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飞蛾
思酒微笑道:“若论卑鄙无耻,不要脸皮,青衫殿是万万比不上销魂殿的。”
蔚无瑕闻言大怒,一招手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捉住这二人,死活勿论!”
销魂殿弟子齐声应诺,执着火把向二人围攻而来!
醉生与思酒背靠着冰块,与上百名销魂殿弟子对峙着!思酒气沉丹田,内力吞吐,双掌同时拍出,左掌一掌“嫦娥奔月”,右掌一掌“后羿弯弓”,立即拍飞了数名弟子;他飞起左脚,一脚踢倒一名弟子手中的火把,火把飞到远处,引燃了一株紫薇花树。醉生左闪右躲,信手撒出一把“春风度玉针”,中针的销魂殿弟子惨叫连连,一时被冻在原地无法动弹。一时间只听得哀鸿遍野,只见得血肉横飞,销魂殿弟子如飞蛾扑火一般扑向二人,却是有去无回,一击即溃。醉生和思酒虽暂时占了上风,心中却是焦急无比:他二人就算武功再高,精力也是有限的,如此高强度的打斗,全副精神的集中,就算能支撑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也撑不过三个时辰,四个时辰。他们只有二个人,且没有替换;销魂殿弟子却是源源不绝,一人倒下了,立时便有两个人,三个人补上,何况,销魂殿主蔚无瑕至今还未出手!假如不用带着被冰封的青无泪,以他二人身手,还有可能逃脱;如今他们要顾及青无泪,更是束手束脚了!
思酒掌下不停,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销魂殿弟子武功绝打不上他二人,蔚无瑕却叫他们源源不断地发起进攻,这与叫他们送死无异,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思酒击飞一名弟子的长剑,又拨开一枚射向醉生的流星梭,不由微微喘息,醉生武功远低于他,他既要打败攻向他的敌人,又要照拂醉生,还要分心保护青无泪,肩上担子实在不轻,他已经初现疲态。而销魂殿弟子渐渐发现思酒实是块难啃的骨头,那些刀剑不知不觉便更多地向醉生身上招呼,到了最后,思酒几乎是在和醉生抢敌人!
思酒忙于应对,愈显疲态,脑中忽然电光一闪,心下如雪洞般明亮:蔚无瑕根本没指望销魂殿弟子打败二人,他根本是在利用这些年轻的弟子!他根本不在乎弟子的性命,只不过是在利用他们消耗二人的体力,待到他俩体力消耗殆尽,蔚无瑕才会亲自出手!而这种利用,甚至不是必要的。蔚无瑕是天下第一高手,他若亲自出手,不必用销魂殿弟子消耗,醉生和思酒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为了他省一点力,为了这一点点微薄的好处,蔚无瑕就选择了出卖他们。销魂殿弟子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种可供他利用的工具而已。
思酒虽然洞悉了蔚无瑕的心思,却对逆转局势毫无办法。销魂殿弟子前仆后继地向他们发起进攻,光是应对他们便已竭尽心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慢慢步入蔚无瑕的陷阱中!
蔚无瑕满意地看着战场上的形势:他此次带来埋伏的销魂殿弟子已伤亡过半,花思酒与夏醉生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他们的出手明显已经比最初迟滞很多,很多招式往往无力使全,再过一会儿,他俩体力耗尽,那时他再出手,便会不费吹灰之力。
蔚无瑕想着,嘴角不由弯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然而,他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
只听“嗤”“嗤”“嗤”数声轻响,战场上销魂殿弟子的手腕忽然被纷纷击中,燃烧的火把掉到地上,引燃了许多株紫薇树,四溅的火星又点燃了销魂殿弟子的红色衣衫,火舌像有生命一样舔舐蔓延,战场上一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混乱不堪。人们你推我搡,奔走流窜,在死亡面前,任凭蔚无瑕怎么喝令,销魂殿弟子都恍若未闻,乱作一团!
烟雾之中,花思酒与夏醉生正在纳闷销魂殿弟子怎么自己引火烧身,只听身后传来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我来晚了,你们没事吧?”
二人惊喜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邪魅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掌心火焰吞吐,正是“但愿长醉不愿醒”的愿醒皇——薄愿醒到了!
醉生喜道:“你怎么来了?”
薄愿醒言简意赅地道:“以后再说,趁着销魂殿大乱,我们快走!”
醉生为难地看一眼青无泪,道:“走是可以,但我们要带上她。”醉生说着,指了指封着青无泪的大冰块。
薄愿醒这才看见二人中间的大冰块,只见冰块之中似乎封着一个美貌女子,隔着冰块隐隐有些看不清楚,但足够薄愿醒判断:他一生纵横睥睨,见过不少绝色美女,但这位美人,绝对是他生平所遇人物美貌之冠!她虽被冰封,但艳色逼人,那一分艳丽直要从冰层中流淌出来!
薄愿醒知道青无泪与夏醉生交情非浅,有愿盟更是凭借着青无泪留下的《霓裳羽衣曲》才能来到这里,无论为了什么,此时也不能丢下青无泪,转瞬间他已有了决断,他撕下衣衫,将封着青无泪的冰块缚在背上,道:“我们走!”
醉生、思酒见薄愿醒承担了照顾青无泪的重任,心下感激,三人击退仍纠缠他们的几个销魂殿弟子,借着火势的掩护,趁乱离开。
三人疾奔而去,眼看已经脱离了硝烟四起的战场,满目是姹紫嫣红,生机勃勃,三人恍如隔世,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不过是做了场大梦而已。
三人稍稍松了口气,脚下却是不敢稍停,急急向合欢树洞而去,薄愿醒只觉背上凉得有些疼痛,那冰却是丝毫不融,他忽然顿住脚步,低声道:“跟我走!”竟向树洞的反方向掠去,思酒、醉生虽不明所以,还是跟着他而去。
三人走了半里,蓦地里刀剑突出,三柄刀剑同时向薄愿醒下盘砍去,差点让背着青无泪的薄愿醒摔了一跤!好个薄愿醒,临危不乱,双足轻点,踏出一步“罗袜生尘”,“罗袜生尘”精微奥妙,乃是当世一流的轻功步法,此步因势而为,往往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薄愿醒此步一踏,身子轻轻巧巧一斜,便将这三处极其毒辣的偷袭尽皆躲开。那三柄刀剑不等薄愿醒站稳身体,立刻配合默契,同时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向薄愿醒刺去,有一柄更是直指薄愿醒之背,也就是被冰封住的青无泪!薄愿醒心下愠怒,踏出“罗袜生尘”的最后一步,他虽背着青无泪,却比平常人还要灵巧,右足一点,别人还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薄愿醒已从包围圈中脱出,三柄刀剑都落了空!
那使刀剑的三人大惊,正想逃去,薄愿醒双手一绞,已将三柄刀剑都绞在手中,他轻轻一拽,只听一声惨叫,却是三个人的声音,那偷袭的三人身子飞出,从黑暗中被拽了出来,像叠罗汉似的摞在一起,“哎呦哎呦”的呼痛声不绝于耳,薄愿醒冷笑着站在一旁,使了三分力气踩在上面那人胸上,泰山压顶一般的痛楚向那人传来,他想求饶却痛得发不出声音,只觉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痛楚压得他无法呼吸,只好用目光求饶似的看着薄愿醒。
薄愿醒冷哼一声,道:“大爷可是偷袭的祖宗,你们竟敢犯到大爷头上来?不是找死么?!”
薄愿醒正想再使一份力气踩下,忽觉一阵掌风压来,掌力雄浑深厚,以薄愿醒之能也不敢直撄其锋,只得避了开去,只听“轰”的一声,那掌力轰在树上,竟直接将一株紫薇树拦腰断!
只听一声怒喝:“还不快滚过来?”
那三人赶紧连滚带爬地爬了过去,站到一人身后,那人一身红衣耀如火焰,正是销魂殿主蔚无瑕追到了!
思酒低声道:“蔚无瑕已到,我们绝不可能带着被冰封的青无泪从他手下逃脱。为今之计,我们只有一个机会放手一搏!愿醒,一会儿你用赤炎掌化去冻住青无泪的坚冰,青无泪武功不低,我们没了掣肘,才有一线生机。一会儿我会尽量拖住蔚无瑕,醉儿,你在旁掠阵,待得寒冰尽融,青无泪行动自如,我们四人便杀出重围,不可恋战,知道么?”
薄愿醒道:“若是连我的掌力也无法化去那坚冰呢?”
思酒静静道:“那我们唯有抛下她了。”
蔚无瑕乃是天下第一高手,思酒要想拖住他,那是每一刻都将自己的性命悬挂在刀尖之上!但当此绝境,二人也无可奈何,只得低头答应。
思酒索性大大方方向前一站,微笑道:“销魂殿主,好久不见,我正想和你切磋一番,不知可否?”
蔚无瑕冷笑一声,道:“你也配么?”
思酒道:“配与不配,总要试试才知道。”思酒话音刚落,已如一阵流风般向蔚无瑕点去!
蔚无瑕嘿嘿一笑,银锤挥出,早接过了思酒迅若闪电的一击!只见红白两道身影交错,蔚无瑕银锤舞处,如流星漫天;花思酒身形如风,潇洒飘逸。
但不过三招之间,二人胜负已分。
只不过对了三招,思酒已完全落在下风。眼看蔚无瑕一锤锤抡来,每一锤下一刻都会锤到思酒身上,思酒却总能轻飘飘地、从绝不可能躲开的地方脱身。看着思酒提着性命在鬼门关前进出,醉生不由手脚冰凉,冷汗涔涔!
薄愿醒趁机使出赤炎掌,双掌印在封住青无泪的冰块上,只听滴答滴答,冰块渐渐融化了!醉生守在一旁,击退前来进犯的销魂殿弟子。所幸蔚无瑕带来的追兵不像之前那样多,她还勉强应付得来。
这一边,薄愿醒满头大汗,炙焰内力不断送出,只见冰块变得越来越薄,青无泪绝世般的容颜马上就要露出;另一边,花思酒与蔚无瑕争斗的每一刻都是惊心动魄,眼看每一招他都要被蔚无瑕立毙当场,偏偏每一招他都能惊险万分、意想不到地逃得性命。但谁也不知道,蔚无瑕的下一招,花思酒还来不来得及躲开!
第九十一章 泪尽
现在,就看是薄愿醒的赤焰掌先融掉冻住青无泪的坚冰,还是蔚无瑕先杀死花思酒了!
薄愿醒虽在全力融着青无泪身上坚冰,却也时时刻刻留意着场上形势,眼看花思酒每一刻都有可能送命,他心中焦急,顾不得是否会伤到青无泪,赤焰掌力大盛,估计足可融化最后的坚冰,他没等青无泪破冰而出,便大喊一声:“撤!”
思酒闻言,知道薄愿醒大功告成,脚尖连点,使一招“流风回雪”,迷惑似的绕着蔚无瑕转圈,蔚无瑕全力提防之间,思酒却脚尖一点,飘然掠开;正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冻住青无泪的最后一块坚冰碎裂开来,青无泪裙角着火,“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原来薄愿醒最后一掌赤焰掌打得太急,竟将青无泪的青色忘仙裙都引燃了一块。
醉生也算世间难得的美人,可在青无泪身边,却如明月旁的星宿,霞光下的萤火,黯然失色了。薄愿醒只一眼,便确定她就是江湖第一美人,修罗仙子青无泪!除了她,谁还有如此的美貌,如此的风姿?只怕落魂花,也比不上她美貌的三分毒性!
那一刻,美人与烈火同时闪耀,惊艳了时光!
醉生眼见青无泪醒来,心中激动万分,青无泪曾说她们终有重逢那日,想不到她们真有再见那天!醉生想告诉青无泪明一弑杀了她母亲的真相,想告诉青无泪明一弑深深地爱着她,他爱她比她所能想象到的还要深,她刚刚吐出三个字:“明一弑……”薄愿醒已拉过醉生和青无泪飞奔起来,醉生和青无泪身不由己地随着薄愿醒狂奔,醉生喘息不已,那句话便断在口边没能说完,思酒已和他们汇合,眼看四人奔跑的影子离身后的阴影越来越远,忽然之间,一道黑影迅若闪电地扑向了其中一道影子,而那道影子却恍然不觉,与那道影子并肩的另一道影子察觉到异常,回头望去,待她看清了状况后不由捂住了脸,似悲泣状,终于义无反顾地扑在了第一道影子身上!
只听“扑”的一声,像是钝器没入人体的声音,一声痛楚的低吟从背上传来,醉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一个软软的身体趴在自己身后,她伸手一摸,满手粘稠,稍一转身,那个软软的身体立刻扑入了自己怀中,醉生又慌又乱,心下乱跳,双手颤抖,甚至看不清怀中那人面容,她勉强镇定心神,定睛看去,只见那人容颜绝世,如妖孽般颠倒众生,一双眼睛勾魂夺魄,不是青无泪是谁?从她天鹅般优雅的背脊上不断流出触目惊心的鲜红色血液,醉生从不知道人身上原来有这么多血,青无泪轻轻眨着眼睛,她的手死死地攥着醉生,像是想要说什么。
原来眼看四人就要完全脱离开销魂殿的追捕,蔚无瑕气急败坏,将手中的银锤向夏醉生一把掷去!
青无泪离夏醉生颇近,她的武功又高,察觉到背后有异,回头一望,只见一把银锤银光闪闪,势如雷霆,就要砸在夏醉生背上!她刚刚苏醒,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这四人救了她。青无泪爱恨分明,生平不愿欠人,她来不及多想,便飞身扑到了夏醉生背上。
那把银锤几乎锤断了她天鹅般的背脊,也锤断了她的生机,然后染满了血,掉在地上。
醉生心中大痛,她知道青无泪想知道什么,又急又快地道:“明一弑爱……”可是她刚刚说到爱这个字,青无泪那双妩媚的、动人的、多情的眼眸,忽然停止了眨动,她的手从醉生身上无力地松开,一代绝色佳人,就此香消玉殒。
她还没听完那个答案。
醉生要说的,是明一弑爱青无泪么?还是明一弑爱上了别的女子?还是他只爱自己?当年他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只是为了《霓裳羽衣曲》?
这一切,她都永远没有机会再听了。
醉生明明知道青无泪已经死去,还是固执地说完了那个答案:“青无泪……”
思酒探探青无泪的鼻息,知道再无挽救之机,他虽从未见过青无泪,可在醉生的描述中他早已将她当做了朋友,更为青无泪与明一弑的故事动容,如今青无泪惨死,他亦是心中难过,但蔚无瑕还在身后虎视眈眈,如若他们背着青无泪的尸身,万难逃出销魂殿的天罗地网!
薄愿醒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能让青无泪白死。我们快走!”薄愿醒与花思酒说着,就要拉着醉生离开。
醉生虽然笨,却一向懂事,从不主动给别人添麻烦,这次任凭凭薄、花二人拉扯,却是死死抱着青无泪不肯撒手,口中只是呢喃道:“明一弑爱青无泪,明一弑爱青无泪……”
思酒心中难过,低声警醒她道:“醉儿,无泪姑娘已死,但我们可为她报仇雪恨!我们今日暂退,待将来找到了无愿草……”
醉生不等他说完,抬起眼眸,狠狠地盯着远处不断奔近的蔚无瑕,她一向温和的、澄净的眼眸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了“恨”的感觉!
蔚无瑕卑鄙无耻,欺骗他们踏入杀神庙,她差点在销魂皇手下丢掉性命时,她没有恨;蔚无瑕趁青衫殿与十二夜楼鏖战时,暗下“贪嗔痴恨水”,迷倒所有武林人士时,她没有恨;无泪姐姐的爹爹、豪气干云的青衫殿主青天死在蔚无瑕手下时,她没有恨。醉生只是觉得,蔚无瑕这个人,真是坏到了骨子里。醉生是个很包容的人,她天生缺根筋,很多事情她都注意不到,也就无从介意,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蔚无瑕杀死了青无泪。
青无泪活到现在,只为追寻一个答案,她只想知道明一弑有没有爱过她。
这个答案,醉生从前不知晓;当她知晓时,青无泪不在她身边。而今,她知晓了答案,也找到了青无泪,眼看就要告诉青无泪那个她追寻一生的答案,醉生甚至能想象到,那双美丽多情的眼眸,若是知晓了真相,该会发出多么明亮的光芒,就像是阳光下五彩的宝石!
为了这个答案,恐怕要青无泪立即死去她也甘愿,可是这一切,都被一个恶魔无情地打碎了。
青无泪刚刚苏醒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将答案告诉她,蔚无瑕竟杀害了她!夏醉生不怪蔚无瑕杀死了青无泪,她怪的,是蔚无瑕在青无泪知晓答案前杀死了她!没有明一弑的世界,青无泪早已不想活着。可是在青无泪差一点就能知晓答案时,在她最充满期待时,蔚无瑕却残忍地剥夺了她的机会。青无泪穷尽一生,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明一弑是否爱过他,那个答案曾离她那样近,可她至死,还是没能知道。
她怀着一辈子的遗憾死去,怀着满怀的期望死去,怀着怀疑的痛楚死去。
蔚无瑕可以杀死青无泪,却不该让她永远失去知晓真相的权利。
醉生轻轻放下青无泪,双手一闪,手中已握满了金银二色针,她死死地瞪着不断奔近的蔚无瑕,竟是要与他决一死战!
眼看蔚无瑕离三人越来越近,一旦让蔚无瑕奔到身前,三人就再无脱身机会!
思酒感觉到醉生的杀气,低声道:“醉儿,若是此刻以卵击石,就是白白送死,就再没人为无泪姑娘报仇了!”
醉生仿若未闻。
思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若对方不是夏醉生,他早有一千种办法使她屈服,可是对方是夏醉生!
思酒正在着急之时,却觉醉生身子一软,软软地倒了下来,薄愿醒早扶住她,将她背了起来,醉生可比之前封住青无泪的大冰块轻得多了,薄愿醒冲思酒微微一笑,才想起他看不见,道:“愣着干什么,我背着她,还不快走!”薄愿醒竟一个手刀,将醉生给打晕了!
思酒猜到了薄愿醒的行径,当此之时,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早已想到这个办法,只是不忍下手而已。二人展开轻功,左奔右逃,借着夜色的掩映,渐渐将销魂殿甩在了身后。
蔚无瑕没有再追,他静静地捡起掉在青无泪身旁、染满她鲜血的银锤,怔怔地注视着那与落雪极为相似的美丽脸庞,她睁着眼睛,面容娇媚,像是没有死去一样,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眸盯着天空,像是要把天空的魂也勾走,她似乎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在梦中,她终于和明一弑重逢,她什么都不问他,他俩牵着手,她小声地向明一弑讲着遇到的趣事,明一弑微微一笑,笑容单纯美好,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他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第九十二章 得不到
二人绕了一大圈,眼看已将销魂殿完全甩脱,才身形一转,向合欢树洞掠去。树洞里,其余人早已归来,见三人迟迟不归,都是焦急不已,一人守在洞口,眼尖望见三人,不由大呼:“他们回来了!”
一女子忙噤声道:“小点声,当心被别人发现!”
那人吐了吐舌头,急忙迎三人进来,正是完颜宓。
花思酒和薄愿醒已是疲累不堪,乌相思从薄愿醒背上扶下夏醉生,将她放在自己权且用大量花瓣堆成的“花塌”之上,见她面色如常,方才放下一点心,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说好无论是否能找到无愿草,太阳落山前一定要回来,思酒,你和醉生怎么迟迟不归?薄愿醒放心不下你们,出去寻找,谁知你们三个都不回来,我们可担心极了!”
花思酒叹道:“愿醒,多谢你。若不是你,恐怕我和醉儿都回不来了。”
花思酒转向众人,沉痛道:“诸位,我们杀蔚无瑕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他杀死了无泪姑娘。而无泪姑娘,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明一弑爱过她。”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是听思酒如此平静无波的转述,他们心中已是愤懑难平,可想而知思酒三人亲眼目睹这一情景,心中该是何等的伤痛愤怒!于是薄愿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销魂殿故意利用青无泪引他们上钩,他们如何护着青无泪与销魂殿缠斗,蔚无瑕又是如何卑鄙无耻地误杀了青无泪,讲了一遍。
思酒又道:“愿醒,你来救我们之时,紫薇花林恰好着火,可是你做的么?”
薄愿醒懒洋洋地道:“可不是,他们拿着那么多火把,可不是想要引火烧身么?既如此,我愿醒皇怎能不满足他们?”
花谣问道:“听愿醒皇所说,你们四人逃走之时,蔚无瑕眼看追不上你们,忽施辣手,掷出银锤,眼看就要砸到醉生,青无泪为了保护醉生,生生替她受了这一锤,当场殒命,而后你们一路甩开销魂殿的追兵回来,那么醉生应当不曾受伤,又怎会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看她的样子,倒像是被人打晕了?”
思酒有些尴尬,薄愿醒却满不在乎地一笑,道:“她那时非要找蔚无瑕报仇,我一着急,就将她打晕了带回来了。”
花谣听了薄愿醒的回答,当真好气又好笑,以薄愿醒的定力,怎会“一着急”?他自然是深思熟虑,才做了这个选择,不过以当时的情景,如果是自己也会同样这么做。
别人听了薄愿醒的话犹可,知道他当时形势所迫,的确别无他法,唯有凉梦死闻言,狠狠瞪了薄愿醒一眼。
思酒道:“我听醉儿所言,紫薇花海之上,有一片断崖,崖上长着一株极美的花,我们今日来不及登上断崖,明日倒应在这个地方好好找找。这花美丽得古怪,说不定无愿草就长在附近。”
花谣道:“那花尚未盛开,花色碧蓝,可对?”
思酒道:“据醉儿所言,是如此,看来,你们已找过了?”
花谣道:“我和销魂亦注意到了这片断崖和这株奇花。我们和你想得一样,所以在断崖上反复搜寻了三遍,却是什么异常都没发现。那片断崖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朵花格外漂亮而已。”
思酒失望地哦了一声。
乌相思微笑道:“此刻已是深夜,大家折腾了一天都累了,快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继续寻找无愿草,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我们一定要抢在销魂殿前找到无愿草!否则,以蔚无瑕残忍无义的性格,如果让他找到了无愿草,他一定会称霸武林,那时武林奸人当道,定会乌烟瘴气,暗无天日,甚至从此衰落!就如纣王当政一般!”
众人听了乌相思的话,心中一凛,思绪万千,一夜无话。
唯有凉梦死坐在离醉生不远的地方,看着她熟睡的脸,守候了她一夜。
第二日众人醒来,清晨的阳光还未曾染上温度,透过树顶的小洞,微凉地笼在众人脸上,将众人的皮肤映成无瑕的玉色,醉生揉着眼睛醒来,只觉得脑袋微微地痛,却是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她慢慢坐起身来,窸窣的声音惊醒了坐在一旁的凉梦死,凉梦死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她,却不说话。
醉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合欢树洞,怎么回来的,却记不起来了,记忆中,青无泪温热的身体躺在自己怀中,她那双美丽多情的眼眸至死都没有闭上,仿佛她不曾死去,仿佛她还在等那个答案。记忆中,自己被仇恨烧昏了头脑,竟妄想独自找蔚无瑕报仇,之后的事情,便全然不记得了。
想起青无泪的惨死,醉生不由紧紧攥住了拳头,心中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杀了蔚无瑕!为了不再有像青无泪这样的受害者!
醉生暗自下了决心,却知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只得勉强压下念头,向凉梦死微笑道:“我怎么回来啦?我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
凉梦死淡淡道:“你能记起来才有鬼。薄愿醒出去找你们,将你打晕了带回来了。”
醉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薄愿醒竟出此下策,看来当时的确是情况危急,自己又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啊。
醉生转身看看周围,众人都还未醒,她揉揉脑袋痛的地方,道:“阿凉,你醒得真早啊。”
凉梦死盯着她的动作,只觉得心中躁郁,一会儿想揉揉她痛的地方,一会儿想将她那小巧的头颅拧断算了,鼻子里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是对醉生的话不置可否。醉生哪里知道,他是一夜没睡,可不是醒得早!
醉生出神地望着地上的花瓣,那些花瓣在枝头时柔媚鲜艳,如今却飘零在地,很快便会枯萎凋谢,不由触了伤春悲秋之念,轻轻道:“阿凉,你说人的一生多短暂呢,青春转瞬即逝,就像这些花儿,不过绚烂几天,便败了。陷入黑暗污涝的地下,才是她的常态。”
凉梦死淡淡道:“时光转瞬即逝,那是世间的常理,也没有什么。一个人存在过,在世间留下一点痕迹,那便够了。真的长生不老,那才叫可怕。真正长生不老的人,一定会羡慕可以死去的人。”
醉生奇道:“咦,你这话可奇了。古来帝王将相,没有不追求长生不老的,连雄才大略的秦始皇都不能免俗,你怎么说长生不老可怕呢。”
凉梦死道:“如果你一天不睡觉,可撑得住么?”
醉生道:“一天不睡,自然是撑得住的。”
凉梦死道:“那两天,三天呢?七曜日呢?”
醉生道:“哎,一天两天不睡,还撑得住,七曜日不睡,我可难受得紧了,没准会死呢。”
凉梦死道:“死亡是大自然赐给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一个人经历生老病死,最终走向死亡,就如一个人结束了一天的疲惫,陷入安宁的睡眠中一样,是非常幸福的。就譬如说你今天过得十分美好,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但若让你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也不必睡觉,永远清醒着,永远有意识,你想该有多累?人类追求活得久一点,就譬如追求今天过得慢一点,可不意味着追求今日不睡觉。假如一个人获得了长生,他就算再过着怎样多姿多彩的人生,也终有一天会重复昨日的生活,终有一天会过腻、会疲惫,那时,他求死不能,相当于永远都无法休息,才是真的可怕。我想,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岁月漫长无涯,当生活失去激情索然无味,每日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他最后一定会对一切失去兴趣,甚至心态崩塌,沦为人类无法理解的怪物。最后沦为怪物和正常地死去,你选哪一个?”
醉生道:“哎,阿凉,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口吻,不像是我的小弟弟,倒像是一个老前辈了。”
凉梦死低声道:“那只因为我曾经死过一次,差点就醒不过来了。那时我离死亡如此之近,甚至感受到了它的脉搏。那时我的身体应该很痛罢,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只是觉得宁静祥和,脑海中一片灿烂光明,心中很是舒服,一生之中从未到达过如此境界,后来我恢复了意识,倒有些恋恋不舍似的。”
凉梦死说来轻描淡写,但醉生亦可想象到当时的惊心动魄,以凉梦死的性格,让他说出差点死去,那一定是真的九死一生,不由道:“阿凉,你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曾说过,你想保护一个人,可那个人却不知道你的名字,那人是谁?你贵为十二夜楼楼主,还有什么东西是你得不到的呢?”
第九十三章 落魂
凉梦死垂下一双星辰般的眼眸,眼里的光黯去,淡淡道:“没有什么,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怨不了旁人。她的身边早已有了保护她的人,将我忘了,那也没有什么。”
醉生急道:“怎么没有什么?你要去找她啊,把事情说清楚啊,你不跟她说,怎么知道她将你忘了?也许,她一直将你放在心上,只是你没有问她呢?人和人之间一定要沟通的呀。”
凉梦死叹道:“我瞧她虽在困境,心仍和从前一样,乐观坚强,从不抱怨,身边更比从前多了许多朋友,她从未提起过我半句,她的眼睛,只注视着一个人,我还没有瞎,自然看得出来,她从未将我放在心上,我虽是一介无名之辈,也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又何必去折辱自己呢?”
醉生认真道:“不,阿凉,那不一样。你为何会认为向一个人表明自己的心意,是折辱自己呢?就算那个人没有接受你的心意,但是阿凉想要保护的人,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如果你对她说了你的心意,我想她一定是非常高兴和感激的。你向她说出来,为的不是她,是为了阿凉啊。是为了那个明知前路莫测,还是一腔孤勇的阿凉,是为了那个全心全意为一个人付出的阿凉啊。那样闪着光芒、美好的阿凉,他应该被人知道,而不是沉寂在黑暗中。我想,如果那个人一辈子都不知道有一个人曾默默为她付出一切,她一定非常遗憾,遗憾她连告诉他她都知道,向他说一声谢谢的温柔,都不曾给他。”
凉梦死心中震撼,久久方道:“等到我们找到了无愿草,我答应你,一定会向她表明心意的。”
醉生微微一笑,道:“那我先祝福你啦,阿凉。我们快将其他人叫醒罢,今天,也是与销魂殿决战的一天呢!”醉生眼中光芒闪动,那时,她对未来充满了希冀,总觉得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拥有想要的东西。
其余六人被叫醒后,大家一起吃了一些采来的野果,便纷纷出发寻找无愿草了。
大家二人一组,一边小心地隐匿着自己的行踪,一边耐心地搜寻着无愿草,将每一株奇花异卉都拨开察看,连每一处小水洼都要用手鞠起,几不曾将小岛掘地三尺,翻个底朝天了。
直到夕阳落山,八人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合欢树洞,彼此相顾,都默然地摇了摇头,看来,今日也是没有收获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天,八人还是一无所获。
晚上众人聚首时,薄愿醒顺便捉了几只兔子烤来给大家吃。薄愿醒烤兔子手艺真是一绝,将兔子烤得脂香四溢,兔肉表面沁出的油不断滴到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诱人香味弥漫了整个树洞。醉生从薄愿醒手中接过一只兔腿,一口咬下去,“咔哧”一声脆响,只觉入口酥脆,内里软嫩,回味无穷,不觉大快朵颐,还和众人争抢起兔肉来。
她一向吃得甚少,今晚却连啃了三、四块兔肉,不觉摸着肚皮,满足地叹息。
众人一边啃着兔肉,一边聊起了正事。
思酒道:“从我们踏上这座岛,就一直在寻找无愿草,这座小岛就这么大,以我们八人的智谋武功,几乎已将无泪岛翻了个遍,只差挖地三尺了。找到如今,我们得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醉生道:“自然先听坏消息了。”
完颜宓吵着道:“当然先听好消息。”
众人七嘴八舌,吵个没完,思酒微微一笑,道:“好了,不要吵了。这样吧,我来说消息,你们判断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好不好?”
完颜宓嘟嘴道:“好消息坏消息谁还判断不出来?那不就变成了你来决定先宣布哪个了嘛?”
思酒露出一个“你知道就好,小样我还治不了你们”的微笑,道:“至今为止,我们还是没有找到无愿草,也毫无头绪。”
完颜宓沮丧道:“这自然是坏消息了。哼,花大哥好偏心!说着自己来公布消息,还是偏心醉儿姐姐,听了她的话,先说坏消息!”说着,便小嘴一瘪,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思酒哑然失笑,自己本是潜意识做出的选择,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那意味着什么,只是习惯如此,没想到完颜宓小孩子脾气,竟吃起飞醋来。他一向当完颜宓是个可爱的小妹子,当然对她疼爱有加,不由道:“好了好了,明天我去找无愿草时,帮你多采一些苦苦豆,好不好?”
苦苦豆是无愿村中才长的一种深红色浆果,浆果果肉清甜,剥开果肉里面是一对深褐色的种子,香气独特,完颜宓曾将种子研磨成末冲成饮品给大家喝,初品时又苦又涩,众人皆皱眉,多饮几口却觉口感顺滑,馥郁醇厚,回味无穷,更妙的是喝完后精神振奋,内力亦可暂时提升,众人竟从未见过这种豆子,完颜宓就叫它为“苦苦豆”。苦苦豆口感虽佳,但在无愿村中也极为稀有,就算找到了,往往也极难采摘。思酒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完颜宓就一定会做到。这可不是一件易事,思酒可说是很有诚意了。
完颜宓果然喜笑颜开,道:“花大哥,那可说定了哦。那你说好消息是什么呀?”
思酒道:“好消息就是,”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直到众人催促他,方道:“据我们打探的消息,销魂殿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无愿草。”
众人听完,脸色却并不轻松,俱是眉头紧皱。双方都没有找到无愿草,表面上看起来是势均力敌,实际上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销魂殿人多势众,他们在寻找无愿草时也在搜寻八人,合欢树洞虽暂时脱离了销魂殿的搜查范围,但难保有一日销魂殿不会回头搜来!这样拖下去,八人连立足之地都岌岌可危!
薄愿醒道:“见鬼的无愿草!我们在这里找了这么久,几乎将岛翻了个遍,一根草毛都没见到,我都要怀疑,这世上真的有无愿草么?不会是一个骗了全天下的谎言罢?”
思酒道:“世上一大半的高手都被吸引至此,连蔚无瑕这等老谋深算之人都率殿大举来寻,什么样的骗局能骗倒这么多的聪明人?何况,彼岸门的守门人神秘莫测,无人知其真正身份,凡是不守他的规矩,想要硬闯彼岸门的,统统死在了他的手下。若是不够强大,便只能奉出自己的血与泪。这便是他信奉的原则。能拥有这样近乎怪物般存在的守卫者,无愿村中一定有着可与之匹敌的宝物。我想,无愿草一定是存在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到找到它的方法。也许,无愿草与我们之间隔着的神秘面纱,我们尚未揭开;也许,我们要走出什么误区,触发什么机关,满足什么条件,才能见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花谣道:“花公子说得很有道理。无愿草中,究竟还有什么奥秘,是我们没参透的?”
完颜宓拍手道:“有了,我知道了,无愿草会不会是透明的呢?所以我们才看不到。”
乌相思道:“也有可能。那我们只能用摸的,一点点摸索岛上的每一寸土地,那可是一项大工程啊。”
醉生道:“无愿草会不会是一株水草,不是长在土里,而是长在环绕着小岛的湖水中呢?”
凉梦死道:“也有可能。那我们可要找遍每寸湖水了。那可是一项大工程啊。”
众人七嘴八舌,商讨来去,提出了无数种可能,却是没个定论。
思酒被众人吵得头痛,不由扶额道:“好了好了,没有凭证,再这样猜下去也是没用。为今之计,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加大搜寻范围,土地上也要找,湖中也要找,不仅要用眼睛看,也要用手摸索。大家吃完兔子便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后日,将是决胜的两天,并不比与人打架轻松。我们一定要抢在销魂殿前找到无愿草!我们经不起再拖了!”
众人答应,各自休息不提,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八人便都起来,各人脸色郑重,知道今日乃是背水一战,销魂殿为了找寻八人几乎搜遍了整个小岛,如果八人这两日再找不到无愿草,销魂殿遍寻不着他们,一定会想到合欢树洞!
八人照老规矩,二人一组,分头搜寻,思酒和醉生一组,搜寻落魂花海之南。
落魂花开,十里烈焰。落魂花开得还是那样繁盛,美得令人心碎,但最爱落魂花的那个女孩却已经逝去,而如此美丽的景色,思酒也看不到。醉生心中伤感,却是不发一言,强打精神,搜寻起无愿草来。落魂花海他们早已搜过,但如今遍寻不着无愿草,他们只好再搜一遍,看看之前是否遗漏了一些地方。
醉生找得很仔细,甚至用手一寸寸地摸索地面,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看夕阳西斜,他们找了整整一天,还是没能找到无愿草,醉生不由心急如焚,他们真的没有时间了!明日,销魂殿也许就会搜到合欢树洞来!
第九十四章 约定
花海之南已经走遍,黄昏时分,落魂花开得还是如火如荼,残阳如血,洒在落魂花上,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落魂花更红,还是夕照更红,明明满目映着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热烈的火红色,醉生却觉眼前此情此景,那一种凄凉萧瑟,竟不可比拟;世界仿佛荒芜殆尽,和风吹过,乱红飘飘,醉生心头漫上无尽悲伤之感,好像这一刻将永恒,又好像这一刻将永远逝去,她不由伸出手,霞光透过指缝漏进来,她迎着夕照,眼睛刺得想要流泪,醉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像是有一种神秘的预感,她隐隐感觉到,也许她即将失去一件最珍贵的东西,而她却无可奈何,只能一辈子带着那无法愈合的伤痕前行。
思酒看不到醉生的表情,也就对她的情绪毫不知情,只是奇怪醉生怎么突然不讲话了,道:“醉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醉生喉头哽咽,只怕自己一开口便暴露无疑,勉强控制自己,没有说话。
思酒没等到醉生问一句“什么事呀?”,只好自己接着道:“这座小岛中央有一方小小的湖泊,湖泊中央,又有一座小小的岛屿,唯有那里,我们从未踏足过。”
醉生勉强调整好情绪,淡淡道:“我们不是早就怀疑过那里?那座岛中岛极小,站在岸边便可将它一览无余,我们早已观察过,小岛上并没有一株绿草,无愿草应当不在那里。”
思酒道:“昨日没有,不代表今日没有。也许无愿草今日才会长出来呢?也许不是我们找不到无愿草,而是无愿草要等到一定时刻才会长出来!”
醉生沉思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如此,我们立刻就去那座岛中岛上看看罢。”
二人所在的位置离湖不远,很快便赶到了湖边。醉生极目远眺,只见湖中央的小岛上平坦一片,姹紫嫣红开遍了整座小小岛,醉生正要失望地移开目光,忽然觉得花朵中央似有一点盈盈绿意,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时,只见无数华丽甜蜜的颜色中央,赫然有一抹清澈的碧色,被无数娇媚的花朵围在中间的,分明是一株翠色欲滴的仙草!
前两天他们亦来过岸边,那时分明没有这株碧草!
醉生这一喜直是非同小可,低声道:“思酒哥哥,小岛中央有一株碧草!”
思酒听完,心头一跳,醉生一字一句说得极清楚,他字字听到耳中却一时不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良久方反应过来,心头闪过一丝迷惘:他们苦苦寻觅了这么久的无愿草,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的无愿草,就这么轻易地出现了么?大家这么久以来付出的心血,无愿村中无休无止的争斗,终于都要结束了么?
醉生见思酒只是沉思,早耐不住性子道:“思酒哥哥,我们快游到小岛上摘无愿草吧!再晚就被蔚无瑕发现了!”
思酒侧耳倾听,周围寂静极了,一丝一毫的流水声俱无,不由皱眉道:“等等。这里地势西高东低,湖水流过,怎么竟无流水之声?醉儿,你看那湖水可是青墨色?湖中可有活物?”
醉生万事不留心,湖水映进眼里也没留心它是什么颜色,此刻听了思酒的话向湖中仔细看去,方感到一丝蹊跷,道:“是青墨色!湖水之中,竟没有一个活物,一株花草或者一条鱼虾都没有,清得过分。思酒哥哥,你真厉害,就是亲眼见到一样;我看着满湖清水,竟什么异常都察觉不到。”
思酒道:“你捉一只野兔放入湖中,切记,不要将湖水溅到身上!”
醉生答应,没一会儿捉了只小灰兔回来,轻轻将它抛在湖中,只听“嗤嗤”数声轻响,湖面竟冒出一阵青烟,那灰兔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没一会儿竟化为了一团灰烬,那灰兔甚至没来得及哀鸣一声,湖水仍是平静无波,若不是湖底一团淡淡的阴影,醉生几乎要怀疑这只灰兔是否存在过。
醉生大惊道:“思酒哥哥,那只灰兔没入湖中,化为了一团灰烬!”
思酒沉思道:“古籍中曾记载,世上有一种湖,虽为湖,名却为河,称为奈河,此湖水作青墨,可逆地势,沉寂无声,死物过河,毫发无伤;活物入河,化为灰烬!没有任何生物落入此湖还能活着,因此奈河又被称为‘死河’。我想包围在无愿草周围的湖,一定不会如此轻易渡过,此湖浩荡,湖水之中却无一丝一毫的声音,好像万物绝灭一般,我便想到了古籍中记载的关于奈河的传说。无愿村简直如山海经中的神话之地一般,我从未想过,原来奈河真的存在于世上!”
醉生道:“如此,我们可怎么渡过此湖呢?”
思酒道:“我先前说了,死物过河,毫发无伤。这里多的是树,我们只要砍下树干扎成一排木筏,我们坐在木筏上,便可安然渡过。”
醉生拍手道:“思酒哥哥,你真是聪明,我是一辈子也赶不上你的脚跟啦。我这就去砍树!”
思酒道:“别忙,我留在此地看守;你快回合欢树洞,将大家都召来此地,我们一起砍树做竹筏,应当会快些。”
醉生道:“你说得对极了,众人拾柴火焰高。我这就把大家叫来。”
思酒对醉生的话不置可否,摇头道:“我的傻醉儿,你还不明白我让大家都过来的真正原因啊。”
醉生道:“什么?不是为了快些扎好竹筏,摘到无愿草么?”
思酒道:“这只是其中之一。我们每个人都想得到无愿草,大家一起同甘共苦这么久,如果现在我们二人摘到了无愿草,其他人是和我们争是不争?不如把大家都叫来,到时便可公平竞争。”
醉生道:“思酒哥哥,你想得太深,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懂啊。不过只要是你说的,那一定是很对的。”
思酒摇了摇头,觉得他的醉儿真是傻极了,心中又想道:一个人的缺点,往往也是一个人的优点。很多人情算计她虽然不懂,但她单纯美好,天真烂漫,胸无城府,每个心机深沉的人在她身边,都能放下戒备,舒缓疲惫。
二人商议定,醉生急忙赶回合欢树洞,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去了。
这里思酒留在奈河畔等候,风从奈河上吹来,轻轻拂起他一头墨也似的黑发,思酒将吹到脸颊的发丝拂到耳后,一时思绪如风:为了对付强大卑鄙的敌人蔚无瑕,他们八人结成了联盟,反正无论他们谁用无愿草实现了愿望,也算粉碎了蔚无瑕想利用无愿草称霸武林的梦。花谣身世坎坷,为了杀了皇帝为全家报仇,她将她的性命压在了彼岸门的守门人那,东风销魂不惜十年寿命,也只能换她多活一个月。
如果她夺得了无愿草,到底怎样才算获得幸福?
是放下仇恨,让自己继续活下去,一生背负着家人逝去的痛楚,和东风销魂长相厮守幸福?还是杀了皇帝,为自己全家报仇,与东风销魂相伴一个月,之后灰飞烟灭算获得幸福?
好像无论怎么选,花谣的面前,都铺满了席卷天地的悲伤,那个剔透如雪的女子,在残酷的命运洪流中,拼尽全力地挣扎,从不屈服,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如男人般强悍,即使她是天下第二的琴师,她也如天下第一般潇洒,她的灵魂,是多么光芒四射啊!难怪让冷漠孤傲的东风销魂也对她如痴如狂。
他尊敬她,她是最令人钦佩的战士。
也许人类之所以成为万物之主,就是因为存在着像她这样的、永不向命运屈服的人!如果她得不到幸福,东风销魂也获得不了幸福吧!
至于他自己,在遇见夏醉生之前,他本是个无欲之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遇见夏醉生后,生平第一次,他生出了欲望,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醉生虽然笨拙、执拗,但也善良、温暖;她虽然软弱,但为了自己珍视的东西,她会鼓足勇气,用生命去守护;她的武功虽然不高,但她的内里,却强大又温柔,她遭遇过黑暗,却用最温柔的心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就如她的本能一般,她单纯、容易相信别人;她拥有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那样美好的、澄澈的她的声音,是他下定决心、要用一辈子去守护的东西!
若是他俩拿到无愿草,便将它送给愿醒和花谣好了,之后他们就离开无愿村,云游天下,他会将之前许诺给她的胭脂兽送给她。他的父亲,曾是塞北的名将,在草原上救了他贪玩的母亲,他幼时便在塞北长大;那时他便带着她,一起到大草原上骑马打猎,听草原上的虫鸣,他要带她去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他要带她去从未有人踏足过的、他小时候的秘密基地;他要带她去爷爷家,爷爷一定会拿出最嫩的羔羊、最鲜的奶茶来招待他俩……
思酒还未想完,早听见许多脚步声向他走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串脚步蹦蹦跳跳,轻快雀跃,不用想也知道是醉生了,只听脚步便感觉到她的快乐,思酒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第九十五章 再二
还未走近,思酒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思酒哥哥,我把大家都带来了,大家都高兴得了不得!”
花谣早道:“无愿草在哪里?快让我看看,要是谎报军情,哼哼,我可要将你昨晚同我讲的话,告诉给思酒听!”
醉生大窘,用手指着岛中岛撒娇道:“那不是!姐姐,我骗你不成?我再不同你说体己话了!”
花谣美目一瞧,果见奈河之中,是一座花团锦簇的小岛,小岛中央一抹碧色闪耀夺目,不是无愿草却是什么?多年夙愿就在眼前,一朝便可实现,她不由呆住了,她本是和醉生开玩笑,此刻也顾不上安抚她了。
众人心中皆和花谣想的一样,这么久以来追求的目标就在眼前,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都呆呆地望着小岛不语。
思酒道:“大家怎么都不说话?我叫大家来,可是请大家尽快一起做木筏,渡过奈河的呀。”
众人经思酒一语提醒,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行动起来。原来来的路上,醉生已经和他们讲述了奈河的恐怖。
薄愿醒道:“我和思酒砍树,东风销魂和凉梦死便将砍下来的树干削成一样大小,女孩子便搓些树藤,将削好的树干捆起来罢。”
众人分工明确,分头行动,效率极高,思酒虽然看不见,但薄愿醒会指引他树的位置,一会儿下来,他砍的树竟不比薄愿醒少。
思酒和薄愿醒砍好树,东风销魂和凉梦死便用剑削整齐,醉生等人便将削下的藤蔓搓成绳索,众人好像流水线作业一般,一个时辰的功夫,砍断树干,削弃,捆扎,竟叫他们生生造了只木筏出来。
众人看着造好的木筏,心中颇有成就之感,八人喊声“一二”,齐心协力将木筏推入湖中,众人紧张地注视着木筏,木筏入水,寂静无声,但见它静静地浮在湖面上,既不下沉,也不漂流,薄愿醒道:“看来是没问题了,我们上去吧。”
众人小心翼翼地踏上木筏,只见奈河从脚下流过,大家却是安然无恙,不由大喜,看来此法管用!凉梦死等划着刚刚削好的木桨,满怀希望地向小岛进发。
二十八章按剑悲歌耳双热
眼看木筏离小岛越来越近,岛上的景色也越来越清晰,醉生急切地向岛上望去,只见岛上一片花团锦簇,唯有中央一株极大的碧草,这是他们进入无愿村以来,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绿草!
醉生指着碧草,道:“大家快看!”
众人皆是激动万分,恨不得立刻扔下桨,趟过奈河而去,又想到奈河之威,只得勉强按下性子,加快划桨速度。木筏刚刚靠岸,众人将桨一扔,就向小岛中央狂奔而去。
众人奔到近前,只见那碧草其态楚楚,其姿盈盈,妍魅动人,明明只是一株绿草,却是碧彩闪烁,光华流转,竟把周围的花儿全都比了下去,不断散发出幽幽清香,闻之欲醉。
思酒只觉这香味极是古怪,醉生已经向碧草摸去,道:“好漂亮的草啊!”
薄愿醒也察觉到一丝古怪,刚喊一声:“醉生,住手!”醉生的手已经碰到了碧草,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醉生只觉先是手指一阵剧痛,然后整只手掌都痛了起来!
只见那株碧草爆裂开来,溅出无数黑色汁液,东风销魂等人急急躲避,奈何事出突然,那汁液细密如雨,众人竟无一幸免,身上都沾上了黑汁,只觉黑汁所覆之处的皮肤,苦痛无比,思酒勉强撕下衣袖将手上的黑汁拭去,闻了闻道:“是十苦断舍散!我们中计了!”
思酒话音未落,小岛周围,奈河之上忽然浮现出数十只木筏,无数耀目的红衣覆盖其上,在泼墨山水画中,如一朵朵红莲覆满了奈河,将岛中小岛包围起来,正是销魂殿!
最大的一只木筏之上,一人红衣耀如火焰,肩上一枚雪花绣得栩栩如生,不仔细看真当他肩膀上落了一片雪,那人“哈哈哈”地大笑着,像是眼前发生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根本停不下来。
薄愿醒瞟了一眼岸边,只见花朵零落,脚步凌乱,八人先前辛苦所造的木筏早已不见,连两对木桨都不知所踪!定是销魂殿趁众人不注意,将木筏偷走了!
活物入河,化为灰烬;漫漫奈河,不可稍涉!八人此刻被奈河包围,没了木筏,八人根本失去了行动力,他们已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的小岛上,如瓮中之鳖,岸上之鱼,寸步难移!
醉生痛得眼前发晕,凉梦死早抢到她身边用衣袖拂去她手上的黑色汁液,只见她原本雪白的手掌乌黑发青,柔媚的脸上也罩上了一层黑云,凉梦死身上也沾上了几滴十苦断舍散,他却仿若未觉,冷冷道:“蔚无瑕,拿十苦断舍散的解药来!”
肩上绣雪的那人闻言脸上似笑非笑,像是在嘲讽一样,慢慢道:“哦?我为何要听一个死人的话?何况,十苦断舍散乃是用十样世上最苦最毒的植物汁液煎成,十毒相混,剧毒无比,根本就没有解药哦!”那人两鬓微斑,却如少年般英姿飒爽,见之可亲,正是销魂殿主蔚无瑕!
在他眼中,他们八人,已和八个死人没有区别!
花思酒急将醉生给他的碧落丹分给众人噙了,特别喂了醉生三枚,方道:“十苦断舍散,中此散者,身聚十方毒气,初时不管吃什么东西,嘴中都是甜的;然后吃什么都会觉得酸,接着吃东西会觉得辣,当吃进任何东西都觉得口中发苦之时,就是毙命之时!然,世上万物相生相克,这十样天下最苦最毒的植物之旁,一定相伴生长着十样天下最甜最香的植物,这十样植物的根便是十苦断舍散的解药!他们手中既然有十苦断舍散,就一定有解药!”
东风销魂闻言,逐一打量着销魂殿的木筏,只见离他们最近的木筏之上,一人穿着红衣铠甲,气势威严,独立筏头,正是销魂殿三大将之首——老实将军诗宰!诗宰身旁,却站着一个极古怪的人。这人带着面具,一身蓝衣格外醒目,他身材瘦削,看来不过十五、六岁,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肩上趴着一只白色松鼠,那松鼠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直转,像是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与它毫无关系。这人没穿销魂殿弟子的服饰,看来不是销魂殿的人。
东风销魂想伺机夺来一只木筏,奈何所有木筏的位置都停得极其刁钻,离小岛不远不近,刚好能和八人对话,但岛上人如果想要掠到木筏上,就是武功高如东风销魂,也需要在奈河之上轻点一下借力,方能掠到木筏之上,但奈河之水,触之化灰,又如何借力?
八人虽是心急如焚,一时之间却是无计可施!难道,他们真的要如蔚无瑕无愿,活活困死在小岛之上?
当此绝境,花谣反而冷静下来,道:“蔚无瑕,这次又是你设下的陷阱?”
蔚无瑕玉白的手指捂上脸孔,放声狂笑,许久方道:“多么完美的艺术品啊!你们是最完美无瑕的祭品,就像是为了提前庆祝我称霸武林而献上的礼物!我真是个绝世的天才!销魂殿弟子们,你们不为你们有个如此伟大、智慧而完美的领袖狂呼么?”
竹筏之上的销魂殿弟子急忙欢呼雷动,高喊:“天下正道,唯我销魂;诛邪灭奸,炳如日星;武林至尊,销魂殿主!”
完颜宓听得大怒,明明是销魂殿极尽卑鄙之能事,还自称天下正道,诛邪灭奸?真要诛邪灭奸,不如先灭了他们自己!
一名销魂殿弟子奉承道:“殿主神机妙算,令贼人自投罗网,不费吹灰之力,殿主实乃天命所归!”
花谣道:“蔚无瑕,你好心计,好毒计!你使如此下作的手段,就算做了武林盟主,难道不怕留下千古骂名么?”
蔚无瑕大笑道:“我只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官书写史书时,也只好写谁赢谁败,是非曲直,手段如何,还不是胜者说了算!你八人阴险狡诈,机警油滑,我殿举殿之力搜捕,竟捉你们不住。我知你八人想先我殿一步,夺得无愿草,与我为难,于是心生一计,若是以无愿草为饵,定能让你们愿者上钩!奈河触之化灰,若是我在被奈河所围的孤岛上设下一株假无愿草,你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登上小岛,那时你们四面被围,我殿便可手到擒来!于是我令第一巧手扎纸为草,他手艺绝佳,扎出来的草栩栩如生,我命他将纸草放在小岛中央,令人一望便可看见,他再在薄如蝉翼的纸草内灌满十苦断舍散,那纸材质特殊,可盛液体;我且带着销魂殿弟子埋伏在奈河之畔。枉你们自称聪明多智,一见无愿草便如痴如狂,我看你们造木筏造得热火朝天,不禁好笑;待得你们来到岛上,我殿趁着你们的注意力全被假无愿草吸引,悄悄将你们停在岸边的木筏推走,你们竟一无所知,真是蠢得可以,哈哈!那假无愿草薄如蝉翼,受压即破,夏醉生一碰之下,内里注入的十苦断舍散爆裂喷溅,你们全都中了十苦断舍散之毒!管你们什么销魂皇、愿醒皇,还是什么有子如玉、但愿长醉,统统败在了我的手下!一切都与我的计划分毫不差,连一点差错都没有,连号称‘足智多谋愿醒皇’都中了计,我甚至要怀疑是不是真的了,哈哈!漫漫奈河,触之化灰,你们便活活困在这小岛之上,毒发身亡罢!哈哈!”
第九十六章 逃亡
蔚无瑕一番话说得众人咬牙切齿,却是无计可施。
完颜宓道:“蔚无瑕!你使尽卑鄙手段取胜,又算得了什么?你有本事,与我花大哥、东风大哥单打独斗!”
蔚无瑕道:“既然我有不费力气的办法,又何必做莽人都会做的事?”
薄愿醒忽然微笑道:“销魂殿主,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销魂殿群英荟萃,可连日来,销魂殿应该已经将无愿岛翻了个遍,想必还是没能找到无愿草罢?销魂殿主,您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薄愿醒看了一眼蔚无瑕,见他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接着道:“其实,要想找到无愿草,还有一个必要的条件。而我,知道这个条件。销魂殿主,我们今日若是中毒而死,你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条件了。”
蔚无瑕闻言,忽然放声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方道:“愿醒皇啊愿醒皇啊,你果真聪明得紧。身陷如此绝境,也绝不放弃,甚至还能想出败中求胜的计策。如若今日我不是站在你的对面,我简直要为你鼓掌喝彩了!可惜,可惜,你有一个天底下最强的对手!你以为这世上,能实现任何愿望的无愿草,真的存在么?”
蔚无瑕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如薄愿醒,也不禁目瞪口呆,勉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蔚无瑕一字一句地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无愿草。无愿草,不过是一个精心编造出来的谎言,骗了全天下的惊世骗局!”
众人震惊万分,不知该相信蔚无瑕的话,还是不信!
思酒淡淡道:“口说无凭,你怎能证明这世上没有无愿草?”
蔚无瑕道:“这事说来,就要牵扯到当今圣上了。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宽仁爱民,治得这盛世太平无双,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然,武林之中,风起云涌,常常挑起纷争,不但危及百姓安全,近年来武林势力更是不断壮大,一呼百应,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却是肆意妄为,扰乱民生,无视朝廷命令,甚至发展到了危及我朝根基的地步!圣上英明神武,智慧超群,怎能容忍朝堂之外,有这种动荡势力存在?!数年之前,圣上便开始布下这场天下的局:圣上令四方奇士在全天下散布关于无愿草的谣言,说这无愿草可以实现一切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仙草的魅力,几乎吸引了所有的江湖人士,连许多早已退隐江湖的成名人物,都纷纷出山,来到了无愿村。而圣上,就是为了将这些各门各派的精锐之师全都集中到这小小的无愿村中,再将其一网打尽!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地将危及朝廷的江湖势力铲除殆尽,我朝才能朝朝代代,后枕无忧,长盛未央!如今,青衫殿、十二夜楼等江湖大派纷纷为我所控,销魂殿也听我号令,你等余孽马上就要自取灭亡,武林大势已去,圣上的多年筹谋,终于就要在今日实现,哈哈!”
众人听完蔚无瑕的话,皆是震撼万分,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无愿草,一切只不过是当今皇帝,为了***湖势力所设计的一场惊天阴谋?那么多的江湖人士为了无愿草争得头破血流,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花思酒不动声色地道:“你还是没有证据。”
蔚无瑕哈哈大笑道:“花思酒,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死心呀。证据?证据就是所有人,翻遍了无愿村的每一寸土地,还是找不到无愿草!这就是无愿草不存在的证明!”
众人一时万念俱灰,自己付出的无数血泪,在蔚无瑕和皇帝眼中,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表演,一场徒劳的努力。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梦想就是错的!如果连梦想都是错的,再多的努力,也是错的!
花谣斥道:“蔚无瑕,你贵为正派领袖销魂殿的殿主,地位尊崇,万人敬仰,你为何甘做朝廷的走狗,牺牲天下武林?狗皇帝究竟许诺了你什么好处,丞相么?驸马么?竟让你为他如此鞠躬尽瘁,我看你对落雪姑娘,也不及狗皇帝的万分之一!”
蔚无瑕闻言,一向清秀的面孔竟扭曲起来,狰狞可怖,若不是顾念大局,直要让人怀疑他会去岛上将花谣的脑袋拧下来,他咬牙切齿地道:“那不过是因为,我是皇帝的庶子,一个低贱的宫女所生的皇子!”
众人闻言,皆是惊愕难言!原来武林正派领袖销魂殿的殿主之位,早已被当今皇帝的庶出皇子所窃取!
只听蔚无瑕道:“我要让皇宫里的所有人知道,宫女所生的杂碎,可以多么强大,多么残忍,我要将从小给尽我白眼的人,统统剜去双目;我要让全皇宫的人知道,这大好江山,早晚都是我的!”
蔚无瑕状若疯癫,众人皆静默。怪不得销魂殿这些年来倒行逆施,全无名门之范,全无人间大义!这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八人的情绪,由狂喜、震惊,到愤怒、悲哀,几经转圜,他们的结局,究竟会是怎样?!
花谣喝道:“销魂殿弟子们,你们听到蔚无瑕说的话了么?他不过是朝廷的走狗,窃取了销魂殿的殿主之位,以前你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现在你们还要助纣为虐么?你们忘了?你们曾经是名门正派的表率,扬善除恶,匡扶正义,难道如今你们还要沉默,任凭奸邪当道,武林凋落殆尽么?等到他掌握大权,准备肃清武林,到时候死得最惨的,就是你们!如果你们现在奋起反抗,一切,还来得及弥补!”
销魂殿弟子听完花谣的话,牙齿都咬得咯咯响,他们眼睛里亮起光芒,如同看见了希望,但转瞬间,那光芒又熄灭了,他们所穿的红衣似乎也跟着黯淡下去。
他们垂着头,低声道:“花谣姑娘,你说得对,我们是罪人,可是,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
说完,木筏之上,数名销魂殿弟子提起剑来,向脖颈中只一划,鲜血喷涌,竟是自刎谢罪了!
红莲枯萎,鲜红的血,顺着薄薄的木筏流到奈河之中,发出“嗤嗤”的声响。
蔚无瑕见状冷冷一笑,道:“花谣,你别白费功夫了。销魂殿弟子的双手之上,早已沾满了罪孽,就是跳进奈河之中也无法洗清!销魂殿弟子为了宣誓效忠于我,全都服下了‘无常散’,若是不听我的号令,便会被无常索命,毒发身死!”
花谣大惊,蔚无瑕竟狠毒至斯,用毒来控制殿下弟子,此种手段,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也无计可施了,想道,难道今日真是天要亡我,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了?!
八人陷此绝境,又遭蔚无瑕言语打击,只觉自己这么久以来的所作所为皆是白费,再如何努力也没有结果,均是万念俱灰。各人心中想道:既如此,不如不再挣扎,就这样痛快死去好了。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有愿盟皆是不服输之人,就是命运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也要呼吸给它看!
有只木筏上的销魂殿弟子尽皆自杀,木筏无人控制,竟稍稍偏向了小岛,但并不明显。
薄愿醒一眼瞥见,忙将眼光转向别的地方,手指却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向东风销魂指了指。偏移后的木筏与小岛之间的距离,如果东风销魂全力施展轻功,刚刚够他掠过。
东风销魂明白薄愿醒的意思,也明白这次突袭不容有失。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薄愿醒扬声道:“销魂殿主,什么是无常散啊?”
蔚无瑕得意洋洋地答言:“无常散乃是……”
在蔚无瑕答话的同时,东风销魂突然暴起,如一朵无觉的风般向那只无人的木筏刮去!待蔚无瑕发觉不对,向那边望去时,东风销魂早已稳稳当当地立在了木筏之上!蔚无瑕大惊,急急指挥殿下弟子向东风销魂包围而去!
东风销魂动作如行云流水,他知道良机稍纵即逝,更无丝毫停顿,立即抄起双桨向小岛划去,有愿盟皆身怀武功,本就只差一点距离便可落到木筏之上,如今有东风销魂接应,眼看木筏离小岛越来越近,众人纷纷展开轻功,奋力一跃,飘上了木筏!
老实将军诗宰率殿急追,东风销魂见接上众人,双桨急转,向外突围而去,有一两只离得近的销魂殿木筏追了上来,眼看两筏相接,数名销魂殿弟子从筏上一跃而起,便要跃将上来,花思酒、薄愿醒一个闪躲,三拳两腿,便将销魂殿弟子打下河去,只听惨呼连连,奈河之上冒起阵阵青烟,掉下河中的销魂殿弟子肉体皆被河水腐蚀,发出“滋滋”的声音,没一会儿便化为了河底一团团淡淡的灰烬,只余河面上一件件火红的衣衫漂浮着,如一朵朵用生命浇灌的红莲。醉生不忍再看,转过头去,有愿盟的木筏飞速向岸边驶去,渐渐将销魂殿甩在身后。
眼看自己费尽心机,设下了天罗地网,却还是让这八人逃脱,蔚无瑕却是好整以暇,丝毫不急。
一名销魂殿弟子禀告道:“殿主,贼人阴险狡诈,今日怕是又要让他们逃脱了!”
蔚无瑕冷笑道:“逃?我偏不怕他们逃。他们所中的十苦断舍散,只有我手中有解药,他们就是逃到天边去,也只有毒发身亡的下场!”
第九十七章 按剑悲歌耳双热
有愿盟虽然将销魂殿远远甩在身后,离岸边越来越近,心中也在着实忧虑这个问题:他们今日是可以逃脱,可是所中的毒从何而解?十苦断舍散剧毒无比,别人不说,醉生中毒最深,没有解药,只怕挺不过三天!
诗宰率着销魂殿,仍然紧紧咬着有愿盟不放,正在这时,站在诗宰身旁的古怪蓝衣少年,忽然摘下了他的面具,露出了一张由于长年不见阳光、极度苍白的脸,一双眼睛却如黑曜石般亮得惊人。那白色松鼠依然趴在他的肩上,“呜”地叫了一声,像是这只是一个寻常的仲夏夜,它不过是把休息的地方从铺满稻草的小窝换成了主人的肩膀而已。
那蓝衣少年远远望着有愿盟的木筏,嘴角忽然逸出一丝微笑,下一刻,他已闪电般出手,以与他外表绝不相符的敏捷速度,一把将肩上的松鼠扔进了河中!
只听“扑通”一声,那松鼠只来得及“吱”了半声,青烟冒起,它一身漂亮的白色皮毛尽被腐蚀,化为了河底一团淡淡的灰烬。这一下落水声音极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连正在奋力划桨的有愿盟都回过头来,望向这边。
诗宰皱着眉,用一只手牢牢钳住那蓝衣少年的双手,道:“悲歌,你又搞什么鬼?老实点,还想在我手下吃苦头么?”
那叫悲歌的蓝衣少年满不在乎地一笑,道:“诗宰,如果我对你说,我会在今天死去,你信么?”
诗宰闻言,瞳孔一缩,铁钳般的手又握紧了三分,悲歌痛得直抽冷气,冷声道:“诗宰,你如果毁了我这双手,就再也别想我为你家主子占卜了。”
诗宰丝毫不放松力气,咬牙道:“你刚刚说什么?我今天就是毁了你的手,也绝不允许你死!”
悲歌道忍着剧痛,挑眉一笑,道:“哦?那是为什么?你在乎我的生死,甚至超过对主子的效忠么?”
诗宰咬牙道:“放屁!我要留着你,一辈子为销魂殿做牛做马!”
悲歌闻言,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里,光芒渐渐熄灭下去,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如此,我便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薄愿醒闻声望去,只见竹筏之上,先前那个古怪的蓝衣少年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苍白柔弱的脸,薄愿醒一见之下,不由惊呼出声:“悲歌!”
醉生奇道:“你认识他?”
薄愿醒紧紧地盯着悲歌,悲歌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想跟他说些什么。薄愿醒读着他的口形,在心里拼着悲歌想要告诉他的话,那似乎是两个字:救我!
薄愿醒低声道:“他就是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关于无愿草的所有秘密,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要我们救他!”
众人闻言,纷纷向悲歌望去,只见他所乘的木筏之上,站满了销魂殿弟子,销魂殿三大将之首的老实将军诗宰站在悲歌身旁,有愿盟八人皆中了十苦断舍散,武功大打折扣,若是贸然掠到那只木筏上救悲歌,立刻就会被销魂殿包围,何况老实将军诗宰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诗宰为人低调,但他能做到三大将之首的位置,只怕武功仅在蔚无瑕之下;只怕有愿盟一旦救人,便是有去无回,玉石俱焚!
薄愿醒道:“悲歌极精占卜,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无愿草是否存在,那一定是他。我们必须要救他!”
花谣皱眉道:“那悲歌所乘的竹筏之上,俱是销魂殿的精英。我只怕这又是蔚无瑕设下的陷阱,要请君入瓮,让我们全军覆没!”
薄愿醒道:“悲歌是我们最后一道拨开迷雾的光,我们必须要救他!我去救悲歌,其他人照常撤退;这样,既可试探其中是否有陷阱,有愿盟的大部队也可保全!”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是,谁都知道,那个去救悲歌的人,很可能坠入陷阱,有去无回!
东风销魂放下桨,道:“我去。”
众人知道,东风销魂是选择了牺牲自己,他武功既高,应变能力也强,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薄愿醒皱眉,刚想继续揽过此事,只见眼前黄影一闪,一个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月光之下,他身姿飘逸如仙,脚尖轻点,在一只只木筏上借力,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躲过暗处袭来的刁钻攻击,几个起跃后已掠上了悲歌所在的木筏!他的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直到他站在筏头,身姿微微停顿,月光一泻如银,照耀在他身上,醉生才看清了他的脸庞:是凉梦死!
“刷”的一声,数十柄长剑对准了凉梦死,而悲歌和诗宰站在筏尾,被销魂殿弟子们牢牢簇拥着,老实将军诗宰的恐怖实力,加上人数的绝对差异,凉梦死几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毫无可趁之机!
有愿盟诸人不由替凉梦死捏了把冷汗!
凉梦死站在筏头,风吹起他漆黑的发,他静静凝望着满筏的销魂殿人,他的眼眸平静无波,好像他不是在一个腥风血雨的战场,而是在他宁静的家中,喝着一杯宁静的晚茶。突然之间,凉梦死动了。他的行动快如鬼魅,销魂殿弟子往往刚看到他来到自己面前,一剑刺出,一剑便落了空,凉梦死已像预料到他的行动一般,踩着他的剑尖过去了;只听“乒乒乓乓”数声,凉梦死已突破了销魂殿弟子的层层包围,来到了悲歌和诗宰面前。
凉梦死面带微笑,银纱般的月光覆在他明黄衣衫之上,月光之上,却渐渐染上了一道血痕。他的胸口,渐渐渗出鲜红色的血:原来,尽管凉梦死行动迅捷,在穿过销魂殿弟子的包围之时,他还是被刺中了一剑!
凉梦死却恍若未觉,诗宰已放开悲歌,将他护在身后。凉梦死更不迟疑,双掌拍出,掌心寒流涌动,将空气中的水珠凝成无数冰刃,悲歌只觉一片寒气涌来,几乎将他鼻尖冻僵,凉梦死双掌一推,无数冰刃带着锋芒向诗宰呼啸而去,如一面冰墙向诗宰撞去!
诗宰不慌不忙,使出一招“天衣无缝”,双袖舞处,丰沛的内力将袖子鼓得满当当的,冰刃触到诗宰的袖子尽皆融化,将袖子濡湿,悲歌眼前被诗宰宽阔的后背挡住,竟连一片冰刃都未从诗宰那里漏出来。
凉梦死聪明机警,不求取胜,只求干扰诗宰注意力,趁机带走悲歌,一招不中,正想变招,忽觉胸口一凉,一个冰凉的锐物已没入了他的胸口。凉梦死竟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直要凉了他的一腔热血。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柄尖枪刺在胸口,顺着枪身向上望去,只见枪上一缕红缨如火燃烧,像要烧尽他所有的不甘和遗憾,再向上望,握着枪的手掌上结满了厚茧,手掌的主人,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是诗宰。
凉梦死张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诗宰已“刷”的一声,抽回了长枪。凉梦死一个踉跄,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溅了诗宰一身血点,悲歌站在诗宰身后,却是没沾上半点。
诗宰皱皱眉,将长枪高高举起,正打算再补一枪结束凉梦死的性命,忽觉腰侧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痛,坚毅如他也几乎要大叫出声,紧接着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麻痹,诗宰难受万分,不由自主跌倒在地,任他如何使力,腰部以下竟是完全麻痹,难动分毫!诗宰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悲歌的脸庞隐没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表情,他手中一星光芒闪烁,赫然是一枚银针!
“你……竟然……”诗宰的脸被愤怒、失望、痛楚扭曲,他指着悲歌,恨不得像以往一样立刻用武力让悲歌屈服,悲歌却像是毫不留恋一样迈过他,对凉梦死冷冷道:“还能站得住么?”
销魂殿弟子眼看诗宰稳操胜券,却不料形势突变,诗宰倒地,一时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将凉梦死和悲歌团团围住,凉梦死一抬头,只见长剑森森,直点眼前,他身受重伤,每动一下都要拼尽意志,瞧悲歌的样子,便知他不会武功,他又如何带着一个不会武功之人突出重围,回到有愿盟的木筏上?
凉梦死几乎想要放弃。这么久以来,他一直苦苦地,苦苦地为生活挣扎,他真的好累,他在黑暗中生活了这么久,那些他生命中曾经有过的阳光快要不够支撑他继续走下去,悲歌说了什么他听不到,他几乎要闭上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蓦地里,他想起了一张单纯明媚的脸:那个人永远那么美好,在绝境中也不曾放弃……那张脸离他并不遥远,只不过隔了半条河的距离,只不过隔了销魂殿弟子的无数刀剑而已,只要他越过去,便可以见到她。
凉梦死眨眨眼睛,压下翻涌的思绪,在这转瞬之间,他已做出了决断。他忍着剧痛,将悲歌抱在怀中,诗宰见状,眼中直要喷出火来,却是无力阻止,只能愤怒地咆哮:“悲歌!”
第九十八章 诗歌趁年华
凉梦死无暇顾及诗宰,面对着满筏销魂殿弟子,他不向前进反而向后退了一步,使出一招“劳燕分飞”,在空中一个翻身,长腿轻踢转圜,衣袖翻飞,掠到了销魂殿弟子的上空,落到一名弟子肩上,借力一点,再次掠空而过,眼看他就要轻轻巧巧脱此绝境,越过木筏,销魂殿弟子终于反应过来,一声呼和结为剑阵,互为依偎,绝无缝隙,眼看凉梦死再次落下之处剑光闪闪,他若落下势必被戳出无数透明窟窿,此刻凉梦死身在半空,却是避无可避!
凉梦死心念陡转,急急使出云翳连环腿,双腿接连踢出,只听“乒乓”两声,早踢飞了销魂殿弟子的两柄长剑,正要顺势落到缺口处,销魂殿弟子已经补上缺位,“喝”的一声,数柄长剑同时向凉梦死刺去,任凉梦死机警多变,此刻也是避无可避!
凉梦死转瞬间已做出判断,他双腿连环,不住飞踢,踢飞了绝大多数刺向他要害的长剑,只听“啊”的一声,凉梦死一声低吼,终于没能躲开一名销魂殿弟子的偷袭,左脚被长剑刺穿,剑尖锋芒闪烁,从他明黄色的鞋面上透了出来。凉梦死痛得额上冷汗涔涔,知道这柄剑也许会成为拖累,心下一横,脚腕一转,竟是硬生生掰断了刺穿脚面的长剑!他脚上带着断剑,向前飞踢,将那名偷袭的销魂殿弟子踢下了河!“噗通”一声,那名弟子落入河中,奈河之上冒起阵阵青烟,一个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甚至没有人多看一眼。他到底为了什么在战斗?他的生命,真的贱如蝼蚁么?
这是凉梦死第一次下这样的重手。凉梦死步履不停,一个纵跃,已跃上了另一只木筏,他脚上带着断剑,每次落下,都引起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他的步伐却没有因此稍慢。其他竹筏上销魂殿弟子的武功便差得远了,凉梦死抱着悲歌,左突右冲,眼看已掠到了离有愿盟最近的一只木筏之上,可有愿盟划得越来越远,以现在两只木筏之间的距离,凉梦死跃出,绝对要栽到奈河之中!
可是有愿盟不能回头。如果有愿盟停下来等等凉梦死,两只木筏之间的距离缩短,那么所有人都可能被销魂殿追上,甚至全军覆没!
有愿盟七人痛苦而焦急地望着身后的凉梦死,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是沉默地划着手中的桨。
凉梦死站在筏上,扫一眼四周形势,在悲歌耳边低语道:“夺桨!”悲歌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凉梦死已掠到筏头,云翳连环腿踢出,一名持桨的销魂殿弟子应声而倒,双手撒开,悲歌见那木桨就从面前落下,下意识伸手接住,凉梦死如法炮制,又踢倒了一名持桨的销魂殿弟子,眼见悲歌怀抱着两只桨,凉梦死再不犹豫,向奈河中纵身一跃!
醉生一声惊呼,不忍看到凉梦死粉身碎骨的场面,闭上了眼睛。
却听花谣一声喝彩,醉生小心地睁开眼睛,只见凉梦死抱着悲歌,完好无损地站在奈河之上!
原来凉梦死纵身跃出之时,向悲歌低声喝道:“扔桨!”悲歌下意识地向前扔出一只木桨,木桨乃是死物,便漂浮在奈河之上,凉梦死一跃而出,轻轻巧巧地点在了木桨之上,看来就像是站在水面上一样。眼看二人离有愿盟的木筏只有数步之遥,悲歌方才明白凉梦死令他夺桨的真意。不消凉梦死吩咐,悲歌已向前方扔出第二只木桨,眼看他们如法炮制,便可回到有愿盟的木筏之上,二人心下一喜,不由满怀希望。
凉梦死抱着悲歌再次跃起,眼看就要点在第二只木桨之上,正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怀中悲歌忽然蹿起,整个人向上一跃,伏在了他的背上,自己只觉背上一片温暖柔软,远处似乎传来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凉梦死无暇理会,背着肩上的悲歌,点在了木桨之上。他脚下微一借力,再次跃起,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有愿盟的木筏之上。
凉梦死急急将悲歌从肩上放下,只觉手上一片滑腻粘稠,悲歌背上衣衫早已被血浸透,血还在汩汩往外流着,悲歌后心,赫然插着一枚羽箭,箭尾雪白,是用白孔雀的羽毛做成的。凉梦死抱着悲歌,心中大痛,看来刚刚那一声应是羽箭破空之声,自己如今安然无恙,定是悲歌为自己挡了那一箭!
原来诗宰眼见二人即将安然逃脱,心中大怒,他腰部以下虽然麻痹,双手却还能动,他吩咐销魂殿弟子拿来长弓,一声大喝,将弓拉得如满月一般,这时凉梦死正跃到半空之中,他瞄准凉梦死后心,“刷”的一声,箭去如流星,弓弦兀自颤动不已!
凉梦死背对着诗宰,对射向自己后心、即将夺走自己性命的羽箭一无所知,悲歌在凉梦死怀中,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羽箭射来!
这一瞬间,悲歌脑中转过无数的念头,这无数的念头又在瞬间消散,他头脑发热,手足冰凉,只觉自己即将做出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他还没想清楚,身体已比头脑反应更快,扑了出去。
“扑”的一声,自己柔软的身体之中,似乎插进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背上先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接着是一片剧痛,只觉整个背都在痛,竟分不清是哪个点在痛,在疯狂的痛楚中,他渐渐失去意识,仿佛有另一个自己从身体中抽离出来,在冷冷地看着自己在木筏上抽搐挣扎,如一条丑陋的虫子。
诗宰眼见自己一箭射中了悲歌,不由撕心裂肺地大吼:“不!”
他本意是想射倒凉梦死,却万万没想到悲歌竟会扑了上来,替凉梦死挡了这一箭。眼见悲歌倒在木筏之上,不知是生是死,他心如刀割,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他拼命用力,身体却整个倒了下去,他用手肘拼命地向悲歌的方向爬去,却是无能为力,只是拼命大喊:“快给我追!追啊!”
他是个长身玉立、永远风度翩翩的将军,此刻却不顾形象地爬在木筏之上,一滴、两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眼中滑落,这位纵横沙场、从不示弱的大将军,也许是生平第一次,落下了眼泪,像是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失魂落魄。
凉梦死不懂这位素未谋面的先知少年为何为了救自己不惜生命,但他自幼孤苦,少有人对他好,他心中感激,想要救回这位善良的少年,悲歌却微微拉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了他。凉梦死凝视着悲歌湛蓝的眼眸,他不懂悲歌的意思,只见那眼眸温柔如一汪海水,闪烁着急切的光芒,悲歌嘴唇翕动,像是想要告诉凉梦死什么。
凉梦死不由低下头来,将耳朵凑到悲歌唇边。悲歌向凉梦死低语了什么,又将一件物事塞到了凉梦死手中,像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我还是希望和你殊途同归。
凉梦死觉得怀中悲歌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那双湛蓝的、清澈的眼眸永远不会再转动了。他心中大痛,默默地看着怀中少年如同熟睡般的面容,像是要将他的面容永远记在心中。
众人皆沉默不语,他们为这个柔弱少年的离去而伤怀,可是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只是机械般向岸边划去,这一刻,只是这一刻,那相距不远的岸边像是永远也到达不了一样,如水中的月亮,不能实现的希望。
有愿盟的木筏还是划到了岸边。凉梦死知道悲歌已死,带着悲歌的尸体前行只能成为他们的累赘,不得不将悲歌放在一片花海之中,众人继续前行,凉梦死回头望了一望悲歌,少年的尸体躺在花海之中,他的面容栩栩如生,像是本就属于那里一样,是那么安静和美好的画面,他终于转过头来,追上众人,绝尘而去,再不回头。
等到销魂殿人追上岸来,有愿盟早已远去,不知所踪。
唯有一身蓝衣的少年静静地躺在如火焰般燃烧的红色花海之中,微风吹来,拂起少年额上的碎发,花瓣零落,一瓣,两瓣,飘落在少年身上、面上,如同一场华丽的葬礼。诗宰被销魂殿弟子搀扶过来,坐在少年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九十九章 醉中偷生
有愿盟诸人回到合欢树洞之中,都是筋疲力尽,不顾形象地坐倒在地,休息不提。
凉梦死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拨开瓶塞,一阵甜甜的花香立刻充盈了整个空间,瓶里盛着琥珀色的、像蜂蜜一样的液体,他道:“这是悲歌给我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思酒将玉瓶凑到鼻前一闻,道:“甜而不腻,清而不涩,这极有可能,便是十苦断舍散的解药!”
薄愿醒沉声道:“它也极有可能,是蔚无瑕为我们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花谣道:“我们身中十苦断舍散,若是不喝解药,便只有毒发而死。既然喝与不喝可能都是死路一条,不若喝下它,还有可能闯一闯!”
思酒忽然将树洞中储存的酸果分给众人,道:“大家先吃点东西吧。”
乌相思心思细敏,笑道:“花公子,你可是要试试大家中毒深浅么?”原来身中十苦断舍散,味觉感受依次为甜、酸、辣、苦,根据吃东西时的味道,便可以判断出中毒到哪一步了。
思酒但笑不答,于是众人皆咬了一口酸果,完颜宓“呸”了一声,吐了出来,抱怨道:“这是哪门子酸果?淡而无味,味同嚼蜡,不是放坏了吧?”
思酒微笑道:“诸位,十苦断舍散的毒,已解了。”
众人大哗,思酒方解释道:“这酸果并未放坏。十苦断舍散的解药乃是十样天下最甜最香的植物根茎所制成,由于太甜太香,被解毒者会出现暂时性的味觉麻痹,所以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众人奇道:“可是我们并未喝下瓶中液体啊?”
思酒道:“十二楼主打开玉瓶时,那阵充满树洞的花香,已是解药。无需再饮瓶中液体了。”
花谣笑道:“如此说来,我和愿醒皇竟是白争执了。”
薄愿醒沉思道:“看来,定是悲歌从蔚无瑕那偷来了解药,交于我们。”
醉生毒性已解,脸色恢复如常,身上也不痛了,缓缓坐起身来。她惦记着凉梦死脚上伤势,想为他拔掉断剑,扭头向凉梦死望去,却见他的鞋子软软地塌在裤管上,形状诡异,他的脚边扔着一截断剑,上面血肉粘连,见之可怖。
醉生见凉梦死脸色铁青,如一团乌云笼着,他眉头紧皱,显然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不由急道:“阿凉,你怎么了?”
凉梦死不答言,薄愿醒却眼尖地看见凉梦死的鞋子下不断渗出血水,不由惊道:“十二楼主,你可是不慎沾到了奈河之水?”
醉生闻言,抢到凉梦死身前,轻轻用小刀将他的鞋子割开一点,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只见鞋内血肉粘连,一塌糊涂,已经看不出是脚的形状!
原来那时,悲歌为了替凉梦死挡下一箭,猛然跃起,本来两个人的重量踩在木桨上已是岌岌可危,凉梦死受悲歌这一跃,再落下时身子便沉了一沉,将木桨踩得低了一低,奈河之水,已漫了上来。凉梦死只觉脚上一湿,不过沾上了一点点奈河之水,却没想到,他被断剑所穿的脚,还可以更痛。他几乎不能支撑。可是,她还在河的那边,他还想,再见她一面。他从不知自己有着如此顽强的意志,竟撑着被腐蚀的身体,回到了众人之中。
醉生又急又痛,想要将凉梦死的鞋子完全割开,替他擦擦脚,凉梦死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神色痛楚,却还是勉强冲醉生笑了一笑,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握住醉生的手阻止她,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黯然收回了手,只是道:“没……用的,奈河之水……一旦沾上,便只……有……粉身碎骨……”
醉生不信,她求助似的望向薄愿醒,期盼他口中能说个不字,薄愿醒黯然移开目光,不忍和她对视,低声道:“活物入河,化为灰烬。从无例外。”何况,凉梦死胸口已受了诗宰一枪,他身受两处致命伤,那是再无活命的可能了!
醉生道:“阿凉他不过是脚上沾上了一点河水,我把他的脚擦干净,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我们不要脚了,也不行么?”
薄愿醒只觉接下来的话要讲出来直是艰难无比,他一向巧舌如簧,此刻嗓子却像是被黏住一般,说不出话来,微微摇了摇头,只觉连摇一摇脑袋也费力极了。
醉生看到薄愿醒摇头,他一向博闻强识,诡计多端,连他也无能为力,那便是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了。
薄愿醒又道:“不过这奈河之水极为古怪,若是人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只会毁灭自身,却不会再传给第二个人。”
凉梦死忽然轻轻道:“醉儿……公子,你可否抱我一下?”
醉生伸臂轻轻将凉梦死抱在怀里,只觉怀中人身子极冰,不敢置信地道:“你……叫我什么?”
凉梦死痛楚万分,直觉身上每一处都如火烧一般,却还是温柔地看着醉生道:“我叫你……公子啊。公子,你看,这落魂花开得多漂亮,就像你那天喂我喝的血一样,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两人面前哪里有什么落魂花?怕是凉梦死痛得糊涂了。
醉生瞳孔猛然放大,她深深地凝视着凉梦死,只见他面庞清秀白皙,尚带着几分稚气,与记忆中的那人相去甚远,不由声音颤抖地道:“阿凉……你究竟是谁?”
凉梦死勉力微笑道:“这里……什么都没有,若是……在我的故乡,我……我便能打好多好多的鱼……给你们吃啦。”
醉生的眼眸如暴雨下的荷叶,大颗大颗的眼泪如荷叶上再也盛不下的雨珠一样滚滚而下,轻声道:“你是……小渔夫?”
凉梦死不答,却是有些幽怨地道:“公子……,当初我甘愿……为你付出生命,你后来……可曾找过我半次?你可曾……有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醉生又惊又喜,原来,小渔夫还活着!原来,凉梦死就是小渔夫!她急急道:“寒潮过后,我曾再次登上无泪岛去找你,可是你和无泪姐姐都消失无踪……我日日记挂着你,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不再提起令自己伤心,可是我,从未忘记过你半分!”
凉梦死闻言,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轻轻道:“那便好了。”
醉生想要深深拥抱着怀中的人,却又不敢用力,她深深、深深地凝视着凉梦死,凝视着这个她失而复得、很快却又要失去的、可爱的、纯真的、一心一意的弟弟,她脑中电光闪过,很多一直以来的疑惑、谜团像一颗颗珠子,被凉梦死就是小渔夫这根线串联起来,一切都清澈明朗了起来,她轻轻道:“怪不得,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不惜武力,执意要我留下;怪不得我们后来惊动了十二夜楼,满楼之人将我们团团围住,我们无法逃脱之时你又不惜用十二夜令护我们离开,因为你知道如果你私下留住我,我还可跟在你身边保全性命,可是后来满楼之人见到我们打斗,你如果再留下我,我一定性命不保;怪不得我们第二次在天香楼中见面时,你喜怒无常,最后还是放我离开,想必那时,你已经认出我了罢。阿凉,你曾对我说,十二夜楼中,有一人在几年前落下了寒疾,即使是盛夏,体温也低于常人,你说的那人,就是你罢?”
醉生温热的手指抚上凉梦死冰凉的脸,她低声道:“那时在无泪岛上见到你时,你皮肤又黑又糙,明明才十五、六岁,却长得像个中年大叔;阿凉,你现在可白得多啦。那时你为了救我,从青鸟背上跌下,地上寒潮滚滚,你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些年来,你过得怎样呢?”
第一百章 旭日
凉梦死心头闪过一阵恍恍惚惚的喜悦,勉力道:“你……果真……记得我……”
凉梦死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他只觉奈河之水的腐蚀已蔓延到了他的双腿,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思酒道:“醉儿,别问他话了,让他休息罢。”
凉梦死道:“不!让我说罢……我想说……”
薄愿醒不忍,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一枚朱红丹药,道:“这是失痛丸,服下此丸,对伤势并无作用,但会永久失去痛觉,本是为了训练杀手的,可以减轻一些痛楚,你可愿服下?”
凉梦死点点头,服下醉生喂给他的药丸,渐渐觉得四肢百骸的痛楚一点点抽离,身上的汗意渐渐蒸发,手脚渐渐可以动弹,方道:“我知道……我活不了很久了,有些话,若是我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何况,只是和公子说说话,我便很开心了。”
醉生没想到只是数年前一次相遇,凉梦死竟对自己情深如此,她不过当阿凉是自己的小弟弟一样照顾,这份情意,她竟不知如何回报!
凉梦死微微笑了笑,接着道:“公子,你问我的问题,说来话就长了。你可要慢慢听啊。
那时……我从青鸟背上落下,地上寒潮袭来,冻结万物,我也被冰封住,失去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再醒来时,已经身在十二夜楼之中……
原来十二夜楼无意中登上无泪岛,见我被冰封住,觉得有趣,竟将我连人带冰,运了回去。十二夜楼中,代代流传着一样宝物,那就是十二夜令,此令由黑金铸成,上面环雕着奇妙的文字,记载的,便是十二夜楼的最高武学——十二寒功。十二夜楼古训,谁若练成了十二寒功,便是十二夜楼天选的楼主。十二夜楼从不吝啬让楼下弟子修习十二寒功,可是修习十二寒功,共要经历十二层境界,修习每高一层境界,不仅修炼难度更高一层,需要修炼者极高的悟性与刻苦的修习,身体还会经受更深一层的寒冷,这种寒冷,不是从身体外部侵袭,而是从丹田蔓延到全身的寒意,许多楼中弟子抵不住寒意却执意修行,最终活活冻死的,也不在少数。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楼中长老,还是楼下弟子,从没人能练过十二寒功的第七层。我被十二夜楼捡回去后,二长老夜泣用十二寒功碎去了冻住我的坚冰。
我活了下来,却落下了终生的病根,即使是盛夏,我的体温也远低常人,时刻需要炭火取暖。二长老嘱我修习十二寒功,他认为我得此奇遇,也许可以练全十二寒功的十二层境界。原来我落下的病根,反而成了我修炼的优势,我的身体一年四季都冰冷异常,修习十二寒功需要抵抗的寒意,对我来说不过是每日都在经受的家常便饭罢了。由于我体质殊寒,我竟将十二寒功的十二层境界,全都修齐了。从那以后,十二夜楼便奉我为楼主,只可惜我年纪尚轻,修习日短,十二寒功,只发挥出了五六成的功力。
公子,我们相遇之时都还是孩子,那时我是个小小渔夫,日日在海边风吹日晒,又黑又糙,长相也比实际年纪大了一轮;进入十二夜楼后,我不再干粗活,竟恢复了我本来的肤色,容貌也大变了,竟比我实际年纪看起来还小得多了。不像你,公子,你的美貌与两年前一样闪耀。第一次在天香楼中见到你时,我只是有些怀疑,后来你自报姓名,我便确信是你了,公子。”
醉生静静听着凉梦死的讲述,这些她未曾参与的过去,少年娓娓道来,轻描淡写,对他每日经受的痛楚只字不提,可她完全能想象到,他人经受不住,甚至活活冻死的寒冷,凉梦死每日都在忍受着,该是多么痛楚!他站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所有人都敬畏他,仰慕他,却没有人心疼他,理解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却要挑起十二楼主的重担,不能流露出一丝软弱,一丝疲惫。可在她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渔夫啊!
醉生抱着他,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找到你;对不起这些年来,我让你一个人;对不起,今日的我,还是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凉梦死摇摇头,道:“不,公子,我知道你从未忘了我,那便够了。在死之前,能够再见到你,那便够了……”
生命中苦苦追寻、珍贵不已的事物,刚刚找回便要再次失去,世间没有比这个更让人痛苦的事了!
还不如,还不如不要让我找回来。醉生想,她心痛如绞,面上却竭力不肯露出。从凉梦死怀中,忽然掉出一块鲛帕,醉生捡起鲛帕,凝视半晌,道:“这是我们再次相遇时,我送你的那块,你一直带在身上?”
凉梦死道:“是。公子,你记得我们第二次在天香楼中见面,你扮成一个胡子大汉么?”
醉生想起那时的情景,不由微微一笑,那时的少年意气风发,杀伐决断,谁能想到今日却落得如此境地?今昔对比,醉生心中更是一痛,道:“记得。那时你总叫我做这做那,还差点要我抬起头来,我心中可是着急死了。”
凉梦死淡淡道:“你开口说第一个字时,我便认出了你,你鬼鬼祟祟,乔装打扮,来到我的书房,还能为了什么?一定是为了我书房中的金风玉露了。我见你袖中鼓鼓囊囊,想必已经到手了。不过是一味灵药,送了与你,那也没什么要紧。”
醉生那时以为凉梦死一定没有认出自己,所以才会放自己离开,原来,他早已知道了一切!可他却丝毫没有揭破自己!
醉生道:“阿凉,你对我还是那么好……即使你不确定我是否忘了你,你还是对我好!”
凉梦死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那微笑令醉生心痛不已,她知道凉梦死已活不了多久,便很想让他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她将鲛帕轻轻塞回凉梦死怀中,抱着他走出了合欢树洞,倚着合欢树,坐了下来。还好天色已晚,合欢树的位置又偏僻,销魂殿一时找不过来。
凉梦死望着墨色翻涌的天空,几颗星星像钻石似的游曳在夜幕之上,星光的微芒倾泻下来,他的脸隐没在明暗之中,道:“公子,你知道么?那天的夕阳好美,美到令人叹息,那时我好想和你一起看夕阳,我将你叫到窗边,可是你牵挂着别人,竟是连头都没抬一下。”
凉梦死这番话说得醉生真是心中难受,她隐约想起那时凉梦死似乎的确叫自己看夕阳,只是自己那时记挂着薄愿醒的生死,哪有心思看风景?醉生非常后悔那时步履匆匆的自己,连陪阿凉看看夕阳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没能满足他,而今,她甚至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因为,阿凉,是注定活不到明晚,夕阳落下的时候了!
醉生内疚地道:“阿凉,你知道么?当朝阳升起的时候,就好像一个软软的咸蛋黄一样,然后那蛋黄流了满天,万物的模样,都变得浓郁起来,那也是很美很美的。我陪你一起看明早的朝阳,好么?”
聪明伶俐如凉梦死,怎会不知道醉生为什么这样说?看来自己连明天晚上都支撑不到了。凉梦死心中痛楚,面上却还是笑着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此刻已是夜半寅时,太阳再过不久就要出来了。
阿凉倚在醉生怀中,两人静静凝望着远处深色的山峦,渐渐地,天边隐隐亮了起来,万物之上笼着的轻纱揭开了一半,太阳将出未出,埋在远山之后,只是不断地放出光来。
阿凉凝视着天边,道:“公子,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想跟你一直说着话,也想跟你静静地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就看着风景就好。我想跟你做好多事,可是,一件都来不及了。”
阿凉从怀中掏出鲛帕,道:“公子,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么?”
醉生凝视着鲛帕,道:“记得。我说如果你将来拿着它找我,我便允你一个愿望。”
阿凉道:“现在它还算数么?”
醉生道:“我答应过你的,自然算数。”
阿凉道:“那么,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你失去了什么,哪怕是你最珍贵的东西,无论你处在什么样的绝境,绝不放弃生的希望,好么?”
醉生叹道:“傻阿凉,你难道不为自己求些什么么?”
阿凉低声道:“这便是为我自己求。”
醉生凝视着远方,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她郑重道:“我答应你。即使我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即使我身处绝境,也绝不放弃生的希望。”
阿凉听到,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道:“公子,我向你许了愿,这块鲛帕,还能属于我么?”
醉生道:“我既已将它送给了你,它自然永远属于你。”
阿凉道:“如此,那便好了。公子,我死之后,我不要骨灰盒,便用这块鲛帕,包着我的骨灰,好么?”
醉生心中酸楚,道:“好。”
阿凉道:“还有最后一句话,那是悲歌临死之前对我说的,他是天下第一的占星师,这句话应当很要紧罢。”
阿凉话音刚落,天边的光忽然亮得惊人,太阳从远山后挣脱出来,露出一线红边,渐渐地,那饱满的红心越露越多,最后圆满成一轮耀目的旭日。
醉生只觉万物的模样一下子浓郁起来,自己二人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之下,好像天底下从不曾有任何黑暗。醉生只听阿凉在自己耳边呢喃了一句,然后自己怀中的那人,便一动不再动,渐渐失去了温度。
醉生还是倚靠着合欢树,她仰头直视着朝阳,耀目的阳光将她刺得眼泪直流,她宁愿说她流泪是因为这阳光。她觉得怀中的重量一点点变轻,直至最后,她只怀抱着一件衣衫。然而她还是怀抱着那衣衫,注视着朝阳。
朝阳,象征着希望与重生,可是在这样美丽的朝阳下,一个最善良、最纯真的人却死去了。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念想,他化为了一团灰烬。
希望与死亡,也许总是相伴的,就如人类并不相通的悲喜。
第一百零一章 草非草????
众人静静注视着凉梦死逝去,心中都是无限感伤。
薄愿醒走到醉生身旁,想将凉梦死的骨灰收好,醉生抱着阿凉的衣衫,却是谁都不让动。醉生很笨,倔起来却是谁都拗不过她。
思酒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醉儿,你记得你答应阿凉,即使你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也绝不放弃生的希望?”
醉生听到思酒的话,犹疑了一下,渐渐放下了手。
思酒道:“你执意不肯收起阿凉的骨灰,我们全部陪你在这里耗,随时都有被销魂殿发现的危险,那时我们全军覆没,你可是违背誓言了!”
醉生沉默地放下阿凉的衣衫,将衣衫里的骨灰小心收拢,归为一处,用鲛帕包好,埋在了合欢树下。
众人回到树洞中,都沉浸在悲伤中,默然无语。
还是醉生先打破了沉默。
醉生道:“悲歌临死前,告诉了阿凉一句话,阿凉说既然是悲歌说的,想必是很要紧的话。”
思酒道:“他说什么?”
醉生道:“悲歌说:草非草,花非花,果即因,因即果,有愿譬如无愿,结果即是真相。”
思酒喃喃道:“草非草,花非花,结果即是真相?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俱都不解,连薄愿醒也是垂首不语,一时都陷入了沉思。
众人思索许久,还是没有头绪,薄愿醒道:“我们在这里冥思苦想,可能永远也想不出结果。不如我们继续寻找无愿草,也许见到了什么反常之事,才能激发我们的灵感。悲歌不是说,结果即是真相么?也许我们拼尽全力寻找无愿草后,最终的结果便能告诉我们真相。”
花谣道:“我们寻找无愿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我们,拼了命也要找到无愿草的人,在这个村子里也不在少数,可惜谁都找不到无愿草。只怕再继续找下去,也是白费功夫罢?我都要怀疑,这世上真的有无愿草么?”
思酒听到花谣的话,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一个念头要振翅而出,可是他却没能抓住,让那念头一直飞出了他的脑海。
薄愿醒道:“事到如今,除了继续寻找无愿草,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么?如果我们相信这世上没有无愿草,那我们还能做什么?你觉得凭我们七人,可以赢过谁?天下第一高手蔚无瑕?正派领袖销魂殿?退一万步讲,销魂殿让步了,我们能对抗在销魂殿身后的整个朝廷么?”
花谣针锋相对:“我不过是在预设一种事实,你又何必蒙上自己的双眼,不敢接受真相的可能?若是真相真如蔚无瑕所言,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无愿草,一切不过是当朝皇帝为了巩固皇权,将武林人士一网打尽,而撒的一个弥天大谎,那么,我们再怎么挣扎也是白搭,等我们全被蔚无瑕俘虏,难道你还是像现在这样,只会大喊大叫么?”
薄愿醒“切”了一声,道:“那你说,你想我们怎么做?”
花谣垂下眼眸,淡淡道:“我也没什么好的想法,我不过想,如果这世上当真没有无愿草,我们注定是飞蛾扑火,我和你可以留下,反正我们本就是为报仇而活着,但是醉儿他们,可以现在就离开无愿村,以他们的本事,就是在乱世之中,也可安然做个世外之人,安度此生,岂不是好?”
薄愿醒默然不语。
醉生已抢着道:“花谣姐姐,你把我们看成了什么人?就算如蔚无瑕所说,这世上当真没有无愿草,而武林精英被皇帝一网打尽,我们却于此刻离开,保全性命,然后眼睁睁看着蔚无瑕靠着出卖整个武林,向昏君邀功,甚至赢得太子之位,此等阴险毒辣、无情无义的小人,若是做了天下之主,定会倒行逆施,使得天下善恶颠倒,民不聊生,我们空有一身本领,那时难道能袖手旁观,隐居世外?花谣姐姐,难道你与我们相处了这么久,还不了解我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们不是匹夫。
即使如螳臂当车,我们也应挺身而出。还有,”醉生说到这,眼光变得十分温柔,接着道:“你和薄愿醒,都是我们的朋友啊。我们不能弃心中的道义不管,也不会弃朋友不管啊。”
醉生这番话说完,其余四人都是点头赞同,他们都与醉生想的一样,他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患难,又怎愿意丢下其中一个,独善其身?
思酒道:“花谣,醉儿的话,就是我们的意思,你明白么?”
东风销魂默然不语,只是一掌将面前的花击为粉末。
花谣见大家如此,不由微笑道:“好罢,我明白了,这次是我说错了,无论这世上有没有无愿草,我们有愿盟的八人永远在一起,连着阿凉的份,一起努力!只要我们拼尽全力,结果如何,我们都无愧天地!”
花谣捧起地上的花粉,向东风销魂道:“你生气了?因为我让你离开无愿村?”
东风销魂点头,声音几不可闻:“嗯。”
花谣柔声道:“这次是我错了,我下次不会了,好么?”
东风销魂脸色便好看了起来。
于是众人便像之前一样,两人一组寻找无愿草,只是阿凉已逝,七人中便一定会有一个人落单,薄愿醒主动提出他一个人去。
众人皆明白,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再找不到无愿草,蔚无瑕明日一定会找到合欢树洞来!
可是无论众人心中如何焦急,付出多少努力,无愿草也不是焦急,努力便能找到的!
这一日,是无愿岛最危险的一日;这一日,是无愿岛人心最乱的一日;这一日,是无愿岛最漫长却又最短暂的一日。
这一日,无愿岛漫长到醉生觉得自己焦急的心无穷无尽,浸透的汗让每一寸时光闻起来都咸津津的;这一日,无愿岛短暂到醉生一个念头还未想清楚,天色已由亮转昏,直到黯淡。
天空已经黑到什么都看不清楚,醉生却还不死心地在花海中摸索着,希望摸着一点与柔软花瓣不同的东西。
思酒道:“醉儿,我们回去罢。这片花海我们已找了无数回,是再找不出什么的。天色已晚,销魂殿的搜寻还未停止,如果我们碰上了,那便不好办了。”
醉生还是固执地在地上摸索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思酒叹了口气,忽然俯身,将醉生抱起,慢慢向合欢树洞的方向走去。
醉生靠在思酒怀中,也不反抗,却是默默啜泣起来。
思酒只觉胸口的衣衫越来越湿,不由温柔道:“醉儿,不要哭,我在这里。”
醉生抽抽噎噎地道:“思酒哥哥,我好害怕,我只觉前路一片迷茫,那一点希望泛着微光,却早被大雾掩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为阿凉报仇,为泪儿姐姐报仇;前面是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怕我坚持不下去了。”
思酒道:“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们就决不放弃,醉儿,你还有我,别害怕。”
醉生道:“思酒哥哥,如果给我确定的一星微芒,我便还能坚持走下去,譬如农民辛苦劳作,看着粮食在地里一点点成熟,心里便踏实,辛苦时便能咬咬牙,坚持下去。可是我现在看不到一点希望,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确信自己的付出一定有结果,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慌的啊!”
思酒慢慢地道:“醉儿,未知,往往才是最好的时刻啊。那时,你不知道前路如何,只是盲目地充满成功的希望,并且一心一意地为此努力,那时的你,便是最闪耀的。即使你最终失败了,沮丧而不堪,但那只是最终的结果,那段努力的过程,并不会因此而消散,而是永远存在,在那段过程中的自己,存在的时间漫长而快乐,那也是很重要的啊。”
醉生道:“思酒哥哥,我说不过你,可我还是很害怕。”
思酒温柔道:“醉儿,那我再教你一句话。你死的时候,我和你一起死。再可怕的时候,有人遭受着和你一样的痛楚,便不害怕了吧?”
醉生闻言,心中震撼,她感动思酒对自己的情意,却说不出甜言蜜语,只是低声道:“好,思酒哥哥,若你死了,我便和你一起死!”
思酒微笑道:“我偏不要。我胆子大得很,不需要你陪着我。”
两人说着话,已回到了合欢树洞,众人都已回来,只差他们二人了。
醉生看一眼众人脸色,只见大家愁眉不展,便知道今日又是一无所获了。
思酒将醉生放到花瓣之上,醉生喃喃道:“难道这世上当真没有无愿草?”
只这一句话,猛然触动思酒脑中的一根弦,思酒喃喃道:“花非花,草非草,结果即是真相?”口中只是颠来倒去地念着这两句。
众人也不理会,低落的情绪在树洞中蔓延,大家只是讨论着今日的所见所闻与对悲歌这两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诗的猜测。
薄愿醒道:“我今日出去,还遇上了一个奄奄一息的青衫殿弟子,他被销魂殿折磨数日,陷入昏迷,销魂殿以为他已死将他扔了出来,没想到他一息尚存,在临死之前却告诉了我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原来青天与蔚无瑕殊死一搏之时,令蔚无瑕中了蛇毒,伤口正在他的脚踝之上……”
薄愿醒话未说完,只听思酒一声惊呼:“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众人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醉生道:“思酒哥哥,你知道什么了?”
思酒道:“我知道诗的意思了!”
醉生急切道:“是什么,你快说呀!”
第一百零二章 花非花
思酒大笑道:“这世上,果然没有无愿草!”
醉生从未见思酒笑得如此灿烂,他的笑总是克制的,有礼的,看来应当是发生了极好的事,可是思酒说出的话却是最坏的消息,实在是令人弄不懂了!
花谣道:“若是世上当真没有无愿草,你又笑什么?”
思酒道:“你们不问问我如何知道这世上没有无愿草的么?”
花谣无精打采地道:“你说就是了。”
思酒道:“悲歌临终前说:草非草,花非花,果即因,因即果,有愿譬如无愿,结果即是真相。那意思便是说,从一件事情的结果中,便可看出它的真相。譬如一件扑朔迷离的案件,一个看起来与案件毫无关系的人却是案件的最终受益人,那么,他有可能就是凶手。”
花谣道:“所以呢?”
思酒道:“所以,无愿草便是此次事件。这次事件的结果是:武林精锐尽汇于此,找了无数日夜,翻遍整个无愿村,还是找不到无愿草。举江湖之力,怎会翻遍了无愿村,还是找不到一株小小的无愿草?那么,这便是真相:这世上根本没有无愿‘草’!”
醉生道:“如此说来,我们是再无一点希望赢过蔚无瑕了?”
思酒道:“不,悲歌的诗还没解完。因为怎么都找不到无愿草,所以无愿村并没有无愿‘草’;因为无愿村中没有无愿‘草’,所以找不到无愿草;这是果即因,因即果;可是悲歌的诗还有前半句,也是解开谜题的半句:花非花,草非草!”
薄愿醒道:“花非花,草非草?那是什么意思?无愿村根本没有一株草啊!”
思酒道:“那便是真相!传说,每隔百年,无草无叶的无愿村都会长出一样奇物,名为无愿草,可以实现拥有者的任何愿望。诸位,请你们仔细想想,这传说,从头至尾,可曾说过无愿草是一种草么?假如说,我是说假如,无愿草根本不是一种草,而是一种花的名字,那么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薄愿醒沉思道:“我曾经看过一本话本,话本中说,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花思酒,你的推理虽然胆大,但我认为,那便是真相!无愿草实际上是一种花,所以是草非草;虽为花,花却取名为无愿草,所以是花非花!无愿村中,没有无愿‘草’,只有名字叫做‘无愿草’的花!如此,一切矛盾便迎刃而解了!”
花谣道:“如果无愿草真的是一种花的名字,那么,在整座小岛上,唯有那株花才配得上这个名字!”
众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断崖之花!”
花谣道:“不错,无愿村中百花争艳,每种花都是成千成百地盛开,唯有这株长在断崖上的花,独树一帜,只此一朵,我竟从未见过第二朵与它一样的花。关于无愿草还有一个传说:传说,无愿草需要经常沐浴阳光,因此,它一定长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而那片断崖,正是小岛上最高的地方。而且,那株花如梦似幻,为群芳之冠,若无愿草是一种花,那只能是它!”
醉生道:“如此,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吧!”
第三十章为君掌上施权谋
众人赶到断崖时,只见一轮明月高悬,断崖之上盈盈生着一株碧花,满月的清辉如细沙般倾泻下来,洒落了她满身,不知微风从何处吹来,她轻轻摇曳,月光之下,更显晶莹剔透,如星河之旁、愁思满溢的仙子,那一种娇怯柔弱,楚楚动人的风情,竟难以用言语描绘,此花尚未怒放,便隐隐有倾国倾城之态。即便是凡夫俗子见到此花,一望也知其绝非凡品。
醉生凝视着碧花,只觉目为之眩,神为之夺,喃喃道:“那就是无愿草么?可叹我们曾见过她无数次,竟是视若无睹!”
醉生伸出葱白的手指,缓缓触上了碧蓝色的花瓣,只觉入手柔软沁凉,如浸进了一汪幽泉,醉生稍一用力,便将无愿草轻轻摘了下来,醉生只觉掌心寒意流转,不敢置信地注视着掌中花朵,众人苦苦寻觅、付出无数血水、泪水、汗水,牺牲无数生命、各方势力誓死争夺的无愿草,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卧在她掌心中,恬静而忧郁,像是人世间所有因她而起的残酷纷争都与她无关,她不过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
醉生神魂俱颤,深深地凝视着掌中花朵,就如在那些看不到光的日子里,为梦想付出一切、朝朝暮暮,血泪交加,忍受嘲笑与孤独的人,终于实现梦想那日一样,他们所有人,奋斗了这么久、甚至令人怀疑根本就不存在的希望,终于在今日实现了。
醉生小心翼翼地对掌心的无愿草许下了愿望,那是有愿盟早就商量好的:“百年一见的无愿草啊,你曾答应世人,要实现拥有你的人一个愿望,无论那愿望是什么;现在请你兑现诺言,实现我的愿望:打败销魂殿主蔚无瑕!”
醉生说完,满怀憧憬地凝视着掌中花朵,想象着它会如何实现自己的愿望:它是会赐予自己绝世的武功,将蔚无瑕打趴在地上?还是会从天而降一道霹雳,劈晕蔚无瑕?还是会突然出现一位观世音菩萨,像收服红孩儿那样,给蔚无瑕带上限制力量的颈圈儿?
醉生的幻想很多,可是现实却一样都没实现。醉生等了很久很久,掌心的花朵却是毫无变化,甚至连风吹过花瓣都不曾稍动一下。
醉生渐渐失去了耐心,道:“无愿草真的可以实现愿望么?如此虚妄之事,本就只存在在神话之中,现实中也许根本就不可能!”
薄愿醒道:“无愿草的传说,江湖上几乎人人知晓,武林中的能人异士,甚至不世出的高人都被吸引而来,难道全天下的人都被骗了不成?”
花谣道:“也许无愿草就是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心理。只要有心人放出谣言,说每个人都相信无愿草的传说,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争夺无愿草,直到最后人人都在争夺,大家觉得每个人都相信,那一定就是真的了。”
思酒道:“无论真假,我们都得先试一试才行。就算想尽办法后失败,也比犹疑不决,优柔寡断要强。只要我们尽力而为,成与不成,那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醉生道:“你说得也是。可是现在无愿草毫无动静,我们该如何努力呢?”
思酒道:“我们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没参透的机关?拥有了无愿草便能许下愿望么?会不会还需要什么条件?譬如我们找到了门,可是还要有钥匙,才能打开门啊!等等,”思酒忽觉脑中的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道:“我想到了一件事。我们很久之前便见过这朵花了,那时她便是这般含苞待放的姿态,后来我们又见过她无数次,只是她的模样,似乎从未变过?”
薄愿醒道:“其中必有蹊跷。正常花朵含苞,最多两三天便开了,观其花苞,早已完全成熟,却至今未开,也许”,薄愿醒兴奋道,“只有让无愿草盛放,才能真的许下愿望!”
乌相思道:“可是如何让她盛放呢?浇水?施肥?”
醉生惊道:“可是,可是我已经将她摘了下来,她失去了土壤,会不会再也无法盛开了?还是把她插到水中呢?”
思酒沉思道:“无愿草并非凡花,寻常的方法对她来说可能并不管用。我们无的放矢,只是白费功夫。大家想想,至今为止,关于无愿草的传说,是不是都一一得到了验证?那么,大家还记得,关于无愿草最初的传说么?那个仿若悖论般的传说?”
醉生喃喃道:“自然记得。没有愿望的人,才能对无愿草许下愿望!”
花谣道:“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世上怎会有无愿之人?就算这世上当真有无愿之人,他又何需向无愿草许下愿望?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条件!”
薄愿醒道:“也许参破无愿草的机关,就在这句话当中!”
思酒道:“我曾经没有目标,没有理想,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拥有一个愿望。也许我曾最接近没有愿望,可即使这样,我也不是无愿之人。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醉生闻言微微一笑,转念想到摆在眼前的难题,又皱起了眉头不语。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苦思之中。
就在这时,醉生眼前人影一闪,她立时警觉,左手探向袖中,“春风度玉针”、“冬雪融融针”连环射出,只听“噔噔噔噔”一阵急响,醉生掷出的金银双色针悉数打在了地上,将面前的地插得密密麻麻,醉生只觉右手一空,手心沁人的凉意消去,低头一看,掌心的无愿草已经不见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一剑
那人一击得手,正想趁势离去,有愿盟诸人反应过来,急急围了上来,那人影在七人当中穿梭来去,只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他已与每个人都对了一招,他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不求恋战,只求速过,有愿盟一瞬之间,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们,一定要拦住这个人!每个人都使出了自己的生平绝技,那人身法飘逸,每次出招都出人意料,殊不相同,竟被他一连过了六人,直到最后一人东风销魂方拦住了他,使他身形滞了一滞。东风销魂心念电转,雪魂剑快如意念向那人刺去,那人知道厉害,滴溜溜一个急转,使出一招“燕子回旋”,这招本是习武之人的入门招式,再平常不过,可是由他使出,效果却全然不同,他的身法快到了极致,东风销魂刚想追去,他已翩然跃开,退了开来。
七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那人大笑道:“你们不必苦恼了,这机关还是我来参吧!”
有愿盟七人大惊,定睛看去,那人一身灿烂红衫,如火焰燃烧,肩上落着一枚晶莹雪花,手中一朵碧花光华流转,耀目不已,无数身着红衣的弟子簇拥着他,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销魂殿殿主——蔚无瑕!
有愿盟此刻身在断崖之上,销魂殿弟子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密密麻麻一片,堵住了离开断崖的唯一出口,有愿盟再次成了瓮中之鳖,囊中之物!
最糟糕的是,悲歌、凉梦死用生命换来的无愿草,已经被蔚无瑕出其不意地夺了过去!
眼见敌强我弱,有愿盟武功再高,也比不过销魂殿的千军万马!更何况,蔚无瑕乃是天下第一高手,光是他一个人,有愿盟都未必能够抗衡。
花谣柳眉倒竖,银牙咬碎,叱道:“蔚无瑕,你这卑鄙小人!除了无耻下作的手段,你还会些什么?有本事,你光明正大地来和我们竞争!”
蔚无瑕毫不生气,微笑道:“花谣姑娘,你的记性当真不好,同样的话,你的小妹子完颜宓已经讲过了,我也回答过了。你以为你区区两句话,便能激怒我么?你还是太天真了!”
薄愿醒笑道:“销魂殿主,你不是说天底下并没有无愿草这种东西么?区区一朵碧花,我们送你便是,你又何必大费周章,又是跟踪,又是明抢?”
蔚无瑕也笑道:“不愧是愿醒皇,这么快便猜出了我殿的行动。愿醒皇,你如此聪敏,有没有猜到,奈河之上,我是真的追不上你们,还是故意放你们离开的?”
众人大惊,薄愿醒咬牙道:“你是欲擒故纵,利用我们找到无愿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蔚无瑕道:“愿醒皇果然聪明。实话告诉你们,我既已在奈河上布下了天罗地网,守株待兔,引你们上钩,又怎会让你们安然逃脱?
我早就得到了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悲歌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他对占星与生俱来的天赋,让我知道了许多关于无愿草的机密,但我能感觉到,关于无愿草最重要的那个秘密,他并没有告诉我,哪怕我吩咐诗宰对他用尽了刑。
但悲歌一定有愿意告知秘密的人,那个人,就是他所谓的,命定之人。被我玩弄在股掌中的人啊,也许命运也是因为你们与众不同的愚蠢而选定了你们。
于是我心生一计,故意在奈河之上设下陷阱,之后带上悲歌埋伏你们,为了逼真,我连诗宰都没有告诉。你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拼命夺走了悲歌。不过事情,总不可能毫无偏差地按照我的计划发展下去,我没料到,诗宰对悲歌被人夺走竟会如此激动,以至于一箭误杀了悲歌,差点打乱了我全盘计划。
幸好悲歌临死前,还是把话传给了你们。你们以为自己安然离去,殊不知我在岸上早已安排了高手跟踪你们。悲歌对我殿不肯松口,但一定会告诉你们关于无愿草最后的秘密。
果然,你们找到了真正的无愿草,我收到消息立刻率殿赶来,我在此聆听已久,本想等你们参破机关再夺走无愿草,想了想还是太过冒险,多亏了夏醉生的蠢笨,我出其不意,便将无愿草夺了回来。只要无愿草在我手,机关可以慢慢参破,不急,不急,哈哈!”
人类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有愿盟七人听完,都是怒发冲冠,蔚无瑕,这个卑鄙小人,凭借着他玩弄人心的权术、毫无廉耻的三观、没有底线的手段、天衣无缝的圈套,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天下人莫不是他的棋子,可是,最痛苦的是,他们却对这样的贱人无能为力!七人愤怒之余,心中升起深深的绝望之感:难道他们就对蔚无瑕束手无策?难道,天下再没人能打败蔚无瑕?江湖,难道真的要由蔚无瑕称霸?
无论陷入什么样的绝境,也决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
众人耳边忽然响起,凉梦死临死前要醉生答应的话。事情还没到最后关头,他们绝不放弃,有愿盟,还可拼死一搏!
除花思酒外的六人对视一眼,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早就有了默契,只一眼,便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花思酒低声道:“我们冲!不惜一切代价,冲破销魂殿的防线,哪怕以一敌百,我们绝不后退!直取敌方首脑,不要理会小喽啰,我们还有机会!”
花思酒说完,七人立刻各施绝学,从一开始便拼尽全力,向蔚无瑕发起了殊死进攻!
蔚无瑕先前只防备着有愿盟逃走,在有愿盟离开的路上布下重兵,却没想到有愿盟竟会破釜沉舟,不管不顾地向自己冲来!自己身边的兵力反而布得少了。
蔚无瑕是何等样人?凡是世上雄才大略之人,遇到的困难愈是艰巨,便愈是兴奋,愈想挑战。当经历层层艰险克服困难之后,眼前那一片开阔舒朗,心中那一种满足喜悦,与挣到了大把金钱,有不同的美妙之处。
蔚无瑕见有愿盟向他疾冲而来,非但不加躲避,反而兴奋不已,他一手握着无愿草,一手持着银锤,蓄势待发,等着有愿盟冲破销魂殿弟子的防线:因为要护着无愿草,他只能用一只右手,武功也许会稍打折扣,这,可能也是有愿盟唯一的机会。
醉生、乌相思、花谣、完颜宓等武功稍弱的人在前开路,东风销魂、花思酒、薄愿醒这三人武功最强,跟在最后,醉生脚下轻踏,身形飘忽,忽进忽退,每一步都似莲花盛开,手上同时掷出漫天花雨,所到之处,销魂殿弟子纷纷中针倒下;乌相思、花谣纤手轻弹,手指纤纤如雪,在琴弦上纷扬,奏出美妙琴音,销魂殿弟子听闻心神大乱,自控力稍差的甚至向自己人转身刺去;完颜宓蹦蹦跳跳,娇小的身子左突右转,所到之处,必有一人被她的香粉或者不知是什么的稀奇玩意所迷倒。有愿盟出其不意,将销魂殿弟子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看醉生四人将蔚无瑕身前的绝大多数销魂殿弟子控住,东风销魂、花思酒、薄愿醒三人三招两式,踢开拦在面前的三五个销魂殿弟子,如猛虎扑食一般,直扑到了蔚无瑕面前!
蔚无瑕凝神静气,不慌不乱,他身形不动,内力流转,如山般的气势从全身泻出,压迫着
他面前的每一寸空气!
三人被他的威势所迫,只觉连提起手来,都要花费比平常多十倍的力气!
这三人当中,要数东风销魂速度最快,武功最高。东风销魂本已领悟了“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但为了替花谣修补心弦,修为大减,是再无法使出来了。
东风销魂眼光一转,便已看出场上形势:醉生等人虽然暂时占了上风,但销魂殿弟子人数众多,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她们最多只能缠住他们一炷香的功夫。所以,留给三人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炷香。一炷香之后,他们若是不能夺回无愿草,销魂殿弟子缓过劲儿围攻而来,再加上蔚无瑕,他们只有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东风销魂立刻做出了决断!他将全部内力倾注剑身,大喝一声,雪魂剑亮如流星,气势如虹,直直向蔚无瑕胸口刺去!
这一剑,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技巧,只是贯彻着东风销魂的全部剑意,硬碰硬的一招!
像是天地间唯一的一剑,像是宇宙初荒的一剑,刹那间,东风销魂的雪魂剑像是巨大化了一般,众人似乎看到,一柄与雪魂剑一模一样的剔透巨剑,刺向了蔚无瑕!就像是附在雪魂剑中的剑魂实体化了一样!
这是东风销魂倾尽全力的一剑!
若是这一剑不能重伤蔚无瑕,东风销魂也无力使出这样的第二剑了!
以蔚无瑕之能,也觉这一剑非同小可,他向来喜欢以最小的牺牲获得最大的收益,最不喜欢以硬碰硬,本想暂避锋芒,躲开这一剑,却惊讶地发现,无论他怎么腾挪避闪,这一剑,都牢牢地锁定了他!事到如今,蔚无瑕知道再无法投机取巧,何况此刻,他已感受到了杀意。
漫天的杀意笼罩了他。那是属于一代剑神的愤怒,与骄傲!
蔚无瑕银锤高举,等着这雷霆万击的一剑!
东风销魂剑去如风,刺向蔚无瑕的胸口!
眼看东风销魂的剑离蔚无瑕的胸口只有一寸,蔚无瑕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一锤向东风销魂的雪魂剑锤落!
众人皆感惊心动魄,预料之中的兵刃相接声却没有响起。
只见蔚无瑕手上青筋暴起,他手中平时无往而不利的银锤却定格在雪魂剑上空,如同被一道看不见的剑气屏障所阻挡,那一柄重于千钧的银锤,竟是无论如何都锤不下去!东风销魂的剑尖,离蔚无瑕的心脏,也只有一寸,剑尖轻轻颤抖着,被银锤流出的劲力所阻,危险又迷人地停在蔚无瑕心脏前!
蔚无瑕的内力连绵不断从银锤上逼向雪魂剑,他的心思转得比内力更快,一双眼睛如最精密的仪器一样扫视着雪魂剑,希望找到雪魂剑的弱点加以攻击,可是他却惊讶地发现,雪魂剑似乎毫无破绽。
东风销魂使出的这一剑,竟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瑕!
第一百零四章 东风无力百花残
他这一剑,明明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花巧,只是直直地刺过来而已,乍一看破绽百出,可是当他真正刺来时却全无漏洞可寻,像盈满杯子却不溢出的美酒,像覆巢之下无不破裂的卵!
蔚无瑕的银锤停在雪魂剑之上,任蔚无瑕如何加送内力也无法再下压半分,东风销魂的剑尖轻颤,却是一点点,一点点地逼近蔚无瑕的心脏!蔚无瑕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处一阵迫人的寒凉,而且,那凉意在越逼越近!
好个蔚无瑕,即便身处如此绝境也毫不慌乱,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眼睛如猎鹰般敏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东风销魂,想要从中找出破绽!若是普通人陷此危局,不是惊慌失措,怕也早就放弃了生的希望。而蔚无瑕此刻的感觉,却与他巅峰状态时一样敏锐。也许,就是这最后一刻细微的信念差别,就是生与死的差别,也成全了英雄与普通人的差别。
得益于他的临危不乱,蔚无瑕发现,东风销魂使出的这一剑的确是无懈可击的,要想破了这一剑,那是绝无可能。但,这出神入化的一剑,毕竟是由人使出来的,剑本身可以没有破绽,但是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破绽!
他先前的思维陷入了一个困境,一直在苦苦思索如何打败东风销魂的剑。可东风销魂使出的乃是天下第一剑,他是折不断的。既然如此,他何不折断东风销魂这个人!如同取掉蒙在眼上的布后,只有站在更高的山峰上,才能看清脚下迷雾的源头。
蔚无瑕嘴角露出一抹隐逸的微笑,醉生踢倒眼前的一名弟子,转身遥遥看到他的笑容,心头掠过一阵不好的预感。
蔚无瑕内力一转,忽然将银锤收了回去。东风销魂讶异,不知蔚无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乃是当世一流高手,怎会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此刻他的剑尖再无阻滞,向蔚无瑕胸口送去,眼看蔚无瑕就要被东风销魂的剑穿胸而过!
就在这时,蔚无瑕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再次出手,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收回手一样,一锤砸向了东风销魂握着剑的右臂!
东风销魂一向以右手使剑,如果砸断了右臂,就再也无法使出他巅峰时的剑法了,他将再也不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不再是天下第一剑客的东风销魂,嗜剑、却无法拿剑的东风销魂,还能被称为东风销魂么?
二人心中都清楚,当东风销魂的剑刺进蔚无瑕心脏之时,蔚无瑕也将砸断东风销魂的手臂。但,一个人若是没了手臂,还能活着,若是没了心脏,却是万万活不了了。若是他们都不收手,蔚无瑕会死,而东风销魂只不过会失去一条手臂。
但,东风销魂是剑痴,他毕生的追求,就是剑道。对于东风销魂来说,失去手臂,便意味着要他亲手葬送自己一生的梦想。
是她的愿望重要,还是一生的梦想更重要?
不能握剑的自己,还能保护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么?!
东风销魂当然可以避开蔚无瑕的这一锤,但如此一来,他使出的这一剑也会落空。
他再也使不出这样完美的第二剑了。
难道这就是蔚无瑕打的如意算盘?他赌定东风销魂不愿用梦想来交换他卑鄙的性命?
东风销魂没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刹那间,东风销魂已下定了决心,他的剑毫无停滞,笔直地向蔚无瑕的胸口刺去!
为了那个愿望,他竟甘愿放弃自己一生的追求!
眼看东风销魂的剑就要抵上自己的胸膛,蔚无瑕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东风销魂只觉那微笑令他的头发丝都不舒服极了,下一秒,他便明白了蔚无瑕那微笑的意味。
他的剑尖传来的触感,不是柔软的肉体,而是触上了一层柔韧的、似软金、若流云的材质,东风销魂这一剑何其锋锐,纵然是金石、铁块,这一剑亦可劈开,可此刻他的剑尖搭在蔚无瑕胸膛上,离他的心脏只有薄薄一层之隔,却是怎么也刺不进去!
东风销魂反应何等之快,立刻猜到蔚无瑕穿了护身宝甲!天下间还有什么样的宝甲能阻得了东风销魂的一剑?何况这非金非玉、似软还韧的触感,那定是用一万根武林高手的骨头、混着一百团蚕丝制成的——天下第一甲“万骨甲”!
怪不得蔚无瑕敢有恃无恐地接这一剑,原来不过仗着护甲之利!
好卑鄙的蔚无瑕!好无耻的蔚无瑕!
他本是天下第一高手,即使不倚靠着护甲之利,亦可轻轻松松地战胜东风销魂。他却偏偏选择了欺骗的招数,这样他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在一招之内赢过东风销魂。他甚至不愿意多花一丝力气。
有如最精明的魔鬼。
当此刻,东风销魂已退无可退。他唯有以他的肉体凡胎,催动雪魂剑穿透天下第一甲,从而刺中那躲藏在胃甲后的狡猾心脏。
东风销魂眸中寒芒一闪,全身每一处都在不断地凝聚剑意,如同即将结冰时布满水中的冰丝。
霎时间,冰冻成了,滔天的剑意从东风销魂体内涌出,有如实质般翻涌而起,与天上的云朵纠缠交错,它们转了一圈,似是无处发泄,只好向下直落,涌回了雪魂剑中!雪魂剑寒光闪闪,挟裹着雷霆之威,一剑向“万骨甲”斩去!东风销魂已发挥出了自己实力的百分之一百二十,这世上,唯有蔚无瑕能逼得他如此!
东风销魂的剑尖不住颤抖,剑身上反射的宝甲光芒忽明忽暗,看来就像要融化一般,东风销魂的鼻尖沁出一滴汗水,还没落到地上,只觉手臂一轻,前方再无阻滞,他集毕生之剑术,聚滔天之剑意的一剑,终于穿透了天下第一甲“万骨甲”!
饶是以东风销魂的定力,也不由心下大喜,东风销魂心下狂跳,剑尖毫无犹疑向前递去,只觉切到了一个极柔软、极温暖的东西,那温度明明不可能透过剑尖传过来,东风销魂却真切感受到了温暖。
就在这时,东风销魂见到自己握剑的手臂被蔚无瑕的银锤砸断了。
之后,才是一阵像是可以腐蚀头皮一样的剧烈疼痛从手臂上传来,像是只过去了一瞬间,又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东风销魂面白如纸,被蔚无瑕砸断的一截手臂以一种诡异又可笑的姿势挂在他剩下的胳臂上,手指仍然紧紧地握着雪魂剑。
鲜血,渐渐从蔚无瑕胸口沁出,将他的胸前染得更加鲜艳。
蔚无瑕却毫不在意地用银锤轻敲了下插在自己胸口的雪魂剑。只听“叮”的一声,随着长剑的落地,东风销魂被砸断的手臂也彻底掉到了地上。
原来,当东风销魂的剑穿透了天下第一甲,刚刚刺进蔚无瑕胸口肌肤之时,蔚无瑕的银锤也在这时砸断了东风销魂的手臂。东风销魂剑法已毁,而蔚无瑕不过受了点皮外伤。他甚至可以轻轻弹掉刺在自己胸口的长剑。
蔚无瑕一击得手,其势不停,只见月光之下,银光闪烁,蔚无瑕已一锤砸向了东风销魂的脸!
东风销魂神智被手臂剧痛牵引,反应不若平常,勉强向后一跃,满以为可以万无一失地避开,身子却只掠出了他想象的一半。
东风销魂这一跃虽然避开了面目,但蔚无瑕紧追不舍,如毒蛇吐信,银锤落下,眼看就要砸上他的胸口,他会落得个和青衫殿殿主青天一样凄凉的下场!
眼看银锤横在自己胸前,自己甚至感受到了那迫人的重量。东风销魂心头忽然掠过一阵轻松,他的眼光越过面前的蔚无瑕,一直向远方看去。
远处,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好像在拼命向自己这边跑来,却被身边的红衫人绊住了脚步。她绿衣鲜艳,她的美貌却比那身衣服更为耀眼。她珠泪盈盈,好像大声疾呼着什么,自己却听不清楚。
她……在说什么哪……也许自己一辈子也无法知道了。
好想知道。
这样想着,东风销魂不由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