到你屋里来啦。”
说话间,醉生已端起了碗,她用碧勺舀了一勺粥,“呼”“呼”地吹了两口,这才喂到了花谣嘴边。
花谣要推开醉生的手:“我自己能喝。”
醉生笑道:“你是病人,便这样喝吧,我可从没这样服侍过人,下次,你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花谣听说,才有些僵硬地由着醉生喂她喝下了那碗白粥。
她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碗白粥热得冒气,似乎将她冰冷的心也热得暖烘烘起来。
她少时遭逢大变,无论何时都只能依靠自己,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她做的最好的,有两件事,一样是弹琴,一样是包扎伤口。
她身上带的最多的,是金疮药;她最喜欢吃的,是带着馅的包子,她两口便能吃下一个,如此便可以省出时间来,做很多事,若是那包子做得软和,她便连水都不用喝;她曾在野外抓过鼠子吃,若是运气好,抓到了一窝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鼠子,她还是会有些犯恶心的,不过,那总比吃蜈蚣的好,蜈蚣的脚有些硬,她吃的时候,从感觉那蜈蚣是在顺着她的喉咙爬进去。
她习惯了独来独往,许久,多久,没有感受过被人照顾的感觉了呢?
那个人为她包扎伤口,还给她熬很好喝很好喝的白粥。
白粥真好喝,那米多么清香啊!
若是再洒一把绿茶,一定……那个人煮粥的时候,总会在粥里洒把茶的。
每次自己闯了祸,那个人都会挡在自己面前;每次受了伤,那个人都会一边心疼地给自己包扎,一边掉着眼泪唠叨自己。
她的唠叨真烦啊,可是却让自己的伤口不再疼了。
多久没有想起她了?为什么又要想起她?
花谣正沉思着,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可以进来么?”
“请进吧。”
正是花思酒进来了。
花思酒慢慢踱到床前,道:“你醒啦。”
他声音平静,面上却露出带着淡淡欢喜的笑容。
花谣微笑道:“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花思酒道:“反了吧。是我们感激姑娘才是。不知姑娘芳名?”
花谣道:“我叫花谣,花心的花,谣言的谣。二位呢?”
花思酒笑道:“在下花思酒,花谣的花,爱喝酒的思酒。”
夏醉生笑道:“小女夏醉生,夏天的夏,醉生的醉,醉生的生。”
第十三章 修罗仙子青无泪
花谣噗嗤一声笑了,道:“你俩还挺风趣。那位和你们一起的伯伯呢?”
花思酒道:“蔚君前辈在此休养了一天后,忽然急匆匆地离开了,似乎有必须完成的事,就此别过了。他要我代他向你道谢。”
花谣若有所思地道:“这样啊。”
醉生道:“花谣姐姐,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舍命救我二人?”
花谣道:“夏姑娘,你怀中藏着的,可是《霓裳羽衣曲》的曲谱?”
醉生惊讶道:“是。谣姐姐,看来你很懂音律啊。你救了我们,《霓裳羽衣曲》我本该双手奉上,但是,受人之托,该当忠人之事。就是将我的性命还你,这《霓裳羽衣曲》我也绝不能给你。”
花谣微笑道:“《霓裳羽衣曲》何等珍贵,我本来就没打算,只凭一次相救就能得到它。二位甚是有趣,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住在落花楼休养。
花谣顿了顿,又道:“何况此刻,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会出手抢夺。”
说完,花谣望一望二人,只见醉生瘸着脚,花思酒面色苍白,步履不稳,而花谣肩上缠着绷带,卧在床上,三人皆是身受重伤,不由大笑。
花思酒道:“不知我们做了什么坏事,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花谣姑娘,看来我们只能在此叨扰你啦。”
于是花思酒和夏醉生就这样在花谣的落花楼住了下来。三人年纪相近,很快便混熟了。
花谣知道花思酒眼睛看不见时,神色很是悲伤,似乎很为自己这位年轻有为的朋友感到可惜,花思酒却丝毫不以为意。
不知不觉间,三人的伤都养好了。
夏醉生讲完他们三人是如何得蒙花谣相救,从杀神庙全身而退后,只听乌相思起身惊道:“《霓裳羽衣曲》?是那首被南唐李后主亲手焚去的失传乐谱么?原来它果真尚存于世!”
夏醉生点头道:“不错。相思姐姐,可是你们又怎会来到落花楼,还和花谣姐姐打了起来?”
乌相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又坐了下来,掩饰道:“说来奇怪,我和宓宝正在家中吃饭时,忽然有两个黑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偷袭我们,我二人顺着他们留下的血迹一路追踪,血迹却消失在了花谣姑娘的小楼门口。我二人不明真相,着实疑惑,于是躲在门口,想要探探小楼中住着什么人,不知怎的,竟和花谣姑娘冲突了起来。”
花谣沉思了一会儿,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误会了。说来话长,昨日有两个黑衣人偷袭醉儿,我为了保护醉儿,弹奏曲子控制了那二人神志。不过那二人作孽太多,心魔横生,我一曲未完,他俩已状若癫狂,神志不清地冲了出去,看来定是他俩偷袭了你们。今日你二人前来,又躲在暗处,我以为是那黑衣人的同伙,所以不曾询问便即出手,却是我冒失了。”
乌相思道:“那两个黑衣人为什么要偷袭夏姑娘呢?”
夏醉生道:“这两个坏蛋着实可恶。昨日我在湖边浆洗我刚纺好的翠水薄烟纱,谁知我脚下一滑,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待我从湖里爬出来,全身都湿透了不说,连我刚纺好的薄烟纱都弄脏啦!我怀中的‘霓裳羽衣曲’曲谱也被弄湿了。我只好换了衣服,把湿了的薄烟纱、银两、曲谱之类的一股脑拿出来晾在大石上,谁知那两个黑衣人经过望见,二话不说就来抢夺,花谣姐姐为了帮我,才弹奏曲子伤了他们。”
“‘霓裳羽衣曲’真的在你手上?”乌相思忽然紧紧握住醉生的肩膀,道:“你能将它给我么?!”
乌相思说着,一把摘下自己戴在脖中的红宝石塞给醉生,道:“醉儿姑娘,这宝石中原大陆,只此一枚,只要你将曲谱给我,它就是你的了。”
“相思姐姐这是怎么啦?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那‘霓裳羽衣曲’的曲谱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完颜宓惊讶道。
这红宝石是乌相思从小带到大的,平时相思对它十分珍惜,完颜宓曾要求摘给她玩玩,相思都没有答应。此刻竟二话不说给了醉生。
醉生看了一眼那红宝石,道:“这‘碧霞洗’果然美丽,恰似晴霞映彻的天空。若是拿到市面上,定可换得黄金千两。”
“醉儿姑娘,你既然认出这宝石是晴皇后的遗物,便该知道,天下再不会有比它更贵的东西。用它来换《霓裳羽衣曲》,你也不算亏了。”
“不!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比黄金千两还要贵些。”
“什么?”
“夏醉生的诺言!”夏醉生凛然道,“我曾答应了将这曲谱给我的姑娘,一定要替她做到一件事。在我没有做到那件事之前,我绝不会将这曲谱给任何人的!”
眼看夏醉生态度坚决,今日是绝无可能从她那拿来曲谱,乌相思叹了口气,干脆施施然坐了下来,道:“好吧。醉儿姑娘,究竟这曲谱的主人是谁?你又答应了她什么?不如讲来听听吧。”
醉生缓缓道:“《霓裳羽衣曲》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刚刚提起过的,青衫殿的大小姐——修罗仙子青无泪!”
醉生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醉生接着道:“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两年前。
夏醉生带着丫鬟丹心女扮男装,四处寻访无愿村的所在。
“大叔,天这么热,坐下喝碗茶吧。”夏醉生坐在支在树荫下的小茶摊上,对将渔网晒在一旁、坐在路旁擦汗的渔夫道。
“小二哥,麻烦再上一壶茶给这位大叔,算在我账上。”夏醉生转头吩咐道。
“谢谢好心的公子爷。您不仅长得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心儿也那么善哩。”渔夫一边大口地喝着小二哥递过来的茶,一边道。
丹心噗嗤一声笑了,道:“大叔,您长得这么黑,还真会说笑。我呀,顺便跟您打听个事,您听说过一个村子叫无愿村么?”
那渔夫思索道:“无愿村?这名字当真奇怪,我们这有虾儿村,鱼儿村,凉儿村,我活了十几年,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无愿村啊。”
“什么?!十几年?”丹心一口茶喷了出来,道:“大叔,您今年多少岁?”
渔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红道:“我,我过了这个七月就满十四岁啦。”
丹心勉强道:“嘿嘿,这位大,哦不,这位小哥,长得真成熟……”
夏醉生也忍不住笑了,道:“这位小哥,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埋藏着宝贝的地方?”
“埋藏着宝贝?”小渔夫皱起了两条黑黑的眉毛,他的皮肤和他的眉毛一样黑,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在我打渔的海上,倒是会望见一座荒岛,那岛叫做无泪岛,岛上荒无人烟,每到黄昏的时候,总是传来女子哀哭的歌声,传说那女子将她最珍贵的宝物埋在了岛上,但是她忘记了藏在哪里,于是总在黄昏时哭泣。”
“无泪岛?”夏醉生呢喃道。
“小哥,你能带我们去那里么?我付你酬劳。”醉生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那里很危险啊,二位公子还是不去为好。”小渔夫诚实道。
“小哥,你放心。你说我是画里走出来的,有危险时,我再回到画里就好啦。”醉生笑着道。
“公子,您比我更爱说笑啊。”小渔夫也低低地笑了。
当醉生带着丹心、和小渔夫来到海边时,阳光正是耀眼,映得那天边狭长,海面也是狭长,沙滩更是狭长,像长绸般叠在一起,醉生奔向沙滩时,便觉得那长绸滚在了自己身上。
小渔夫走到礁石上,忽然蹲下身来一阵乱敲,待他回过身时,手中已抓着三只肥牡蛎,他将那牡蛎尽皆掰开,递给醉生和丹心,憨憨一笑:“呶——最新鲜的,快吃呀!”
小渔夫吃得香甜,见醉生捧着牡蛎,面有难色,那牡蛎肥白白的身子躺在壳中,全无遮挡,他却是犹犹豫豫,不敢下口,不由动了刺尊之心:“嫌脏么?那便不要吃了。”
说着便要将醉生手中的牡蛎打翻。
醉生忙护着牡蛎,忽然一咬牙,闭着眼睛将壳子往嘴中一倒,只觉口中冰凉软滑,嚼也不敢嚼,忙把那软肉咽了下去——这才回过味来,只觉鲜美异常,一生之中从未尝过如此美味。
那小渔夫却是笑了。
小渔夫扔下牡蛎壳,翻上自己的船,撑起橹划了两下,自觉结实得很,不由向夏醉生吆喝道:“公子——我要开船啦!您走么——”
“暧——来哟——”夏醉生答应着,和丹心急急奔到船边。
小渔夫见那公子伸出手来,手上皮肤白得和豆腐一样,等着自己扶他上去,正要伸手扶他,一眼瞥见自己手上皆是泥沙皴口,大感不好意思,只好在麻布衫上蹭了蹭,奈何那麻布衫也没干净到哪,只好猛闭了一下眼,将那公子拉了上来。只觉掌心细腻柔滑,像是开了壳的蛤蜊一般,不由心下自惭。
待得夏醉生和丹心都上了船,小渔夫吆喝一声:“开船喽——”长橹一点,戳碎一片金光,船已缓缓开了起来。
第十四章 红色妖花
“公子,再往前走就是无泪岛了,听说登上那座岛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您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小渔夫用长橹撑着沙滩,对已经下了船的醉生和丹心诚恳地道。
“小渔夫,谢谢你担心我。不过,我其实比你想象的,要厉害一点呢。”夏醉生说着,随手射出一枚金针,那金针去势凌厉,“叮”的一声插在了长满苔藓的树干上。
小渔夫心想,把针射出去有什么稀奇的?那跟他把渔网撒出去,也没什么分别,他的渔网里,还能捕上来好多的八爪、螃蟹呢。
丹心似是看出了小渔夫心中所想,指着金针道:“小渔夫,你仔细看。”
小渔夫依言看去,只见金针下一点碧影,纤细窈窕,竟是一只螳螂!那螳螂的大腿细如发丝,尚在抽搐,却被金针精准地钉在树上,这一手暗器耍的确实漂亮!
醉生从钱袋中掏出银两,想了想,又从钱袋里抓了一些,递给小渔夫道:“小渔夫,这是我们说好的酬劳,你可收好啦。”
小渔夫只觉掌心沉沉甸甸,怕是醉生给了三倍不止,忽然涨红了脸,硬将银子推了回去,低声道:“公子,您尊重我——我这一生,从来给人欺侮,任人践踏,从未有人正眼看我——我……我……若是您不嫌弃,我已经将您当做是我的朋友。小渔夫绝不会要朋友的钱的。”
醉生听小渔夫说得诚恳,见他衣衫褴褛,皮肤粗糙,身子又瘦又小,便知他过得凄苦,心中大是怜他,听他这话,知他虽无人疼顾,骨子里的骄傲却没折了半分,对他又是钦佩,料想不收这钱他反会心里难过,认定自己看不起他,于是重将银子收回,温声道:“我也当你是我的朋友。小渔夫,你叫什么名字?”
“小渔夫便是小渔夫,小渔夫从来没有名字。大家也都叫我小渔夫,偶尔加一句讨吃鬼罢了。”小渔夫低声道,眼里闪过一丝苦涩。
“但这世上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小渔夫,夏醉生记着的,也只是这一个小渔夫。”夏醉生摸摸小渔夫的脑袋,安慰他道:“小渔夫,你知道么?我会做好多漂亮衣裳呢!可惜,这里是一座荒岛,时间也太仓促了些——小渔夫,若是我能从荒岛活着出来,还能再见到你,我定给你做一件漂亮衣裳穿,好不好?”
“好。”小渔夫只觉舌尖沉重,费了半天劲儿才挤出下面的话:“公子多保重!”
说着,他长橹一点,眼光仍是望着醉生,慢慢将船摇远了。
醉生目送着小船远去,方和丹心转身而去。
丹心道:“这个小渔夫心地倒是蛮好的。小姐,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啦!”
说话间,两人只听得水声细微,“哗啦哗啦”,醉生惊讶地回头望去,只见海上一个黑点,离她们越来越近,转眼间已划到了二人面前!
是小渔夫返回来了!
只见他停住船,用长橹撑在沙滩上,歪头笑道:“公子,还是我陪你们上去吧!”
此去生死难料,醉生实在不愿小渔夫跟着她冒险,只好道:“小渔夫,你会武功么?”
“我不会武功。”小渔夫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道:“不会武功,便不能跟着你了么,公子?”
“你也说过,没有人能活着从这座岛上出来。何必跟着我冒险呢?何况,我还要分心照顾你——”醉生叹息道。
“公子,我很好养活的,不用您照顾——我还能给您打鱼吃,别看我这样,我打渔的本事可好了,我还捕到过冰见寒鰤鱼——”小渔夫忽然抬起头来,热切地看着醉生道。
醉生知道多说无用,忽然伸掌到船身,正要使力将那船推走,心中忽然一动:这小渔夫的眼神,多么像自己啊!自己在家中时,总是什么事都做不好,棋也下不好,琴也弹不好,就连蹴鞠也踢不好。大家表面上称她“大小姐”,私底下却嘲她、笑她,当自己说要成为天下最顶级的裁缝时,所有人都不以为然地大笑,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安慰她,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孤独啊!
醉生收回掌来,叹气道:“好罢,我答应你。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有危险时,一定要躲在我的身后。”
小渔夫高兴地跳下船来,蹦到醉生面前:“公子,只要你肯带着我,别说一件,一百件我都答应!”
醉生看着小渔夫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由心中一酸:傻孩子,这也值得这么高兴?
黄昏时分,夕阳残尽了自己最后的余光,红霞漫天,却丝毫照不进被云雾缠裹着的无泪岛上。海边不断吹来的具有清凉感的风,也吹不散这里经年不散的雾。醉生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没入了云雾之中,看上去就像被小岛吞噬了一样。
云雾缭绕,叫人看不清脚下。云雾之中,却渐渐显出淡淡的红影来:越往前走,那红色越甚,直到红得像鲜血一样在四周流动,那红色细细密密,灼烧着视线,只见它花瓣纤长,柔软细腻,原来却是盛放的花朵。那花开得妖艳诡异,每一朵都极尽盛放之姿,花瓣舒展,几乎要压弯枝头,醉生竟见不到一朵枯萎的花。
不知怎地,醉生有一种错觉,竟觉得那不是花,而是一颗颗美人的头颅,在张着猩红的舌头。
像是在引路一样,那些红色花朵蜿蜒而上,像是美人点着朱砂的手臂一样引着醉生他们往前走。
醉生三人跟着红色花朵向前走着,湿润的海风不断吹来,醉生见着小渔夫身上只穿着一件麻布衫,那麻布衫想来已穿了很久,一个个的破洞只怕比布还要多些,眼看他冻得哆嗦,却是一声不吭。
醉生忽然快步走到小渔夫身边,解下了自己系着的金丝百蝶绛紫披风,不由分说地系在小渔夫脖子上。
小渔夫只觉一阵曼陀罗的香气扑了满鼻,忍不住要伸出手来,只觉那香气馥郁绵长,竟如绳索般捆得他动弹不得。
忽然间,在浓得化不开的云雾之中,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声。
那哭声哀切凄丽,令人忍不住想要跟着她落泪。
小渔夫只觉指尖僵直,连弯都弯不了了。
醉生将小渔夫护在身后,向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哭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却是从未断绝,也不知走了多久,云雾忽然散去,只见地上开满了盛放的妖艳花朵,向左、向右、甚至回头看皆是如此,他们已身在一片红色花海的中央!
触目惊心的鲜红色铺满了地面,微风起处,花瓣微微颤动,像是不断流淌的、活着的新鲜的血。
那哭声却消失不见了。
醉生只觉从脊背上窜起一丝凉意,嵌在自己的骨头缝里,刮得自己嗖嗖的冷。
那花海没有尽头。
无论醉生带着小渔夫、丹心从哪个方向走,甚至往回走,都是一样的结果。
他们在这片花海中不断地绕着圈子,却怎么都走不出去。无论怎么走,面前都是鲜血一样盛放的妖花,醉生甚至觉得,面前那一朵花花吻纤长,艳丽得像两片红唇,竟似对自己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醉生全身僵直。
在她身后,也是无尽的红色花海,来时的路早已没了。
这是个诡异的地方,像迷宫一样可怕的地方,一个一旦走进来就出不去的地方,一个吃人的地方。
那花可以将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不然,怎么到处都见不到人的骨头?不然,她怎能开得如此艳丽?
醉生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这红色妖花已让她变得疯狂了!
“公子,若是我们在海边就好啦,我打渔的本事可厉害了,就能打好多好多的鱼儿、螃蟹、海蛎子给你们吃啦。”
见到小渔夫关切的眼神,醉生这才回过神来,道:“瞧我,都忘了你们肚子该饿了。我们吃点东西吧,丹心?”
丹心答应一声,将撒着白芝麻的酥饼和水拿了出来,给大家一人分了一份。
“丹心,我们剩下的干粮和水,还够吃几天?”醉生一边啃着饼一边问道。
“公子,只够三天了。”丹心将沾在醉生嘴边的芝麻抹去,正要扔掉,醉生却顺着她的手指一口吃掉了。
醉生忽然将自己的酥饼掰成两半,递给小渔夫一半,剩下的一半,她又分成了两份,一份留了起来,她只吃了自己那份的四分之一。
“小渔夫,你一定吃不饱吧?我和丹心一向吃得少,你便多吃点些吧。”醉生道。她见丹心将吃食是平均分成三份,她和丹心是女子,又一向在家养尊处优,小渔夫日日在外风吹雨晒,胃口肯定要比她俩大多了。
即使省着吃,他们的干粮,也最多维持四天。四天后,如果再找不到出去的路,他们只能困死在这里。
“丹心,我们何不在路上做上标记,也许能帮助我们辨别路径,找到出去的路。”醉生忽然道。
第十五章 渴
“好主意呀,公子!”丹心应和道。
醉生从荷包中摸出一条黄丝带,系在面前一朵红色妖花上,道:“以这条黄丝带为路标,我们一直向东走,看看能不能走出去。”
三人向东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远远望见前方一点,红黄相间,走进一看,不正是醉生亲手系上丝带的那朵妖花?
“我们果然回到原点了。这次我们向西而行,我就不信,难道我们走遍东南西北所有的路,还不能从这片妖花之海中出去么?”醉生不信邪地道。
可是她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无论三人怎么走,无论走遍了东西南北的方向,无论三人走得筋疲力尽,甚至再也走不动之时,那朵系着黄丝带的花,就像鬼魂做成的风筝一样,雷打不动地落在三人眼前。
每当视野里再次出现那朵系着黄丝带的花时,小渔夫甚至觉得自己想要呕吐起来。
目之所及,皆是铺天盖地、触目惊心的血红,看久了,甚至会疑心那血红如活物一般在四周流动,甚至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来!
“啊!”小渔夫吓得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却是一枝红花开得灿烂,绊在自己眼前。
那朵红花开得特别,花瓣红得如火,笼着一点花心漆黑如墨,竟似人得了红眼病的眼睛一般。
天色,已慢慢暗了下来。
将那只眼睛也遮得暗了。
醉生浑身冰冷,坐在了地上。
又回到了原点。无论他们往哪边走,结果都是一样的。
已经过去四天了。他们带着的干粮,已经吃完了。
这样下去,他们只有活活饿死。
还有挣扎的必要么?
不如放弃算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些开也开不败的花儿。公子,若是我们在海边,我就能打好多好多的鱼儿、梭子蟹、海蛎子给你们吃啦。”小渔夫躺在地上微笑着道。
听到小渔夫的声音,醉生心中猛然一动:自己可以放弃,可是小渔夫是跟着自己来的,怎能让他无辜丧命?
“是啊。小渔夫,等我们活着出去,你可以到我家里来做客,我家里有好多好多名贵的衣料,你可以随便挑一件,我给你做一件最适合你的衣服,保管谁见了你都羡慕,我轻易可不给别人做——我家里还有好多好多的甜点,你可以吃芙蓉玉面酥吃到腻——”醉生道。
“芙蓉玉面酥?那是什么吃食?”小渔夫问道。
“噢,那是一种油炸的小点,将刚刚采下的新鲜荷花裹上糖、面粉、牛奶,鸡蛋,放到油锅里一炸,出锅时浇上一点蜂蜜就好啦。”
小渔夫空砸着嘴,有些黯然地道:“可惜我没机会去公子家了。”
“谁说的?”醉生忽然伸出纤手,摘下了一朵红色花朵来,只听一声低低的呜咽,那花竟发出了人一样痛苦的嘶鸣。从花茎的断口处,渐渐流出血一样的汁液,将醉生的手染红。
“荷花可以吃?为什么这红花不能吃?”醉生举着那红花道,“也许我们可以靠这个活下去!”
醉生正要将那红花送入口中,却被丹心劈手打落:“公子,不能吃!这花妖艳得古怪,也许带着剧毒!”
醉生无奈地捡起地上的花,吹了吹,道:“我何尝不知道呢?可是我们不吃的话一定会饿死,吃了的话却有机会放手一搏,活下去!”
丹心流泪道:“公子,老爷曾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若是一定要吃的话,就由我来试试吧!”
丹心正要出手抢夺,醉生已咬下了一口花瓣。
她还没嚼得两下,忽然觉得半边脸麻痹,舌头已是动弹不得,直直地倒了下去,那花从她手中滑落,“蓬”的掉在了地上。
丹心只见醉生脸上如罩了一团乌云,身体僵直,不由大惊失色,连忙取出碧落丹喂到醉生口中,却见醉生双唇紧闭,药到口中,却并不咽下。
丹心急得汗水涔涔而下,这碧落丹是夏家代代相传的灵药,用了九九十八一种珍奇药材熬炼而成,端的是有奇效,说是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灵丹妙药也不为过,武林中人想要得到一颗都不易,醉生不过嚼了一口那妖花花瓣,竟连碧落丹都吞不下去,那妖花毒性之猛烈可想而知!
丹心只好拿过一颗碧落丹,嚼碎了,向醉生口中喂去。
眼看碧落丹化为粉末,融在醉生口中,丹心等了又等,正等得忧心忡忡,只怕连碧落丹都救不回醉生的性命,正在这时,只见醉生睫毛微微抖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公子,你没事了?!”丹心惊喜不已,立刻扑到了醉生身上。
“咳。”醉生被丹心压得喘不过气来,勉力道:“你再压一会儿,我没事也变有事了!”
“噢!”丹心急忙从醉生身上起来,担心道:“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捡回了这条性命。只是这花如此剧毒,看来是无法以它为食了。”醉生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小渔夫,你可后悔跟着我来,白白送了性命?”
“公子,我不后悔。我喜欢跟着你,你对我很好。没人比你对我更好啦。”小渔夫道。
醉生鼻子一酸,心道:我不过给你披了一件我的披风罢了,又哪里对你好啦!又想,这孩子是跟着自己来的,自己无论如何要护他周全。然这茫茫花海,她又该如何寻找出路?
又是一天过去了。三人已饿得走不动路。
没有吃的尚能忍受,没有水喝却实在煎熬。
三人已渴得无法忍受。
死亡,正在扼住他们的喉咙!
“公子,我太渴啦。我喝一口这花的汁液好不好?我就喝一口。”小渔夫捧着一朵红花道,那花的汁液顺着他的手腕流下,在他手臂上留下一条鲜红的纹路。
“不行!小渔夫,你绝不能喝!这花见血封喉,喝了你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我可没有那么多碧落丹救你性命!”醉生勉强道。
“我要渴死了。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我宁愿死得痛快点——”小渔夫已将那红花举到了口边,眼看那鲜红的花汁,就像毒蛇的毒液一样,就要滴入小渔夫的口中。
正在这时,那红花却被一只白皙柔美的手打掉了。
醉生忽然出手,点了小渔夫和丹心的穴道。
醉生摘下了她绾发的碧簪,微风拂动,她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美得不似凡间之人。
小渔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道:公子可真漂亮,他的头发披下来,真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姑娘都漂亮哩!
醉生浑身剧颤,似是在下什么决心。
良久,她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用碧簪在手腕上狠命一划,鲜红的血珠从她玉一样洁白的手腕上冒出来。
然后,她将手腕放在了小渔夫口边。
“滴答滴答。”
鲜血一滴一滴从她手腕上流出,流进小渔夫的口里。
“滴答滴答。”
小渔夫却觉得自己的心在一滴一滴地冒出血来,痛得他想大叫。
却叫不出声来。
他的眼睛里慢慢浸满泪水,他泪眼婆娑地凝视着醉生,他的眼睛在拼命地说:“不要!不要这样做!”
可是他动不了。
醉生却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估计喂得差不多,醉生又在另一只手腕划了一刀,将血喂给了丹心。
丹心泪流不止,却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醉生由于失水加失血,终于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醉生想道:不知小渔夫和丹心还渴不渴呢?
醉生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被风吹动的青色纱幔,那纱幔上绣着骷髅,绣工却是极差,绣的那骷髅头歪歪扭扭,竟似个南瓜一样。
醉生想道,这应该请我来绣,保管绣得栩栩如生,连鬼见了都要道声同事好。
醉生勉力坐起身来,只见窗子极亮,向窗外望去,正见到清凌凌的一汪湖水——这一下可不得了,醉生顾不得身体虚软,浑身无力,翻身就要向窗口爬去!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