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当众提亲
秦陌在这个世界活了一遭,到此时想了一圈,发现除了一时跟随着自己的曲水之外,竟然已经了无牵挂。
在这些人的面前,她根本不屑为自己争辩,她想好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知坞一行,虽然她问心无愧,但毕竟罪孽深重。
如果就此死去,就当赎罪了。
所以她任由王枫眠和她的那些人编排污蔑,始终不执一词。
秦煜很想听听秦陌的说法,可是她此时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好了!”秦煜打断了众人的话,“真相究竟如何,我自会调查,在查清楚之前,你们谁也不许再说这件事情!”他又对着两个丫鬟道,“你们先带七小姐回她的房中休息,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出她的院子!”
秦煜不禁在心中气恼王枫眠,怪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封锁消息,而是任由事情这样闹将了下去。
不管真相如何,秦陌的名声恐怕就此完了。
内宅之中本来就会捕风捉影空穴来风,况且还是被嫡母撞破。为了另外的几个女儿,秦煜想着只能送秦陌去家祠修行,一辈子伴随青灯古佛。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是他常年驻守边关,对家中,对他与花晚照唯一的这个女儿疏于关照。
正在一行人乌泱泱地走出家祠的时候,下人来报,魏国公来了。
秦煜还来不及迎出去,就见魏翊身边只带了一个郭潜走到了祠堂外,他一身轻袍缓带,看起来十分闲适,微微蹙起的眉峰却露出了几分焦躁。
秦煜心中暗自纳闷,魏翊一向重礼节,分寸感把握得极强。这么多年并没有因为自己作为上峰而在有所越矩,这次过府,不但事先没有告知,竟然一路贸然走到了家祠,实属奇怪之举。
秦煜连忙拜倒,王枫眠也见过了礼退到一旁。
秦煜想着祠堂中发生的事情,想要将魏翊引到正厅中去,没想到魏翊却看了一眼正被两个小丫头看似搀扶实为看押的秦陌,对秦煜的举动视而不见。
只是短短月余不见,魏翊却觉得,她此时比躺在苍莽山时还要苍白虚弱,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下了一副空壳。
魏翊忍住了胸腔内翻涌的情绪,对秦煜道:“子明家这般乱糟糟的所谓何事?不若说来听听,我也能为你做个主。”
秦煜一听这话不由愣住了,同样惊住得还有秦燕风。
这里不但有王枫眠,还有秦陌,属于秦煜的内院之事,魏翊不但不见回避,听他这口气还要插手?
郭潜笑着对秦煜道:“魏国公从不多管闲事,这次能替秦将军分忧,实在是因为念着秦将军这次将辽城守得滴水不漏的功劳,是将军莫大的荣幸啊!”
秦煜咧了咧嘴角,对郭潜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魏翊也不客气,抬了抬下巴对着满脸血的秦陌问道:“子明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煜无法,只得说道:“小女犯了点错,昨夜跪祠堂的时候,有外人闯入,被小女刺死了。”
犯了点错?跪祠堂?刺死?
魏翊的视线从秦陌的脸上移到了她的双手。
“那秦将军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呢?”
魏翊的声音不大,但压迫感十足,秦煜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脱口而出道:“下官一定会查清楚闯祠堂的是何人。”
明明这是秦煜的家事,可是此刻他却像是在汇报公事。
很显然,魏翊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他的手朝秦陌一指,道:“我问得是,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秦煜还未回答,王枫眠忽然道:“魏大人,小女虽然刺死了那个狂徒,可毕竟深夜和外男共处一室坏了名声。我们秦府是个家风严谨的人家,为了满府的声誉,恐怕炎都是不能再留了。”
魏翊看向秦煜:“你觉得呢?”
不知为何,秦煜觉得魏翊似乎并不满意,只是不知道是对处置的不满意还是对王氏贸然插话不满意。
秦煜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他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将秦陌从苍莽山接回来就是魏翊特意派人来示意的,但秦煜当时并不清楚两人是什么样的关系,只当魏翊是因为自己是他的部下,才对秦陌有所照拂,毕竟自己最后一次见秦陌还是四五年前,那时秦陌还是个两百斤的胖丫头,被炎都所有人嫌弃着。
要说魏翊会对这样的人有什么想法,秦煜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秦煜虽然常年驻守边关,但混迹官场多年并不傻,此时见魏翊如此反常,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然涌上了心间。魏翊这是看上了秦陌?
可是他们身份悬殊,就算是他的嫡长女秦柔,怕是也根本不够格。
秦煜察言观色,看看魏翊又看看一旁的郭潜,试探道:“小女经此一事,怕是日后议亲之时会遭人非议的。”
魏翊冷笑道:“没想到秦大人竟然如此优柔寡断,这里除了我们还有旁人?若是担心下人嚼舌根尽早发卖便是,你一个做父亲的,出了事情不想着怎么维护自己的女儿,反而想着怎么牺牲她去维护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
王枫眠忍不住道:“这是秦府的名声,魏大人自然可以不在乎。”
魏翊冷冷看她一眼,道:“如果昨夜在祠堂里面的人是夫人的亲生女儿,你又当如何?”
王枫眠想到了娇花一般的秦柔,若出事的是秦柔,自己哪怕死也要维护她的名声。可是秦陌这样一个贱种又怎么能和她的柔儿相提并论呢?
王枫眠反驳道:“魏大人虽然位高权重,可是就这样随意插手别人家的内宅之事,怕是也不妥吧!”
魏翊道:“若是我向秦将军提亲,求娶你的这个女儿,是不是就有资格插手了?”
魏翊话音一落,秦煜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王枫眠则是死死地盯着魏翊,不可置信道:“你说要求娶谁?”
魏翊不顾众人的眼光,慢慢走到秦陌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沾了点松枝上的雪,在掌心捂化了,轻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
“我要娶的自然是她。”魏翊看着秦陌的眼睛,轻缓而郑重道,“秦将军放心,我会三媒六聘,八台大轿来娶她。我要娶之人,名声容不得你们肆意损毁。”
听闻魏翊过府的秦柔,连忙梳洗打扮,穿上最华丽的衫裙直奔这边而来。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幕。
积雪的松树下,英俊青贵的男子正微微俯身地替面前的少女擦拭的脸上的污渍,他的动作那般轻柔,从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盈满了温柔的笑意。而他对面的少女却是一脸茫然,反应如此冷淡,更加衬托出了秦柔的难堪。
没有人知道,从第一次见到魏翊开始,她便爱慕于他,四处搜集关于他的传闻与喜好。她那么潜心的钻研舞技,也不过是一次偶然之下听闻他夸赞过一个舞姬跳起舞来翩若惊鸿。她钻研棋艺也是因为他喜好下棋。她做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离他更近一些。
可是秦陌明明什么都不会,她既不会跳舞也不会下棋,也不像自己这样,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她凭什么能得到他的青睐呢?
秦柔死死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眼角发红,心中漫过浓重的苦涩与嫉恨。
凭什么,为什么就是她呢?
那个她最看不上,最不屑一顾的秦陌。只是因为那张脸吗?
第107章 互诉衷肠
秦陌仰头定定地看着正在给自己擦拭的魏翊,他的面容沉静,一如她在松安初见时的样子,身上甚至带了点淡淡的檀香味。秦陌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像是终于安心了一般,她眼前一黑,忽然就倒了下去。
魏翊连忙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不顾众人的目光,拦腰抱起,一边命人带路,一边大步流星地朝秦陌的小院走去。
自从来到炎都,秦陌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对水淹知坞的自责焦虑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可是现在魏翊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忽然就安了。
秦陌这一觉一直睡到天黑。
曲水扑在她的床前又哭又笑,一双眼睛核桃一般。
秦陌刚要起身,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扶了起来。
“不再多睡会?”魏翊温柔道。
他不久之前的话仿佛犹在耳侧,秦陌犹疑地问道:“你之前说得话是何意?”
曲水早就悄悄地退了出去,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魏翊眉头一蹙,抱歉道:“是我唐突了,没有事先问过你的意见。但当时事出突然,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秦陌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眉目清朗,年少成名的将军,只是问道:“为什么?”
“嗯?”
“我们的身份太过悬殊,你若娶我将会遭受许多非议。”
魏翊道:“那些东西我本就不甚在意,你为了大炎,为了万千百姓,为了我,弄成如今这样伤痕累累,我有责任义务将你照顾好。你放心,我娶了你就只你一人,今生绝不纳妾。”
秦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问道:“你娶我只是因为责任义务吗?”
她觉得很累,不但身体累,整个人都疲乏不堪,甚至已经走不下去的那种累。魏翊递过来的这根橄榄枝太过诱人,她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抓住,可是,他爱她吗?不能因为她此刻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可以仗着他的愧疚而肆意侵占他的人生,这不是君子作为。
魏翊笑道:“我若要照顾好你有很多种方式,随你喜欢,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都可以。可是,”他俯下身来,盯着她道,“我只想用这种方式,你明白吗?”
秦陌此刻眼神暗淡,早已不复在松安见到她时的光彩,那个时候,哪怕被人推上了火刑台即将烧死,她的眼中依然是有光的。可是现在,她就仿佛是一具被抽走了大半灵魂的躯壳。
魏翊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就像被一只手死死地攥着,想要娶她的话几乎脱口而出。这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
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在她昏睡的这一天里,他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她的面容,他终于想清楚了。
“我知道你的心里在煎熬些什么,你真正想要过的又是一种怎样的日子,你活得自立又自强,从不愿意去麻烦去依靠任何人。可是在这样的父权社会,你注定会活得十分辛苦,所以,到我身边来,你可以继续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其余什么都不用担心。”
秦陌看着他,心中反复咀嚼着他刚才的话,忽然怔怔地掉下泪来。
她从未奢望过,这个世界还会有一个人能这样明白她。
她抽泣道:“你真得会娶我为妻,绝不纳妾?”
魏翊看着她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乱了手脚,一边帮她拭泪,一边哄道:“我发誓,今生只你一人。”
秦陌抓着他的前襟,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嚎啕大哭,这么多天以来的压抑焦虑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魏翊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满脸纵容地任由她发泄者自己的情绪。他明白此刻她不需要安慰,只需要陪伴就好。
不知道哭了多久,秦陌这才抽抽嗒嗒地停了下来。
“秦煜答应你的求亲了?”秦陌泪眼迷蒙地问道。
魏翊替她拢了拢鬓边哭乱的发丝,挑眉笑道:“你知道全大炎有多少人等着嫁入我魏府吗?恐怕也就你这样不知好歹了。”
魏翊说着不由想起了初次相见,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那破败的小院门口,明明不施粉黛,却美得惊心动魄,仿佛乘雪而来,且毫不自知。他听到身后的将士传来低低的惊叹声。
那一刻,他就在心里记住了这个身影。
这么多年,关于他不娶妻生子,有过很多的传言,他几乎从不回应。小时候祖父替他算过命,说他这一生万事顺遂,只是不会遇到真正心爱之人。他不信命,非要等到那个人不可。
现在,他等到了。
她和乌渠权之间的那些纠葛,他也并非一无所知,只要她不出卖家国,他便听之任之。得之他幸,不得他命。如果她最终真的选择了乌渠权,他便从此相信算命之人的话,等打完了仗老老实实会炎都娶妻生子。
但是,她没有。
她和他有着共同的信仰和目标,她一身风骨,永远大义当先,这才是值得他魏翊用一生去敬重爱护的女子。也幸好是她。
“明日我就会进宫请陛下赐婚,有了这道圣旨,以后再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你这几天好好在秦府养着,等我来娶你。”
魏翊说着就要离开去找秦煜商量婚嫁之事,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秦陌低声唤他:“兰溪……”
魏翊猛地回头,见秦陌目光缱绻地望着自己:“其实,我在见你之前就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魏翊不解:“嗯?”
秦陌心中道:“我在心里走过你走过的每一条路,攀爬过你路过的每一座山,涉过你经过的每一条河流。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才可以写出这样的一本书,有生之年我可以见他一面吗?然后,你就来到了我的面前。”
第108章 双喜临门
威严肃穆的宫殿之中,龙脑香的气味丝丝缕缕地蔓延着。
炎帝一手撑在龙椅上,静静地看着下方恭敬站立的年轻魏国公。
这次他大败狄戎,又顺势将一直在其中挑拨离间企图坐收渔翁之利的月那人驱逐出境,令大炎至少十年之内无战事,可谓立下了不世之功。
可是自己对他已经赏无可赏,正在头疼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开口讨赏来了。
炎帝本以为他会讨要家族荣耀或者封地之类的,心中存了忌惮,没想到他竟然只是求娶下属的一个庶女为妻。
在他得胜归来的时候,太后本打算要将自己亲生的安宁长公主许配给他,没想要还未来得及开口,他竟开口求自己赐婚。
炎帝道:“兰溪,你没有说错?你要娶得是秦煜的庶女?”
魏翊深深拜道:“微臣要娶的正是秦将军的庶女。”
炎帝不解:“朕听闻秦煜尚有三个嫡出的女儿,为何你执意要娶一个庶女?况且你这般点名道姓,就不怕别人背后非议你们早有私情?”
魏翊道:“是不敢隐瞒陛下,微臣曾在松安时见过她,对她一见钟情。陛下与皇后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多年,想必可以明白微臣的一片痴情,还请陛下成全。”
魏翊说着再次跪下。
炎帝笑道:“果真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没想到我们冠绝炎都的魏大人也不例外!哈哈……”
炎帝对魏翊的知分寸识时务十分满意。
魏翊闻言朗声道:“微臣谢陛下成全!”
此时秦府里也正热闹,魏国公府前脚刚送来聘礼,儋州卢氏也替最小的儿子来说亲,想求娶嫡长女秦柔。
秦陌的小院中,曲水一边和秦陌打络子一边和她八卦道:“我听灶上刘妈妈的女儿丰儿说,夫人之前一直捂着大小姐不肯轻易许人,就是在等魏国公呢,没想到他竟然向陛下求了圣旨要求娶小姐你!这下夫人眼看着嫁入魏府没有指望,这才同意了这门亲事。儋州卢家虽说也是百年世家,但那里比得过魏国公府呢,小姐你说是不是?更何况姑姐人中龙凤,这满炎都待字闺中的小姐谁不想嫁给他!”
秦陌用手指点了下曲水的脑门:“我一直都是跟你怎么说得?祸从口出!如果你还想我顺顺利利的出嫁,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提。”
曲水嘟了嘟嘴,悻悻道:“知道了,小姐!”
让秦陌没想到的是,两家前后脚提亲不说,连大婚都选在了同一天。本来魏翊颇有微词,王枫眠却道:“两姐妹同时嫁人更显得和睦,正好双喜临门,莫非魏国公嫌儋州卢氏不如魏府显赫,心中瞧不上?”
王枫眠的这番话是当着卢氏族人的面说得,卢氏族人倒十分过意不去,闻言拜过魏翊,抱歉道:“既如此,我们就再择良日。”
魏翊挑了挑眉,扫了一眼王枫眠,对卢氏族人道:“日子既是夫人亲自选定,想必定有什么深意,我们只需遵从便好。”
经过这一番波折,吉日便定在了正月十六,恰好元宵节过后。
年关将近,秦陌跟府中众人关系并不融洽,于是除了隔三差五实在没办法才去给王夫人请个安外,便整日闭门不出。连在外求学归来的秦楚风想来探望都吃了个闭门羹。
也不用问原因,问就是不熟。
秦舒见四哥日日往秦陌的院子跑,却次次被拒之门外,不由心中恼怒:“这还没有嫁入魏国公府呢,架子便端得这样大,这要真成了魏国公夫人,我们以后恐怕只看得到她的鼻孔了吧?”
王枫眠用茶盖拨了拨茶盏中漂浮着的茶叶,闻言睨了秦舒一眼,不疾不徐道:“魏国公府是那么好进的?也要有那个命才行!”
秦舒不解道:“母亲这是何意?”
王枫眠温柔地看了眼端坐一旁的秦柔,笑道:“山鸡是配不了凤凰的。”
时间一日日过去,终于到了元宵节,第二日秦陌便要出嫁了。
晚饭后,曲水给她端来了一碗元宵,秦陌怕积食就吃半碗,本来打算趁着时间还早将东西收拾收拾,本来她的东西也不多,所以便拖到了现在。没想到还没到掌灯十分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曲水,你替我收拾吧,我先睡了。”
秦陌说完便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被一阵剧烈的颠簸晃醒,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马车外是泼墨般的夜色,她的面前坐着两个面生的婆子。
两人面色阴沉,身材壮硕,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秦陌,像是怕她跑了一般。
秦陌警惕道:“你们是谁?这是要去哪里?”
两个婆子却仿佛聋了一般,对秦陌的话不理不睬。
秦陌掀开帘子,外面只能看到黑漆漆的树影,除此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现在身处何方,有了之前穿越的经历,她甚至连自己现在处于哪一个时空都不确定。
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魏翊。
那个前世今生唯一能让她感到心安的人。
可是她刚探出头,两个婆子铁爪般的手便抓着她摁了回去。秦陌用力挣扎,企图跳出这个牢笼般的马车,大概见她挣扎得太过厉害,忽然不知道谁动得手,秦陌只觉得后颈一阵剧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你怎么把她打晕了?”其中一个婆子道。
“她这样吵闹,一会要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这万一下手太重,打出什么好歹来,我看你怎么跟主上交代!”
“应该没事吧……我下手很有分寸的!”
马车一路向东而行,有了秦府的腰牌,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拦。终于在天亮之时,她们带着秦陌来到了一家位置偏僻的客栈。
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大概他周身的气氛太过冷厉,两个婆子吓得不敢出身。
只见他撩起衣衫下摆,弯腰进了马车,不多时便将里面昏迷的女子抱了出来,他的动作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一件珍贵的瓷器,一不小心就会碎了一般。
第109章 千里追妻
魏国公府接亲的轿子和卢氏的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秦府。因为秦柔是姐姐,所以卢氏的轿子先进了门。
秦柔和秦陌都穿着吉服由自己的贴身丫鬟扶了出来,分别拜过秦煜和王枫眠。
魏翊从第一眼看到曲水的时候,便发觉她有点乖乖的,平时古灵精怪的一个小丫头,不知何故,今日竟有些呆楞,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提线木偶一般。魏翊心中警铃大作。
其实早在王枫眠千方百计想要让秦柔和秦陌一同出嫁的时候,魏翊便留了个心眼。
秦府的事情,他不是没有耳闻,以王枫眠对秦柔和秦陌想来天差地别的对待,她如何会甘心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里,让秦陌抢了秦柔的风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魏翊一直观察着曲水,在她将茶递给秦陌向双亲敬茶的时候,从大红的喜服中露出一双削葱般的手,那双手光洁白皙,一眼就是平日里娇养着的。
秦陌的手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一双躬耕农田的手,在泥水里泡过,在荆棘中穿过,早就伤痕累累,粗糙不堪,怎么可能是面前这样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魏翊拢在袖中的手一动,身侧之人瞬间便要往一旁倒去,魏翊见状连忙伸手去扶,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急切,竟然失手扯下了新娘子的头盖。
王枫眠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魏翊看着眼前的女子,瞬间沉下了脸,对着上首的秦煜道:“小婿不知,岳父大人家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习俗?怎么,这是要姐妹易夫而嫁吗?”
他说完丢下哀哀欲泣一直含情看着他的秦柔拂袖而去,卢氏接亲的轿子正要出门,被魏翊拦下。
卢氏向来守礼,奉行老子“多言数穷不如守中”的思想,族中子弟几乎从不与人争执。可是这次终于忍不住了。
“魏国公是不是欺人太甚?”
魏翊根本不理会他们,十几个接亲的家丁想要上前阻拦皆被他踹翻在地,魏翊环顾四周,浑身戾气暴涨,他的目光带着浓烈的出入战场的杀伐之气,一时再无人敢上前。
众人这才意识到,刚刚他们想要阻拦的是一个从十几岁开始便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少年将领,是一个光是名字就让嚣张的狄戎人瑟瑟发抖的不败战神。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又退了几步。
魏翊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他一把扯下大红的轿帘,拉着端坐在里面的人下了轿。
他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几乎有些颤抖地掀开了面前之人的盖头。果不其然,这人也不是秦陌。
那么,秦陌到底去了哪里?
魏翊折身回了内堂,他的眼中寒光四射,扫过一脸茫然的秦煜和目光闪躲的王枫眠,伸手扣住了秦柔的脖颈。他面无表情地问王枫眠:“秦陌去了哪里?我数三声,你若不答,我就让她陪葬。”
王枫眠浑身战栗,哪里还敢隐瞒,连忙道:“她被人劫走了。”
魏翊沉声道:“被谁?劫去了哪里?”
王枫眠哭喊道:“我不知道啊!”
魏翊冷笑:“你不知道?”他手上用力,不多时,秦柔已经翻起白眼,出气多进气少了。
王枫眠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停求饶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只知道来人的马车侧壁上刻着一弯月牙,他们的马车往东去了……”
王枫眠本来就打算在大婚之日来一个偷梁换柱,为此,她还特意花重金找域外人买了一种名叫牵机散的毒药,中此毒者宛若皮影戏的人影一般,任人摆布。谁知,这药还没排场用场,就看到秦陌被一群黑衣人劫走。
王枫眠只当上天助她,见收买曲水不成,便将这毒下给了她。王枫眠虽然心疼毒药昂贵,但也知道,没有这个小丫头的配合,魏翊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谁知还是被魏翊识破。
魏翊再顾不得其他,交代了一同前来迎亲的郭潜几句,便骑马往城外而去。
魏翊一路跑死了三匹马,追上秦陌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平沙江,此时北风正盛,一旦他们上了船,就将再也追赶不上。
这是魏翊和乌渠权第一次正面交锋。
此时乌渠权身边高手如云,而魏翊却单枪匹马。
乌渠权把玩着手中的一块羊脂白玉,对魏翊笑道:“没想到我们的赫赫有名的魏大人竟然还是个情种。只可惜啊,你未过门的妻子选择了我。”
魏翊独立风中,他看了一眼乌渠权身后的马车,握紧了手中的剑道:“把秦陌交出来!”
乌渠权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别忘了,你们还没有成亲,你现在什么都不算,秦陌选择谁是她的自由。”
魏翊再次重复道:“把秦陌交出来!”
乌渠权目露戏谑,懒洋洋道:“若我不呢?”
魏翊不再废话,拔出手中的剑直朝乌渠权的面门而去。
乌渠权飞身往后退去。他身边的人一拥而上想要帮忙,被他喝退。他变退边对着魏翊笑道:“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你的名字,说起来,我们还从来没有交过手。”
乌渠权退到路边一株高大的杨树上,旋身落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枯黄的草地上,两人一时打得难舍难分。
秦陌被喂食了一种药物,此刻浑身无力根本动弹不得,她听着马车外的动静,心急如焚。
两人一直打了几百回合,终于,魏翊瞅着一个空隙抓住了乌渠权的破绽,剑身一抖,刺破对方手臂的同时,剑尖朝前一刺,指向了对方的咽喉。
魏翊剑指乌渠权,冷声道:“我只要秦陌。”
这一场比试已经分出胜负,乌渠权低眉一笑,对魏翊道:“你只是赢了我而已。”
他话音刚落,头顶树枝上落下来十几个月那武士,魏翊猝不及防之下,挥剑回挡,乌渠权趁机退回到了马车上。
秦陌恨恨地看着他,待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时,又似是不忍。
乌渠权见状一拳用力地打在秦陌身后的车壁上,咬牙切齿道:“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第110章 终究错付
乌渠权的眼前开始闪过认识秦陌以来的点点滴滴。似乎每一次,她都是这样,道是无情却有情,真真假假,叫他猜不透。
乌渠权不是没想过放手,但终究还是不甘心的,一个从地狱中厮杀出来的人,好不容易见到了一点光,他怎么舍得放手呢?
鲜红色的血从他的手上一点点滴下,乌渠权抬起头来看着她,似是想要将她看到心里去,就此埋葬。
他艰难地问道:“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秦陌避开了他的目光,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盛,秦陌此刻的心思都在外面的魏翊身上,她知道此刻他正单枪匹马来救她。乌渠权身边高手如云,不知道他能不能全身而退。她很想告诉他,叫他回炎都,保全自己要紧,可是她浑身无力,连喊都喊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陌听到了一阵咆哮的马蹄声,震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秦陌心头一喜,这是魏翊的救兵来了?
远远地似乎听到郭潜和魏翎的声音,秦陌的视线越过乌渠权的肩头焦灼地朝外看去。
她这个样子,看在乌渠权眼里,宛如万箭钻心,他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就那么关心他?”
秦陌恨恨地看着他,无声地说道:“对。”
马车外已经被魏翊的人团团围住。
魏翊离开秦府之前,给了郭潜一块军符,能调动的人不多,就驻扎在炎都外的一万魏家军,只要乌渠权还没有返回月那,对付他就已经足够。
此时乌渠权人大半都已经被魏翊制住,只剩几个负隅顽抗的,也都被神箭队的弓箭瞄准,只等魏翊的示下。
魏翊对着马车内的乌渠权道:“只要你放了秦陌,我就当从未在大炎见到过你。”
乌渠权冷笑:“好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只是,你带来的这些人是你可以随意支配的吗?你的大炎皇帝会放过你?据我所知,他忌惮你已经很久了吧!”
马车的帘子全都放了下来,魏翊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他对乌渠权挑衅的话并不在意,只是一心想着秦陌的安危,不免略显焦躁道:“这就不劳义安王操心了,还请你放还我的未婚妻子。”
乌渠权仿若未闻,他用沾着血的手轻轻划过秦陌的唇,几乎在她耳边呢喃道:“你走以后,我忽然发现天下对我来说像是突然失去的吸引力,我后悔了秦陌,我放弃天下,你跟我走行不行?”
秦陌怜悯般地看着他,像是在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她一直都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原来是碍于两人的立场,现在则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早就已经不是人力可以填补的了。
松安山石下的亡魂,知坞城下被水淹死的狄戎士兵,还有她的流觞。
这些东西都横亘在他们中间,叫她如何敢去面对?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们不是相遇在这个时空该有多好。英俊美好的青年,在最好的青春年华里遇见,秦陌依稀记得那一日月泰银楼中无处不再的松香气味,那个面如冠玉般的男子,在高处叫住了贫穷沮丧一无所有的她。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马车里无声无息。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一阵风,车上的帘幔被风掀动,魏翊夺过江涛手中的弓箭,搭箭拉弓一气呵成,离弦的箭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穿过晃动的帘幔朝马车内射去。
乌渠权正想掏出秦陌最初卖给她的那块玉交还给她,忽然整个人猛地朝她栽了过去。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他艰难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凑到她的唇边,吻住了她。
浓烈的血腥味让秦陌的手忍不住颤抖,就在他要倒下去的时候,秦陌用力扶住了他,她这才发现自己能动了,是乌渠权刚刚用自己的血解了她身上的血。
她朝他背后看去,心中不由一凉。那支箭从他的肩胛之间射入,直接刺入心脏。
乌渠权躺在她的膝头,仰面看着她,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满足与放松。
“我总是觉得很冷,原来以为,只要拥有得足够多就好了,后来我拥有了整个月那,可依然觉得寒冷,我想可能还是因为拥有的不够多,所以我就想着要拥有整个天下,狄戎,大炎……越走越远,也越来越冷。
“曾经一个夏天的午后,我路过一个山坡上看到你正在地里除草,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你却干得那么起劲,我一时竟然看得入了迷,忽然觉得那一日的阳光好暖啊……秦陌,我爱你……”
鲜血不停地涌出,秦陌想要用手接住,却发现双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她咬着下唇,呜呜咽咽地哭泣。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撕碎。
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魏翊来到马车边,静静地看着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秦陌,他抿着唇垂下了双眸,遮掩住里面不停翻涌的情绪。
风吹着干枯的树枝发出哨子般的响声,四下里一时安静地只听得到风声。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忽高忽低忽近忽远,一时竟然让人分辨不出方向。
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须发洁白的老者倒骑着一头黄牛从远处慢慢悠悠而来,他的背后还背着一顶硕大的斗笠。
黄牛一直走到了马车边才停下,老者一支曲子正好吹到尾音。
他笑眯眯地看着马车里的秦陌,道:“姑娘,将这小伙子舍了给我吧!”
秦陌抬起迷蒙的泪眼看着老者,只听他继续说道:“你和他的缘分已经尽啦,舍了给我吧!”
说完,不等秦陌回答,老者又吹起了笛子骑着黄牛就继续往前赶路,那两匹原本拉着马车的白马却仿佛听得懂老者的笛声一般,温顺地跟在了黄牛后面。
魏翊抱下了犹在怔愣的秦陌,两人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老者带着马车上的乌渠权离开。
第111章 再入魏府
回去的路上,魏翊一言不发,秦陌几次想要解释,却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眼看炎都将近,秦陌终于忍不住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魏翊挑了挑眉:“问什么?”
“乌渠权。”
魏翊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关于要如何跟魏翊说关于她和乌渠权之间的事情,秦陌这一路已经反反复复想过很多次。
可是,魏翊看着她,只是淡淡问道:“你和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吗?”
秦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老实点头道:“自然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一心一意地要嫁与你,所以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一个轻浮之人。”
魏翊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却先解释道:“刚才情急之下才动手射出了那一箭,我不是有意想要他的性命。”
想到乌渠权的伤势,秦陌不禁黯然:“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要他性命,不然你早就动手了。只是,我与他相识一场,不忍心看他为了我落得这样的下场……”
魏翊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刚才带他走得白发老者是山鬼派的传人,据说他们向来擅长医死人肉白骨,乌渠权被他带走,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天色转阴,秦陌看了看乌云笼罩下的大地。
郭潜带来的魏家军早就已经返回营地,魏翊为了照顾她,这才落后了一步。秦陌知道这支军队虽然一直为魏翊统帅,但没有炎帝的旨意私自调遣终是不妥。她担心魏翊会因为她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秦陌正想着,忽然前方一匹快马远远地朝他们而来,走得进了,秦陌才看清楚上面是一个身穿内侍衣袍的人。
那人下了马,嗓音尖锐道:“传圣上旨意,命魏国公即刻入宫觐见!”
秦陌担忧地看向魏翊,只见他躬身领命后对那人道:“还望容我将内人送回府。”
那公公皮笑肉不笑道:“如果杂家没有记错,魏大人还未和秦家小姐成礼吧,这就一口一个内人了?”那公公说着扫了一眼秦陌,“听闻这位秦小姐大婚之日叫人掳了去?真是好运气,竟然还叫魏国公给寻了回来!”
魏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挡在秦陌面前道:“叫人掳了去?有些话公公可要想清楚了再说!我们的婚事是陛下亲指,怎么,你想怀疑陛下的决断吗?”
秦陌没想到,自己失踪这件事情在炎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她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魏翊,他这一路行来却只字未提,面对他人的冷嘲热讽竟然还能这样维护,要说秦陌心中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的维护毕竟有限,就算没有这件事,以她的身份高攀了他,日后在炎都,怕是也不好立足。
秦陌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圣上的旨意不可违抗,你就随这位大人进宫吧,我自己回魏府就行。”
魏翊蹙眉道:“你……”
秦陌笑道:“有些事情我终究要自己面对,我等着你回来和我完成被打断的婚礼。”
魏翊迟疑地看了她半晌,最终点了点头,留下了身边的亲卫给她。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独立的,他求娶的时候也说过,要让她做自己,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忍不住希望她能多依靠自己一点。
他叹了口气,随着那内侍而去。
秦陌早在松安的时候,为了能和魏翖退婚就去过一次魏府,只不过那一次是从后门进去的,没想到事隔经年,她现在已经成了魏翊未过门的妻子,却还是不被允许走正门。
虽然魏翊常年不在炎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有魏老太太把持,但家丁大概也是不敢得罪魏翊,在拦下秦陌之后,悄悄凑到她身边告罪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姑娘千万莫怪!要不姑娘还是等国公大人回来后再进府不迟……”
自古只有纳妾才走后门,没想到魏老太太一开始就要让她这般难堪。
魏府门口早就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对着秦陌不停地指指点点。她此刻的确进退两难,魏府进不了,秦府更是没法回去。不说她不想见到王氏那张脸,就算她忍得了,可哪有进不了夫家又退回娘家的道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陌回头一看,原来正是多日未见的魏翎。听魏翊说,他去辽城受伤了的魏起去了,之前秦陌还纳闷怎么她要和他哥哥成亲了也不见他路面。
魏翎的身边站着一个形貌俊朗的青年,看起来比魏翎大不了多少,想必就是一直驻守在辽城的魏起了。秦陌不由感叹,他们魏氏子弟长相上真是没得说,除了草包魏翖之外,难得的是竟然还个个都是将才。
魏翎早就见到大门口乱糟糟地围了一群人,他前往辽城的路上就得知了兄长要去秦陌的消息,所以一路紧赶慢赶,只为不错过他们的喜酒,可是没想到路上魏起的旧伤复发,所以这才慢了一日。
没想到还未进府就看到被拦在了门口的秦陌。
魏翎十分生气,一脚就踹开了拦着的家丁,道:“是不是那个死老太婆不让我嫂嫂进门的?”
家丁被揣得躺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另一人颤颤巍巍道:“小少爷饶命,是老夫人说,秦家姑娘出身低微又在大婚前无故失踪,配不上咱们国公爷,要想进门只能走后门!”
魏翎气得对着那人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一边骂道:“她配不配我哥不知道,要旁人来说三道四!再说了,她哪里不配了?我看就很配!”
魏翎说完又偏过头来看秦陌:“无故失踪?你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秦陌看看那两个鼻青脸肿的家丁又看看魏翎,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回头再跟你说。”
魏翎之前还气秦陌一回到炎都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自轻自贱毫无生气还主动说那些叫人难过的话要和他们划清界限,正好得知魏起受伤陛下要找他回京的消息,便主动要求前往辽城。
没想到半路上就接到了兄长将要娶秦陌的消息,可把他给乐的。他一直就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配得上兄长,那就非秦陌莫属了,两人不但性格相似,连那种腹黑起来气死人的样子都差不多。而且,魏翎心中一直觉得,秦陌后来弄成那样,他们兄弟是脱不了干系的。她若不是为了兄长去知坞,哪里会有后面这许多劫难。
第112章 进退两难
魏翎这才得知秦陌和兄长的婚礼因为这件事所以还没有办完,也就是说他还来得及喝他们的喜酒,想到这里他高兴起来,对秦陌道:“祸兮福之所倚,没想到这事倒便宜了我,哈哈哈……”
秦陌翻了个白眼:“你肚子里那点子墨水就别卖弄了!”
虽然被嫌弃,但魏翎并不生气,他终于在秦陌脸上看到了往日的神采。
他不由分说,拉着秦陌就要进门。谁知得到了消息的魏老夫人这时在众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瞥了一眼魏翎,将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对着门口的秦陌冷声道:“我看谁敢放她从这扇门进来!”
秦陌看着她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满地都是对自己的轻蔑和厌恶,本来还顾及对方是魏翊的祖母想要上前行礼的念头瞬间熄灭。
魏翎自从小时候在府里经常被魏翖欺负,魏老夫人一味拉偏架之后,就被魏翊带在了身边。魏老夫人原本只是无视这个孙子,后来就变成了将对魏翊的厌恨蔓延到了他的身上。兄弟两人竟然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的眼。
魏府大门口一时陷入了僵局。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魏起慢慢走了进来,对着魏老夫人行了个礼,轻声唤道:“母亲!”
魏老夫人一见小儿子,这才转怒为喜,连忙将他拉了起来上下打量道:“儿啊,你这一去三年,为娘好不牵挂,你这次回来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
魏起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目光闪躲的魏翎,心中明了,怕是魏翊担心一旦告诉她,以她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同意让魏翎去辽城的。魏起一直都知道,魏翊背叛父亲投靠当时还是齐王的当今圣上,导致二哥惨死,一直是母亲心中无法原谅的痛。
魏翊也默默忍受着她这么多年以来的苛待和冷眼,从来不曾反抗过。但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的新婚妻子,让对方以妾室的待遇走后门。
魏起皱了皱眉,他担心如果母亲不能就此事退让,恐怕会让这种单方面的怨怼,变成双方的仇恨,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恐怕就不可挽回了。
魏起于是劝道:“母亲,今天是兰溪大喜的日子,您向来慈祥,又何必跟一个小辈置气呢!外面天这么冷,不如让儿子扶您回屋歇歇,既然我们都回来了,这些琐事就交给我们吧,您老人家好好放松放松,也算是我们孝顺了!”
对着心爱的小儿子,魏老夫人的脸色终于不像之前那样严厉难看,但到底没有因为魏起的几句劝说而让步。
“你这次回来的正好,我已经替你挑好了几户人家,等开春了办场春宴你相看相看,有顺眼的就赶紧娶回来,这才是正道!不像我其他的孝子贤孙,连声招呼都不打,自己在外面就私自将终身给定了!也不知道娶得是人是鬼,听说生母还是个戏子!就这样的,也配进我们魏府的门!”
“母亲!”
“祖母!”
魏起和魏翎几乎同时喊道。
秦陌的手在身侧死死地攥紧,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掉头就这么走了。这样的高门大户,严厉凶狠的长辈,是她想要过的生活吗?就算魏翊再如何挺她护她,她真的可以就靠着这个天长日久地坚持下去吗?
秦陌不确定,她开始怀疑自己嫁给魏翊的这个决定是否是正确的。
魏起一激动,胸口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面色苍白,用几乎乞求的目光看着魏老夫人,他想求她不要再说了,可是显然魏老夫人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因为魏翎跳了出来。
父亲死得时候他年纪还小,并不太理解祖母对他们的这种怨恨。只知道相较于大伯父的儿子魏翖,祖母对他和兄长的态度甚至可以用凶狠来形容。但兄长一直教他要孝顺,不得顶撞忤逆,这么多年,哪怕再委屈,他也都是默默地忍了下来。
可是现在,她羞辱的不仅仅是秦陌,还有兄长身为一家之主,身为魏国公的尊严,统统被她踩在了脚下。
魏翎一直都不理解,这个家能维持如今的荣耀,在炎都的豪门贵族中这样显赫,难道不都是因为兄长吗?包括那个无法无天的草包魏翖,如果没有兄长,他早就死了不下一百次了,凭什么还能这样风光?可是,祖母却像是看不见一般,从来对他们兄弟二人没有一点好脸色。
魏翎讥讽道:“祖母这样咄咄逼人,是因为嫌弃我嫂嫂配不上您高贵的身份,还是嫌弃我们兄弟二人,所以怕是无论哥哥娶谁您都看不上吧!”
魏老夫人这些年在府里惯来说一不二,就是魏翊再不满也只是态度冷淡一些,还从来没有被人当众这样顶撞过,一时气得用手指着魏翎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陌见闹成了这样,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她转身就想离开,心中忍不住想,怕是要辜负魏翊了,只是自己还未正式过门就已经将夫家闹了个人仰马翻,魏翊今后还要在朝为官,若她不走,只怕还要闹下去,到时候要他怎么在同僚之间立足?
秦陌想到这里,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谁知道刚一转身便撞上了一个人,那人一手提着一个鸟笼,一手拿着一把折扇,年纪轻轻已经满脸酒色过度的虚浮之气,秦陌皱了皱眉,绕过他想要离开。谁知那人却不依不饶,手中的折扇一横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凑过来举止轻浮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的哭得这般伤心?”
他说着还想动手,忽然被人从身后捏住了手臂,他吃痛,手中的扇子握不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口中却不住地嚷道:“哪个王八蛋敢在背后暗算老子!”
魏老夫人一看心爱的孙子吃亏,连忙扑了上来,厉声骂道:“魏翊你给我松手!你害了自己的父亲不够,还想来害我翖儿!”
秦陌透过朦胧的泪眼,这才看清楚面前之人竟然是之前差点和自己有了婚约的魏翖,而他背后的却是此时应该在宫里的魏翊。
第113章 归园田居
魏翊捏着魏翖的手臂用力往一旁的家丁身边一推,上前一步来到秦陌面前,垂下眉眼看着她,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秦陌忽然觉得泪水好像又开始往上涌,她别过脸去,不想让魏翊看到她这个样子。
魏翊悄悄捏了捏她的掌心:“等我一下。”
他说着便走到了魏国公府那个硕大的牌匾之下,仰头看了一眼,冷笑道:“从来没有想过,如今圣上赐婚的魏国公夫人竟然进不了魏国公府的大门,真是可笑!既如此,那还留在这个府里做什么?”
魏翊说完视线穿过重重人影径直朝门内的魏老夫人看去:“这么多年了,祖母既然还不能原谅我,那我就不再继续打扰您老人家了,在此祝您老人家今后得偿所愿,万事如意!”
魏翊说完揽着秦陌就走下了魏国公府门口高高的台阶。
魏翎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魏起明白事已至此,说再多已是无用,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只剩魏翖痛得在那里哀嚎,他对魏翊无可奈何,于是将气都撒在了身边的家丁身上。
“没用的东西!给老子滚开!”
他说完捧着受伤的手臂跑到魏老夫人跟前,撒娇道:“祖母,魏翊又欺负我!”
可是罕见的,魏老夫人这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咒骂魏翊,魏翖看到她目光直直地看着魏翊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翊带着秦陌来到了一处宅院,不同于魏府的高大气派,这座宅院十分小巧雅致,在繁华的炎都闹中取静。
秦陌不禁问道:“这里是……”
魏翊道:“圣上御赐的,他对于我家中之事也略知道些,所以早年间便赐下了这座宅子,方便我不顺心的时候可以来住住。只是如今可能要委屈你和我在这里成亲了。”
秦陌笑道:“我是嫁给你,既不是嫁给你的身份,也不是嫁给你的宅子。”
魏翊深深地看她一眼,携手而入。
里面早就张罗了起来,到处张灯结彩,大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廊下,院子里的树上也覆上了红色的锦带。
不知道为什么,秦陌忽然想起了那一年有熊节的芜城。她于是仰起头来看向身边的魏翊。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秦陌问得直白,魏翊先是一愣,继而脸颊有点微微泛红,他轻咳一声,正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道黄色的身影从屋里朝秦陌扑了过来。
“小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不是要背叛你的,是大夫人太坏了,她给我下毒,呜呜呜……”
曲水抱着秦陌哭得梨花带雨,忽然,她像是响起什么般又赶紧擦赶紧眼泪道:“我不能哭,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要开开心心的!”
正说着外面魏翊的同僚得到了消息都开始相继过府,曲水便拉着秦陌进了屋子开始替她梳妆打扮。
曲水开始和秦陌八卦:“小姐你不知道,卢氏的人一看自己被利用,大小姐根本就不是诚心想要和他们接亲,气得连聘礼都没要直接回儋州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参了老爷一本,说咱们家教女无方仗势欺人。”
秦陌正捻起一支珠花,闻言也不吃惊,王枫眠的所作所为这一路郭潜都已经跟她说了。秦陌只是没有想到,秦柔利用自己退婚江南谭家还不够,这一次竟然还想着在婚礼上偷梁换柱。她就这么笃定魏翊揭开盖头后会忍得下这口气?
曲水继续忿忿不平道:“现在全炎都的人都在嘲笑大小姐痴心妄想,不要说她以后的婚事不好说,恐怕五小姐六小姐以后也会受到牵连。五小姐能忍,六小姐这两天在家里闹翻了天,说大夫人从小就偏袒大小姐,现在闹出这样的祸事来,没得连累别人……”
秦陌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珠花。
“那里从来就不是我的家,可能是我心胸狭窄,如果不是因为魏翊,那个家我连提一下都觉得恶心。她们自作此业自受其报,今后也不必再提。”
曲水道:“小姐,你以后真的打算就跟着魏国公大人在炎都生活了吗?”
秦陌道:“这个时代,女子身如浮萍,若不依附于人,哪里都去不了,立不住。在松安的这些年,日子虽苦,却是再也不敢奢望会有的自由了。魏翊这样的一个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娶我这样一个身母低贱的庶女,我们应该知足,不能再想更多,再想,便是妄求了。”
曲水撇了撇嘴:“可是小姐,自从来到炎都,我都没看你怎么笑过,在松安的时候你多爱笑啊,天天带着我们玩……”曲水说道这里忽然想起了早夭的流觞,顿时情绪低落起来,“要是流殇还在,见到小姐你嫁了这样一位相貌家世人品都没话说的如意郎君,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门外,魏翊正想来看看她准备到那里了,没想到却无意中听到了主仆间的对话,他凝眉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魏翊是炎帝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朝中年轻一辈崇拜他的又大有人在,所以尽管没有魏家长辈在场,婚礼的热闹成都也依然不受影响,一直忙到后半夜,前来喝喜酒的人才渐渐地散了。
魏翊醉醺醺地来到了新房,他喝得很多,一双眼睛却愈加明亮深邃。
魏翊掀开盖头,看着灯下在大红喜服映衬下艳若桃李般的秦陌,一时竟然看出了神。
他嗓音嘶哑道:“大炎和狄戎的战事已了,月那虽然近些年国力日丰,但军事力量依然不能和大炎抗衡,所以至少十年之内,中原应该不会再有战事。”
秦陌没想到他在洞房花烛夜竟然会和她说起这些,不禁有些茫然,不清楚他究竟想要说什么,蹙起眉看着他。
魏翊继续道:“陛下对我已经赏无可赏,整个魏氏一族的荣耀已经到了哪怕魏翖草菅人命,京兆尹都只能草草了事的程度。所以秦陌,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你愿意放弃这炎都的繁华跟着我再去将这世间的大好河山游历一番吗?旅途中若是喜欢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定居下来。”
魏翊见秦陌慢慢地垂下了头,半晌不说话,只当她还有什么别的顾虑,他于是半蹲下去,想要听听她的想法的时候,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魏翊不知道,秦陌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初映像几乎都来源于他写得那本《兰溪游记》。她如此爱不释手,几乎是倒背如流。有时候看得太久太熟,所以故意搁置一段时间不去翻阅,这样再次去读的时候才能增加一点点的新鲜感,那时候她就想,为什么坐着不能多写一点呢?要是还有续篇该有多好!
魏翊应该不会明白,他写得那本《兰溪游记》对她的意义。
她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个作者会来问她:“你愿意跟着我再去将这世间的大好河山游历一番吗?”还是在她对于未来的生活充满忐忑和不安的时候,他突然地就提出要放弃这一切带她走,去过她真正想过的那种生活。
可是,他是一只真正的雄鹰啊,怎么能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天空呢?
秦陌哭道:“可是……你的满腔才华与抱负,怎么能就这样归隐呢?”
魏翊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笑道:“我早就过了那种需要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年纪。我这一生没有遗憾,在应该的时间里都做了应该的事情。原来辅佐齐王,后来荡平敌寇,然后遇到了你。现在,我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炎都太热闹,人情繁琐,我一时一刻都不想浪费在这些没必要的事情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