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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杯里流浪汉     鹿逐录txt下载     鹿逐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龙王闭目

    “这是什么道理?”倾尘惊讶不已。

    “好,醉儿,我们听你的。反正也找不到,不如试试看,我们也不会有损失。”思酒道。

    于是三人再次向水下潜去,只不过这次,是向水晶宫的相反方向游去。三人游了许久,倾尘回头看看,只见身后的水晶宫仍能看见一个隐隐的影子,身前却只有成群结队的鱼儿游来游去,像是也不怕他们,偶尔还啄啄他们的衣衫,除此之外,面前仍是一片澄澈的水光,什么都没有。就在倾尘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打算打道回府之际,只觉醉生激动地晃着自己的袖子,手指比划着让他向前看。倾尘懒洋洋地向前一望,只见前方一片珊瑚樵后隐隐透出光来,在水底蔓延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倾尘觉得心脏稳稳地跳了起来,三人奋力向光芒发出的方向游去。

    一路之上,湖水之中,不断有透明的大气泡从三人身旁飘过,那气泡晶莹美丽,不知是什么材质,湖水却是流不进去。三人离光芒越来越近,渐渐看清了珊瑚樵后的景象,只见巨大的水晶墙体巍峨地屹立着,鱼儿不时穿梭来去碰在上面,又掉头游走了,弧线优美饱满的檐壁伸出了墙缘,檐尾微微向上翘起,五彩琉璃瓦覆盖其上,灼灼其华,中央是一面巨大的水晶门,透过去隐隐能看见宫中富丽堂皇的浮雕、典雅华丽的陈设,宫中似乎隐隐漂浮着许多透明的气泡,隔着水晶门看去,也看不真切,门首两只金狮雕刻得栩栩如生,更添森严之感,好一座灿烂奢华、夺人心魄的水晶宫!

    倾尘和醉生都看得呆了,此番近前,比之前在岸上看得不知清楚了多少倍,只见这水晶宫之奢华明艳、气势磅礴,直叫人难以相信是出自人类之手。

    思酒虽看不见,但他何等聪明,从二人的反应中便已隐约猜到他们找到了真正的水晶宫!

     

    醉生缓缓伸出手去,触上了水晶之门,只觉触手冰凉坚硬,微微使力,只感劲力微微被弹了回来,醉生加了几分力气,却感到被弹回来的劲力也变得更大!醉生微一凝神,使出一招“滴水穿石”,这是她唯一会的靠蛮力的招式,醉生催动内力,一掌向门劈去,只听一声闷响,随即醉生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飘荡开,思酒感到身上绳子的牵引,连忙顺着绳子拉住醉生,饶是以思酒的武功,也花了一番功夫化去醉生身上传来的力道,倾尘一望醉生,不由大惊,只见醉生口边逸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如脉络般在湖中蔓延,倾尘急忙带着二人返回湖面,等到三人都回到岸上,倾尘将醉生放在膝上,对思酒道:“醉儿姐姐受伤吐血了,你快帮她治伤!”

    思酒闻言心中急痛,面上却不流露,他搭上醉生的双掌,将内力缓缓输给醉生,只觉醉生的内力虽则有些絮乱,却是绵绵流转,此刻自己助她疏通了阻塞之处,应当并无大碍。思酒心下稍定,记得醉生曾说她随身带有家传的救伤灵药碧落丹,便向她袖子中摸索,摸出一个温润的玉瓶,想来应是装灵药的,便拔出瓶塞,倒出两颗丸子来,凑到鼻尖一闻,清甜醇和,想来应是碧落丹了,对倾尘道:“你将这两枚药丸喂醉儿服下,她身上像是受了重击,所幸只是皮肉伤,内力絮乱了些,我已助她将气血疏通,并无大碍。醉儿是怎么受伤的?你们找到水晶宫了对么?”

    醉生这时缓缓睁开眼睛,听了思酒的话,看了一眼思酒手上的蜜丸,道:“思酒哥哥,你拿错了,那是我的蜜饯哪。”原来醉生嗜甜,总是随身携带着蜜饯瓶,思酒看不见,将碧落丹和蜜饯弄混了。思酒微窘,醉生已从怀中掏出了碧落丹吞下,又噙了一枚蜜饯,道:“我们的确见到了水晶宫。思酒哥哥,那水晶宫大极了,像紫禁城的宫殿那么大,它的墙都是水晶做的,屋顶上铺着五彩的琉璃瓦,它的墙上镶嵌着一颗颗的夜明珠,在海底下闪闪发着光,连门口的金狮子都雄伟极了,它有一扇水晶门,透过水晶门看去,里面却无水的波动,宫中更是奢华灿烂,竟不知摆了多少宝贝,里面似乎还浮着许多气泡,我也看不真切。可惜我们不知该如何打开那扇水晶门。我使出全力拍了那门一掌,那门便把我的掌力全弹回来啦!”

    思酒听醉生将水晶宫描述得如此细致,那自然是为了自己,她刚受了那一掌之力,还想着自己看不见,心下感动,他不是个很会表达的人,虽然想安慰醉生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听倾尘问道:“那水晶宫果然在反方向上。不过醉儿姐姐,你是如何推断出水晶宫的位置呢?”

    醉生微笑道:“我小的时候,曾听爷爷说过他去异国历险的故事。爷爷见过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景象。有一次,爷爷到了大海边,竟见到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车里坐着一位最美丽、最端庄的公主,可是马车怎么能在海上跑呢?即使如此,爷爷还是跳到海里,想跟那位公主说一句话。后来,”醉生说到这里,顿了顿,倾尘显然已被这故事吸引,道:“后来呢?”

    醉生笑了笑,接着道:“后来,爷爷在海中什么也没找到。无论他怎么向她游去,也永远也接近不了那位公主,直到她突然消失。但爷爷再也忘不掉那位公主。他日夜念叨着,为何那时她的马车忽隐忽现?有一天,他忽然跑来对我说:‘醉生,我知道了!我应该去相反的方向找她!我为何当时想不到呢!’原来爷爷后来依着当时的情景,做了无数的模拟试验,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妙。爷爷说,那是一种罕见的自然现象,由于温度的急剧改变等原因,我们可以在某一个地方看到物体的幻象,真实的物体却在另一个方向上,就如海市蜃楼一般。我们看到的水晶宫虽然是在水下,但那水晶宫忽隐忽现,无法接近,无法到达,甚至会消失不见。这和爷爷说的公主一模一样。所以我想,我们看到的水晶宫会不会也是幻象呢?爷爷曾给我详细讲过不同情景下本体和幻象的相对位置,根据我刚才见到的情景和光线条件,我猜真正的水晶宫,就在幻象的另一边!”

    思酒微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要感谢你的爷爷了。”

    醉生泄气道:“找到了水晶宫,进不去也是白搭啊。那水晶门坚固异常,我拍了一掌它竟是纹丝不动。”

    思酒道:“你一掌将门拍开,湖水倒灌进去,这水晶宫也就不用住了。”

    醉生急道:“不把门打开,我们怎么进去?”

    倾尘道:“若是打开门,我们进去的同时,湖水也会倒灌进宫中;若是不打开门,我们也进不去水晶宫。这可真是个难题了。难道水晶宫,根本不是我们能住的,真的是给龙王住的么?”

    思酒道:“若是这世上真的有龙王,我就是龙王!世上的万事,总要试试看才知道,也许有什么特别的方法能进入水晶宫中,只是我们还未发现其中的奥妙,我们再次潜下去探探吧。”

    于是三人慢慢系好绳子,再次潜入了湖中。再次来到水晶宫前时,醉生虽然是第二次见到这恢宏晶灿的建筑,心中的震撼却不减分毫。醉生伸手抚上水晶门,只觉手下沁凉一片,那门光滑如镜,更无一丝着力之处,更不知从何打开。巧力使不上,蛮力行不通,正当三人束手无策之时,醉生已感到头晕眼花,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她身旁缓缓飘过一个气泡,一只小鱼不小心闯入气泡之中,只见那小鱼惊慌翻滚,直到从气泡中扑腾而出,方才屁滚尿流地去了。

    看来应是误闯入了气泡之中无法呼吸了。醉生晕过去之前这样想道。

    醉生再醒来时,三人已回到了岸上。倾尘紧张地盯着她,见她醒来,方长舒了一口气,又愁眉苦脸地道:“花大哥,醉儿姐姐可算醒来了。这水晶宫当真要人命,要不我们还是放弃吧。”

    思酒听到醉生醒来的动静,沉默地握着她的手,却是皱眉不语。

    醉生咳嗽了几声,低声道:“不,我们决不放弃。是我不愿与人争斗,偏要找到一座没有主人的居所。如今它近在咫尺,我们怎能放弃?”

    倾尘一向天真无忧的脸上忽然露出一分悲伤的神色,道:“醉儿姐姐,一件东西如果不属于你,就是它近在咫尺,也是没用的。”

    醉生道:“一次不行,便试两次。两次不行,便试一百次。如果试一百次还不行,我们便放弃吧。这样如何?”

    思酒点点头,忽然道:“我们一路到水晶宫的路上,你们可有发现一些异常之处?”

    醉生道:“只有一片红色的珊瑚礁,还有些游来游去的小鱼,也不怕我们,其他也没有什么。”

    思酒道:“没有别的了么?”

    醉生低头想了想,道:“还有一件有趣的小事。湖中漂浮着许多气泡,有只小鱼不小心闯到了气泡里,吓得它屁滚尿流,翻腾而出,差点在气泡中憋死了。”

    思酒心中一动,道:“你曾说过,水晶宫中似乎也漂浮着许多气泡,那湖水中的气泡和水晶宫中的气泡会不会是同一种?也就是说,那些气泡能够自由地进出水晶宫?”

    醉生兴奋道:“也就是说,若是气泡能够自由地进出水晶宫,我们也能跟着气泡进入宫中!”

    三人大受鼓舞,醉生执意不肯休息,三人再次潜入了水晶宫前。只是三人在水晶门前守候良久,也没见到有气泡飘出,直到醉生无法坚持,三人才回到岸上。如此反复数次,当三人第三十三次潜入湖中时,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三人守候在水晶门前,一个巨大的气泡忽然颤颤巍巍地漂了过来。那气泡缓缓向水晶门靠近,渐渐贴在了门上。

第四十七章 城府

    奇迹发生了。水晶门中竟是像有什么机关一般,只见气泡与水晶门贴合之处,水晶缓缓缩了进去,就像是水晶门上破了一个洞一般,那洞却被气泡堵上了。那洞不断扩大,水晶门的那一边,已透出了一小半气泡了。

    醉生看得呆了,直到倾尘捅了她一下,方才如梦初醒。二人急忙带着思酒游到气泡之中,呼吸到气泡之中的空气,三人压力顿减,慢慢随着气泡向前移去,等待着水晶门上的洞大到可以让人随着气泡通过去。

    正在这时,醉生只听得身后一声轻轻的拨水声,醉生不以为意地转过头去,待看清身后的东西时,瞬间汗毛倒竖,惊得呆了。

    醉生听到拨水声回过头去,只见三人身后正立着一个巨大的碧色怪鱼,它身形修长得像一柄锋利的剑,它的皮肤粗糙厚重,像是经过了千百年的冲刷,它的眼睛不大,瞳仁淡漠如琥珀,却叫人看一眼就不寒而栗,走不动路,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一口锋利、狭长的牙齿。

    它的下吻很长,延伸出的部分向下盘旋卷曲,两侧长满了锯子般锋利的牙齿,看来就像一条背部长满了牙齿的蛇盘成了一团。它的身体虽然庞大,行动却极为灵活,且极是聪明。它隐匿自己庞大的身形,耐心地、悄无声息地潜到三人身后,看来是打算出其不意地吞下三人,若不是醉生无意中回头,怕是三人已经做了它口下冤魂。

    醉生惊恐地回头,那怪鱼似乎是看到醉生发觉了自己,醉生竟觉得自己看到那怪鱼对自己笑了一笑,它索性长吻一甩,它那螺旋状的下吻竟然解开了,像一条鞭子一样向三人抽来!

    此时气泡已经有一半贴在了水晶门上,水晶门的洞越来越大,眼看大小已可容一人通过!

    醉生一咬牙,将倾尘向洞一推,倾尘不由自主地向前一跃,只觉穿过了一层柔软的东西,接着脚上一软,已落到了水晶宫中。

    醉生如法炮制,又将思酒向洞一推,她又反手打出一蓬春风度玉针,期望能有一针扎到那怪鱼,就算冻不住它,能够延缓它行动或者让它知难而退,也是好的。

    那怪鱼却极是灵活,长吻一缩,竟将醉生的春风度玉针全部躲开了!

    那怪鱼张开大口,向醉生咬来,竟是打算直接将她吞入腹中!

    醉生只觉一股恶臭的腥气向自己袭来,此刻思酒也已落到了水晶宫中,醉生急忙向水晶门上的洞中一跃,也不知是她先进入水晶宫中,还是怪鱼更快一步,吞她入腹?!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咔嚓”一声,那怪鱼的大嘴如影而至,却是咬了个空!

    醉生扑在地上,刚刚把腿收进门中,只听得像钢铁碰撞般的一声,整个湖水都被震动了,那怪鱼的咬合力着实惊人!

    醉生牙酸不已,她的双腿明明还在,大脑却传来一阵好似双腿被咬掉的痛感。

    那气泡虽被怪鱼咬到,却没受任何影响,仍是不疾不徐地通过水晶门,水晶门上的洞随着气泡进入水晶宫中,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完全闭拢。气泡仍然颤颤巍巍地在宫中漂浮,水晶门又恢复成光滑如镜的样子,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三人从宫外进入了宫内。

    见三人已经进入宫中,那凶悍的怪鱼说也奇怪,竟像是畏惧什么一般看了水晶门一眼,渐渐游远了。

    三人惊魂未定,醉生打量着水晶宫内陈设,原来之前从水晶门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只见宫内陈设极是富丽堂皇,水晶墙上每隔几米就延伸出金银烛台,每盏烛台上放的不是蜡烛,却都是一颗颗浑圆的夜明珠,更可贵的是这些夜明珠全都一样大小;夜明珠本是万中无一的宝物,普通人得到一颗都要珍藏起来,在这水晶宫中却用来照明,真是奢华已极了。

    他们身在水晶宫的大厅之中,只见厅中的琉璃顶极高,给人以宽阔舒朗、碧彩闪烁之感,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大厅正前方摆着一张王座,王座中央雕刻着一颗栩栩如生的狮子头,狰狞的神态像是随时要把它注视的人吞下;狮子的眼睛是大粒的粉紫摩根石镶嵌而成,王座全部是白金打造,椅背上镶嵌着一圈祖母绿的宝石,想来靠着一定不太舒服。

    王座之下,大厅之中错落有致地摆着几桌小几,看其雕工和木质便知绝非凡品。水晶宫极大,两侧各向内延伸出一条走廊,走廊一边挂着许多名家画作,一边邻水,可以看见水晶墙外的鱼儿游来游去,煞是有趣。

    醉生拉着思酒,和倾尘一起在水晶宫内逛了起来,随便走过一条走廊,只见里面俱是房间。每个房间进去,里面都长满了姹紫嫣红的花,还漫步着几只雪白的长毛羊,不紧不慢地在花丛漫步,偶尔低下头去,嚼几朵花来吃。

    唯有一个房间极为特殊,这个房间极大,房间中央设着一张古朴的琴桌,那琴桌由玫瑰木雕成,桌面上数朵银丝缕成的玫瑰,繁复瑰丽,更难得是真的有丝丝缕缕玫瑰的香气若有似无地散发出来,除此之外房间内空空荡荡,再无任何摆设。

    三人回到大厅,醉生正叽叽喳喳地给思酒描述着水晶宫中的奇景,思酒微笑听着,二人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呵呵呵”的冷笑声,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忽然传来这样一阵笑声,不由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但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原因是那笑声听来十分熟悉,但自己熟悉的那人却不会这样笑法。

    醉生缓缓回过头去,待看清那笑着坐在王座上的人时,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人捂着自己的脸低沉地笑着,醉生却不会认错,那坐在王座上,不可一世地睥睨着她和思酒的人,是倾尘!

    醉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倾尘,正想出声叫倾尘别开玩笑了,这样笑她很不习惯。连看不见的思酒都感觉到了不对劲,沉默地将醉生护在身后。

    倾尘仍在“呵呵”地笑着,并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畅快,醉生正想出声阻止时,倾尘已自己开口了,倾尘的声音冷冽霜寒,再无一丝天真烂漫之感,如一柄浸泡在寒泉中、刚刚出鞘的利剑,寸寸割断三人之间的情谊、时光:“这座水晶宫是我的,你们可以滚了。”

    醉生诧异不已,道:“倾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寻找居所,仙子我们找到了,绝对不会抛下你的!”

    倾尘又“呵呵”地笑了起来,醉生再也忍不住道:“倾尘,你为什么这样笑?我不喜欢你这样笑。”

    倾尘又笑了两声,沉声道:“谁叫倾尘?我为什么要让你喜欢?夏醉生,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已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醉生道:“什么错误?”

    倾尘冷冷道:“第一,我不叫倾尘,我叫薄愿醒,倾尘只是我骗你们随口取的名字;第二,不是你们绝对不会抛下我,而是我要抛下你们!”

    静静听了半天,一直不曾开口的思酒道:“薄愿醒?难道你就是无愿村二皇之一的愿醒皇么?”

    薄愿醒道:“不错。我就是愿醒皇。你们既然听过我的名头,那么,”薄愿醒嘴角弯出一个残酷的笑容,“你们也该听过我的传闻吧!知道那件事么?在彼岸门前,我靠着出卖自己的亲弟弟,才进入了无愿村!我连我的亲弟弟都能出卖,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醉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还沉浸在倾尘就是愿醒皇、倾尘性情大变的双重炸弹中,听到薄愿醒如此说自己,不由哀伤地看着薄愿醒道:“倾尘,那时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我相信你。”

    薄愿醒闻言大怒,他一掌向前劈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醉生面前的沉香木几被他的掌风击中,醉生只觉一阵热浪涌来,整张沉香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了裂纹,裂纹中不断飘下烧焦的黑色粉末。

    薄愿醒这一掌并非直接将小几击断,他的掌心形成的热力却将小几像是被从内部爆烤一样生生生出裂纹,他的真实武功实可说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就是思酒怕也是远远不及!

    薄愿醒一掌劈裂小几,恼怒道:“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不叫倾尘!”

    思酒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沉香几,淡淡道:“只凭掌力,便能将水晶宫的沉香几烤到裂纹满布,这比直接劈断它可难得多了。愿醒皇,你的武功很好啊。可惜了我们还赶去七夜宫救你,真是小麻雀给大象找水喝——还不够润鼻子的。你一个人便能打过七个第七夜主,又为何要假装武功低微,还败给了他?只怕独孤忘忧收复天香楼之事也与你有关吧?你还瞒了我们多少事,便都说了罢。”

    思酒知道,薄愿醒苦心孤诣,做了这么多事,将他们耍得团团转,一定也极为骄傲,一定要将他做的事向别人吹嘘一番。

    这就像小说家写出了一篇极为得意的小说,如果没有人读,想必内心一定是极为苦闷的。

第四十八章 巧谋

    薄愿醒微笑道:“啊,那可说来话长了。在倾尘宫初见你们时,我们喝酒喝得很是痛快,不如让我们再喝最后一次如何?”薄愿醒说着,不知从哪里擎出一坛大红漆封的酒坛和三只水晶杯,斟了满满两杯,递给二人,道:“这是我刚刚在水晶宫中找到的,闻起来是蛮不错的。”

    醉生接过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放到思酒手中,想起三人初见时是何等酣畅淋漓地喝酒吟诗,何等豪气勃发地高谈阔论,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剑拔弩张,不禁黯然,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薄愿醒盯着醉生理所应当一般将酒递给思酒的手,给自己也斟了满满一杯,闷闷地喝了一口,道:“既然死在我手里,我便让你们死个明白吧。实话告诉你们罢,无愿村汇聚天下能人异士,身怀异术者数不胜数,无愿村中的楼阁早已被瓜分殆尽!

    我找到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他说,无愿村只剩下最后一座楼阁尚未有主人。我是无愿村的二皇之一,势力遍布整个无愿村,我却始终找不到最后一座楼阁。

    我再次找到悲歌,询问他最后一座楼阁的位置,他却道:红月闪烁,相逢命定;龙王闭目,水晶宫现。

    我追问他那是什么意思,他却不肯再言。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一天,你二人闯入我的倾尘宫中。你二人对我说,想要找到一座没有主人的小楼。我心里嗤笑你们的天真,但我却发现,我遇见你们的那晚,思酒吟诗舞剑的时候,天上的月亮是红色的。

    那时我隐隐明白了悲歌的预言,也许我只有和你们一起,才能找到最后一座楼阁!我提出和你们一起去寻找楼阁,可笑你们以为我幼稚无能,是个累赘,自以为是、自说自话地不带着我,我一计不成,只好向外面放出风去,只消告诉那帮蠢蛋倾尘宫的位置和倾尘宫的主人武功低微,自然有大把的人找上门来。

    不然你们以为倾尘宫位置如此偏僻,一般人怎能像你们那般有闲情逸致,在蛮荒之地四处探访,找上门来?

    果然没过多久,十二夜楼之人就来了。我将决战时间一拖再拖,终于等到你们来亲眼见证我的惨败。一切如我计划的那般,你们决定带我一起寻找小楼,但我意外地从第七夜主口中得知,十二夜楼竟趁我不在,窃取了天香楼。

    哼哼,天香楼成为无愿村最大的酒楼,酒楼之中严禁客人打斗,是许多人谈判、交换、勾结的不二场所,这其中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筹谋?

    不错,江湖中只知道天香酒楼的主人身份极为神秘,至今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江湖中也知道二皇之一的愿醒皇残酷无情,称霸无愿村;江湖中还知道天香酒楼的花魁独孤忘忧与二皇交情匪浅,却没人知道,天香酒楼的主人,就是愿醒皇!

    天香之盟约定,天香楼中绝对禁止客人之间出手,绝对禁止对客人出手,却没法禁止两个帮派对天香楼所属权的争斗。

    是我忽略了这一点。

    天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

    身为天香盟三大盟派之一的十二夜楼,就是它违反了天香之盟,也是不足为怪的!

    我决定暗中潜入天香楼查探情况,于是我自己服下剧毒,而唯一能救我性命的,只有天香楼中藏着的金风玉露!你们果然带我躲进了天香楼的地下酒窖。”

    醉生痛心道:“你自己服下了剧毒?愿醒皇,你对自己好狠!你不怕我们取不到解药,你毒发而死么?”

    薄愿醒大笑道:“我自是知道你们愿为朋友两肋插刀,赌定你们有这个本事!”

    醉生黯然,自己和思酒的义气竟成了被薄愿醒利用的软肋!

    薄愿醒又道:“其实,我哪里能听懂动物说话,那不过是骗你们的。我是天香酒楼的主人,鲨鱼‘香香’不过是我驯养的宠物而已。这贱物饿昏了头,竟连我都没认出来。我喝止它后,吓得它第二次见到我时,连近前都不敢。当我们躲入地下酒窖后,晚上你们睡下之时,我便偷偷潜出去探查十二夜楼的兵力布置。等我全部探查清楚,我便飞鸽传书给独孤忘忧,我在信上画出了十二夜楼的兵力分布,薄弱之处,并且详细制定了以最小的代价收复天香楼的策略。

    十二楼主凉梦死的确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平心而论,如果让我带兵跟他对战,我没有必胜的把握。于是我让独孤忘忧先用计调走十二楼主,然后让我的精锐部队守在天香楼外,她则亲自带着敢死队,穿上十二夜楼的服饰,从枯井潜入天香楼的地下酒窖,突然出现在天香楼中,趁夜放火,制造混乱,然后从内打开天香楼门,与楼外大部队汇合,从而内外夹击,攻十二夜楼一个措手不及。

    我早已将十二夜楼中将领的房间一一画给了独孤忘忧,她带着敢死队最先杀死的,就是十二夜楼还在睡梦中的将领。独孤忘忧循着我画的兵力分布图迅速占领了天香楼的要地。十二夜楼之人梦中乍醒,只见狼烟滚滚,楼中人又对自己痛下杀手,纵然勇猛,也是群龙无首,而我们以暗击明、以聚攻散,自然大获全胜。十二楼主知道之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天香楼已被收复,纵然他天纵奇才,也是无计可施。”

    醉生和思酒听薄愿醒娓娓道来,他虽不在现场,却有如亲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禁悚然而惊,想起在天香酒楼中听到的传闻,传闻愿醒皇计谋百出,擅长布置陷阱,兵不血刃地取得胜利,这才知愿醒皇果非浪得虚名。

    要知道,在能人辈出的无愿村中,能被称得上“皇”之一字,薄愿醒凭借的,不仅仅是他卓绝的武功,更是他的智谋韬略!

    薄愿醒外表柔弱纤细,仿佛风吹便倒,实则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机谋巧变,正可谓:良兵易获,奇将难得。

    薄愿醒一人实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醉生忽然想起一事,艰涩道:“十二夜楼最后被逼上天香楼顶层,独孤姐姐不顾自己人的生死,放火烧了整个顶层,将十二夜楼最后的精锐和天香楼的人一起烧死,也是你的命令么?”

    薄愿醒微笑道:“我就是料事如神,也不能事无巨细,猜得如此之准,知道我们的人最后和十二夜楼困在一起。”

    醉生刚想松一口气,心想自己认识的倾尘果然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冷酷无情,只听薄愿醒接着道:“不过我的确告诉忘忧,十二夜楼最后活着的人必是最勇猛的战士,为了避免他们做困兽之斗,引起我们不必要的牺牲,可以将他们诱到顶层,以火焚之,哪怕误杀了我们自己人,也不能放脱一人!一旦有一个人逃脱,向十二楼主汇报此事,十二楼主若是决心以举楼之力来夺回天香楼,我们便棘手得很了。忘忧知道我一向说一不二,自然不敢违抗。可惜,她还是让两个人从她手底下逃走了。”

    薄愿醒语调虽然平静,醉生却从他的话语里感到了浓浓的杀气,不禁不寒而栗,脱口道:“倾尘,答应我,不要对忘忧姐姐动手!”

    薄愿醒闻言暴怒,咬牙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可以来要求我?我的名字是薄愿醒,你再唤我倾尘,我便收回我刚刚的话,你不必滚了,我会直接杀了你!”

    醉生道:“好,好!薄愿醒,我再不会叫你倾尘,你可以和我们决斗,但答应我,绝不要对忘忧动手!”

    薄愿醒一向自傲冷静自持,可闻得醉生说“我们”二字,心中不知为何更增恼怒,道:“决斗?手下败将,你也配提这两个字么?”

    醉生莫名道:“纵然我武功低微,绝不是你的对手,可我们从未交过手,何来手下败将之谈?”

    薄愿醒笑了,道:“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第一天进入无愿村时,可是误入了杀戮之庙——杀神庙?”

    思酒冷静道:“是。相思姑娘曾言,杀神庙是杀戮之庙,任何人一旦踏入此庙,便是愿意交出自己的性命。那天我们误闯杀神庙,遇上了两个极为棘手的人物,第一个人武功霸道,内力雄厚,我与他争斗良久,终于不敌,被其重伤;第二个人使一把古怪的长剑,剑法飘逸灵动,快如鬼魅,一瞬之间几乎将我三人全灭,醉儿差点被他格杀当场,若不是花谣姑娘弹琴相救,放烟雾掩护我们逃走,进入无愿村的第一天,我们便命丧当场了。

    听醉儿说,这二人一人蒙着面罩,一人带着面具,可惜我们差点被杀,都不知道是何人所伤。这二人武功之高,实是我生平所遇人物之冠,几乎令我灰心丧志,自己从前自以为不凡,哪知无愿村随便遇上两个人武功都是出神入化,自己从前当真是坐井观天了。不过后来,我在无愿村中也再没遇上那样出众的人物了。”

    思酒说到这,顿了顿,道:“那么,愿醒皇,你是哪一个人呢?”

第四十九章 纷争

    薄愿醒笑道:“不愧是‘有子如玉,白壁微瑕’的瑕玉公子!果然聪明过人,心思剔透。你猜对了,那天我见到一人鬼鬼祟祟消失在杀神庙门口,我便进庙探查,那时我百无聊赖,便想随意练练手。谁知你们实力不俗,缠斗中我更产生了兴趣,非要分个胜负才罢。瑕玉公子,你再猜上一猜,我是你遇到的哪个人?”

    思酒淡淡道:“那第一个人武功卓绝,心思缜密,眼光毒辣,判断无一不精准,一遇到我们,便立刻对武功最低的醉儿出手,想要先解决一人;当我接过他的攻击,他拼着受我一掌也要点我要穴;当醉儿向他射出一蓬春风度玉针,他发觉醉儿的暗器的确厉害,他无法完全掌控形势,便立刻决定撤退,此人杀伐决断,实是个天才。那第二个人剑法飘逸,快如流星,武功应是更高一筹,却是清冷卓绝,冷漠孤傲,不屑用计;那第一个人的霸道蛮横倒是与你如出一辙。”

    薄愿醒道:“你猜得不错。夏醉生武功虽低,一手暗器使得倒是不错。她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掷出金针,竟笼罩了我全身要穴,若不是我使出了一招‘移花接木’,脱下了外衫,只怕也要被刺上一两针。看看那外衫上被刺破的无数窟窿,也只是我才能躲过。”

    醉生道:“但我还有一事不明。你既已拥有了倾尘宫,又为何要费尽心机,欺骗我们,不惜舍弃倾尘宫,寻找最后一座水晶宫?”

    薄愿醒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看着醉生,忽然仰天大笑,甚至笑出眼泪,道:“你……还真是天真。谁说我要舍弃倾尘宫了?我只不过让人替我暂时打扫下楼阁而已。无愿村的规定可没说,一个人只能拥有一座楼啊?实话告诉你们,悲歌告诉我,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最后一座水晶宫之中!”

    思酒道:“原来如此。那的确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那么,难道以你如此之能,却没有哪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么?”

    薄愿醒闻言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般,猛然一痛,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那人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清秀的容貌,但与经常皱眉的自己不一样的是,那张脸上常年带着烂漫的笑容,像是秋日的阳光,让人想要靠近,拥抱时却没有温度。

    薄愿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沉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热爱的事物。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将自己的爱好做到极致。我虽然在无愿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天下第一舞姬都要听我号令,但我武功比不过你们口中的第二个人,裁衣及不上醉儿姐姐,连愿望,都比不上花大哥无欲无求。我没有任何一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人。这样的我,却有着非实现不可的愿望。为此,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曾经有个双胞胎弟弟,他跟我不一样,他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不会武功。我很是喜爱这个弟弟。但我没想到进入无愿村的条件如此苛刻,在无愿村前,为了通过彼岸门,我献出了他的生命。”

    醉生听薄愿醒口气转为温和,又叫起了从前对自己二人的亲密称呼,心中也转为温情,听他说自己一无所长,心中甚至为这个小弟弟可怜起来,想他身世凄苦,无人疼顾,可听薄愿醒讲到最后,他口吻如此平静,像是在讲一件再应当不过的事,醉生越来越不寒而栗,她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薄愿醒道:“你……我原以为传闻只是传闻,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你却亲口承认,为了一株无愿草,你竟谋害了自己亲弟弟的性命!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薄愿醒哈哈大笑,眼中闪过一丝像是疯狂,又像是迷茫的光,道:“不错,我就是丧心病狂,才会到现在还留着你的性命!好了,你们的问题我全部回答完了,现在该你们回答我:是现在就滚出去,还是死在我手里?”

    思酒握一握醉生的手,醉生亦坚定地回握过去,思酒只觉指尖传来的温度滚烫有力,他二人心意相通,已知晓了对方的决定。

    思酒向前一步,淡淡道:“不必选了。世间的事,若不试试,那是一定要后悔的。我们之间,宿命中终将一战。不为水晶宫,只为你无辜的弟弟,只为无辜枉死的十二夜楼,只为全心全意相信着你的我们!纵然我赢不过你,也绝不会后退一步。你出招吧!”

    薄愿醒冷冷地从嘴中吐出一个“好”字,话音刚落便一拍座椅扶手,借着反作用力猱身而起,一掌向思酒胸口拍去!

    薄愿醒这一掌势如雷霆,来得又快又急,思酒虽然全心防备着薄愿醒的出招,但万万没想到他来得如此之快,醉生甚至都没能看清薄愿醒是怎么从座椅上来到思酒面前,薄愿醒的手掌就已经搭在了思酒胸前!

    思酒大惊,急忙使出一招“风卷落叶”,身子滴溜溜一转,像风卷落叶般转到了薄愿醒身侧。思酒这一招“风卷落叶”本是反败求胜之作,当敌人以为已经将对手控制、放松懈怠之时,使出这一招,利用巧妙的旋转脱离对手,并一举转到对手身后,一击制敌。

    但薄愿醒何等高手,不但内力深厚,反应更是迅捷,思酒猝不及防的一转,竟是根本转不到薄愿醒身后,堪堪能转到他身侧。薄愿醒变招极快,一击未中,立刻使出一招“火树银花”,变掌为腿,一腿向思酒绊去!

    这招“火树银花”与一般的扫堂腿不同,目的不是要把人扫到,而是用腿绊住对方后,再曲腿将其牢牢缠住,是武功高强者对付武功略低者的神技,让对方难以逃走。思酒吃这一绊,立刻被薄愿醒绊倒在地,眼看薄愿醒就要趁热打铁,趁火打劫,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趁机缠住思酒,好个思酒,虽处于劣势仍临危不乱,使一招“翩若惊鸿“,身子一翻一腾,轻飘飘地利用腰力站起来,从薄愿醒的锁定中滑了出来!

    漂亮!醉生心中不由喝一声彩,思酒和薄愿醒虽只拆了两招,两人身手却均是兔起鹘落、干净利落,两人应变之快、招式之繁均是在瞬息完成,薄愿醒虽攻得又快又准,思酒守得也是泼水不进,更兼思酒一身白衣,进退间潇洒恣意,飘逸出尘,一招“翩若惊鸿”由他使出当真宛若惊鸿般优雅自如,一招脱身,他翩翩而落在水晶墙前,衣衫由于激斗飘飘而动,看来几欲化仙而去。

    可薄愿醒的攻势实在太快,思酒刚刚立定身子,薄愿醒狂风骇浪般的下一掌又已拍来!

    思酒脑中忽然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踏进无愿村的那个晚上……

    思酒来不及想清心中的感觉,忙使出一招“东走西顾”,身子作势向左而去,脚下却微微交叉,却是一招“南辕北辙”!

    此招意在迷惑对手,此招一出,脚下前进的方向实则与身子作势前进的方向相反!

    但思酒这一招并没有使足,只是个起势,如果不是十分细心,绝对注意不到思酒脚上的招式。但薄愿醒是何等样人,他素来心计深沉,心细如发,一眼便瞧着了思酒的脚步有些古怪,略一思索,便推测出那是“南辕北辙”的起势式

    !薄愿醒杀伐何等果断,他的掌势一直如影随形地笼罩着思酒,此刻立即做出预判,一掌向思酒右方劈去!只要思酒向右走了一步,就一定会被劈中!

    听着薄愿醒隐隐带着风雷之势的一掌劈下,思酒嘴角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上当了!

    他脚上那一招“南辕北辙”一般人绝对注意不到,但薄愿醒绝对不是一般人!思酒当然知道这点,所以他才脚下微微起势,让人要仔细观察、细心揣摩之后才能推断出他使的是“南辕北辙”,正是因为要猜出他用的这一招不容易,才更令人坚信,这一招是真招!

    果然,以薄愿醒之能,也上当了!或者说,这个当只有薄愿醒才上得起!其他人根本推不出这一招,当然,其他人也犯不上让思酒如此用心!

    薄愿醒一掌拍出,思酒继续使完“东走西顾”,脚下那一招“南辕北辙”虽起了个势,却并不使出,漂亮地向左一倾,薄愿醒吃了一惊,万万没料到思酒竟然不使诈招,却已经来不及收掌,掌力排山倒海地倾泻而出,悉数打在了思酒右侧!

    薄愿醒内力何等深厚,一掌拍出,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水晶墙剧烈震动,连着整个水晶宫都晃了一下,正上方的水晶灯也晃了晃,落下灰来,差点迷了醉生的眼睛。

    薄愿醒武功之高,心计之深,何曾露过破绽与人?

    思酒忙趁这千载难逢之际使出一招“春风十二裁”,此招连点对手十二处要穴,而思酒的祖师爷在创建此招时,已经推详出点对方每处要穴时,对方会如何应对;己方点第一处要穴时,已预料到对方的反应,因此在点对方第二处要穴时便会抢得先机,连消带打,如此步步叠加,己方将完全控制局面,牵着对方的鼻子走,己方愈来愈从容,而对方愈来愈疲于奔命,当己方快如闪电的下次点穴已经到来,而对方堪堪护住上一次被点的要穴,无力回防之时,便是对手毙命之时!因此“春风十二裁”的要诀只有一个字,就是“快”!

    出招越快,便越能给对方压力,尽早打败对方。思酒使出这一招时,往往使到第三、四裁便能制敌,便是遇到的最厉害的敌手,也只使到了第七裁。此刻薄愿醒掌力刚刚倾泻而出,余力未尽,正是最脆弱之时,思酒出手如闪电,一指向薄愿醒的膻中穴点去!

    原来思酒眼睛虽看不见,耳朵却极是灵敏,从对手身形移动时的风声中便能判断出对手方位,他熟知身体穴道,往往能精准判断出对手穴道的位置,怕是比平常人用眼睛看的还要准些。

    好个薄愿醒,虽失去先机,却并不懊悔,当机立断,立即将剩余的掌力收了回来,薄愿醒掌力刚猛无铸,虽然只是余波,薄愿醒以己身受之,也是气血翻涌,面色发白,他无暇调息,急使一招“星火燎原”,这才堪堪护住胸口,挡住了思酒的点穴手!

    思酒与薄愿醒交手以来,屡屡受挫,这还是他第一次占上风!

    醉生连大气也不敢喘,心脏紧张地“咚咚”直跳,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思酒与薄愿醒的争斗,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瞬间!

    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高手争斗,胜败只在一瞬之间!

    生死,也在一瞬之间!

第五十章 胜败

    思酒没点中薄愿醒的第一处要穴,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立即变换身法,连点薄愿醒第二处、第三处要穴!

    只听“叮叮”两声清脆的玉佩相击之声,薄愿醒实非泛泛之辈,在思酒迅如闪电的攻击下,仍能保持理智,大脑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一样飞速运转,精准判断,立刻取下身上佩戴的一对貔貅玉佩,以玉佩接连挡住思酒的点穴手!

    思酒心下暗暗佩服薄愿醒的应变之快,手下却丝毫不慢,以绝难料到的角度接连点向薄愿醒第四、五、六处要穴!薄愿醒速度也快到了不可思议,明明思酒的手指是从一个绝料不到、也绝不可能出现的方向点来,就是一流高手也很难防卫,可薄愿醒偏偏有各种奇招应对,他的一对莹莹玉佩看似稀松平常,却往往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现,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每次随意的一个抛接,就能防守住思酒的下一次点穴!

    二人你来我往,以快打快,二人武功既高,容貌又英俊,打斗时身法灵动飘逸,招数出神入化,神鬼莫测,追逐搏斗间,如闪电撕裂苍穹,如瀑布从万里高空倾泻而下,又如九天之上的神仙斗法,端的是让人眼花缭乱,震撼不已!

    转眼间两人已拆了数十招,这时思酒一指向薄愿醒的足三里穴点去,这已是思酒点到的第十一处要穴!在这之前,从未有人能在“春风十二裁”下撑到第七裁!思酒一指点去,薄愿醒的一对玉佩还在护着思酒上一次点的穴道,他催动全身内力,以快得匪夷所思的手法收回玉佩,“叮”的一声,两枚玉佩相碰,思酒的指尖也堪堪碰到玉佩,眼看再晚一丁点,思酒便直接点到薄愿醒的死穴了!

    功败垂成,思酒不急不恼,双指紧并,如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般向薄愿醒的肚脐中央,神阙穴直直刺去!这正是“春风十二裁”的最后一裁——风落之裁!这最后一裁不再玩弄任何手法、技巧、预判,这一裁,只有一个字,就是快!

    快到让你来不及反应!快到让你玩不了花招!快到让你只觉身上一凉,才发觉自己死了!

    思酒的手指锐如刀锋,寒意浸浸地逼向薄愿醒,之前的十一次进攻已经让思酒占尽了先机,薄愿醒的动作已经越来越跟不上思酒的进攻,第十一次进攻时薄愿醒催动了自己的全身内力才勉强跟上,可是那样充沛的内力薄愿醒也只能使出一次,这一次,薄愿醒是绝对守不住了!

    眼看思酒如刀锋般的手指即将抵上薄愿醒的神阙穴,醉生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冷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二人,就在这一瞬间,思酒突然感到一阵灼灼之风朝自己喉咙袭来!

    思酒如果手下不停,势必会被锁住喉咙;思酒如果躲开这一击,就无法再点到薄愿醒的要穴了!薄愿醒这是两败俱伤、破釜沉舟的打法,却也是破解“春风十二裁”的唯一解法!

    原来“春风十二裁”的真正意图不止是抢得先机,更是利用强大的心理攻势,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攻势一步步防守,直至被彻底击垮都一直沉浸在如何防卫的氛围中,而忘记了进攻!薄愿醒在最后一招中拼死一搏,不顾自身,就算两败俱伤,也比困在一个死局中的好!

    思酒果然不舍得自己的大好头颅,轻轻一弯腰,避开了薄愿醒的泡椒风爪,手上那一点也点偏了去,只点到了薄愿醒的脐下四寸,中极穴。中极穴属于任脉,系足三阴、任脉之会,击中后,将会刺激体内神经,使宿主做出极大的应激反应,伤气机。通俗来说,就是平常人们所说的哭穴。思酒最后一裁使完,也没有伤到薄愿醒丝毫,不由心下气馁,醉生看看薄愿醒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板着脸,被点中哭穴,倒也并没有哭起来。不过也是,薄愿醒毕竟是二皇之一,因为打架哭了,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二人战至半晌,仍是打了个平手,醉生心中却是分外焦急。表面上看来,思酒确实和薄愿醒打了个平手,但明眼人均可看出,论内力,论真实武学,还是薄愿醒更胜一筹。思酒只是凭着招式出人意料迷惑了薄愿醒一次,然后利用这微弱优势乘胜追击,可薄愿醒在思酒抢得先机的情况仍然不急不躁,冷静判断,扳回局势,这自然离不开他过人的智谋,但最终依凭的,还是他深厚的武功!

    薄愿醒何等聪明,刚刚那样的当他只会上一次,如果思酒还找不到薄愿醒武功中的破绽,便只有落败之地了!

    薄愿醒站在王座旁,面上冷冷地没有任何表情,醉生却知道他已怒到了极点,因为周围的空气在不断震荡,压力紧绷到了极点,如若不是思酒用内力护住了自己身周,只怕自己的脸会跟那晚一样,被割出一道血痕来。

    哎,什么?!等等!高手对决,容不得一丝疏忽。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思酒竟分出内力来守护自己!他委实是不要命了!

    醉生大惊,急使一招“无源之水”,衣袖一搭墙壁,借着反作用力向后飞出,远离战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薄愿醒,已经出手了!

    薄愿醒哪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他迅如流星般出手,一双手掌竟生出无数幻影,笼罩了思酒全身,他双掌动得实在太快,看来就像是无数双手掌向思酒拍来,正是愿醒皇成名于江湖、却从未有人见过的绝招——“诸神黄昏”!

    此招一出,便是诸神也只能迎接自己的黄昏到来!江湖传言,薄愿醒只用过此招一次,那就是在彼岸门前,杀了自己的双胞胎弟弟的时候!有很多人好奇,薄愿醒的弟弟不会丝毫武功,为何要用如此盛大的杀招?后来还真有不怕死的人问过薄愿醒这个问题,薄愿醒闻言微微一笑,道:“我的弟弟,一直很遗憾身体病弱,不能像我一样习武。他喜欢舞文弄墨,总是说我这招的名字很是好听。我不能教给他这武功,便送他一个最完美的死亡,让他在最喜欢的招式下死去!”薄愿醒的一席话固然让听的人不寒而栗,他的话更被添油加醋地传到江湖中去,让世人更给他取了诸多如“冷血之王”、“弑亲狂魔”的绰号。

    薄愿醒“诸神黄昏”一出,思酒再也避无可避,他别无他法,一咬牙,双掌交合,内力吞吐,忽然大喝一声,双掌一分,向外推出,一招“风起云涌”向薄愿醒打去!

    此招笼罩范围极大,薄愿醒无论从何处出掌都难以躲开!但薄愿醒本就不想躲开,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一个花思酒愿意与他硬碰硬的时刻!

    只听“砰”的一声,花思酒的双掌结结实实地与薄愿醒对上,此番不比寻常,花思酒与薄愿醒均知对方乃是生平劲敌,甚至是宿命中的敌人,虽然薄愿醒的内力略比花思酒高出一筹,但是再厉害的高手,也有疏忽的时候,花思酒未必没有可胜之机!

    二人从一开始就倾尽全力,内力喷薄而出,只见二人对上的双掌不住颤抖,彼此牵制,眼看是打了个平手!二人的头上渐渐冒出白烟,面上不断渗出汗珠,可谁都腾不出空来擦一下,也想不到要擦一下!

    二人脚下的地毯不断地凹陷下去,直至被踩平,二人的掌力波及到整个大厅,思酒和薄愿醒的衣衫烈烈而动,宫中挂着的水晶风铃“叮叮”地响着,听来像是一声声地敲在醉生心上,令她心惊肉跳,厅下的沉香几也震动不已,仿佛这没有生命的物体也感觉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水晶宫中酝酿!

    思酒不住地从丹田中将内力凝聚,再送到掌心之中,可再深厚的内力也有用完的时刻,渐渐地,思酒感觉到自己能够凝聚的内力越来越少,速度也越来越慢,可对面薄愿醒的内力却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源源不断地倾泻而来,虽然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但却完全无法估计他是和自己一样已快到了极限,还是保有余力?!

    这就像长途赛跑,薄愿醒是从一开始就拿出了百分之百的实力,还是打算保存体力,在最后时刻再一决胜负?思酒不知道,但思酒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他必死无疑!

    思酒再没有时间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催动全身内力,将每一处血管、每一寸经脉的内力都逼出来,搜刮殆尽,只见他身上青筋暴起,尤其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几乎要跳出皮肤,内力不断通过全身经脉聚集到他的双掌之中,思酒不愿坐以待毙,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内力,打算与薄愿醒拼死一搏!

    薄愿醒何等眼力,知道花思酒这次背水一战,已使尽了他最后的实力!思酒不知道的是,薄愿醒的内力虽深厚,却也经不住这样流水般使出,思酒已到了苦苦支撑的极限,薄愿醒的内力也不过比思酒略高一筹而已,而他之前被思酒所骗,被自己的掌力余波击中,虽无大碍,但一直气息不稳,之后思酒连番进攻,他一直没有时间调息,虽然只是一点小问题,但对他俩这样的高手来说,足以影响生死!

    每一刻对思酒来说是挑战的极限,对薄愿醒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不仅仅是一场武学高下的对决,更是一场意志的对决!

    薄愿醒察觉思酒的意图,心中也愿如此,他忽然咬破舌尖,以疼痛提升自己的意志力,他牵引全身的内力越转越快,悉数聚集到双掌之中,只见他面色潮红,一双眼睛勾魂摄魄,精光大盛,醉生只看了他眼睛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醉生知道,薄愿醒此刻也已拿出了全部实力,他的眼睛就是证明。薄愿醒一掌便将沉香几烤至爆裂,所修武功应属火行,自己曾听爷爷说过,修习火行武功至大成者,当其武功施展到极处,他的眼睛会变得极其魅惑,从而控制注视他的敌人神志。这是修习火行武功的附加能力。自己武功不高,如若再多盯一瞬那双眼睛,自己就会被迷惑控制!

    还好思酒哥哥看不见,否则也要被那双眼睛勾去了魂!

    思酒和薄愿醒都已拼尽了自己最后的内力,三人都知道,胜败,在此一搏!

    思酒和薄愿醒双掌相对,互不相让,水晶宫中的沉香几不断震颤,只听“砰砰”数声,几上的水晶杯因承受不了空气中的压力爆裂开来,酒洒了一桌子,酒香四溢,思酒和薄愿醒也已到了最后关头。

    只见思酒面如白纸,薄愿醒脸色却红得像要滴下血来,只听“轰”的一声,二人双掌相对处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思酒和薄愿醒像断线风筝一般各自向后跌去,跌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一时竟看不出到底是谁胜了?又或是两败俱伤?!

第五十一章 你是我的愿望

    醉生又惊又痛,一颗心砰砰直跳,直想蹦进思酒的胸口,看看他还好么?她急忙一个燕子回旋,掠到思酒身边,才刚抱起思酒的肩膀,只觉触手处滚烫如火,一看思酒面如金纸,一双如春水般温柔的眼眸此刻紧紧闭着,搭其脉搏,指尖下思酒的脉搏一会儿跳得又快又急,一会儿又慢而无力,脉象纷乱,全无规律,醉生正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过是被我的掌力所伤,损了奇经八脉而已,只要七日内不使用武功,再服用你的碧落丹养护心脉,每日调养气息一个时辰,待内力运转无阻,转过十二个小周天之后便无性命之忧。死不了人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醉生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薄愿醒已缓缓站起,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一行鲜血,他却像是满不在乎一般用衣衫一拭,他面色的潮红已经褪去,眼睛那份勾魂摄魄的劲儿也已淡去,但依然熠熠生辉,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月光下一汪深幽的潭水,深不见底,寒意侵侵,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孤单。醉生看不出他究竟是没有受重伤才这样耀武扬威,还是受了重伤勉强支撑,因此,醉生也看不出,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败?

    醉生从怀中掏出一个碧莹莹的玉瓶,将其中的碧落丹一股脑倒出,见瓶中只剩了三颗,便将一颗先放入了思酒口中,药丸到了口中思酒却并不咽下,醉生焦急不已,轻轻呼唤思酒名字,思酒仍是昏迷不醒。醉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灵光一闪,取过一枚药丸握在手中,轻运内力将药丸捏成粉末,再小心地倒入思酒口中。碧落丹遇水即化,如白糖一般,因此压成粉末后便在思酒口中融化了。醉生如法炮制,将最后一枚药丸也捏碎喂给思酒。醉生内力虽低,却还是抵上思酒的手掌,将自己的内力输给思酒,醉生本想以自身内力流转过思酒全身经脉,助其气血归位,但醉生的内力进入思酒体内,只觉前行艰涩,时感时无,勉强行进到思酒的膻中穴时只觉阻滞难冲,再也无法继续。醉生已用尽了所有办法,她实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只好一遍遍地叫着思酒的名字。

    好累,好累……思酒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来地懒洋洋地,一点劲儿也使不出来,偶尔有压迫全身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他更想睡过去,这样也许那疼痛就会消失了。

    思酒觉得自己好像沉到了冰冷的湖底,那里黑漆漆的透不进一丝光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在无边的黑暗中,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思酒眼前恍惚闪过了自己的一生,从出生起,自己就是孤独一人。

    他出身士族大家,母亲是当朝公主,父亲夫凭妻贵,被封为金紫光禄大夫,按理说从出生那一刻起,思酒就注定是千娇万贵的贵公子,但思酒得到的,从来都只是身份上的尊贵。父亲好像总是公务繁忙,很少在家;而母亲,经常会看着庭院中火一样娇艳的海棠发呆,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母亲的目光好像有魔力一样,总能把他当做透明人一般,即使他站在母亲面前,她的眼光也会穿过他,落到别的什么地方。母亲偶尔像例行公事一般吩咐他习文练武,他为了母亲那叹息般的目光偶尔能落在自己身上,便痛下苦功,样样都做到最好,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努力,便经常能拿到第一。即使如此,母亲仍是看不见他。因为他在学生中是那么耀眼又优秀,他的同学们便都嫉妒他,排挤他。他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家境优越,英俊温雅,才华横溢,几乎是完美的代名词。

    可他得不到父母的爱,得不到朋友的爱,不懂得情人的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没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没有自己真挚的兴趣,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不过是为了得到母亲一句称赞,可后来,连这样的渴望他也失去了。母亲长时间的冷淡,让他心灰意冷,当他拿起宝剑练习剑术时,他迷茫;当他拿起纸笔练字时,他彷徨;当他抬头看到天边聚散的云雾时,他惘然。他好像总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行走,他走了这么久,甚至快要忘记自己一直是孤身一人。一次事件中,他被人无意间弄伤了眼睛。那时盛华佗亦曾看过,说可以治好自己的眼睛,但需受些痛楚。这世间太多污秽,自己不愿看见,况且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事物。因此他推说怕痛,放弃了治好眼睛的机会。世人都谓公主之子竟因怕痛而甘愿当一个瞎子,笑他胆小痴傻,他也不屑辩之。

    眼睛看不见之后,生活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他依然孤独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值得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终于,在思酒十九岁生日这一天,他决定离开家,闯荡江湖。天地那么大,他只是想找到一个他活着的理由,一样值得他流血,牺牲,为之奋斗一生的事物。

    一直以来,他从没有想要的东西,他没有愿望,因此,他想拥有一个愿望,想要遇上一样,让他生出渴望、想要拥有的东西!只是到了江湖,他仍然是孤独一人。只是偶尔才见洗尘,听他汇报下家中情况。他一个人走在夕阳的余晖中,站在码头等候的女儿,一头扑进捕鱼归来的父亲怀中,洒落一船的欢声笑语,而他,只是将手伸进波光荡漾的湖面之中,感觉湖中夕阳的倒影,一点点失去温度;他有时沐浴在月光的清辉中,竹林里传来把酒言欢、吟诗传令的笑闹声,他也只默默地横了短笛,吹一首无名的小调,一地的清冷在他脚下踩碎,又在他的身后蜿蜒着拼好;他有时路过明月装饰的窗子,帘后美人深情的誓言,痴痴地讲给楼下仰慕等候她的白衣少年,有时那誓言也会叹息般地胶着在他耳边,他也只是轻轻拂去,如同拂去洒落在肩头的阳光。

    他路过一切温柔与吵闹,路过一切烟云与繁华,可仍然独享冷冷清清,他只是个路人,便从不曾奢望走进别人的家。即使如此,书香世家的教养与隐匿自己的真心,高强的武功与儒雅的谈吐,还是让他名气渐成,成为了江湖上“有子如玉,白璧微瑕”的瑕玉公子。那一点瑕疵,说的自然是他的眼睛。

    但江湖人说他什么,他又何曾介意?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边有了光芒,有个人,开始来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而行?光打在她脸上,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让人感觉她的笑容耀眼而温暖,自己好像总是和她在一起,也习惯了和她在一起,甚至忘了自己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可突然间,那个人消失了,无论自己怎么挣扎挽留,她还是消失不见,身边的光芒熄灭,天地间再次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没顶的湖水汹涌而来,淹没了他,他闭上眼睛,渐渐沉没到深深的湖底,他蜷缩起身子,像是要与淹没他的黑暗化为一体,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陷入温柔的睡眠之时,他的视野里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光芒。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得自己看不见,此刻却能看到湖面下似乎有一个人乘着光芒向自己而来,像流星一般,她走过的轨迹也被照亮,就在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之时,她却像是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屏障,再也无法前行,那个人似乎十分焦急,虽然不能前进,却好像很努力地、不停地在呼唤着一个名字,思酒想听听她在喊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他费劲地竖起耳朵,仔细地分辨着那个名字,他在心中想了又想,拼了又拼,不对,都不对,不是这两个字。那发音听起来像是两个数字,似乎是四,然后是九。四,九;四,九,思,酒!

    如同瀑布冲破阻塞,轰鸣着奔涌而下,如同蜡烛被点燃光明洒满大厅,他脑中电光一闪,想起了所有的事,也想起了那个名字,那是他自己的名字。思酒看着那道停在自己面前,却无法接近自己的光芒,光芒里的人仍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然而他已知道那个人是谁。

    席卷全身的疼痛再次袭来,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痛,思酒几乎无法行动,但他仍然咬牙向那个人游去。你为我努力至此,走了这么远来到这里,那我无论如何,即使用尽我的全力,即使全身每一根骨头都碎掉,每一滴血液都流尽,也要走完我们之间剩下的路,来到你身旁。

    醉儿……醉儿!

第五十二章 锋芒

    思酒缓缓醒了过来,只听身旁哭声呜咽,一个楚楚可怜的声音在不断地呼唤着自己,想也知道是谁。思酒摸索着伸出手去,抚上醉生的脸庞,擦去她的眼泪。思酒刚想开口说话,只觉口中像是有一颗丸药似的东西,味道清凉微甜,想来应不是什么坏东西,便嚼了嚼咽了下去。

    醉生见到思酒醒来,一颗心终于跳回肚里,她抽抽噎噎地道:“思酒哥哥,你如何了?”

    思酒听醉生话中极是关切,又想起昏迷中自己做的梦,想来应是醉生一直在叫着自己名字,心中又爱又怜,又伤又痛,微一运内力,只觉体内空空荡荡,飘飘渺渺,并无一丝留存,知道这一战自己破釜沉舟,已耗尽了所有内力,不由垂下手,黯然道:“这一战,是我输了。”

    醉生道:“思酒哥哥,薄愿醒说你七日内不可使用武功,服下我的碧落丹养护心脉后,还要每日调养气息一个时辰,方可无性命之忧。”

    薄愿醒冷冷道:“你我拼死一搏,最后以内力相拼,你被我震伤奇经八脉,我虽然也内伤吐血,但你知道,我这口血既然吐了出来,内力流转自然是没有什么阻滞的。最多不过气息不稳,调养一段时日即可。你呢?此刻你还能站起来么?”

    薄愿醒停顿了一会儿,见思酒全身颤抖,握手成拳,却是站不起身来,不由大笑道:“哈哈!花思酒,你不是一向自诩谦谦君子,怎么却倒在美人怀里站不起身来?我看你还和我争什么水晶宫,不如快快离开无愿村,让你那有权有势的公主母亲为你找几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服侍你罢。我说,夏醉生,跟着这样的人儿有什么劲儿,你不如跟着我吧,我让你和我一起住在这水晶宫中,如何?”

    醉生觉得怀中思酒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知道他已气到极点,不由伸出自己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握了握思酒的手,又输了些内力到思酒体内,只觉输进去的内力虽然还是飘飘荡荡无着力处,倒也不像前番那样艰涩难行,知薄愿醒所言不虚,只要七日内不使用武功,思酒便无性命之忧,于是放下心来,轻轻将思酒放下,让他靠在一根水晶柱下。

    醉生站起身来,双手一闪,只见她的手上分别抓满了金银两色针,醉生神色冷冷地道:“我不必跟着谁。我就是我,我只跟着我自己的心。何况,你根本三观不正!让我告诉你,薄愿醒,一个战士,拼尽全力地战斗过,便是光荣。羞辱一个战败的战士,那也不算是什么本事。薄愿醒,你别得意,虽然你刚刚被思酒哥哥打得吐血,内力所剩无几,我此刻和你决斗是占你便宜。但我也不占你的便宜,我们都不许用内力,便凭招式决一生死,如何?”

    醉生不说决一胜败,而说决一生死,那是做好了觉悟,输了便唯有一死的觉悟!醉生一生痴迷裁衣,连她的两大最强暗器春风度玉针和冬雪融融针也是因为经常穿针走线而练成的,她性格懒散,虽然师从名师,但甚少练习内功心法,所以内力平平,倒是对师父的一些轻灵飘逸,招式好看的武功颇感兴趣,所以学了不少华丽精妙的招式,她只觉得使来如落英缤纷,春雨酥地,图个好看而已,没想到后来进入无愿村中,竟屡屡仰仗其脱险。

    若双方可用内力,薄愿醒又不曾受伤,醉生武功平平,自然不是薄愿醒的对手;就是薄愿醒受了内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醉生也未必能赢薄愿醒;醉生提出不许用内力,只拼招式,表面上看似乎确实是公平决战,但醉生已经是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方面在跟薄愿醒决斗了!至于是不是薄愿醒最不擅长的方面,醉生已经无法顾及,因为薄愿醒至今为止,好像就没有表现出他不擅长的方面!

    薄愿醒攻于谋略,醉生这点心思,他如何会不懂?他并没跟醉生讨价还价,淡淡道:“那么,就如你所言。”

    “好!”醉生一声娇叱,身子一个后仰,双手翻转,只听“嗖嗖”两声,醉生双手分别从一个绝难料到、也绝难出手的角度射出金、银二针,薄愿醒微微移步,身子一个后仰,腰部几乎与地面持平,那银针高高掠过,金针却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叮”地一声插进水晶墙上,余劲未衰,兀自颤动未停,醉生的下一波攻势已经袭来,只见她步履翩翩,身子轻盈而舞,进趋间衣袖飘飘,一双纤手忽现忽隐,如一只蝴蝶翩翩而舞,又如一幅颇有意境的山水画在徐徐着墨,轻盈灵动,雅致如兰,飘逸似仙,观之令人眼花缭乱,如坠云中,享受不已。

    只是如此动人的舞蹈,也要看有没有命欣赏!醉浮生动间杀机暗藏,她每一抬臂,每一转首间,一定有一枚金银双色针射出,且射出方位或从耳畔,或从脚底,角度刁钻古怪,神鬼莫测,令人绝难防备!这一舞,实是致命一舞!

    薄愿醒微微移步,躲过了醉生的第一次出手,看似轻描淡写,但唯有薄愿醒知道,他刚刚踏出的步法,名唤“罗袜生尘”,乃是曹子建一心倾慕自己的皇帝哥哥曹丕的皇后甄宓却无法接近,为了排遣忧思而创出的步法,每则移步,步伐虽微,却一定恰到好处,仪态万方,每步踏下,一定恰好是敌人空隙的位置,令人明明知道也难以预防,实是当世精微奥妙的一流步法,进可辅攻,退可助守,醉生一针便逼他使出自己的真才实学,看来她敢提出凭招式决胜,确是有几分能力的!

    薄愿醒刚刚躲过醉生的第一针,还未站稳身形,醉生翩然一跃,衣袖遮面,腰部轻摆,已从她腰间射出一枚银针来!

    薄愿醒耳闻得破空之声,此刻自己正在站起身来,只见一道银光射来,那银针射来的角度却十分刁钻,射的不是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而是自己站起身来后眼睛的位置!待自己站直了身体,就不免被银针穿眼,直插入脑了!而且还是自己主动送上门的!而自己此刻正在站起身来,其势已无法转圜,这一针绝难躲避!原来对敌之中,武功自然重要,但这份料敌机先的能力才是制胜的不二法门!眼看银光一闪,薄愿醒就要落个银针穿脑的惨剧!

    银针已射到了薄愿醒的眼睛前,几乎已触到了薄愿醒长长的睫毛,却永远地停在了那里!

    只见银针尾部,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夹住了。那正是薄愿醒的手指。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好个薄愿醒,知道自己绝难躲避,他艺高人胆大,以迅若流星的手法使出一招“流火之指”,端的是快、狠、准,紧紧夹住了细如牛毛的银针,银针其势甚猛,被夹住了之后又向前滑了一分,堪堪停在薄愿醒眼珠之前。饶是薄愿醒身经百战,历险无数,也不由叫一声“好险”!

    醉生见二击不中,身形更无停滞,如夏夜凉扇般团团而舞,双手毫不停歇,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金银双色针带着致命的危险配合着曼妙的舞步间不容发地射出,观之令人目眩神迷,神为之倒,醉生踏出的每一个舞步,如同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薄愿醒笼罩其间!

    醉生实在已经发挥出了她百分之二百的实力,但那有如恶魔般深不见底实力的薄愿醒能被这温柔又致命的陷阱困住么?薄愿醒依然不疾不徐地踏着那精妙又神秘的步法,他的身子或腾空,或旋转,或贴地,每一转圜,必定惊险万分地躲开一枚金银针,旁人看来只觉惊险万分,那针几乎每次都擦着薄愿醒的皮肤掠过,但薄愿醒拿捏得极准,就差一分那针就会射中他,但他就是能控制住那一分!醉生一舞即将结束,她满手的金银双色针也几乎消耗殆尽,眼看薄愿醒八面玲珑,分毫未伤,她心中不禁焦急万分,自己已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此舞一罢自己再无获胜机会,思酒心高气傲,如何能接受败走水晶宫?

    醉生一咬牙,手上一挥,光芒一闪,那针竟向自己腿上激射而去!薄愿醒不解何意,只见醉生使出一招“花开不败”,双腿连环,向上蹬去,那针何等细小,醉生竟能把握好力度和方向,只听“嗒”的一声轻响,醉生竟踢中了那针,并将针向薄愿醒踢来!那针带着醉生这一踢之势,风声呜然,锋芒毕露地向薄愿醒射来!一踢既中,醉生回旋落地,双手收回身前,这惊心动魄、灵光迸现的一舞,就此终结!

    这一舞于起承转合间暗含杀机,辅佐着醉生的两大必杀暗器,是醉生上一次被白衣人压制、毫无还手之力后潜心修炼,创出的暗器之舞,名为“浮生醉”,这还是醉生第一次将它用于实战之中!一个人,如果想要自己的某种招式称霸江湖,那么他这一招就不该常用。常用,这招式便不再新奇;见过的人多了,便容易被人研究出它的破绽。

    如今且说回战斗。醉生这一踢事出突然,绝难预料,薄愿醒躲之不及,只见他右手探出,食指和中指微张,正是他上次仰仗其躲过一劫的“流火之指“!

    “流火之指”快如闪电,准若神箭,一指既出,醉生的银针声势再急,角度再出人意料,也被薄愿醒牢牢钳在两根手指之中!

    薄愿醒接住醉生的银针,眼看醉生双脚落地,手上再无一根金银双色针剩余,知道她底牌已尽,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微笑。思酒听得醉生落地,薄愿醒那边仍是悄无声息,已猜到结果,心知大势已去,然而自己此刻纵然想将醉生护在怀中也做不到,心中不由又苦又涩。不想自己一生恃才傲物,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进入无愿村后,方知强中更有强中手,自己竟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不禁悲愤不已!

    然而薄愿醒嘴角那丝微笑还没成型就渐渐凝固,如二月的寒霜撕裂大地,他的表情从惊愕,不敢置信转为了痛苦,他清秀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只见除了他白皙纤长的手指间夹着的一枚银针,他的手背上也赫然插着一枚闪耀的金针!

    薄愿醒愤怒地看向罪魁祸首,醉生却笑意盈盈,居高临下般向他走来。

第五十三章 疯魔

    原来醉生知道这一战的唯一希望就在自己的最后一击上,就算自己出手如电,薄愿醒势难躲开,他也可以像上次一样,使出“流火之指”。其实自己最后还剩下两枚针,她先射出一枚银针,吸引薄愿醒的注意力,然后紧跟在银针之后她又悄悄射出了一枚金针,自己的花开不败连环腿其实踢了两枚针,薄愿醒接住银针后,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万万没想到紧接其后还有一枚金针,智者千虑,终于必有一失,他被她的金针射中了!

    醉生的最后一针,其实是连环针!薄愿醒中了金针,只觉右臂处火热麻痒,心头热血翻涌,焦躁不安,知道再不遏制金针之毒,他一定会走火入魔,眩晕在地!

    醉生一计得逞,不禁得意万分,要知道薄愿醒可是专擅机谋密算的行家,自己竟然能让他栽在自己手里,也是厉害得紧了!

    醉生笑语盈盈地走向薄愿醒,却听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惹怒我了。”

    醉生吓了一跳,只见薄愿醒一动不动,不知他是不是虚张声势,心中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醉生正踌躇不前,思酒察觉到薄愿醒的气息变化,心知有异,不由喊道:“醉儿,快退!”

    醉生大惊失色,她反应稍慢,只听薄愿醒一声怒喝,伸指重点,封住了他的右臂穴道,然后便如猛虎啖食般向醉生扑来!

    醉生大骇,堪堪使出一招”春水载愁”,想要向后退去,薄愿醒已气势全开,使出一招“灰飞烟灭”,整个人如一柄飞刀般凌厉地斩向醉生,醉生的招式立刻被斩得溃不成军,整个人正要如断线风筝般向后跌出,薄愿醒左臂一伸,他的胳臂如铁箍一般有力,已紧紧攥住了她纤细的胳膊!

    醉生气血翻涌,只觉被抓住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惊怒交集,斥道:“你要如何?!”

    薄愿醒右臂低垂,显然无力动弹,他左手牢牢攥着醉生,口中却吐出残酷的话语:“你废了我一条胳膊,还问我要如何?自然是也废你一条胳膊!”

    薄愿醒忽然放开醉生,出手如电,接连点了醉生数处穴道!

    醉生穴道被点,无法动弹,她想要运气冲开穴道,却发现薄愿醒出手极重,且用了好几种混合的手法点穴,自己内力本就浅薄,这下更是不可能解开了!醉生又气又急,不知薄愿醒将如何折磨自己,不禁道:“大丈夫输便输了,我承认打不过你,可不许折辱敌人!”

    薄愿醒嘿地一声笑了,并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张狂,眼底渐渐染上疯狂之色,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求我?你不过是我手底下的败将,我碾死你就如碾死只蚂蚁般容易!这样卑微的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我是疯了才会想要放过你!”

    薄愿醒忽然靠近醉生,并且靠得越来越近,醉生只觉他一颗头颅靠在自己身侧,颤抖不已,不由心下惊慌。

    过了好一会儿,薄愿醒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向醉生伸出手来。醉生只见他往自己袖子中掏去,将自己袖中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一番挑拣,挑出冬雪融融针的解药服下,便退开了,醉生心下稍稍放心

    薄愿醒服下解药后觉得右臂的麻痒稍稍缓和,便一一捡起地上散落的金银双针,放在怀里,来到醉生面前。他拿出一枚银针,举在醉生面前,用魅惑人心的声音道:“你仰仗这金银双色针行走江湖,重伤他人,想不想自己也试试这针的感觉啊?”

    醉生心中骇怕,却还是鼓足勇气道:“我从未用它害人,只是自保而已!你非要用针扎我,我一生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也不怕!“醉生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颤抖不已,脸色像纸一样苍白!

    薄愿醒何等心细,醉生在他面前简直如一张白纸般无所遁形,早已瞧出了醉生的骇怕,他冷笑一声,心下一狠,闭着眼睛用力一扎,只听醉生“啊”的一声痛叫,银针已深深刺入了她的肌肤,几乎没顶而入!

    醉生暗器伤人,也不过仰仗金银双色针上喂的毒药,麻痹敌人身体,所以每次射出,不过擦破点皮而已,就足以让敌人失去战斗力,又何曾试过将金针完全刺入皮肤?醉生素来耐不得疼痛,武功比薄愿醒差得多了,从小又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家中有夏老爷溺爱,行走江湖有碧雪照拂,进入无愿村后虽屡遭艰险,也是被思酒处处呵护,何曾吃过如此之苦?何况那针几乎没顶而入,针尖擦的毒药全部深深地融入血液之中,醉生只觉全身如坠冰窟,冰寒如潮水般袭来,她极怕冷,此刻痛极冷极,嘴唇已无丝毫血色,全身抖得像秋后的落叶,雨中的衰草!

    醉生受此折磨,面无人色,一双眼睛却始终不肯闭上,她明亮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薄愿醒,那眼中的光芒几乎让他无法睁眼,仿佛在说:“我不怕你!”

    薄愿醒被那样的眼神激怒,他又拿出一枚金针,金针上闪烁的冷冷光芒映进醉生星辰般的瞳仁中,薄愿醒不知怎地希望那瞳仁的主人能对他屈服,那双瞳孔却不躲不避,如同之前打败了他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愿醒再也无法忍耐心中肆虐的暴意,只想将面前这件他曾珍视的、脆弱的、如同玉瓷一般的艺术品毁坏,如果他是罪恶的,不配拥有纯白,那么,便让这纯白染上和他一样浓重的黑色吧!

    薄愿醒手一扬,金针向下扎去,眼看又要刺破醉生玉瓷般的肌肤!

    醉生已做好了万无幸免的准备,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一道身影于电光石火间挡在自己身前,一只纤长白皙的手牢牢抓住了薄愿醒的左腕,让他再难往下分毫!

    醉生惊喜地望向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人,他有着雕刻般精致的侧颜,他的眉毛斜飞入鬓,凌厉异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让醉生疑心几乎要滴下泪来,他的嘴唇微微抿着,再无一丝平时的微笑之意,他英俊的面庞看来仍是那么清秀,醉生却隐隐感到他面上笼着一层黑云,他平时喜穿的那身玉白如意云纹锦衫顺着云的纹路蔓延出火一样的颜色,看来就像是将火焰做的丝线缠在身上燃烧!

    醉生深深地注视着思酒,他明明面无表情,醉生却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悲伤萦绕在他们中间,她似乎失去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

    薄愿醒见花思酒竟能拦下自己,也是惊诧万分,见花思酒气质大变,模样大异平常,不由喝道:“花思酒,你疯了!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邪门歪道重新站了起来,但我警告你,你被我的‘诸神黄昏’重伤,七日内如使用武功,奇经八脉的损伤再难逆转,你会五内俱焚而亡,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花思酒听罢此言并无答话,只是低头“呵呵呵”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张狂而肆意,令醉生毛骨悚然,待他抬起头时,花思酒眼睛已化作一片血色!花思酒直直向薄愿醒冲去,他的身体像是无法保持平衡,东倒西歪,动作却是极快,瞬间便冲到薄愿醒面前!

    薄愿醒大惊,急使一招“流火之指”,伸指向花思酒胸前戳去,这一指以攻代守,攻敌要害,迫使敌人回防,从而化解敌人杀招。谁知花思酒竟不管不避,只是一昧发起攻击,他五指成爪,一爪向薄愿醒脖颈狠狠抓去!薄愿醒此招半虚半实,他万万没想到花思酒明明听到他指尖点来时的风声,竟完全不避,如此打法,他俩只会双双而亡!

    薄愿醒情急之下向旁一转,将身子生生移出一寸,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花思酒一爪抓在了薄愿醒肩上,那一爪的伤口离脖颈极近,只差一点便能将薄愿醒颈上的动脉抓断,鲜血四溅,溅到了花思酒的脸上,令他看来就像是地狱来的恶魔,残忍而带着一种奇异、妖艳的美感;与此同时,薄愿醒的一指也戳在了花思酒的璇玑穴上!

第五十四章 死斗

    花谣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那领头之人着急之下身形大动,藏身之处树影摇曳不止,而这,对于一个高手来说,便足以判断他身在何处了。

    花谣霎时间十指全出,拨动起琴弦!这一下十指连心,花谣痛得一声悲鸣,和着琴弦“铮”的一声长鸣,一道无形的琴波向黑暗中直击而去!花谣哪里会什么《黄泉》,她也不过是听说过而已。她佯装要弹奏《黄泉》,只不过是为了骗那领头之人,让他暴露出自己的方位!

    而他,果然没有令花谣失望地上当了!

    只听一声闷响,一个穿着黑衣的人从树丛中跌了出来,他没有蒙面,眼睛瞪得极大,嘴角缓缓流下鲜血,黑色的衣袍下隐隐露出一角赤红。

    黑衣人们大惊,花谣一喜!

    花谣没想到,那领头之人竟不会丝毫武功,竟被她一击毙命!

    此刻黑衣人群龙无首,一时被花谣所慑,不敢轻举妄动。而唯有花谣知道,刚刚那一次十指连弹,已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现在连动动一根小指都做不到,只是勉强维持着捧琴的姿态,现在哪怕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上前来戳一下她,她也会立刻倒下!

    现在,就看是黑衣人们先被她的威势吓退,还是她先支撑不住,又或是黑衣人们突然开窍,对她群起而攻之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衣人们在迟疑地等待着,踌躇着是否上前,花谣在强撑着,她只觉每一刻都十分漫长,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花谣觉得眼皮如有千斤之重,整个世界似乎都明亮地旋转起来,周围安静极了,只有花谣手指流出的鲜血滴过琴弦,再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的声音。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黑衣人们似乎忌惮花谣厉害,眼看花谣巍然不动,也不知还有多少杀招,首领已死,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只见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招手,所有的黑衣人看着花谣,终于渐渐向后退去!

    最后一排的黑衣人转过身去,身影淹没在黑暗中;而第一排的黑衣人仍一边后退一边盯着花谣,接着倒数第二排也转身撤去,如此循环,这群黑衣人实在训练有素,连撤退都井然有序,绝对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派!

    花谣盯着黑衣人一排排撤去,眼看最后一个黑衣人也转身离开,自己即将安然脱险,不由心下稍松。

    就在这时,树上突然直直堕下了一枚松果,打在了花谣背上!若在平时,区区一枚松果,怎可伤到花谣分毫?可是花谣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全凭意志在撑,这枚松果,足可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花谣纤细的背脊一颤,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瑶琴之上,那张跟随了她多年的古琴似乎也感到了主人的性命将尽,“铮”一声,发出了深深的悲鸣!

    花谣身子砸在古琴上的这一声琴鸣,引得黑衣人纷纷回头,他们又惊又喜地发现,此行最大的敌人,那个永远不败一般的存在,终于倒下了!走在最后的黑衣人已经来到花谣身前,狞笑着向花谣挥下了长剑!

    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不惜布下“天罗地网阵”来捉拿花谣?花谣能逃脱他们么?

     

    水晶宫。

    花思酒气质大变,一爪抓伤薄愿醒肩膀,与此同时,薄愿醒的一指也戳在了花思酒的璇玑穴上!

    薄愿醒一指戳下,只觉手指剧痛,手下坚硬如铁,自己虽然戳中了花思酒的要穴,他却像是全无感觉!

    “修罗绝灭爪!”薄愿醒瞧一眼肩上伤口,只见那伤痕狰狞可怖,如同修罗留下的一样,不敢置信地道,“你竟甘愿堕入魔道?!”

    花思酒嘴角轻勾,还没等薄愿醒反应过来,花思酒下一爪已迅如闪电般抓来,薄愿醒强忍肩上、手上剧痛,闪身躲开!花思酒见没有抓住,下一爪又已伸出,身法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倍,爪爪相连,直攻要害,霎时间已向薄愿醒抓了一十六下!这一十六下绝无规律、章法可寻,全然不合任何武功招式,倒像是动物本能般靠直觉挥舞,却直接、快速、野蛮,而有效!薄愿醒几乎无法抗衡这一十六爪,他连踏出了一十八步“罗袜生尘”,才堪堪狼狈躲过了这一十六爪!而罗袜生尘,一共便只有一十八步!

    薄愿醒头上微微沁出汗来,他的“罗袜生尘”的每一步都被逼得踏了出来才堪堪躲过花思酒快如鬼魅的攻击,花思酒已见过了他的全部步法,自己已不能再占出人意料的优势,他的下一爪,薄愿醒实在没有把握躲过了!

    花思酒连抓了一十六爪,都没能抓住薄愿醒,他似乎有些困惑,微微偏头,下一刻,他双爪齐出,分别抓向薄愿醒头顶、小腹两处要害!薄愿醒脚下轻点,却是再难躲开同时抓向两处的攻击!

    只听“刷”一声,薄愿醒身子微转,花思酒左爪落空,右爪却深深地抓在了薄愿醒的左肩上,深深地叠在了上次的伤口上!这个花思酒看似已经疯癫,对战时算得却是丝毫不错,他知道自己很难真的抓到薄愿醒要害,于是算准了薄愿醒躲避的方位,他虽然两爪齐出,但其实只是为了让薄愿醒如他所料地闪避,然后顺势抓向他先前的伤口!花思酒是真的已经神志不清了么?还是他凭本能便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种旧伤之上叠加新伤的攻击方式,不但能有效地伤害敌人,敌人的痛感也会加倍,从而迟缓其行动。以薄愿醒之强,此刻也是紧皱了眉头!

    花思酒更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再次一爪抓出,薄愿醒受伤之下,行动迟缓,他勉强伸臂格挡,花思酒手爪一翻,巧妙越过他的手臂,撕裂了他的小腹!

    薄愿醒重重摔在地上,鲜血汩汩流出,将他的如意纹鹅黄缎衫染成了脏红色!

    薄愿醒,无愿村二皇之一的愿醒皇,天香酒楼的主人,令十二夜楼大败亏输的幕后王者,心机深沉的倾尘宫宫主,天下第一舞姬独孤忘忧效忠的对象,终于,败了!

    眼看薄愿醒已处于完败之地,再打下去花思酒可能会将他杀死,醉生不由大喊:“够了!思酒哥哥,快住手!”

    花思酒却是置若罔闻,又是一爪抓下,薄愿醒闷哼一声,胳膊上又已多了三道血痕!

    醉生只觉面前的花思酒虽然面容未变,她却像是不认识一般,她心中莫名酸痛,可她穴道被点,却是无能为力,只能不停地大喊:“思酒哥哥,快住手!”

    不知是否花思酒嫌醉生太烦人,在听到“思酒哥哥”时他动作一顿,随后不耐烦地来到醉生面前,见醉生一动不动,他颇为好奇地偏了偏脑袋,随后快如闪电地出手,连点醉生数处大穴,醉生只觉身上一轻,动动手臂,胳膊竟然能抬起来了!醉生满心喜悦,正要扑向花思酒怀中,只觉面前一阵凉风拂过,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眼前却划过一只染满鲜血的手掌。那手掌之上,有一颗红色的痣,那是花思酒的手掌!

    醉生惊愕地抬头,却见花思酒对着她邪邪一笑,他相貌本来文雅清秀,这一笑却魅惑狷狂,说不尽的迷人风情,醉生几乎被这样的笑容晃住了神。

    “快跑!他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已经走火入魔,六亲不认了!”躺在地上的薄愿醒忽然出声道。他在与花思酒对敌的过程中观察良久,花思酒在被自己打败后,已耗尽内力,连站都站不起来,如何又能突然之间武功全复且更胜往昔?何况花思酒虽武功大进,速度奇快,状态却十分古怪,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气质全非,神色邪魅,眼睛化作一片血色,走路时像是喝醉酒的人一样掌握不了平衡,东倒西歪,见花思酒这般模样,他心中已猜着了五六分,待得见到他敌我不分,对醉生出手,他已确信,为了救夏醉生,花思酒已甘愿入魔!

    他已明确告诉过花思酒,如果七日内再使用武功,他就会五内俱焚而死!而花思酒,他不但用了,还是大用特用!他倒念心法,逆行经脉,这是魔教人也不敢轻易冒险修炼的法子!魔教人逆行经脉,也不过是一点点练起,慢慢增加逆行的经脉数,而花思酒,在瞬息间逆行了全身经脉,威力之大可想而知,痛苦之深也非常人所能想象!他已成魔,获得了至强的武功,代价是失去他的意识,与他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走火入魔?!这四个字醉生是懂的,她也明白,花思酒是为了什么才走火入魔!

    刹那间,醉生已做出决断,她没有哭,也没有逃,她定定地望着花思酒,叫出了那个她最珍视的、也叫了无数次的名字:“思酒哥哥!”

    花思酒听后身形一顿,接着面无表情地出手,向醉生脖颈抓去!

    醉生不闪不避,定定地站在花思酒面前,她的目光明亮而清澈,直视着花思酒,闻到醉生身上那独特的香气,花思酒的手爪高高扬起,却是怎么也抓不下去!花思酒手臂剧颤,牙关紧咬,神色痛楚而纠结,那双被染上疯狂、决绝的红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像是迷茫、像是无悔、又像是渴望救赎……他看来就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做着激烈的斗争!

    醉生知道花思酒此刻一定痛苦无比,他本是个那么善良、那么温柔的人啊!如今让他违背本心,伤害自己最亲的人,他心里该是多么难过,可她却无能为力!

    醉生温柔地注视着花思酒,她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想要轻声安慰他,花思酒却一把打掉了她的手,他口中发出动物般痛苦的呜咽,他的神色扭曲,嘴角已经咬出血来!

    醉生心痛地望着他,花思酒觉得心中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即将被打碎,他再也忍耐不住,一爪拍出,只听醉生一声痛叫,胳膊上已多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花思酒听到醉生痛楚的叫声,蓦地里心痛难明,他明明已失去神志,眼睛里却似乎流下了一滴眼泪!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他摇着头,下一爪又向醉生抓去!

    醉生一生最怕痛,她胳膊上已扎进了一枚金针,如今又多了三道伤口,不知是因为痛,还是看到了花思酒的眼泪,醉生泪凝于睫,她的胳膊微微一动都是痛彻心肺,艰难无比,可她还是抬起双臂,温柔又坚定地抱住了花思酒。

    花思酒只觉一个柔软的怀抱拥住了自己,甚至令自己的心也柔软起来,他的利爪已触到了醉生的脖颈,再向前一点就会抓破醉生的喉咙,却颤抖着迟迟不动,他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正在跟自己做激烈的斗争!

第五十五章 审判

    落花楼。

    花谣几欲油尽灯枯之际被一枚松果击倒,身子重重砸在瑶琴之上,走在最后的黑衣人来到花谣身前,狞笑着对已经倒下的花谣挥起了长剑!

    就在这时,一个快如鬼魅的白色身影忽然掠到黑衣人身前,剑鞘一挑,便把黑衣人的长剑击飞,只听“叮叮”两声,那长剑竟飞到五丈之外!随即白衣人剑鞘又是轻轻一点,看来并没费了多大力气,那黑衣人怎么说也是个高手,被这一点,整个人竟如他的长剑般无丝毫反抗之力地飞了出去!其余已经离开的黑衣人听到响动纷纷折返回来,眼看此行最大的目标已经倒下,旁边虽有一不相干之人,料此事与他无关,就算他强行插手,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就是缠也缠死了他,怎能不怦然心动?黑衣人们渐成包围之势,将他俩围在了中间。花谣先前已重伤数人,冰蚕丝又已喷出过,四十九个高手无法聚集,因此黑衣人们暂时无法使出“天罗地网阵”了。

    那白衣公子静静站在花谣的瑶琴前,他漆黑的头发垂落下来,和他纯白的衣衫一起被风吹得微微拂动,他的面容如刀削一般俊美,轮廓俊朗而精致,鼻峰挺拔,薄唇如纸,看着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他慢慢抬起一双琉璃般淡漠的眼眸,当那双眼眸中射出锐利的光芒扫向黑衣人时,黑衣人们感觉到,他的气质,已完全变了!

    他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剑,剑鞘并未拔出,他整个人强大的气场已经迸发出来,如同猛虎扑食前短暂的等候,如同山雨欲来前满楼的风,他的神情冰冷而高傲,仿佛让他卷进来的人才是一切的原罪,而他,只是世间命运的审判者!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世间一切的雪都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霜雪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而让人绝望。所有的黑衣人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跑,离这个修罗般的人越远越好!那是弱者面对强者本能的反应,如同羚羊第一眼见到猎豹,他们只想转身逃跑,哪怕是一群羚羊遇到了一只猎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白衣公子的身影迅如闪电,转瞬间已冲到了黑衣人的中间,他每冲到一个人面前,只是随意用剑鞘一挑一戳,就一定会有一个人倒下,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倒像是跟黑衣人们事先排练好一样。他对每个人都只出一招,绝不会使出多余的第二招,他每击倒一个,立刻便以精微的步法以最短的距离掠到另一个人身旁,连一步都不肯多走,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击便将下一个人击倒,待到这个人想要殊死反击,他早已掠到三尺之外了。他每到一处,一定伴随着一声惨叫,这简直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戮!打到最后,黑衣人已经不是在和他比试,而是在和自己的同伴比试,他们拉过自己的同伴挡在身前,踩着同伴的身体来躲避这个修罗的夺命一剑!

    然而,一切心机都是白费。他如同最公平的审判者,最强大的敌手,最优雅的天潢贵胄,等到他再次站在瑶琴之前,一切尘埃落定,地下,再没有一个还站着的黑衣人。

    白衣公子对着已经倒下的黑衣人们,面无表情地道:“你知道你们错在哪么?”

    唯一一个还有意识的黑衣人畏惧而迷茫地摇了摇头。

    “从一开始,你们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你们就错了!”

    那个黑衣人闻言,瞳孔猛然收缩,他忽然哆哆嗦嗦地用手指向白衣公子腰间挂着的长剑,漆黑的剑鞘上缠绕着数条雕刻得纤毫毕现的龙,剑柄中央镶嵌着一颗鲜艳欲滴的红宝石,他绝望而惊恐地喊道:“那柄剑,原来你是,你是小——混——混……”话未说完,他已口喷鲜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而那白衣公子仍是面无表情,像是面前如修罗地狱般的惨剧跟他毫无关系。

    从头到尾,他甚至连剑鞘都未拔出过。白衣公子掸掸身上的尘土,似是转身要走,忽然他又立住了身子,望着伏在瑶琴上的花谣,像是在思考什么,终于他作出了决定,快步向花谣走来。

     

     

    水晶宫。

    花思酒的手爪扼在醉生纤细的脖颈上,随时可割断醉生的颈动脉,他的手爪却不住颤抖,他身体残存的理智正在跟魔化的另一个自己做激烈的斗争,那颤抖一直传给了醉生,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尽管一颗心“咚咚咚”跳得跟擂鼓一般,她还是紧紧地抱着他,听凭命运的审判!

    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可实际上只是一瞬之间,花思酒手爪一挥,还是出手了!醉生眼前一闪,不由闭上眼睛,心中大痛,她还是没能唤回思酒的理智!醉生闭上眼睛,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她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儿,只见花思酒神色狰狞,牙关紧咬,左脸上却多了三道鲜红的血痕!他脸上的伤口皮肉翻飞,狰狞可怖;他的右手垂在身侧,还在不住颤抖,鲜血一滴滴从他莹白的手指滴落,滴到水晶砖之上,晕染成模糊的红色。原来花思酒为了不伤害醉生,百般挣扎之下,这一爪竟生生变了方向,抓向了自己的脸!他想以疼痛来挽回自己残存的意志!

    “没用的。一旦走火入魔,就相当于与恶魔签订了契约,在获得至高无上的武功之时,也会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除非一死,否则一生都不会再清醒!他现在刚刚入魔,所以意志还没有被完全吞没。他的意志算是很强的了,还想用疼痛来唤回理智,也难为他做到,但那也是不可能的。”

    “除非一死,否则一生都不会再清醒?”醉生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怔怔地滴下泪来。

    花思酒眼中红色更甚,头发几乎要倒竖起来,他颈上青筋暴起,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猛地将醉生推开。醉生抬头向花思酒看去,一霎那间,醉生似乎产生了错觉,世界仿佛停止了转动,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周围的景色也渐渐远去,只有面前站着的那人,衣着鲜艳,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恢复了从前琥珀般清澈的颜色,他的眼睛深处似乎闪着光芒,那双眼睛的主人像是从前时那样,冲她温柔地一笑,然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招手,周围的景色靠拢回来,一切又有了颜色,待得世界恢复之时,花思酒右爪闪电般探出,这一回,他的目标不是醉生,而是自己的胸口!

    只听“扑哧”一声,伴随着醉生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不”!

    她的双手后知后觉地捂上思酒的胸口,思酒的血却如泉水般止也止不住,从她手指缝间不断涌出,她无论怎么捂都止不住,鲜血顺着她雪白的手指蜿蜒流出,甚至溅上了她娇艳的脸庞。思酒这一爪没留丝毫余地,五道指痕深可见骨,位置也估得极准,鲜血不断喷涌而出,怕是已经伤到了心脏!思酒,他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快扶我过去!我来救他!”薄愿醒看醉生只管焦急,却手足无措,简直一点用也没有,不由出声道。

    醉生止不住思酒的血,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言急忙将薄愿醒扶过来,这时候时间就是性命,薄愿醒闯荡江湖多年,几次死里逃生,随身携带着治伤灵药。他将思酒胸口的衣衫撕开,取出一个碧玉瓶,轻轻打开瓶塞,将其中的白色粉末倒在思酒的伤口之上。这白色粉末是止血圣药,是天下第一医圣悔生所制,名为唤命,这药别无他用,唯一的作用就是强效止血。别小看了止血的重要性,武林中人受伤之后,有一半人都是因失血过多而死的!唤命药效惊人,一敷上去,思酒的伤口立即不再流血。薄愿醒不知从哪又掏出一株灵芝,将它撕碎喂给思酒。薄愿醒再看一眼思酒伤口,不由头皮发麻,只见思酒胸膛伤口纵深,肋骨露出,怕是已经伤到了心脏!心脏一旦停止跳动,人必死无疑!薄愿醒皱着眉头将思酒扶起,双掌抵在他后背,缓缓将自己的内力输给思酒。他与思酒一战本已元气大伤,内力所剩无几,只支持了一会儿便支撑不住,气喘吁吁,满头是汗,醉生总算反应过来,接过思酒,她内力薄弱,却是毫无保留将全部内力都向思酒输去,直输了一炷香的功夫,薄愿醒叹了口气,示意她停手,摇摇头道:“输给他的内力已经够了。内力对于人来说,就像是饭。补充给他需要的就好,过量,不但是浪费,还会给身体造成负担。他这一爪抓得太狠,恐怕已经伤到了心脏。我已尽了我的全力,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说到这,薄愿醒停顿了一会儿,黯然垂下眼睛,道:“他对你,真是……他为你走火入魔,入魔后本应失去意志,他却还记得你,为了不伤害你,他竟甘愿自杀!我,真的好嫉妒他……”薄愿醒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般插在醉生心上,她心中痛楚,虽然觉得薄愿醒最后一句话有些奇怪,却也顾不上了。

    醉生问道:“他为什么会伤到心脏?心脏不是在胸腔里面么?他,能好么?”

    醉生的问题很幼稚,简直像是小孩子问的,第二个问题他也回答过了,他也不能保证思酒的性命。但薄愿醒却能理解醉生的心情,他耐心地道:“他这一爪抓得太深了,穿过了胸腔,但可能只是伤到了心脏表面的肌肉,没有破坏心脏的供血,不然他早就死了。不过他现在,就像死过一次一样。如今他一息尚存,那么就还有希望。我们已经对他进行了及时的救治,能不能醒来,就看天命了。所幸他还年轻,身体底子很好;像他这样的天纵奇才,还没做出什么事业,老天不会忍心收走他的性命的。”

    薄愿醒的安慰虽然贴心,对于醉生来说却像是水面上的涟漪,美丽空灵却轻飘无力。

    正在这时,思酒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眼底疯狂的血色褪去,恢复了往常清澈温柔的模样,好像之前疯狂的自己从不曾存在一样。看来这几乎要了他性命的一爪,终于使他恢复了意志。

    醉生突然心中一悸,想起了薄愿醒所说的那句话:除非一死,否则一生都不会再清醒!思酒恢复了意识,难道这也意味着他已必死无疑了?!

第五十六章 隐情

    醉生心中痛楚难名,只见思酒张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的口中却不断涌出鲜血。醉生想要用手擦去那些血,她的手被染得绯红,那些血却擦不干净。醉生手足无措地用粘腻的手抚过思酒的脸,道:“你想说什么?别着急,等你好起来,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说。”

    思酒吃力地摇摇头,嘴唇翕动着。醉生知道他无论如何想说一句话,于是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听他断断续续地道:“醉……醉生,还好……我没伤害……你,我心中……很是……”思酒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醉生心如刀绞,她很想大喊思酒的名字,却硬生生忍住了,她盯着薄愿醒把着思酒的脉搏,听他道:“他只是晕过去了。”

    醉生盯着思酒看了好久,才愣愣地对薄愿醒道:“麻烦你,你能和我一起将思酒哥哥抬到房间里么?”

    思酒此刻确实需要静养,但薄愿醒也是伤痕累累,一丝力气也无,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略微苦涩地道:“好。”

    醉生和薄愿醒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思酒抬到水晶宫中一个房间的床上,薄愿醒咬牙使尽了自己的最后一分气力,他勉强找了个其他房间躺下,终于再也支持不住,陷入了黑甜一梦中。

    薄愿醒再醒来时,已觉得精神好了很多,他给自己的伤口换好药,来到了思酒的房间。只见思酒依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醉生坐在床边,只是呆呆瞧着他。她的脸色极为不好,嘴唇干裂,一副精神不足的样子。薄愿醒见她手臂上还插着自己刺进去的金针,不由心中一痛。他不发一言,走到醉生身边,闪电般出手,拔下金针,醉生竟不呼痛。薄愿醒翻她袖子,找出冬雪融融的解药,给她服了,又去水晶宫中找到了清水和许多干粮。原来水晶宫中有一竹筒,从水晶墙外延伸到墙内,似乎能将海水淡化,流出清水来。薄愿醒倒了两杯清水,先拿给了醉生一杯,醉生接过了杯子,却呆呆地并不喝下。

    薄愿醒将杯中水喝干,淡淡道:“把水喝了吧。你熬坏了身子,可别指望我照顾花思酒。”

    一语似乎提醒了醉生,她机械似的将水喝下,仍是不发一语。

    薄愿醒看了她一眼,道:“你昨晚不但一宿没睡,还又给他输了很多内力,对不对?”

    醉生被说中了心事,眼皮一跳,却仍是不发一语。

    薄愿醒知道自己告诉过她内力输多了没用,她却还是不听,自己再说也没用,也就不再提,他起身看了看思酒的情况,他仍是眼眸紧闭,昏迷不醒,生死难料,难怪醉生着急。薄愿醒给他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便也不发一语了。

    无愿村中的日子每天都是凶险万分,日子过得快而无踪,在这小小的水晶宫中,时间却像是突然慢了下来。日子安静极了,自己每日给醉生煮粥喝,除了思酒的性命,似乎再也没有别的事需要挂怀。薄愿醒甚至自私地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好了,哪怕思酒永远都醒不过来。

    一天, 两天,三天过去了。思酒仍是没有醒来。

    醉生困的时候就趴在思酒的床边睡了,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思酒的房间。

    第四天的早晨,薄愿醒照例来看思酒的情况。他摸摸思酒的脉象,只觉思酒脉象一改之前,跳得时缓时急,时强时弱,不由皱眉不语。

    醉生急道:“怎么?”

    薄愿醒道:“他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能不能挺过今天了。”

    醉生闻言,凝视着思酒的脸庞,他的睡颜是如此安详,让她不由想起他清醒时含笑的模样。醉生正凝视间,只觉思酒突然急促地喘息起来,他面色潮红,手指僵直,醉生大惊,正想输内力给他,薄愿醒摇头制止她道:“不可。他现在体内的经脉就如车马拥挤的道路,需要自己一点点地理顺车马,你再给他输内力,就如同又塞了一辆马车进去,现在,只能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醉生道:“难道我什么都帮不上他么?”她握起思酒的手,只觉他的指尖冰凉如水,他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显然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醉生感觉到房间内的压力越来越大,以思酒为中心掀起了一场风暴,房间内的东西不断颤动,桌子上放的纸张不住翻动,终于坚持不住被风吹起,围绕着思酒四下乱飞,思酒周围像是有控制不住的风力在窜动,那些雪白的纸张也被带着旋转不停!

    醉生伸手想要抓住一张白纸,只觉一阵劲风向手掌割来,与此同时思酒面色一白,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薄愿醒急忙拨下醉生的手,道:“他正在捋顺体内逆乱的内力,那些乱飞的纸张正是被他难以控制的内力所带动,你伸手拿过纸张,相当于阻碍了他内力运转。我们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不可妄动。”

    醉生听说,果然不敢再动,只见思酒忽然坐起,双眸仍是紧闭,他眉头紧锁,衣袖翻飞而起,袖子鼓得满满当当,脸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醉生想替思酒拭去,还是忍住了。只听得纸张“哗哗”的声音,那些纸张本来四处乱飞,渐渐地轨道统一,所有纸张方向一致、速度也一致地环绕着思酒飞舞,只有一张纸脱离轨道,还在上下乱飞着。房间内的风力渐渐小下去,思酒的面色更白,他似乎用尽全力想要牵引那张唯一脱离控制的纸张回到轨道上,却见那张纸不住颤动,似乎在经历着剧烈的拉扯,只听“嗤”的一声,那张纸上竟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那裂痕不断扩大,当纸张完全撕裂之际,只怕思酒的性命也像这张白纸一样,再难挽回了!这些纸张为思酒的内力所控,只有当思酒的内力完全理顺,才能完美地控制纸张的轨迹。因此这些飞舞的纸张,就象征着思酒内力的运转情况!

    醉生心揪到了极点,只见思酒似乎越来越没了力气,身子眼看就要向下倒去,思酒的眉头缓缓舒开,他的表情轻松淡然,甚至隐隐带着笑意,像是终于可以卸去背着的所有重负,醉生只觉大事不好,她生平不会大声吵嚷,此刻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思酒哥哥!”

    这一声振聋发聩,连薄愿醒都觉得耳朵有些痛,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的思酒闻声也收住了脚,他本来觉得脑袋晕晕沉沉,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好像浑浑噩噩地被人带到了什么地方,正被要求喝下什么东西,醉生这一声如闪电劈下,霎时间,人世间所有的记忆涌进了他的脑中!思酒摔碎递给他的碗,不顾一切地向来路跑去。有一个人需要着他,没有他,她那么笨,那么容易被人骗,一定照顾不好自己,他要到她的身边去!

    脱控的纸张上,裂痕不再扩大,它缓缓地向环绕思酒飞舞的无数纸张靠去,终于渐渐融了进去。思酒刷的一下睁开眼睛,一阵迷人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知道那是谁的香味,那个人大家都说她美丽,她却经常笨手笨脚,甚至被称为“朽木美人”,但她对他的爱却那么真挚而热烈,在任何人都放弃他的时候,也不会放弃他!他不惜进入无愿村,一直以来想要准寻的东西,似乎终于找到了。也许,他也拥有了“愿望”!

    “思酒哥哥,你终于醒了!”醉生喜极而泣地扑进思酒怀中,思酒被她扑得晃了下,他浑身无力,却还是勉强伸臂抱住了她,微笑道:“是啊。多亏了你。”

    薄愿醒目睹这一幕,心中酸涩,不由黯然,正想转身离开,却被醉生叫住。

    醉生不好意思地放开思酒,道:“思酒哥哥,你走火入魔之后自毁心脉,是薄愿醒为你治伤的,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

    这“我们”二字一入耳,不由听得薄愿醒火冒三丈,他一向涵养功夫极好,此刻却冷冷道:“本就是我逼得他走火入魔,又何来救他一说?他的性命,在我眼中,根本无关紧要!”

    醉生极单纯,薄愿醒这么一说,她就信了五六分,但思酒七窍玲珑,如何会不懂他的心思?但他此刻渴极饿极,没有功夫与薄愿醒细细辩驳,只是微笑道:“我渴极了,也饿极了。你们给我拿些好喝的、好吃的,我们慢慢再详谈,好不好?”

    一语提醒了二人,醉生急忙给思酒端来了清水和粥,原来水晶宫中也有厨房,这粥是薄愿醒煮的。

    思酒一气儿将水灌了下去,将粥也喝了个一干二净,这才微笑着向二人道:“多谢,我生平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粥。”

    醉生笑道:“恐怕你是饿得狠了,不过,薄愿醒煮的粥,味道也确实不错。”

    醉生说着,又叽叽喳喳地缠着思酒,将这两天发生的事都给他讲了一遍。

    薄愿醒听她叫思酒作思酒哥哥,叫自己却是连名带姓,正不爽间,只听思酒正色道:“愿醒皇,多谢你。在我走火入魔之时,叫醉儿逃开,虽然,”思酒说到这,顿了一顿,接着道,“她没有听。”

    薄愿醒若有所思地道:“你还记得你走火入魔之时的事?”

    思酒道:“记得。那时我只觉体内像是有另一个自己,我清醒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薄愿醒道:“你记得那时的事,却不谢我救你性命,而是谢我让夏醉生逃开?”

    思酒淡淡道:“是啊。我若是杀了醉儿,那比死了还要让我难受。愿醒皇,你其实对我们很好,又何必再掩饰?即使你曾经骗了我们,你也从不曾忍心真的下手杀了我和醉儿。”

第五十七章 真相

    薄愿醒像是被说中心事般恼羞成怒,道:“你果然是个瞎子!我将你打成重伤,又刺伤夏醉生,你竟说我不忍心杀你们?那么,我再杀你们一次如何?”薄愿醒说着,运起内力,房间里顿时杀意四起,他虽也伤势未复,但受伤的猛虎毕竟仍是猛虎!

    思酒微微一笑,似乎丝毫未被薄愿醒的杀气所影响,道:“你也说了,是‘重伤’,刺伤。那你我比拼内力,我落败之后,你为何不趁机斩草除根,反而专门嘱咐醉儿,要我七日内不可使用武功,并服用她的碧落丹,每日调养气息一个时辰,方无性命之忧?你被醉儿使计刺伤,盛怒之下,为何只是将她的针反刺回去,却不伤及她的性命?我听闻的愿醒皇,似乎不是这样对敌人宽容的人啊。”思酒当时只听醉生一声惨叫,他情急之下一怒入魔,他一向心思细腻,如今回头想想,事情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

    薄愿醒被思酒说中也许连自己都没有细想过的心事,不由恼羞成怒,强自撑着道:“呵,那又如何?你们的性命在我眼中,就如蝼蚁一般,杀了你们又如何?饶了你们又如何?那也代表不了什么!”

    思酒道:“素闻愿醒皇足智多谋,绝不肯浪费一丝力气,若无必胜的把握,绝不会出手。你想凭借我们的力量找到水晶宫,而当我们找到水晶宫之后,凭你的智谋,有一万种方法独得水晶宫,你却选择了最原始、最费力、却也最公平的方法来得到它。就是和我决斗。这种方式既吃力又不讨好,甚至你没有必胜的把握,无愿村最灵巧机变、不愿费力的愿醒皇,为何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呢?”

    思酒顿了一顿,道:“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愿醒皇这次面对的,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朋友,他想要用最公平的方式来和朋友一决胜负!”

    薄愿醒无话可辩,冷笑道:“不过俗日无聊,看你勉强能当我的对手,找点乐子罢了,那又代表得了什么?你如此聪明,就算我对你使计,恐怕你立刻就猜出来了吧?”

    思酒微笑道:“你夸我聪明,意思可是我猜对了?”

    薄愿醒一时疏忽,竟被思酒钻了空子,不由冷冷道:“随你怎么说,总之我败给了你,这水晶宫是你的了,我这就离开!”薄愿醒说着,就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水晶宫的门口!

    思酒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竟把这位叱咤风云的愿醒皇给说跑了,怕他真的就此一走了之,不由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道:“等一下!你和你的弟弟,其实他比较懦弱吧!”

    薄愿醒闻言,一向清秀的面孔竟扭曲起来,一瞬间,醉生感觉到薄愿醒身上涌出了滔天的杀意,似乎想将自己二人赶尽杀绝,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薄愿醒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道:“花思酒,别再给我瞎猜了。否则,我会反悔我的决定。”

    思酒一向很有分寸,此刻却像是不会看眼色一般不屈不挠地道:“我想,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弟弟。”

    薄愿醒再也忍不住,大怒道:“住嘴!你懂什么?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薄愿醒内力流转,掌心凝聚起蓝色火焰,他一掌向水晶墙上的夜明珠击去,夜明珠霎时间化为粉末,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如果薄愿醒不是顾虑到思酒身受重伤,这一掌怕是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

    薄愿醒雷霆之怒,思酒却好像浑不在意,继续咄咄逼人地道:“你的弟弟,想必也很信赖着你。”

    薄愿醒吼道:“我叫你不要说了!听不懂么?!”他狂怒之下双掌齐出,只听“蓬”的一声,墙面上一整排的夜明珠在他的掌力之下化为粉末,粉末如白雪般纷纷扬扬落下,将水晶地面铺成一片雪白。

    思酒不为所动,发出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倾尘,我相信你。告诉我,当年彼岸门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思酒叫回了薄愿醒从前和他们在一起时所用的名字,他的一句“我相信你!”像是一颗惊雷在薄愿醒脑中爆炸,薄愿醒一向足智多谋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只有思酒的一句“我相信你!”反反复复在脑中回荡,他觉得自己心中下起了连绵的雨,那雨如此温暖,渐渐滋润了他干涸已久的心田。一阵酸涩涌上他的眼睛,让他几乎要流下泪来。他拼命地睁大眼睛,他绝不会哭,因为,从七岁那年,他就发誓,他再也不会流一滴眼泪!眼泪,是弱者拥有的、最不值钱、最被人看不起、最不被人在乎的东西!他想,如果十四年前,也有人对他说一句“我相信你!”,是不是,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用力关上他伤痕累累的心门,而他今日终于等到了那个人,那个人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闯进他的心门,洒落一地的阳光与明媚,那个人现在甚至伸出手来,要带他一起离开那个黑暗的世界!薄愿醒双手无力地垂下,他张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醉生困惑地看着他们两个,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隐隐感觉到薄愿醒似乎一直在对他们手下留情,眼看薄愿醒一向从容不迫的脸上流露出不知所措、困惑甚至是脆弱,还有一丝可能他自己也不懂的情绪,醉生不由握住他的手,道:“不论你是愿醒皇,还是倾尘,你都不是孤身一人,我永远认你是我的倾尘弟弟!”

    薄愿醒听到醉生的话,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幕过去的情景,那些情景有的让他痛彻心扉,有的成为他一生的噩梦,他默默地背负了所有黑暗,直至所有人都误会他,痛骂他,他也不曾解释一句。从那个人逝去的那天开始,他的世界便没有了阳光,他在黑暗中独自行走了那么久,久到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孤身一人。

    而现在,突然有人对他说,他不是孤身一人!他俩穿过他伪装的层层拟态,轻轻巧巧地落到他的心里,对那个被封闭在他内心最深处、那个脆弱、无助、天真、爱哭的小男孩说:“别怕,你不是孤身一人!”

    薄愿醒再也抑制不住从内心深处传来的悸动与渴望,他想不顾一切地拥抱那希望,哪怕是虚幻的希望!

    薄愿醒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因此不得不靠在墙上,他慢慢地蹲下来,墙上残存的夜明珠洒落的光辉映在他脸上,将他的侧脸映得柔和而朦胧,在光与影的交错中,薄愿醒缓缓开口道:“花大哥,你真的很聪明。你猜得和事实,也差不了多少了……”

    薄愿醒出生在名门之家,曾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兄弟俩长得都跟粉团似的,抱到哪都被人夸“真是一对儿可爱的玉人”。薄愿醒本名薄长生,他的弟弟叫薄倾尘,他俩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长生和倾尘曾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他们的母亲虽然不会武功,却是这世上顶顶温柔可爱的人,她全心全意地疼爱她的两个孩子。母亲虽然已为人母,但也许是父亲把她保护得太好,她的行为还像个小孩子般单纯,她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她的小脑袋里总装着许多天真浪漫的想法,即使她在生活上没有完全照顾好两个孩子,一切也用她热烈又质朴的爱弥补了。

    薄长生和薄倾尘也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的母亲。也许是父亲太惯着她了,因此她孩子气的天真也注定了母亲的脆弱。如果意外不曾发生,也许他们一家人会永远幸福地过下去。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天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亲是睥睨一方的将军,战无不胜,那次皇上派他出征时,他却中了金人的奸计,不屈而死。母亲听闻父亲死讯,几度晕厥,她全心全意地依赖着父亲,如今父亲一去,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日夜思念着父亲,几乎想追随他而去,但这个勇敢的小人想起她的两个孩子,竟用她难以想象的坚强挺了过来,皇帝迁怒父亲的战败,抄没了母亲的全部家财,她只能靠着父亲从前部下的接济勉强度日。

    然而,悲剧还是发生了。那天她接了缝补的活,一直缝到了深夜,她实在是太累了,迷迷糊糊便睡着了,而就是那一夜,倾尘发起了高烧。她总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再警觉一些,察觉到自己这个本就有些体弱的小儿子的状况,第二天她是被发觉弟弟不对劲的长生摇醒的。母亲急得连鞋子都没有穿就抱着倾尘去看医生,可是已经晚了。

    医生保住了倾尘的性命,却道,这孩子这辈子都不能习武了。医生责怪母亲道,你也太粗心了,如果再早送过来一刻,倾尘就能和正常人一样健康。

    母亲张张口,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连眼泪都没有流,父亲走后,她似乎就明白了,她的眼泪除了对着父亲,否则没有一丝用处。这个可怜的、脆弱的小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从此,她和她的心一起病了。

第五十八章 弓藏

    母亲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后来的行为,给长生造成了也许一生都永难弥补的伤害。因为对小儿子深深的愧疚,母亲对倾尘的爱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她将倾尘圈在屋子里,不许他出去,整日只准他看书,练字,而刀枪之类的武器,甚至连碰一碰都不允许。倾尘彻底长成了一个病弱的美少年,他的皮肤苍白如纸,从不被允许和同龄人一起出去玩,倾尘整日整日地坐在屋子的窗边,捧着书,无比渴望地看着窗外其他孩子无忧无虑地奔跑。一次一只蝴蝶不小心飞进了倾尘的房间,倾尘兴奋极了,但他想了又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蝴蝶放飞到窗外,他对蝴蝶道:“小蝴蝶呀小蝴蝶,你替我到外面的世界好好看看,不要再被人捉住啦!”与倾尘截然相反的是,长生被母亲放养般对待了。长生可以随随便便地到外面玩,随随便便地舞刀弄枪,他自由极了,可他失去了母亲的爱。母亲的眼中,没有他的存在,所以根本不管他在干什么。倾尘与长生互相羡慕,倾尘羡慕长生的自由,长生羡慕倾尘拥有母亲无微不至的爱。于是,有一天,调皮的长生想了一个主意,他和倾尘本就长得一模一样,他便提议两个人换上彼此的衣服,假扮对方一天。倾尘兴奋地同意了。于是,趁母亲不注意,他俩互换了衣服。长生享受了整整一天母亲的关爱,而倾尘则兴奋地跑到了街上。自由的风吹动倾尘漆黑的长发,他在洒满阳光的街上奔跑,开心地真正像个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长生却不知道,他已经闯了弥天大祸。倾尘被发现时,他吐出的鲜血染红了青石砖的街道,而他仍然微笑着。那一次,让母亲急坏了。倾尘的身体,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那一次,让母亲固执地认为,是长生嫉妒自己的弟弟,故意在陷害他。无论长生怎么解释,她就是不相信他,她不许长生再接近自己的弟弟。长生从此失去了母亲本就不多的爱,但他还是真挚地爱着自己的弟弟,他只是希望不见天日的弟弟能够完成自己的愿望,出去走走,可是母亲却连弟弟的爱都要断绝。小小的长生伤心极了,他笨拙地跟母亲一遍遍解释着:“母亲,我没有伤害弟弟,你相信我!”可是母亲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父亲的部下带来的消息。在母亲的病榻前,父亲的部下有些踌躇,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地讲了:“夫人,你缠绵病榻,有件事我本不应和你讲,但如果不讲,大人从前待我不薄,大人,他死得太冤……大人的两位公子还小,夫人不能不知道这件事,将来好叫两位小少爷,为大人报仇!”

    薄愿依稀听到母亲颤颤巍巍地问道:“薄沉,他不是战死了么?为什么说他死得冤枉呢?”

    部下道:“夫人,属下也是最近才得知的……属下一直奇怪,大人一向用兵如神,那次奉命出征,剿灭的不过是一小股敌巢,怎会几乎全军覆没,甚至大人都战死沙场?属下一直无法相信,这些年,属下一直在暗中调查,直到昨日,属下拜访了一个生了重病、参与了那次战役的士官。人之将死,他自知对不起将军,不愿将军冤死,终于将这件大秘密吐露与我!”那个部下顿了一顿,接着道:“原来将军功高震主,皇上忌惮他已久。可笑皇上忌惮将军,却不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竟然勾结敌军,只为置将军于死地!那天将军奉命出征,朝廷告知将军,那个盆地只驻扎着一万敌军,将军领着三万人去剿灭敌巢,那是绰绰有余、旗开得胜的了。那个盆地地势狭窄,想要到达,必须通过一个天然的峡谷才行。可怜将军领着三万弟兄通过狭窄的峡谷时,朝廷与敌军勾结,五万敌军从天而降,从峡谷上方推动大石头砸向我军,待我军死伤无数之后再前后夹击,饶是将军英明神武,也禁不住内鬼之患,那一战,我军死状极惨,几乎全军覆没。我和数十人拼死掩护着将军逃出重围,将军为我们这些部下规划好了回国的路线并叫我们伪装成百姓,自己却说无颜面对家乡父老,独自一人杀了回去。后来,我们听说,将军奋勇,以一人之力击杀敌人数十人,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大人身上插满了刀枪,还刺死了一个想要拿他首级、拔得头功的敌人,敌军甚至无一人再敢近前!将军,是站着死的!可笑皇上为了将军一条性命,竟甘愿搭上我军三万无辜将士的性命!那一战之后,金军的态度也十分古怪,他们明明大胜而归,却只要求割去了朝廷一块边缘的土地,没有提出更过分的要求。现在想来,将军的性命,就是他们用十二座城池来换,哼哼,想必他们也是愿意的很!”

    母亲听了部下的汇报,直着一双眼睛瞪了许久,瞪得部下都有些急了,忽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上,良久,才苦苦道:“薄沉,他一心为国,却落得如此结果,皇上,你好狠的心哪!”柔弱的母亲强撑病体,她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死死地指着天的方向,半天才道:“将我的两个儿子叫来!”

    部下有些惶恐自己此番是否说得太急了,甚至乎一番话也许竟要了女主人的性命,却还是不敢违背女主人的命令,将长生和倾尘叫了来。

    母亲咬牙道:“长生,倾尘,你们的父亲,被奸人害死,你们为不为他报仇?”

    长生、倾尘似懂非懂,但看母亲表情如此庄重,便也郑重道:“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母亲道:“好!长生,倾尘,我告诉你们,你们的父亲,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可他却被皇帝害死了!我要你们对我发誓,跟着我念,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赌上我自己、我兄弟的性命,也要为父亲报仇!”

    长生、倾尘稚嫩的声音重复着:“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赌上我自己、

    我兄弟的性命,也要为父亲报仇!”

    母亲道:“若违此誓,我的母亲,入土不为安!我的兄弟,一生为人低!”

    长生,倾尘虽然小,也觉此誓太过沉重,一时踌躇不言。

    母亲逼迫道:“说呀,跟着我念!”一道闪电从窗外劈过,映亮了母亲美丽狰狞的脸。

    长生、倾尘不得不道:“若违此誓,我的母亲,入土不为安!我的兄弟,一生为人低!”

    母亲似乎终于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她摩挲着脖颈上带着的一块红玉,那是父亲生前送她的定情之物,低低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说着,她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就此长眠不起!

    长生、倾尘扑在母亲的身体上大哭,小小的他们,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隐约感觉到,最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雨刷的一声,叹息般落了下来,淋湿了整个天地,像是在为这个美丽薄命的女子送别、惋惜。

    后来长生、倾尘便由父亲从前的那个部下照顾。长生发了疯似的练武,倾尘整日沉默地读着书。他二人本就是人中龙凤,继承了父亲的聪明、母亲的美貌,只不过,长生更像父亲,勇武霸气,倾尘更像母亲,温柔善良。他们没有一天忘记过父亲的大仇,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也渐渐明白,他们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存在。他们不是要与一个人为敌,而是要与全天下为敌!

    长生十八岁那年,他自觉武功已达巅峰,于是想要进宫刺杀皇帝。但他还没接近皇帝,他隐藏的杀意便被宴会上的一个白衣公子看出。那白衣公子强行将他带出宴会,他只出了一招,长生便输得一败涂地。那白衣公子缓缓插回他那把剔透的长剑,皱着眉头道:“你的功夫,也算是不错的了。但想要刺杀皇帝,还差得远了。回去再练十年吧。”

第五十九章 仙草远雾

    长生忍辱回去,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就是苦练一辈子,天赋所限,也未必能成为武功天下第一!倾尘身子柔弱,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那是更帮不上忙了。何况,自己也没有时间等。皇帝年迈多病,万一他寿终正寝,父亲的大仇岂不是一生难报?就在长生绝望之际,江湖中关于无愿草的传闻喧嚣甚上,传说无愿草可以实现拥有者的一个愿望,无论那愿望是什么,有多么虚妄。他决定赌一把,反正他的愿望,是那么地难以实现!倾尘执意要跟他一起出发,长生虽然不愿意,但是这是母亲嘱托他们二人要共同完成的愿望,他还是答应了。为了顾及倾尘的身体,长生雇了马车,一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前往无愿村的路上凶险莫测,他们遇到了无数明争暗算,而长生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少年,他一一化解危机,成长飞快,甚至后来,变成了他暗算别人。倾尘总是劝他宽仁待人,他总是微微一笑,偶尔也会答应倾尘的要求。经历无数艰险,他们终于找到了无愿村的入口,来到了彼岸门前。很遗憾,“三生眼”之上,映照不出他二人的脸,他俩不是天下第一之人。貂袍人让他们献出一人的性命,否则就无法进入无愿村。刹那间,他动了念头,要强杀了貂绒人,貂袍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念头,阴森一笑,道:“你杀不了我的。就算你杀了我,你也进不了无愿村。因为只有我知道,如何打开彼岸门。多少年来,多少心术不正的人,都想杀了我,但这次,我饶恕你。因为,你是个有趣又可怜的……”貂袍人话没说完,低沉地笑了起来,一个答案却涌上了长生的心头。

    如果长生和倾尘两个人中一定要有一个人牺牲,那么从理论上来说,最合适的人当然是倾尘。倾尘不会武功,人又太善良优柔,在弱肉强食的无愿村中,他势必无法生存,更何谈击败其他所有人,得到无愿草?也许倾尘为父亲报仇所能做到的、唯一的贡献,就是这次了!道理虽然如此,事实却不是如此。无论母亲如何做,给长生、倾尘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怎样的伤害,长生和倾尘都是同一时刻出生的双胞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一起经历了父亲牺牲、家道中落、母亲亡故、的巨大变故,他们心有灵犀,彼此有着深深的羁绊,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唯一的亲人,从表面上看,是倾尘依赖着长生,实际上,长生也依赖着倾尘,他依赖着倾尘的善良、温暖,在每一次的血雨腥风中,他都靠着倾尘的爱艰难地挺下来。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他们对彼此有着最深的感情。如果要给世界上的人按重要性排个序,他们一定将对方排在第一位,然后才是自己。因此,与世人正好相反,这个残酷的选择对他们来说,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倾尘那时带着与以往一样纯真的笑容道:“哥哥,对不起,这次,让我来好么?原来直到现在,我还是跟小时候没有分别,原谅我做了这个懦弱的选择,还是让你,背负着所有的痛苦走下去。但是,哥哥,答应我,即使没有了我,即使你再痛苦,也要坚持活下去,好么?这个世界那么大,你一定会遇上一些人,他们会相信你,会爱你,你所有等待的痛苦,他们都值得。”

    倾尘与长生的人生走得太辛苦,背负了太多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东西,选择死亡,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他终于可以放下心头的所有重担,不用再日夜忧心父仇是否得报,不用在深夜梦见母亲的惨死而惊醒,不用为曾经发下的毒誓完成希望渺茫而为兄弟、母亲内疚、不安。而且,还是正大光明、为了复仇不得不牺牲的死亡。对他们二人来说,活下来的那人才是最痛苦的。他不但要继续承担一切的压力,活在悲伤的回忆之中,在这世上,连唯一那个能理解、拥有着和他一样痛苦的人,也不见了。他们是彼此的依赖,彼此世上最重要的人,因此,活下来的人,将永远承受失去对方的痛楚,一生活在永失所爱的阴影之中,一生怀念着对方,一生忍受着天人永隔的寂寞,却还不能放弃生的希望,拼命地孤身一人地前进着,在这尔虞我诈的世界中存活,还要承担起为父报仇的重任!

    对他们二人来说,牺牲的那个人,才是最轻松、最幸福的人;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沉重、最痛苦的人。

    与小时候一样,长生选择了成为背负的那个人,他微笑着、最后一次摸摸倾尘的头发,道:“没关系的,我答应你。”

    倾尘闻言舒了口气,他仰头凝望着蔚蓝的天空,天空上灰色的鸟儿在自由地飞翔,道:“哥哥,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看书,我很喜欢武功,从小,我就非常羡慕你。我很想像你一样,自由地练习各种各样的武功。哥哥,我最喜欢你那招‘诸神黄昏’,它的名字那样好听,简直不像是武学家取的名字,使出来就像晚霞漫天的黄昏一样美丽,哥哥,你能对我用一次么?拜托你,我是这么懦弱,连想要拥有的死亡都怕啊。但是我想,如果是我最爱的哥哥杀了我,我就没那么怕了。”

    长生心中掠过一阵疼痛,他沉默良久,终究像以往纵容弟弟一样,道:“好。”长生双掌迅如流星般拍出,像是生出了无数双手掌的幻影,笼罩了倾尘全身。待长生站定身形,收回双掌,倾尘已中了他三十六掌。

    长生静静地站在原地,倾尘仍是面带微笑,忽然“哇”的一声,倾尘吐出一大口一大口鲜红的血,长生觉得他把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吐出来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能流出这么多的血,那些血染红了倾尘面前的地、青碧色的彼岸门,连长生的回忆都沾染着鲜艳的红色。

    倾尘吐完他这一辈子最多的血后,仰面倒在地上,他的目光叹息般穿过天空,凝望着远方,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玉瓷般的脸上,倾尘道:“我好像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黄昏……”

    然后,那双温柔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长生只觉一阵剧烈的痛楚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艰难地用手捂住胸口,好像想穿过胸膛,捂住那不断跳动的地方,好让它不至于如此酸痛,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倾……尘……”,随即“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长生雪白的衣衫!

    那神秘人见惯无数风浪,见惯了无数亲密无间的人在他面前反目成仇,今见此惨剧,也不由动容,他长久沉默着,终于还是将手搭上倾尘的尸身。“吱呀”一声,漆黑沉重的彼岸门在貂袍人身后缓缓开启,薄长生沉默地走进了那看不清道路的彼岸门中,任浓重的黑暗将他的身影彻底淹没。

    从此,在世间,他再无一个亲人,再无丝毫牵挂,再无一条退路,再无任何害怕的事!

    从此,他是自由的风!是被黑色所染的风!他所走过的路,每一步,都是鲜红的脚印,他背负着三条性命,也随时把自己的性命拎在手里!

    愿醒讲完了他的故事,醉生和思酒也听完了他的故事,长久的沉默笼罩着三人,思酒虽然料到愿醒可能有着黑暗的过去,却也没想到他背负着如此深沉的痛苦。那时在倾尘宫初遇的少年,是如何掩藏着心底的伤痛,露出那样天真明媚的笑容?

    醉生忽然扑进愿醒的怀中,她的手深深地环住愿醒的背,好像这样就能将他一直以来默默承担的痛楚分过来一些,她深深地拥着愿醒,愿醒僵硬地任由她抱着,他的手伸了又伸,像是不知所措,终于,那双手颤抖着环住了醉生。

    醉生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愿醒,你不是孤身一人,你再不会是孤身一人。我放弃我的愿望,我们一起寻找无愿草,把无愿草给你好不好?”

    愿醒长久地沉默着,终于道:“谢谢你们。”

    思酒道:“我们在倾尘宫遇见你时,你借用了你弟弟的名字,也假扮了他的样子吧?”

    愿醒放开醉生,黯然道:“是。他是这世上顶顶温柔的人,也是这世上最最需要照顾的人。你们若是见过他,一定会很喜欢他,像母亲喜欢他那样喜欢他。”

    醉生道:“我一定会喜欢他,因为他是愿醒的弟弟。”

    愿醒闻言抬起头,夜明珠的光辉映进他的眼眸,让他的眼眸看来流光溢彩,他低低道:“谢谢你,醉生。”

    薄愿醒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站起身,道:“水晶宫我已输给了你们,我们就此别过,我也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了。”

    思酒挽留道:“我没有愿望,醉儿的愿望靠我们自己应当也能实现,我们不如一起寻找无愿草,将它给你,我们三人联手,定可事半功倍。何况,”思酒顿了一顿,道:“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么?”

    薄愿醒踌躇了好一会儿,显然也是心动不已,良久,他还是摇头道:“有些事,注定要自己完成。这是我一人的仇,我绝不假借他人之手。我将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无愿草的秘密,悲歌占星后言道:天下第一,水晶宫殿;神音天降,霓裳羽衣;若无知音,无愿可许;若遇知音,仙草远雾。悲歌的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我再怎么用尽手段地逼问,悲歌口中吟诵的,也只有这几句。”

    醉生喃喃重复道:“天下第一,水晶宫殿;神音天降,霓裳羽衣;若无知音,无愿可许;若遇知音,仙草远雾?”

第六十章 销我魂

    薄愿醒道:“不错。你听了之后可有什么想法?”

    醉生道:“这首诗倒是很像青衫殿的大小姐青无泪曾对我说过的,她说青衫殿中古老相传,《霓裳羽衣曲》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霓裳羽衣,弹尽悲欢;若遇知音,得偿所愿!”

    薄愿醒眼眸一寒,不动声色地道:“原来霓裳羽衣指的是一首曲子,看来,你们已得到《霓裳羽衣曲》的曲谱了。”

    醉生道:“青无泪确实将《霓裳羽衣曲》曲谱交给了我,但要我为她寻找一个答案。”

    思酒道:“看来无泪姑娘所说的,《霓裳羽衣曲》中藏着的巨大的秘密,就是无愿草的下落了。只是不知究竟如何利用《霓裳羽衣曲》找到无愿草?这几句诗又是什么意思?”

    薄愿醒道:“我曾想了很久,也无法推详出悲歌诗中的意思。可是今天进入水晶宫中,加上你们告诉我的情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无愿村之中,流传着一个传说: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无愿村的其中一座楼阁之中。综合这个传说,悲歌吟诵的诗,青无泪所说的话,我想,也许这座水晶宫,是无愿村尚未有主人的最后一座楼阁,它极尽奢华,构造绝妙,天下再也没有哪座楼阁能比得上它,水晶宫就是天下第一楼阁!还有,进入水晶宫,你们有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么?”

    思酒道:“我们曾进入过一个萦绕着玫瑰香气的房间。据醉儿所言,那是一间巨大的琴房,琴房之中别无他物,只有一张琴桌。琴桌之上,却并无瑶琴”

    薄愿醒赞许道:“不错。既在水晶宫中设置专门的琴房,说明修建水晶宫之人定是个爱琴之人。何以琴桌之上光秃秃的,倒像是少了什么?我猜想,天下第一,水晶宫殿,是指水晶宫乃是天下第一楼阁;神音天降,霓裳羽衣,是指在水晶宫的琴房之中,弹奏《霓裳羽衣曲》;若无知音,无愿可许;若遇知音,仙草远雾,是说弹奏《霓裳羽衣曲》之人,须得是知音之人,若不是知音之人,便也没有可以许下的愿望了。”

    思酒皱眉道:“你如何能够确信?”

    薄愿醒道:“若无知音,无愿可许;若遇知音,仙草远雾。你可发现了这句话中的机关?”

    思酒苦思良久,忽然叫道:“仙草远雾?无愿草现?”

    薄愿醒点头道:“不错,若是把最后四个字反过来读,就是:若遇知音,无愿草现!”

    三人俱为这个发现震惊不已,醉生道:“可什么样的人,可称得上是知音之人呢?”

    思酒道:“知音之人,便是知晓音律之人,天下间,最知晓音律、懂得音律之人,只能是天下第一乐师!”

    薄愿醒道:“也就是说,在天下第一楼阁水晶宫中,天下第一乐师弹奏天下第一曲《霓裳羽衣曲》,无愿草的秘密,便会浮现!”

    醉生与思酒闻言,心中均是十分佩服,薄愿醒脑筋之灵敏、心思之细腻、推想之大胆真可说是无人可出其右,在纷纭繁杂的世事中,他仿佛拥有一双能看破世情的清凉双眼,透过眼前看到的事物,看穿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份眼力,这份卓绝的判断力,他以如此弱龄坐上无愿村二皇之一的宝座,绝不是浪得虚名!

    思酒沉吟道:“你虽然说只是你的推测,但以你之能,既然说了出来,那就是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了。”

    薄愿醒嗤笑一声,道:“你倒是把我抬得很高。你们既已拥有了天下第一楼阁水晶宫,醉生不通音律,青无泪却将《霓裳羽衣曲》交给了她,三个条件你们已据其二,你们果是天时地利人和,我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思酒微笑道:“既然天下第一楼阁和天下第一曲谱都在这里,那么你还要去哪里?”

    薄愿醒冷笑一声,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天下第一。我自然去将这最后一个天下第一握在手里。”

    思酒道:“那么,你是要去找天下第一乐师?”

    薄愿醒道:“花思酒,你怎么讲起了废话?”

    思酒道:“你要去将那天下第一乐师抓来么?”

    薄愿醒道:“我怎么会做如此蠢事?无愿村中琴弹得最好的,有两个人,天下第一乐师,一定在她们两个之中。七日之后,我一定会让她俩自己来到水晶宫中!那时谁优谁劣,一试便知。”

    思酒道:“如此,今日是要去排兵布阵,一定要走?”

    薄愿醒道:“一定要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七日之后,我一定会重登宫门,拜访二位水晶宫主!”

    思酒、醉生知道薄愿醒心高气傲,今日是绝留不住他了,想到三人经历了无数患难,从共同抗敌到反目成仇,好不容易才解开误会,如今又要分离,虽然约定了七日后再见,但是无愿村中暗潮汹涌,情形瞬息万变,焉知七日后相见时又是什么样的情景?三人之间,是否会因为无愿草再次兵戎相见?

    思酒、醉生默然不语,目送着薄愿醒乘着气泡出了水晶宫门,他的身影又从气泡中挣脱出来,在湖中带起一阵波澜,渐渐消失在了蔚蓝深处。最后连波澜都平静下去,仿佛所有惊心动魄的事都不曾发生过。

     

     花谣再醒来时,是躺在一张古朴的楠木床上,床边的雕镂繁复精致,纹路细腻,一望而知价值不菲,与此同时,床上却几乎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棉絮,因而十分坚硬。

    花谣缓缓坐起身来,只觉浑身哪都痛,一双手更是痛得不像是自己的,花谣痛极,却还是惨白着一张脸,咬着牙闷不吭声,这些年来,她尝过的痛,比这厉害的也还有些。花谣只觉双手像是被什么缚住了一样,低头一看,只见双手上黑黑红红一片,原是昨晚被琴弦割伤的伤口处血液凝固结痂,倒像是给手做了个保护套似的。花谣皱眉,缓缓坐起身子,见房内陈设极简,并无洗漱之物,便走出了小楼。正是正午,小楼外阳光正好,洒落了花谣一身碎金,一条小溪在阳光下闪着粼粼光亮,漫漫绕过,花谣只觉一阵恍惚,仿佛自己的某些回忆也浸在了溪水之中,泛起一阵冰凉。花谣将双手深深地浸在溪水之中,冲刷掉满手的血污,冰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心尖,花谣的眼睛被溪水上粼粼的光晃了下,记忆中,仿佛也有这样一条清澈的溪水,只是那时站在无数光芒中央、笑语盈盈的少女已经再也无法追寻,徒留自己站在原地,还妄想寻找到什么。

    花谣闭上眼睛,正沉浸在回忆中,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想什么?”说话间,一阵青莲般的香气若有似无地拂到自己脖颈,花谣大惊,她的武功足可归入当今一流高手之境,这人却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立到自己身后!花谣脑中响起一级警戒预报,一双美目“刷”的一下睁开,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身后之人,看来凌厉又美艳,右手已从怀中掏出了一管短笛,放到了唇边!

    花谣转过头来,只见自己面前一张放大的俊脸,那人眼见花谣剑拔弩张,一脸戒备,淡淡道:“我救了你。不该。”

    花谣听那人说他救了她,想起自己先前被无数黑衣人所围,自己力竭倒下,隐约间似乎有人救起了自己,自己似乎被人背起,记忆中只记得那人的后背温暖可靠,虽然和姐姐瘦弱的肩膀不一样,却意外地给她同样安心的感觉,青莲般清幽的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间,一直伴随着她沉沉睡去。

    这一模一样的青莲香气……如此说来,当时救下她的人,是他?是了,不然她醒来时,怎会第一个见到他?

    花谣想到这,不由悄悄将短笛收起,目光也转为温和,道:“是你救了我?多谢你了。我确实不该如此对你。”

    那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了眉,道:“你明白?”

    花谣道:“你是说我不该如此对你,而不是说不该救了我,我怎么不明白?”

    那人闻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道:“你可曾见过我?”

    花谣道:“我自然见过你。我不但见过你,还从你手上救走了夏醉生和花思酒!”

    那人冰雪般的容颜终于有一丝松动,道:“果然是你!为何要阻止我?”

    花谣低低一笑,道:“销魂皇,那很简单。因为那女孩子身上带着《霓裳羽衣曲》!”

    那人闻言,一双琉璃般的瞳孔猛然放大,冷冷道:“你认得我?”

    花谣打量了一下站在她面前的人,他一身白衣,乌发如云,只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绾住,他神色清冷,身姿卓绝,腰间挂着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剑,谁能想到这把剑曾饮过多少人的鲜血?!她是不认得销魂皇,但她认得销魂皇的这把剑!传说销魂皇的佩剑名为“雪魂”,“雪魂”剑鞘通体漆黑,其上缠绕着的金龙由黄金丝拧成,剑柄上镶嵌着一颗鲛人泪珍珠。

    销魂皇从不会轻易出剑,因为江湖上传言:“雪魂”一出,饮血方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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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逐录介绍:
传说,找到无愿草就能实现任何愿望。
每隔百年,无愿草就会降生在无愿村,但无愿村由一神秘的守门人把守,只有两类人可过此门:一类是个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一类是向他献上性命之人。
江湖人称“有子如玉,白壁微瑕的瑕玉公子花思酒为了追寻无愿草,一路之上,结识了无数奇妙的人物:朽木美人夏醉生,病弱少年倾尘,真假难辨的天下第一琴师花谣和乌相思,销魂皇东风销魂,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
交织着谎言与欲望,血泪与诡计,步步刀光,处处陷阱,揭开假面,对你露出微笑的,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还是丧心病狂的恶徒……
诸君留心!
杀机已经四伏,不如干脆,把酒言欢?
此身长怀天下志,愿逢知己奉佳酿!
酒殇千杯不足兴,邀君共饮杯中月!鹿逐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鹿逐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鹿逐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