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霉千金
李微然是被一声惊雷炸醒的,她抬头看了一下床头的液晶钟,两点二十五。
窗外电闪雷鸣,开始有雨淅淅沥沥而来。
李微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抓起雨衣一边穿一边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夜色里。
她的荷花啊!还差一场月光,明早就可以收获了,哪知道半夜竟会下起雨来。
她预售的一千瓶荷花纯露都已售罄,到时候让她拿什么跟那些粉丝交代。
没错,李微然是一位网红,不过她跟那些执着于大牌包包化妆品整容炫富的网红们不一样,她的卖点是纯净的甚至有点古意的田园生活。
自从三年前毅然决然的从大城市的三甲医院辞职以来,她遭受了太多的质疑。最不理解她的就是她的父母。
在他们的眼中,李微然用前半辈子拼尽了全力终于挤进了首都这样的大城市,还是事业单位,五险一金啥都有,甚至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一句话,不喜欢,说走就走了。
简直比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徐志摩还要潇洒。
辞职后干点别的什么也就罢了,偏偏跑去种地,想当年李微然爸在农村的时候,爷爷奶奶咬紧牙关供他上学,为的就是将来不再种地,谁知道这还不到三代,转了个圈,唯一的女儿又跑去种地了。气得李爸扬言要和她断绝关系。
不过李微然不在乎,人活一世,实在去日苦多,干嘛要让心为形役呢。
她撑着一只小木船,往荷花深处划去,不到半小时,船尾的塑料薄膜下已经堆了好几桶荷花了。
雨越下越大,荷花池里漫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天空忽然变成了半透明色,一朵朵的荷花亭亭玉立在无边的夜色中,竟然透露出几分诡异,似仙似妖起来。
饶是李微然这种胆子大的姑娘,心里也不由地有点打鼓,她嘴里大声地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边调转船头往回划。
忽然船桨不知道绊倒了什么东西,竟在水中硬生生折断,李微然一个重心不稳栽到了水中。
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境光怪陆离,荒诞又脆弱,李微然不停地挣扎着,却觉得双手好像被人抓住了。
“不准松手!我看看这个小贱货还敢不敢再去勾引人!也不撒泡尿照照,就算你跟你那戏子出身的娘一样,不要脸豁得出去,人家谭少爷有眼睛看你一眼?”
有人在她背后恶狠狠地说到。
李微然觉得胸口快要炸裂了,溺水的感觉真得生不如死,她剧烈地挣扎着,感觉意识又一次渐渐地抽离。
就在她快要溺毙的时候,被人抓着后脑勺的头发猛得从水里拉了出来。
大概觉得折磨够了,她像个破旧的布娃娃一样被人扔到了湖边的草丛里。
李微然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不停地有水从口鼻腔咳出,鼻涕口水混在一起,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她记得自己半夜掉进了荷花池,现在却艳阳高照,这是哪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稍微恢复了点神智就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人工湖,到处都是修剪得宜的花木,这应该是一座公园,面前还有一群人,居高临下,面色不善地瞪着她。
而且,他们都还穿着,古装!
天哪,这是在拍戏吗?
自己是不小心闯入了别人的片场?
李微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觉的,她就想赶紧离开。
可是当她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身体好像有千斤重,刚爬起一点点还没站稳,又突然重重地摔倒外地。
人群中发出一阵嗤笑声,显得特别鄙夷。
这也太没礼貌了!李微然不由一个白眼翻了过去,拍拍手刚想再次站起来,却突然一眼扫到了自己的手,白白胖胖,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不敢置信地将双手在面前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摸摸自己的胳膊,摸摸自己的腿,天哪,都是肉!
要知道,她一米六七的身高,体重就从来没有超过一百一十斤,可目测现在的这具肉体,至少两百斤没跑。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茫然地朝眼前那群人看去,希望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答案。
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钱嬷嬷。”
那人唤道。声音十分好听,如黄莺出谷般。
众人闻声纷纷让开一条道来,李微然看到了那个少女。她穿着樱花粉的上衣,上面用银线着小朵小朵的兰花,水绿色襦裙。站在一株盛开的绣球花下,笑盈盈地看着众人。
“三小姐,你怎么来了?”
一个看起来长得很壮实的中年妇女满脸陪笑地凑上前去,从李微然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半湿的袖口和裙角。
看来刚才把自己摁到水里的必她无疑了。
钱嬷嬷。
李微然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今天府里办春宴,你们不要把动静闹得太大,免得叫别人看了笑话去。”绣球花下的女子轻声细语地说道,视线一转,在李微然身上停留了两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你们从后面的小树林里走,把她押入柴房,晚上听母亲处置吧!”
众人无不应是,哗啦啦地冲过来架起李微然风一般地朝柴房走去。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李微然还是不得不认命地发现,她,穿越了。
大概在这具肉体的主人被那些刁奴反复摁入水中折磨的时候,落入荷花池的她穿了进来。
李微然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腿,这也太悲催了。
别人穿越都是公主千金的,一醒来就有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侯着,一屋子的山珍海味等着,从此穿金戴银,跟各路帅哥谈恋爱好不潇洒,可她……
一来就差点没被人弄死不说,还穿到这么一个大胖子身上,看这样子,这胖子命也不太好,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要被这些人羞辱。
听那些刁奴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勾引,什么谭公子,好家伙,敢情身为下贱,心比天高啊。
李微然刚来这个世界,惊魂未定毫无头绪,又浑身湿淋淋地被丢到了柴房,又冷又饿中忍不住大哭一场,终于在饥寒交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章 驱逐
第二天天还没亮,头重脚轻的李微然就被人踹醒,强行塞进了一辆马车,里面还有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头。
马车从后门出去,沿着一条大街走了约半个钟头,然后拐进了一条颠簸的小道,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天渐渐地亮了起来,道路两边尘土飞扬,不停地看到有人挑着担子进城。
除了车夫,那车上就剩下了李微然和那两个小丫头。
两个小丫头哭了一路,日上三竿,终于哭累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李微然笑眯眯地问她们。
虽然很悲催,遭遇很坎坷,抓了一手烂牌,昨晚还想着要不今天寻个死,看看能不能穿回去的李微然,此刻看着马车外的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突然决定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万一穿不回去,岂不是白死了?
两个小丫头睁着迷迷蒙蒙的泪眼见鬼一样地看着她。
“七小姐,我是流觞啊。”
其中一个圆脸的小丫头开口说到。
七小姐?李微然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有这么倒霉的小姐?
“他们把我打了一顿,今天早上起来,我发现什么也记不得了,可能脑子被他们打坏了。”
李微然咧开嘴冲她们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两个小丫头皱着脸,眼中的委屈瞬间都变成了同情,也不知道是同情李微然还是同情自己,她们互相对视一眼,突然又哭了起来。
“哎呀,你们别哭了,都已经这样了,哭有什么用,不如你们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看看咱们能不能做点什么。”
李微然被她们哭得头都大了,哄完这个哄那个,两个小丫头也不过十一二岁,在自己那个世界估计还在上小学,正是心肝宝贝的年纪,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跟着自己一起被罚。
李微然使尽浑身解数,半蒙半猜,终于把这个世界自己的身世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在这里,她叫秦陌,是秦府排行第七的庶女,在她前面还有六个嫡出的哥哥姐姐,秦陌的娘是梨园戏子,生秦陌的时候难产而死。
李微然不由满脸黑线。
据两个小丫头了解,秦陌从小就好吃,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胖的像个球了,因此很遭父亲的嫌弃。
在这种封建社会,庶出,亲爹不疼,亲娘已死,还有六个嫡出的哥哥姐姐珠玉在前,这还怎么混?怪不得在这个家里被欺负得连个丫鬟也不如。
偏偏这个秦陌还是个大花痴,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了千娇万宠的三小姐秦柔的未婚夫婿谭松明。
谭松明是江南百年书香门第谭家的嫡孙,两榜进士出身,少年才俊,更难的是还长得一表人才。用两个小丫头的话说,那是驸马也做得的。
偏偏秦陌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跑去给人家送点心。被拒绝了竟还要硬往人家手里塞。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饶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李微然,也不由得狂汗,这让她顶着这具肉体情何以堪啊!
好好的给人家送什么点心?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好吃!
而这两个小丫头,一个叫流觞,一个叫曲水,五六岁被买进府就跟着秦陌。这次秦陌被大太太一气之下赶到了离京四百多里外的周家庄,两个小丫头也一并被赶了出来。
让这两个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仅仅是离开了雕栏画栋的秦府和热闹繁华的京城,据说这个周家庄穷山恶水,是个连口饱饭也不上的地方,那里的村民大多面目狰狞,夜里还会捉了小娃娃去吃。秦府的那些家丁每次吓唬自己不听话的小子,都会说,再闹就把你送去周家庄。
听说秦家祖先曾在此落草为寇,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征西大将军魏无信,后被招安,借此翻了身。发迹后的秦氏先祖为了警示后人,这才买下了这块地。
有没有警示到后人,李微然不知道,但大太太恨秦陌恨了八个洞,她现在倒是清楚得很。
接下来要怎么办?周家庄,穷山恶水。怎么个穷山恶水法呢?都是沙地?盐碱地?半年不下雨,一下下半年?不会寸草不生吧?
李微然用胖得几乎看不到骨头的手吃力地托着双下巴苦苦地思索着。不过首先,她得把肥给减了,这举手投足的实在太费劲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笨拙地挥舞着手在身上从头到脚地摸索了一圈,除了腰带上有块象征着秦府小姐身份的羊脂白玉,头上一根盘发的素银簪子,再也别无长物。
“七小姐你在找什么?”瓜子脸的曲水怯怯地问道。
“银子啊。”李微然颓丧地说,“好歹是个小姐,怎么比我当初辞职的时候还要穷!”
“什么纸?”流觞疑惑的看着她。
李微然连忙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第三章 生病
日出月落,马车行驶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停了下来。
李微然从来没有坐过马车,更何况古代的马车又没有避震装置,把她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外加前天夜里在柴房又受了凉,马车停的时候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怎么被人从那车上拖下来的都不知道。
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
刚上马车的时候,她还想着既然暂时回不去,不如索性就当是一场异时空旅行好了!到哪里她还不就是她李微然么。只要她的记忆还在,有之前受过的教育,习得的技能傍身,到任何地方应该都不会过得太差的。
可是这个念头还没在她心里生根,就被这一路没日没夜的颠簸给颠没了。
在这个世界,活着好难啊。没有动车,没有网络,没有咖啡,没有奶茶,没有晕车药,现在她病了,连退烧药也没有。
李微然在梦里迷迷糊糊地想着。
有时还会梦到一个小女孩,粉妆玉琢的十分可爱,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端坐在一张小杌子上,虽然年幼,却已可以端见日后的惊人容色。
旁边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夫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阴鸷,随后示意身边的丫鬟。
丫鬟会意,又往小女孩手里塞了几块糕点。
“春水姐姐,我吃不下了。”
小女孩脆生生地说。
“七小姐,那我们就先喝点茶吧。”
丫鬟说着殷勤地给她端了一杯茶水,揭开杯盖,上面满满地飘着一层山楂。
小女孩看着茶杯犹豫了下,还是接过皱着眉头咕噜噜喝完了。
……
“七小姐,来,今天这蹄髈不错,你多吃点!”
……
“七小姐,这是稻香村刚出炉的驴打滚,还热乎着。”
……
场景走马灯一般变换,却都是那夫人身边的人在哄着小姑娘吃各种各样的东西。
到后来,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小胖子。
小胖子躲在无人的花园里抠着自己的喉咙,一边擦眼泪一边吐得昏天暗地。
……
“老爷,明天燕王妃要在西郊办马球会,我打算带着几个姑娘去长长见识,不过今天试马的时候,陌儿试了半天,连马背都爬不上去,你看这到时候四处都是公侯夫人的……”
“那就让她别去了,也不知道随了谁,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
“谭公子现在正在花园里和哥哥们比试文采,我亲手做了一盒子点心,你去帮我送给他,并且不能说是谁送他的。”
美丽的少女冲小胖子眨眨眼睛,手里捏着一朵珠花在她面前晃了晃:“事情办好了我就还给你!”
……
春日桃红柳绿蝶舞蜂飞的花园里,几个青年才俊正在八角亭里吟诗作对。
小胖子脚下生风般地跑进亭子,将紧紧抱在怀里的一篮子点心塞到了一个身穿湖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手中。
那男子十七八岁左右,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李微然在心中暗自嘀咕,是有几分姿色,怪不得那两个小丫头说他驸马也做得。
只见那驸马也做得的青年男子一见小胖子如此行事,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他后退一步,避如蛇蝎一般连忙将篮子推了回去。
“七小姐请自重。”
四下里忽然响起了几声讥笑声。
那青年男子一听,不由得脸更黑了。
“啪!”
旁边站着的另一个墨色长袍的青年忽然抬手就给了小胖子一巴掌。
“真不要脸!我们在这里,凭你也有资格往上凑!”
小胖子白面馒头一般的脸上瞬间浮出了五道红色的指印,她眼中的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她只是捂着脸呐呐不敢言。
李微然知道,她要是说了,她娘留给她的唯一的一朵珠花就要不回来了。
……
李微然在梦里哭喊起来。她明明知道,这是属于秦陌的记忆。可是那惊惧不安的感觉,锥心刺骨的疼痛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把秦陌短暂的一生又经历了一遍。
第六天清晨,当太阳透过低矮破旧的窗棂照到李微然脸上的时候,她猛得睁开了眼睛。
“七小姐,你终于醒了!”
流觞抓着她的手,喜极而泣。趴在她床尾睡着的曲水闻言也猛得抬起头殷殷地望着她。
李微然看着她们熬得通红的眼睛,心里忽然漫起浓烈的感动和悲伤。她知道,这感觉也是属于秦陌的。
李微然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前一世,秦陌那么努力地隐忍低调,知道自己在秦府无所依靠,所以小小年纪不惜自毁,让所有人觉得她好吃愚蠢又懒惰来换得一时安稳。
可结果怎么样呢?还是依旧无法避免被人打击陷害,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见有时候示弱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一味地退让搞不好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让自己退无可退。
那么现在,作为秦陌活过来的李微然又该如何自处呢?
她转头看向低矮的窗户,阳光明媚刺眼,她微拢五指搭在了眼皮上。
这么好的太阳啊,正合适春播呢!
她断过流觞端过来的半碗粥一饮而尽,然后翻身下床。
可能是在床上躺太久身体有点虚,脚刚落地,两腿打了个颤犹如踩在了棉花上,差点没站稳。还好曲水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短暂的眩晕过后,她刚想要出去走走,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四章 再次被赶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近,两个小丫头看着秦陌不由抱在一起瑟缩起来。
“小……小姐,外面……怎么了?”
流觞盯着门外哆哆嗦嗦地问道。
李微然,哦,不,应该是秦陌了。
秦陌不由再次叹了口气,这两个小丫头跟着之前那个秦陌到底在秦府里受了多少欺负!堂堂将军府出来的女使,不说气势高于普通百姓了,怎么一有风吹草动就成了惊弓之鸟,这畏畏缩缩的样子,连乡野村夫家的女子也不如啊!
秦陌看了她们一眼,只好自己去开门,手刚搭上门栓,只听得一阵震天响的拍门声传来,秦陌的手被震得发麻,几乎推不开门栓。
门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此时被十几个身穿粗葛衣裳的壮汉挤了个满满当当。
秦陌藏在袖中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另一只手的虎口,以抵抗脑中忽然腾起的那阵晕眩。
她不禁想到,还好这个秦陌身体足够壮实,要是换成她前世那个身材,这在床上躺个五六天现在哪里还能站得起来!
她缓缓地迈步走了出去,站在屋檐下,用自认为最不好惹的眼神从左到右扫视了一圈。
“各位有何贵干?”她朗声问道。
为首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只见他油腻腻的脸上挂着一丝谄笑,一双鼠目此刻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秦陌。
“七小姐,奴才是周家庄这边的管事,您可以叫我王显贵。”
秦陌冷冷地看着他:“原来是王管事。不知道王管事大清早带着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地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王显贵对秦陌脸上的不快视而不见,依旧谄笑着道:“是这样的七小姐,这不马上要到立夏了,松安这里的习俗要在这一天之前请人做场法事好保佑庄子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你们做你们的法事,关我何事?”
“那王神婆是我们好不容易挤掉其他庄子才请来的,往年她都住在这里,”王显贵说着往秦陌身后一指,“我们本来也不想来叨扰您,可是周家庄实在是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了,所以还请七小姐能挪个地方。”
秦陌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正是自己落脚的地方。
他语气恭谨,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那一刻秦陌明白了什么叫用最软的语气说最硬的话。
秦陌虽然来自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没有什么阶级意识,可是并非对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一无所知。眼前这个奴才明显就是想要欺负到主子头上拉屎。
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邪火忽然从心头冒了出来。被陷害从京城赶到这里也就算了,现在连这两间破屋子也不给她住?
秦陌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她咬牙切齿地瞪着王显贵:“那我要是不让呢?”
王显贵闻言挑了挑眉,脸上依旧笑嘻嘻的,道:“那奴才们就只能帮帮您了!”他说着一挥手,站在他身后的那十几个壮汉黑压压地就要冲进来。
缩在屋子里的流觞和曲水见状不由吓得哭了起来。
秦陌听得她们的哭声,忽然觉得一阵无力感袭来,她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张开双臂挡在了门口。
阶下的王显贵眯起眼睛看着她,正要开口让那些人强闯的时候,秦陌忽然一改之前冰冷恼怒的态度,笑着说道:“不就挪了地方么,哪里需要劳动王管事!放心,我们这就挪!”
王显贵心头冷哼,上头说得没错,这小丫头果然是个贱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要真得给点颜色了才知道厉害。
五天前送秦陌来周家庄的一位姓钱的嬷嬷特意来找过他,并且知会他,这位虽然对外说是来养病,其实是在府里犯了错来思过的,不要因为她是秦府小姐就对她格外优待。秦府小姐也分三六九等,有那真正的大家千金也有这样的贱坯。
钱嬷嬷临走前还暗示过他,如果表现得好,府里会考虑让他去管京城郊外的庄子。
京城郊外的庄子!
王显贵每次一想到这点就不由两眼发光,恨不能立刻弄死这个七小姐好去邀功。
秦陌转身进了屋,抬起袖子擦干了两个小丫头脸上的泪水,然后一言不发地收拾起了带来的行李。
两个小丫头见状,一边抽噎着一边帮忙收拾。
主仆三人就这样凄凄惶惶地被赶到了周家庄边上的一处荒地上,在齐膝高的野草中,三间几乎快要倒塌的茅草房就这样出现在了秦陌面前。
“小姐,这房子能住人吗?”曲水迷茫地看着秦陌。
秦陌苦笑,能住如何不能住又如何,她们难道还有别得选择吗?不知道夜里睡着之后这房子会不会突然倒了将她们压死。
秦陌安抚性地拍了拍曲水的肩膀,一马当先朝那茅草房走去。薄薄的鞋底踩在粗壮的草秆上硌得脚底板疼,秦陌皱皱眉头没有吭声。现在她就是身后这两个小丫头的精神支柱,要是连她都露出对目前处境的抱怨和不满,这两个小丫头就更没法过了。
不论如何,也是她这个主子没用,害得她们也跟着她一起被发配。
这三间茅草房也不知道荒废了多久,屋子里的野草都长得老高,梁上更是结满了蛛网。
只有屋前种着一株桃花,此时一树灿烂的桃花还透露着那么一点诗意。
秦陌心想,总还是有点好的。
秦陌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屋子里的野草拔光了,又用一根枯树枝绑着拔下的野草将梁上的蛛网清理干净,然后趁着最后一缕霞光将两扇破破烂烂的门修得勉强可以用。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主仆三人这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可是哪里有吃得呢?之前她们住在秦府修建的那座别院,厨房里还能找到一点吃得,可是她们现在仓促间被赶到这里,根本来不及也想不到去厨房带点吃得。
看着两个小丫头饿得眉头紧蹙又努力不想让她担心的样子,秦陌咬咬牙,起身推开门朝最近的那户亮着灯的人家走去。
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看看能不能讨点吃食了。
第五章 欺辱
秦陌边走边在夜色中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穷山恶水的周家庄。
确实是穷,看这些房子就知道了,几乎都是茅草房,虽然比她们现在安身的那两间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隔着低矮的院墙朝里看去,家中也大多家徒四壁,许多人家都是黑灯瞎火的,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钱点灯。
秦陌敲开了几户亮着灯的人家,可是她不但一无所获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娘我都恨不能去要饭了,你个小叫花子还跑到我家来要饭,眼瞎了吗?”
“滚滚滚!哪有吃的!妈的我还饿着肚子呢!”
……
秦陌摸摸怀中那个素银簪子边在村子里边晃荡边垂头丧气地想,看来今晚只能委屈流觞她们跟着自己饿肚子了,等天一亮她就找个地方把这簪子卖了换点吃得。
正想着,忽然看到前面一户人家,屋里的光忽明忽暗,像是灶台下的火光。秦陌想,要不要最后再去试一下?
她站在门口正踌躇的时候,门忽然“哗啦”一下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和流觞曲水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一张脸是虽然面黄肌瘦也掩不了的俊俏,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秦陌:“你……有什么事情吗?”
秦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能不能问你们借点吃的?我,还有两个妹妹实在太饿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
那小丫头没说话,又盯着她看了两眼,就在秦陌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她忽然扭身往里跑去,不一会抓着两个黑乎乎的粗粮馒头塞到了秦陌的手中。
“我家只有这个了。”
秦陌捧着那两个馒头,忽然泪盈于睫。
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她竟然被两个馒头感动了。
“你叫什么名字?”秦陌问她。
那姑娘忽然羞赧一笑:“我叫杏花。”
“谢谢你杏花,我会记得你今日恩情的。”秦陌说着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回过头去,见那姑娘依旧站在门口望着她。
“杏花,我叫秦陌。”
很久以后秦陌才知道,那天杏花给她的那两个馒头是她第二天一整天的口粮。
就着屋后的溪水,秦陌和两个小丫头分了那两个黑乎乎硬邦邦的馒头,平常秦陌哪里看得上这样的吃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竟然从粗粝的馒头中尝出了一丝丝的甜。
有了这两个馒头,秦陌和两个小丫头好歹熬过了那漫长的一夜。
第二日推开门,秦陌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之前一直浑浑噩噩,昨天又忙着收拾住处,秦陌这才发现松安这里竟然到处都是山。只是不知道这大山里有没有宝贝。
秦陌吩咐流觞曲水去附近拾点干草,然后独自一人朝最近的一座山走去。
通常这个时节,山里应该有不少野味,没办法,总要先填饱肚子不是。
果然不出所料,她在山里摘了一大把蕨菜,又挖了一大堆春笋。她背着这些战利品喜气洋洋地回了周家庄边上那座茅草屋。
还没走近就觉得气氛不对,春日暖洋洋的风里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哭声。
秦陌心下一沉,丢下肩上的东西,快步跑到了茅草屋前,只见流觞曲水正趴在门前的泥地里,门口那株桃花被打烂的花瓣沾了她们一头一脸,她们面前居高临下站着一个穿着锦缎满脸不怀好意的男人。
只见他正一边拿脚踩着流觞的背,一边用手抓着曲水的头发狠狠地往后扯。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仆人打扮的小厮。
流觞咬着嘴唇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曲水则倔犟地抬起头,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中满是愤怒。
“你个小贱人还敢瞪老子!”那人骂着仰起了手。
眼见一个耳光就要落下来,那一刻秦陌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脑子里。
“住手!”她一声厉喝。
那个人被这声厉喝吓了一跳,高高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扭头朝声音的来源看过来。待看清楚来人之后,他不由放开了流觞曲水,将她们重重推到一边后一脸阴笑地朝秦陌走了过来。
“关你什么事?死胖子!”
那人说着狠狠地推了秦陌肩膀一下,秦陌被推得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倒在地。
那人看着秦陌四仰八叉的样子,忽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小姐!”流觞曲水脸色大变,也不顾那个男人就在跟前,连忙跑过去要将秦陌扶了起来。
奈何她们两个力气太小,秦陌又太重,拉了半天硬是没将人扶起来。
那人见状笑得更大声了,秦陌觉得他们好像随时都会笑断气。
无奈,秦陌甩开她们的手,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
她拍拍肥胖的肚子和粗壮的大腿,突然对这个身体厌恶至极。先不说这日子会不会有转机,这身肥肉无论如何都得减了。
“我大伯说得果然没错,这秦七小姐就是一只死肥猪,怪不得从京城被赶到了这里!我要是她爹,整天看着她就饱了,哪里还能吃得下去东西!不过这两个小丫头还有几分姿色,虽然不如杏花,倒是也可以带回去玩玩!”
那人背对着秦陌冲不远处那两个随从说道,然后再次朗声笑了起来,他的那两个随从也跟着放声大笑。
“宝爷说得对,她可不就是一只死肥—”
那个侍从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阵沉闷的声响,然后就看到一丝红线从自家少爷的额头顺着眼皮面颊蜿蜒往下爬,那丝红线还没爬到嘴唇,自家少爷就两眼一番瘫倒在地,他们这才看到了站在他背后的那个肥胖的身影。
她手里正抓着一块石头,一双和臃肿身材极不相称的漂亮眼睛中,此时正闪烁着噬人的光芒。
那两人随从看了一眼只觉得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两人撇开视线不敢再看,手忙脚乱连拖带拽地带着自家少爷一溜烟地走了。
直到那些人走得没影了,流觞这才从呆若木鸡的秦陌手中夺下了那块石头,石头棱角锋利,秦陌握得太紧掌心早已起了几道血痕。
第六章 夜袭
“小姐你有没有怎么样?手疼不疼?”
流觞捧起秦陌的手,一边给她吹去伤口上的灰尘,一边不停地掉眼泪。
掌心传来阵阵刺痛,秦陌这才蓦然惊醒。
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人。她的这双手原本是拿手术刀治病救人的。可是刚才,她竟然把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砸得头破血流。
原来兔子被逼急了真得会咬人啊。
秦陌张开手将哭个不停的流觞曲水紧紧抱在怀里,无声叹了口气。
唉,这哪是异时空旅行呐,明明就是异时空渡劫来的。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秦陌隐约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类似树枝折断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霍”得一下睁开眼睛,迅速而悄然地翻身下了床。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开始变得格外警觉,大概是因为夜里总有莫名其妙的声音在她们居住的这个茅草屋周围出现。
譬如前两天,曲水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床上的几条蛇吓醒,然后抱着她哭了一宿。幸亏那几条蛇没有毒,不然她们早就死了。
此时隔着窗户纸,她隐约看见院子里翻进来几个人,他们鬼鬼祟祟,不时地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又冲着几间屋子比划一通,似乎在讨论着要从哪里下手。
说不清是惊惧还是愤怒,秦陌只觉得浑身仿佛浸在了冰水之中,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秦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慌。然后这才轻轻地把睡在床榻上流觞曲水摇醒,冲着窗外对她们使了个眼色。
“外面有人!”她对她们耳语道。
两个小丫头对看一眼,不知道是因为秦陌的话还是因为秦陌严肃的神色,她们瞬间面无人色。
“七小姐,那怎么办?”
流觞几乎要哭出来。
秦陌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是外有强敌环伺,内无半点支援。
“你们相不相信我?”
漆黑的夜里,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点月光,她们看到了秦陌往常那双暗淡的眼睛此时亮得惊人。
仿佛被蛊惑般。
几乎不假思索,流觞曲水在黑暗中重重地点头。
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秦陌甚至可以听到大门上的铜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吓唬吓唬她们,还是真得来要她们的命?不会先奸后杀吧!
这种紧要关口,她可不敢去赌这些鬼鬼祟祟趁夜而来的人是不是只是想和她们开个玩笑。
秦陌环顾四周,脸上忽然显出一抹毅然。
她掏出火折子,没有一点迟疑地点燃了床帏。轻薄的纱帐沾火就着,眨眼的功夫整张床就烧得通红。
秦陌抓起窗台边的一只缺了口的粗陶瓶子,揪出白天流觞插在瓶里的野花,用剩下的水将三人的头发衣裙打湿,拉起她们的手往后门冲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直到三人躲进了屋后的草丛,两个小丫头还没回过神来。
秦陌一手撩起衣裙捂住口鼻,一边注视着茅草屋周围的动静。
一共三个人,穿着庄稼人常见的粗布衣服,只是遮住了口鼻,见火烧起,从茅草屋西北角往村子的方向逃走了。
秦陌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笑。
原来也只有这点胆子啊!
她慢慢地起身走出草丛,来到正烧成一团的茅草屋前。
火光直冲云霄。
仿佛是挣脱了枷锁的地狱之火,又仿佛是被囚禁千年的一只巨兽,那么的疯癫,那么张狂。
天空被烧成了白昼,远处的村庄,山野通通被照亮。
猩红的火光中,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仿佛浴火而来,黑缎般的青丝在身后猎猎扬起。瘦削下来的眉眼格外疏朗清绝,仿佛一副意境悠远的水墨画,虽然体态还有点胖,但已经可以想见瘦下来以后会有怎样倾人城池的姿容。
流觞曲水不由看呆了。
同样看呆的还有闻讯而来的周家庄村民。
周家庄一向安稳无事,虽然穷得揭不开锅,但一年到头到难得有件新鲜事,所以那些村民一听村边上东家小姐住得茅草屋着火了,觉也不睡了,忙不迭的拎桶抱盆得都跑了过来。大部分人救火是假,看热闹是真。
村民来了一看,火太大,无从下手去救,索性丢开桶,扔下盆,专心致志地看起了热闹。
“这七小姐真惨啊,从京都孤零零地来到这养病已经够可怜了,这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运气不好,怪谁呢?”
“你们说,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呢?”
“谁知道呢,会不会是两个小丫头粗手笨脚地打翻了烛台?”
“要我说这王管事也太嚣张了,连东家小姐也不放在眼里,不知道仗了谁的势!”
“嘘!你声音小点吧,小心惹火上身!”
……
一直到东方有了鱼肚白,这火才渐渐停歇,不过几间茅草房早已被烧得连渣都不剩。
看热闹的村民热闹看够了早就回去睡觉了。秦陌沿着烧成灰烬的屋子低着头慢慢地走。
昨晚那几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王显贵派来的,之前他还只是东一下西一下的恶心恶心自己,自从她那天打了他的宝贝侄子以后,他的下手明显就狠了不少。
秦陌也是第二天才从杏花口中得知,被自己砸破头的那个人正是王显贵的侄子王大宝。王显贵兄弟二人总共就得了这么一个男丁,平日里宠得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在周家庄除了周家兄弟三个不给面子外,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
从小到大就吃了秦陌这一次亏,还见了血,现在还躺在床上直喊头晕,叫王显贵怎么能不恼火。本来他为了讨好上头就想着要用什么办法来整秦陌,这下好了,更加发自肺腑了。
秦陌看着地上犹在冒着青烟的黑渣,这茅草屋虽破好歹还能遮风挡雨,这下好了,连这个也没了。
难道真要带着流觞曲水去睡山洞?天哪,为什么都是穿越,她就可以这么倒霉!
流觞曲水看她拧眉托腮的样子,知道她在想事情,也不敢去打扰,只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撒向大地的时候,秦陌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一摸怀中,那只素银簪子早已卖掉了,此时只剩下一块玉了。
秦陌的指腹慢慢地抚过上面雕刻的那个“秦”字。
怎么办?
卖吧!
第七章 卖玉
秦陌打定主意要卖玉之后,也不管那一堆废墟了,带着流觞曲水就往松安县城奔去。
走了大约有五六里路,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叫她。
秦陌回过头去,看到是杏花的爹周大叔正赶车牛车过来。
“七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啊?”
周家三兄弟,杏花的爹周金生是老大,还有老二周木生,老三周水生。周家三兄弟因和镇上的李院外攀点亲,所以王显贵才对他们有了几分忌惮。
他们周家三兄弟倒是十分热心肠,见秦陌她们三个小姑娘,名义上虽是主子,却是虎落平阳被王显贵明里暗里的欺负,有时也会施以援手,所以秦陌心中对他们十分感激。
秦陌见周大叔相问,于是答道:“我们正要去松安城。”
周大叔见她们脸上身上黑乎乎的,脚上的鞋子也是破破烂烂,去松安县还有十几里路,不禁说道:“正好我也要去城里,你们就搭我的牛车吧!”
秦陌见牛车上堆满了箩筐,刚想推拒,却看到流觞曲水努力隐忍的脸,不由叹口气改变了主意。
“那多谢周大叔了。”
三人于是上了周金生的牛车。
“大叔您这是去县城做什么?”秦陌瞅着那堆得高高的箩筐,上面还覆了一层稻草。
周大叔听得她的称呼,连忙摆手回头道:“哎呦七小姐,您怎么还叫我大叔,这哪里敢当!叫我周金生就行!我这是要去昭楼给后厨送菜去呢!”
秦陌苦笑:“我现在哪里还是什么狗屁的小姐!要不是杏花的馒头,我们三人早就饿死了!您放心,我在这里一日就叫您一日大叔,等有一天我离开这里了,也还是叫您大叔!”
秦陌说得真心实意,周金生不由觉得眼眶有点湿热。他连忙眨眨眼睛咧着嘴笑道:“哎!那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叔,以后有啥事情尽管来找周大叔!”
他们在城门口道别,并约好两个时辰之后还在这里会和。
周大叔要去的昭楼在东街,他告诉秦陌西街有几家当铺,要是去当东西千万不要只去一家,尽量多去几家比比价格。
这是秦陌第一次来到松安城,她站在熙来攘往的街头,看着大街上服饰各异的人,不由有点奇怪,这里难道是个少数民族聚集地?
只见白墙黛瓦褐色的窗棂在她面前宛如一幅图卷般徐徐展开,半空中随风张扬的各种幌子,长街上叫卖的人群,绿色的瓜红色的果,空气中飘荡着阵阵食物的甜香。
原来这就是古代的市集啊,真热闹啊!
流觞曲水却见怪不怪,她们有些奇怪地看着秦陌,虽然以前在京城她们不怎么允许出门,但比这热闹千百倍的市集也见过啊,何以这一个小小的松安就让自家小姐兴奋成这样!
终于走到了一家当铺门口。
进去就是一座高高的柜台,隔着一道长长的木栏,里面有个伙计从眼皮子下向上斜挑着视线觑着秦陌:“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啊?”
他声音尖锐,颇有点拿腔拿调。原来到哪里都有这种势力之人!
秦陌也不想跟他计较,掏出怀中的玉在那伙计面前晃了晃,道:“当东西!”
那伙计看她衣着寒酸,料定她身上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见她拿出要当的东西也只是随意掸了一眼,却不料那玉色泽莹润,竟是件上品。他不由往柜台前勾了勾身子,刚想把那玉看得更清楚一点,对方却早已揣进了怀里。
“你出多少钱?”秦陌问道。
那伙计悻悻然地缩回了脑袋,颇有些不高兴地张开右手五指在空中摆了摆:“五百币。”
这里的货币单位,一千币等于一银叶,十银叶等于一金叶。五百币,秦陌算了下,大概只够买两袋大米。
秦陌转身就走。
那伙计在柜台后面连忙叫住她:“你等下!”
秦陌停住脚步回过头。
那伙计道:“这样吧,我看你一个小姑娘,给你再多出一百币!这已经到底了,你相信我,这条街上再不会有比我出价更高的了!”
相信你,我相信你大爷!
秦陌冷然一笑,这次走得头也不回。
她顺着长街,来到了一家名叫月泰的当铺前。
这家生意明显比上家要好,里面早已围着柜台站了几个人,伙计直接给她出价五个银叶。
秦陌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触手生暖。虽然秦夫人待她不怎么样,但同样的玉,秦陌穿越过来那天在秦柔的腰间也见过。所以她明白,这块玉应该是秦府统一打制的,就算不是极品,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秦陌对五个银叶的价格依旧不满意。
就在她打算去下一家的时候,忽然头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秦陌循声看过去,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仿佛在极深极深的海底埋藏千年后现身世间,那双眼睛让秦陌觉得整个吵吵嚷嚷的大堂好像顷刻之间安静了下来。
静得她似乎能听到雪落松间的声响。一层一层,在空中旋转,慢慢叠落。燥热吵闹的大堂里瞬间弥漫起只在幽谷深涧才有的冷冽孤绝的香气。
第一次,秦陌觉得竟然有人单凭一张脸就能让他人产生惊心动魄的感觉。
那人一身玄色长袍,此时正负手站在楼上看着她。冠玉般的脸上有着淡如烟尘的笑意。
“我出一百金叶,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割爱?”
他的声音也是这样的清冽,鬼使神差般,秦陌看着他点了点头。
“北亭。”只听他对身后的一个侍从说道。那侍从应声朝秦陌走来。
直到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到了她的手中,秦陌这才惊醒过来。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花痴,之前还嘲笑原来那个秦陌,没想到在这种绝世男色面前,自己也成了个怂包啊。
秦陌想着不由再次抬头朝楼上看去,楼上的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姑娘是在找在下么?”
清冽的嗓音在背后响起,秦陌仓促回头,只见那张仿若松间雪一般的脸正离自己不足三尺。
秦陌登时觉得一张脸火辣辣的,她连忙捂紧口袋咧嘴一笑:“就是想提醒你,把玉收好,等我有钱了就找你赎回来!”
对方却始终笑眯眯地看着她,白璧似的脸上一派从容悠闲。
“姑娘放心,在下随时恭候!”
“对了,你怎么称呼?到时候我怎么找你?”
“姑娘还来这家店铺即可,在下姓周名权。”
周权。
秦陌在心中默念。
看着那个胖乎乎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曾北亭这才十分不解地问道:“主人,这玉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一百金叶……”曾北亭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这玉不值一百金叶对吧!”
周权手中握着那块玉,玉形如鹅卵,流畅莹润,他翻手将掌中的玉摊开,上面赫然刻着一个“秦”字。
“它姓秦,那就值。”
曾北亭道:“这位姑娘看着有点眼熟。”
周权从玉佩上抬眼看了一眼秦陌离开的方向,淡淡地道:“三天前,周家庄,忘了?”
曾北亭恍然大悟道:“哦,对,那个拿石头砸人的胖丫头!那她是……”
“自然是秦煜的女儿,据说秦夫人强悍,这么落魄,应该不是嫡出。”
曾北亭忍不住嘀咕道:“秦煜我在战场上见过,也是相貌堂堂仪容不俗,怎么生个女儿长这样……”
第八章 盖房
有了这一百金叶,别说三间茅草屋,就是盖三进的青瓦房也够了。
但是秦陌并没有放肆。她明白,这钱是死的,花光了就没有了。她们在这里连谋生之道都没找到,就把浑身上下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卖了个精光,长此以往坐吃山空,搞不好还得去要饭。
而且就算是有了钱,她们三个小姑娘想要盖座房子,哪怕只是几间茅草屋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幸好有周大叔他们帮忙,秦陌这才将需要的木料之类的东西置办齐了。
这一日,还没开始动工,王显贵却出现了。
他绕着堆了一地的木料边走边尖着嗓子道:“七小姐您这是要盖房子?需不需要帮忙啊?”
秦陌正抓着扫把在扫地上的碎石草屑,闻言朝王显贵的方向扫得更起劲了,一时间地上烧得黑漆漆的灰兜头盖脸扬了他一鼻子。
王显贵也顾不上说话了,跳着脚直往后躲。
流觞曲水见状不由觉得十分解气,捂着嘴站在一旁偷笑。
她们的七小姐终于有了点将军府小姐的样子了!
一直将他赶过了河,秦陌这才丢开扫把叉着腰骂道:“我盖不盖房子关你屁事?这块地姓秦不姓王,姑奶奶我干什么还要请示你不成?你要是有种就派你那些个打手来把我弄死!整天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好汉!我告诉你,别以为京城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用你那驴脑袋想想,她们干么不直接把我弄死,反而要大费周章地弄到这周家庄来?只要我爹秦将军一天没死,你就给我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果然,秦陌越骂王显贵的脸色越白,最后直接一溜烟地跑了。
王显贵不知道,秦陌早托杏花买通了王家的一个烧火丫头,那丫头有个哥哥跟在王显贵身边,几番周折终于打听清楚了他处处针对自己的原因。
原来是秦夫人担心自己在这里过得太好,一早就让送自己来的钱嬷嬷特意招呼过王显贵,还给了他五个金叶作为报酬。
秦陌不由冷笑,真是难为她这般惦记了。
第一天只来得及打了个地基,送走了几个工匠师傅,秦陌带着流觞曲水来到了周家,这段时间幸亏有了周家收留。
之前住过的那座秦府别院虽然也没见来什么神婆,可门上早落了一把大大的锁,反正死活就是不让她们住。
王显贵的态度显然就是秦府那边的态度,秦陌也不去自取其辱,索性一切从头开始自给自足好了。
周家虽然热情善良,可他们自己的日子过得也是捉襟见肘。秦陌于是塞给了周大叔几个银叶。周大叔涨红了脸坚决不肯收,秦陌的态度却十分坚决:“你要是不收,我现在就走,以后也不敢再来。”
周大叔看看外面黑透了的天,再看看秦陌满脸的毅然决然,只好收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秦陌就起来帮着周大婶做好了早饭,然后这才撸起袖子往昨天打好的地基处而来。
还没走近,远远地就看到那里围了几个背着竹筐清早打算上山的村民。他们七嘴八舌地对着地上指指点点。
“这谁弄得啊?这么缺德!”
“就是啊,弄成这样还怎么用!”
“这位七小姐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怎么运气这么差?”
……
秦陌拨开人群往里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
地基早已被破坏的七零八落,就连地上原本打算用来做横梁和柱子的十几根粗壮滚圆的木头此刻也是被不知道是什么的利器劈得处处都是裂痕。
秦陌觉得自己气得胸腔都快要炸开了,这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她刚想要破口大骂,话到嘴边,忽然心念一转改变了主意。
秦陌笑眯眯地围着那堆烂木头走了一圈,就在村民觉得她是不是受得打击太大以至于有点失心疯的时候,她忽然身子往前一倾,神秘地冲他们说道:“你们可千万别碰这些木头啊!”
一个村民笑道:“干什么?莫非这些木头有毒不成?”
秦陌挺直了腰杆道:“这位大哥好眼光,这些木头是有毒。”
听她如此说,众人早笑了起来。他们猜得没错,这七小姐果然失心疯了。
秦陌见他们不信,也不恼,继续笑眯眯地说道:“我是为家里不容才从繁华的京城被送到这周家庄来的,可是你们听说过没有,破船也有三两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一个堂堂将军府的千金,就算再落魄,身上也总还是有点宝贝的。你们知道我从将军府里带来的最大的宝贝是什么吗?”
众人早就对她京城来此的经历十分感兴趣,此刻听她用这种淡然而神秘的语气娓娓道来,不由听得入神,皆问道:“什么宝贝?”
“早就听说这里不太平,所以我带来了一种名叫落日散的毒药。这种毒药在战场上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俘虏。中毒后的人会从第三个日落时分开始,身上的皮一块块往下掉。从头皮开始,到脸,到脖子,到躯干,到四肢,血肉模糊,远远看去,就像落日一样鲜红、美丽,所以才叫落日散。”
秦陌说着朝那些木头一摊手:“这些木头我担心有人来偷,所以才在上面下了点毒,没有事先吃下我的解药就去碰它们,下场会很惨哦!”
远处朝阳忽然冲破了地平线,秦陌负手而立,万丈霞光在她背后蓦然升起,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神秘不可知的色彩,秦陌的脸上此时闪烁着狐狸般狡猾的笑容,就着她刚才的那番话,看起来十分瘆人。
那些村民忽然觉得背脊发凉。他们目露恐惧,双手不由自主地交叉着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一摸之下竟然觉得有点火辣辣的疼,仿佛他们也已经中了那名叫落日散的毒药。
秦陌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忽然,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手,那些村民被她吓得集体倒退了好几步。
“啊哈!忘记告诉你们了,中了这落日散的毒,身上的皮掉光了,疼得抓心挠肝死去活来,却偏偏一时还死不了,家人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七天七夜,慢慢地,一点一点,熬死!”
那些村民听罢也不上山了,惨白着脸避秦陌如避蛇蝎一般跑回了村。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整个周家庄就传开了将军府小姐在木头上下了一种吓死人的毒药的事情。那些村民加油添醋地将秦陌口中的落日散更加深刻具体地描述了一番。
第九章 将计就计
待那些村民都走光了,只剩下秦陌一人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消失。
她冷冷地看着那堆被毁坏得几乎没有一根完好的木头,心中恶寒至极。
就算不能追回这些损失,不能真的将那些人怎么样,能吓唬吓唬他们,出出心中那口恶气也是好的啊!
秦陌这么想着,有些灰心丧气地回了周家。
“七小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流觞满脸担忧地看着秦陌。
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办?买那些木头已经花了她几个金叶,虽然手中的钱还够用,但万一他们还要来捣乱怎么办?再多的钱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啊!
秦陌有些头疼,她安抚性地拍了拍流觞的手:“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谁知还没到午间时分,周大叔窄小的院子里一下子涌进了三个大汉。
他们一见到秦陌就连忙扑倒在地,“咚咚咚”擂鼓一般磕起了头。
“七小姐,求求您发发慈悲,把解药给我们吧!”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唾沫横飞地说道。
“我们也是没办法,王管事拿东边一块根本就种不出东西的盐碱地威胁我们,要是我们不去弄坏小姐的东西,就要把我们赶到那块地去!”另一个瘦高白净的跟着说道。
秦陌正在教周大婶制作笋干,闻言甩了甩手中的水珠,拉开一张竹凳子坐了下来。
“你们说是受王显贵的指使?”秦陌目光熠熠地看着他们。
几个人连连点头。
“昨晚你们一共有几个人?”
“就我们三个。”
秦陌的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她看着满脸惊慌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人,忽然心念一转顿时计上心头。
她笑道:“既然是受王显贵的胁迫才来弄坏我的东西,那你们也是受害者,解药我可以给你们。”
几人一听,心中大喜,嘴里不住道谢的同时又“噗通噗通”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们本来就是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昨晚干了这样的坏事未免心中不安,一早就在村头靠近秦陌住处的地方晃荡,想听听那边的动静,谁知道动静没听到,反而等到了几个原本要上山,此刻却吓得屁滚尿流的同村。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中,几人早就慌得不行,站在村头的水井前商量了一上午,这才决定来求秦陌。
毕竟立刻中毒惨死跟去种烂地比起来,要可怕多了。
秦陌从竹凳子上站起身,双手朝下扶起那个瘦高白净的大汉。那大汉受宠若惊之下正要缩手推辞,手腕却被秦陌捏住,接着他感到手中多了一小包沉甸甸的东西。
他诧异地朝秦陌看去,秦陌冲他眨眨眼睛,凑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一番,那瘦高大汉眼睁得如铜铃一般看着她。
秦陌笑眯眯地站直了身体,用手拨了拨一支开到她跟前的野蔷薇花,道:“这件事情办好了,我就给你们解药。记得,你们只有三天的时间哦。”
野蔷薇的花瓣轻薄娇嫩,衬得面前这个胖乎乎的少女也无端明艳起来。
瘦高大汉呆呆地看着她,这七小姐看起来比他闺女还要小几岁,自家闺女在外人面前那是屁也不敢放,可是这个七小姐……要不是亲耳所听,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番话是出自她的口中。
瘦高大汉悄悄地将那包沉甸甸的东西藏到了衣袖之中,带着几个人匆忙走了。
日暮时分是周家庄最热闹的时候,庄户们忙活了一天,回家吃罢晚饭便坐在村头那块空地上闲聊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
而这几天谈论的主要内容都是围绕着庄子上刚来的那位七小姐。
这一天他们聚在一起刚说到七小姐怎么得罪了王管事,就见王显贵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朝七小姐的住处而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兴奋,顷刻间全都“哗啦啦”跟了过去。
秦陌还有周家几兄弟正围着那堆被弄坏的木头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周老三抓着一把铁锹,时不时地还在地里刨两下。
“住手!”忽然他们听到一声大喊,于是扭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王显贵带着一群人正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秦陌的笑嘻嘻地问道:“王管事带这么多人前来,可是要帮我盖房子?”
王显贵双手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道:“这地你们不能动!”
秦陌登时拉下脸来,她看一眼不远处,跟上来看热闹的村民早站了黑压压一片,于是用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道:“王管事,你不要欺人太甚!之前我住在自家别院,你说那里要用来招待什么王神婆。为了全村能得个大丰收,为了大家伙,我自己受点委屈搬到这荒废多年的破茅草屋也就算了!谁知道就连这两间茅草屋也不知道为什么失了火,现在我把身上的首饰都当了想另外重盖两间,你还要来阻挠!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告到县衙里去,叫县令大人看看你这刁奴是怎么欺主的!”
那些村民平日里多受王显贵欺辱,此时见好不容易东家来了个主子,却还因为顾及大家反被欺负,不由心中都有点愤慨起来,只是在王显贵往日的积威之下不敢发作。
王显贵当即赔笑道:“七小姐说哪里话,我这不是见这里被烧毁了,特意前来请您还搬回原来的住处么!”
秦陌面露嘲讽道:“搬回原来的住处?那王神婆来了住哪里?要是因为我一人而影响周家庄整年的收成那可就不好了呀!”
“我刚得高人指点,说这里是周家庄的龙眼。”王显贵说着手一指秦陌脚下依旧黑漆漆的那块地,接着道,“若在此处盖间道观供以后来做法事的大师居住,可常保周家庄丰顺安宁!”
秦陌冷哼道:“那岂不就是我住到哪里,哪里便适合住大师?”
王显贵见秦陌不为所动,不由继续赔笑道:“七小姐,您看您们几个娇滴滴的姑娘盖个房子也不容易,不如索性就搬回去吧,那里我已经派人重新打扫过了,立马就能住,总比您千金之体一直住在庄户家里要好吧!”王显贵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周金生兄弟几个。
秦陌摸了摸自己的指甲,一脸漠然地道:“那万一我要搬回别院了,你再说什么高僧大师的,要把我赶出来怎么办?我虽然是主子,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你也说了,我们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真要打起来哪里是王管事你,和你手下这些好汉的对手啊!”
王显贵竖起右手食指和中指道:“我王显贵哪是那种人,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想请小姐您回去住的,若有反悔天理不容!自家别院,怎么也比这荒山野岭的要好是不是?”
第十章 立夏
当天晚上,秦陌就带着流觞曲水搬回了秦府别院。
杏花十分疑惑地问秦陌:“这王管事之前不是想尽办法也要把您赶出秦府别院,这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呢?”
杏花的疑惑也是周家的疑惑,周大婶拉着秦陌的手道:“这里面不会有诈吧?七小姐您要不还是别走了!”
周三婶连连点头:“对啊对啊,七小姐你就在这里再多住几天,看看那王显贵背地里到底搞得什么鬼!
这时一直皱眉沉默的周金生也忍不住开了口:“王显贵这么个雁过拔毛兽过留皮的人,怎么就答应要自己掏钱来盖道观呢?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曲水眼珠一转,不由惊喜地道:“不会是将军要来接小姐回府了吧?”
秦陌拍了拍曲水的脑门,道:“想什么呢!这天还没黑呢,你到发起梦来了!”
秦陌说着俯身冲周家众人鞠了一躬,真诚地道:“谢谢诸位关心,这段时间真是叨扰了,秦陌铭感五内!你们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秦陌说着看了一眼外面渐黑的天色,只听烧毁的茅草屋方向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秦陌笑道:“你们放心,王显贵来请我自有他不得不请的理由。只要我一日还姓秦,他就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
刚到别院安顿下来,就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流觞去开门,见走进来午间打过照面的那几个大汉。
他们一见秦陌连忙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急切地道:“七小姐让我们做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办妥了,还请七小姐把解药赏给我们!”
秦陌从袖中取出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处三颗黄豆大小的褐色药丸。
三人连忙哆嗦着接过看都来不及看就赶紧仰头吞下,服下解药后哪里还敢多作逗留,匆匆行了个礼后忙不迭地退出了别院。
一直到了村头,几人才停下脚步长长地喘了口气。
“七小姐到底让你办的是什么事情?”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盯着那个瘦高白净的问道。
只见对方撇过脸连连摆手,仿佛不愿多提,过了半晌这才心有余悸道:“这位七小姐不愧是从京城来的,不简单呐!”
“怎么不简单了?”另一个面如锅底的黑壮汉子问道。
瘦高白净的指着不远处被烧掉的那块地,那里王显贵正带着人点着火把趁夜在干活。
“王管事这是要在立夏之前将道观建好给王神婆住?”络腮胡子的大汉道。
瘦高白净的满脸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他们在挖银叶子呢!”
“挖银叶子?”两人齐声说道。
“你们俩小声点!”瘦高白净的汉子慌张地四下看了看,这才小声地道,“你们当这王管事为什么这般反常?七小姐午间给了我一袋银叶子,让我偷偷告诉王管事,说这是昨天夜里毁坏地基的时候在那块地里挖出来的!”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道:“所以,王管事是认为那块地里埋了宝贝,这才宁愿七小姐搬回别院也不让她在这块地上重新盖房子,怕宝贝被她挖走?”
瘦高白净的大汉郑重地嘱咐两人:“这件事你知我知,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回去以后就是家里的婆娘也不能说漏了嘴!王管事和七小姐,咱们可谁也得罪不起!特别是这个七小姐,年纪不大,可这心思也太深了!依我看,王管事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几人说定了之后又发了个毒誓要将此事就此烂在肚子里,然后这才分头回了自己的家门。
却说王显贵那里,他怕夜长梦多,带人在那块地里挖了一夜。直到东方破晓,除了一个破陶罐子和几枚长了绿毛的铜币,什么也没有挖出来。
他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不由地想到,难道这地里只有那么一袋银叶子,又恰巧被那几个不长眼的挖到了?
王显贵不死心,又让人把那块地又重新翻了一遍。直到快正午,不但忙活了一宿加一上午的那些手下受不了了,就是一直叉腰站在一旁盯着的王显贵也觉得头重脚轻几乎站不住脚了,这才让众人散了回去休息。
王显贵在那块地里整整刨了三天,把整块地刨得松软又匀称,几乎立马就可以播种施肥种庄稼了,这才对这块地里真的只有那一袋银叶子这件事情认了命。
而此时秦陌正坐在别院的廊下悠闲地喝着从山里摘来的花草茶。她看着头顶天井围起来的那一小方蔚蓝的天空,不由开始心疼起来,那一大袋银叶子啊!真是白白便宜那王显贵了。
流觞曲水开心地在院子里收拾起来,流觞还从山里挖来了几株杜鹃种在了院子里,灰色暗淡的小院瞬间变得明丽起来。
秦陌赞赏地点点头,笑道:“前段时间我在山里看到了几株上好的山茶花,原本还想着等我们的茅草房盖好了就把它们挖回来种在门前,现在看来,我明天就可以去挖了。”
曲水奇道:“小姐您还认识山茶花?原来您在府里可是连桃花和梅花都会认错啊!”
秦陌脸上的笑容瞬间如烟尘般消失不见,她淡淡地道:“原来不是得藏拙嘛,我已经那么笨了还被人忌惮陷害,若是让她们知道你七小姐我博古通今无所不能,恐怕早就被他们弄死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一番话说得两个丫头也跟着沉默了起来,她们忽然也想起了之前在秦府的那段受尽欺凌的岁月。
真是闲坐犹觉岁月长,不知春将尽。
王显贵在那块地里什么也没找到,眼看王神婆就要来周家庄,没办法,只能咬咬牙,用光了从地里挖出来的那袋银叶子不说,自己还倒贴了不少钱,这才将一间两进的道观盖好了。这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气得他胸口疼了好几天。
经过了一整个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春季,松安终于迎来了立夏,这个一年之中第一个盛大的节日。
这一年的庙会依旧选在了和周家庄隔着一座孤云山的清水寺外。那里自古就是举行大型活动的最佳地段,西靠孤云山,东边正对着神山轩辕山,南边沧浪河蜿蜒而过,端得是一块风水宝地。
不仅如此,沧浪河绕过绵延的群山,向西一直流经大炎腹地,各地的商船都会在这一日驶进松安,带来全国各地最时新的花样布料首饰还有各种画本子。
一大早,杏花就跑来了秦陌的院子。
“陌姐姐,我们去赶庙会吧,可热闹了呢!我爹还给了我十个币!”杏花说着开心地摊开了手掌,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铜币。
第十一章 杏花
自从解决了住的问题,秦陌便开始想着要怎么样去挣点钱,总不能真的就这么坐吃山空。
正好之前教周大婶制作的笋干被昭楼看上了,于是周大叔便让她和周大婶一起制作,自己帮忙拿到昭楼去卖,卖回来的钱大家平分。
秦陌十分感激,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上山挖竹笋制作笋干。
此时秦陌看杏花兴冲冲的样子,不忍心拂了她的意,于是笑着说道:“我上午还得进一趟山,下午,下午我陪你去好不好?”
杏花用力点了点头,歪头一笑道:“那我先去清水寺等你,顺便再给你和爹娘他们求几道平安符!”
杏花说完甩着一条大辫子开开心心地出了门,瞬间走得没了踪影。
秦陌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十分自责,为什么那天没有和杏花一起出门,反而要让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去清水寺等她。
秦陌那天下山回来已是午时,她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来到了清水寺。这是秦陌第一次来到这座闻名松安的寺庙。
清水寺建在了孤云山半山腰上,正值五月初,秦陌顺着高高的山阶爬上来,入目便是两排高大的银杏,一阵风吹来,银杏树碧绿细碎的叶子在风中宛如鱼鳞般晃动。
入了山门,左右各是朱红色的鼓楼和钟楼,钟鼓楼上的彩绘精致而庄严,令人望之生畏。正中是天王殿,殿门口的香炉前摆放着几盆白牡丹,白牡丹冰绡般的硕大花朵迎着后面的袅袅青烟,一时叫秦陌有些恍惚起来,有种仿佛置身天宫的错觉。
秦陌信步在寺里走着,外面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了灼人的温度,可是寺庙里却清凉如水,秦陌不由想,怪不得要叫清水寺,真是实至名归。
山下庙会正热闹,故而寺里香客并不多,秦陌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杏花的身影,她心想,这丫头难道是等她等得不耐烦先下山逛庙会去了?
秦陌这么想着于是也下山朝庙会而去。
说是庙会,其实就跟现代的大型展销会差不多。毕竟来自现代这种物资极度充足丰盛的社会,秦陌逛了一圈,除了一些精巧的手工艺品,其余的并没有引起她太大的注意。
秦陌给流觞曲水买了一些糖炒栗子糖炒花生之类的就兴致缺缺地回去了。
谁知天刚刚擦黑,周大婶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她眼中含泪死死地盯着秦陌,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秦陌见状不由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周大婶见秦陌询问,嘴唇抖得更厉害了,甚至能听到牙齿相磕的“咯咯”声,她想说却说不出来,急得眼泪扑簌簌往下直掉。
秦陌拉了她的手,安抚性地顺了顺她的后背道:“周大婶,不要急,有话慢慢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陌的镇定感染了她,周大婶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终于说道:“王大宝那个天杀的,他把杏花抢走了!”她说着大哭起来。
“混账!”秦陌怒喝,拉着周大婶拔腿便往王家而去。
远远地便看到周家三兄弟手中抓着农具正在王家门口大力地拍门。他们只是沉默而愤怒地拍着门,并没有嚷嚷。
秦陌看得心头一酸,她明白,越是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女孩子的名声就越是重要,一个搞不好,杏花以后恐怕很难再说婆家。
她又加快了速度,最后几乎一溜烟地小跑了起来。
“别拍了,直接撞门!”秦陌看着那两扇关得死死的门,冷声说道。
周家兄弟这才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秦陌,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丢下手中的农具,退后几步开始全力朝门撞去。
撞了几下,那门却纹丝不动。秦陌走近几步,这才看出那门竟是上好的椴木,上面还包了半截子铁皮。
秦陌心中冷哼,凭他一个小小的庄头,竟然也用得起这样的东西,可见平时贪了多少!
忽然门内隐隐地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嘶喊声。
周大婶听得那哭声,瞬间奔溃,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拼命忍住了想要大声哭嚎的冲动,扑到门口,挥起拳头一下下砸在了门上,不一会手上就已是鲜血淋漓。
周大叔更是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一个七尺高的男儿,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秦陌觉得一颗心几乎都揪到了一起,她气得脸色发青,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
忽然一阵风迎面吹来。
秦陌四下环顾,问道:“二叔三叔,你们谁身上带了火折子?”
周水生抬头,见她一张欺霜赛雪的脸此刻阴沉得仿佛要噬人,不由心里“咯噔”一声。他掏出一个火折子,近乎畏惧地递到了她面前。
秦陌从不远处的草垛上拖来了一捆干草堆在了王家大门口,吹开火折子点上。干燥的草把沾火就着,不一会就烧得老高。
秦陌折身回去又拖了两捆干草丢在了火中。
堪堪烧着的时候,秦陌看一眼周二叔周三叔,冲着门口养着一丛碧绿菖蒲的水缸使了个眼色道:“二叔三叔,你们帮忙将这水缸里的水倒些在草把上。”
周家两兄弟瞬间福至心灵。
两人迅速拔掉了那丛菖蒲,抬起水缸就将刚刚烧着的草把扑灭。浓浓白烟从潮湿的草把中冒了起来,这时又一阵南风袭来,裹着这股白烟就朝王家院里吹去。
阵阵咳嗽声从王家大院里传来,秦陌还嫌这把烟烧得不够,不能将那老狗和小狗熏出来,于是又拖来几捆干草如法炮制了一遍。
不一会整个王家大院就烟雾缭绕仿若仙境,秦陌他们在外面听得里面的咳嗽哭喊声越来越大。
秦陌留下周水生守着大门,带着其余人绕到了后门。
果不其然,不一会就听到后门“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只见王显贵的兄弟王显富拖着衣裳不整的王大宝从里面冲了出来。
周大叔一见连忙冲上去一把揪住了王大宝,目眦欲裂道:“杏花呢?”
王大宝被烟熏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此时被人宛如提小鸡一般提得双脚离地,早就不敢张狂,连忙指了指里面:“在屋子里。”
周大叔将王大宝重重摔在地上,也不顾里面浓烟滚滚,纵身就冲了进去。
秦陌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忽然漫过了浓重的苦涩与酸楚。
连一个乡野汉子为了自己的女儿都可以这般舍生忘死,自己那个当大将军的爹呢?就这样任凭自己像个垃圾一样被丢到了这荒郊野岭任人欺辱!
第十二章 杜衡
周木生见大哥冲进了院子,冲着前门喊来周水生看着王家父子,然后也跟着冲进的浓烟之中。
终于,周金生横抱着杏花,周木生一路护着走了出来。
杏花明显收到了惊吓,头发乱蓬蓬的,索性衣裳还算完整,她平日里一双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此时无助地低垂着,缩在周金生的怀里,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兔子。
王大宝一见杏花宛如恶狗扑食般扑了上来。
“你已经进了我王家大门就是我王家的人了,怎么,你还想跑哪儿去?”
杏花一听,整个人都开始发抖,瑟缩着,嘴里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声,令人不忍卒听。
秦陌上前几步挡在杏花面前,她盯着王大宝,气到极处忽然微微一笑。
那笑容冰冷,仿佛寒潭中的一双手,突然一下子掐住了你的咽喉,王大宝忽然忆起之前被她砸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的事情,不由自主地捂着后脑勺往后退了一步。
“周大叔,你带杏花先回去。”秦陌微微侧过头对身后的周金生说道。
周金生点点头,抱着杏花和仍旧抹着眼泪的周大婶先走了。
待他们一走,秦陌冲周木生周水生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一人捉住了王大宝一只胳膊,周水声朝他膝弯里踢了一脚,王大宝瞬间跪倒在地。
秦陌从地上拾起了一根棍子,慢慢地来到周大宝面前,俯身对他说道:“你刚刚是哪只手碰得杏花?”
秦陌语气轻柔,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微微的笑意。
她问得这般随意。
随意得仿佛是在问你吃过了没有要到哪里去这样的漫不经心。
可是这样的语气却让王大宝更加恐惧,他看着秦陌,强作镇定道:“你想怎么样?我大伯今天去庙会还没有回来,你要是敢把我怎么样,他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秦陌却仿佛没有听到般用棍子敲了敲他的右胳膊,淡然道:“哦,你说是这只胳膊啊!”
秦陌说着,手中的棍子忽然抬高,然后迅速用力掼下,只听“卡擦”一声,王大宝右边的胳膊忽然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
王大宝像是不敢置信般看着自己的胳膊,直到剧烈的疼痛如雷电般捶打着神经,这才反应过来。
鬼哭狼嚎般的喊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秦陌的眼神依旧冷漠如冰,她不顾王大宝的哭嚎,捏着手中的棍子抬起了他的下巴,继续问道:“还有哪里碰到杏花了?”
王大宝哪里还能作答,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混着鼻涕眼泪淌了一脸,整个人哼哼唧唧已经疼得有点迷糊。
周家兄弟看到王大宝这样方觉解了心中一口恶气,这才劝道:“七小姐,没必要为了这小畜生脏了您的手。杏花也没吃什么大亏,教训过就算了。”
经过这晚,他们心中已是十分感念秦陌,并不想让她一个姑娘因为周家搞出人命来。
周家兄弟想王显富赶紧将王大宝带走,回头找了一圈,却发现王显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独自跑掉了。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秦陌却十分淡定,她慢慢站直身子,脸色冷淡的看着不远处正打着灯笼蜿蜒而来的一群人。
“二叔三叔,你们站到一边去。”秦陌低声吩咐着周家兄弟。
兄弟俩对视一眼,明白秦陌这是想保护他们,心中却更加觉得若这时候将她一个姑娘家推出去未免也太不是东西。
“七小姐,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兄弟俩涨红了脸说道,他们一左一右站在王大宝身边谁也不肯挪动一步。
秦陌冷若冰霜般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暖意,她也不再坚持,只冲他们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已晚,因为庙会的原因,不远处孤云山的另一侧还是火光冲天,照得穹顶似得天空变成了一片暗橙色。
那行人正快速地朝王家而来。
走在前面的带路的正是王显贵,一旁跟着王显富,兄弟俩皆对着后面的人点头哈腰,脸上五分焦急五分谄媚,看着十分滑稽。
待走得近了几步,秦陌这才看到走在正中的是一个身穿湛蓝色官袍的男子,约莫三十几岁。留着时兴的八字胡,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还未开口嘴角已带了三分笑意。
此人正是松安县令杜衡。因去年有熊节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他为此还被罚了半年的俸禄,所以今年他不敢掉以轻心,但凡有大型的集会就亲自来到现场维持秩序。
杜衡的身边还簇拥着四五个衙役和一个白衣书生样打扮的青年男子,后面不远处还跟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王显富一见正在地上打滚的王大宝,连忙跑过来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一边冲着秦陌叫嚣道:“毒妇!你将我家大宝怎么了?大宝还是个孩子,青天大老爷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王显贵见状也连忙冲那个身穿官袍的男子跪下,痛心疾首道:“杜大人,自从七小姐来到周家庄我们可是一直当菩萨娘娘在供着啊!不知道王某哪里做得不对,让七小姐可以这般痛下杀手!”
他说着膝盖在地上转了个弯冲着秦陌哭道:“七小姐,你有什么气尽管冲着我来!我们王家到这一代可就大宝这么一个男丁,你这是要绝我们王家的后啊!”
周家兄弟一见王家这般颠倒黑白,气得不行,周水生更是一下子跳到了王显贵面前道:“到底谁欺负谁?今天晚上要不是这个小畜生……”
周水生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人群,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话。
王显贵眼珠一转,瞬间明白了他在忌惮什么,于是紧紧追问道:“要不是我家大宝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你说不出来了是不是?你们周家就是看我当了这周家庄的管事眼红,这才哄着七小姐来迫害我们!你们周家不得好死!”
周家兄弟此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于是索性也不打算说了,抓起地上的铁锹铁叉就要上前和王家拼命,却见秦陌早一步背身挡在了他们前面。
秦陌一眼也不瞧地上的王显贵,只对着杜衡微微一笑,道:“杜大人,你怎么看?”
杜衡当即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对着秦陌一躬到底,道:“下官松安县令杜衡,见过七小姐!下官不知七小姐玉临松安,没有早日过来拜访,还请七小姐不要见怪!”
秦陌背着手绕着跪在地上的王显贵走了一圈,淡淡地道:“他们说我打人了。”
杜衡笑道:“胡说!七小姐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能打得过谁?定是这刁奴欺主,自己撞到哪里了诬赖七小姐!来人,还不快快将这王家父子拖下去!”
第十三章 大炎
眼见着王家三人被带走,秦陌冲杜衡微微一俯身算是道谢,然后转身就要走。
她心中惦记着杏花,想要赶紧去看看。
谁知杜衡身边那个白衣男子却笑着挡住了她的去路,秦陌这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不过二十出头,一身游历书生的打扮,长得却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就随便往那里一站,自有一种温润疏朗的气场,像是之前被她当掉的那块玉,通透莹润,硬生生把一旁的杜衡衬得无端粗鄙起来。
秦陌皱起眉头望着他:“公子有何指教?”
那白衣男子见秦陌言语不客气也不生气,脸上的温柔笑意丝毫不减,道:“你就是秦陌秦小七?”
秦陌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我就是秦陌,怎么了?”
“我叫欧阳桓,秦楚风托我来看看你,问你在这里过得可好?”
欧阳桓?不认识。
秦楚风?
有点耳熟,秦陌细细了想,是了,流觞跟她说过,这秦楚风是她同父异母的嫡出哥哥,行二,不像大哥秦燕风早早就跟随父亲去了军营,他从小就爱读书,立志要走科举之路。
秦楚风小时候也经常伙同秦柔她们一起欺负秦陌,各种恶作剧不断。
自从有一次哄骗秦陌爬水边的一棵歪脖子树,害得她失足跌落水潭差点淹死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问心有愧,对她就一反常态,不但日常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府里哪个丫鬟小厮对她不恭敬也总是这个二哥帮她出头,更不用说出去玩必给她带各种稀罕的小玩意儿,虽然每次都引得秦舒对她变本加厉。
不过秦陌记得,在梦里她还是对这个二哥十分畏惧。大概水潭溺水的记忆太过深刻,她本能地就对这个人亲近不起来。
想到这里,秦陌不禁浑身一冷。
如果记得没错,自那次溺水之后,秦陌就十分怕水,这在府里人人皆知。可她刚成为秦陌的时候,正被人死死地按在水里,原来那个秦陌最终还是死在了水里,死在了她最害怕的东西上。
那些人究竟是有多恨她?
秦陌面色微冷,淡淡地道:“那还要请你转告他,我一切都好,不劳费心。”秦陌说着转身就走,留下满脸困惑的欧阳桓。
他捏着袖子中还没有来得及拿出来的一袋金币,茫然地看着前方夜色之中走得头也不回的那个微胖的背影。
从那日秦楚风得知秦陌被赶到周家庄时那急切的样子来看,他和这个七妹应该感情甚笃啊,怎么今日这秦陌听到秦楚风却反应如此冷淡?
难道中间有什么误会不成?
欧阳桓想,此时人多,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吧。
秦陌却没空去想这些,她惦记着杏花,一阵风般地来到了周家。
周三婶恰好也在,秦陌刚要问杏花怎么样了,却见周三婶冲她摆摆手,接着又朝杏花的房间努努嘴,拉着秦陌来到了自己家。
一进门,周三婶就道:“刚睡着,抱着大嫂哭了好长一阵子。”
周三婶说着叹了口气。
“也怪我们不好,明知道王大宝那小畜生早就惦记杏花了,也没点警惕。”
周三婶拉着秦陌在院子里坐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这些年王大宝在周家庄干下的恶行。
王大宝前面有过两个老婆,都是被他虐待致死。王大宝十分变态,虽然常年家暴,却从来不打脸,所以他两个老婆尽管受尽虐待,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
他第一个老婆死的时候,王家对外谎称是得了怪病,娘家也没有多疑。要不是下葬前,她娘跪在棺材边抓着她的手死活不肯松开,露出一截衣袖,搞不好这事到现在也没人知道。
谁知王家强横,连夜就把尸体烧了。
她娘也疯了。听说她娘当时掀起闺女的衣服,看到肚子几乎被打烂,全身上下,除了脸跟手,没有一块好肉的时候,当场就疯了。
第二个也是,不过第二个家里穷,差不多是被卖到王家去的,所以王大宝变本加厉,不到一年人就被折磨死了,死得时候还怀着四五个月的身孕,都已经显怀了。
所以周大叔周大婶一听王大宝带走了杏花才会那么着急崩溃。他们是情愿杏花死了,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去的,这哪里是嫁女儿,分明就是将她往地狱里推。
秦陌越听心中越是恶寒,她只怪自己刚才下手太轻了,没有将他的两条腿也打断。看他以后还怎么去祸害别人。
还好杏花是个性情刚烈的姑娘,拼死反抗,加上秦陌他们去得即使,杏花除了一些皮外伤并没有吃更大的亏,只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尽管如此,秦陌还是自责不已,要是今天上午杏花来找她的时候,她能放下手中的活陪她一起去逛庙会该有多好,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么多事情了。
立夏过后,正是杨花乱飞的时候,树上的青梅也熟了。
秦陌从山中摘了满满一箩筐,打算泡一坛青梅酒留着下雪的时候喝。
她正在院子里和流觞抖开一篮子洗好去蒂的梅子想要先晾晾水汽的时候,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曲水拍手笑道:“定是欧阳公子来了!”她说着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
流觞看着曲水的背影不由嗔怪道:“小姐您也太惯着曲水了,你看看她现在哪里还有点侍女的样子,这要让人看到了非要说我们没规矩不可!到时候又要来编排您。”
秦陌勾起湿漉漉的右手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知道啦女先生!我们这不是在乡下么,不要太拘着她了,你也放轻松一点,况且都到这犄角旮旯了,谁会注意我们!”
正说着,曲水笑嘻嘻地引着欧阳桓走了进来。
松安多山,周家庄附近更是有孤云山在内的几座名山。这段时间,欧阳桓借着爬山的名义时常来看望秦陌。
他不仅捎来了秦楚风拖他转交的一袋金叶,还给秦陌带来了许多书籍,要知道这个时代,国家为了维护贵族的利益垄断了印刷,民间除了一些不入流的画本子,这些书籍往往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他还和秦陌讲解现今天下大势。
从他口中,秦陌知道了,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国家叫大炎。大炎北邻狄戎,东接月那。松安正是在大炎和月那的边界上。
三国之间一直战事不断。
早年间月那的国君乌渠孙就在御驾亲征的时候被魏无信斩首于松安附近,后来乌渠葵继位,又被魏无信的孙子,年轻的魏国公魏翊打得抬不起头,这才消停了多年。
现今大炎和狄戎正在打仗,松安往北千里的边境上早已战火纷飞。
乌渠葵也在同父异母的弟弟乌渠权篡位成功之后被处死。
不知道这新继位的乌渠权是什么态度,万一他要和狄戎联手,大炎恐怕要腹背受敌。
秦陌斟了一杯茶给欧阳桓,道:“那这场仗会打到松安来吗?”
第十四章 梨雾白
“大炎和月那还没有撕破脸,更何况松安和月那之间还隔着轩辕山,暂时应该打不过来。”
欧阳桓微笑地说着,抬手举起了秦陌递给他的茶杯,刚凑到鼻尖,就闻到一股如兰似桂的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再细细闻去,却又仿若一树沾雨的梨花,被风一吹,满树清冽的香气扑满怀的味道。
欧阳桓生于京城富贵之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更加上这些年走南闯北,自问这世上也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东西了。
可是这茶却是第一次见。
欧阳桓看着手中粗糙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却是蜜绿中透着点金黄,仿佛一块上好的琥珀,他轻轻戳了一口,入口柔软醇厚,回甘绵长。
欧阳桓轻轻放下茶杯,好奇地问道:“你这是什么茶?”
秦陌笑眯眯地又给他斟了一杯。
“怎么样?好不好喝?”
欧阳桓点点头:“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茶,堪称一绝。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秦陌笑道:“我这茶名叫梨雾白,是我自制的。”
欧阳桓惊道:“你自制的?”
秦陌指着横梗在面前的那一座座连绵的山脉,道:“我在一座野山顶上发现了一棵长在云雾之中的茶树,采摘回来后,我用一种特殊的方法,糅合了几种不同的花香制作而成。”
秦陌只简单说了下这茶的由来,却对过程当中的艰辛只字不提。她一向明白,别人听你的经历也只是听个热闹,谁会真正关心你的不易。
这株茶树长在一座海拔约三千多米的山上。山路崎岖,山顶云雾缭绕,几乎罕有人至。
秦陌一个人爬到了山顶。中途被野猪追过,被毒蛇吓过,甚至还差点掉下了悬崖。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对爬山这件事情保持了高度的热情。
山就在那里,从几千万年前就开始了,不去爬一爬,又怎么知道会遇到什么,有什么样的风景在等着她?
就比如这次发现的这株茶树。
只不过最高的那座山至今她还没有爬上去过。
太高了,一眼看不到头。和它一比,秦陌之前爬过的那些只能算小山包,简直不值一提。
而这座山就是轩辕山。
这是一座被村民当作大地之神来膜拜的高山。
山横跨大炎和月那,西边是松安,北边都是月那的国土,沿着山界一直向东通往月那的都城月城。其中离松安最近的是芜城。
至于南边,没人知道那边是什么。从陆地的两端看过去是终年大雾弥漫的汪洋,有误入的渔船,也有曾因为好奇而想去一探究竟的商队,却从来没有人能或者从里面出来。
民间有传说,说山的那边就是万丈火海,是蚩尤战死前的怨气聚集而成,我们所看到的那些终年不散的大雾就是火炙烤着海水升腾起的水汽。当年轩辕帝不忍看黎民百姓身受烈火之苦,在冬至这一日化身为山,替他们挡住了这场劫难。
所以两国边境的百姓就开始以轩辕帝为名,称这座山为轩辕山。每年冬至,这里都会举行巨大的祭祀仪式来纪念轩辕帝,称为有熊节。其热闹程度更胜于过年。
不过传说归传说,山的南边到底是什么却没人说得清。因为太高了,从半山腰开始就已是白雪皑皑,除非是现代装备齐全、经验丰富的登山运动员,大概还可以一试。
赤手空拳去爬这座山?秦陌倒是想,可也不能真的去送死。
欧阳桓放下茶杯,不由再次郑重地打量起秦陌,她还是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裙,身材高挑,虽然比之前在秦府匆匆一瞥见到时瘦了很多,身形比起一般姑娘来还是要壮实许多,只有白瓷般的脸上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亮若星辰。
她的背后盛开着几株一人高的蜀葵,这种花的花朵形似木芙蓉,乡下常见,家家户户都种,不需要打理,随种随活。每当这个时节就在农户的门口开得如烟如霞。
虽不如牡丹高贵,也不如兰花绝俗,但却自有一种勃勃的生命力。
秦陌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欧阳桓的注视,兴奋地道:“欧阳桓,你走南闯北的应该很有见识,我打算明天将这茶拿到松安最大的茶楼仙客来去卖,你觉得可行吗?”
卖茶?
一个将军千金?
欧阳桓目光晦暗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道:“你……很缺钱吗?”
秦陌以为他误会自己嫌秦楚风的钱给少了,于是连忙摆手道:“倒是也不缺,但这么好的茶,我一个人喝岂不无趣?”
送走欧阳桓后,秦陌看着院子里的青梅都晾干了,和流觞曲水泡了满满一摊子酒埋在了院里一株海棠花下面,又将剩余的青梅做了青梅露,青梅蜜饯。
“小姐,你什么时候会这么多东西了?”曲水吃惊地看着秦陌无比娴熟地摆弄着那些锅碗瓢盆。要知道原来在秦府,她虽然不受待见,但也是从来没有碰这些东西的。
秦陌冲她眨眨眼:“怎么样,大吃一惊吧?本小姐会得东西还多着呢,以后有你吃惊的!”
黄昏,用过晚饭之后,秦陌坐在院子里喝茶,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正是上午欧阳桓给她带来的《兰溪游记》。
越读,秦陌就越是觉得《兰溪游记》的作者是个妙人。
他的山川湖海视角独特,缈缈似天外飞仙,又炯炯似尘世豪杰。天文地理,历史典故,无不信手拈来,却又让人觉得和当时情景无比契合,丝毫不穿凿附会。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虽已入夏,但山间吹来的风还是很凉。
流觞走过来嗔怪地端走秦陌手中的茶:“小姐,你这个时候吃冷茶,小心伤了脾胃,夜里睡不好!”
秦陌从书中抬起头冲她嘻嘻一笑,道:“没事,我现在每天干体力活,身体结实着呢!”
秦陌这段时间确实每天都在干体力活。
除了帮着周大婶制作笋干,她还抽空将这座寡淡的别院重新修饰了一番。
不但在屋前屋后种满了果树,还在大门到正屋两边的墙角种了一溜从秦陌从各种悬崖幽谷中搜罗来的山茶和杜鹃,甚至还在后院的东北角种了一株辛夷。
辛夷旁边的地也不能白白空着,秦陌松了土施过肥以后种满了各种当地菜蔬,此时正是各种瓜果上市的季节,每日收获的吃不完,秦陌还会吩咐流觞将多余的送去周家。
秦陌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多久,但显然她已经做好了要在这里住个三年五载的准备。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她甚至不知道还会不会回秦府,如今之计,只能把眼下的日子过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十五章 仙客来
第二日,秦陌化名李微,女扮男装来到了当地最大的茶楼——仙客来。没错,就是那种过年时候大家都喜欢买了放在家里的花。秦陌第一次知道这名字的时候差点没笑出来。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茶楼,找到一张空桌自坐下,粗着嗓子对着店小二喊道:“把你们这最贵的茶给爷上一壶!”
店小二一见她衣着,不由心下有了几分怠慢,心想,没钱还要跑来充大爷!背地里冲她翻了个白眼,然后给她送来了一壶茶。
秦陌端起茶杯,凑在鼻尖闻了闻,就将茶杯掷在桌子上,质问道:“不是说要你们店最贵的茶?这就是最贵的?你是不是打量着爷没钱?”
她说着往桌子拍下了几枚金叶子。
店小二天天迎来送往的,也是个人精,见状连忙赔礼道歉:“客官莫生气,小的这就去给您换一壶!”说着连忙又去泡了一壶茶端了上来。
秦陌闻了一下,有几分清香,于是凑到唇边浅戳了一口,茶水在舌尖绕了个圈她就连忙吐了出来,皱着眉头道:“这真的是你们店最好的茶?这能喝?”
店小二心想,这人莫不是来找茬的?见店里此刻茶客众多,当下也不好发作,只好又陪笑解释道:“公子哪里话!这雨前龙井就是我们仙客来最好的茶了!茶叶产自江南最大的茶庄黄叶茶庄,泡茶的水是去年梅花上采集的雪水,烧水的柴更是从深谷里砍伐来的落叶松。这茶汤色泽清亮,茶香绵延流长,不知道公子是哪里不满意?”
店里其他的茶客其实也并非正儿八经来喝茶的,就是见仙客来敞亮,又有免费的说书,于是经常午饭过后约上三五好友来这里点上最普通的茶水瓜子,小座闲聊。
店小二的一番话此时说着这些茶客连连点头,恨不得都来尝一尝这闻名天下的黄叶茶庄的雨前龙井。于是不免纷纷指责秦陌牛嚼牡丹根本不懂茶。
秦陌却冷笑:“这茶就品一个味甘醇,性空灵,越杂越次。所以最大的茶庄产出来的未必就是最好的茶。茶庄需人打理,越大的茶庄就越需要人打理,人越多,气越浊,天长日久,生长环境既不空,又哪来灵。”
秦陌嗓音清亮,满脸飞扬的神采,那自信又骄傲的样子唬得茶肆里的众人皆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竖起了耳朵地听她侃侃而谈。
“而且这采茶之人需得完璧之身的少女,熟读诗书,性格天真温润,手指干燥无茧。”
“公子此话怎解?为什么非得是完璧之身的少女?这手指干燥无茧我懂,但为什么还要熟读诗书,性格天真温润?”这时一个身穿靛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
“完璧之身的少女,气息纯粹;熟读诗书,思无邪,则又更纯粹;性格好,对待茶叶才会温柔;手指干燥无茧,采出的茶方能保留最原始的状态。不知道黄叶茶庄能否做到这些?”
茶楼里这些人大多出身市井,哪里听说过这些,不禁个个听得心驰神往,拍手称赞。
秦陌继续说道:“至于说煮茶的水,梅尖雪固然好,但又怎敌莲上露?莲花乃花中君子,品性高洁,出淤泥而不染,佛祖悟道,更是一步一莲花,试问世间哪种花能比莲花更干净纯粹,更有佛性?”
秦陌一番胡扯,突然想到,自己当时正是坠入荷花池才来到了这个时空。
靛蓝色长衫男子抚须沉吟,良久,忽然双手抱拳朝秦陌一躬到底。
“今日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公子对茶如此了解,不知在公子眼中,什么才叫好茶?”
秦陌等得就是这一刻,不枉费她吐沫星子都快说干了。
她摊开自己的包袱,从一个纸包里面捏了一小块茶,吩咐店小二烧来一壶水。
“如今没有莲上露,没有深谷松,但只要茶叶好,纵然最平常的水,也能泡出最好的茶。”
秦陌说着,开始温杯,洗茶。
当地饮用的都是绿茶,从未见过这种半发酵茶,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张望。
随着水注入杯中,茶叶慢慢舒展,一股似桂如兰的香气慢慢飘散开来,随着茶色一点点出来,茶水由清澈变得蜜绿中透点金黄,一阵幽幽的梨花香气开始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众人顿觉心旷神怡,仿佛置身在一棵巨大的梨花树下。
秦陌将茶端给那个一直默默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郑重地接过茶杯,先放在鼻尖闻了闻,闭上眼,满脸陶醉之色,接着轻轻啜了一口,忽然他猛得睁开了双眼,又急急地饮了一口。
放下茶杯,他有些郁郁地说道:“我曾自负尝遍天下之茶,任何的茶,我一闻之下便能知它名字、产地,可是今日竟然说不出公子的茶。实在惭愧。”
秦陌也不卖关子,扬脸一笑道:“我这茶,名叫梨雾白。”
“梨雾白。”那中年男子重复到,忽得朝内间一扬手:“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秦陌拎起包袱就跟着他往里间走去。
秦陌一走进里间就被几个大汉团团围了起来。
她一看这情形,就猜了个七八成,不禁冷笑:“徐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中年男人正是仙客来的掌柜徐启。
徐启笑看着秦陌:“姑娘刚才在外面弄这一出,不就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吗?不如大家各取所需。”
“那你是想和我谈生意了?不过,”沉静的目光从几个大汉身上徐徐掠过,道,“你这可不像谈生意的样子啊!”
徐掌柜朝几个人挥了挥手道:“这还不是急于想和姑娘谈成生意嘛!”
秦陌将包袱往桌上一甩:“徐掌柜是想要买我这梨雾白吧!”
徐掌柜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价格什么都好说,但求姑娘把这茶只卖我仙客来一家。”
秦陌当下也不客气:“那个五个金叶好了。”
徐掌柜这下不笑了,他摸着自己的那一撮山羊胡皱着眉思索着,半晌,这才狠心道:“成!那就五个金叶一斤。”
秦陌不接话,只盯着他笑。
徐掌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莫不是反悔了?”
秦陌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不,不是五个金叶一斤,是五个金叶一两。”
“什么!你想发财想疯了吧你!”徐掌柜激动地一张脸涨得通红。
秦陌狐狸般冲他眨了眨眼:“徐掌柜行家里手,一品之下肯定知道这茶一出足以动天下。而且这茶只有我有,也只卖你一家,到时候你完全可以吊高了卖,随你二十个金叶一两还是五十个金叶一两,这笔生意你不亏!”
“听你说得像是那么一回事,但这个价格,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离这一射之地还有家福客来,你要对这价格不满意,我可要去那家了。”秦陌说着拿起包袱作欲走状。
“站住!”徐掌柜一声低喝,那几个大汉又冲了出来,恶狠狠地瞪着秦陌。
秦陌收住脚,嘴角闪过一丝讥讽:“我之所以没有先去福客来,就是因为知道徐掌柜的遭遇,不耻那朱掌柜为人,没想到你们俩竟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不比谁干净!”
徐掌柜脸色铁青:“哦?那你到说说知道我什么遭遇?又如何不耻那朱狗!”
“你当年历尽千辛万苦,从一个小伙计一步步做到了大掌柜,谁知你一手提携的二掌柜为了上位,竟然伙同东家宠幸的一个妾诬陷你中饱私囊,把你赶了出去,这才开了这仙客来。仙客来和福客来本就是冤家对头,你们不但是竞争对手,更有血海深仇,徐掌柜,我说的可对?”
那徐掌柜一张脸瞬间由红转青,他目光阴沉地盯着秦陌:“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轻轻啜了一口茶:“我不但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当年你被赶出福客来以后,那二掌柜还霸占了你最心爱的女子,他霸占了她却不善待她,最后逼得她投缳自尽。”
徐掌柜的脸上闪过一抹痛楚之色,他咬牙切齿地盯着秦陌,一把夺过一个大汉手里的刀:“你既然知道这些,就不怕我将你一刀杀了,省得你再去朱狗那里恶心我?”
秦陌轻轻用食指推开那把刀:“大人你怎么舍得杀我,我可是来帮你的呢!”
“帮我?帮你姑奶奶!”徐掌柜粗声粗气地说道,“帮我你怎么不把茶送给我!”
“徐掌柜一把年纪,说起话来怎么这么孩子气!你我非亲非故,我跟那朱掌柜又无仇无怨,我就是想好端端跑上门来帮你,你敢受嘛!”
徐掌柜撇过脸不看她。
“你一心想弄垮福客来,却一直不得力。”秦陌根据从杜衡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半蒙半猜道,“徐掌柜要想远远地甩开福客来,单靠外面这些最多只点二等茶,一坐一下午的散客肯定是不成的。”
徐掌柜渐渐听出点味道来。
秦陌继续说道:“松安地处要塞,原来也是个繁华富庶之地,只因今上关闭互市,这才冷僻多年。你看这大街上乔装打扮潜入大炎采购的各路人马,只要东西好,并不问价格,他们背后必定非富即贵,这才是掌柜的目标客户啊!有了我这茶,仙客来一定可以打开另外一番局面!”
秦陌怀揣着一大袋金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仙客来。她跟徐掌柜签下协议,每月供给他五斤茶,有了这项收入,今后的日子基本就不用愁了。
天色尚早,她也不急着回去,慢悠悠地在街上晃荡,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