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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杯里流浪汉     鹿逐录txt下载     鹿逐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殊途

    “雪魂”剑构造极为特别,天下间,也许只有销魂皇才能将它用到极致!“雪魂”剑剑身乃是纯冰所制,剑鞘乃是用天山上的千年寒玉打磨而成,具有天然的保冷效果,因此“雪魂”剑不可随意放置,用完后必须插回剑鞘之中,否则就会融化。销魂皇使用“雪魂”剑时,他的寒冰内力会自然维持剑身不化。“雪魂”以冰为剑身有许多好处:其一,销魂皇的速度奇快无比,当他使用“雪魂”剑时,由于冰的麻痹作用,敌人被刺伤时会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哪里受伤了!而疼痛,是大自然赐给动物,保护自己的一道天然屏障!

    疼痛,是最有价值的身体自我保护机制,它提醒着你危险已经发生,以让你难以忍受的方式督促你立即采取行动,避开伤害来源,提醒你需要支援和保护的部位。如果感觉不到疼痛,就感觉不到身体发出的警告,无法及时采取行动,死亡的概率也会大大提高。销魂皇使用雪魂剑时,还曾出现过砍掉一人臂膀,那人的手握着剑掉在地上,那人却还毫无所觉地向销魂皇扑来的情况。其二,冰为剑身,剑身剔透,往往有迷惑敌人的功效,敌人若是眼光略慢,在身旁事物的掩映之下,甚至看不到剑去之势。其三,“雪魂”剑不怕损坏,无需保养,因为剑身乃是寒冰所铸,剑身如果折断,只要向剑鞘中接点山泉水一冻,一夜之后就又是一柄崭新的雪魂剑了。因此,雪魂剑的精髓之处不在剑身,而在剑鞘!

    花谣道:“你腰间挂着的长剑,其上一滴鲛人泪珍珠便已价值连城,试问天下间除了销魂皇还有谁配用此名剑?”

    销魂皇不动声色地道:“那晚你也是凭剑认出我的?”

    花谣道:“不错,那晚你以冰为剑,剑术出神入化,天下间除了销魂皇没人能做到如此!”

    销魂皇冷冷看着花谣,道:“那晚你为何在苏幕寺?”

    花谣道:“我本是无意中经过,依我的性子原不愿多管闲事,只是我我经过苏幕寺时,见到二人争斗,我本不感兴趣,只是微弱月光映照之下,那二人旁边站着的女孩子怀中却露出了一卷羊皮卷轴,卷轴上隐隐露出两字,我仔细辨认,那两字极像‘霓裳’二字,我心下激动,不管那是不是《霓裳羽衣曲》的曲谱,我绝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我毫不迟疑,趁那二人争斗之际藏进寺中,冷眼旁观夏醉生击退了黑衣人,正在想如何夺走曲谱之时,销魂皇,你出现了。你武功卓绝,实是我生平所遇人物之冠,你甫一进寺,便将夏醉生置于死地,刹那之间,我心中念头转了又转,我究竟救是不救那女孩?不救她,《霓裳羽衣曲》可能从此落入你的手中,我自问没有从销魂皇手中夺回曲谱的本事;救她,便是要与无愿村二皇之一的你为敌,但,《霓裳羽衣曲》是姐姐曾心心念念的曲谱,眼看你就要将那女孩毙于掌下,我的身体终于替大脑做出了反应,奏出一声琴音,终究救下了她。那晚我与你为敌,没想到多日后竟会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愿醒皇,你在想什么?”

    这位站在花谣身前、白衣如雪、气质清冷的男子正是无愿村二皇之一的销魂皇——东风销魂!

    夏醉生、花思酒当真运气,他们踏入无愿村的第一晚,在苏幕寺中,接连遇上的两个、对他们狠下杀手的黑、白衣人,竟是无愿村的二皇——愿醒皇和销魂皇!所以,以花思酒武功之高、心思之敏,醉生独步武林的暗器功夫,他们三人仍是险些被格杀当场,不是因为他们太弱,而是因为对手太强了!

    东风销魂听了花谣的话,不禁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往。

    他从小痴迷剑法,又天赋异禀,将所有时间都花费在练剑上,十七岁那年剑术已经达到天下第一,不禁有高手寂寞、独战寒巅之感,他进入无愿村,并非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愿望,不过想着无愿村中高手云集,也许能遇上一个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可惜来到无愿村后,他挑战了无数人,却无一人能激起他真正的战意,直至他被奉为销魂皇,他一直想会会被称为销魂皇的另一位皇者,愿醒皇却像是专门躲避他一般,东风销魂一直没有遇到过薄愿醒。那天晚上,他本在月下散步,忽然闻到一阵异香,心知有异,此等异香可使闻者失去意识,昏迷不醒,乃是下三滥的迷药,无愿村中明令禁止使用此香,何方宵小竟敢在他面前用此迷香?东风销魂微运内力护体,循香而去,只见苏幕寺的纸窗上闪着一星红芒,走近一看,一枝迷香徐徐燃着,从窗内伸向窗外,东风销魂皱眉,踏入寺中,只见寺中共有三人,显是刚刚经过激烈的搏斗,东风销魂许久未曾出手,今日来到杀戮之寺苏幕寺,来到此寺,就是意味着可以随意杀戮,而面前三人使用迷香这等下三滥的东西,杀了也不为可惜。东风销魂本是武痴,想到这,不由嗜血之心大胜,雪魂剑出鞘,将那女子钉在地上,眼看就要将她毙于掌下,就在这时,一声轻灵缥缈的琴声响起,阻止了自己,一个怀抱古琴的红衣女子跌到自己面前,自己明明刺中了她,她却浑若无事一般,放出烟雾,竟带着三人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了。东风销魂一生倨傲,从未尝过挫败之感,从此那个潇洒恣意的身影,便隐隐在他心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红印。东风销魂生性清冷,一生除了痴迷剑术,便再没对别的事物表现出兴趣,心上印上的那个红色身影让他困惑,他却从未主动去寻求过答案,直至那一日。

    那一日,东风销魂撞见花谣被黑衣人围攻,他一向不喜多管闲事,但当他认出那被围攻之人正是那天在苏幕寺从他手中救走人的红衣女子时,竟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他冷眼旁观,那红衣女以寡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但东风销魂何等眼力,早一眼看出她不过是在勉强支撑,她全身被蚕丝所困,勉力凝内力于指尖拨动琴弦,她每弹一下琴就会受到蚕丝极强的化解反噬作用,相当于用柔劲伤害自己的肺腑,她弹琴的威力越大,所受的内伤便越严重。她是有像最坚强的战士一样顽强的意志,才能坚持了如此之久!

    东风销魂心头不禁染上一丝迷惘,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这具瘦弱的身躯苦苦地支撑了这么久?“铮”的一声,她膝上的瑶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它的主人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东风销魂目睹此景,心无波澜,正想转身离去,却见站在她身前那个矮小的黑衣人长剑一挥,向她的背后刺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心头一热,还没等想清楚,身子已比头脑反应更快,击退了那个黑衣人。东风销魂叹了口气,麻烦已经惹了,便只有处理干净。待他打败了所有黑衣人,最后一个黑衣人指着自己的长剑大喊道:“小混混!”其实他话未说完,他想说的是其实是“销魂,魂”,可惜“皇”之一字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再也无法说话了。东风销魂打败了所有黑衣人,正想转身离开,眼光无意中扫过花谣,只见她昏迷中眉头仍是紧皱,瘦削的身躯趴在瑶琴之上,小小的一团,却像是背负着许多比她自身沉重得多的宿命,这一眼一看,东风销魂知道,自己绝无法放着她不管了。

    东风销魂将她捡了回来。他将她放在房间之中,自己却像是在生自己的闷气一样走出了小楼,练了一晚的剑。第二天清晨,花谣醒来来到楼外,将鲜血淋漓的双手浸在溪水之中,她闭上眼睛,像是沉浸在回忆中一样,脸上又露出了非常寂寞、非常悲伤的表情。她在为了什么事情而悲伤?是因为自己没有帮她处理手上的伤口,因十指连心之痛而悲伤么?不,不应当。她坚强得像个男子,一定不会因身体上的痛而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东风销魂不想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他从来冷漠,这次却做出了他绝不会做出的举动。不,从他遇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为她破例。

    他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道:“你在想什么?”东风销魂并非轻薄之徒,他这么做只是想让花谣不再露出那样的表情,果然花谣脸上转为愠怒,不过,自己却没想到花谣是如此坦诚,将当晚的情形全盘托出,自己更没想到,原来她早已认出,自己就是无愿村的二皇之一——销魂皇!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和他这个皇作对?她为何会有如此的勇气?

    东风销魂正在沉思之际,一只胖白鸽“扑棱棱”地飞来,落在了他的身旁。他将那肥嘟嘟的白鸽抓起,取下它脚上缚着的纸条,展开看毕,便将纸条扔到了溪中,纸条上的字被水浸透,渐渐变得模糊,他道:“愿醒皇昭告天下,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最后一座水晶宫中。三日后,谁能在天香楼中完整弹出古曲《黄泉》,她便有资格去到水晶宫中!”

第六十二章 争锋

    花谣闻言心中一震,愿醒皇既已找到最后一座水晶宫,无愿草的秘密又藏在其中,他为何要昭告天下,徒然增加竞争的对手?而古曲《黄泉》是昔年天下第一乐师所作,此曲弹奏难度极大,需灌注弹奏者的血与魄,此曲一出,血流成河,乃不祥之曲,早已被禁,为何愿醒皇要以此曲为考核标准?也许只有当今世上的天下第一乐师才能弹出来此曲!难道无愿草的秘密,与天下第一乐师有关么?

    无论如何,三日之后的这场比试,她赴定了!不仅是为了无愿草,还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也会参加这场比试!她们之间的宿命一战,终于来了!

    花谣道:“多谢你救我性命。我要去赴三日后的这场天香楼之约,咱们就此别过吧。如果,”花谣难得地低下头去,眼中掠过一丝阴翳,道:“将来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补偿你。”

    花谣的话说得很奇怪,她没用“报答”,而用了“补偿”两个字,好像东风销魂救了她是一间吃亏的事。

    东风销魂简短道:“一起。”这场比试关系到无愿草的秘密,也许他能遇上一个合格的对手。

    花谣微微一愣,然后风情万种地一笑,道:“也好。我弹琴虽然不算顶顶好,也可以在路上弹给你解闷的。只是,”花谣眼波流转,横了东风销魂一眼,道:“你该不会是迷上我了吧?”

    东风销魂冰雪般的脸上产生了一丝更大的裂痕,道:“疯子。”

    花谣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迷上我,会很惨的。”

    东风销魂冷哼一声,拂袖就走,花谣急忙追上,二人一白一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香楼的方向。

     

    三日后,天香楼中。

    一大早,天香楼早已热闹非常,许多打扮优雅之人捧着瑶琴,等在天香台下。虽然台下不乏美人,花谣和东风销魂到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如果说花谣是美人,东风销魂就是“美人中的美人”。

    花谣美目流转,在场豪杰无数,她却只想见到一个人。那个人是她的宿敌、她的知音,或许也能成为她的挚友,那个人叫乌相思。被“无愿村最后一座水晶宫”的名头吸引的人不少,乌相思却迟迟没有出现。连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的小吃货完颜宓也没有出现。花谣不禁有些失望。

    待得天香台下座位已满,只见一个白衣童子抱着一卷竹简走上天香台,他缓缓将竹简展开,搁在琴桌前的木架上。只见竹简上刻着大段的狂态音符,中间再无其他标注,也无篇章划分,也无转折停顿,甚至没有琴弦的按法,与平常琴谱截然不同,乐师首先要将曲谱按照自己的理解做出架构,判断每一节琴弦应该如何按法才能完成音符的完美变幻,《黄泉》曲谱给乐师留出了太多的自由和考核空间,造成的结果是乐师弹出的琴音很可能颠三倒四,似是而非,偏偏偶尔也能弹出一段令人惊艳的琴音来,可紧接着下一段便可能槽乱无章。可《黄泉》曲谱本身音符的变幻精妙绝伦,稍有乐理的乐师看到曲谱,都能感觉到若是自己能完整弹奏完每个音节,此曲一定十分惊艳!乐师对世上绝妙的琴谱都有一种天生的渴求,如同剑客追求名剑,酒鬼痴迷美酒,越弹不对就越想弄明白琴谱,越想弄明白就越急躁,便越难头脑冷静地理顺琴谱,便越弹不对,如此恶性循环,乐师很容易陷入狂乱之中,精神控制稍差的乐师甚至会从此神志错乱!这就是古代第一禁曲《黄泉》的魔力!不仅会令聆听它的人发狂,也会令弹奏它的乐师发狂,《黄泉》是一曲敌我不分、大杀四方的狂曲!

    那白衣童子站在天香台上,道:“这就是《黄泉》的琴谱。比试规则很简单,哪位乐师能将《黄泉》完整地弹下来,便可去往无愿村最后一座水晶宫中!”

    白衣童子说完,天香台下立刻像炸了锅一样嗡嗡议论起来,花谣也皱起了眉头。

    东风销魂不明所以,以眼神询问花谣怎么回事。

    花谣道:“一般乐师之间比试,都是根据弹奏乐音的准确性、流畅度、技巧性、感染力,乐师本人对乐曲做出的架构、表达出的情绪等方面分出高下,从未听说过只要能将乐曲完整弹奏下来就算胜出比试。而愿醒皇何等样人,既然昭告天下,只要完整弹奏出《黄泉》,便可去往水晶宫中,不惜暴露无愿草的秘密,这不仅说明他要想找到无愿草可能需要天下第一乐师的协助,还说明他根本从未见过有人能完整弹奏完这首曲子!《黄泉》有多么难弹可想而知!只怕今日,会有人因此付出性命的代价!”

    花谣的话如同预言一般,笼罩了天香台的上空。

    早有一些耐不住性子的人跃跃欲试,上台献奏,他们的弹奏方式截然不同,下场却是惊人的相似。有的人奏出的琴音呕哑嘲哳,仍是紧紧盯着曲谱不肯放弃,直至被曲谱所迷,神色癫狂,发疯不已,被天香楼的人拖了下去;有的人才一上台,只是看着《黄泉》曲谱便已头晕恶心,恍惚不已,完全无法开始弹奏;甚至有的人技巧不够仍要勉力支撑,直至心血耗尽而亡!

    眼看着上台诸人无人落个好下场,别说将《黄泉》完整弹奏下来,连平安归来都成了奢望!

    正在这时,一紫衫女子忽然越众而出,飘然上台,她美貌惊人,意态娴静,葱白手指搁在琴弦之上,宛如画中人,可她刚看了一眼《黄泉》的曲谱,她那脸上一直挂着的镇定神色立时便消失了,她神色剧变,手指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凌乱而奏,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珍珠手串越解越乱,她弹奏出的乐音虽无杂音,却是断断续续、难以为继。那紫衫女越弹脸色越是苍白,琴音停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弹至后来,停顿的时间甚至比弹奏的时间还要长,她神色显得愈来愈痛楚,仿佛那每一刻的停顿都是用她的生命在填补!眼看琴音将停,那紫衫女喘得一喘,忽然狠命一挣,手指巨颤,拨动琴弦,勉力奏出一声琴音,与此同时,她终于不堪重负,一口鲜血喷出,将那竹简都染成了红色,台下诸人都不忍再看红颜喋血,纷纷转过了头,那紫衫女受此重创,手指依然放在琴弦之上,看来还是不愿放弃!

    天香台下,一个面容清秀的紫衫公子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台去,想要将紫衫女的手指从琴弦上掰开,抱她离开,那紫衫女却死死抓着瑶琴不肯松手,她的手指被琴弦割得鲜血淋淋,她却像是全无所觉一般。那紫衫公子痛楚道:“珊珊,放弃吧!再弹下去,你性命难保!”

    那叫珊珊的紫衫女子艰难道:“难道,我们不救妹妹的性命了?妹妹所中奇毒,天下无药可解,我们唯一的希望就系在无愿草上!”

    紫衫公子道:“为了妹妹,难道能搭上你的性命?我们不要无愿草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还活着!”

    珊珊闻言,闭上眼睛,一行清泪缓缓流下,她的手指终于从琴弦上松开,任凭黄衫公子将自己抱了下去。

    无愿村中,这样的悲欢离合,每天都在上演!

    珊珊已是目前上台的人中弹得最好的,尚且如此下场,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一时众人皆默然。

    而乌相思还是没有出现。

    白衣童子见此情景微微摇头,朗声道:“可还有人愿意一试?不然,天香楼今日可要谢客了。”

    花谣今日前来,唯一放在眼里的人也只有乌相思,她本想与乌相思一决胜负,可久等不至,难道乌相思竟放弃了比试,要将桂冠拱手相让与她?

    花谣本是个果决之人,乌相思不来,她便不再等了!

    花谣起身,一甩大红披风,露出一身枫叶也似赤罗裙,那火焰般浓艳的颜色轰轰烈烈,直要烧到人的心里去,她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摇曳生姿地走上了天香台。花谣走到琴桌前,移开上面放着的九霄环佩琴,将自己一直背着的焦尾琴解开放在了琴桌上。

    “铮”的一声,花谣并不看曲谱,便奏出了震人心魄的第一音!

    “等一下!”伴随着花谣这一声琴音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女声!

    花谣眼波横转,向发声之处看去,嘴角不由勾出一抹微笑,是完颜宓!完颜宓到了,乌相思还会不出现么?

    完颜宓气喘吁吁地跑到天香台下,在万众瞩目中,她的身后有一人缓缓从光芒中踏出,她穿着一袭黄衫,肌肤雪白,她的美与花谣截然不同,花谣的美,是咄咄逼人、惊心动魄的,她的美却是柔和温婉,淡雅清丽。正是乌相思到了!

    “抱歉,我们三天前就出发了,可是一直找不着路。我还可以参加比试么?”乌相思道。

    白衣童子道:“可以的。待这位姑娘弹奏完,你就是最后一位参试者了。”

    “太好啦!相思姐姐,我们赶上啦!”完颜宓兴高采烈地道。

    乌相思但笑不语,只是静静坐在台下,仰面望着台上明艳如玫瑰的花谣。这个她宿命中的敌人,她们一决胜负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么?

    花谣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乌相思一样,她的全部目光,都牢牢粘在《黄泉》的曲谱之上!《黄泉》不愧是上古禁曲,以她之意志,也感觉自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沉溺在了大海中,一曲《黄泉》并不甚长,其音符变幻之复杂,恐怕要用尽所有古籍中记载或者没记载、甚至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弹奏手法!花谣纤指放在琴弦之上,却是久久不弹,只是长久凝视着曲谱!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台下的听众都已不耐烦起来,纷纷催促:“喂,你还弹不弹?不弹就滚下来,别浪费我们的功夫!”

    花谣却是不为所动,继续盯着曲谱。她一动不动,久到大家都以为她在虚张声势,根本看不懂琴谱,正想起身离去之际,花谣的手指终于动了。

    她的手指一动,便让人再也看不清楚,因为,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那一刻,甚至让台下的众人怀疑,人类怎会有如此快的速度,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完成如此复杂的动作。花谣的手指如舞者轻盈的腿,如蜜蜂锋锐的嘴,如剑客潇洒的剑,一弹一拨间,如流水漫过琴弦那样流畅自然,如蟒蛇捕食猎物那样华丽敏捷,她的手指弹得又准又快,每根琴弦都按得恰到好处,重一分则嫌琴音浑厚,轻一分则嫌琴声飘虚,像是事先排练了无数次的士兵方队,她的每根手指都恰到好处地控制着所属区域的弦,她手指的每一次按出,奏出的都是最精准无比的音符,连一丝偏颇俱无,一时众人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看她弹琴,还是听她弹琴?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妙了,自己的心神忍不住被那葱白的手指、奇妙的音韵牵引、控制,仿佛来到了一个雾蒙蒙、湿漉漉的世界,什么都看不清楚,隐隐有杀伐之意郁郁于胸,几乎想拔出剑来砍向自己身边的人,哪怕那人是自己最亲的人!

第六十三章 幼稚

    “铮”的一声,花谣一曲既罢,双手仍抚在琴上,喘息未定,心中澎湃汹涌,也是一阵郁郁之气难消难解!

    “好!”那白衣童子忽然鼓掌拍手,他一声喝彩,正好叫醒了身心沉迷的众人,道:“花姑娘好琴艺!我看,最后一人也不用再比,你跟我来就是了。”

    完颜宓气呼呼道:“没比怎么知道?你这小童好生无礼!”

    那白衣童子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完颜宓一眼,道:“花姑娘的琴艺出神入化,实是我生平所遇人物之冠,你可有信心胜过她?”

    完颜宓道:“我自然是没信心,但我姐姐有。姐姐,你说是不是?”

    乌相思不比完颜宓小孩子心性,到底大气些,道:“比比就是了。”

    白衣童子倒也豪爽,道:“如此,便请姑娘上台吧。”

    乌相思舒一口气,望一眼天香台,只见花谣慢慢走下台来,挑衅一般看着她,像是在说,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吧!

    乌相思也不计较,她慢慢走上台,解下自己的七弦琴放在琴桌之上,她缓缓抚摸着琴身的纹路,心道:七弦琴啊七弦琴,你跟了我七年了,这次,让我们继续并肩作战吧!七弦琴像是听懂了主人的心意,蜂鸣不已!

    乌相思手指放在琴弦之上,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这令无数人癫狂的千古第一禁曲《黄泉》上。

    众人本以为乌相思要和花谣一样,揣摩很长时间琴谱,可乌相思只扫了一眼琴谱,手指微动,已开始弹奏起来!众人震惊,乌相思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神情专注,一双手如蝴蝶般在琴上翩翩而舞,轻盈灵动,一连串流畅的乐音如高山瀑布冲向谷底般倾泻而出,震撼人心,众人不由沉浸在她所弹奏的乐音当中,随着乐音或喜悦,或颓靡,或悲伤,或迷惘,打动人心的乐音像是化为了丝绸般的形质,一圈圈地缠绕着自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伴着这空灵乐音,好似有阵阵温柔和煦的风拂过自己的脸庞,似乎也拂去了自己出生以来背负的所有图谋、机心、烦忧,身子轻盈无比,似乎下一刻就可以飞起来,众人一时神魂俱醉。

    乌相思一曲既罢,如玉手指仍抚在琴弦之上,如高山雪水消融,滴在众人心上,众人仍沉浸在刚刚美妙的境界之中,久久没有回神。

    良久,白衣童子才带头鼓掌道:“精彩至极!不想除了花姑娘外,世间还有如此人物!二位都可随我去往水晶宫中。”

    众人点头敬服,这一曲之难,他们根本连一半都弹不下来,她们二人却各擅胜场,琴音醉人神魂,实在可称得上是绝代双骄!

    那坐在台下的紫衫公子忽然道:“琴音果然绝妙,但这位姑娘所弹奏的,真的是千古第一禁曲《黄泉》么?”

    众人一想,也觉其中有异,珊珊道:“乌姑娘的弹奏美妙非常,令人沉溺,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驱散烦忧,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而花姑娘的弹奏沉郁肃穆,听来令人抑郁不已,回想起一生中种种不如意之事,明明是同一首曲子,为何会弹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我们刚刚都看过《黄泉》琴谱,琴谱上音符变幻之莫测,要用极复杂的弹奏手法才能完成,让人不禁怀疑人类能做到么?而我们也看到了,刚刚花姑娘‘运指如飞’,‘指走龙蛇’,许多只闻其名未见其形,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指法花姑娘都弹了出来;而乌姑娘只看了一眼琴谱便信手拈来,她弹奏的手法虽也是大家风范,但比起花姑娘的技巧、速度,却是差得远了,曲谱中许多复杂的变幻她都是一掠而过,根本没有弹出来,只怕她自由发挥的程度要大大高于曲谱本身吧?”

    众人低头一想不错,更有一人附和道:“不错。古曲《黄泉》素以杀孽过重、沉重抑郁著称,如果弹琴者有心杀人,以它为杀曲,则可控人心神,伤人性命,甚至有传言道:黄泉一出,血流成河!花姑娘曲调沉抑,听来心中郁郁,神为之夺,几乎想拔剑而起;乌姑娘的弹奏虽有抚慰人心的力量,但这样看来,花姑娘才是真正弹出了禁曲《黄泉》的灵魂!而乌姑娘只是弹奏了一曲自己改变的和乐之曲罢了!”

    就在众人都贬乌抬花、完颜宓气得牙痒痒之时,一个不大却娇媚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并非如此。《黄泉》不愧是千古第一禁曲,我从未见过弹奏难度如此之高的琴谱,难得的是它所需的许多极难弹奏的手法并非是为了生搬硬凑,提高难度,而确实是当时的作曲者情之所至,有感而作,我仔细研究了曲谱很久之后,才能将曲子完整地呈现出来,我没有放入任何个人情感,只是力图表达作曲者当时的感受、心境;乌相思虽只看了一眼琴谱,但她并不是专门避开了弹奏的难点,只是她弹奏的,不再是作曲者感受的《黄泉》,而是她本人感受的《黄泉》!她弹奏的,是属于乌相思的《黄泉》!就像是一首曲子的变奏曲!我想,她并不是不会弹奏《黄泉》,而是不愿如此颓丧的乐曲出自她手!能在转瞬之间将原曲改编为属于自己风格的曲子,这份非凡的创作能力、反应能力,也可说是无人可出其右了!”

    众人被这番话说得心悦诚服,心想这人能将乌相思的真正用意解释得如此详细,这人的水平也就不在乌相思之下了。大家向发声之人看去,却不正是才貌双全、乌相思的宿敌、艳光四射的大美人——花谣!

    不想花谣竟说出这样一番体贴自己的话来,乌相思不禁更对花谣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也许,花谣不仅是她的宿敌,更是这世上唯一真正理解她的挚友!

    白衣童子也对花谣的话有些意外,他沉思了一会儿,道:“果然如此如姑娘所说。那么,今天的比试到此结束。那么,除了花姑娘和乌姑娘,其他人都可以离开了。”

    众人虽心有不甘,奈何技不如人,又慑于愿醒皇的名头,只好互相搀扶着去了。

    这里,白衣童子笑道:“二位可还有别的事?如果没有,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水晶宫了。”

    乌相思讶异他如此之急,不由道:“这么赶?我倒是没事,看花谣吧。”

    花谣道:“我也可立即出发。”

    白衣童子在前带路,道:“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白衣童子在前走了两步,只见花谣、东风销魂、乌相思、完颜宓都跟了上来,不禁停下脚步,道:“主人有令,只能带能完整弹出《黄泉》的乐师到水晶宫中,另外二位要不在此稍候,等花、乌两位姑娘回来?”

    完颜宓快人快语,道:“等她们回来,哼,我们能等到么?听闻愿醒皇冷酷无情,善于玩弄权术,此番只是想借助天下第一乐师的力量,找到无愿草的秘密,不定安排了什么阴谋诡计在前方,我怎能离开相思姐姐身边?”

    东风销魂虽没有说话,却是紧紧护在花谣身前,不言而喻。

    白衣童子为难道:“这不是在为难我么?”

    花谣与乌相思交换个眼色,道:“如果不许我们的同伴去,那我们也不去了。”

    白衣童子沉思了一会儿,道:“好吧,既然你们如此坚持,我跟主人说明情况,想来他也不会责罚于我。”

    于是白衣童子在前带路,五人终于踏上了去往水晶宫的路。

    命运的齿轮开始啮合,交织着欢笑与泪水,一曲盛大的命运乐章,随着命定之人的不断相聚,终于奏起了华丽的序曲。

     

     

第六十四章 天下熙熙

    五人朝夕赶路,餐风露宿,好在五人都是江湖儿女,一分娇气俱无,此次事关重大,倒都没有什么抱怨,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一天的黄昏,赶到了水晶湖畔。

    正是盛夏,夕阳像被人杀死在湖中,汩汩地流着鲜血,染红了整个湖面,习习的微风掠过湖面,带着丝丝清甜的凉意,吹拂着众人的面颊,花谣闭上眼睛,伸出双臂,像是要拥抱风,这一刻,在大自然最原始的呼吸中,她似乎暂且放下了心中背负的所有重担,东风销魂注视着露出孩子般天真笑容的花谣,心中微微一动,良久不语。

    完颜宓道:“前面可没有路了,只有一片看也看不到边的湖。小朋友,你可不要告诉我最后一座水晶宫真的在湖底噢。”

    完颜宓本是开玩笑,那白衣童子却一本正经道:“不错,最后一座水晶宫就在这湖面之下。”

    众人讶异,但看那童子不像是开玩笑,花谣道:“在湖面之下,难不成还真有个东海龙王的水晶宫不成?但我可不像东海龙王那样能在水中呼风唤雨,一会儿到了水下,岂不闷也闷死了我?你这小童子,该不会不怀好意,奉了你家主人的命令,要闷死我们罢?”花谣这话,分明是为东风销魂说的。东风销魂与薄愿醒同为无愿村二皇,谁知这白衣童子是不是看穿了东风销魂的身份,奉了薄愿醒的命令,要在水下暗算东风销魂,除去薄愿醒一个最强大的敌手?

    白衣童子微笑道:“信不信我,由你们。我可要下去啦。”

    白衣童子说着,一个猛子扎到水中,竟不给他们留丝毫反应和犹豫的时间!

    花谣跺跺脚,无可奈何,只好追随白衣童子也跳入湖中!东风销魂见状,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乌相思微一迟疑,眼看无愿草的秘密就在眼前,怎舍放弃,和完颜宓对视一眼,二人一同跳了下去!

    无边无际的蔚蓝之中,四人勉强睁眼,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而缥缈,冰凉蔓及全身,像是将灵台也浸得明澈,朦胧之中,四人只能隐隐看见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便紧紧跟随着,也不知游了多久,就在四人都觉得气息用尽,几乎无法坚持之际,一阵耀眼的光芒射来,四人勉强向光华闪耀之处望去,饶是他们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被眼前灿烂恢宏的建筑震撼得目瞪口呆!

    白衣童子果真没有骗他们。这里真的有一座玉琢冰雕、鬼斧神工的水晶宫。整座宫殿由水晶砌成,一层五彩琉璃瓦覆盖其上,门首的金狮静谧威严,一双金色眼眸泛着神秘而幽暗的光泽,透过水晶之门望去,宫中之景隐隐可见,可不知宫里,真的住着东海龙王和小龙女么?

    正在这时,水晶门内,忽然出现了一对容貌绝美的男女,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东海龙王和小龙女?

    一个巨大的气泡从四人身旁经过,渐渐贴在了水晶门上。那白衣童子穿到气泡之中,然后竟随着气泡穿入了水晶门内!

    花谣眨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难道这白衣童子竟会穿墙术?!却见那白衣童子站在水晶门内,向他们招手示意。

    难道他要自己也穿进去?自己可不会这种武功啊!花谣试探着正要踏入气泡之中,一人却忽然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在身后,抢先一步踏入了气泡中。花谣跟在他身后进入气泡之中,只觉呼吸一畅,紧接着手腕上一阵力量传来,花谣身不由己,跟着跃起,只觉脚上一实,已跟着身前那人跌到水晶宫中。原来水晶宫的机关灵巧至极,气泡一贴到水晶门上,水晶门与气泡贴合之处的水晶已缩了进去!

    紧接着乌相思和完颜宓也穿了进来,花谣望一望身旁,那人牵着自己的手还没有放开,那人容颜如雪,气质清冷,面无表情,好像自己手中牵着的,不过是段木头罢了。那人正是东风销魂。花谣久在黑暗之中,自从姐姐离去之后少有人再对她好,万事难动她心,此刻一颗心却砰砰而跳,像个真正的少女一样,她的脸烧得绯红,甜蜜溢满了她的心间,可刹那间,她想起了自己背负的宿命,于是那甜蜜渐渐化为丝丝缕缕的疼痛,攥住了她的心。

    花谣放开右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笑盈盈地道:“小童子,你果真没有骗人。你的主人在哪?快把他叫出来吧。”

    白衣童子微笑不语,那原本就在水晶宫中的少女却道:“花谣姐姐,我们又见面啦!”

    花谣这才发现那一对在水晶门内出现的少年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她曾经搭救过、在落花楼中曾相会、拥有《霓裳羽衣曲》的夏醉生、花思酒二人!

    花谣惊喜地上前一步,伸出双手,醉生也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与兴奋。

    这边醉生道:“花谣姐姐,很久不见,你还好么?”

    花谣道:“那也没什么不好。你和思酒后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居所了么?”

    醉生道:“找是找到了,只是……”

    两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一时却噎在喉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互相望着彼此。

    “醉儿妹妹,你只顾着和花谣说话,虽然我们只见了一面,可我们在落花楼中是多么一见如故,你见了我们的面,连理都不理么?”乌相思幽幽地地向醉生道。

    醉生这才将目光从花谣身上移开,只见花谣身边站着一个白衣如雪、腰间悬剑的冷峻公子,乌相思一身黄衫温雅如菊,和完颜宓站在一起,先前带他们进来的白衣童子却站到了醉生、思酒的身后。

    “相思姐姐!完颜姑娘!你们都来了!”醉生惊呼道。

    “我们来了,你就像没看见一样呢。”完颜宓气鼓鼓地道。

    “哎呦,好大的醋味呀。醉儿,今儿是什么日子,可是要过年了么?”思酒闻声辨人,已根据每个人的声音、呼吸、脚步,认出了来人有花谣、乌相思、完颜宓,此刻故意问道。

    醉生对思酒的话摸不着头脑,道:“如今还是夏天,怎会要过年了?思酒哥哥,你傻了?”

    “既不是过年吃饺子,怎么酸溜溜的呀?”思酒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花谣姑娘应当是先进来的,醉儿就先看见她了,倒不是厚此薄彼。而且,”思酒顿了一顿笑道:“乌姑娘,难道你们没瞧见我这个美男子在这里么?怎么你们也不同我打招呼,只关心醉儿啊。”

    乌相思听闻此言,脸上一红,其实她第一眼便看到思酒立在那里了,她虽极想和思酒说话,但她越是在意面上越是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看似在向醉生抱怨,其实那句“你见了我们的面,连理都不理么?”是向思酒说的啊。思酒儒雅如常,笑着化解尴尬,他为人大度,怎会真的在意她俩和谁打了招呼?只不过在替醉生解围罢了。

    “我不过和醉儿妹妹白说一声,花公子,你就如此维护于她?”乌相思幽幽道。

    “乌姑娘一向端庄持重,今日这是怎么啦?”思酒微笑道。

    “唉,你什么也不懂。”乌相思低着头,用手指绕着衣带。

    花思酒哪里懂她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他为人豁达,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眼看乌相思这句话又听不懂,他也不深究,道:“似乎还来了一位朋友,是?”

    花谣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东风销魂已淡淡开口:“东风销魂。”

    东风销魂此言一出,像是在众人心间投去了一个惊雷,众人心中震撼万分,大厅之中一时鸦雀无声!

    东风销魂,剑术天下第一,十七岁便击败他的师傅,剑道大宗师叹逍遥,传说他冷傲如雪,性格古怪,万事不放在眼里。被称为无愿村二皇之一的销魂皇,怎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他也是为了无愿草而来么?

    无数疑问在众人心头盘旋,却无人问出口。

    东风销魂却开口道:“原来是你们。”

    东风销魂是和花谣他们一起进来的,他指的,当然是醉生和思酒二人。

    醉生疑惑道:“我们见过么?”

    东风销魂却不再答言。

    花谣道:“醉儿,花公子,你们可还记得你们进入无愿村的第一天,在苏幕寺中接连跟两个黑、白衣人交手,最后差点被那个白衣人打败么?”

    醉生和思酒岂止记得,那惊心动魄的一晚让二人一生都永难忘怀。如同命运的预示,从那不平凡的一晚开始,他们的人生,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花谣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上二人那晚哪里是差点被白衣人打败,简直是差点被他格杀当场,若不是花谣想要得到醉生怀中的《霓裳羽衣曲》,只怕从踏进无愿村的第一晚,他们就已经莫名其妙地丧失了争夺无愿草的资格!生命若已不在,又何谈理想抱负!

    思酒自负武功,那晚却遭遇了人生从所未有的惨败。思酒以为无愿村人各个武功绝顶,后来才发现,那两人像是划过夜空的两颗闪耀流星,他再没遇上过如此杰出的人物。而后来,思酒终于知道,原来他们那晚交手的第一个黑衣人,就是无愿村二皇之一的愿醒皇——薄愿醒!而那个白衣人剑法灵动迅捷,武功甚至比愿醒皇更高一筹,那么,他是谁呢?花谣为何要在这当口提起他?

    原因只有一个!

    思酒道:“那晚我们碰到的白衣人,难道就是无愿村二皇之一的另一皇——销魂皇?”

第六十五章 为何来

    东风销魂皱皱眉,像是对销魂皇这个称呼不太满意,点点头,道:“你们还活着,很好。”东风销魂生性冷漠,寡言少语,他虽认出了醉生与思酒,但也懒得向他俩解释,此刻如此回答,已是默认了。只是东风销魂的回答不由让醉生和思酒啼笑皆非,东风销魂说得理所应当,字字听来就像是说,你们能在我手下保全性命,已经很不错了。

    那晚醉生与东风销魂只过了两三招,醉生防守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看清东风销魂的样子?东风销魂的雪魂剑此刻又插在剑鞘之中,是以醉生没认出来。

    醉生与思酒何等运气,在进入无愿村的第一晚,就与站在无愿村顶点的两个人——愿醒皇和销魂皇接连交手!而且,他们还活了下来!

    醉生苦笑道:“我真不明白,我们第一天进入无愿村,什么都没做,为何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杀我们?”

    东风销魂不屑回答。

    花谣道:“这个世界不是做错了事情才会挨打。弱小会挨打,运气不好会挨打,不够强大会挨打,够强大站在了更强大的人身边,也会挨打。你们来到无愿村的第一天,就踏进了无愿村的决战之地——杀神庙。只要踏进那里,就是默认接受任何形式的战斗,死生自负。那里是用生命向命运发泄的地方,只有想要寻死,和想要杀死别人的,才会踏进那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没有实力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那就只能被人踩在脚底!在无愿村中,没有对错之分;软弱,就是你的原罪!”

    花谣这番话戾气十足,醉生不由道:“如果无愿村是这样的罪恶之地的话,那么,它根本不是我心中的、实现梦想之地。如果要我对无愿草许愿,我宁愿让无愿村永远消失!”

    花谣听到醉生孩子气似的话不由微微笑了,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有许多的疑问,有人能回答我么?愿醒皇在哪?他所说的,在最后一座水晶宫中藏着的,关于无愿草的秘密是什么?醉儿和思酒又怎会在这里?”

    思酒笑道:“好了,花谣姑娘还是这么直爽。你的问题太多,我一个个回答你吧。我和醉儿是这座水晶宫的主人;关于无愿草的秘密,愿醒皇之后会告诉大家,此刻连我也不知道;至于愿醒皇在哪,他不是和你们一起来的么?”

    思酒说的每一句话都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众人却顾不上,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被思酒的最后一句话吸引!

    愿醒皇何曾和他们一起来了,带着他们来到水晶宫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白衣童子罢了。难道?!四人纷纷转头向早已站在醉生身后的白衣童子望去,只见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明明是同一个人,气场却完全不一样了,再没有从前半分孱弱天真的感觉,整个人慵懒邪魅,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乌相思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那白衣童子,道:“天香楼中,你能将身怀异术的众人一一弹压,比试完后你又当机立断,连向愿醒皇请示一下都不用,就将我们四人都带来水晶宫中,其实,你根本不怕皇的责罚,恐怕,你就是愿醒皇——薄愿醒罢!”

    薄愿醒仰天大笑,道:“哈哈,乌姑娘好眼力!不错,我就是薄愿醒!”

    薄愿醒此言一出,大厅之中霎时间鸦雀无声!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有多少历史性的事件已经发生,还会发生什么样不平凡的事?!

    今晚,无愿村中的两位皇者,销魂皇和愿醒皇,终于碰面!

    东风销魂和薄愿醒直视着对方,都在打量着、好奇着这与自己齐名的人物是什么样的存在,东风销魂依旧面无表情,薄愿醒笑容慵懒,空气中甚至能看到他俩目光相接而溅出的火花!这一对天生的对手,也不知从彼此眼中看到的是惺惺相惜,还是水火不容?

    东风销魂凝视薄愿醒良久,忽然将手按在剑鞘上,道:“与我一战!”

    薄愿醒闻言,不禁挑眉一笑,道:“哦?销魂皇果然如传闻所言,功名利禄皆不放在眼里,生平但求一败!”

    东风销魂不言,手仍是按在剑鞘之上,在等着薄愿醒答应。

    薄愿醒伸个懒腰,轻笑道:“可惜,今日我并不想与你一战。你会来到这里,也在我的计划之外。”薄愿醒说到这,看了一眼花谣,接着道:“今日大家齐聚于水晶宫中,虽然是因为我放出口风,言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最后一座水晶宫之中;但若我们没有缘分,又怎会是我们七人在此相遇?”

    思酒笑道:“依你说来,我们又该举杯相庆了?”

    薄愿醒果然不知从水晶宫的哪个角落里拖出了一大坛子红纸封着的酒瓮和一盒酒杯,让众人自行挑选。那些杯子式样繁多,看来都十分名贵,薄愿醒挑了个纯金杯,醉生要了个清透的水晶杯,思酒拿了个温润的白玉杯,花谣选了个瑰丽的夜光杯,东风销魂握了个冷光盈盈的青瓷杯,乌相思捧了个端方的青铜杯,完颜宓摸了个五彩纹路的石杯,薄愿醒动作熟练地拍掉泥封,给众人都倒好了酒,他倒酒的技术也是十分纯熟,无论什么样的杯子,他都能倒到酒液与杯口齐平,再多一分则会溢,再少一分则不满。

    思酒道:“你这找酒的本事倒也是天下一绝,无论去哪都能让你找出酒来。”

    薄愿醒举杯道:“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找。朋友们,你们为什么来到无愿村?”

    乌相思道:“我想收集古代以来所有失落的名曲。”

    完颜宓道:“我是跟着相思姐姐来的啦。”

    醉生笑道:“我想做出盛唐时杨贵妃所穿的霓裳羽衣。”

    花谣简短道:“我为了复仇而来。”

    东风销魂道:“但求一敌手。”

    思酒微笑道:“我从前……想要拥有一个愿望。而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

    完颜宓天真道:“你呢,薄愿醒?”

    金色的酒杯中倒映出薄愿醒一双清亮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声音低沉地道:“我要翻了这天。”

    花谣闻言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薄愿醒道:“那你们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做了什么?”

    乌相思道:“从我触到七弦琴的那一天起,我没有一天不弹起它。”

    花谣道:“我已做好了舍弃一切的觉悟。”

    思酒道:“我将用我的生命来守护她。”

    东风销魂道:“我来到了这里。”东风销魂亲自来到无愿村求一敌手,已是他做出的最大努力。但,东风销魂为什么要寻找敌手?说到底,还是源于他对武学的痴迷。每一个挥洒汗水、不吝付出的日日夜夜,都构成了他为愿望不懈努力的一部分。

    醉生道:“我离开了我的家乡,放弃了千金小姐的身份。”

    薄愿醒道:“我舍弃了弟弟的性命。”

    众人静默。

    薄愿醒声音低沉地道:“朋友们,我们中有人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有着非实现不可的愿望,有人为了一生热爱,付出了每一个寻常的日日夜夜,每一个克服自己的堕念、去拼搏、去努力的日子都实属不易,我们从不肯放弃,也从不曾放弃,我们奉献我们所能奉献的一切,那是我们的泪水、汗水和血水,浸透了我们走来的路。我们能白白让我们的泪水沾满苦痛,却无人在乎?我们能让我们的汗水白白滴进贫瘠的土壤,却毫无作用?我们能让我们的血液在抗争中白白流尽,却毫无回报?我们不能。我们不甘心!因此,我们来到了这里。此刻,尽管我们目的各不相同,请让我们共同举杯!因为,我们是最理解彼此的人,我们知道来到这里,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而且,我们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朋友们,无论今后如何,无论今后我们是成为生死与共的伙伴,还是兵戎相见的敌人,让我们庆祝这一刻,敬我们每一个人,敬我们每一个不屈的灵魂!”

    薄愿醒真是天生的演说家、蛊惑人心的术士,他和东风销魂是截然不同的类型,东风销魂独来独往,是单打独斗的王者;薄愿醒却是天生的指挥家、军事家,最合适作为核心,带领军队。只是碰个杯,他便能说得人热血沸腾,彼此相惜!

    众人饮尽杯中酒,只听薄愿醒道:“我们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找到无愿草,实现自己的愿望。我们中有的人虽然来到了这里,想来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就重新讲一遍吧。”

    于是薄愿醒如此这般,将他如何综合无愿村的传说,天下第一占星师悲歌的预言,青衫殿故老相传的诗而推断出结论,而结论又是什么讲了一遍。即在天下第一楼阁水晶宫中,天下第一乐师弹奏天下第一曲《霓裳羽衣》,便能找到无愿草的下落。薄愿醒又道:“如今我们已经身在天下第一楼阁水晶宫中,而《霓裳羽衣》的曲谱此刻就在夏醉生身上,我们所差的,只有天下第一乐师了。”

第六十六章 瑶花飞处

    花谣抢着道:“于是你不惜公布真相,以无愿草为饵,诱使天下乐师自动送上门来,彼此厮杀,最后胜出者还心甘情愿地跟着你来到水晶宫中,让你利用,而胜出者中,自然会有天下第一乐师。愿醒皇,我说得可对?久闻愿醒皇攻于谋略,果然名不虚传!”

    薄愿醒笑道:“花谣姑娘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你猜得不错。花谣姑娘和相思姑娘的琴艺都是出神入化,已臻化境,我们无从分辨高下,但,天下第一乐师,只能有一个!因此,今晚就请花谣姑娘和相思姑娘共同弹奏这天下第一的乐曲——《霓裳羽衣曲》,做个了断!看看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乐师!”

    薄愿醒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向花、乌两位看去,只见她二人面色绯红,显然也是被薄愿醒说得内心澎湃已极,迫不及待想要一分高下。二人众人都接触过,花谣直爽果敢,乌相思温柔大方,二人皆纯善,但天下第一乐师只有一个,而彼岸门只有天下第一之人才能安然进入,非惊才绝艳之人只有以鲜血与性命为代价才能进来。很难想象,究竟谁在说谎?难道,有一个人也想薄愿醒一样,有着难言之隐?还是她用心险恶,心机深沉,一直伪装至今?

    无论如何,真相,终于要在今晚揭晓!

    醉生道:“薄愿醒,你一直在那里自说自话个什么劲?我早已发誓,谁为青无泪找到了答案,我才能将《霓裳羽衣》曲谱交给他!”

    薄愿醒低声道:“夏醉生,你果然是个笨蛋。我问你,要想一心一意为青无泪寻找答案,是在无愿村中找,还是出了无愿村找?”

    醉生踌躇道:“这个嘛,不知道明一弑是哪里人,不过他总不会是无愿村的人。应当出了无愿村后,寻访天下,摸清他的来历,调查认识他的人,也许就能知道他的目的,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薄愿醒道:“那我们是得出了无愿村后再找答案了?可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无愿村,没有找到无愿草你愿意就此回去么?”

    醉生道:“自然是不愿意的。”

    薄愿醒道:“而要想找到无愿草的下落,我已经说了,只有天下第一乐师在水晶宫中弹奏天下第一曲谱《霓裳羽衣》!若是你不肯拿出《霓裳羽衣》的曲谱,就无法找到无愿草;找不到无愿草,你就不肯离开无愿村;不离开无愿村,你就无法为青无泪寻找答案!”

    醉生道:“薄愿醒,你说得我的脑子转不过来了,我想不明白啦!”

    薄愿醒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将《霓裳羽衣》的曲谱拿出来,待日后我们出了无愿村,我们所有人都为青无泪寻找答案,如何?”

    醉生嗫嚅道:“好吧,你能说会道,我是说不过你了。”

    思酒道:“花谣姑娘的七弦琴只有七根琴弦,弦音却极是敏感,一点小小力度的改变,琴调便能发生极大的变化;相思姑娘的焦尾琴琴音古朴,声音或浑厚,或轻盈,变幻自如,有上古之风;二位琴技皆已臻化境,实在无从分辨高下哪。”

    乌相思淡淡道:“那有什么难的,比比就知道了。”乌相思解下一直背在背上的焦尾琴,小心地将白布打开,将琴放在膝上;另一边,花谣也将她的七弦琴放在了面前的小几上。花谣和乌相思两双纤纤玉指,已搁在了琴弦之上。

    众人皆屏气凝神,今晚,天下第一乐师的桂冠究竟属于谁,终于将要揭晓!

    “铮”的一声,二人手指急按琴弦,发出了第一声一模一样的琴鸣!

    二人虽然各自坐在一边,二人的神情、姿态却是惊人的相似,花谣和乌相思都全神贯注,完全沉浸瑶花飞处忆瑶姬在音乐的世界中,全身心投入琴声之中,此刻,她们不再是花谣,不再是乌相思,二人已经和琴声融在一起,二人只是琴上的一根琴弦,琴声中的一声徽音,她们不是在用手指弹奏,而是在用心弦弹奏,在用自己对生命、对自由的领悟弹奏!

    众人不由也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在华丽盛大的序曲中,琴音如奔涌的江河,涌到众人眼前,直要将每个人的记忆也冲刷得剔透,回忆不住地往下滴着水,明明是炎热的夏季,漫天席地的沁凉却包裹了每个人的全身,在奔涌向前的音河之中,渐渐构成了一幅辉煌灿烂的盛唐画卷,随着画卷的徐徐展开,众人的心也不由紧紧跟随着琴音的变化起伏,当琴音曲调激昂高越,他们也觉得心中豪气顿生;当琴音到达高潮之后几乎断绝,如命悬一线,他们也一颗心紧紧揪起;当琴音再次缓缓流淌,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他们也松了一口气,享受着这狂风骤雨中片刻的宁静……

    随着花谣和乌相思全情投入的演奏,她二人如两位引路人,众人在二人的指引下见证了盛唐的兴立与发展、繁荣与衰落:随着哀婉动人的序曲,众人眼前仿佛重现了那年的玄武门兵变,唐太宗要在亲情与天下之间做出艰难的抉择;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太子建成的鲜血凝成了他永难拭去的罪孽,金色盛唐的第一页辉煌灿烂,灼人眼目,却染着看不见、却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琴音也一扫之前哀丽,琴音恢宏盛大,飘逸华丽,众人面前仿佛出现唐太宗励精图治,选贤任能的情景;在他开放包容的统治之下,大唐盛景一时无二,文韬武略,均为天下先,甚至连千里之外的日本、大食、突厥等国都倾慕大唐文化而来,“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举世无双;然,盛宴难再,花难永开,当花谣和乌相思的手指不再如蝴蝶般在琴弦上翩飞,而是轻弹慢挑,琴音也渐渐从激昂转为沉郁,众人面前仿佛出现了唐玄宗晚年纵情声色,不辨忠奸,终于招致“安史之乱”的景象,在撼动山河的三军将士的呼声中,风华绝代的贵妃玉环缢死,盛唐在这个倾国美人的喋血中由盛转衰,终致覆灭……

    众人全身心都沉浸在二人的琴音之中,二人之间却也是暗潮汹涌。旁人虽然看不出来,她二人却已将对音乐的全部理解、向往与思索融在琴声之中,否则怎能用一曲就让众人感受到整个大唐王朝的兴亡?她们是在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为代价在弹奏,这是场二人琴艺高下的比试,也是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这是一场绝不退缩、也没有后路的战斗!序曲之时,二人琴技旗鼓相当,虽然营造出的意境略有不同,但都表现出了建唐之初的慷慨悲壮,花谣的琴音略为冷澈,着重表现了唐太宗的冷漠无情,为江山手刃亲人;乌相思琴音则更为多面忧抑,展现了唐太宗内心深处的痛楚与无奈;演奏到盛曲之时,花谣的表现一如既往地出色,一双纤纤玉手在琴弦上跳跃,如白雪纷纷飘落人间,落到每一个属于它的地方,花谣弹奏的每个音符都精准无比,毫厘不差;乌相思也不甘落后,手指舞处,快如流火,琴音恢宏,琴技华丽,琴音奔涌如海;二人琴音互相对抗,此消彼长,你强我弱,一会儿是乌相思占了上风,花谣之音被死死压制,几不可闻;一会儿是花谣挣脱束缚,琴音势如破竹,一路慷慨高歌,乌相思的琴音反被衬托得黯淡无光;二人你追我赶,各有所长,一时竟难分高下。众人心中均想道,难道真的有两个天下第一乐师?

第六十七章 忆瑶姬

    乐曲演奏到盛唐之时,文化昌盛,李白、杜甫等诗人逸兴遄飞,创作了一首又一首不朽名篇;政治开明,狄仁杰、上官婉儿等才华横溢之人均被重用;盛唐用它开放、包容、尊重的处世态度赢得了全天下的倾慕,盛唐风光,举世无双!

    为了表现出盛唐的恢弘,此段指法也最为复杂,技巧繁复多变,右手要抹、挑、勾、剔,左手应吟、揉、绰、注,在不同的瞬间完成进复、退复、爪起、索铃、全扶等指法的变换,而且不但要手速快,还要零误差,因为力度稍有偏差琴音音调就会有微妙的不同,整首曲子营造的意境也会有变化。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也许高手之间的差别,就在这毫厘之间。

    花谣如同最精准的滴漏、三日后的辰时一刻将破茧的蝶,每一个音符都勾抹得精准无误,她的指法快得不可思议,甚至让人怀疑不是人类,而是精灵在弹奏。她灵气四溢,最难的部分她弹来却是轻描淡写,像是在弹她平日所弹的再普通不过的一首曲子。那边乌相思就没这么好过了。她凝聚了十二万分的心力、顾不得手指酸痛到极点、咬牙维持着这超高强度、超高速度的弹奏,勉力才能跟上花谣的琴音;弹至高潮之时,花谣手指灵活如初,和刚刚开始弹奏的状态一样,乌相思手指酸痛不已,只觉手腕沉重,几乎抬不起来,已经无法再维持这样高强度和高密度的输出,她渐渐后继乏力,琴音越来越低,花谣琴音却如行云流水,响彻云霄!

    眼看相思的琴音被花谣死死压制,几不可闻,作为一名乐师,接触琴谱之后产生什么样的感知固然重要,但如果这双手没有能力将感知传递出去,那也算不上是一名合格的乐师!

    这场比试,看来是花谣赢了!

    正当众人心中都这么想的时候,曲调再次变了:盛唐之歌结束,这指法最繁、技法最难、令人眼花缭乱的部分终于告一段落,曲调也从磅礴华丽转为沉郁凝重,曲调之中似乎包含了后来人对朝政深切的反思、对盛唐深情的怀念。

    琴音变缓,如流水淙淙,在向人们低声念诵一首曲折而动人的史诗,花谣不动声色地切换了演奏模式,手指不紧不慢地在琴弦上轻拨,心中却不由暗呼三声:可惜!可惜!可惜!如果这紧张绚烂的部分再延续一瞬,乌相思败象已露,她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眼看她的琴音就要出现断层、错拍,那二人就立时分出胜负了!

    花谣不愧为一代宗师,自有宗师的气派,她心中虽然可惜,面上却是不露出分毫,仍是分毫不错地弹奏着琴谱,此刻已演奏到盛唐的衰落,琴声激越悲壮,花谣如最公平的御史,最准确的仪器,完美地再现了唐明皇舍弃长安、仓皇而逃的流离之路,间或有一二声凄厉之音,那是被唐玄宗舍弃在长安、被安禄山屠戮的无辜嫔妃、百姓的哀音!这些嫔妃最是可怜,她们生前不受皇帝宠爱,住得荒芜偏远,危难来时她们被舍弃在王都,但当安禄山要为他的儿子报仇时,所有最深的苦痛与罪孽却要她们替皇帝背负,苍天何曾公平过!

    花谣的琴音,声声都是在控诉帝王家的冷酷无情!曲调虽略为缓和,那也只是意味着弹奏的强度、速度可以稍放缓一些,但《霓裳羽衣曲》毕竟是天下第一流的曲谱,难度再低也是相对它自身而言,它最简单的部分可能都比其他曲谱最难的部分要难,就如从凤凰身上挑出一根最黯淡的羽毛,也比乌鸦身上最齐整的那根要好看;乌相思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雪也似的苍白,唯有嘴角一颗红痣妖娆盛开,在浓烈的玫瑰香气中缭绕不去,化为众人记忆中最绮丽的画面:乌相思强撑心力,琴声如行云流水倾泻而出,她的手指如活着的艺术品,在表演一场最后的盛宴,钝钝的痛不住从指尖传来,乌相思面上却没露出一丝痛楚之色,有谁知道,面前“落指如决决”的少女早已到了体力的极限,如果现在将她的琴撤下,她会立刻瘫倒在地,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无?

    就如受了重伤的老兵,看起来连活下去都很困难,但你若给他一柄长枪,他就会眼睛里生生发出光芒,这份光芒指引着他违背医学常识,哪怕他的内里是一具即将腐朽的身体,他也能焕发精神,敢同最凶残的敌人拼命!

    乌相思琴音流转,缠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魂:她的琴音大气沉稳,却不如花谣那样不偏不倚,她的琴音绵延,情思致远,明明在偏袒着谁,想要替谁诉说着什么?!琴声如流水般迢迢不断,将众人隐约的思考也打断在河中飘摇而去,转眼间琴声已演奏到了又一高潮,就是唐玄宗被将士逼迫杀死杨贵妃之时!是选择自身的性命和大好河山,还是保全自己的心爱之人?在这生死抉择的紧迫关头,琴谱却戛然而止,未完待续,象征着唐玄宗选择的答案,最终并未给出!

    究竟该如何表现唐玄宗的这一选择?历史上,杨贵妃最终缢死,但世人对唐玄宗的选择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唐玄宗很自私,为了自己的性命与江山,最终舍弃了他声称最爱的人;有人说,唐玄宗是情种,宁死也要保护杨贵妃周全,是高力士瞒着皇帝杀害了贵妃……皇帝究竟是被迫、还是主动杀死了贵妃?这一部如史诗般壮丽的曲谱本能给出答案,却为何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是作曲者本人也不知道答案留下的空白,还是被人有意抹去?

    花谣和乌相思还没想明白,曲谱已经演奏到最后,没有思考的余地了!她们,只能根据自己对音乐的本能来演奏出这一选择!

    皇帝究竟是被迫,还是主动?对他来说,到底是自己的性命,还是心爱之人的性命重要?

    “铮”的一声,二人给出了答案!

    就在这一声琴音之中,绝代美人杨玉环被一根绸带扼住了她纤细雪白的脖颈,香消玉殒!

    在这一声中,和杨贵妃一同死去的,还有一个人的琴音。

    那人雪白的手指绯红一片,手指失去控制般沉沉搁在琴弦之上,将琴弦压得弯极了,她面色苍白,双眸紧闭,默然不语,她没有想到,她还是败了!

    无论她怎样顽强地抗争、向命运呐喊,她还是像杨贵妃一样,被命运紧紧扼住了喉咙!

    “铮”的一声,一个人弹得情思绵绵,弦尽而意无穷,有情还似无情,令人心中震撼;一个人弹得却是冰冰冷冷,令人心中只剩烦闷厌恶,高下立分。两人都是高手,这一声,已知谁胜谁负!

    当爱情到了最后一刻,是翻过表面华丽的锦袍,让内里所有的丑恶与虱洞都一览无余,让所有美好的过往消磨殆尽,只余对彼此的怨恨;还是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不去追问那份执着的答案,带着最美好的记忆远去?

    花谣本能地做出了选择,在她的演奏中,唐玄宗是主动的,他的性命,甚至江山都比杨贵妃重要,他下令扼死了贵妃,他是假惺惺的,是软弱的,是许下海誓山盟时无法看出的,因此她最后这一声琴音,是刺耳的,是绝望的,是令人心碎的,与整首曲子的旋律不相符合,显得突兀而格格不入;而在乌相思的演奏中,做出选择的,却不是唐玄宗,而是杨贵妃本人!

    这个冰雪聪明的绝代美人,她不愿让自己的爱人陷入两难之地,更不愿见到爱人做出选择后的难堪情景,她宁愿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选择留给自己最后一丝体面!与其让皇帝选择,不如她主动来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她这一生,都不要那个答案,不要那个皇帝会不会背叛自己的答案。就让她带着这永远的疑问,永远沉睡!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七月七日的长生殿上,那时许下山盟海誓的两人是多么甜蜜啊。在相思的演绎中,杨贵妃选择了自缢,避免了让唐玄宗陷入情义不能两全的尴尬之地,她的最后一节,情思不尽,其意无穷,让人百感交集,只余一声叹息,与整首曲子,意境,合;曲调,连。

    这一战,是乌相思赢了!

    乌相思已没有一丝力气,双手从琴弦跌落,垂在身侧,她的十根纤纤玉指全都高高地肿了起来,她勉力坐在小凳上,微微一笑;花谣脸色煞白,良久,一滴清澈的泪水缓缓从她雾蒙蒙的眼眸中滴落,砸在琴弦之上,被割为两半。

    坚强如野玫瑰的她,在被黑衣人围攻,即将被一名黑衣人刺死时,没有落泪;在与剑术天下第一的销魂皇交战时,没有落泪,众人从未见她哭过。此时此刻,她却落泪了。无愿村中曾有痴情于花谣之人说过:“这世上没有事能令花谣落泪!花谣若是落泪,天地间一定会风云变幻!”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输?”花谣喃喃道,“你可知道,我为了成为天下第一乐师,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心血、多少代价?”

第六十八章 谁人年少不轻狂

    乌相思道:“谣姑娘,你之所以会输,不是因为你技不如人,我承认,如果只比琴技,我是赢不过你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输给了你?”面对万事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的花谣,露出了众人从未见过的疯狂,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可知道,我已经赌上了我的一切?我再也不剩任何东西了!”

    花谣的声音是如此悲伤,神情是如此凄惶无助,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众人眼中她一直是个聪敏过人的姐姐,从不知道她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心中都不由起了怜惜之意。

    乌相思道:“谣姑娘,你输给我,那不是因为我弹得比你好,只是因为,有些事情,你还未曾经历。你不必灰心,你输给我的地方,等到将来有一天你懂的时候,一定会比我弹得更好。”

    花谣道:“我到底为甚么输给了你?”

    乌相思轻轻道:“那只因为一个字。”

    花谣道:“什么字?”

    乌相思将一个人瞧了一瞧,道:“一个‘情’字。”

    花谣喃喃道:“一个‘情’字?”

    乌相思道:“一首能打动人心的曲子,一定是作曲者有感而发,情真意切,表达心中感受的曲子。因此一名合格的琴者,不仅要有一双能将感受传递出去的双手,更要自己能对曲子产生共鸣,理解作曲者的感受,并产生自己的感受。堆砌辞藻、强说忧愁,就像假哭时的眼泪,一眼就会被识破,是无法打动人心、千古流传的。《霓裳羽衣曲》的作者在创作这一曲子时,是围绕一个‘情’字创作的,谣姑娘,你的演奏虽然技法极高、与琴谱的指法毫厘不差,精准无误,但听来冷冰冰的,少了一点意味;你只记得玄宗无情,可你忽略了,杨贵妃对唐玄宗,却是情深一片啊。谣姑娘,恕我直言,你输给我,那是因为从你的琴声里可知,你根本不识‘情’之滋味!”

    “我根本不识‘情’之滋味?”花谣喃喃道,她忽然哈哈大笑,道:“我不懂?难道你就懂么?”

    乌相思幽幽道:“我自然是懂的。我有一个放在心上的人,可那人却全然不将我放在心上。他心中眼里,只有另一个姑娘,我又笨又蠢,是没有法子的了。”

    乌相思这么说的时候,眼光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幽幽地看着水晶墙上幽幽发光的夜明珠,思酒心中一动,他是个光明磊落的赤诚君子,很快也不再多想。

    众人都将关心的重点放在花谣身上,乌相思说这句话时声音又低,因此众人都没在意。

    东风销魂却忽然对花谣道:“你还有一样东西。”

    花谣惨然道:“我已经一无所有,我还有什么?”

    东风销魂道:“我。”

    花谣愣了一下,待她反应过来东风销魂的意思,不由哈哈大笑,她甚至快要笑出眼泪,道:“你不过是救了我一次,应当是我感激你才是,怎么,却是你迷上了我不成?”

    东风销魂紧紧地抿上了唇。

    众人皆觉花谣这样说话不妥,仗着东风销魂对她的迷恋在众人面前如今拂销魂皇的面子,当真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了。薄愿醒不愿与自己齐名的销魂皇如此狼狈,有意无意地道:“这场比试是乌相思胜了,天下第一乐师的桂冠,自然属于她。那么,花谣姑娘是如何进入无愿村的呢?”

    薄愿醒这一问好不敏感!众人皆知,能进入无愿村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某方面天下第一之人;第二种则是向貂袍人献上性命之人!花谣与乌相思比拼琴艺输了,那她就不是天下第一乐师,难道,她是第二种人?她向貂袍人献上了谁的性命?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她又出卖了谁?难道她向众人展示出来的形象都是假的,她是否是个丧心病狂之人?

    花谣的双手捂上自己如花般娇艳的脸庞,指缝间,她的笑声张狂而恣意:“东风销魂,我说过,迷上我,你会后悔的。如今,你信了么?”

    东风销魂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花谣不耐烦道:“你摇头什么意思?是信还是不信?说话!”

    东风销魂道:“我不后悔。”

    花谣像是被东风销魂的话所震撼,她难得地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方道:“如果听完我的身世,你还能这么说,那我很感谢你。”花谣败给乌相思后口气一直愤世嫉俗,这一句说到最后,却是温柔已极。

    “其实,我的故事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跟你们说过……正因为如此……我才一定要找到无愿草,并且以这样的代价进入了彼岸门……”花谣幽幽道,她的思绪纷扬如雨,淋湿了那个永生难忘的日子……

    很久以前,在烟雨朦胧的江南,人们以水为邻,生活平淡而安和,当地一个富庶的乡绅生了一对聪明伶俐的姐妹:姐姐叫丹心,性子谦和,温雅有礼;妹妹叫花谣,性子顽皮,常有奇思。花谣周岁宴时,尹老爷摆了满桌琳琅,花谣摇摇摆摆,爬过无数好物,却一把抓起了角落里的茶叶,那本不是用来抓周,只是客人泡茶时随手放的。从此众人皆说,了不得,将来尹家会出一个茶圣“陆羽”!花谣倒没有辜负大人的期望,明明是个小孩子,却很喜欢喝茶,没事就泡在茶场里。大人又说,了不得,茶初品时清淡微苦,回味方甘,小孩子没耐心,都不爱喝,尹家的二小姐,从小就能领略茶之滋味,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只有乡间一位老人摇摇头道:“茶味清苦,小小年纪便自甘清寂,非凡童所及,物极必反,将来恐多经忧患,非福寿之辈!”因为,茶这种东西,都是经历了许多世事的大人爱喝的,他们爱那一分似苦还香,清淡醇厚,百般滋味皆在其中,像极了这平凡的人世。

    花谣年龄尚幼,竟能欣赏茶味,心智、胸怀非凡童所及,如此奇才,正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既可伤敌,如引导不当,也会自损!

    传言虽如此,花谣对茶的喜爱,却不曾稍减分毫。当她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时候,便跟着家里的丫鬟采茶、制茶、泡茶,小小的身子泡起茶来憨态可掬,有模有样,实在可爱。每当有客人登门拜访,尹老爷都会叫花谣给大家表演泡茶,于是,花谣泡茶变成了尹家的一个保留节目。花谣发自真心地热爱着茶艺,尹老爷疼她,为她专门打造了小孩子用的茶具、茶椅、茶几。花谣人小鬼大,脑袋里经常冒出许多奇思妙想,家里的茶无一不遭她的毒手,她研制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制茶、泡茶之法,有很多失败了,泡出的茶或咸、或怪、或苦,但有些茶经她之手,的确变得更好喝了,花谣因此更是得意。

    大小姐丹心则与姐姐截然不同。抓周宴上,尹家大小姐从桌子这头爬到那头,却什么都不拿,就当尹家二老着急不已,心想这大小姐将来不会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时,丹心笑呵呵地举起了一个哨子,放在嘴边使劲吹了一声。尹家二老听着这嘹亮的哨音,心中更难过了,这大小姐还不如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呢,将来不会是个喝酒吹哨的无赖罢。

    原来江南习俗,无赖混混家的女孩儿才会吹哨。尹家二老心中惴惴,但孩子是自己的,还得养,只得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所幸拉扯大后,二老心中大石落地,原来大小姐喜欢的不是哨子,而是一切可以发出美妙声音的乐器。尹老爷立刻给大小姐请了专门的乐师,教大小姐弹琴。大小姐对音律却是真爱,每天锁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只听琴音绕梁,不曾断绝。尹家二老一看,十分欣慰,我家俩孩子将来都是有出息的人啊。

    尹家二位小姐性格、爱好虽截然不同,感情却十分要好,花谣爱吃零嘴,尹家二老怕她蛀牙,不准她吃,姐姐丹心便常常用抹茶制成小丸子,偷偷给花谣当做零嘴吃。

    日子本可以这样平静而美好地过下去,可就像那位老人预言的:小小年纪便自甘清寂,物极必反,恐将来多经忧患,非福寿之辈!一切美好消逝得是那么猝不及防,甚至让人来不及怀念。

    随着花谣不断长大,她制茶的手艺也越来越精熟,花谣天赋异禀,又努力钻研,在前人的基础上又开创了许多制茶之法。说也奇怪,凡经花谣之手制过、泡过的茶,都带有一种特别的清香,直令闻者欲醉。花谣之名愈来愈响亮,她制作的茶,甚至能卖出价同黄金的天价!有人在茶楼排整整一天的队,只为喝上一杯花谣亲自泡的茶!

    花谣长到一十五岁时,当真是明艳似雪,人如皓玉,美貌非常,才华横溢,名气远播,人称“小陆羽”。人们恨不得将世间所有最美好的词儿用在她身上,父母宠着、公子捧着、奴仆奉着,聪明伶俐如花谣,也不免被吹昏了头、宠坏了性儿。花谣像个骄傲的孔雀,炫耀着她美丽的羽翼,要她所到之处,众星捧月,鲜花着锦,她恃宠而骄,而众人为了讨她的欢心,竟是加倍的纵容于她,花谣不免养成个“花朵般的外表,风雷般的秉性”,直至后来,花谣竟容不得任何人家的小姐风头胜过她,只要花谣出现,她就一定要是人群瞩目的焦点!

    在一次晚宴上,一位小姐带了和花谣一模一样的颈珠,花谣当场大发脾气,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那小姐的颈珠一把扯了下来,散落一地。那小姐哭天抹泪地回家去了,花谣却谈笑自如,仍是跟众人推杯换盏,但她“玉面罗刹”的名号却从此流传开来。

    村中那位老人听说这件事后曾告诫花谣道:“过刚易折,善柔不败。少年锋芒毕露,一朝遭人嫉妒,明珠蒙尘,便悔之晚矣!”花谣那时年少轻狂,踌躇满志,哪里听得进去?

第六十九章 善柔不败

    丹心的性子却与姐姐截然相反。丹心性喜音律,她天赋异禀,又勤勉有加,小小年纪,古琴造诣已是不凡;她性子沉静,行事低调,锋芒尽敛,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尹家还有一个大小姐。

    老人说的话兑现得太快,那一个阳光盈盈、绿意逼人的夏日午后,一切都发生了转折,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小公主,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懂得了懊悔,然而她为此付出的代价,用尽她的一生也无法弥补。

    花谣十五岁那年,江南举行了斗茶大赛,精于茶道的天下茶师纷纷参加,更有那一等茶艺不精、但最好品评他人茶艺的好事之人也急急赶来,将茶楼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而花谣,就是在那场盛大的茶宴上,一战成名。

    花谣十五岁,却报名了一般十八岁以上的人参加的青年试。在一连串严苛的选拔中,花谣凭借自己精湛的技艺、非凡的天赋、赤诚的热爱,一路披荆斩棘,高歌凯旋,一直比到了最后一场。最后一场,已只剩最后二人。也就是说,花谣就是这一场输了,也已经取得了第二名的名次!花谣最后一场的对手,是一名带发修行的尼姑,出身玄慈寺,而谁都知道,玄慈寺的主持,是当今世上的天下第一茶师——寒茶师太!而花谣今场的对手,就是寒茶师太的高徒,醉心茶艺十五年的茶道天才,人称“未见此女,人间有悔”的一度悔。

    她二人的对决吸引了全江南的目光,但只有数百人挤进了茶楼,有人甚至包下了对面的茶楼,在对面的窗前遥遥相望,只为了一睹二人风采!二人皆是世间难得的才貌双全的美人,花谣被称为“玉面修罗”,一度悔也被称为“未见此女,人间有悔”,可知二人美貌之甚!这一场美人之间的巅峰对决,是多么引人注目!

    花谣、一度悔皆是天下一等的茶师,茶叶、茶具、茶筅、冲茶所用的梅花雪,都是自己备的。二人取出茶饼,开始一步步炙茶、碾茶、罗茶,看她二人所用的器皿时,只见一度悔的是一只建盏,上面点点紫赤相间的鹧鸪斑,这种鹧鸪斑盏极难烧制,万中无一,实可算是当世第一流的茶器了!花谣的却是只平平无奇的黑釉盏,盏的外部无半分点缀,漆黑一片,唯有盏内散布着一些芝麻大小的金黄斑点。接下来,就是最考验茶艺、决定胜败的关键时刻——点茶了!

    正当两人烹雪洗筅之时,花谣忽然娇媚一笑,宛如漫天桃花盛开,叫围观的众人都酥了半边骨头,她道:“这么比,多没意思。左不过她输了,我赢了,发几两银子,也没什么劲儿。”

    一度悔不动声色地道:“依你说,待如何?”

    花谣笑道:“依我说,也不用怎样,只需输的人当着大家的面起个誓,此生绝不碰茶道,再砸碎了自己的茶器,也就是了。”

    花谣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要知道,作为一个茶师,平生最大的兴趣、乐趣就是制茶,每当制成了一种新的好茶,那比赚了一万两银子还要高兴;这次斗茶大赛不过是一场爱茶之人互相切磋技艺、共同进步的比试,输了也不过一笑而过,但花谣竟要输家立誓此生放弃茶道,那是要逼迫一个人放弃自己一生最热爱的事物,也许此生他都会在遗憾与悔恨中度过!每个茶师都有一盏茶器,这只茶盏陪伴他们南征北战,茶师将它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那是每个茶师荣耀的象征,花谣却要输家亲手砸碎自己的茶器,那无异于要他亲手捏碎自己的尊严、梦想!花谣也是茶师,怎么会不懂得要一个茶师放弃自己一生热爱,该多么痛苦?!也许正是因为懂得,她才要这么做?!一个人若是一生不能做自己热爱的事,他的一生,岂不如行尸走肉一般?

    寒茶师太向自己的爱徒摇摇头,示意她不可答应,一度悔少言,性格却倔强,面对花谣如此挑衅,岂能隐忍?她缓缓点头道:“依你。”

    一度悔一点头,全场瞬间爆发出沸腾般的喧嚷声,众人预感到,这也许将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试,一场赌上二人命运、荣耀与梦想的比试!

    点茶共需七汤:先将碾好的茶末加于盏中,注汤调成膏状,再搅动茶膏,沿盏壁注汤,手持茶筅,渐渐加力击拂,此为第一汤;绕着茶面注入一周汤后,再急速注汤,接着用力击拂,茶面上就会升起层层珠玑似的细泡,此为第二汤;如此如此,到第七汤时,汤色纯白,汤花匀细(汤面泛起的泡沫称为汤花),紧咬杯盏,久聚不散,称为“咬盏”。当咬盏散去之时,汤与盏相接的地方就会露出茶水,称为“水痕”。茶末研制得越细腻,点茶点得越到火候,咬盏时间就越长,水痕出现得就越晚。因此,水痕出现的早晚,就决定了斗茶的胜负!

    花谣与一度悔玉指纤纤,在盏与汤之间翻飞自如,看她们摇筅击拂,持壶注汤,无疑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正可谓:红酥手,芙蓉面,绿汤黑釉盏相对;小楼里,声如沸,今宵欢情转眼尽。看她们指似蝴蝶,轻盈翩跹,茶汤在她们手中高高低低,忽泄忽住,几欲在茶盏上开出花来,二人茶艺纯熟,自成风格,忽摇忽停,让人眼花缭乱,一时难分优劣。

    七汤过后,二人手下微停,将茶盏置于桌上,只见汤花不散,紧咬茶盏,众人紧盯茶面,现在就看谁的茶盏中先出现水痕,谁便输了!

    花谣笑语盈盈,像是有必胜的把握;一度悔面无表情,像是这场比试与己无关。

    众人紧紧地盯着茶面,一炷香,两炷香过去了,她二人茶艺绝佳,咬盏竟维持至今不散!

    众人盯得眼睛都酸了,茶面仍是毫无变化。花谣都不由累了,打了个呵欠,揉揉朦胧的眼睛,桌上的两盏茶却于此刻出现了变化。只见汤花渐渐聚拢,慢慢从盏壁上脱落了下来。

    众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茶面,当汤花完全从盏壁脱落时,底下深色的茶水也露了出来。两盏茶都出现了水痕!

    但是,最先出现水痕的,却是一盏漂亮的、拥有鹧鸪般花纹的建盏。是一度悔的茶盏!

    是“未见此女,人间有悔”的一度悔输了!

    一度悔面色惨白,手指剧颤,一双杏眼中泪水盈然,却睁大着并不流下,寒茶师太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花谣微笑道:“竟是我侥幸赢了。那么,便请一度悔姑娘兑现诺言吧!”说完,花谣向凳子上一坐,竟是今日一度悔不发誓,她便不肯走的架势!

    有人见此情景,忍不住起了怜香惜玉、锄强扶弱之心,一紫扇公子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花谣姑娘,这本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切磋,你既赢了,我们公认你为第一便是了,之前的赌约,就一笔勾销了罢。”

    花谣道:“愿赌服输,人怎可言而无信?你若是要出这个头,那就你来代替她发誓好了。你可愿意?”

    紫扇公子哑口无言,今日来观看比试之人,莫不是热爱茶道之人,要他们性命可以,要他们此生不再碰茶道,那真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就如作家不让他提笔,士兵不让他握枪,棋士不让他下棋!紫扇公子虽路见不平,却也难以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自己一生的梦想!

    眼见紫扇公子沉默,众人更有何人敢开口?

    一度悔缓缓举起右手,她声音哽咽,几欲说不下去,却强撑着道:“一度悔今日发誓,有生之年,再不……”

    一度悔话未说完,一人忽然飞身上台,将她一把推倒在地!

    那人衣袖飞扬,道:“花谣姑娘,你今日不给他人留后路,不怕将来他人不给你留后路么?”正是寒茶师太出来维护自己的爱徒了!

    花谣微微一笑,道:“我不过一身一体,不留后路又如何?全都舍了又何妨?”

    一中年发福的胖客人道:“花谣姑娘,你扪心自问,假如今日你输了,你愿意放弃自己一生热爱么?”

    花谣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得不得了的事,道:“今日,我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人生已经如此平淡,不赌大一点,我怎么会愿意玩下去?我若是输了,自然是愿赌服输。”

    听花谣的意思,竟是输赢两方面的打算她都做好了,她竟疯狂至此,一度悔也罢她自己也罢,谁输了她都不在乎!只要这场赌博够刺激、够兴奋!

    “真是个疯子。”有人喃喃道。

    花谣笑得更加灿烂,只听寒茶师太道:“好!好!好!”她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寒茶师太将一个青花瓷杯捏得粉碎,瓷片刺破了她的手掌,耀目的红色从她手上蜿蜒流下,寒茶师太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面无表情。

    有眼尖的人惊呼道:“那是寒茶师太的茶器——青寒盏!”

    青寒盏陪伴了寒茶师太一生,陪着她征战南北,见证了她成为天下第一茶师,寒茶师太竟甘愿将它毁去!

    只听寒茶师太一字字地冷声道:“我来代替她发誓。寒茶今日发誓,凡我活着一日,绝不再碰茶道。若违此誓,立时身死!”

    寒茶师太看来面冷心冷,此时此刻,竟甘愿以天下第一茶师的身份代替爱徒发誓,放弃茶道!

    一度悔撕心裂肺地喊道:“师父!”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寒茶师太握起手中的碎瓷片,干净利索地向自己脖颈一划,花谣只觉脸上一热,眼前一片鲜红,寒茶师太的鲜血如泉水般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她人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众人都目瞪口呆!

    一度悔顾不得其他,又滚又爬地扑到寒茶师太身边,她想要用手堵住寒茶师太涌出来的鲜血,却怎么都堵不住,她又慌又乱,现场早有精通医术的人上来施救,只见寒茶师太这一刺又快又狠,她报了必死的决心,那是决计没救的了!

    一度悔茫然地抱着师父的身体,任由寒茶的血染红她的衣襟,她不知所措,甚至不能明白面前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寒茶喘息道:“悔儿,不要……放弃……我知道……那是你一生的梦想……”

    一度悔痛彻心扉,她摇着头,喃喃道:“师父……”

    寒茶道:“我刚刚立誓……活着一日,绝不再碰茶道……可是,我马上就要死了,待我死了,你将我和我的青寒盏葬在一起,好么?”

    一度悔痛道:“好。”

    寒茶伸出手,像是想要抚上一度悔的脸庞,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悔儿,你要像以前一样地……一样地……代替我,好好地……”

    寒茶话未说完,双眼一翻,右手重重垂落,眼见是不活了。

第七十章 碧血丹心

    茶道一代宗师,就此离开人世!

    对于寒茶来说,茶艺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她为了爱徒甘愿发下毒誓,绝不碰茶道,但她的余生,从此了无生趣,不如一死!

    众人都没有想到,本是一场寻常的茶试,最后却以血收场!

    花谣也若有所思:“我是否做得太过了?”

    但花谣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她所无法想象,也足够偿还的。

    一个月后。皇帝大选妃子。百姓皆知皇帝残忍暴虐,反复无常,好人家的女儿,谁会愿意送给皇帝,让他生生作践?花谣年纪未满,本不在此名单之列,但因为她平时娇纵跋扈,更因江南斗茶之事,有一人怀恨在心,向皇帝进言,说江南有女如此,如何美丽,如何茶艺惊人,“让她侍奉在皇上身边,时刻给您备着好茶,也是极好的。”皇帝听完大悦,御笔亲书宣花谣进宫,进宫即封为“花国夫人”!

    尹家二老知道女儿此去凶多吉少,使尽了银两上下打点,银子用出去不少,却是毫无作用。皇帝御口亲封,哪还有更改余地?眼看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二老几乎愁白了头发。花谣虽玩世不恭,侍父母却是至孝,她不敢说自己不在乎生死,更不在乎皇帝,只是道:“爹爹妈妈不要发愁,想那皇帝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我如此聪敏,定可哄得他言听计从。”话虽如此说,尹家二老舐犊之情,不能稍减,待得进宫那一日,竟迷晕了二位小姐,令家中忠仆小黑驾着马车带着二位小姐逃走了!

    待得花谣和丹心悠悠醒转,已颠簸在马车之上,离家二十里了。无论花谣怎样对小黑拳打脚踢,用皮鞭将他抽得皮开肉绽,小黑就不停下马车,放她们下来,只是一味前奔。还是丹心劝住花谣,朝花谣使一个眼色,花谣会意,她是要二人跳车逃跑!

    窗外景色如风逝去,丹心一向胆小,向窗外一望不由头皮发麻。她知道此乃重大关头,不由闭上眼睛,把心一横,就和妹妹一起跳下了马车!

    小黑浑若不觉,还是一味向前赶路。

    当花谣和丹心回到家时,一切都变了。雕栏玉砌的家中如今一片狼藉,建筑东倒西歪,精心照料的花草被践踏、出自名家的书画被撕毁,家中像是被从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打劫了一样,她二人顾不上关心这些,待到二人跑到二老居住的庭院,只见尹老爷平时从不许人动的书籍散落一地,二人面上不语,心中却越来越焦急,再走几步,只见几只野狗正在抢食什么,花谣毫无兴趣,正要越过这些野狗,却突然看到一只野狗的嘴里叼着一只镶着绿玉的鞋。那是尹老爷最喜穿的一双鞋子。

    花谣心凉了半截,急忙从野狗口中抢下它叼着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条人腿。花谣心中默念着不会的,二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明明是炎夏,眼前的场景却让二人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透彻心肺的冰凉蔓延全身,几乎冻得二人无法思考!

    卧室雪白的墙壁上写着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抗旨不遵”;血字下,尹家二老两只花白的脑袋互相依偎,两柄长剑将他俩穿心而过,钉在墙上!二老的腰部以下空空荡荡,想来应是被野狗啃食殆尽!

    花谣死死地盯着那四个字,只觉喘不过气来,漫天的恨意翻涌而起,几乎要将她的眼睛染成血色,这世上最爱她、最宠她的两个人,这世上最善良、最仁慈的两个人,饥荒时会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的两个人,就因为不愿献出他们的女儿,就被狗皇帝残忍杀死?甚至不给他们留个全尸?

    花谣只觉自己的心越来越沉,几乎要沉到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深处,就在她整个人都要被黑暗包裹的时候,一个温暖的声音唤醒她道:“妹妹,别怕,姐姐在。我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为爹爹姆妈报仇!”是丹心的声音。

    花谣被黑暗包裹的心中,射进了一束光芒,一束名为丹心的光芒。

    花谣道:“姐姐,你恨我么?”

    丹心的面孔如秋水般平静,道:“为什么要恨你,妹妹?”

    花谣道:“因为我的任性跋扈,才招来嫉恨,才招来如此祸患!是我害死爹爹姆妈的!”

    丹心静静道:“那不怪你,妹妹。是欺侮别人的人不对,怎能怪被欺侮的人不好?要怪,只能怪狗皇帝昏庸暴虐!”

    花谣道:“是我错了,我总以为,即使我玩世不恭,犯下天大的过错,我都可以己身受之,那便无碍。却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会连累到爹爹妈妈!”

    丹心道:“妹妹,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后,得饶人处且饶人!”

    花谣道:“姐姐,我答应你,从今儿起,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会认真地活着,绝不再玩世不恭!姐姐,你监督我,我若是做错了,你便打我骂我!”

    丹心露出了一个花谣看不懂的表情,道:“你答应我就是了,我又何必监督你?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宫为爹爹姆妈报仇罢!”

    花谣答应了,却没看到,丹心悄悄将墙边的一副小字揭了起来,藏在怀中。

    依丹心的意思,两人分开行动刺杀皇帝,成功的机会更大。花谣不解,这世上她只剩丹心这最后一个亲人,依花谣的意思,她至死也不想跟丹心分开,丹心却执意如此,花谣也只好依她。

    月下,姐妹二人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开,丹心对花谣叮嘱又叮嘱,毕竟两人这一别,可能就是生死之别!

    “姐姐,你放心罢。我答应你,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我一定留人余地!”花谣道。

    “这样,我就放心了。”丹心轻声道。

    “你说什么,姐姐?”花谣疑惑道。

    “没什么。”丹心道,“妹妹,如果我们成功了,就在这条十字路口再见!”

    “一定!”花谣道,月光下,她没看到,丹心眼角隐隐滑下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花谣刚刚混入宫中,便听到大家都在议论一件事:皇帝将在百乐宫大宴群臣,欢迎新进宫的花国夫人!

    “据说这花国夫人容貌倾城,一手茶艺更是炉火纯青,皇上为了逼她点头答应进宫,杀了她的父母!为了迎接花国夫人,皇上已命人在百乐宫搭建了一座茗香台,今晚,花国夫人就要在茗香台上表演茶艺!”

    花谣不禁糊涂起来,她明明人在这里,哪里还有一个“花国夫人”?!一个最可怕的念头进入花谣脑中,花谣甩甩头,将那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去百乐宫中一探究竟!

    百乐宫中,张灯结彩,金碧辉煌。花谣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只见庭院中央,一座精致的楼台平地而起,中央放着一座碧色大鼎,鼎的四面都雕刻着象征至尊的龙凤花纹。花谣混迹在众人之中,只听鸾佩叮当,香风起处,一个带着碧色面纱的美人和皇帝一起出场,众人皆下跪,口呼“皇上圣安!花国夫人圣安!”花谣见到皇帝,心中血海深仇翻涌,却知皇帝身边围绕着无数武功高强的护卫,更有十二暗影死士,自己可能连皇帝的衣袖都挨不着就会被格杀当场!花谣不得不暂且忍耐,少不得也低下头去,为了克制自己,花谣几乎将银牙咬碎,手掌攥出血来!

    平身后,花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碧纱美人,她究竟是谁?!

    那碧纱美人缓缓走上茗香台,点燃了碧鼎下的炭火。虽是盛夏,皇帝却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坛一坛的白雪,用冰镇着;碧纱美人轻盈地将雪一层层地铺在鼎中,静静等待雪沸。

    花谣只觉她的身段甚为熟悉,正在思索之时,那美人像是感觉到了花谣的目光,刷地一下转过身来,她目光如电,射向花谣,檀口轻启,道:“这小贼好生无礼,竟敢一直盯着妾身,陛下,快惩治他!”

    皇帝道:“依爱妃。来人,给我将这小贼乱棍打死!”

    花谣此刻作男装打扮,不想这美人不由分说便想要了自己的命!花谣心下大惊,想道,难道今日自己就要死在这里?却听那碧纱美人道:“杀了他有什么趣儿?依我说,不如点了他的穴道,喂他吃陛下新研制的七痒七痛九死一生腐尸丹?这丹十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便看看这小贼运气如何?”

    皇帝道:“爱妃此言甚妙。来人,拿丹来!”

    碧纱美人道:“陛下,让我亲自喂他,以解我心头之气。”

    皇帝道:“依爱妃!”

    花谣早已被点了穴,见那美人越走越近,一双美目光华流转,心却比蛇蝎更毒,纤手一送,已将一枚青丹送入自己口中,捏着花谣的脖子迫她吞了下去!

    花谣心下绝望,心中已将那狗皇帝和面前的美人骂了一万遍,却是无可奈何!

    那美人却娇笑着走到台上,雪水已经煮沸,鼎上烟雾缭绕,将茗香台衬得如仙境一般,烟雾之中,那美人缓缓揭下一直带着的碧色面纱,露出了一张勾魂摄魄的脸。如九天仙女下凡尘,如世外仙姝履尘地,那美人绕着碧鼎轻盈而舞,忽而将怀中的碧茶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洒入鼎中,忽而莲步轻移,提起碧壶高高低低地注入茶汤,她的动作又轻柔又飘逸,叫人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烹茶还是在起舞?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所有人已被她深深吸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生怕错过了她任何一个动作,众人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美!她美得活色生香,美得攻城略地,占领你的一切神魂!

    花谣看到那美人面孔的第一眼,已是惊心动魄、心痛难明!那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她说好了分头行动刺杀皇帝、她的亲姐姐——丹心!

    丹心为什么要顶替她的名字入宫?!若是为了刺杀皇帝,为什么还不动手?花谣心中有一万个疑问,却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第七十一章 独活

    只见丹心不断地将茶洒入鼎中,碧茶在鼎中渐渐舒展了叶儿,附于其上的白毫随之沉浮,看来就像是在冬日天空飘洒而下的白雪,鼎上渐渐结出碧色的烟雾,将丹心身形隐匿其中,阵阵奇异的香气传来,众人皆沉醉。在这不可思议的雾气与香气中,忽然传来极动听、极悲伤的琴音,不知是谁在弹琴?众人皆诧异之际,只听“噗通”一声,一个碧影纵身一跃,跌进了大鼎之中!

    众人大惊,急急忙忙去救时,哪里捞得上来?一片混乱中,众人皆传:“花国夫人已和她最爱的茶一起化为了一鼎碧汤,她是升仙去了!”

    眼见丹心跃入鼎中,花谣心痛如绞,心中大喊“不要!”,却被点了穴道,难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打捞丹心的遗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谣忽然发现身体能动了,她想冲上茗香台,耳边却回响起刚刚丹心喂她药时、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走!为我报仇!”然后在她手里塞了一团小纸团。

    花谣紧紧捏着手中的小纸团,捏得指节发白,她深深地、深深地凝视了一眼碧鼎的方向,碧鼎之上,似乎浮现出妹妹往日的音容笑貌,恬她笑容恬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眼泪模糊了花谣的视线,她终于转过身去,再也不回头,奔出了皇宫。

    花谣逃出宫后,将手中的小纸团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对不起,妹妹!我骗了你。我藏起了家中墙边贴着的通告。通告上说,如果妹妹不进宫,将在全天下通缉妹妹,死活不论!于是,妹妹,我顶替你的名字进了宫。没想到那狗皇帝戒心深重,对身边人也是百般防备,我以宠妃之名,也毫无下手的机会。看到那狗皇帝一眼,我都呕心得要死,我是绝对不会和他在一起的!妹妹,原谅我不能再陪伴你,答应我,连我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好么?

    丹心绝笔。

    花谣看着纸条,她的心脏急速而猛烈地跳动着,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巨大的痛楚攥住了她,她眼睛剧痛,手足酸软,几乎无法接受这个痛楚的现实。原来,丹心一直在骗她。从一开始,她就打算代替她入宫!所以,她才要和花谣分开行动。进宫刺杀皇帝,九死一生;就算成功了,也绝难全身而退。丹心,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牺牲自己,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花谣!

    想必,她早已猜到自己也会来茗香台,所以故意点了自己的穴道,她喂她吃下的,也不是什么七痒七痛九死一生腐尸丹,那味道香香甜甜,不过是姐姐小时候常常带给她偷吃的抹茶小丸子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谣呻吟一声,她缓缓抬起头,复仇的火焰从她的眸底一直烧到心上,她忽然将一直带在身上的茶器,雪盏,捏得粉碎!

    从此,那个热爱茶艺的花谣死了。

    她要连姐姐的份一起,重新活下去。她要替丹心完成她未竟的梦想,成为天下第一琴师!她更要为爹爹妈妈、姐姐报仇,杀了狗皇帝!

    她要为曾经的飞扬跋扈付出代价,她要为曾经的玩弄人心受到惩罚,她决心一生活在痛楚之中,她要放弃一生的热爱,为姐姐而活!她决心要用痛苦来惩罚自己!

    爹爹、姆妈、姐姐,你们为何要为我而死?!

    我不配。

    我将再也不能,在晴空下,若无其事地微笑。

    花谣缓缓讲完了她的故事,众人一时相顾无言。这其中,唯有薄愿醒最为触动,他和花谣何其相似,他也最能理解花谣的伤痛!况且,他们的仇人,都是同一人。薄愿醒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东风销魂走到她身边,缓缓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花谣依偎着东风销魂的怀抱,像是在贪恋那体温,而后强摄心神,坐起身来。

    醉生道:“谣姐姐,过去的已经过去,懊悔也来不及。我们唯有珍惜当下。古人云:浪子回头金不换。古人又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古人还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谣姐姐你既已洗心革面,能换好多好多的金子,做了大大的善事,还成为了佛祖,又何必沉迷于过去,不肯出来?我想丹心姐姐如此煞费苦心,甘愿为你付出生命,一定希望你过得幸福啊!”

    花谣道:“醉儿,你一生活在蜜罐之中,如太阳般温暖,怎能理解久在黑暗中的人?我心中已有决断,你不必再说了。”

    薄愿醒道:“花谣姑娘,我有一事不明。如你所说,你只有孤身一人,那你是如何通过彼岸门的?你不是天下第一琴师,也没有可献祭之人,难道,你是以天下第一茶师的身份进来的?”

    花谣仰天长笑,道:“丹心身死之时,我已捏碎了我的茶器雪盏,如何还能是天下第一茶师?况且,除了那次在落花楼中款待你们,我已经许久未泡过茶了。”花谣说到最后一句,语调已是越来越低,似有无限叹息。

    薄愿醒道:“那是?”

    花谣道:“如你所言,我非天下第一之人,也无献祭之人,彼岸门前,我能献出的,只有自己这条性命!只不过,我向守门人打了个欠条,这只脚趾就是证明!”

    花谣说着,脱下左脚的鞋袜,只见她莹白如玉的脚掌上,赫然少了一节小脚趾!

    花谣惨然道:“我以我的小脚趾作为抵押,三个月后,无论我是否取得无愿草,我都会将这条性命献给守门人!”

    花谣转向东风销魂道:“换言之,我现在已是个已死之人,只不过偷来了三个月的性命而已!东风销魂,从第二次见面时,我就说过,迷上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如今,你可后悔了么?”

    东风销魂默然不语。

    花谣惨笑道:“就是剑术天下第一的销魂皇,也无法接受啊。也罢,我苟活三月,不过是为了报这血海深仇。如今我既落败,报仇无望,我便再等二月,去见我爹爹妈妈和妹妹,倒也不错。”

    东方销魂忽然拔出“雪魂”,举剑向自己的左脚砍去!

    “雪魂”一出,饮血方归!

    花谣急忙握住雪魂,冰剑将她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花谣却浑若不觉,急道:“东风销魂,你干什么?”

    东风销魂道:“你不信我,我便和你一样,也割下一根脚趾来!”

    花谣道:“东风销魂,你发什么疯?”

    东风销魂道:“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拿到无愿草!”

    花谣道:“为我全家报仇雪恨?”

    东风销魂道:“不!我要让你活下去!”

    花谣全身剧震,似是不能相信东风销魂所言。她那颗冰冷的、尘封的心似乎动了一下,而她,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思酒道:“谣姑娘,你不必担心,我有一个主意。”思酒转向众人道,“诸位,我有一个提议。今日相聚于此是我们的缘分,我们何不结成联盟,一起寻找无愿草?我们中,有销魂、愿醒二皇,有天下第一琴师、有聪明慧黠之士,有坚毅果敢之士,如果我们结成联盟,一定强大得很。待我们齐心协力夺得无愿草,我们七人再公平竞争如何?无愿村中强人辈出,与其单打独斗,不知什么时候被暗算,不如稳扎稳打,确保自己不会莫名其妙死掉,如何?何况,”思酒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也许最后,我们甚至不用争夺。”

    众人听了思酒的提议,一时怦然心动。

    花谣先道:“我本已失去争夺无愿草的资格,我自是愿意加入的。”

    乌相思道:“我本是为了搜集古代以来中国所有失落的曲谱而来,能依靠无愿草的力量集齐曲谱自然是好,但若是找不到无愿草,我用尽一生,也用自己的力量慢慢搜寻。我对无愿草的执念没有那么深,但我一定会加入你们,因为,”乌相思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想天天见到一个人。”

    完颜宓是乌相思的跟屁虫,笑道:“我自然是跟着相思姐姐的。”她对相思姐姐的心事,似懂非懂。

    薄愿醒笑道:“天下第一宫殿水晶宫的主人诚心邀请,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愚鲁,我自然愿意加入。”

    东风销魂默默地站在花谣身侧,点点头,看来也是默认加入了。

    醉生不用说,自从进了无愿村她几乎没有和思酒分离过,他俩早已默认了彼此在身边的位置。

    思酒笑道:“看来大家都是愿意的,我们的联盟已成,我想了个名字,我们叫有愿盟,如何?”

    乌相思道:“有愿相许,有缘相聚,一语双关,很好啊。就叫这个吧。”

    薄愿醒道:“事不宜迟,我们有愿盟现在就开始行动,我先前已说过,要天下第一琴师在天下第一宫殿水晶宫中弹奏天下第一曲《霓裳羽衣》,无愿草的下落才会浮现。只是我没有说,要在水晶宫的琴房之中弹奏此曲,方可显现秘密。请乌姑娘移步,到琴房中再弹一曲《霓裳羽衣曲》,如何?”

    醉生道:“相思姐姐刚比了一曲,一定累坏了,大家一路赶来,一定也经历了不少惊险,不如少歇一晚,明早再弹何如?”

    花谣蹙眉道:“兵贵神速。我们在此稍歇一刻,无愿草就多一分可能被其他人找到!我们已经为无愿草付出了一切,又怎在乎这一时半刻的辛劳?乌姑娘,还是有劳你现在就弹奏吧!”

    醉生被花谣说得委屈巴巴,小嘴一瘪,别捏地站在那里不肯再动。

    众人已鱼贯而入琴房之中,思酒摸摸醉生的脑袋,硬拉着她跟上了众人。

    未进琴房,众人便闻到丝丝缕缕的玫瑰香气,进入琴房之后,只见房间中央设着一张玫瑰木的琴桌,桌面上雕镂着数朵银丝玫瑰,看来香气就是这琴桌发出来的。薄愿醒将曲谱架在琴架之上,乌相思手指搭上琴弦,“铮”的一声,已开始了弹奏!

    只见乌相思手指飞舞,如融化的雪,如山间的风,动作如行云流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天下第一的《霓裳羽衣曲》已经再次响起,带着呼啸的凉意与清澈的颜色,众人再次了走进那波澜壮阔、星光灿烂的朝代!

    一曲既罢,众人仍沉浸在唐人的潇洒烂漫、不拘世俗之中,不由心向往之,遥想古人前风,今人却因循守旧,不敢革新,何不自由至极!

    直到乌相思手指从琴弦上移开,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只听“咔哒”一声极细微的声音传来,众人环顾四周,却毫无改变。

    薄愿醒道:“大家在房间里好好找找,一定在哪里藏着什么机关!”

    众人将房间翻了个遍,连墙壁都一寸寸摸了,仍是一无所获。

    醉生道:“难道,我们的推测错了?”

    薄愿醒道:“不可能。”他皱着眉头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忽然眼光落在七弦琴下的琴桌之上。

    众人早已在琴桌之中翻找过,没找到任何东西。

    薄愿醒将七弦琴拿开,按按桌面,只觉桌面不像之前一样浑若一体,薄愿醒暗运内力,用力一抬,镌刻着朵朵银丝玫瑰的桌面竟被他抬了起来,露出了第二层桌面。这张琴桌竟是张双面桌!

    只见第二层桌面由金丝楠木所制,上面刻着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画,丹青极妙,连花朵的褶皱、蕊芯都纤毫毕现,却是一个极美的地方。

第七十二章 荆棘之中

    众人都苦苦思索这是哪里,却又好像都没见过。

    薄愿醒道:“看来无愿草就藏在这里。可是我久在无愿村中,几乎踏遍了无愿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地方。这上面镌刻的花朵也极为特别,无愿村奇花异草之多,我却从未见过。”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从未见过这个地方。

    “这花朵一瓣之上叠着六瓣,妩媚妖娆,此花名为落魂花,我见过此花,可是却不是在无愿村中见到的,而是在遇见青无泪的无泪岛上见到的!”醉生忽然斩钉截铁地道!

    众人大异!

    思酒沉思道:“不,还有一个地方,没有任何人去过。”

    完颜宓道:“哪里?”

    思酒道:“我进入无愿村的第一晚,曾经迷路来到了一片沼泽之中。那片沼泽极大,可我在沼泽边上却感觉到了从沼泽中吹来的清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我想,那沼泽之中,也许别有洞天!”

    薄愿醒沉思道:“如果无愿村中真的有图画上所画之地,看来只能是那里了。我们在这里猜也没用,不如去沼泽一探究竟,便知端地!”

    众人轰然答应,他们还是少年心性,正是梦想与冒险的年纪,个个摩拳擦掌,心中热血沸腾!愈是遇到困难,他们便愈是激发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愈要迎难而上,大抵这就是世间成功之人获得成功的共通之处!

    七人是行动派,说干便干,立刻乘着气泡,离开了水晶宫。蔚蓝的湖面上,众人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钻出,盛夏的阳光如金子般倾泻而下,铺满了湖面,铺满了众人一身,光影之下,众人的侧影显得柔和而朦胧。众人出了水晶宫,便快马加鞭地向沼泽赶去。

    七人正是韶华之年,最大的东风销魂也不过二十一二岁,正是爱玩爱闹、热情单纯的年纪,一路同行,真是热闹非常,说笑不已,就是最沉默冷言的东风销魂,也没有不耐烦地走开。俗话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七人这一路的感情真是突飞猛进,友谊、情义恣意生长,这其中又暗潮汹涌,也不消细说。

    这一天傍晚,夕阳西下之时,他们终于赶到了沼泽之畔。

    夕阳即将完全落入山后那一刻,天空忽然回光返照,万千霞光辉映,给万物披上一层霞纱,周围一切如梦似幻,众人一时被大自然的美景所震撼,久久不言。

    不管今后如何,哪怕从此天各一方,我永不会忘记那日和你一起看的夕阳!

    那天的夕阳,是那么美丽啊。除了花思酒看不见,众人心中均想道。而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想要说这句话给他听的人。

    万千霞光灿烂明媚,却丝毫射不进笼罩在沼泽之上的浓雾之中。明明是盛夏,那浓雾却带来丝丝沁人的凉意,众人心头都有一种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感觉,心头隐隐约约掠过一阵不好的预感,这次沼泽之行,也许,会搭上其中几人的性命!

    事已至此,众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何况,有的人怀抱着,非实现不可的愿望!

    思酒静立许久,道:“不会错。我确实听到沼泽之中,有流水之声。沼泽之中,一定别有洞天!”

    薄愿醒道:“我们刚刚已绕了沼泽一圈,沼泽几乎被宽约三尺的荆棘全部围住,要想从荆棘之上踏过去,那是绝无可能。只有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有个缺口,没有被荆棘围住。我们只能从这个缺口进入沼泽之中。可这里浓雾笼罩,我们根本看不见沼泽的宽度。我们之中,轻功最好的是我。若是我全力施展‘罗袜生尘’,最多能在沼泽上踏出十步。但十步之后,假如我没能跨过沼泽,便只有被沼泽吞噬的份!”

    东风销魂道:“五步。有劳。”

    薄愿醒聪明剔透,如何不明白东风销魂的意思?他道:“你是让我在沼泽上踏出五步,探探情况,再返回来?倒也可以,我便一试!”

    薄愿醒身形微动,衣袖翩翩,已冲进了唯一没有荆棘围着的沼泽深处,转瞬间他的身影已经被迷雾掩盖!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正在紧张等待之时,薄愿醒的身影已从迷雾中再次出现,回转了来!

    完颜宓道:“怎么样,薄大哥?你看到什么了?”

    薄愿醒摇摇头,皱眉道:“我在沼泽上掠了五步,前方仍是一团迷雾,我甚么也看不见,左右也是迷雾。”

    众人闻言,都是垂头丧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思酒道:“我有一个想法。据醉儿所言,沼泽四周的荆棘,排列整齐,像是人工为之。但沼泽之上,无人可通过,又何必多此一举,用荆棘将其围住?”

    醉生道:“也许是有人怕沼泽之中的秘密被发现,所以多加固一层保险?”

    思酒道:“既然用荆棘围了起来,又为何要留下一个缺口?”

    醉生摇头,薄愿醒却道:“我猜着了,你便直说罢。”

    思酒道:“很明显,有人不愿别人进入沼泽之中。留下的缺口之处,沼泽一定极宽,就是当世轻功最高的人也掠不过去;但沼泽形状并不规则,也许有的地方较窄,便可一掠而过!因此,为了以防万一,便将沼泽的四周都种满了荆棘!”

    花谣道:“那么,我们只要将沼泽周围的荆棘全都砍掉,试试哪里的沼泽最窄,掠过去便是了?”

    乌相思道:“话虽如此,这片沼泽如此之大,我们武功虽高,砍起荆棘来只怕比普通人快不了多少。”

    薄愿醒道:“不用全都砍掉,这是一片环形沼泽,只要将其划分成六等分,砍掉每等分中间地带的荆棘,应当可以分辨出沼泽较窄的部分,然后将这部分沼泽附近的荆棘全部砍掉,便可找到沼泽最窄的地方了。”

    醉生笑道:“如此可要辛苦你在沼泽上掠来掠去了。”

    薄愿醒道:“你们砍荆棘,我不过踏两步,想来也是很划算的。”话虽如此,行走在沼泽之上,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沼泽吞没,可比砍荆棘要危险多啦。

    众人立刻分开行动,将沼泽分成六等分,砍起荆棘来。众人虽身怀武功,但其中不乏王子贵族,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体力活?不懂技巧,不会使力,更有几个女孩子割得手上流血,在一番艰难努力之下,终于将荆棘砍出了六条通向沼泽的路。

    薄愿醒依次通过众人砍出的路向沼泽之中掠去,一连探了五条路,仍是无法越出沼泽。“罗袜生尘”乃是一流的精微步法,使用时极耗内力与心力,他一连用了一个时辰,体力几乎不支,勉强来到众人开辟的最后一条路上,心想这次再不成,他可再没劲儿折腾了。众人心中都也是惴惴,难道沼泽之中,还有无尽的沼泽,根本没有所谓的“别有洞天”?!

    薄愿醒一步踏在沼泽之上,只觉软绵绵无着力之处,他左右腿连出,急速更迭,向前迈出了五步,举目一望,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只见前方一片碧沉,竟是真的“别有洞天”!薄愿醒心下一横,当机立断,剩下的五步竟不再退,而是向前掠去!薄愿醒这一下可是绝了自己的后路,若是五步之内他掠不过沼泽,今日就是死路一条!

    薄愿醒动作何其敏捷,转瞬间他已又掠出了五步,眼看他再掠一步便刻完全脱离沼泽,可他已经使出了“罗袜生尘”的极限,再也不能多掠一步了!薄愿醒惊恐地发觉自己的双脚缓缓下陷,泥沙,不断地向他身体涌来!眼看便要将他完全掩埋!

    好个薄愿醒,只见他临危不乱,张开双手,向后跌去,“噗”的一声,他整个人呈大字状跌在了沼泽之上,泥沙缓缓地停止了向他涌来。薄愿醒虽然暂时安全,但他身在泥沙之上,体力一分分流失,这样下去,他照样会因饥渴而死!薄愿醒是何等样人,怎会坐以待毙?眼看成功只有一线之遥,他微微挪动着自己的四肢,让泥沙流向他的身体之下,他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动,向沼泽边缘挪去!只有一步的距离,薄愿醒却累得满头大汗,整整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只听“噗通”一声,薄愿醒觉得全身轻盈极了,一种沁凉柔软的感觉包裹了自己全身,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温柔的碧色!薄愿醒动动手脚,活动自如,不由大喜,张目一望,原来自己已掉入了湖中!沼泽环绕的,竟是一片极大的湖!薄愿醒向湖心游去,只见浓雾渐渐散去,眼见湖泊中央,云蒸霞蔚,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竟是一座极美的小岛!

第七十三章 豺狼未去虎豹来

    薄愿醒奋力游向小岛,当脚尖再次踏到实地之时,虽只有短短半个时辰,薄愿醒却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心上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暂且松懈,不再有漂浮无依的无力感,一种奇妙的安全感笼罩了他。他果然是个“大地上的人”!目之所及,大朵大朵艳丽多姿的花儿开满了半个小岛,将小岛铺成一片灿烂的红色,远远望去,就像是整个岛在燃烧!此花花瓣妖艳妩媚,一瓣之上叠着六瓣,几乎挤满了花萼。小岛上其余盛开的各色妍花虽也不少,但被第一眼吸引住的,只有这火焰般的花。

    薄愿醒喃喃道:“是落魂花!”

    这座小岛,与在水晶宫的琴桌上雕刻的山水画,一模一样。

    薄愿醒顾不得多想,眼见岛上有一块大石,心中已有了主意,他采了许多落魂花,去掉花瓣,用落魂花茎搓了一条极长的绳子,将绳子一端系在石上,试了试觉得颇为牢固,便将绳子另一端系在了腰间,便噗通一声跳下湖去,向来路而行。

    薄愿醒游到湖水与沼泽相接处,施展“罗袜生尘”,掠上沼泽,掠过十步后他如法炮制,倒在沼泽之上,手脚并用,慢慢向沼泽外挪去。

    刚挪了两下,醉生眼尖,已看到了他的一角衣袍,叫道:“思酒哥哥,倾尘出来了,快救他!”

    原来众人久等薄愿醒不回,俱是担心不已,都紧紧地盯着沼泽。薄愿醒耳听得醉生如此记挂他的安危,情急之下更是叫起了他从前骗她的名字,心下不由大慰,又听得她危急之时总是寻求花思酒的庇护,心下又是一恼,也不知究竟是喜是悲?

    众人七手八脚将薄愿醒拽出沼泽,醉生急道:“薄愿醒,你究竟去哪了?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你?”

    薄愿醒见她一双星眸含泪,我见犹怜,不由柔声道:“我没事。思酒说得没错,原来沼泽之中果有一片湖泊,湖泊之中又有一座小岛。”

    于是薄愿醒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将自己的经历讲了一番,又道:“这条绳子我已将一端系在小岛上的一块大石之上,你们可将另一端系在附近的树上,如此,我们便可拉着绳子渡过沼泽了。”

    完颜宓笑道:“‘诡计多端愿醒皇’果然名不虚传,如此,我们便可轻松渡过沼泽啦。”

    乌相思拉拉完颜宓的衣角,示意她不可再说,薄愿醒却像是毫不在意。

    众人找了棵大树系上绳子,纷纷拉着绳子渡过沼泽,又游过碧水,举目一望,浓雾散去,一座如火焰般燃烧的小岛赫然眼前,众人不由激动万分!

    众人迫不及待地游到小岛之上,微风袭来,众人衣衫拂动,沐浴在天地清气之中,一时心旷神怡,感慨万千!历经千辛万苦,众人终于到达了无愿草最终的所在之地!最终的战役就要打响,这一赌上性命、赌上一切的战斗,终于到尾声了!

    火红色的落魂花铺满了视野,醉生弯下腰,缓缓抚摸着柔软的花瓣,喃喃道:“真的是落魂花!”

    思酒道:“无愿村四周被崇山峻岭环绕,只有一条狭窄的入口,也就是彼岸门所在的地方,神秘人把守着那里;原来无愿村的中央,是一片沼泽;沼泽之中,是一片湖泊,而湖泊之中,又是一座小岛。无愿草就在这座小岛上,也就是无愿村的中心。”

    醉生道:“上次在落魂花畔,无泪姐姐曾对我言道:我们终有重逢那日!如今又见落魂花,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无泪姐姐呢?”

    忽听背后一人言道:“不劳诸位费心,我家大小姐我们已接她回家了。”

    众人大惊,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众人背后竟青漫漫站了一大片人,人人身着青衫,身姿挺拔,显是身怀武功,训练有素,刚刚那句话应当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个子极矮、面色黝黑的男子所说。而在这些青衫人之后,却簇拥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人,他拥有一双温柔如海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光芒闪烁,像是落进了星辰,举手投足间温文亲切,唯有两道眉毛凌厉入鬓,略略和他的气质有些不搭,他的青衫比其他人略浅,胸口的位置绣了一朵雪花,腰间挂着一把刀,看来颇为沉重,刀鞘金光灿然,竟是用纯金打造而成,刀柄上环雕着一尊修罗像,眼睛却是闭着。

    薄愿醒不动声色地道:“青衫绣雪?你们可是青衫殿的人?”

    站在最前面的小矮个长笑道:“哈哈,不错!算你有眼力!凡人们,为你们今日能亲眼见到江湖第一圣教青衫殿而歌颂吧,庆幸吧!这座小岛我们青衫殿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无愿草由我们来守护!你们,如果现在就从岛上离开,青衫殿便不追究你们今日的冒犯之罪!”

    七人简直要被这气焰嚣张的小矮个气歪了鼻子!这座小岛是七人用尽办法先上来的,绳子还留在那没有收起来,青衫殿的人紧随着七人身后出现在无泪岛上,傻子才看不出来他们是跟着七人来到岛上的!明明是青衫殿的人跟踪他们,现在竟厚颜无耻地要求七人离开他们耗尽心血找到的小岛?还说什么不追究七人的冒犯之罪?天下间竟有如此靦颜人世之人?

    薄愿醒好涵量,微笑道:“矮如寸草,黑如炭火,你就是青衫四使之中的鸢尾使——觉艾吧!”

    觉艾得意洋洋地道:“不错,你还知道小爷的大名。既然如此,小爷就饶你一命。快快夹着尾巴逃走吧,勉得小爷一出手,无端送了你的小命!”

    思酒沉稳道:“只怕你们想占这座岛,还有人不肯答应。”

    觉艾旁边、一个容貌妍丽、身姿修长的青衫人开口道:“你们么?青衫殿还不放在眼里。”

    这人容貌绝美,雪肤红唇,他未开口之前,众人都以为他是女子,待他开口,嗓音却是磁性沙哑,众人方知他是男子。

    思酒摇头道:“不止。”

    花谣自负美貌,见了这人也觉移不开眼,道:“你就是青衫四花使中的曼珠使——沙化?”

    沙化微一点头,说话间,众人只听身后传来“沙沙沙”的脚步声,不知又是那一路兵马来了,不由脸色大变!

    众人回首,只见一群群身着黄衫的队伍不住涌来,眨眼间已排列好站在青衫殿人面前,虎视眈眈,气势如虹!正是:豺狼未去虎豹来,天下熙熙夺利来!

    此刻七人正如夹心点心一般,左边是摩拳擦掌的青衫殿人,右边是跃跃欲试的黄衫之士,城门失火,池鱼岂能独善其身?

    醉生惊道:“黄衫金领,袖口纹云,是十二夜楼之人!”

    黄衫人整齐划一、声势浩大的队伍忽然像是被斧子劈开一样,裂成两半,有一人身穿明黄纱衫,腰间挂着一枚金碧色的令牌,左耳带着金色耳坠,在两旁黄衫人毕恭毕敬的目光下踱出来,他的步伐迈得并不大,每一步却沉稳而有力,像是这么多人等着他是理所当然,他缓缓走到最前面,慢慢抬起眼来,看向众人。他明明只有一双眼睛,每个人却觉得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在直直地看着自己,他举止从容,周身却自有一种气势掩盖不住地流露而出,虽然他脸庞清秀,未脱稚气,却叫人不敢小觑!

    醉生惊叫道:“阿凉!”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凉梦死却像是没看见醉生一样,连眼睛都不向她那边瞟上一瞟。

    “不可能!我殿渡过沼泽之后,已将身后的绳子全部割断,你们怎能上得岛来?”沙化身旁,一个眉间点着红点的小女孩叫道!

    “哦,原来你们果然是顺着我们留下的绳子上到岛来的!”完颜宓指着那小女孩道!

    那小女孩面色不改,道:“我们这么多人,你们只有一条绳子,怎上得来?自然是我们自己搓了许多绳子,绑在大石之上,拉着绳子过来的。”

    “你!”完颜宓气得跳脚,明知这小女孩在强词夺理,就算绳子是他们自己搓的,那也是早看到他们如何登岛之后如法炮制,况且,他们要想将绳子系好,势必要先有一个人登岛,那人自然是拉着七人留下的绳子过来的。完颜宓心中虽然明白,口中却一时说不出来,她性格老实,这种考验人临场反应的斗嘴功夫,她实在不擅长。

    站在凉梦死身后,一个配着长剑、气质清冷的男子道:“你们上得无泪岛后,将全部绳子割断,便以为能阻止得了其他人上来么?哼哼,你们用心虽然险恶,却未免太天真了!”

    沙化道:“你们究竟怎么渡过沼泽的?难道除了攀着绳子,还有别的办法?

    那男子道:“那便看你们有没有命知道了!”说着,那男子长剑一晃,就要向沙化刺去!

    凉梦死手一挥,那男子手中的剑竟硬生生停下!

    凉梦死道:“落寂,退下!”

    落寂不甘地收回长剑。

    凉梦死道:“既然我们在这里相逢,那不必说,我们都是为了得到无愿草而来的了。当然,我们各个门派都有着非实现不可的愿望,甚至,我们愿意为之付出生命与自由的代价!但是,”凉梦死顿了顿,道,“想要实现愿望,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第七十四章 十二夜楼

    凉梦死说到这里,青衫殿人早已大声沸腾起来,有人嚷道:“什么?你的意思是说青衫殿没有这个能力么?”

    凉梦死置若罔闻,接着道:“或者说,就算有这个能力,也要看肯不肯付出这个代价?我们买东西,都讲究物有所值,打架也是这样。今日,十二夜楼和青衫殿,都想得到无愿草;十二夜楼虽然没落,今日却也报了必死的觉悟!若我们当真争起来,我敢说,即使青衫殿赢了,也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凉梦死所言非虚,青衫殿虽是江湖第一魔教,实力强劲,但十二夜楼在短时间内就迅速崛起,雄踞无愿村一方,实力深不可测,今番鹿死谁手,实在尚未可知!

    青衫四使思量良久,一个满脸胡须、左袖空空荡荡的男子道:“依你说,待如何?”

    凉梦死道:“只要青衫殿今日肯从这座岛上退出,十二夜楼愿昭告天下,奉青衫殿为主,今后青衫殿但有差遣,十二夜楼必定赴汤蹈火,无有不从!”

    凉梦死此言一出,青衫殿人均露出惊异之色。十二夜楼之人面上虽有不忿之色,却无人出声。

    要知道,在江湖上,一个门派愿奉另一个门派为主,那就是承认自己是为其下属,那是丧权辱国、卑躬屈膝之至,一般只有门派之人被屠戮过半、为了保全门派香火不断,掌门人才会不得不答应。从此门派中人,便会在江湖中受人唾弃,因为江湖,会尊重宁死不屈之人;却会瞧不起苟且偷生之人!十二夜楼提出如此的建议,不可谓不是诚意十足了!

    胡须男子道:“空口无凭,十二夜楼如日后反悔,青衫殿可毫无办法!”

    凉梦死微笑道:“那好说。我身上带着十二夜令,还有十二夜楼的密本,上面记载了十二夜楼所有的财富、兵力、武功招数等,只要青衫殿答应,今日我便可将这些交给你们。”

    青衫殿众不由纷纷议论起来。

    觉艾道:“算十二夜楼识相,看出我们将来必定会成为江湖第一门派,我们不如给他们个机会,反正我们的目的不就是称霸武林么?有了十二夜楼的协助,销魂殿那帮自诩正人君子的伪善者,还用放在眼里么?”

    沙化道:“不妥。十二夜楼对我们俯首称臣,也要得到无愿草。那说明得到无愿草,他们一定会得到比向我们卑躬屈膝更大的好处。如此重要之草,我们怎能放弃?”

    那小女孩道:“可我们与十二夜楼一战,并无必胜把握;而如今日退出,则可不费吹灰之力收服十二夜楼,岂不是稳妥得多?”

    众人正争个不休之时,站在最后的、面色苍白的少年人忽然伸出了手,示意大家噤声。吵吵嚷嚷的青衫殿人霎时间鸦雀无声,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里是全心全意的信赖与仰慕。

    那少年人开口了,声音却与他年轻的容貌不符,带着几分沧桑:“十二楼主,你的提议的确很诱人,我很心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回答我,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凉梦死道:“请问。”

    脸色苍白的少年人道:“如果拿到无愿草,十二夜楼要许下什么愿望?”

    凉梦死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像是预感到这场谈判难免破裂的结局,他闭了闭眼,缓缓道:“抱歉,这点,我实在无可奉告。”他马上像是想要补偿一般道:“除此之外的任何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那少年人笑道:“谢谢十二楼主。但是,除此之外的回答,我都不想知道!”他再一挥手,青衫殿人已抽出剑来,随时准备战斗!

    凉梦死知道这场大战再也难以避免,苦笑一声,道:“罢,我只有一个问题,青衫殿卧虎藏龙,青衫四使,左右护法,似乎没有你这样年轻的人物?”

    那少年人大笑三声,终于显出三分豪气,道:“我么,我早已不再年轻。我便是青衫殿主——青天!”

    凉梦死悚然而惊:“你就是青衫殿主?难怪!”凉梦死心想,青衫殿主雄才伟略,做下无数惊天动地的大事,一生丰功伟绩,在江湖成名少说也有二十年,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看来是武功修炼到了极致,可以返老还童?

    青天手一挥,牙关里蹦出一个字:“杀!”

    霎时间,青衫殿人受了主帅的鼓舞,士气如虹,锐不可当,向十二夜楼发起了进攻!

    十二夜楼韬光养晦数十年,只为今朝,数十的志气与苦心一朝释放,当真是势如破竹、酣畅淋漓!

    这一场大战,注定是翻天覆地,你死我活、天下的命运,由今日决定、书写!

    这一场大战,当真是战得日月无光,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涌动、草木为之俯首、百兽为之震颤!那是因为自古以来的至理,弱小屈服于强大,笨拙仰慕于聪敏!

    十二夜楼与青衫殿人乒乒乓乓地交战在一起,各人有着各人的对手:使剑的便对上剑术好的,用掌的便寻赤手空拳的,用鞭的缠住了鞭法好的,小兵便对小兵,将领便斗将领,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难分胜败!

    落寂剑法潇洒飘逸,意境华美,颇有古风,一招一式之间,仿佛有落英缤纷,鲜花着地,早对上了鸢尾使觉艾!觉艾说话虽嚣张跋扈,使剑时却与本人性格完全不同,严守门户,一招一式,法度严谨,泼水不进,稳扎稳打,宠辱不惊!觉艾毫不轻敌,使的是十分耗费内力、修炼时绝不容偷懒耍滑、对敌时却格外有效的剑法“画地为牢”,此剑法极耗使用者精气神,使用者剑气如虹,不断落在敌人周围,在敌人疲于应对之际,不断缩小包围圈,直至剑气将敌人完全包裹!“画地为牢”,一旦牢笼画完之际,敌人将被剑气斩成十七八块!落寂与觉艾缠斗数招,渐觉压力愈重,剑气压得他呼吸也觉困难,他故意脚下一个踉跄,卖个大好破绽与觉艾,谁知觉艾竟是视若无睹,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步向落寂逼近!落寂大觉棘手,竟是找不到觉艾一丝破绽,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十二夜楼三长老夜语、夜泣、夜华也分别和青衫其余三使战在一处,十二位夜主与青衫十二宫主也各出奇招,你来我往,龙争虎斗,各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下手绝不容情,暗器、长剑、毒雾、琴音、虚招、诈招,无所不用其极,招招要致对手死地,这是一场赌上了性命、荣誉、前途与命运的战斗!每个人都用尽了平生本事,再无一丝一毫的留手与仁慈!

    只听哀鸿遍野,只见血流成河,只闻血腥扑鼻,而局势,也渐渐明朗!

    青衫殿人精英众多,但往往自负武功,彼此很少协同作战,他们武功高强,擅长各自为战,单打独斗;十二夜楼之人资质、武功比青衫殿人略低一筹,但他们常年共同作战,团队协作能力极强,默契十足,十二夜楼此次作战,已摆出了两仪微尘阵、九曲黄河阵、诛仙撒星阵等阵法,这些阵法乃十二夜楼多年苦心孤诣而创成,端的是威力无穷,奥妙无方,十二夜楼之人武功虽然略低,但往往数十人结阵,一人有难,数人支援;一人控住敌人,数人立刻赶上围困!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十二夜楼虽依靠着阵法之利,终是比不过青衫殿的武功,渐渐落于下风。几乎每个人都被对手压制,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战胜对手,勉强腾出手来支援同门,而其他人,无一不是在凭着一腔热血和孤勇,苦苦支撑!但落败,也是迟早的事!但十二夜楼的人,却斗志昂扬,决不放弃。即使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他们也会用牙齿死死咬住敌人!若是牙齿因为用力而脱落,他们就用指甲,用石头,用他们所能想到的一切武器!

    照这个局势下去,青衫殿就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也将元气大伤,以殿中人一半的性命为代价!

    腥风血雨之中,十二夜楼已经独木难支,而青衫殿,却还有三个人不曾出手。

    一个是青衫殿主青天,另二个是青衫殿的左右护法,有情与无情。

    十二夜楼也还有一人不曾出手: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

第七十五章 雪魂焰魄一相逢

    但四人不出手的原因却不相同。

    青衫殿的三人是不屑出手。

    十二楼主是不敢出手。他是十二夜楼的最后一张底牌,他若是出手,再无人能与青衫殿主抗衡!

    他们似乎都忽略了战场之上,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决胜因素:那就是以销魂皇、愿醒皇为首的有愿盟!

    醉生急道:“思酒哥哥,我们该怎么办?我与无泪姐姐交好,青衫殿主是无泪姐姐的爹爹,按理说我应该帮青衫殿;可是阿凉是我的小弟弟,在天香楼中,他曾力拦众人,放我们逃走,我也该帮着十二夜楼。我究竟该帮哪边?还是我干脆两不相帮,让他们各凭本事?”

    思酒静静聆听着战场的形势,道:“你不用发愁,结果想必已经出来了。你看战场之上,是谁占优势?”

    醉生略一观望,她虽然武功平平,但进入无愿村后和思酒也算经历了许多大小战斗,眼力倒还是有,便道:“十招之内,落寂再不反攻,必然被觉艾的剑气削成一团烂泥;十二位夜主也不过在凭着斗志苦撑;十二夜楼三长老,唯有夜语还有余力,还可偶尔支援同门;但其他二老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思酒道:“对了!这便是答案!”

    醉生不解道:“为何?”

    薄愿醒与思酒想得一样,道:“很简单,唇亡齿寒!来到无愿村的每个人,都是为了得到无愿草而来,可是无愿草只有一株,只有一个人能得到它;换言之,除了自己之外,无愿村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敌人!夏醉生,我问你,如果青衫殿赢了,下一个他要清理的对象是谁?”

    醉生心惊肉跳:“我们!”

    花谣道:“不错!所以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必须要支援十二夜楼!帮十二夜楼,就是帮我们自己!”

    思酒道:“况且,青衫殿是江湖第一魔教,青衫殿一向杀人如麻,行事邪魅乖张,但凭自己心意,不问是非,草芥人命,他们的大小姐——‘修罗仙子’青无泪就是例子。我们也该替天行道,伸张正义!”

    那四人似是终于注意到了七人这边的动静。

    青衫殿主皱皱眉,道:“你们如若加入青衫殿,或是肯袖手旁观,我答应饶你们性命。”

    十二楼主面无表情地道:“狡兔死,走狗烹。你们要想清楚。”

    未知有愿盟到底决意帮哪一边,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章螳螂捕蝉黄雀后正在这时,落寂一声惨叫,他的右臂已被觉艾的剑气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深可透骨,几乎将他一条右臂削断!

    薄愿醒更不迟疑,一个燕子回旋轻轻巧巧落在落寂身前,轻轻一推,将落寂推到一旁,接着双掌一合一分,向前平平推出,一道炙热的掌风席卷而去,饶是以觉艾之能,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薄愿醒一掌退敌,好整以暇地撩了下头发,道:“青衫殿主,你不用饶我们性命啦,尽管大开杀戒便是。”

    说话间,有愿盟中的六人已纷纷加入战斗,这六人有人武功已臻化境,有人暗器卓绝,一挥一射间就有人应声而倒,有人琴音控人心神,扰人心魂,有人大局观重,总能立刻发现战局最吃紧的地方并加以支援。这六人一上场,十二夜楼之人顿感压力大减,可以喘口气了!

    青衫殿主微微皱眉,他一挥手,青衫殿的左右护法,有情和无情,终于出手了!

    十二楼主凉梦死咬一咬牙,还是按兵不动。

    青衫殿主青天,还没有出手!

    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上。”

    凉梦死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是剑术天下第一、“雪魂”剑的主人——销魂皇东风销魂!

    东风销魂还是面无表情,但他一向清冷淡漠的琥珀色瞳仁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那是对棋逢对手的渴望,是对酣畅一战的追寻,是意志点燃的疯狂,是独站寒巅的寂寞,他的全身血液都在燃烧,“雪魂”似已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不住地蜂鸣着!

    不用多说,凉梦死已懂了他的意思。他不再有所顾忌,清啸一声,向青衫殿的左右护法急冲而去!

    青衫殿主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滔天战意,那战意是从一个人的身上涌出的,一时间,战场上所有人流露出的战意加起来,也比不过这一个人。

    那是天生的王者才能拥有的,经历了无数生与死的战斗,血与泪的磨练,对胜利有着最原始的渴望,对战斗有着最强烈的意志,才能拥有的,近乎疯狂的战意!

    青衫殿主缓缓回过头来,注视着面前的少年。他一身白衣胜雪,战场上染着血的风吹拂着他漆黑的头发,他的神情冷傲而淡漠,他的身姿优雅而华贵,如天地间最古老的贵族,如世间最后的王子,如九天之上的神砥,像是天地万物都与他无关,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如一道最迅捷的闪电,一轮最皎洁的明月,一场最寒冷的冰雪,而现在,那冰雪在燃烧!那闪电劈裂了苍穹!那明月跌落了水中!

    这场战争,青衫殿主本不打算出手。但当他见到东风销魂时,他明白,他必须要出手了!

    无论是为了青衫殿,还是其他。

    “刷”的一声,冰冷的光芒在青衫殿主面上一闪,东风销魂已拔出了“雪魂”剑!

    雪魂一出,饮血方归!

    青衫殿主郑重以待,一霎不霎地凝视着面前如同猎豹般张开锋芒的少年,他知道,他已遇上生平最强大的敌手,最冷静的猎士!

    东风销魂年方弱冠,青衫殿主却丝毫不敢小觑,他像对待武林一流前辈般慎重、冷静地判断着。

    这,也许就是一个强者之所以成为强者的缘由:那就是绝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

    青衫殿主成名江湖数十载,身经大小战役无数,一生从未败过!他有一个习惯: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会将他当作自己最强大的敌人,全力以赴,绝不怠慢!哪怕对方看起来多么弱小。

    东风销魂也从未败过。

    在东风销魂冰雪般的气息压迫之下,明明是盛夏,战场上的众人却感受到了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彻骨的寒意,有些内力稍差的,甚至打起寒颤来。

    劲风之中,青衫殿主一身青衫飘飘而动,唯有一双眼眸坚定不移,凌厉而冷静!

    青衫殿主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金刀,横在身前,那金刀刀锋甚钝,刀身之上缠绕着数道暗红色的裂痕,裂痕之中微微发出光来,如火焰在燃烧!青衫殿主此刀一出,战场上众人寒意顿消,暑意袭来,青衫殿人纷纷重抖精神,奋力杀敌!

    薄愿醒使一招“声东击西”,早跳出觉艾“画地为牢”的剑气圈,他一掌将觉艾逼开,回头看到那把金刀,不由惊呼道:“焰魄刀!”

    雪魂一出,饮血方归;焰魄一挥,人间烈火;雪魂焰魄,雄霸天下!

    焰魄刀乃是与雪魂剑齐名的世间两大神兵利器:雪魂剑剑身以冰而成,焰魄刀刀身却是由金、银、铜三色材料冶炼而成,若持刀者以纯阳内力灌注刀身,裂纹之中就如火焰燃烧,刀风所到之处,万物皆燃;火势蔓延相依,只凭一把金刀,顷刻间便可制造十里火场,焰魄刀威力之巨,可想而知!任凭你武功盖世,一旦被火焰所围,一身本领无处施展,只有死路一条!

    东风销魂剑术天下第一,但剑术天下第一,并不意味着武功天下第一。一场战斗,决定的因素有很多,实力,运气,还有武器。这次,青衫殿主的焰魄刀,正是东风销魂雪魂剑的克星!

    焰魄刀温度高得惊人,很容易便会令雪魂剑融化!当雪魂剑融化到断为两截,东风销魂没了武器,败势便无可挽回!

    东风销魂已感受到了焰魄刀迎面而来的热意与巨大的迫力!当此危急关头,东风销魂眼睛微眯,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东风销魂笑。那是不败者对于挑战的渴望,那是最强者棋逢对手的兴奋,那是热爱者即将完成自己最得意作品的激动!

    完颜宓洒了一地蜂王浆,将面前的敌人黏在地上寸步难行,望了一眼东风销魂,嘀咕道:“有生之年竟能看到面瘫微笑,糟了,我不会要倒霉罢?”

    东风销魂清啸一声,执剑笔直地向青衫殿主冲去!旁人战斗,都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东风销魂却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他的雪魂剑明明被焰魄刀所克,他却丝毫不采取迂回作战的战术,而是选择与青衫殿主正面相抗!这就是最强者——东风销魂的觉悟!这也是东风销魂的一贯作风!

    “叮”的一声,雪魂剑斩在焰魄刀上,一触即回,“嗤”的一声,雪魂剑上冒起一阵青烟,一滴冰水滴下,东风销魂急展寒冰内力,才维持住了雪魂剑的形魄!只听“叮叮当当”数声,东风销魂剑去如风,快如鬼魅,已对青衫殿主展开了一轮快攻!在外人看来不过短短瞬间,东风销魂已接连攻出了一十八招,每一招都精妙绝伦,每一式都风格迥异,招式之间衔接完美,兔起鹘落,让人几乎怀疑是事先排练好的!东风销魂攻得漂亮,青衫殿主守得也是滴水不漏,沉稳冷静,他眼明手快,东风销魂快攻的一十八招,被他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地全部挡住,有一两招甚至还反攻了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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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逐录介绍:
传说,找到无愿草就能实现任何愿望。
每隔百年,无愿草就会降生在无愿村,但无愿村由一神秘的守门人把守,只有两类人可过此门:一类是个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一类是向他献上性命之人。
江湖人称“有子如玉,白壁微瑕的瑕玉公子花思酒为了追寻无愿草,一路之上,结识了无数奇妙的人物:朽木美人夏醉生,病弱少年倾尘,真假难辨的天下第一琴师花谣和乌相思,销魂皇东风销魂,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
交织着谎言与欲望,血泪与诡计,步步刀光,处处陷阱,揭开假面,对你露出微笑的,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还是丧心病狂的恶徒……
诸君留心!
杀机已经四伏,不如干脆,把酒言欢?
此身长怀天下志,愿逢知己奉佳酿!
酒殇千杯不足兴,邀君共饮杯中月!鹿逐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鹿逐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鹿逐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