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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柚子嘻嘻     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txt下载     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碑文

    薛若怀云游前担心松安不太平,秦陌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万一有点什么,自己又不在,所以把身上仅剩的三粒驻魂丹都留给了她,嘱她关键时候服用,可以用来救命。

    之前两颗她都拿来救了乌渠权,本以为最后一颗再也用不到,没想到终于用来救了自己。

    秦陌这一觉直睡了七八个时辰,直到第二日黎明,这才悠悠转醒。

    她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之前的世界,应该是辞职前。她在病房查房,忽然整个楼都开始晃动起来,天花板的集成吊顶一块块往下掉。病房哀鸿一片,大家四处逃窜,跑得动的往门口挤去,跑不动的也拼命往外挪动,最后摔下床来。

    秦陌抱着病例,无助地看着这一切,她不知道要先去救哪一个。

    正在这时她觉得自己白大褂的一角像被什么东西扯了扯,她低下头一看,是一个小男孩,眼睛很亮,他仰头望着她。

    “姐姐我害怕,姐姐你带我走好不好?”

    你带我走好不好?

    她多想带他走,可是她无能为力。

    秦陌豁然睁开了眼睛,梦中的一切还在刺痛着她的心,牵扯得掌心也跟着难受起来,她死死地捏紧了拳头以此来缓解这种强烈的不适。

    “小姐你终于醒了……”

    曲水一下子扑到了她跟前嚎啕大哭起来。

    秦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流殇立在她的床前,两只眼睛早已哭得又红又肿,像只兔子。

    流憩也跟在后面抹眼泪。

    秦陌不由觉得喉头一阵哽咽:“难为你们在这里守着,我没事了,你们赶紧去歇着吧!”

    “小姐!”

    隔着一扇屏风,范成风在外面咳了咳嗓子,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秦陌立刻警惕起来:“什么事?”

    晕倒前发生的一切再次历历在目。

    “遇难者家属在和官府挖尸体的时候,挖出了一块碑。”

    “一块碑?什么碑?”秦陌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块很普通的碑,不过上面刻了一句预言。”范成风嗓音低沉下来。

    “什么诗?”

    “立夏万鬼哭,秦氏……东西路。”

    立夏万鬼哭,秦氏东西路?

    秦陌呆呆地念了一遍,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窟。

    立夏万鬼哭,指得应该就是这场山崩的灾难。全松安被埋了多少人秦陌不知道,不过看那天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全都是人头就可以估摸出,大概和现代一场大型演唱会的人差不多了吧。

    秦氏东西路。

    东西路。

    “陌”的意思就是田间东西走向的小路。

    秦陌上面三个姐姐,秦柔,秦瑶,秦舒,每个人的名字都寓意美好。只有她,田间小路。这样普通低贱到不值一提。

    “秦氏东西路”分明就是指名道姓地在说她。

    正说着,魏翎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也不顾青天白日擅闯女子闺房的忌讳了,劈头说道:“秦陌我给你准备了马车,就在外面,你收拾收拾赶紧上车!离开松安,越快越好!”

    秦陌看着他急切地样子,心中不由越来越沉:“出了什么事情?”

    “哎呀你不要问了,赶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魏翎急得就差上蹿下跳了,他一把扯过流殇推到秦陌床前:“快给你家小姐把衣服穿上!快点啊!我在门口等你们!”

    他说着又旋风一般出了门。

    秦陌当下也不迟疑,这块碑文指向如此明显,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她衣服才穿好,魏翊又冲了进来。

    他面色凝重:“后面有没有路?我们从后面走!”

    秦陌点点头:“有!”

    他们来到了后面,刚走到那株辛夷花前,忽然从院墙外丢进来密密麻麻的石块。

    “糟了!”魏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后面的路也被堵死了。”

    他们重新退回了屋内。

    霹雳吧啦的石块砸在门上,像是下了一场冰雹。

    “秦陌!你这个扫把星!赶紧滚出来!”

    “秦陌我要你为我儿子陪葬!”

    “你还我爹爹的命!你还我爹爹的命!”

    ……

    院墙外群情激愤,秦陌透过轻薄的窗纱往外看去,那些人有秦陌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认识的人里有在绿柳荫下和她闲话家常过的,也有受过她恩惠的。

    不管往昔如何,此刻却都无一例外地用最恶毒地话来诅咒着她。

    秦陌想说,她一个小女子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可是她明白,现在就算她浑身长满了嘴,恐怕也没人愿意听她的说辞。

    这块碑文简直就是把她和这场灾难钉死在一起了。

    真恶毒啊!

    毒到秦陌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辩驳。

    如果李婆婆就是乌渠权的人,那么这场因势利导是不是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呢?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忌恨?

    是因为她帮魏翊解决军粮问题吗?

    可她本来就是大炎子民,帮魏翊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秦陌的眼神迷惘起来,看起来可怜巴巴,像是某种柔软的小动物。

    魏翎见惯了她嚣张嘴毒的样子,此时见她这样,不由心中不忍,他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小院的门已经被激愤的民众撞开,他们踩烂了秦陌精心种植的茶花,打落了爬满院墙的藤蔓蔷薇,踢碎了用来装饰小院的陶土罐。

    他们仿佛一架推土机,所到之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

    “秦陌你滚出来!”

    ……

    那株去年被烧毁半边,今天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槐花树也被愤怒的人群推倒在地。

    混乱之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烧死她!”

    那些百姓像是受到了蛊惑般,也跟着叫了起来。

    “烧死她!”

    “烧死她!”

    “烧死她!”

    ……

    有人已经点燃了火把,大家人传人,眼看就要将房屋点燃,流殇和流憩早就怕得躲到了秦陌身后,曲水强自镇定,只是抓着棍棒不停颤抖的手出卖了她。

    魏翊和范成风一人捉刀一人持剑挡在了她们的身前。幸好范婆婆之前到县城探望安哥去了,不然再连累她一个老人家,秦陌恐怕真要以死谢罪了。

    “魏翎,范大哥,你们让开。”

    就在大家都在想着万一那些疯狂的百姓冲了进来,他们要如何才能防御的时候,秦陌忽然十分安静地开了口。

第六十二章 火刑

    秦陌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在这个世界如此名声大噪,而且还是以这种人人恨不得得而诛之的方式。

    她“吱嘎”一声推开了小院的门。

    在她身后,魏翊、范成风、流殇、曲水还有流憩皆双目通红,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走了出去,然后又看着她回过身。

    她一一看过他们每个人,仿佛在跟大家道别,然后再小心地把门关好,把他们挡在了里面。

    事已至此,她一人赴死,总比拖着他们和她一起下黄泉的好吧。

    其实在轩辕山中,乌渠权问她为什么去冬宫,她也并非全部都在胡扯,至少在改良欢沁的毒性这件事情上,她没有瞎说。只不过这件事和她去冬宫没啥关系而已。

    想当初薛若怀死乞白赖收她为徒,倒也真的教了她不少东西。若不是他,以秦陌以前世学习西医的思路,是连想都不敢想要去改造一种毒物的。

    只是她当初改造欢沁,纯粹为了好玩,并不曾料到有一天会以这种迫不得已的方式用在她最珍视的那些人身上。

    秦陌静静地走到了人群前,一阵风吹来,扬起她洁白的衣角,她的脸色也如这衣角般,苍白到透明,仿佛风再稍微大点就会把她吹散了。

    有的人不禁开始怀疑,这样一个美貌柔弱的姑娘,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咒死这么多人?

    忽然人群后不知道谁又喊了一句:“烧死她!”

    百姓们在这句话中再次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大家想着自己死去的亲人,把满腔的悲愤都发泄在了秦陌身上。

    有人带头拔出地上的菜叶子丢到了秦陌的身上,这一举动瞬间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不知道是谁丢过来一块小石子,小石子锋利的边角擦过秦陌的脸颊,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秦陌迎风站在人前,始终挺直了腰杆,她嘴唇微抿,满脸的倔强之色。她明白,在这群已经丧失了理智的百姓面前,任何的求饶解释都是枉然。

    于是她高昂着头朗声说道:“你们不是要烧死我吗?”

    大家闻言纷纷停了下来,听她继续说道:“杀我祭天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呢?不说去清山寺,至少也要去你们亲人遇难的地方吧!不然岂不是白杀了?而且像我这种人,不找个得道高僧来渡化,你们就不担心我死后会变成厉鬼?”

    屋内,流殇哭得快要背过气去,流憩也哭成了泪人,曲水则死死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范成风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握住,整张脸几乎都拧到了一起,作为一个护院,如果东家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魏翎更是恨得要死,这死丫头,在聪明才智上压他一头也就算了,现在连在道德品行上都要压他一头,非要以这种方式让他自惭形秽一辈子不可!

    屋外,那些百姓似乎被秦陌的一番话说动了,只听一阵喧哗,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不多时,整个小院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秦陌成功将那些暴乱的百姓引到了沧浪河边。

    之前倒塌的山石已被悲痛欲绝的百姓挖开,只是挖出来的死者大多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此时天已经开始热了,杜衡担心这么多尸体腐烂会造成瘟疫爆发,于是做主集体火花了,然后在清山寺临时修了一座殿,专门供奉这些死者。遇难者家属都可以在里面为死去的亲人供奉排位。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百姓虽然悲痛,但想到亲人的亡灵得以供奉在了人人信重的清山寺,内心这才稍得宽慰。

    杜衡这一举措雷厉风行,他趁着遇难者家属互相张望群龙无首之际,迅速地组织了火化仪式。

    松安这里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心怀不轨的敌国间隙从中作乱,这些尸体如果拖着不处理,时间一长,要是瘟疫一旦爆发,那大炎就真是内忧外患了。

    成千上百的百姓押着秦陌,浩浩汤汤来到了沧浪河边。

    沧浪河依旧静静地流淌,温柔悲悯地旁观着两岸人间的这些草长莺飞世事更迭。

    真是人多力量大啊,秦陌不由苦笑,送她上西天的火刑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搭得漂漂亮亮。那些百姓似乎还担心她一会烧不透,连附近自家的草垛都抽了过来。

    前世她是掉到水里来到了这个世界,莫非这次她要跳进火里才能回去?

    简直就像开玩笑。

    她也不用人催促推搡,自己从从容容地走了上去。

    从知道那块碑开始到走上火刑台,她想过很多次,究竟是谁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她死。而且是以这种臭名昭著永不翻身的方式。

    枯树枝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得响个不停,像小时候去农村玩,也喜欢踩着枯树枝玩,听着这个声音就觉得很畅快很解压。人的心底其实都压抑埋藏着一种想要去破坏去毁灭的原始欲望。

    终于走到了最上面,她转过身面向那些眼巴巴看着她的百姓,似乎只要她死了,他们就可以得到某些东西,或者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那一瞬间,她有点迷惘起来。之前内心觉醒的那种家国意识也开始跟着幻灭。这就是她之前也想着要拼尽绵薄之力去守护的百姓?他们眼下可是为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恨不得喝她血吃她肉啊!

    历史上那些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却被家国抛弃的英雄,他们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他们临死之前真得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秦陌静静地望着那些满脸兴奋的百姓,嘴角弯起了一抹嘲弄之色。

    “烧死她!”

    不知道又是谁带头喊了起来。

    “烧死她!”

    “烧死她!”

    “烧死她!”

    ……

    整耳欲聋的狂呼声中,忽然冒出了几句微弱不和谐的喊停声。

    有几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大汉冲到了火刑台前,他们拼命地挥舞着双手,想要阻止这场狂欢。

    秦陌自嘲地笑,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出来想要救她,这是不是说明她这一世活得也不算太失败?

    她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周家三兄弟。他们之前因为秦陌嘱咐过要在官府面前好好表现,所以整天带着一家老小在田间忙碌,错过了这次立夏庙会。却也因此躲过了这一劫。

第六十三章 骂战

    冬宫又恢复了叛乱前的优美肃穆。

    闻心殿换了一批新的婢女和侍卫,之前的老人在叛乱中被诸九王的叛军杀得所剩无几,其余投降的也没有活过这场政变。

    众人在闻心殿忙碌地穿梭,行动间却安静地只能听到偶尔刮过的风声和裙裾摆动的沙沙声。

    闻心殿外有一条长长的白玉石台阶,一眼望过去简直看不到头,有一种要通往云霄的感觉。

    台阶的尽头有一株巨大的凤凰花树,叛乱过后,这棵花树差点因为突如其来的严寒枯死了。

    冬宫里每个人都在猜,火龙珠是不是在叛乱中丢失了。

    直到几天前,被酷寒笼罩了快两个月之久的冬宫忽然又温暖了起来。

    于此相反的,却是他们王的心情。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找回火龙珠而高兴,不但不高兴,简直可以用憎恨来形容。已经有宫人因为此事被乱棍打死了,冬宫里的每个人此时都活得比以往更加战战兢兢。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身黑衣的暗卫来到了凤凰树下,树枝上已经开始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

    暗卫朝着树下的那个人屈膝跪下,那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闻言并没有回过头来,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枝条。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人的嗓音如古井般冷寂,他伸出手掸了掸新芽上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举止温柔,仿佛触碰的不是一根树枝,而是自己十分珍视之人。

    暗卫仍旧跪在地上:“启禀主上,事情都办妥了。”

    “哦,是吗?”那人说着回过头来,明明笑着,可是一双眼睛却如黑洞般仿佛可以吞魂噬魄,“松安现在不忙着种稻子了?”

    暗卫愣了一下,然后小心地答道:“王弗和孟宗义联手炸毁了沧浪河边上的一座山,活埋了立夏那天前去赶庙会的大批民众,然后嫁祸给了主导此次种稻的那个秦府小姐,我离开的时候,松安正闹翻了天,想必这些人现在应该没有心思再去种稻了吧……”

    “你说什么?”乌渠权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那个暗卫的前襟,“嫁祸?”

    暗卫心中战战兢兢,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一瞬间冷汗湿透了整个后背。

    乌渠权显然怒极,下手极重,衣襟勒得那个暗卫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多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乌渠权丢开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边走边高声说道:“来人,备马!”

    沧浪河边,巨石凌乱的山脚下,蓦然出现了一个枯树枝搭建的高台,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鸟窝。

    鸟窝前此时围满了人群。

    周家兄弟张开了双手,老鹰护小鸡一般挡在了火刑台前。

    周三婶盯着面前的人群,义愤填膺地说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鸟本事没有,推卸责任倒是一把好手!七小姐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有能耐把一座山弄塌了?你!来,瞪我干嘛!就你!你他妈去弄一个试试!有本事把另外半边也弄塌了,老娘这条命也赔给你!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但凡有这等能耐,还能放着京都那金子盖得大房子不呆,硬生生被家里嫡母欺负得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去年大雪封山,你们有多少人吃过七小姐的救济粮!你们那时候是怎么千恩万谢的?恨不得把人家当观音娘娘供起来,这会子出了事就忘了?一群狼心狗肺,有娘生没娘养的狗腿子!被人糊弄两句,就把脑子也甩到十八里地外去了?”

    周三婶叉着腰站在人群前,口若悬河骂得滔滔不绝,大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气势。对面的那些人被她骂得纷纷抬不起头。

    秦陌听着她在下面骂,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哭。第一次被人在公开场合这般维护的,竟然只是一个受过自己一点恩惠的农村大姐,看来这世界也并非全是忘恩负义之辈。

    她定了定心神,内心估摸了下,这会欢沁的药效应该过了,不知道临走前她给魏翎的暗示他明白了没有。当时情况太紧急,根本就没有时间慢慢部署,自己的小命现在可就全赖他的智商了。

    底下周三婶越骂越精神,战斗力十足。她也不只顾着笼统地骂,时不时也点名道姓地骂。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为她自己的亲爹和一个侄子也在这次庙会中丧生了。提到爹爹和侄子,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众人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也有几个想要反驳的,但都在周三婶声如洪钟,逻辑严密的反击中败下阵来。

    秦陌心底大为佩服,很显然周三婶一个农村大姐也没学过什么同理心,谈判技巧啥的,但这些东西她却可以信手拈来。不得不说吵架也是需要天赋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吵得这样所向披靡的。

    更让秦陌感动的是,她也是才知道周三婶也在这次灾难中痛失亲人,但是她却依然选择无条件站在了自己这边。试问这种时候还有几人能做到这样?

    周三婶的骂战大大拖延了秦陌留给魏翎的时间。

    等到他和杜衡带着兵马赶到的时候,周三婶才刚刚开始了第三轮骂战,她见杜衡带着大批人马赶来,心知有了救兵,不由暗中喘了口气,扭过头给了秦陌一个鼓励的眼神。

    秦陌冲她点点头,心中十分感动。

    魏翎见秦陌没事,不由松了口气,他转而黑着脸在在人群中一番扫视,然后指着某处,手一挥,身穿铠甲的士兵便冲了过去。

    秦陌早已知道魏翎看似幼稚,其实是个十分有能力的将领,此时见他现场指挥,不说话黑着脸的时候竟然有了几分魏翊的神韵。不由感叹,果然是亲兄弟。

    人群中那人戴着个斗笠,见状后飞身而逃。竟然是个高手!

    魏翎一声冷笑。

    笑话!有他在,还想跑?

    他跃身追去,那人轻功明显不如他,没几步就叫魏翎赶上,于是索性回过身来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边战边逃。魏翎只想着拿人,没考虑太多,却不想对方正一步步朝着秦陌的方向挪动。

第六十四章 要挟

    火刑台搭建之处,一面是沧浪河,一面是乱石堆,一面是那座倒掉半边的山坡,只剩另外一面则被一层又一层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此处抓敌简直就如瓮中捉鳖。

    所以当那人渐渐不敌魏翎之时,除了束手就擒,似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魏翎这么想,其余在场之人这么想,甚至连杜衡也大意了。只有秦陌暗暗有了几分担忧,不过她担忧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万一那人要狗急跳墙了会不会对魏翎使出什么阴招。

    那人且战且逃,似乎是被魏翎逼得走投无路才一步步靠近了火刑台。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闪出一人,她身穿灰蓝色的道袍,指着杜衡大声质问道:“这个狗官,他通敌叛国!你们这些日子幸幸苦苦种得稻子,自己留下了多少?剩下的都叫这个狗官偷偷孝敬给狄戎去了!”

    她这一声吆喝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魏翎都不由地朝她瞥了一眼。

    秦陌心中却跳了跳,这不是王神婆?这段时间太忙,她几乎都快要忘了松安还有这等人物了!她怎么也出现在了这里?她这般信口胡诌往杜衡身上泼脏水的目的是什么?

    秦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正在这时,魏翎对面那人忽然抖开软剑就朝他面门而来,魏翎连忙后退,那人却不恋战,转而飞身上了火刑台。

    等到魏翎反应过来那尼姑一番胡扯只为调虎离山的时候,秦陌早已被对方拿捏在了手中。

    魏翎气得一把摔掉了手中的剑,他冲着那人吼道:“你放开她!你要敢伤她一根头发丝,小爷我扒你皮!抽你筋!挖你祖坟!”

    杜衡也急得双手乱舞:“这位好汉,有话好好说,你想怎样都可以商量!你放开七小姐!唉你轻点啊!”

    只听那个身穿灰蓝色道袍的女子一声冷笑。

    “看吧乡亲们!他们只关心那个妖女,你们亲人的性命算什么?”

    王神婆满脸的大义凌然,这一刻她仿佛变成了正义的化身。

    “你们可知道这位秦七小姐的爹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秦煜将军!众所周知,秦煜一直都是魏翊的爪牙,眼前这位公子就是魏翊的亲兄弟!看到了吧!他们官官相护狼狈为奸!他们哄着你们拼死拼活地去种稻子,你们自己吃了几口?剩下的都被他们孝敬给了狄戎的皇帝!不然你们以为凭咱们大炎这样的天府之国会打不过北边那些野人?都是叫这些人害得!他们不仅害了咱们大炎,还咒死了你们的亲人!”

    魏翎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他风一般来到了王神婆的身边,一把掐住了她的咽喉:“你胡说!”

    秦陌暗中叹了口气,这个魏翎也太沉不住气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发火?这一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不就又中了对方的激将法?

    果然,只听王神婆继续说道:“看吧,我戳破了他们的阴谋,他们急着要杀人灭口呢!”

    本来已经在周三婶一番怒骂中动摇了的百姓,此时心中的怒火又被王神婆重新点燃。

    不,他们比原来更加愤怒了。

    因为这件事已经不单单只涉及到遇难亲人了。

    一面是素来松安百姓中向来很有威信,此时更是舍身忘死地站出来为大家主持正义的王神婆,一面却是咒死他们亲人,剥夺他们劳动成果,更是通敌卖国的秦陌魏翎等人。

    在场百姓几乎一边倒地站到了王神婆这边。

    “放开她!卖国贼!

    “放开她!卖国贼!”

    “卖国贼!卖国贼!”

    ……

    大家的叫喊之声整耳欲聋,塌了半边的山上又有一些碎石子滚落下来,众人见状不由齐齐倒退了几步。

    秦陌心中焦急,可是此时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什么也做不了。那人更是在魏翎掐住王神婆的时候,手中的刀跟着紧了紧,秦陌觉得脖颈处的皮肤一阵刺痛。

    这个魏翎,他要是下手再重点,自己恐怕立时三刻就要血溅五步了。

    就在此时,她的视线和杜衡在空中相撞,秦陌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在王神婆身上打了个转,又朝着自己身后瞄了瞄。

    杜衡不愧是只老狐狸,几乎秒懂。

    他几步上前简直是用掰的,一根根撬开了魏翎如铁焊般掐在王神婆脖子上的手指。

    他接着对那王神婆一躬到地。

    魏翎气得简直想踢他:“你脑子坏了?你拜这个妖言惑众的死尼姑?还说别人是妖女,我看这全松安就她最妖!一个出家人搞得妖里妖气,也不怕佛祖倒胃口!”

    杜衡不理他,他笑眯眯地对王神婆说:“那依神婆娘娘您高见,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来赎罪呢?”

    王神婆一双眼睛在杜衡身上滴溜溜转了两圈,然后又故作不经意地朝秦陌身后那人看去,这才朗声说道:“自然是烧死那妖女,归还大家的粮食了!”

    她本来还想说接下来你们自己上京请罪。可转念一想狗急了还跳墙,把他们逼急了搞不好一事无成,于是后半句便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本来以为以杜衡这种万事和稀泥的态度肯定还会讨价还价,她都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先烧死秦陌。

    世人都道松安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能种出稻子来都是杜衡和魏国公府的功劳,其实大家不知道,这个秦府七小姐才是其中的关键。

    没有她,凭杜衡和魏国公府就能在松安种出稻子来?而且还种了一季又一季?

    要真是如此,他们来松安这些年,眼见着百姓借高利贷的借高利贷,饿死的饿死,怎么没见那时候带着大家种出一粒稻子来?偏这秦府小姐一来,冻顶乌龙也问世了,稻子也种出来了?

    烧死了秦陌,料松安再也弄不出什么夭蛾子出来。到时候主上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看狄戎大败大炎,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等他一统天下之时,自己和义哥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谁知杜衡却前所未有的干脆起来,只见他大手一挥:“好,就听神婆娘娘的!来人,点火!”

    有士兵小跑着递来了火把,杜衡接过火把就朝火刑台走去,竟是要自己来点火。

第六十五章 错失

    眼见着杜衡一步步朝火刑台走去,饶是魏翎也瞧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明着问杜衡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一面盯着那尼姑,一面留意秦陌那边的动静。

    万一杜衡要真的点着了火刑台,他立马就飞去救人。

    王神婆冷眼看着杜衡的举动。

    虚张声势罢了!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害怕?那上面可是秦陌,烧死了她看杜衡怎么跟秦煜交代!别说秦煜,就是魏翊,破坏了他的军粮大计,也断断饶他不得!

    当杜衡离火刑台越来越近,王神婆的心中却也越来越不安。她茫然地朝台上那人看去,可是隔着一层面纱,她什么也看不见。

    “烧死她!烧死她!”

    人群又开始疯狂地叫喊了起来。

    王神婆又朝魏翎看去,她就不信以这小子适才的表现,他也能眼睁睁看着秦陌烧死。

    可是魏翎一看她脸上的急色,瞬间了然,于是笑眯眯地回望着她。

    王神婆气急。

    “等等!”

    就在杜衡手中的火把快要碰到火刑台的枯树枝时,她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杜衡回头:“等什么?”

    王神婆眼神闪烁:“你们要烧死那妖女我自然没意见,可是不能累及无辜。”

    “累及无辜?”杜衡笑着反问。

    “台上那位英雄帮着大家捉拿妖女,自然是无辜之人,不但无辜,我们还应当好好感谢他!”

    “哦?”杜衡故作吃惊,“看来神婆娘娘很看中这位英雄了,既然是位英雄,那敢不敢露个脸呢?”

    秦陌身后那人却不动如山。

    王神婆见状连忙说道:“人家英雄做好事不留名,犯不着露脸。”

    “是犯不着呢,还是不敢呢?”

    “自然是犯不着,你以为人人都跟你这卖国贼一样。”

    杜衡微笑地看着她,语气听起来十分和善:“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卖国贼,说那些收上来的稻谷都叫我拿去孝敬了狄戎,你有什么证据?”

    “我……”王神婆的脸微不可见地红了红,很快,她又正义了起来,“还要什么证据?乡亲们,这些可都是佛祖告诉我的!”

    周三婶啐了她一口:“我呸!你可拉倒吧!佛祖什么都告诉你,怎么没有告诉你这山会塌?还是你知道了故意不告诉大家?”

    围观的人群在周三婶的质问中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他们就着周三婶的话问道:“对啊,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你为什么不说?那可是几万条人命啊!枉我娘生前那么相信你!”

    “我……我……”王神婆仍旧强自挣扎,“佛祖说……天机不可泄露。”

    周三婶终于愤怒起来:“不可泄露你妈!什么都叫你说尽了,怎么都是你有理,要不是你一天到晚在这里装神弄鬼,我那可怜的儿子就不会死了!可怜他死得时候才刚满五岁……”

    这些年,大家对王神婆也时有怀疑,只不过看其他人那么虔诚,于是都只是暗地里怪自己信仰不够,所以才不能得福报,并不是王神婆不够灵。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在这样的公开场合质疑她,一时间,本来就心存怀疑的人也跟着纷纷质问起来。王神婆一时慌了神,而众人越是见她慌神,就越是怀疑。一时间王神婆在松安这里建立的威信瞬间如摧枯拉朽般倒塌。

    杜衡见这把火烧得差不多了,终于命人拿住了王神婆。他指着火刑台上拿捏着秦陌的那人一改往日和事佬的面孔,厉声问道:“说,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那人一见官兵就跑,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王神婆咬紧了牙关,任凭杜衡如何逼问,硬是不肯吐露一字。

    台上那人这时终于开了口:“你们放开她!不然我现在就杀了这小妖女!”

    那人拿剑的手又紧了紧,剑刃上已经见了红。

    秦陌听在耳中只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是谁呢?

    ……

    酒色迷离的凤仙楼里,那人两眼发光地盯着她:“只要包装的好,你可比那冻顶乌龙值钱多了!”

    ……

    “你姐姐可是特意派人来给我打过招呼,托我好好‘照顾’你!”

    ……

    孟宗义!

    秦陌没想到挟持自己之人竟然是他!

    自己之前猜得没错,他和王神婆果然有勾结!

    “你不要动她!”魏翎急得冲那些押着王神婆的士兵大喊,“你们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给放了!”

    就在这时,只见孟宗义手中的软剑忽然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猛地朝台下飞去,稳稳地扎进了魏翎面前的土地上,直没入剑柄。

    魏翎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那把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之前劫持秦陌那人也随着剑飞了下来,狠狠地摔翻在地半天起不了身。

    这天下,能有这等身手还有谁!

    魏翎大喜,忙朝枯柴搭成的高台上看去,只见一人迎风而立,脸上虽略带风霜疲态,但是也难掩那浑然天成的风采。

    “哥!”魏翎开心得像个孩子。

    杜衡也开心:“魏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

    立夏那天山忽然崩塌,杜衡还能勉强相信这是一个意外,但自从泥土中挖出那块刻有“立夏万鬼哭,秦氏东西路”的碑,他就知道这肯定是一个阴谋,这场阴谋闹得这般大,而且直指秦陌,她一个小丫头值得谁单为她布这么大一个局?所以对方的目的必定是打乱他们在松安开始实施的军粮之策。既然事关军粮,杜衡当下就写了封密函,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尚在知坞镇守试图夺回凉川的魏翊。

    他之前还想着,魏翊身边能人众多,要是能派个把过来助他一臂之力那该多好,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魏翊竟然亲自过来了,而且算算时间,他应该是一接到自己的密函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可见魏大人对种稻一事的重视!

    魏翊看着秦陌,目光黑沉沉的,似是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秦陌咧嘴一笑:“为人民服务!”

    魏翊看着她,她还是一袭简单到没有任何装饰的衣裙,原本晶莹的脸上此时满是血污,只有一双眼睛依旧亮若星辰。她笑望着他,半字不提帮他种稻这件事情的艰难和凶险,那么坦荡无畏,仿佛这一切根本不足为道。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活得如她这般光风霁月,是生性如此还是不谙世事?

    他目光复杂地从她满是血污的脸上下移,然后落在她仍旧涓涓往外冒血的脖子上。

    他忽然伸手一把扯下束发的发带,上前几步,在秦陌诧异的目光中,缠住了她脖子上的伤口。他姿态亲密,外人看来两人仿佛在相拥。

    不远处的沧浪河上,一艘乌篷船静静地随着波浪左右摇晃,乌篷船边站着一位眉目冷峻的青年男子,他紧抿着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山脚下,众目睽睽之中的那对青年男女。

    那少女抬头仰望着正为她包扎伤口的男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会发光,那向来冷静疏离的脸上此刻满是温柔的笑意。

    那笑容如此明亮,像太阳一般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如寒冰一样刺痛人心。

    那些都是他没有见过,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一枚发簪在他的手中慢慢被碾为齑粉。

    那是轩辕山里,她从头上摘下为他固定背后断掉的肋骨用的,他一直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此时却混着他掌心留下的血,一点一点,慢慢消失在了沧浪河永不停歇的暗涌之中。

第六十六章 赴死

    魏翎呆呆地看着高台上的一幕,忽然他仿佛醒悟了什么似的,冲着那些他带来的兵将:“你们集体后转,看什么看!什么都能看?”

    魏翎态度强横,一张俊脸却不自然的红了。

    杜衡不由苦笑。这小魏大人,本来也没啥,他非要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边王神婆见孟宗义被打翻在地再也没了动静,不由急了,她用力地在那些士兵手里挣扎着想要看看对方的伤势。

    魏翊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王弗,你俩这些年在松安狼狈为奸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这次要不是你们自露马脚,我也拿不下你们!”

    王弗一双美目仿佛可以淬出毒来,她凶狠地盯着魏翊:“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魏翊轻笑了下,高声喊道:“来人!”

    一群士兵抬着一框框混着泥土的黑不溜秋的粉末走了过来。

    “这些是我们在山顶发现的火药。”

    “这些火药和我有什么关系!”

    魏翊冷笑。

    这时又士兵押上来两个五花大绑的伙计,他们嘴里被人塞了两团布,喉咙里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

    “这不是凤仙楼的王大头和李二麻子么!”

    人群中早有人认出了他们。

    魏翊面无表情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听到没有?”

    那两个伙计缩在地上瑟瑟发抖,闻声忙不迭地点头。魏翊身边一直跟随的一个侍卫上前拽出了其中一人口中的布条。

    魏翊指着那两筐黑泥,沉声问道:“你们可识得此物?”

    魏翊声音并不大,可那伙计硬是吓得一个激灵,他点头如蒜捣,似乎还怕态度不够好,嘴里一叠声地说道:“认得认得,这是孟老板十来天前从黑市买来的火药,交给我俩看管的!”

    王弗目眦欲裂地瞪着那个伙计:“你含血喷人!你们一定是被这姓魏的收买了!”

    魏翊接着问道:“天底下火药都长得差不多,你凭什么认定这就是孟宗义买的?”

    那伙计双手在胸前直摆:“不是的不是的,孟老板买得这火药跟寻常用来做炮仗的不一样,仔细看黑色里面泛着点红,这种火药威力很大!我之前偷拿了一点回家做炮仗哄家里小孩玩耍,差点把院子都炸了!”

    “你胡说八道!王大头你一定会有报应的!”王弗犹自在那里喊道。

    魏翊仿若未闻,他点点头,侍卫上前就要塞上那伙计的嘴,那伙计连忙说道:“大人我什么都招了,求您放过我家……”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魏翊这才看向王弗:“既然这件事情和你无关,我也不为难你,一会我砍了孟宗义就行了!”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杀人不过头点地。

    王弗在他冷漠的声音里终于崩溃,她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扑到了魏翊的面前:“不,你不要杀他!这件事情都是我干的!这两个伙计也都是听我的命令行事!孟老板完全不知情!”

    魏翊冷笑:“孟宗义完全不知情?那这两个伙计可口口声声都是孟老板。”

    “不,孟老板是被我蛊惑,只是帮我买来了火药,他并不知道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一个道姑为什么要做这种上天害理的事情?”

    “因为她!”王弗的脸上已经渐渐有了癫狂之色,她猛得指向秦陌,“因为她!我恨她!自从她来了松安,老百姓们的眼中哪里还有我的存在!我嫉妒她,所以一定要让她身败名裂不可!”

    秦陌听她这话说得奇怪,不由蹙起了眉头。自己和她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自己又没盖庙出家和她争抢信众,她恨自己什么?

    魏翊继续问道:“那块碑又是怎么回事?”

    王弗哈哈大笑:“都能炸死这么多人了,提前埋块碑又有何难!”

    魏翊见目的已达到,根本不在乎她具体说了什么:“既然你承认了,那就好办!”他说着挥了挥手,命人将她押了下去。

    王弗却疯狂地挣扎:“你放了孟宗义!我都招了,你放了他!”

    魏翊根本不理会她的叫喊,眼见着她走远了,命人从沧浪河取来了一桶河水兜头将孟宗义泼醒。

    魏翊负手走到了他面前。

    “醒了?”魏翊的声音不怒自威,“王弗刚刚什么都招了。”

    孟宗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她招什么了?”

    “她说这一切都是她一人所为,与你没有任何干系。”

    孟宗义目露讥讽:“想诈我?”

    “在场这些百姓可都听见了,我没必要炸你。而且,”魏翊忽然弯腰凑近用只有他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只要有人顶罪,证明与秦陌无关,别打乱我的计划就行。至于你,招不招我都有办法弄死你!”

    孟宗义恨恨地看着他:“你们要把她怎样?”

    魏翊挺了身子:“她害死了那么多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吧。到时候受害者家人每人领一块回去祭奠死去的亲人应该也可以稍微解点恨。”

    魏翊淡淡地说道,就像他刚刚对着王弗说如何处置孟宗义一般。真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秦陌听得后背发凉。

    孟宗义的心猛得一抽,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说吧,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她!”

    魏翊笑了:“这件事情背后主使者是谁?”

    风卷起地上的黄沙横扫了整个人群,秦陌不由撇过脸避开了风头,饶是如此,眼睛里还是眯进了沙子,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风声太大,秦陌不知道孟宗义究竟和魏翊说了什么。

    她低头揉眼睛的时候忽然听到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等到她再睁开眼睛,就看到孟宗义抱着一筐火药跃身到了之前搭建的那个火刑台上。

    孟宗义大笑着点燃了袖中的火折子,只见那火折子如一只耀眼的蝴蝶般飞落进了他身侧的那框火药之中。

    仿佛一朵凭空而开的巨大花朵,漫天大火瞬间直充云霄,映得沧浪河上一片火红。

    事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几乎都瞠目结舌,呆愣愣地看着那突然窜起的火焰。

    熊熊大火又引发了新的爆炸,只见火焰之中那浴火狂舞之人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秦陌觉得眼眶被炙热的火浪冲击得阵阵刺痛。

    孟宗义疯狂的笑声仿佛还在人群的上空飘荡。

    她不明白,这样一个恶贯满盈,坏事做尽之人,是如何这么轻易地就甘愿赴死的呢?

    魏翊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秦陌朝他看去,只见他依旧负手而立,年轻英俊的脸上毫无波澜,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恒古就是如此。

第六十七章 解惑

    就在孟宗义自焚的第二日,王弗在松安菜市口被施以绞刑,围观者多到把整条街堵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还有附近的酒楼高价卖起了离看台近的窗口位置。

    往日松安人人敬重,奉若神明般的王神婆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绞死。看过现场的人回来都纷纷说,那王神婆的舌头直伸了有三尺长,两只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浑身青筋爆裂,死状及其恐怖。

    尽管传得可怕,但秦陌明白,魏翊还是手下留情了。

    不然以王弗的罪行,死上千百遍都不为过,怎么可能还能留得全尸!

    至此,这场壮烈惨痛的立夏事故终于告一段落。至于那些丧失亲人的痛苦却不会因为大仇得报而消弭,也只能交由时间来消化了。

    秦陌在周家庄养病,魏翊临行前来向她道别。

    秦陌提议:“你陪我去趟孤云山吧。”

    孤云山视野开阔,秦陌想跟他商量下接下来的规划。

    魏翊皱了皱眉:“你的伤……”

    他说着顿了顿,忽而一笑:“今日天气甚好,那就走吧!”

    魏翊习武之人,又长年军旅,区区一座孤云山对他来说简直不足为道。倒是秦陌,身体还没好全,没几步就有点气短。但爬山是她提议的,所以一直强撑着不愿拖后腿。

    魏翊一眼看透了她的异样,借着看风景,一路引她边走边停,直到快近午两人才到了山顶。

    山下早已是一片欣欣向荣之色,微风轻拂着山间的绿浪,一派锦绣河山的壮阔景象。

    “站在火刑台上的时候,我有个问题十分不明白。”秦陌扭过头看着魏翊忽然说道。

    近午的太阳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双眼,两颊的秀美的颧骨被晒的有点红。

    魏翊轻笑道:“什么问题?”

    “你这些年为了大炎南征北战受伤流血,有没有过不被理解的时候?有没有人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你看似为国为民的背后其实包藏祸心?”

    可能秦陌的这个问题太过尖锐,魏翊脸上好不容易浮现出来的闲适笑意渐渐褪去,他的眼神在山顶灼人的阳光下冷得让人不由的一个激灵。

    秦陌不由开始有点后悔,她把魏翊喊到这里来本来是想商量着松安接下来的种稻计划。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这山顶太开阔敞亮,也可能是今天的风太轻,阳光太暖,而他的语气又太过温柔,她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戒备,问出了这个压在了内心深处的问题。

    正经算来,她跟魏翊其实并不怎么熟,这么问确实是有点交浅言深了。

    秦陌尴尬地笑了笑,就在她想着要打个哈哈换个话题的时候,魏翊忽然开了口。

    “有过。”

    秦陌诧异地看着他。

    魏翊看向山下的万里河山。

    层层叠叠的山峦,大片大片火红色的杜鹃花,一圈又一圈堪称鬼斧神工般的梯田,隐约忙碌在其间的农人,还有远处如碧绦般在山间蜿蜒而过的沧浪河。

    秦陌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回答,魏翊没回答的时候她如坐针毡,魏翊回答了她又反而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魏翊像是看透了她似的,话锋一转:“是不是这次尝试过被万夫所指以后,你开始怀疑帮着我帮着大炎筹措军粮这件事情的价值了?”

    秦陌心想这人怎么像会读心术一般,不由老实地点点头:“你那时候有觉得委屈吗?”

    魏翊笑了笑:“不委屈。”

    “不委屈?”秦陌反问。心下不由想道,都这样了还不委屈,虚伪!果然搞政治的就没有一个真诚的。

    魏翊看她满脸不信的样子,接着说道:“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自然就不会委屈了。心系天下是我想要去系,为国为民也是我想要去为,哪怕有一天战死沙场,也是我自己愿意。没有辜负又何来委屈?”

    秦陌呆呆地看着他,半天回不过神。枉她上一世还活到三十几岁,竟然从来没有悟到过这一层。

    对啊,当你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自然就不存在被辜负。没有辜负当然也就不会有委屈。

    前世她心心念念地想要去当医生,是她自己想要去做,并没有人逼她。后来她干得不痛快辞职去种地,也是她自己想要去做,不慎因此坠落荷花池穿越到这个时空,更是自己选择的后果。从来怨不得别人。

    现在她帮着魏翊种地,更是她心甘情愿和他交换的条件。至于在种地的过程中慢慢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进一步地想要去帮助这里的老百姓解决温饱,帮助这个国家打赢这场战争,在这个过程中,每一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或者是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从来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秦陌心中的困惑瞬间烟消云散,她终于扬眉一笑:“是啊,多谢魏大人指点,确实是我狭隘了。”

    两人并肩站在孤云山顶,久久没有说话。

    其实关于这次事变,秦陌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刚才魏翊的那番话几乎回答了所有接下来她想要去问的问题,回答不了的,事关机密,估计魏翊也不会告诉她。

    至于种地之事,秦陌还未说道正题,魏翊就打断了她:“疑人不用,你自己看着办,以后有什么困难杜衡和魏翎办不了的,你直接给我写信。”

    太阳越来越高,时值正午,两人慢慢地下了山。

    秦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魏翊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个一直活在传说里的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遥远,他和她说着一些早年游历的见闻,亲切的仿佛一个多年老友。

    秦陌也不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他说过的那些地方自己好像也曾经去过一样。秦陌不由笑自己白日做梦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只在京都和松安之间往返过,魏翊口中那些光怪陆离的地方哪里真的去过。

    不过也有可能梦到过也不一定。

    魏翊军务繁重,下山时远远就看到有侍从备好了马等在山脚下。

    魏翊上马离去之前郑重地对秦陌说道:“松安这里就暂时先拜托你了!”

    秦陌也跟着严肃起来:“大人放心。”

    魏翊点点头,翻身上马。

第六十八章 大雨

    送走了魏翊,秦陌一个人慢慢地往回走。

    此时已进入了五月,第二季水稻的秧苗刚刚移栽下去不久,松安出了这样大的灾祸,至少丧失了四分之一的劳动力,接下来施肥除虫除草恐怕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还有不知何故轩辕山上留下来的那条溪流这两日忽然干涸了。秦陌想,应该是乌渠权终于去了轩辕山,发现并带走了火龙珠的缘故吧。

    他终于想起来要去找自己了,距离那天他们分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轩辕山环境那么恶劣,他真的以为自己神通广大到能够在那样的地方活过一个月?还是他本来就打定了主意要去给自己收尸?

    如果不是范成风找了过去,恐怕她早就已经死在轩辕山的冰雪之中了吧。

    想到这里,秦陌忽然笑了起来。

    她这么想仿佛是在赌气一般,可乌渠权又岂是她可以赌气之人?

    不说如今敌我分明,就是从前,他们也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回周家庄的小路上,路两边的半坡上结满了红彤彤的五月泡,它们一个两个闪烁在草绿色的叶片之间,格外诱人好看。

    秦陌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她弯腰猴在半坡上开心地摘了起来。摘了一把,发现没有东西装,于是她又跑到对面的小水潭中摘了一朵荷叶。

    五月泡又大又红,亮晶晶的,秦陌忍不住丢了一个到嘴里,甘甜的汁液在味蕾爆发,她瞬间想到了小时候在农村,奶奶也曾牵着她的手摘过这种甜蜜多汁的小果子。

    秦陌忽然恍惚了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有多久了呢?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过这个问题。

    仿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啊,这个梦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醒了?

    秦陌提着一荷叶兜的五月泡,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晚上她把五月泡捣碎和在面粉里做糕点,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看着他们脸上满足的笑容,秦陌这才觉得心中的失落稍微减轻了一点。

    她本也不是那伤春悲秋之人,只是不期然想到了前世,心中思念那些亲人而已。

    但是很快,她就连思念的时间也没有了。因为之前造了一半的水车都在那场灾祸中毁去了。

    轩辕山的溪流干涸,水车又没有造好,眼看着天一天天的热了起来,外加多日不曾下雨,百姓们急得从沧浪河担水去稻田。

    秦陌又开始了连轴转,附近但凡有点手艺的工匠都被召集到了一起,为保证最大效率的完成任务,秦陌迫不得已把现代万恶的三班倒都用上了。

    她自己更是成了拼命三娘,没日没夜地守在了现场,仔细校正每一处细节。

    秦陌心想,也幸亏乌渠权去轩辕山找自己晚了个把月,让他们把水渠挖好了,不然就真抓瞎了。

    不过尽管如此,水渠也还在继续挖。

    松安每年六月开始进入雨季,大雨会连续下一个月,秦陌担心五月抗旱,六月会接着防洪,索性把排水的水渠也提前挖好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六月到来之前所有的水车终于都投入了使用。

    漫长的五月,焦躁的六月。

    七月,松安终于迎来了第二季稻谷的丰收。

    第一季稻谷的丰收点燃了松安人民的热情,所以到第二季的时候,所有人几乎不遗余力,将所有可以利用的土地都用上了。现在放眼看去,全松安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一片。

    秦陌院子里除了范婆婆年纪大了,负责做饭之外,其余人全都投入了收稻子的队伍之中去了。

    “小姐你以后在田埂上站着,告诉我们怎么做就好了,你看你一双手天天摆弄泥巴,哪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样子!”

    用过晚饭,流觞在伺候秦陌梳洗的时候,捧着她的手心疼地说道。

    “别的千金小姐一双手保持白嫩好看是为了讨未来夫君高兴,这是她们立身的根本。你们小姐我不一样!”秦陌说着下巴一扬,烛光中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我可是神通广大点土成金!”

    流觞被她逗乐了,不禁“扑哧”一笑:“是哦,我们小姐本事最大!”

    她转而又忧愁起来:“可你将来也要找姑爷啊,世间又有哪个男子不喜欢漂漂亮亮的姑娘……”

    秦陌捡起妆奁中的一枚珠花,这是范婆婆见她头上装饰之物太少,特意用绣线缠给她的,其间还点缀了几粒小米珠,虽不名贵,倒也精巧可爱,只是秦陌嫌麻烦很少戴。

    此时她对着镜子随意挽了个髻,将那朵珠花插进如云的秀发之间,然后站起身,袖子一甩,学着之前在冬宫里见到的那些舞姬走了一圈流云步,从半掩面的袖子下含笑看着流觞。

    “难道我不漂亮吗?”

    流觞还未开口,那边正在铺床的曲水扭过头来看到,早已“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小姐,你从哪里学的?这舞跳得好像一只鸭子!”

    秦陌站起身,摘下头上的珠花就去砸她,叉着腰笑骂道:“死丫头!一天到晚瞎比喻什么!”

    她不由想到,人果然不能试图表现出自己不具备的气质。难道她跳舞真得像一只鸭子?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

    主仆几个打打闹闹完各自歇下。

    第二天本来打算要将前几日收割完的稻子打场,没想到还没出门却下起了雨。

    秦陌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心头像被油煎过一般。

    “现在大多数人家的稻子都堆在了田间,这雨万一下个不停就糟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略显焦躁地在廊下走来走去。

    流觞安慰她:“不会的,都说夏天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说不定过会儿就变好了。”

    秦陌点点头:“但愿吧。”

    可是到了午后,雨却没有一点要停的样子,甚至还越下越大了起来。

    秦陌再也坐不住,她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急急地就要出门。

    流觞一把拉住了她:“小姐,这雨太大了,等小一点再走吧!”

    秦陌看了一眼外面的瓢泼大雨,摇摇头:“不行!等不了了!这里的村民没有种稻子的经验,我得赶紧去告诉他们将田里水排空,不然被雨水泡上一天一夜,什么都晚了!”

第六十九章 排水

    几个小丫头也要跟着秦陌出门,被她拦在了门口:“你们几个力气小,挖口子排水这样的事情也干不了,不如跟着范婆婆呆在家里吧,省得我担心。”

    走到院门口,秦陌忽然一拍脑袋,对范成风说道:“城西那边的稻子不知道这两天收割了没有,你赶紧去告诉杜大人,如果也堆在田间,跟他说今天务必把里面的水排干净了!”然后又仔细跟他说了一些具体事宜。

    范成风嘴里答应着,却不放心她,迟迟不肯离开。立夏那场变故至今每每想起来还让他心有余悸。

    秦陌一边火急火燎地就要往村头赶,一边催促他:“哎呀范大哥,你老跟着我干嘛,赶紧去啊!”

    范成风望着她,犹豫再三,这才转身往县衙的方向奔去。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原本清澈的沧浪河中此时一片浑浊。

    秦陌先去了周家。

    来开门的是周金生,他见秦陌只身一人冒雨前来,不由十分吃惊:“七小姐!您这时候怎么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秦陌也不废话,简单说了下来由。

    她让周家三兄弟去田间将挨着排水渠的那道泥巴梗挖开排水,周家三位婶婶则帮着去通知村里其他人。被通知到的人家也依此行事,男人去田间排水,女人去临近的村上通知附近村镇的村民。

    按照秦陌的预想,这件事情虽然急,但是也没有多难。因为她早早地就已经在松安雨季到来之前预留了排水渠,现在只需要将那道口子打开就可以了。等雨一停,就赶紧脱粒烘干。

    可是显然,她算到了一切,唯独没有将人心算进去。

    周家庄的人尚且能够依照秦陌的指示去通知临近的那些村落,可是临近村镇的那些村民一听稻子会坏,哪里还顾得别人!有一些嫁过来的女子想要回娘家去说一声,也在丈夫和婆婆的骂声中不敢成行。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

    有些人早早地就来到了田间,明明排水渠就在不远处,可是却为了图省事,硬是挖开口子将水排到了比自家地势低的稻田中。

    还有些嫌排水渠排水太慢的,也偷偷挖开了靠近下面梯田的田埂。

    地势低的那些村民,眼看着自家田中的水不少反多,不由就骂骂咧咧了起来,上面的也不甘示弱,无理也要搅三分。

    一时稻田之中,叫声、喊声、怒吼声、咒骂声混着暴雨的轰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下面的被骂急了,一气之下索性抄起铁锹挖了泥土将排水渠彻底堵死,宁愿同归于尽也不叫别人占了便宜去。

    秦陌站在山脚下,望着暴雨之中的这种种闹剧,不觉心急如焚。

    这样下去,不说别处,至少眼前这近千亩的稻子肯定是完了。到时候别说军粮了,就是口粮也收不上来啊。

    也不知道范成风通知到了杜衡没有。他那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也像城东这样乱……秦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沿着泥泞不堪的田埂快步走上了梯田之中。

    “你们不要吵了!再吵下去稻子都要被水冲走了!”

    她冲着那些犹在争执的村民大声喊道。可是雨太大,她的声音完全被“劈劈啪啪”的雨声所掩盖。

    她不由想到,自己要是能早点把这些都考虑周全就好了。

    这里的村民本来就没有种稻子的经验,更加没有在梯田之中种稻子的经验,乍然遇到会不知所措胡弄乱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不能假设每个人的道德素质都很高。关键时候只要他们不损人利已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能要求他们舍己为人。

    总是要给人性一点余地,正是这点余地才是事情能够顺利进行的关键。可是很显然,秦陌此时已经明白得太晚。

    她疾走在湿滑的田埂之间,试图阻止这些人之间近乎互相残杀般的行为,可是这些人都已经骂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

    “这位大哥,不要再吵了,赶紧把这道口子填上吧,排水渠够宽,你相信我,水可以排掉的!”

    ……

    “大叔!大叔!不要生气了,把排水渠里的泥土挖开吧,咱们把水赶紧排掉好不好?不要再和他吵了!”

    ……

    秦陌急得来回地劝,好不容易劝住了一个,那一个又要搞点事情,结果这一个一看对方不让步,于是变本加厉!

    秦陌甚至一度觉得,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敌国派来的奸细!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这么不管不顾!

    她一直活得独善其身,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在人群之中调和周旋,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这么难,她喊到嗓子都哑了,结果却收效甚微。

    她眼看着一个人又挖出了一大铁锹泥土要去堵排水渠,情急之下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铁锹柄:“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意气用事啊,这水要排不下去越积越多,不光你家,所有的稻子都非得冲到沧浪河里去不可!”

    那位大汉黑着脸瞅她一眼,见原来是个黄毛丫头,一声冷哼,猛地从秦陌手中夺过了铁锹。

    秦陌脚下一个不稳猛地栽到了排水渠中,顺着又湿又滑的山坡滚了下去,瞬间在混着黄土的泥水之中消失了踪影。

    魏翎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就见一人正从山坡滚落,那人穿着蓑衣斗笠,看不清楚样子。

    魏翎看看那个身影,又看看那满是雨水几乎可以养鱼的梯田,吩咐身后那些士兵中的一人:“你去看看那人这么样了,尽量把人救上来!”

    那人领命而去,魏翎则带人往半坡之上那些梯田赶去。

    他本来是在杜衡那里吃茶下棋,两人见范成风突然到来,不由皆是心头一惊。

    范成风一直跟随秦陌,对如何排水以及如何烘干稻谷一事略微知晓,于是被杜衡强留下来陪他去了城西。

    而魏翎则带着一队人快马加鞭赶来城东看看秦陌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临走前范成风反反复复地跟他说:“七小姐去周家庄了,以她的性格一定还会去城东的梯田,不亲自看着她是不会放心的。她身体一直不太好,你找到她一定要照顾好她!”

    范成风说这话之前已经做好了会被魏翎嘲笑几句的准备,可是没想到一向桀骜嘴毒的魏翎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废话,他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你放心!”

    可是魏翎留心了一路,却始终没有看到秦陌的身影。

第七十章 渔夫

    正好周家三兄弟忙好了自己田里的事情也来找秦陌,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三兄弟虽然不知道在松安这次改种水稻的事情中,秦陌具体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从计划种稻、分田开始到如今,秦陌的用心与付出,他们却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且她明里暗里每一步的指点都让他们受益匪浅。现在他们已经是官府公开表扬过的优秀庄户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得到了二两银子的封赏。

    银子虽不多,但这是他们作为白丁,第一次受到了来自官方的表扬,一时间周家庄的老老少少看他们的眼光都不同了,甚至去县里赶集,也有人主动跟他们打招呼了。

    三兄弟不由对秦陌铭感五内。

    他们在山脚下迎头遇到了正带着一队人马前来的魏翎。魏翎勒停了马。

    “你们有没有见到秦七小姐?”

    周金生答道:“我们也是去找七小姐的。”

    “你们怎么没和她在一起?”

    “七小姐吩咐我们去把自家田里的排水渠打开。我们活干完了来找她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魏翎点点头,于是他们一同上了梯田。

    村民见官兵来了,一时间都不敢再生事,老老实实地把自家稻田里的活干了,豁到别家田里的口子也老老实实地填了,之前堵住的排水渠也立即挖开了。

    有时候一点威慑力比声嘶力竭的劝说要好用多了。

    可是魏翎从山下跑到了山头,却哪里有秦陌的身影!

    “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多高?有这么高!长什么样?哎呀大眼睛,瓜子脸!就是特别好看的样儿!”

    魏翎逮着个人就问,一边问一边比划着。

    也不知道问了多少个之后,终于有个老头指着翻涌着滚滚黄水的排水渠:“我那会是见着有个姑娘掉进这排水渠里了,穿着蓑衣斗笠,长啥样不清楚,呼啦一下就不见啦!不过这种天气,哪家大姑娘会跑这种地方来……”

    魏翎一听,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都冲到了天灵盖,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拔腿就顺着排水渠往下跑去。

    魏翎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祈祷,刚才看到翻下排水渠的那个人千万别是秦陌。

    秦陌不擅水性,这要真的掉了进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魏翊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临走之前魏翊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千万照顾好秦陌,为此魏翊还暗中将自己的亲卫拨了一队给他。

    魏翊告诉他,平时秦陌身边有范成风已经足够,这队亲卫关键时候再用。

    可是这还没用上呢,秦陌搞不好就已经出了事了。

    魏翊一直跑到了沧浪河,迎头撞见了之前派去救人的那个小兵,他正朝着河面东张西望。

    魏翎冲过去一把揪起了他的衣服领子:“我之前让你救的人呢?”魏翎急得大吼。

    那小兵显然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追不上……那人……那人叫水……叫水冲走了!”

    魏翎丢开那人,放眼朝沧浪河望去,之间河面被雨水打得如同一锅沸水般,哪里还能见到人影!

    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有艘渔船在随着风波晃个不停,几个身穿蓑衣的渔人正在奋力地收网,他们站在船的同一侧,感觉那船随时就要翻的样子。

    他们的蓑衣破败不堪,仔细一看,到处都是洞,穿在身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大哥,你说这种鬼天气能打上来鱼吗?”一人扯着网兜的一头,满脸是水地问道。

    另一人啐他一声,高声骂道:“打不上来也得打,不然吃屁!”

    “依我看,咱们不是还有几百钱吗?不如去鹊芳楼喝场花酒,听说那里新来几个美人,咱们快活一时是一时!那孟宗义死了,现在松安群龙无首,几家勾栏院都在拼命压低价格招揽生意,这时候不去占这便宜什么时候去占!”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喝花酒!饭都快吃不上了还喝花酒,早晚喝死你!”

    正说着,忽然另一个人指着劈劈啪啪的河面喊道:“老大老二你们别吵了,快看,那是不是一个人!”

    几人擦了把眼睛上的雨水,往不远处的水面一看,还真是一个人,正趴在一截子烂木头上。

    看那一身衣服不像是穷人,搞不好身上还有点值钱的东西。

    兄弟几个想到这里,丢下网不管了,奋力地将船划了过去,几人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拉上了船。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哪知翻身过来一看,竟然是个姑娘!

    那姑娘长得倒极美,一身素衣,一概首饰全无,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大水冲走了。可能在水里时间泡得长了,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一人往她鼻间探手过去,忽然又猛地缩了回来。

    “大,大,大哥,没气了!”

    他叫了起来。

    “你鬼叫什么!没气就没气了!水里泡这么长时间要是还有气那才见鬼了呢!”那位大哥说着就兜头扇了那人一巴掌,“晦气!”

    他说着指挥这其余几人,想要赶紧将这姑娘丢进水里。

    几人七手八脚的,哪知还没丢下去,那姑娘忽然猛地咳了一口水出来。

    几人吓了一跳,谁也不敢动,只愣愣地瞧着她。

    之间那姑娘咳出一口水之后,仿佛一条上岸的鱼一般,咕咚咕咚地又接连往外吐了很多水,这才迷蒙着双眼,悠悠转醒。

    她一双眼睛生得极美,什么话也不说,只单单看着你,就已经足够叫人惊心动魄,再加上落水之后更显水汽氤氲。

    几个五大三粗的渔夫一时间竟看呆了。

    这样美的女子,他们送鱼去张员外家的时候只在他家供奉的画像上见过,可饶是观音娘娘的画像也及不上眼前这个姑娘,莫非她也是水里的神仙?

    几个渔夫因为穷一把年纪了还没娶上媳妇,难免见个女子就忍不住要想入非非,此时一个大姑娘竟从天而降,本来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

    可是因为那姑娘太过美貌,眼下竟然谁也不敢去亵渎。

    那姑娘只睁开眼睛看了几眼,可能因为太过虚弱,竟然又晕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鱼肉

    几个渔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顿时都没了主意。

    就像一家穷了几辈子,忽然捡了一匣子金银珠宝,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张皇失措起来,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去花这笔钱。

    最后还是老大一拍大腿:“这姑娘长得仙女一般,咱们的命不够硬怕是消受不起,依我看咱们谁也别碰,以她的姿色拿去黑五那里,搞不好可以卖个好价钱,咱们到时候房子也有钱盖了,媳妇也有钱娶了,岂不痛快?”

    兄弟几个一听有道理,纷纷拍手同意。可是卖给黑五也得是个大活人不是,要是死了他们除了晦气可是什么也捞不着。

    于是他们哪里还有心思打渔,掉转船头上了岸直奔张郎中家而来。

    魏翎此时正乘了一艘小船在河面上一圈圈来来回回地找人,他见到几个渔夫划着一条破破烂烂的船火烧屁股一般往岸边划,高声喝到:“唉!你们几个!有没有见到一个年轻姑娘?”

    几个渔夫连连摇头,直说没看到。

    魏翎见他们神色怪异,不由朝那船舱看去,只见一张破网鼓鼓囊囊地堆在那里,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魏翎此时急着找人,哪有心思去管这些渔民的闲事,松安就这么一条河,渔民也不多,料他们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他这么想着,转过头命人继续往前划。

    几个渔夫将船靠岸,用网抬了人,也不及回家,就一路小跑着去了张郎中家。他们一路还担心有人会看到,于是索性摘了头上的斗笠盖在了鱼网上面。

    大雨之中,几个人光头淋着雨,却抬着一破网的斗笠,这种场景任谁看到都会称奇,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是雨太大,他们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行人。

    张郎中见几人冒雨而来,不由意外,他们挤到了张郎中家的大堂,顺手将门关得死死的。

    为首的那人从腰间摸出了一袋铜钱塞到了张郎中手中:“这件事情千万保密,你只管把人治好了,什么也别说,后头自然还有你的好处!”

    那张郎中也是个贪财重利之人,听兄弟几个如此说,早已笑着连连点头。

    几兄弟这才从鱼网之中把人抬了出来。

    张郎中凑近一看,竟然是个美貌的姑娘,不由心中吃了一惊。他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搭脉看诊不在话下。

    张郎中趁着去里间开药,将耳朵贴在墙上,听那几人到底葫芦里买什么药。

    他听到这几人反反复复地说着什么要卖给谁谁谁,年轻漂亮,可以拿多少银子之类的,心中已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原来这几人干得竟是这种勾当!

    他连连暗骂的时候脑中忽得念头一转,于是他折身到后面吩咐了一个小药童几句,小药童丢下正在干得活,一溜烟出了门。

    张郎中见他消失得没了踪影,这才拿了药从里间走出来,投入了药罐之中。

    兄弟几个见他出来,连忙止住了话题。

    “人什么时候可以醒?”为首的那人问道。

    张郎中慢条斯理地往药罐中加水,闻言笑道:“这姑娘怕是在水里泡得久了,邪寒入体,总需得过了这一夜才行。”

    “还要一夜?”那几人仍旧浑身透湿,听张郎中如此说都有点烦躁起来,却又眼巴巴地看着诊榻上那个姑娘,纵然住得地方离这里也不远,到底谁也不愿离开。

    张郎中眯着眼,一边看着罐子里的药,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里那几个人。

    虽是盛夏,大雨接连下,加上为了照顾病人,屋里此时生起了一个小火炉,几兄弟纷纷脱了外套围在火炉边烤着。

    外面的天渐渐地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围在火炉边的几兄弟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好像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困过。

    一开始他们还能强撑着,最后终于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睡意,睡死了过去。

    就在他们刚倒地不久,门外忽然传来“空空空”的敲门声。

    借故离开的张郎中这时走了出来,他用脚踢了踢几兄弟,见毫无反应,这才笑眯眯地去拉开了门栓。

    一群人“哗啦啦”一下子将张郎中本就逼仄的厅堂挤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一个黑壮男子,脸上一道长长的疤,从左眉骨处一直拉倒了右边的嘴角,与他这一身粗狂的气质极不相符的,是他嘴上竟然涂满了鲜红色的胭脂,耳朵上带了一排叮咚作响的耳坠,十分不伦不类。

    张郎中早已笑着迎了上去:“黑五爷,您老人家近来可好啊?”

    原来此人正是那几个渔夫之前提到过的黑五。

    孟宗义没死之前,他在松安被压得丝毫出不了头,这不,孟宗义一死,他就迅速地连哄带吓得抢走了凤仙楼里大半的姑娘和一些得力伙计。

    其他一些原本生意比他做得大的稍微慢了半拍,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自己鼎足并列。

    只见那黑五轻轻摸着自己的指甲,从低垂的眼皮下拐个弯瞥了他一眼,妩媚得人身上一个激灵。

    “少废话,你说得美人呢?”他说着用翘着兰花指的手轻轻将他拨开,抬脚往里走去,“我看看到底有多美,要是你小子敢涮我……”

    黑五说着就漫不经心地朝榻上看去,他本来只是抱着事业刚有转机,做人要勤奋,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想法来的。

    笑话!别说这松安有几个姑娘,就是有几只母耗子,也没有他黑五不知道的。

    从来也没听过什么绝色。

    倒是孟宗义那老小子养了个闺女还算有几分姿色,只是自己晚了一步,叫望江南捷足先登了去。

    黑五这么想着,也没把这一趟当回事,不料一瞥之下,后面的话竟硬生生吞了下去。

    那姑娘一身白衣早已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色更是白得像鬼,一头秀发乱糟糟地垂在枕侧。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眉头紧蹙着,要是换个人,这幅样子黑五简直不想再看第二眼,全松安谁不知道,他黑五可是个讲究人!

    可是黑五却是两眼一瞬不瞬地直看了第二眼,第三眼,第四眼。

    他看着看着,心中不禁无端地恨了起来,他恨上天不公,为什么没有把这样的容貌给他,硬是把他这样一副百转千回的玻璃心肠塞到了如此丑陋的皮囊之中。

    转而他又想到,上天可能是觉得亏欠了他,所以现在才把他想了千百回的这样一副皮囊送到了他的手中。从此以后,有她做鹊芳楼的镇楼之宝,松安还有哪家妓院敢跟他叫板!

    甚至这个小乖乖什么也不用做,单单是露个脸,只要自己造势造得够,想见她的人一定可以从这里排到京都去!

    那孟宗义不是在京都有高官做后台么,到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魏国公给弄死了!可见干他们这一行,后台要找就得找最硬的!

    自己要不就直接拿她去讨好魏国公,以后有了魏国公府撑腰,自己岂不是可以在松安横着走!

    短短几眼之间,百般念头已经在黑五的心头滚过了几遭。

第七十二章 孟陈眉

    黑五看着床上的那姑娘,仿佛一瞬间已经把自己未来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都规划好了。

    “你小子这次干得不错!”黑五回过头笑看着张郎中,然后顺手就丢给他一个荷包。

    张郎中面脸堆笑地接过,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揣进了怀中。

    黑五指着诊榻问道:“她什么时候可以醒?”

    张郎中依旧答道:“这姑娘在水里泡得时间有点长,我才喂她吃了药,恐怕须得过了这一夜才行。”

    黑五点点头:“那我明天一早过来接人。”

    他说着抬腿就走,走到门槛处,仿佛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扯下腰间的一方帕子擦了擦鬓角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水,笑意盈盈地对张郎中说道:“明早我要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你小子要是敢跟我耍什么花样,我就将你皮扒了丢到门口的这沧浪河里喂鱼!”

    黑五说完“咯咯咯”地笑着走了,他带来的那群人也纷纷出了门,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张郎中蹑手蹑脚地出门张望了一番,见黑五真得走远了,这才折身回来。

    之前出门的那个小药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人小身轻,走起路来毫无声响,张郎中正准备将仍旧横七竖八睡死在地的那几个渔夫拖到后院去,不防灯下站了一个人,早已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后不由骂道:“你鬼投胎啊,不知道出个声!”

    那小药童呆呆地“哦”了一声。

    张郎中问道:“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都办好了。”

    “望江南也去了?”

    “去了。”小药童唯唯诺诺地答道。

    “那徐掌柜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空空空”的敲门声。

    张郎中看着小药童朝大门一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小药童于是“蹭蹭蹭”地跑过去拉开了门栓。

    一人抬脚跨过门槛,利落地走了进来。

    只听他说道:“徐掌柜有事脱不开身,我来也一样。”

    那人只身前来,长相虽普通,但是说话如倒豆子一般,十分爽利。

    张郎中笑着迎了上去:“我当是谁,这不是周三爷吗!”

    周三的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诊榻之上:“张大夫说的是不是榻上那姑娘?”

    张郎中生怕他问躺在地上的那几个渔夫,正想着要怎么回答,没想到他竟绕过了他们直奔主题。

    张郎中于是摩挲着双手答道:“正是这女子!不是我吹,自打出娘胎我也没见过长得这么标致的姑娘!三爷,我可是一有好东西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们!”

    周三就站在入门处,对于张郎中口中的绝色仿佛并不好奇,闻言淡淡地说道:“这姑娘你打哪里弄来的?别是个有来头的,没吃到肉反惹一身骚。”

    张郎中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那这么敢呢!是几个打渔的从沧浪河里捞起来的,淹得只剩一口气,多亏我救治及时,不然哪里还有命等到您!”

    张郎中说着叹了口气:“我娘在世的时候时常教导我做人要行善积德,我也是为了这姑娘好,你看我这破医馆,哪里还有能力继续收留她。左思右想的,幸亏她还有几分相貌,不然哪里配进你们望江南。”

    周三望着他不说话,脸上的笑意若有似无,像是受用,又像是讥讽。张郎中看他那样,一时倒没了主意。

    周三静静地等他说完,这才慢慢地走到了诊榻边。

    灯管下那姑娘似是有些眼熟,他心中一跳,又仔细地看了看,那眉眼,却不是秦七小姐是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

    周三心中大骇,面上仍旧不露分毫,他心中一番计较,转身同张郎中说道:“这姑娘看着是不错,说吧,多少银子?”

    张郎中一听有了着落,心中顿时大喜,他涎着脸说道:“三爷说哪里话,只不过我这医馆小,三爷赏点我之前救这姑娘的药钱就行了,我好去救治更多需要的人!”

    周三看他那虚伪的样子,不禁觉得十分恶心。他从袖中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丢在桌子上。

    “我过会儿来接人,到时候再给你五百两。不过记得,我要一个完整的,姑娘!”周三特意在“完整的”三个字上加重了口气,看向张郎中的目光中也透露着警告,这才转身没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周三一走,张郎中也不管地上那几个渔夫了。

    药罐子里的药正在咕嘟咕嘟地往外扑着热气,张郎中连忙吩咐小药童收拾细软。

    他早就在松安这鬼地方待够了,此时老天忽然掉下来一个馅饼,叫他狠狠赚了一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虽然仍旧贪图周三口中的那五百两银子,但谁知道一会儿他和黑五谁先来。有钱也要有命去花不是!

    师徒俩收拾完东西上了院外一辆轻便的马车,刚要起步,张郎中忽然想到灯台之下还压着五钱银子,于是吩咐小药童在车上等他,折身又走了回来。

    张郎中边走边想,说起来还是望江南阔绰啊!之前黑五给了他一百两银子,他就已经觉得赚翻了,没想到周三爷出手直接就是五百两!

    这小娘们也真是值钱!

    张郎中摸到了灯台之下的五钱银子,正要走,忽然没忍住再次朝榻上望去。

    灯光之下,只见那女子美得仿佛要成精。

    张郎中心下想到,自己反正都要走了,何不在走之前快活一番?也算给他们验验货。

    这个念头刚起,门忽然就被人一脚从外踢开,只见那门扇在来人的身手之下仿佛纸糊的一般,登时裂作了两半。

    张郎中吓了一跳,拔腿就跑,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拎小鸡一般提溜了回来。

    早有随从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厅堂中央,又铺上了随身携带的冰丝坐垫,一个身穿湖蓝色长衫的年轻公子这才迤迤然坐下,他一展手中的折扇,笑道:“张大夫,你怎么一见我就要跑?难道我会比黑五那个娘娘腔长得还要见不得人?”

    张郎中心中叫苦,无奈脸上还得陪笑,道:“哪里哪里,二爷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黑五怎么配跟您比!”

    张郎中口中的二爷正是孟宗义的义子孟陈眉,他因比孟安若早夭的哥哥小一岁,孟宗义没死的时候,大家都叫他二爷。

    孟宗义死后,孟安若下落不明,传闻是被望江南劫走卖给了月那的高官为妾。

    孟陈眉作为唯一的继承人,散尽了孟宗义所有的钱财,对于遇难者家属,该道歉的道歉,该赔偿的赔偿。

    大家见罪魁祸首已经伏法,孟陈眉只是一个义子,却能做到如此,不仅不再计较,反而敬重他重情重义,因此他才能在松安再次立住了脚。

    孟陈眉淡淡道:“那你有了好东西怎么只知会他,却不知会我?你这是眼见着凤仙楼不行了,瞧我不起是不是?”

第七十三章 争夺

    张郎中知道眼前这个孟陈眉也不是个简单的主,单看他在孟宗义死后的表现,就可以想见一斑。

    他暗自想到,搞不好孟安若就是他卖给了望江南也不一定。不然他都已经当众散尽了孟宗义所有的钱财,怎么还有钱重整凤仙楼!

    他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新应付,心中后悔不该回来拿这五钱银子,要不此时早走远了,哪里还会再遇到这尊大佛。

    “二爷误会了,是这几个通知的黑五,不是我!”张郎中说着又踢了踢地下仍旧昏睡的那几个渔夫。

    可是很显然,孟陈眉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

    外面的雨仍旧在下。

    只见孟陈眉慢慢站起身朝诊榻走去,早有随从将张郎中绑了和那几个渔夫丢到了一起,为防止他聒噪,还顺手捞了一块抹布塞到了他嘴里。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诊榻上昏迷不醒的那个女子,本来他是想看看是怎样的一个绝色,可以让黑五和周三都迫不及待地想纳入囊中,可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人。

    孟家出事之前,孟安若一天到晚心心念念的就是要除掉这个秦陌,孟陈眉不忍心看她那么煎熬,本来想帮她拔掉这个眼中钉,可是竟然一次也不曾得手。

    这女子,看似只是秦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可是没想到破船也有三两钉,她身边高手太多,根本毫无下手的机会。

    现在孟安若失踪了,上天竟然把她最为憎恨之人送到了他面前,这是要让他替她完成之前的心愿吗?

    孟陈眉想到这里,不禁从袖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匕首的刀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这还是孟安若之前在他十八岁生辰的时候送他的礼物,也罢,她不在,让她的东西做个见证也好。

    张郎中眼睁睁地看着孟陈眉手中抓了一把匕首就要朝榻上那女子刺去,不禁感叹,这孟陈眉不愧有人暗中说他俊阎王,果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啊!

    哪知孟陈眉刺到一半,榻上那女子蓦然睁开了眼睛。

    她一双眼睛清澈皎洁,带着刚苏醒的迷瞪,显得雾气蒙蒙。她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手拿匕首就要刺向自己的人,虚弱得没有任何防备,又像是根本就没有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

    孟陈眉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这么杀了她确实可惜了。

    全松安都知道她和魏国公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止暧昧,可见他们之间必定关系匪浅,魏国公逼死了孟宗义,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现在他的人在自己手里,就这么一刀杀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把她带回去慢慢折磨,一点一点玩死,岂不更加解恨,更加痛快?

    孟陈眉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然后吩咐下人:“把这女子抬到府里去。”

    话音刚落,却听到一人隔着窗户说道:“孟二爷想要把我的人抬哪里去啊?”

    孟陈眉朝门口看去,只见之前说好第二天再来接人的黑五却去而复返。

    孟陈眉笑着掂了掂手中的匕首:“何以见得这就是你的人了?”

    黑五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做生意也要讲个先来后到,这姑娘我早就花一百两银子买下了,怎么,孟二爷想要明抢不成?”

    “那如果我就要明抢呢?”

    “你!”黑五气得一摔帕子,“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黑五说着就要去抢人,孟陈眉站得近,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黑五再也不顾形象了,龇牙咧嘴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

    “养你们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还不给我上!”黑五冲着带来的人大声嚷道。

    孟陈眉带来的人也不甘示弱,两路人马在张郎中并不宽敞的厅堂之中打了起来,一时间当归、甘草、白芷、茯苓等各种草药撒了一地,药罐子、小泥炉更是摔得粉碎。

    被绑住双手双脚的张郎中虽然之前打定了主意要抛弃这些家当远走高飞,可是此时看着这些东西被人破坏又是另外一回事,不由心疼的要死。再加上一会儿被人踩到了脚,一会儿被人撞到了头,想跑跑不掉,想喊又喊不出,简直苦不堪言。

    孟陈眉冷眼看着这一片乱糟糟的场景,无意逗留,转身就想抱起秦陌离开。

    隔着十几个打成一片的壮汉,黑五在屋子的另一头看着孟陈眉的举动,心里恨得抓心挠肺,这孟陈眉简直就是要活生生毁了他的职业生涯啊。他想要阻止,可是又过不去,急得跟什么似的。

    没想要孟陈眉却压根没碰到人,整个人却如牵线木偶般,从地上高高飞起,然后又重重地朝那边犹在打斗的十几个人摔去,瞬间止息了这场打斗。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只听老旧的木门忽然“吱嘎”一声打开,风裹着冰凉清冽的雨气从屋外扑了进来,屋里的众人都不禁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青衣男子从黑暗之中慢慢走来,他面容冷峻,仿佛带着地狱般噬人心魄的气息,一步步,目不斜视地朝诊榻上静静躺着的那女子走去。

    他衣襟处绣了一弯小小的银色月牙,银线在灯光下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孟陈眉在松安长到这么大,一向恃才傲物,从来没有这么惨败过。他甚至连自己是怎么败的都不知道。

    孟陈眉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挣脱开扶着他的随从就朝那人扑了过去。

    只见那人眼皮都没抬,一挥衣袖,孟陈眉再次轻飘飘地就被打飞了出去。

    剩下的那些人,包括黑五都知道遇到了高手,哪里还敢逗留,连滚带爬地往外涌去。

    这时门外又走进来几人,他们在门口一字站开,将出口堵了个死。

    黑五对着门口一人惊呼道:“周三,你怎么来了?”

    周三面无表情地垂手站在那里,对他的惊呼仿若未闻。

    黑五的视线继而又转到了周三的旁边:“徐启?”

    孟陈眉也看到了门口的几人。

    早在坊间传闻孟安若是被望江南劫走的时候,孟陈眉就去望江南找过徐启,可是他根本连徐启的面都没见着。

    他在望江南苦等了一天,才见到周三。周三笑眯眯的,却拒不承认孟安若的失踪跟他们有关。哪怕自己表示愿意用孟家全部的家当来交换孟安若,对方的语气和脸色都不曾改变。

    可是他们越是这样,孟陈眉就越是怀疑,世上有几个生意人不爱财?他们小小一介茶楼掌柜出生的商贾,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

    此时见他们在这个青衣男子面前毕恭毕敬的样子,孟陈眉心中就明白了大半,原来是上头还有主子。只是不知道这个主子是什么来历。

第七十四章 别院

    近乡情怯般,乌渠权每朝那张破败的诊榻走近一步,心中就越是不安。

    他害怕此时静静躺在上面的那人是秦陌,更害怕不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心性坚定之人,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原本定好的计划,就连他自己也不行。

    十二岁的时候,他为了将来在夺权的时候能够一击必中,想从轩辕山挖一条通往冬宫的密道,于是设计被乌渠葵放逐雪山。在挖密道的过程中,他和范成风挖到了雪人的洞穴,遭到雪人的袭击。

    他为了能够将密道挖通,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混入了那群雪人之中一个月之久,直到活活咬死了那群雪人的首领,这才将它们赶出了世代居住的那个洞穴。

    可是遇到秦陌之后,这种情况就变了,他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带她进轩辕山是这样,把火龙珠留给她是这样,包括这次立夏事变。

    孟宗义原本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他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不管哪个环节都没有错漏,他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他不应该任由王弗将秦陌扯进去。

    杜衡他们真的以为是凭自己的能力找到山中残留的火药,然后再顺藤摸瓜找出那两个伙计的?若不是他派人故意放出线索给他们,就凭他们也可以查出真相?

    自从在小院外看到她平安无事,而且和魏翎嬉笑怒骂起,他就对她充满了愤怒和恨意,他以为自己从此可以放下对她这些无端而起的牵挂。可是每次一听到她遇险,他还是会忍不住要来管。

    就像这次,他来松安原本是来听徐启汇报这些日子获得的情报的。没办法,折了孟宗义之后,他必须迅速地再扶持一个起来,此时一向得力的徐启无疑就成了最佳的人选。

    没想到周三忽然带来了秦陌的消息。他一听哪里还坐得住,也不管外面大雨倾盆道路湿滑,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这家破医馆。

    这一路他的心都在嗓子眼,他怕自己万一迟了一步,秦陌就会遭遇到什么伤害。

    此时乌渠权一点点靠近,终于,那女子的脸在他眼前渐渐清晰起来。他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侧脸。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到来,秦陌慢慢转过头来,视线从他长衫的下摆一点点上移。

    “怎么是你?”她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其实她早就有了意识,只是迷迷糊糊的,耳中听到不停地有人在自己的身边谈论着价格,谈论要将自己怎么卖出去。

    她的心中不是不害怕,特别是刚才那个人拿着匕首朝自己心脏处刺来的时候,她终于凭着顽强的意念睁开了眼睛。

    她记得自己为了阻止一个村民堵塞排水渠,不小心失足掉落了进去,后面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醒来就躺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其实刚才与其说她是害怕被人卖掉,她更害怕的是自己又穿越到了一个新的陌生时空。

    乌渠权身手擦去了她眼角滚落的泪水,他的指尖粗糙而冰凉,完全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养尊处优。

    秦陌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每次他都出现在自己最狼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此时外面雨气重,乌渠权见她穿得单薄,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他的身上,然后轻轻地将她抱起朝外面走去。

    秦陌觉得累极了,乌渠权的怀抱是这么温暖且安全,她想自己就借着躺一会儿吧,一会就好,想着想着不由再次沉沉睡去。

    乌渠权抱着她走到门口处,徐启垂手问道:“王爷,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乌渠权停下脚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杀。”

    乌渠权带着秦陌一路来到了自己距离松安不远的一处别院。

    秦陌直睡了一夜又一天,直到第二日黄昏才醒来。这一觉睡得格外满足踏实,她醒来的时候除了觉得腹中饥饿有点虚弱外,再无任何不适。

    早有侍女端着脸盆毛巾悄无声响地进来。

    “这是哪里?”秦陌问她。

    那侍女冲她笑了笑,并不回答。

    这一幕让秦陌觉得有些眼熟,她忽然想到了冬宫里遇见的那些婢女。她们也是这般,行动间悄无声息,你问她问题,她们只笑意温柔地看着你。

    秦陌于是也不再问,就着那侍女手中的清水简单洗漱了一番,又有侍女端进来温热的米粥,秦陌也不客气,端起来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

    “要不要再来一碗?”乌渠权笑着走了进来。

    秦陌放下手中的碗:“这里是冬宫?”

    “当然不是。”

    秦陌眼尖,瞥见他的左手上绑了一圈白色的纱布,于是蹙眉问道:“你受伤了?”

    乌渠权顺着秦陌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浑不在意地放下衣袖挡住:“没事,一点小伤,死不了。”

    他身手又走进来三四个侍女,手中端着的托盘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各色裙裳和首饰头面。

    “你之前的衣服都破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几件,你看看喜欢哪件。”

    秦陌的目光不由得朝托盘之中看去,好家伙,这些衣服看面料就知道价格不菲。

    此时外面天已经放晴,夕阳昏黄柔和的光照在那些衣服上竟然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还有那些首饰,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珠花钗子耳环项链,绿的翠绿,红的猩红,那些珠子竟然看不出一点瑕疵。

    虽然秦陌不懂,但光看做工和质地就知道并非凡物。

    秦陌顿时有了一种傍上大款的感觉,前世没有体验过跟土豪做朋友是什么感觉,这一世竟然让她遇到了,想到这她不禁笑了起来。

    乌渠权被她笑得有点莫名其妙:“你笑什么?是这些东西不喜欢?很可笑?”

    秦陌看着他满脸认真的样子,不由开起了玩笑:“不是,我是在想,要是我能早点遇到你这样的土豪,平时随便施舍一点,我又何至于在松安这个破地方吃这么多苦!”

    乌渠权听罢点点头:“也是,要是我们能早点遇到就好了。”

第七十五章 舞剑

    秦陌穿戴整齐走出了房间。那些侍女要服侍她梳妆,被她笑着拒绝了。她还是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

    乌渠权为她准备的那些衣物大多都太过华丽,她只挑了其中一套山岚色。那颜色淡淡的,宛如山间轻薄的雾气。然后又挑了一只颜色相近的玉质发簪,闲闲地挽了个髻便出了房门。

    外面有一汪池水,里面种着半池子的各色睡莲,鸳鸯在其间悠悠戏水。

    四周的抄手游廊别致精巧,上头雕绘着花鸟瑞兽,端得是红墙绿瓦,彩绘额坊,仿佛那年去洛阳旅游见到的那些古建筑。不同于江南楼阁的水墨清淡,它们自有另一番华丽热闹。

    天色将晚。

    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秦陌就格外喜欢黄昏,那种暖黄色的懒洋洋的光线,把一切都照得像是一个梦。

    她一边信步走着一边观看着水池子里的莲花和鸳鸯。忽然她听到了拐角处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人背对着她看不清面貌,只听她说道:“王爷把她带来了听雪阁?”

    一个小丫头压低嗓音说道:“是啊,听说还是亲自抱进来的呢?姐姐你同我交好我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别往外说,这里规矩大,搞不好会拔了我的舌头的!”

    王爷?亲自抱进来的?

    秦陌心想,这里应该也没有什么外来人口了吧,莫非这是在说她?

    正想着后面远远走来几个洒扫庭院的侍女,秦陌无法只得闪到了一旁假山上垂下的一丛盛开的杜鹃后面。

    那边的交谈仍在继续。

    “燕儿,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咦,这些是什么?”

    “这是王爷为那位姑娘准备的衣服首饰,这位姑娘还挺奇怪的,世间哪个女子不爱美啊!可她摆着王爷为她准备的那么多漂亮衣裳首饰不要,偏偏挑了一套老气横秋并不打眼的的!”

    只听对方一声冷哼,道:“你是不是心中觉得她还挺有分寸的?我告诉你,她那是虚伪!非要搞些不一样的,好叫男人记住她!”

    这一声冷哼秦陌听在耳中倒觉得十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那边洒扫的侍女又远远地去了,秦陌刚想走开,却听得一阵铿锵的琴声在这静谧的庭院之中蓦然扬起,裂帛般,秦陌惊得心头一颤,片刻之后破空的杀伐之声也追着琴声传来。

    “这是棠棣小姐的琴声,定是王爷在前庭舞剑,我们赶紧走吧,一会送茶水的从这里过见到我们就不好了!”

    两人说着转进了一道影壁之后没了踪影。

    秦陌这才走了出来,她寻着琴声慢慢地来到了一扇垂花门前,往外,便看到高大的银杏树下一人在练剑,另一边则端坐着一个女子在弹琴。

    树影冥冥,剑气如练,琴声如刀。

    那个舞剑之人一身月色长衫,暮色之中仿佛一道耀眼的光。只见他时而徐行,时而疾刺,一把锃亮的剑在他手中舞得得心应手。

    弹琴的那女子梳着一个高高的髻,脸上有着微微从容的笑意,她一直望着不远处舞剑之人,并不着意琴弦,却或拢或捻或挑,每一声都和舞剑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种合拍,要么是弹琴之人技艺高超,要么就是长久以来建立的默契。

    秦陌不由再次朝弹琴的那女子看去,对方身上有种她一直以来都十分向往的英姿勃发,仿佛一朵挺拔骄傲的玫瑰,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大家风范,想必她的出生应该不会太低。

    秦陌倚在门框之上静静地看着。

    眼前的这一幕真像一幅画,每一个角度看起来都那么美。不是那种柔柔糯糯的脆弱之美,这种美,充满着力量与韧性,充满着哪怕马革裹尸也要一往无前的勇敢。

    她一时不禁看呆了。

    直到一曲终了,执剑之人收剑入鞘慢慢朝她走来,这才回过神来。

    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法过后,乌渠权的气息仍然沉稳,他在她身前站定,看向她的眼中有光蓦然闪过。

    “怎么挑了这套?不过这身穿着也很好。”

    秦陌淡淡地笑了,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是吗?”

    口气中有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疏离与淡漠。

    七月的银杏,一树的郁郁葱葱,细碎的叶子在风中不停地摇晃着,鱼鳞般波光粼粼。

    秦陌忽然就想起了前世在白马寺里见到过的那些银杏。殿前香炉升起袅袅青烟之中,也摇晃着这样一树叶子,温柔悠远,仿佛很久以前她就去过那里,在树下做过一个美梦,又或者在佛前许下过一个心愿。

    许得什么愿望呢?秦陌没有想过,她似乎有很多心愿,譬如家人身体健康,网店红红火火,粉丝永远追随……可是仔细让她去想,好像又一无所求。

    那么应该就是国泰民安了吧。

    用无能为力的心愿去对抗虚空虚妄的信仰,也未必不是一种虔诚。

    乌渠权看着她不说话。

    半晌,秦陌这才回神问道:“你刚才的剑舞得很好,可有名字?”

    乌渠权笑了,答:“战城南。”

    “战城南?”秦陌重复道,“‘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这名字好是好,只是会不会有点太过惨烈?”

    “惨烈?“乌渠权咀嚼着这个词,抬头看向远方昏暗的天际,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这样,就惨烈了吗?”

    秦陌心中一跳。

    是啊,她怎么忘了他的经历,诗中描绘的那种悲惨相对于他来说是算不上惨烈。

    看着他突然落寞下来的神情,秦陌忽然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她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尊贵无比甚至金光闪闪的人身上,实在是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秦陌甚至能感觉到,有时候他就算是笑着,那笑容也是清浅入不了心的。

    树下弹琴的那个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抱着琴站到了乌渠权的身后,她看着秦陌忽然开口说道:“姑娘喜欢王爷的舞剑尽管欣赏就好,又何必深究。”

    秦陌转头朝她看去,想必这就是之前那个小丫头口中的棠棣小姐了吧。

    作为乌渠权的客人,棠棣并不畏惧秦陌的目光,并且毫不示弱地回视着。她站在那里,头微微地昂起,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秦陌看着对方战斗鸡一般的神情,忽然笑了,她冲乌渠权欠了欠身,说道:“是我僭越了,义安王恕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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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介绍:
园艺家李微然在一次意外中穿越到了古代,不但变成了一个两百斤的大胖子庶女,更可怕的还是个脑袋不清的花痴,竟然觊觎被全家视为掌上明珠的三姐的未婚夫婿,还没摸清自己到底是谁的李微然就这样被驱逐到了人人闻之色变的农庄。可是别忘了她是谁,园艺家李微然,看她如何把一个快要废弃的农庄一点点打造成世外桃源。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