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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全文阅读

作者:柚子嘻嘻     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txt下载     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丈量

    秦陌一路快马加鞭地回到了松安。

    年关将近的时候,她再次收到了秦楚风的信,信中只说让秦陌不要再担心,婚事已经作罢。

    秦陌将信沿原来的折痕叠好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冬季刚过,松安县衙便来了一辆马车。

    “七小姐,杜大人派我们来接您去趟县衙,说有要事要跟您商量。”

    还没到松安县城,远远地便看到杜衡和魏翎等在了管道上。杜衡两手交握在袖中,魏翎则不停地踢着路上的石子,大概等的时间有点长,颇为不耐烦的样子。

    秦陌心中了然地笑道:“杜大人,小魏大人,你们好啊!”

    经过一整个漫长的冬季,魏翊那边始终无声无息,秦陌还以为他将这件事情忘了,原来只是时候没到而已。

    杜衡依旧笑得像一尊弥勒佛。

    倒是魏翎不满地叫了起来:“魏大人就魏大人,什么叫小魏大人!听着多别扭!”

    秦陌不理他,放下了帘子,马车一路径直进了杜衡在府衙专门为她准备的别院。

    一进别院,杜衡对着秦陌一揖到底:“不知七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秦陌挑了挑眉:“没想到杜大人对此事竟也如此上心!”

    杜衡一改往日的半永久笑脸,此刻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神色:“不瞒七小姐,战火绵延,大炎和狄戎的边境早已民不聊生,多少人卖儿卖女家破人亡!松安只因为离得远,土地贫瘠,所以还能暂时偏安一隅!如果军饷再跟不上,后果将不堪设想……此事事关我大炎的生死存亡,杜某虽一介小官,但也深知皮将不存,毛之焉附的道理。”

    秦陌深深地凝视着他,忽然觉得心中好像有一簇火苗正在被点燃。

    “杜大人相信我?”

    “连魏大人都相信七小姐,杜某自然相信。更何况,就凭七小姐到松安短短年余,就能仅凭一己之力在此穷山恶水的地方过得这般风生水起,杜某哪里还敢怀疑七小姐的能力!”

    杜衡说着说着又露出了溜须拍马的本性,秦陌适才产生的那么点沉重感倒去了大半,不由笑了起来。

    魏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相视着笑得十分开心,他登时就愤怒起来。

    “前方都快要饿殍遍野了,你们还有心思笑!”他指着杜衡,“杜衡,小心我告诉兄长让他摘了你的乌纱帽!”

    杜衡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秦陌看着魏翎,不急不慢地说道:“魏翎,你现在去丈量下松安所有可以用来种植的土地,我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耕地,多少林地,多少荒地。”

    魏翎跳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秦陌,同时用一根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你敢指使小爷我?”

    秦陌微笑地看着他:“你兄长让你配合我,要不你去问问他?”

    魏翎瞪着秦陌,眼中仿佛可以喷出火来,他忽然猛地一甩衣袖,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我明天早上就要。”秦陌在他身后轻飘飘地说道。

    魏翎的脚步一滞,回过头给了她一记凶猛的眼刀,怒气冲冲地出了秦陌的别院。

    杜衡有些担忧地说道:“七小姐,小魏大人他……”

    杜衡欲言又止。

    秦陌揶揄道:“你是担心他的态度,还是担心他的能力?”

    杜衡尴尬地咧了咧嘴。

    “你放心,魏翊既然让我有事去找魏翎,他的能力应该没有问题,至于他的态度,”秦陌笑得有恃无恐,“有魏翊撑腰,我还怕这小屁孩?”

    杜衡听她如此说,一颗悬着的心瞬间落地。他倒不是怀疑魏翎的能力,只是这小魏大人一向桀骜不驯,他是真得担心这两人都这么年轻,一山不容二虎,到时候光顾着窝里斗而把正事抛到一边去了。

    送走魏翎和杜衡,秦陌洗漱完便早早睡了,第二日天刚擦亮,她就醒了。

    也是奇怪,原来那么爱睡懒觉,看多少名人名言励志书籍都改不了的坏毛病,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竟然不药而愈。

    秦陌也想过,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娱乐活动太有限了,每日早早入睡,睡得早自然也就起得早。

    幸亏起了个大早,秦陌梳洗完毕,刚坐在桌前端起一碗粥,魏翎就一阵风一般刮了进来。

    他将一摞子纸重重摔在秦陌手边。

    “给!你要的东西!”他的声音里还是没什么好气。

    秦陌抬起头看他,只见他两只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原本白皙的一张俊脸也显得分外苍白,显然是一夜没睡。

    秦陌放下手中的碗,捡起他丢过来的那摞子纸,上面笔迹工整,一手飘逸的柳体,秦陌还未看清上面的内容,心里先赞了一声好。

    秦陌一张张地往下看,内容翔实罗列有序,连秦陌之前因为担心时间仓促怕他完成不了而没有交代的一些细节都兼顾到了,并且标记得清清楚楚。

    “魏翎。”秦陌不由抬头扫了他一眼。

    “干嘛!”魏翎口气十分不耐烦。

    “我忽然发现你还挺能干的!”

    没有接话,秦陌抖了抖手中的纸张,又扫了他一眼,看到他的脸上浮起了两朵可疑的红晕。

    “要你发现!”魏翎小声地嘟囔着,忽然拔腿跑了。

    秦陌看着他的背影,笑得伏在桌上起不来。

    还以为是个小霸王,没想到竟是个小公举。

    用过早饭,杜衡来了。

    “杜大人早啊!”

    秦陌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啜着一杯茶。

    “茶水粗陋,希望七小姐不要介意。”

    秦陌放下茶杯:“大人圣人门第,岂非不知‘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的道理?茶能喝就行,不必穷讲究。”

    杜衡闻言一惊,贵族公子小姐有几个不是从小锦衣玉食,穷奢极欲着,能这么想的又有几个?看向秦陌的眼神不由又多了几分敬重。

    “眼看已到春分,不知道七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秦陌拍了拍桌子上的那一摞子纸:“魏翎一早就已经把土地丈量的结果送过来了。”

    杜衡不由吃惊:“魏大人已经来过了?”

    秦陌点点头笑道:“他不但把我昨天交代他的事情做了,连松安一共有多少个乡里亭,之前分别种植什么,收成如何,都一一记录在册给我送来了。”

    杜衡不由惭愧:“是我怠惰了。”

    “来日方长,杜大人不必如此。”

    秦陌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此说来,像松安这样山地较多的地方,往年稻谷的收成并不理想,老百姓大多种植一些粗茶,番薯和中草药。”

    杜衡点点头:“松安一向以中草药和茶叶闻名,稻谷确实种得不多。”

    “除了耕地少,种植稻谷还有哪些困难呢?”

    “自然是灌溉问题,河水无法通过开渠倒灌进丘地,除此之外,松安多少年以来祖祖辈辈都在种植中草药,老百姓对这个也比较熟悉,乍然之下让他们改种水稻,恐怕有点难度。”

第四十七章 打探

    秦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太阳渐渐高升,又是一个艳阳天。

    一年之中适合稻谷种植的就那么几天,就算从现在开始,他们不吃不喝地去游说那些老百姓,恐怕也不能抢在这个节气中把秧苗种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秦陌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句诗。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她忽然豁然开朗。

    “杜大人有没有把松安改种稻谷的消息发布出去?”

    杜衡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有些不确定地答道:“自然是已经发布出去了,早在接到魏大人的信时就已经张榜公布了。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倒没有,只是还要劳烦大人再去张贴一张公告,凡是在清明之前愿意改种稻谷的,就可分得上等耕地,谷雨前愿意改种的,可分得中等丘地,到立夏再改种的就只能分得下等山地。凡愿意种植稻谷的,可以去各地的亭长那里登记造册。”

    杜衡一一记下。

    秦陌见他脸上尚有犹疑,不由问道:“杜大人可有什么难处?”

    杜衡如实相告:“七小姐想必应该也知道,松安还有许多庄子是京都一些高官的,这些恐怕……”

    秦陌扬了扬手中那摞子纸:“杜大人顾虑的这些事情,我们魏大人早就考虑到了。他已经摆平了其中官职最大的几个,其余的,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杜衡笑起来:“是下官多虑了。”

    其实秦陌心里对于魏翊虑事之周全还是刮目相看的,他才多大?二十?二十五?在她原来的世界里,这个年纪不过大学刚毕业,初入社会还是个毛兵头子,能知道什么,可是魏翊,毫不夸张地说他已经凭一己之力撑起了大炎的半壁江山。

    午时刚过,周家兄弟三人来到了秦陌暂居的别院。

    周家兄弟庄稼人,不喜拐弯抹角,在给秦陌见过礼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七小姐唤我们前来,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

    秦陌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你们可知道了松安改种水稻的消息?”

    周家兄弟愣了下,周金生这才开口说道:“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那你们有什么想法?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你们要是相信我,尽管照实了说。”

    周家兄弟对视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七小姐说什么!我们种得是秦府的地,自然是东家让种什么我们就种什么!”

    “如果这块地是你们自己的呢?”

    “我们的?”

    “对,你们的。”

    “如果是我们的地,那肯定是想种药种茶啊!”周水声说道。

    “如果官府让你们种水稻呢?”

    “七小姐,您不知道,我们这里根本就不适合种水稻。”周金生面有难色,“要是适合,我们早就种了,何必祖祖辈辈受穷!”

    “哦?”秦陌露出好奇的神色,尽管她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但还是想从这些实实在在种地的人口中再听一遍,“是怎样的一种不适合?”

    周金生率先说道:“水!种稻子要水,我们这边的这些山地,除了老天下雨,哪里还有水,光靠一趟趟地去挑,家里十个劳动力也不够啊!”

    周木生接过话茬:“而且我们这边很多盐碱地,根本不适合种稻谷!”

    “别说什么盐碱地了,七小姐您出门去看看,都是坡底,怎么种稻啊!”

    “种稻子要种子,我们现在家家户户青黄不接,家里一粒米都挤不出,拿什么种地里去!”

    ……

    弟兄三个犹如打开了话匣子,收都收不住,不但给了意见,也顺便发了通牢骚。他们是真心认同并且相信秦陌,并没有因为她也姓秦而三缄其口。

    秦陌点点头,见聊得差不多了,于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让你们去种稻子,你们愿不愿意去种?”

    兄弟三个不说话了,再次面面相觑,屋里一时鸦雀无声。

    秦陌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他们。

    仿佛过了许久,秦陌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兄弟三个期期艾艾地站起身,走了几步,周金生忽然扭过身说道:“七小姐,您还没跟我们说在哪块地里种,什么时候种呢!还有……”

    周金生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能不能先借我们一些种子……七小姐放心,等稻子收上来,我们一定立马还给您!”

    秦陌只当他们不愿意,哪里想到这几个朴实的庄稼汉跟自己想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她心里感动,闻言不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别急,你们且先回去等着,秧苗到时候给你们送去!”

    “那我们就回去等七小姐的消息!”

    他们说着就要走,秦陌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他们:“我一个姑娘家,离家在外,身份多有尴尬,还希望你们回去后不要提到我很这件事情有关。”

    兄弟三个拍着胸脯说道:“我们明白,七小姐放心!”

    “还有,这件事情是上头的意思,你们回去后一定要多多支持官府的每一项举措,多表现,这对你们只有好处。”

    兄弟三个郑重道谢,欢天喜地地走了。

    送走周家兄弟,秦陌就蜷缩在那张太师椅上,开始想着周氏兄弟适才的话。

    缺水。

    丘陵

    盐碱地。

    这松安真是……一言难尽!

    每一个都是硬伤。

    秦陌不由地又想到,这秦夫人究竟有多恨自己,秦府在大炎有那么多庄子,偏偏把她送来了这里。

    外面艳阳高照,屋子里却阴凉如水,虽已是春天,呆得久了还是觉得浑身冷噤噤的。

    她正想要到外面去走走,忽然一个讥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一个姑娘家,坐没坐相,成什么体统!”

    秦陌连忙放下原本蜷缩着的腿,迅速地站了起来。

    只见魏翎一脸鄙视地看着她,也不待她招呼,自顾自地就寻了张椅子做了下来,还耀武扬威般地翘起了二郎腿。

    秦陌气结,走上前不由分说,一脚踹下了他翘着的那条腿。

    魏翎大怒:“你怎么还动手!”

    秦陌冷笑:“你来到我的地盘自然要守我的规矩!”

    “你什么规矩!”

    “不准翘二郎腿。”

第四十八章 火龙珠

    “你!”魏翎指着秦陌半天说不出第二个字。

    秦陌见状,只好贴心地给了他一个台阶:“别你你你的了,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魏翎气得不想说话,要是别人他早一脚还回去了,可是眼前这个人不行,且不说兄长正在用她,伤不得,就是光想到秦楚风也足够让人泄气了。

    魏翎撇过脸不理她,秦陌见状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她索性也不理他,拿起一顶斗笠,迎着阳光就出了门。

    刚走出二道门,魏翎就风一般追了上来拦住她的去路。

    “你要去哪儿?”

    秦陌隔着一道纱帘好整以暇地回道:“干君何事!”

    说完如期地看到魏翎的脸色又变了几变,但这次他终于忍住了。

    “你以为我想管你!要不是担心你稻子种不出来人先跑了没法和兄长交代,我管你去哪!”

    秦陌笑了起来。

    “你就跟着我吧!”秦陌绕过他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朝他做了个鬼脸,“跟屁虫!”

    魏翎不防她忽然转身,差点撞了上去,闻言气得骂道:“你才跟屁虫!你全家都是跟屁虫!”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地出了城。

    松安海拔千米左右的山,秦陌差不多都爬了个遍,此时她再次来到了其中视野最好的孤云山。

    “让你种稻,你倒好,跑来爬山!”魏翎指责秦陌。

    秦陌扫他一眼:“你年纪不大,怎么跟个大婶一样成天叨叨叨个没完?你跟魏翊真的是亲兄弟?”

    说完十分怀疑地看着他。

    魏翎再次气得说不出话,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秦陌忽然发现逗他还挺好玩的,不由再接再励:“哎呦,这小脸,还红了。”

    秦陌说着上手就要去摸,魏翊仿佛看见了什么毒蛇猛兽,猛得朝后退了一大步,惊恐地指着秦陌:“你一个姑娘家,不但动手,还动手动脚!小心传到京都嫁不出去!”

    秦陌哈哈大笑,笑得简直直不起腰。

    山顶的风徐徐吹过来,秦陌遥望着对面的轩辕山。

    似乎不论看过多少次,轩辕山带给她的震撼都丝毫不会减弱。它仿佛一座擎天柱,上接着碧落,下连着黄泉。

    据说从来没有人爬到过山顶,没有人知道山顶有什么,山那边有什么。

    秦陌有时候会忽然怀疑,山的那边是不是真的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熊熊烈火。连穿越这种事情她都遇到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魏翎见她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轩辕山,不由好奇:“山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到那皑皑的白雪了吗?”

    “当然看到了,小爷我又不瞎!”

    秦陌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罕见地没有回嘴怼他。魏翎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有下文,竟然还有些不习惯起来。

    “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那些雪变成水呢?”秦陌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魏翎有些不满她的态度,没好气地说道:“放火上烤一烤不就变成水了!”

    秦陌重复着他的话:“放火上烤一烤。”

    她忽然盯着他:“我听说有一种火龙珠,放在屋内可以让整间屋子即使在寒冬腊月也温暖如春,这是传说还是世间真有此物?”

    魏翎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不由避开了她的视线。

    “这不是传说,不过对你来说也跟传说差不多。”

    “什么意思?”秦陌疑惑。

    “意思就是,就算世间有这个东西,你这辈子也不可能看得见摸的着,可不就跟传说差不多?”

    “为什么?”

    魏翎上下扫了她一眼:“小爷我都没见过,就凭你一介庶女?”

    魏翎虽然自从在松安遇到秦陌后对她的态度已经改观,可是之前对于她的偏见积累已深,此时一个不小心就脱口而出。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可是覆水难收,他几乎在意识到的那一瞬间就小心翼翼地朝秦陌看去。

    哪知道秦陌却毫不在意,她的关注点都在他的前半句上。

    “你也没见过?那这火龙珠在哪里?”她拧着眉追问道。

    魏翎这次再开口显然小心多了,他掩饰性地咳了咳:“在月那。乌渠权听说过吗?听说就放在他的宠妃郑贵妃的宫里。”

    乌渠权?

    魏翎看她有些愣神,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吓傻啦?”

    秦陌拨开了他的手:“你有办法可以搞到火龙珠吗?”

    魏翎见鬼一样看着她:“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月那是你家吗?东西只要是在大炎,哪怕是在大炎的皇宫,我都有办法搞到!可那在月那哎小姐!乌渠权什么人?自己的手足都能杀得干干净净!这样的人你敢靠近?”

    秦陌再次看向对面的轩辕山。

    那些终年不化的雪,如果可以变成水流下来,灌溉的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好?

    她不是没想过制作水车引河水倒灌,可是那只适用于低坡度的丘地,对于稍微有点海拔的地方,需要一层层开凿渠沟,如果再有两个月的时间还有可能,现在再开工,还要改造梯田,只怕会影响今年的春耕了。她也不是没想过早两个月就开始挖沟渠,可那时候松安正是连绵的大雪,到处都是冻土,那时开工太劳民伤财。

    可是怎样才能得到这火龙珠呢?

    抢肯定是打不过的,去偷的话可行吗?

    秦陌心中快速地计较着,脚下却生风般地下了山。

    魏翎一面紧紧地跟着她,一面又眼都不眨地盯着她,怕她走太快不小心踩空。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秦陌指着脚下地丘地对魏翎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分头行动。我去解决灌溉的问题,给你十天,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这些丘地改造成梯田。”

    “梯田?”魏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词。

    秦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怎么就忘了呢,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梯田这种东西。

    于是她仔仔细细地跟魏翎解释了什么是梯田,以及改造中的一些注意事项。

    魏翎却越听越憋屈,这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自己吵架吵不过她就算了,连这么绝妙的主意竟然都是她先想出来!

    魏翊之前问他关于在松安种稻子有什么看法,跟秦陌一比,自己说得那都叫啥!

    魏翎在心中暗暗发誓,在今后的种稻工作中一定要知耻而后勇,绝不能再输给秦陌!

第四十九章 一诺千金重

    秦陌在山脚就提出要和魏翎分开各自行事,魏翎虽别扭,却还是坚持把秦陌送到了周家庄,这才转身离开。

    秦陌一回去就被流觞拉住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几遭。

    “小姐,他们把你叫走做什么去了?怎么好几天了才回来?”

    秦陌无奈地笑道:“放心,胳膊腿都在!就是商量一些事情”

    听说是商量事情,流觞这才作罢。

    寒暄过后,秦陌朝站在一旁的范成风点了点头,范成风会意,跟着她进了屋。

    “范先生,你说你从小被卖到月那,是否听说过火龙珠?”秦陌开门见山地问道。

    “知道。”

    “它是不是真得可以在寒冬腊月让一整间屋子温暖如春?”

    范成风摇摇头:“不是一间屋子,是一座宫殿。”

    “这火龙珠当真如此珍贵?”

    “月那常年寒冷,但这火龙珠的珍贵之处还不只在于它的功效。在月那,火龙珠就相当于大炎的传国玉玺。当年乌渠孙原本是要传给义安王的,只是后来被乌渠葵抢走了。义安王杀了乌渠葵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回了火龙珠。”

    秦陌奇道:“既然这火龙珠有这么重要的政治地位,为什么乌渠权还把它放在了郑贵妃的寝宫?”

    范成风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义安王的后宫里没有什么郑贵妃,那都是大炎民间说书的胡编乱造的。”

    秦陌瞠目结舌。

    好你个魏翎,说书听来的东西也敢拿来哄我!

    秦陌看着范成风讪讪地问道:“要混进月那皇宫的话……难不难?”

    虽然是为了家国大义,但偷东西毕竟不光彩,秦陌不觉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范成风却没注意到这些,他警惕地问道:“你去月那皇宫做什么?”

    秦陌如实以告:“去偷火龙珠。”

    范成风死死地盯着秦陌:“七小姐,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义安王做事向来果决狠辣,万一被他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答应过别人,所以一定要得到这火龙珠不可。”

    “答应别人什么?去偷火龙珠?”范成风的口气鲜见地尖锐起来。

    秦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范大哥,你觉得人活一世为了什么?”

    范成风没有回答。

    秦陌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范大哥,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担心我年纪小会被人利用。我没有答应别人去偷火龙珠,只是我承诺的事情有了火龙珠才有把握可以完成。”

    一诺千金重。

    他看向秦陌,明明那么纤细柔弱,可是许多七尺男儿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却能够放下一切去坚持。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那我陪你一同去吧,冬城里我还有几个旧相识。”

    范成风见秦陌如此坚决,也不再劝说,当即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就随秦陌前往月那。

    秦陌不善骑马,于是范成风驾了一辆轻便的马车,为了节省时间只在途中稍作了个把时辰的休整。

    马车颠簸了七天七夜,终于抵达了月那,秦陌没料到会这么冷。松安已是阳春三月,这里还大雪纷飞,幸亏范成风临走前提醒她把最厚的那件棉袄带上了。

    “七小姐,你要不要歇息一天,我们明天夜里再行动?”范成风看着秦陌的一张脸几乎变成了透明色,不由关切地问道。

    秦陌摇摇头:“来不及了,我们今天夜里就行动!”

    他们住在了离冬城不远的一家客栈,下午的时候,秦陌在房内休息,听到隔壁范成风的门轻轻打开再合上的“吱嘎”声。

    秦陌端着茶杯,搭在杯身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天不知不觉就黑了,知道范成风过来敲门,秦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房里枯坐了一下午,浑身上下冷噤噤到。

    她跟在范成风后面慢慢靠近了月色中仿佛冰雕一般的冬城。

    范成风对这里熟门熟路,他带着秦陌绕过了守城的将士以及一波又一波巡逻的护卫,来到了西南角一个隐藏在茂盛枯草间的狗洞前。

    狗洞很小,仅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通过,秦陌暗自庆幸,幸好减肥成功,这要换做一年前,就算范成风找到了这个狗洞,自己怕是也钻不过去。

    范成风似乎面有愧色:“还要委屈姑娘你了。”

    秦陌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范成风又道:“这个狗洞连着一座废弃宫殿里的一口枯井,几乎没有人知晓。地图想必你已经背熟,一切小心,我就在此处等您,明天早上第一遍鸡叫过后,无论东西有没有得手,您都记得千万要离开!”

    秦陌点点头,弯腰进了狗洞。

    天色已黑,洞的那边只有十分微弱的一点月光,凭着这点光亮,秦陌好歹出来了。她不由想到,幸亏自己胆子大,不然这种鬼地方,难保不会想起午夜凶铃中的贞子,还不吓破了胆!

    枯井中垂下来一根绳子,下面系着一个汲水用的木桶。

    秦陌用力拽了拽绳子,见够结实,没有因为常年无人使用而风化,这才将绳子解下来绕在腰上打了个结,然后抓着绳子爬了上来。

    外面也是没有半点灯火,只有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得整座框架宏伟的宫殿越发的鬼气森森。若不是隔着一道宫墙外的灯火辉煌,秦陌简直要认为范成风是故意在涮她了。

    秦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冷宫。

第五十章 潜入冬宫

    秦陌从包袱中掏出范成风事先给她准备的宫人衣服换上,然后趁着夜色,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冷宫。

    秦陌飞快地在头脑中比对着眼前看到的一切和之前范成风给她绘制的月那这座巍峨的冬宫建筑图,终于在冷宫不远处发现了一座挂着“木桶局”的灰败宫殿。

    木桶局是专门涮洗冬宫中马桶的地方,这里的管事姓施,据范成风说曾经受过他的恩,所以此次才愿意帮忙。

    大概因为木桶局是整个冬宫最不受人待见的地方,所以这个施管事这么多年才能在波谲云诡的冬宫里偏安一隅。

    入夜的木桶局静得宛如秦陌刚刚走进的那座冷宫,她轻轻推开锈迹斑斑的木门,老旧的门枢仿佛一把拉坏了的二胡,发出突兀刺耳的“吱嘎”声,秦陌吓了一跳,惊魂未甫之际,忽然从阴影中走出了一个年逾六旬的老翁。

    他一头银发,混沌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在月色下似开似阖,宛若一头假寐的猛兽。

    秦陌静静地站定,等着那人先开口。

    “姑娘贵脚临贱地,有何公干啊?”老翁慢悠悠地说道。

    “我找施逊。”

    “找他何事?”

    “履道坦坦,幽人西南而来。”

    老翁听罢,蓦然睁开双眼,仿佛不敢置信般紧紧地打量着秦陌。

    秦陌心中一定,知道眼前这老翁便是范成风让她去找的冬宫中唯一可信任之人——施逊,于是在夜风中扬眉而笑。

    老翁忽然拱手朝她一恭到底,短暂地诧异之后,迅速换上了一副恭敬之色。

    “老朽苟活至今,就等着报答当日之恩!还请姑娘相告,故人有何相托?”

    “我要取火龙珠。”

    木桶局又恢复了之前死一般的宁静。

    曾北亭慢慢地直起了腰杆,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秦陌,似乎想要在对方脸上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这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上却有着与她这个年纪不符的成熟与冷静。

    是她奉范成风的命令来取火龙珠?如果是,范成风又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

    且不说现下能不能得手,就算得手,以乌渠权的狠辣与狡猾,她能活着离开月那?

    施逊猫一般眯起了双眼。

    秦陌则笑眯眯地任由他打量和揣测。

    风再一次吹起了秦陌的裙袂,也是奇怪,之前刚进城的时候明明冻得要死,可是眼下已经入夜,吹来的风里竟带了只有暮春才有的温热,秦陌不禁想到,难道这就是火龙珠的功效?

    施逊终于开口:“不是老朽贪生怕死,只是这火龙珠并非寻常之物,姑娘有没有觉得这座冬宫相较于别处格外温暖?它是可以被感受到的,除非把它装进那火龙匣。偷火龙珠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还要同时偷走那火龙匣!姑娘可曾想好了?”

    火龙匣?

    秦陌倒是头一次听说这珠子还有配套的匣子。

    她点点头:“我既然不远万里来到月那,势必要得手,不过老翁你不必有卖国之责,我只是借来一用,并非要占为己有,假以时日,必定完璧归赵。”

    施逊脸上现出一股倨傲之色:“什么国不国的,老朽本也不是月那人,至于还不还,跟我又有什么相干?范成风对我有救命之恩,既然姑娘以他的名义找过来,我势必是要帮你的,只是成不成那就要看姑娘你的本事了!”

    远处忽然传来阵阵丝竹声。

    “今晚冬宫里有夜宴,陛下在宴请狄戎的使者。”施逊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

    秦陌想,难道魏翊说得是真的,月那果然在暗中勾结狄戎人?

    “火龙珠就在陛下居住的主宫,只是主宫门禁森严,你若扮成寻常婢子必定会被识破,容我想想怎么才能混进去……”施逊拧眉思索片刻,“听说狄戎为了讨好义安王,顺便折辱大炎,花高价买了一批大炎的乐伎送进了冬宫,这些乐伎初来乍到,两相不熟,你一会儿就混进这群乐伎里。对了,万一让你们去表演,唱歌跳舞什么的你会点吧?”

    施逊也就随便问问,秦陌之前说幽人自西南而来,于是他心中认定了她来自大炎,大炎丰硕,人民好歌舞,贵族尤甚,所以一个姑娘家会跳几支舞唱几首曲简直就是和吃饭喝水一样是件理所应当之事。

    秦陌闻言却尴尬地笑了。

    前世她唯一会跳的就是第八套广播体操,到了这一世也丝毫没有长进,可是这哪能拿得出手!

    施逊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并没有读出她笑容之中的勉强,带着她就来到了专门安置歌舞伎的歌舞局。

    他们躲在暗处,施逊打晕了一个出来如厕的乐伎,让秦陌换上了她的衣服。

    范成风让她来找施逊果然有他的道理,施逊虽年逾六旬,但思路非常清晰,他预想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应对之法以及逃生之路。秦陌离开前,他不放心又让秦陌复述了一遍,这才满眼担忧地放她离开。

    秦陌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安置这群歌舞伎的偏殿,一群女子正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听说这义安王很年轻,才二十几岁。”

    “对啊,不但年轻,听说长得也是面如冠玉风流倜傥!”

    “嘘——你们还是小声点吧,我怎么听说他杀人不眨眼呢!”

    “杀人不眨眼又不杀你,他对后妃们好着呢,可见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君。”

    “小红姐姐,你就别犯痴了!”

    “对啊,再怜香惜玉,怜得也不是你这根香,惜得也不是你这块玉!”

    众人压低嗓子一阵轰笑。

    秦陌为了不引人注目,跟着众人一起傻笑,心中无语,真是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八卦。

    幸好月那有规矩,所有的歌舞伎都必须带着面纱示人,秦陌这才在十几个虽惶恐却年轻活泼的女孩子中安然混到了宣她们进主宫表演的旨意。

    她低着头跟在一群红衣乐伎的后面,亦步亦趋地进了乌渠权的主宫。

第五十一章 乐伎

    秦陌竖起耳朵,虽低着头,却一路处处留心,想要伺机溜走。

    不知道走过了几道宫墙,穿过了几道游廊,终于在一株并不属于这种冰天雪地的巨大凤凰花树前,领着她们的那个侍者停下了脚步。

    在遮天蔽日的火红色的花冠下,只听那个侍者恭敬地说道:“一共乐伎十五人,就此有劳姐姐了。”

    对方应该年岁偏长,嗓音温柔:“一路辛苦。”

    她语气郑重,仿佛对方是跋山涉水而来。

    她们完成了交接,由那个年岁偏长的侍者清点人数后,又走出几个婢女手脚麻利地依次搜过身,这才领着她们走进了一座明显更加辉煌庄严的宫殿。

    宫殿正中的牌匾上书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闻心殿。

    秦陌心想,原来这才是主宫,幸好之前没溜走,不然查得这么严,今晚恐怕是进不去了。

    穿过那棵凤凰花树,一行人又继续往前走,不同于之前时不时地还会路过一些无人处,闻心殿里虽安静,却侍者成群,一直到了供歌舞伎更衣上妆处,秦陌都没有找到开溜的机会。

    闻心殿里有专门的侍妆司,并不需要她们自己动手化妆,可是既然要化妆,必然是要掀开面纱的。

    秦陌眼看着就要轮到她了,终于坐不住了,她走到侍立在门口的一个婢女面前。

    “敢问这位姐姐,茅房在哪里?”

    秦陌小声地问道。

    那个婢女却仿若未闻,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不搭理她。

    秦陌只好又问了一遍。

    婢女依旧不理她。

    “你别问了,没有我的命令,她们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的。”

    一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秦陌回过头,只见侍妆司的首领侍者冷冰冰地看着她。

    秦陌看看她又看看那个婢女,不由咋舌,这冬宫的宫规未免也太过森严。

    秦陌见这首领侍者也压根没有要回答她的样子,索性也不再开口,正好最里边背对着众人的那个乐伎上完妆正要离开让出位子,于是她赶紧一溜小跑冲了过去。

    摘下面纱的时候,侍妆司的那个宫人正低着头调胭脂,调完后目光漫不经心地在秦陌脸上打了个转,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目光又飞快地转了回去,定定地看着她。

    秦陌冲她眨了眨眼睛,那宫人像是这才惊醒般,一时竟有点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先干什么。

    秦陌的这个妆上得格外久,直到那边都催了,给秦陌上妆的那个宫人这才扫完了最后一笔眉尾。

    秦陌也无心看自己化成了什么样,抓起面纱往脸上一捂就赶紧混进了队伍中。

    看来只有等混过这一场才能再找机会溜进乌渠权的寝宫了。

    宴会厅的屋梁目测至少有十几米高,秦陌偷偷瞄了一眼,这大厅简直跟西方的大教堂不相上下,而且这里明显更加暖和了。

    火龙珠一定就藏在这附近。

    灯火辉煌的殿堂里间杂着坐满了服饰各异之人,端坐上首者隐没在重重珠帘之中,看不太真切。

    见她们入殿,一个身穿狄戎服饰的人站起来。

    “这是我们陛下从大炎数千能歌善舞的女子之中特意为陛下挑选的乐伎,只愿能博陛下一笑!”

    坐在上首那人似是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倒是紧挨着他的一个面容俊美却目光狠戾的男子哈哈一笑:“你们颂干倒是会来事!知道我们陛下就好这口,一下子送了这许多来!”

    他说要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大殿之中瞬间落针可闻,衬得他的笑声格外诡异。

    众人正襟危坐屏声静气,没有人敢回应他的话,眼角余光则不时地朝上首偷偷望去。

    似乎是为了缓解这种尴尬,丝竹声悠然而起,有人朝她们使眼色,领头的乐伎心领神会,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这些乐伎常年练习,体态婀娜,身段柔软,秦陌默默地躲在舞群后面划水,努力跟上她们的动作,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没有人注意到她。

    “啧啧啧,听闻大炎女子善舞,我今日瞧着也不过如此嘛,你瞧瞧,这胳膊腿都伸不开,还不如我府里头的舞姬!是大炎女子不行,还是你们颂干眼光不行啊!这打仗打不过那姓魏的,怎么,连挑几个舞姬都挑不好?”

    先前出言不逊的那个男子,一边端着酒杯咂舌,一边又开始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不知道是情商太低,还是太过嚣张。

    “诸九王你什么意思!”

    狄戎的使者顿时拍案而起,虬髯遍布的一张圆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其他的使者纷纷应声而起,怒视着仍旧坐得四平八稳的诸九王。

    有月那大臣站起来一边安抚狄戎使者,一边打着太极。而重重珠帘背后,乌渠权则始终一言不发。

    秦陌继续混在人群中努力划水,心中则暗暗奇怪,这些人到底在唱哪一出,这乌渠权听起来厉害,可是看起来怎么却像个傀儡,被底下的人如此明嘲暗讽竟也忍得住。

    狄戎的使者此次前来本来就是有所求,因此姿态放得很低。若不是诸九王这般赤裸裸的讽刺,他们也不会闹将起来。此时见有人安抚,也就顺着台阶下了。可是没想到刚一落座,那边诸九王却又轻飘飘地开了口。

    “啧啧啧,你们看看那女子,跳得像不像只鸭子!哈哈哈哈……”

    众人的视线随着诸九王挥指的方向齐刷刷看过去,只见人群后面,是有一个正吃力地挥舞着胳膊腿的舞姬。

    秦陌只觉得身上突然变得火辣辣地,一时还没意识到诸九王说得就是自己,继续小心地瞥着前面的那个乐伎,努力地想要跟上对方的动作和节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后背几乎已经湿透。

    天知道,跳舞真的好难啊!

    忽然一个狄戎的使者冲进人群一把揪住了秦陌,恶狠狠地将她往前一推:“丢人显眼的东西,你他妈胳膊抽筋了?”

    这个使者明显脾气暴躁且没安好心,秦陌摔去的方向正是诸九王的酒桌。她猝不及防,重摔之下,只觉得眼前不停地闪着白光。

    诸九王面前的一壶酒被撞翻,清亮的酒打湿了秦陌的花袖和领口,她脸上的面纱不知何时掉落在地。

    诸九王正要发作,可是一看到秦陌的脸,目光突然就变得有点呆。

    之前推秦陌的那个狄戎使者大步流星地走上来抓起秦陌的后背就要将她丢出去,没想到诸九王出手如闪电,一把制止了那个使者,揽着秦陌的要将她带到了怀里。

    “诸九王你什么意思?”

    “你们打翻了陛下赐我的酒又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说这舞姬跳得像鸭子?我正在替你教训这不识相的大炎女子!”

    “舞虽然跳得不怎么样,不过这小脸爷倒是喜欢。”

    秦陌自面纱掉落到被诸九王搂在怀里一直低着头不敢反抗,她做贼心虚怕被人看出她是混进来的。她看着被诸九王踩在脚下的那块面纱,努力想要捡起来重新戴上,可是这个姿势在旁人看来竟像是在投怀送抱。

第五十二章 出逃

    “原来诸九王如此挑剔是因为看上我们的美人了呀!”

    狄戎使者阴阳怪气地说道。

    向来刻薄的诸九王竟然罕见的没有回怼,只是哈哈一笑就继续喝起了酒。

    “难得九王叔有这般兴致。”

    珠帘声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上方传来,秦陌捡面纱的动作忽然僵在了的半空。

    这声音……

    诸九王的手不住地在秦陌的腰间摩挲,依旧态度傲慢:“我贪财好色你应该高兴才是!”

    乌渠权轻笑:“我要是不高兴呢?”

    诸九王又端起了一杯酒:“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不高兴!”他说着猛地将酒杯掼在地上。

    随着酒杯碎裂,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了几十个黑衣人。

    乌渠权嘴角轻蔑一撇,身形忽如鬼魅般朝诸九王迫近。诸九王像是不敢置信般盯着乌渠权,就在乌渠权的手指距离他的脖子一尺之距时,诸九王这才大梦初醒般一把将怀中的女子朝对方抛了过去。

    乌渠权向来阴沉狠辣,就在众人都以为那乐伎就要香消玉殒之时,只见他手到半空却硬生生转了方向。

    惊鸿一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怎么是你?”他皱眉望着秦陌。

    秦陌却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只定定地看着他。

    ……

    吵吵嚷嚷的当铺里,那人一身玄色长袍,冠玉般的脸上有着淡如烟尘的笑意。

    “你怎么称呼?到时候我怎么找你?”

    “在下姓周名权。”

    ……

    周权。

    ……

    乌渠权。

    ……

    周围已是一片刀光剑影。

    乌渠权本可以出其不意擒贼擒王,没想到一击不中,对方已遁之千里,再想故技重施已不太可能。

    他的人渐落下风。

    早有人劝过他,对于诸九王这种乱臣贼子,大可以多布些人手,是他太过自负,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制服对方,好叫其输得心服口服。

    眼见诸九王的人已将这闻心殿重重包围,乌渠权不顾怔愣的秦陌,拉着她杀出一条路冲了出来。

    又来到了之前见过的那棵巨大的凤凰花树下,乌渠权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见追兵还未追过来,这才揽着秦陌跃身上了树。

    漫天火红色的花影,映得天边的月色仿佛也变成了火红色。

    这般妖娆诡异,仿佛一个火红色的梦境。

    秦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接着落入了一个黑色的通道。他们一路滑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一个猛子扎进了一堆柔软似云堆却寒冷刺骨的东西里。

    秦陌艰难地从那云堆了探出头来,发现置身之处竟是重重积雪。她慢慢站起来,极目四望,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

    有沙沙声在背后响起,秦陌转过头,乌渠权正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这是哪里?”秦陌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轩辕山。”

    “轩辕山?”秦陌吃惊,茫然四顾。

    这就是她一直想爬,却始终没有勇气上来的轩辕山?

    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大概在轩辕山半山腰偏下一点的位置。

    从进入月那开始到他们的国都冬城,秦陌他们这一路似乎都是在往上行驶。所以他们从闻心殿逃出来径直入了轩辕山半山腰理论上也是说得通的。

    只是从冬宫里挖条秘道直入这茫茫雪山,不知道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而且以密道入口的隐秘程度,恐怕这世上也没几个人知道。

    秦陌正怔怔地看着脚下的雪山,没想到蓦地里一只手忽然游蛇一般飞闪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他力道很大,秦陌被掐得完全没有反抗之力,连哼都哼不出一声。

    “你混进冬宫所谓何事?”

    乌渠权面容沉寂,声音冷漠。

    秦陌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眼看就要晕厥,乌渠权终于松开了手。

    秦陌趴在雪中剧烈地咳嗽着。

    “怎么,范成风没有告诉你?”秦陌抬起头看向乌渠权,嘴角的笑意满是凉薄讽刺。

    他的目光忽的闪烁了一下。他抿紧双唇,目光阴沉地盯着秦陌,一言不发。

    “他没有告诉你我来冬宫是为了什么?他不是你的人吗?你堂堂一国之君,在我一个小小庶女身上费什么心思?”

    “这些跟你混进冬宫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当时我身中剧毒,是你救了我。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当时给我的解药。”秦陌心想反正你待我也并不真诚,索性开始胡扯,至于范成风为何没有告诉他以及日后会不会告诉他,那就是日后操心的事情了。

    “有了它,欢沁的这种能麻痹人肌肉的毒药就能派上大用场了。”秦陌继续胡扯。

    “大用场?什么用场?杀人?”乌渠权拧眉,“那有毒药就够了,还要解药做什么?”

    秦陌笑:“只能杀人岂不是要受制于它?我要得是既能杀人也能救人,至于杀不杀,救不救,那就是我的事了。”“哦?那你要拿它怎么救人?”乌渠权来了兴致。

    秦陌适才喉咙处被掐的不适逐渐消失,但脖颈处仍旧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她自己并无察觉。

    她慢慢地靠近乌渠权。

    “怎么救?就譬如你这里坏了,”秦陌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乌渠权的左胸处,“我可以先用欢沁让它麻痹,然后用锋利的刀将坏掉的地方一寸寸剜出来。”

    乌渠权盯着她脖子上的猩红,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下。

    “一个将军府的小姐,一天到晚除了挖泥巴就是开膛破肚,你们大炎的贵族女子从小受得就是这种教育?”

    秦陌哈哈一笑,继续跟他半真半假地东拉西扯着:“实不相瞒,我在将军府并不受待见。我原来是个大夫,为了生存,经常偷偷给人看一些见不得光的病,专学歪门邪道,最擅长的就是开肠剖肚。”

    “曾经是个大夫?”乌渠权冷笑,“你才多大,难不成一个几岁的娃娃就能行医了?”

    他话虽如此,到底没有再深究。

    秦陌有一种错觉,似乎他真得也只是问问而已,对于她漏洞百出的说辞竟然就由着她说了下去。

    秦陌之前在温暖如春夜的冬宫里穿得单薄,此时身处茫茫雪山之中,早已冻得嘴唇青紫,她双手交叉不停地摩挲着双臂,企图缓解一下这种锥心刺骨的严寒。

    “我们……要去哪里?”

    她说话都开始哆嗦起来。要是有件羽绒服该有多好啊!她心中妄想。

    乌渠权瞥她一眼,脱下身上的外套裹在了她的身上。

    乌渠权的外套也很轻薄,裹到秦陌身上的时候还带了点余温,她有了片刻的温暖,只是冷风一吹,这单薄的温暖瞬间烟消云散。

第五十三章 雪山行

    他们顶着风雪艰难地往上走。

    秦陌前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这一世也没练成什么神功,只不过因为常年锻炼,身体素质比较好而已,但是很快,在轩辕山严酷的环境下她就有点受不了了。

    之前乌渠权给她披上的那件衣服根本抵御不了这漫天的风雪。

    乌渠权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着,秦陌亦步亦趋,她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心里不是没有疑惑,他为什么非要拉着自己一起出逃?只是因为怀疑她的身份?可是冬宫里已经被叛军占领,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自己来冬宫有什么目的相比之下简直就是不足挂齿。

    这人,太深沉难懂。

    秦陌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他身后,两条腿自脚后跟往上已经冻得没什么直觉。她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着这些,却不妨脚下一滑沿着身侧的山坡摔了下去。

    乌渠权听到背后有动静,猛地回过头,只见那个瘦削的身影正宛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般越来越远。

    乌渠权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猛地蜇了一下,没有丝毫犹豫的,他朝那个正不停坠落的身影扑了过去。

    其实这个地方离他要去之处只有十来米的距离了,眼看这那个洞口就在眼前,可是他竟然为了她功亏一篑。

    冷。

    秦陌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只觉得哪里都冷,冷得似乎连心肝胃肺都失去了温度。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就开始仰望着这座高耸入云的神秘大山,今日若真能葬身于此,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她这一死,对魏翊的承诺怕是实现不了了。

    这应该是她唯一的遗憾了吧。

    就在她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之时,忽然她感到自己似乎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丝丝缕缕龙涎香的气味冲入鼻端,让她豁然有了片刻的清醒。

    “乌渠权……”

    秦陌压根就没想过关键时候他竟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救自己。虽然之前他也救过他,但那些对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同于此时此刻,搞不好他们滚落的声响稍微大点就会引起雪崩。

    她望着他,心中震动。

    他是英俊的,这种英俊不同于魏翊的耀眼明亮,自有一种清冷孤绝的气质,仿佛茫茫人世间,只剩他一人禹禹独行。他不需要任何人,亦不被任何人所需要。

    “冬宫一千两百三十八口,从八十岁的老阿嬷到才出生几个月到小娃娃,他都不放过。”

    ……

    她又想起了之前听过的关于他的那些传说。

    相传十一年前,义兴王乌渠孙被魏无信打败,战死在松安。他留下了四子三女,为了争夺王位自相残杀,长子乌渠葵在杀死老二老四后,不知道为何却对当时还未满十岁的乌渠权手下留了情。当然,这也为后来更大的悲剧埋了伏笔。

    “整个冬宫成了红色的地狱,血一直流到了护城河。”

    ……

    到底是怎样的滔天恨意,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下此毒手呢?

    蛰伏的那些年,他又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他浑身浴血终于身处高位,却还要经历人臣叛乱,他身边是否还有可信任之人?

    秦陌心中无端酸楚起来。算起来,自己之前在这个世界的处境似乎比他还要好一点。至少她还有可记挂和记挂她的人。如果她今天死在这里,还有人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悲伤难过。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耳际,虽然处境更加险恶,但秦陌觉得乌渠权双臂和胸膛围起的这方小天地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她的手脚终于有了知觉。

    她心中暗叹,果然内力是个好东西,练功之人就是不一样,都不怕冷的。

    随着乌渠权一声闷哼,他们终于停止了坠落。

    秦陌抬眼看去,却撞进了一双乌沉沉的眼眸,她视线慢慢下移,只见有暗红色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一滴一滴,掉落在惨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秦陌眼眶刺痛,有眼泪涌了出来。

    她慌忙用衣袖替他去擦拭。

    “你……怎么样了?”

    乌渠权用指腹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珠,忽然,他笑了起来。

    不同于往常的阴沉难懂,他笑得全无阴霾,仿佛雨过天晴吹来的风,那么轻柔无邪。

    “没事,死不了。”

    他浑不在意地说道。刚说完,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没咳几下就猛地侧头喷出了一口血。

    秦陌大惊失色,她朝他背后探手摸去,果不其然,肋骨断裂。

    “你对这里很熟?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蔽身的地方?”秦陌急促地问道。

    乌渠权左右看看,手往右上方一指:“如果我记得没错,那里应该有个山洞。”

    秦陌朝那里望了望,伸手就要去扶他。没想到乌渠权避开了她的手。

    “一点小伤,哪里就那么娇弱。”

    秦陌却罕见地坚持:“你背后的骨头断了,不能用力,我们得赶紧到那个洞里将你受伤的地方固定好,不然以后会有大麻烦。”

    乌渠权又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怎么,你原来还真是个大夫?”

    秦陌白他一眼:“笑话,我可是神医薛若怀的弟子!”她怕他怀疑她的医术,不肯接受医治,索性搬出了薛若怀。不过也不算她胡说,薛若怀可不就教过她一阵子,虽然她学得也不怎么样。

    “你是薛若怀的弟子?”乌渠权明显不相信,“那老头虽门人众多,可关门弟子却没几个,他真的收你为徒?”

    但到底还是顺从地由秦陌扶了起来。

    两人顶着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风雪艰难地朝乌渠权记忆中的那个山洞走去。

    山洞隐藏在一处落满积雪的小山丘背后,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秦陌扶着乌渠权往里走去,她想找点东西给乌渠权包扎,可是这茫茫雪山,除了雪哪里还能找到什么东西。

    她略一思索,拔出头上的发簪固定在乌渠权受伤的肋骨处,又将他之前裹在她身上的外套割裂,撕成布条,一层层小心地给他做了个简单的包扎。

    “这样裹起来有用?”乌渠权看着被包得像粽子一样的自己,不由觉得好笑。

    秦陌也有点不好意思,包得确实有点丑,很久没练,有点手生了。

    “丑是丑了点,但谁说没有用?”秦陌脖子一昂,“这可是薛若怀教我的外家三十六式中的一招,专治你这种跌打损伤。

    秦陌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花瓷的小药瓶子,从里面抖出了两颗赤色的药丸,她捏起其中的一颗塞到乌渠权嘴边。

    乌渠权皱眉:“这是什么?”

    秦陌笑得邪恶:“自然是杀人的毒药,你吃下去,立时三刻便会毙命!”

    乌渠权忽然就着她的手猛地一口将那颗赤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他嘴唇柔软,带点湿漉漉的冰凉。秦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一时有点愣住。

第五十四章 承诺

    那两颗药丸是薛若怀云游之前送她的,据说对外伤有奇效。

    秦陌看着剩下的唯一的那颗赤色药丸,不由陷入了沉思。她和乌渠权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缘分,总是在最危难的时候遇到彼此。

    “怎么,不是毒药么,心疼了?”乌渠权看着有些走神的秦陌不由语带讽刺道。

    秦陌不妨他如此说,闻言愣了愣,然后边将药瓶子收进怀里,边道:“有空关心我,不如想想我们要怎么出去吧。”她说着看乌渠权的衣服前襟有些松散,怕他重伤之下再受风寒,于是伸手将他的衣服紧了紧,又脱下他之前脱了披在她身上的外衣重新给他裹上。

    秦陌在凑近给他整理衣服的时候,乌渠权忽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仿佛冬日她院子里盛开的那株腊梅。他微歪着头看着她秀美的脸庞,那毛茸茸的长睫毛,仿佛某种温软的小动物。

    “秦陌,你到我身边来吧。”

    乌渠权仿佛呓语般开口说道。秦陌心头大震,她猛地抬头朝他看去,乌渠权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想在她的眼中找寻一些蛛丝马迹。

    “你到我身边来吧,以后让我照顾你。”他再次说道。

    秦陌忽然泪盈于睫。她撇过脸去,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

    “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我替你守着。”

    她到底没敢回答。

    夜越来越深,秦陌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角落里,不知不觉意识开始模糊。

    冷。

    像是有细细密密的针在身上反反复复地刺。

    钻心噬骨一般。

    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睡着。之前她听过太多有人在雪地里一睡就睡过去的故事。

    人在极度的严寒中,器官会开始衰退,呼吸减慢,最后据说会在一种奇特的温暖错觉中死去。

    秦陌迷迷糊糊地想到,难道自己就要死去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冰冷的洞穴突然变得温暖了起来?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了软绵绵的云端之上,周围繁花似锦,鸟鸣如歌,像是回到了故乡。

    “秦陌,醒醒!”

    有人在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秦陌悠悠睁开眼睛,乌渠权正俯身满脸担忧地看着她,他好看的眉眼几乎都皱到了一起。

    “我刚刚是不是差点死了?”她忽然哭了起来。

    乌渠权不顾胸口的伤用力将她搂进了怀里,他长出了青色胡茬的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有我在,你不会死的。”他轻而坚定地说道。

    秦陌忽然想起初次见面,他一身玄色长袍,凌驾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上,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那天的天气,温度,风吹来的方向,以及,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那么清楚。

    “你刚刚梦到什么了?”乌渠权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让人听得想落泪。

    “我梦到了我的家乡。”秦陌的嗓音里依旧带着浓浓的哭腔。

    “你的家乡?炎都?”

    秦陌摇摇头:“不是炎都。那里叫徽州。”

    “徽州?”乌渠权拧眉思索,可是脑海中却没有一丝关于这个徽州的记忆。

    “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我在那里养花种菜,无忧无虑,每一天都是听着鸟声醒来,枕着花香入眠。那样好的日子啊,却永远回不去了。”

    也许是因为外面的一切纷扰都被这茫茫雪山隔绝了,也许是酷寒之后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太麻痹人的意志,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这是秦陌第一次放下心防说起了前世。

    “不要担心,以后还会有的。”许久,乌渠权低声说道。他说得那么肯定,像是某种承诺。

    “不如你到我身边来吧!”他竟再次说道。

    ……

    仿佛过了许久,秦陌盯着他的眼睛终于缓缓摇了摇头

    “我们身份太过悬殊。”她苦笑道。

    似是默认般,乌渠权到底没有再追问。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陌再次沉沉睡去。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刺眼的雪光透了进来。

    “醒了?”乌渠权微笑地看着她。

    秦陌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靠在了他的怀中,不由赶紧起来检查他的伤口,一边自责道:“你的伤怎么样了?我怎么睡着了?“

    乌渠权揉揉酸胀的肩膀,揶揄道:“好像不怎么好。”

    秦陌一听更加自责。

    “好了,骗你的,我没事,这点小伤早习惯了。”

    这点小伤?肋骨都断了叫小伤?

    到底之前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他将这样的伤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秦陌的眼中有满满的惊痛。

    乌渠权扣起右手大拇指和中指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揶揄道:“别搞得像是我要死了一样。”

    秦陌捂着额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为了缓解尴尬,她转移话题道:“今天还蛮暖和的啊!”

    话一出口,秦陌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外面冰天雪地,可洞里却温暖如春。

    这奇异的温暖,秦陌昨夜一直认为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可是如果不是错觉,那又怎么解释呢?

    秦陌在洞里转了转,摸摸墙壁又摸摸地面,努力想要找出这温暖的来源。

    乌渠权见状从腰上扯下了一个香囊,道:“你是不是想问这里为什么这么暖和?”

    秦陌老实地点点头。

    乌渠权从那个香囊里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椭圆形的匣子,那匣子灰不溜秋的,其貌不扬。

    他慢慢地打开匣子,突然一颗滚圆的像是夜明珠一样的珠子蹦进了秦陌的视线。

    那透亮的桔红色,像是火山爆发冒出的岩浆,又像是地狱深处冒出的一把火。

    “这是……”

    秦陌指着那颗珠子惊诧地说不出话来,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这就是火龙珠。”

    乌渠权从匣子中拿出那颗珠子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谁能想到,这天下都在争夺的珠子就这么随便地被我揣在了身上呢?也是,他们根本连火龙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秦陌看着那个桔红色的珠子,瞬间觉得整颗心都在砰砰乱跳。

    火龙珠。

    轩辕山。

    只要她能把这颗珠子在雪山上留下两个月,那她这次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回去以后她就有充足的时间挖水渠,造水车。

    秦陌看了乌渠权一眼,如果开口问他借的话,他会答应吗?

    乌渠权却像是引诱她般说道:“这珠子可是好东西啊,不但可以让一座宫殿变得四季如春,更是可以祛病消灾延年益寿。”

    秦陌强作不在意地笑了笑:“既然这么多人都在争夺,那你……可要收好了。”

    到底没有开得了口。

    乌渠权不置可否地将珠子放进了匣内,匣子一合,瞬间将火龙珠的光彩掩盖地干干净净。

    那个其貌不扬的匣子应该就是施逊所说的火龙匣了吧。

    只是不知道乌渠权之前藏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会拿了出来。难道这雪山的寒冷连他也觉得受不住?

    不过要不是他打开了火龙匣,秦陌恐怕早已经冻死在这里了,哪里还能见到这传说中的火龙珠。

    外面的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秦陌扭头看着洞外:“我们得赶紧走了,不然在这空无一物的雪山里非活活饿死不可。”

第五十五章 拿什么偿还

    乌渠权对轩辕山的地形十分熟悉,竟然能在这漫天一色的白茫茫中准确的找到那些藏得十分隐蔽的洞口。

    秦陌不禁暗暗想到,莫非他从小就是在这轩辕山长大的不成?

    大雪如扯絮般遮天蔽日,刚走出洞口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的身上头山已是一片雪白。

    不知怎的,秦陌忽然想起了一句十分矫情的话:携手共白头。

    她被自己逗乐了,低下头莞尔一笑,伸手掸去了头上的雪。

    乌渠权听到动静,歪过头去看她。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低垂的眉眼,柔美的下颌骨线条。她的睫毛很长,此时挂满了冰霜,仿佛生来就和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般。

    此时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嘴角扬起,瞬息之间整个世界突然都因此变得山明水秀起来。

    乌渠权受了她的感染,眼底竟也有了一丝罕见的透明笑意。

    “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秦陌再次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珠贝一般,叫人舍不得移开眼。

    乌渠权揉了揉她头顶柔软的秀发,一颗心仿佛也瞬间跟着柔软起来。

    “傻。”他轻笑道。

    乌渠权要找的那个洞口在一处看起来毫无特点的雪地上,洞口被积雪覆盖,四下里看去到处都是一片白,如果不是他带路,恐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找到这个地方。

    他用脚踢开了上面厚厚的一层雪,露出来一个圆形的铁盖,正弯下腰去拉的时候,却被秦陌拦住。

    她自告奋勇:“你背后还有伤,我来吧!”

    乌渠权有点好笑,也不坚持,他直起身子后退了两步。

    秦陌摩拳擦掌大步上前,短短几步路竟被她走出了豪气干云的气势。

    只是这股子气势在她的手搭上铁盖上那个圆环时泄了个一干二净。

    这铁盖仿佛是长在了雪山上一样,秦陌拉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甘心,双手用力,憋得脸都红了,那盖子依然没有反应。

    见鬼了!

    她再次使劲,这下连脚都用上了,却依然拿那个盖子无可奈何。

    她还要再使劲,忽得被乌渠权猛得抓起手腕翻转过来。他力度不大,秦陌却依旧没有反抗之力。

    只见他眉头皱了皱,轻轻地掸去她掌心上面的铁锈。

    “还是我来吧,别把自己弄伤了。”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不打紧!”

    乌渠权瞥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单手抓起圆环。

    那铁盖在他的手里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也没见他怎么用力,那铁盖就顺势而开。

    秦陌惊叹不已,她凑过去一看,还是一个漆黑的通道,看起来深不见底,里面风声呼啸。

    “我们……从这里跳下去?”

    乌渠权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出路。”

    就在秦陌看着那个洞口心里有点发怵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风声。

    “不好!”

    乌渠权一声大叫,抓着秦陌的手就要往那个洞里跳去,可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一个雪色的庞然大物扑了过来,秦陌落后一步被它拉住了腿。乌渠权不敢用力怕伤了她,只好放手。可是他一分神,自己没收住往洞里跳的步伐。

    “秦陌!”他一声痛呼。

    坠落之际,他抽出腰间的短刀用力地扎向洞壁,这才堪堪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洞壁外层结着厚厚的一层冰,短刀就扎在这层冰中,乌渠权心知支撑不了多久,于是想要借力跃出洞口,可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那雪人丢下却秦陌朝乌渠权扑了过来,没想到它太过笨重,一掌正好打到了洞口的圆盖上。

    圆盖应声而合。

    就在盖子将要合上的时候,乌渠权扯下腰间装有火龙珠的那个香囊用力朝外抛去。

    “匣子上有开关,好好活着等我来救你!”

    乌渠权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洞里传来轰隆隆的风声。

    秦陌忍不住庆幸地呼出了一口气,还好,他们中好歹逃出去了一个。

    那雪人的目标显然是乌渠权,见他消失在了洞口,无可奈何之下只是不停地冲着那个圆盖愤怒地咆哮。

    雪人的咆哮声中隐隐带了悲鸣,令人不忍卒听,它和乌渠权似是旧识,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雪人一边引颈长啸一边以手捶胸,秦陌早已躲到了一块岩石背后,大气不敢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雪人的嘴角有了红色的血液溢出,它才停止了自虐般地捶胸顿足,“呜啊呜啊”地走了。

    它的脚力似有千金重,整个大地都在它的脚下隐隐震动。

    看着它消失的再也看不见踪影,秦陌这才走了出来。

    她来到洞口,慢慢地捡起那个绛红色的香囊,拿出了里面椭圆形的匣子打开,那个如岩浆如火焰般的珠子再次跃入眼帘。

    范成风曾经说过,火龙珠就相当于大炎的传国玉玺,是帝位的象征。

    他……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自己?

    仅仅是因为怕她孤身一人会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吗?

    那次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她面前,即使伤得那么重,救治过程没有麻醉药疼得那么深切,他却依然能够保持他的冷静自制,秦陌前世行医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父母双亡,手足相残之后,蛰伏了十年才得到的帝位,得到的这身份的象征,就这么给了她,仅仅因为怕她冻死。

    仅仅因为怕她孤身一人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秦陌此行本来就是为了这火龙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乌渠权心甘情愿拱手相让以后,她忽然觉得有点烫手。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这稀世珍宝,而是一簇活生生的火焰。

    前世今生,她最怕欠别人什么,因为担心还不起。

    秦陌觉得心中满满当当,酸涩难当。

    她感觉又有泪水似乎要涌出,这两天是怎么了,总是哭个不停。

    她孤零零被人丢到匪盗四起的松安之时,心中尚且积极无畏,可为什么如今被人关心惦念了,却反倒开始害怕起来。

    秦陌看着手中的火龙珠和火龙匣,那匣子不知道什么木料制成,竟然还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在匣子的顶部有一块衔接处,秦陌试着用手一转,手中的火龙珠里似有火苗在跳动。

    忽然,秦陌觉得一股绵绵不绝的热量从火龙珠中传出。这热量随着衔接处的转动由小至大,竟然可以调节。

    而且它的热量没有向心性,只要在它的辐射范围内都能感受到同等的温度。

    秦陌捧着火龙珠慢慢回到了之前乌渠权带她暂时躲避风雪的那个洞里。

第五十六章 光灭

    那个洞的出口正对着镇北大营,这里驻扎的都是乌渠权的心腹,他连夜带着兵马杀回了冬宫,不到七天就收拾了那些叛军。

    可是这短短几天对乌渠权来说却漫长的像是一生。

    冬宫里,白色的剑影闪过,血染执剑人的眉梢。

    “一群乌合之众!”

    乌渠权一声冷笑。

    有手下来报:“启禀王爷,诸九王,诸九王那个逆贼已经伏法,属下应该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乌渠权大步流星地朝闻心殿外的那棵凤凰花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拉到冬宫门口五马分尸,记得把文武百官都喊来瞧瞧,跟他们说,这就是犯上作乱的下场。”

    背后断掉的骨头还没有好全,可是乌渠权却再也等不了了。

    别说断了屈屈一根肋骨,就是更重的伤他曾经也经受过。

    没有人关心,伤也就只是伤而已,甚至连痛都不配。

    他来不及处置平叛以后的残局就心急如焚地再次来到了轩辕山。

    一走出洞口,一股奇异的温暖扑面而来,乌渠权心头大喜。

    他寻着热量,将他们之前一起走过的路线,从处理伤口的山洞到他们走失的那个出口统统找了个遍,火龙匣半敞着丢在了山洞的角落,火龙珠幽幽地闪着光芒,可是却没有看到秦陌的身影。

    “秦陌!”

    他放声大喊,嗓音里带了些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

    “秦陌!”

    她去哪里了?

    出口处的顶盖那么重,以她的力气绝无打开的可能。

    而入口就更不可能。

    当初他建造这两个密道的时候就是依势而建,从一头到另一头,从高到低,只能滑行而下,绝无逆行的可能。

    她到底去哪里了?

    乌渠权在轩辕山找了整整三日,却始终一无所获。

    到了第四天,他终于撑不住了,在眼前开始出现重重黑影的时候,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打开了出口的圆盖跳了进去。

    回去后他就病了,在冬宫里躺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一向热闹的冬宫谢绝了一切丝竹声乐,众人只知道他们的王病了,却不知道其实是他的心丢在了轩辕山。

    整个冬宫经历了建立以来最冷最漫长的一个春天。

    火龙珠依旧静静地躺在轩辕山中。乌渠权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万一她还活着,有火龙珠在,至少她还多了一丝生机。

    一天没有找到她的尸首,他就绝不相信她已经死了。

    即使希望那么渺茫。

    当初他被乌渠葵丢到轩辕山的时候,尚有千鳞甲护体,可依然九死一生,秦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茫茫雪山之中,要怎么生存?

    乌渠权大病初愈可以行走的时候,又反复进了几趟轩辕山,他慢慢扩大了搜索范围,依然一无所获。

    眼看五月将至,他终于暂时放弃了搜索,因为乌渠孙的忌日将至。

    他轻装简从地来到了松安,每年的这一日他都会来此祭奠。当马慢慢地走过那座小院时,他仿佛依稀又听到了那熟悉的笑声。

    第一次见她,她穿着一袭杏色的衣裙和两个小丫头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敲树上的花。旁边的屋梁大概刚被火烧过,黑漆漆的只剩下一堆灰烬。漫天的花雨下,她笑得那么开心,杏色的裙角扬起,像一朵盛开的扶桑花。

    乌渠权当时很疑惑,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笑得那么透亮,仿佛心里头从来没有任何阴霾。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大炎名将秦煜的庶女,虽是名门之后,从小活得也很艰难。嫡夫人更是趁着秦煜外出打仗,将她赶到了这穷山恶水的松安县。

    这哪里是心里头没有阴霾,明明是她挣扎着从这阴霾中破茧而出,然后将这些苦难都踩在了脚下而已。

    那是乌渠权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不如一个女子。

    马慢慢的从院墙上黛色瓦片叠成的花窗前走过,乌渠权贪婪地望着小院里的一切,这些都是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分别的那么突然,像是活生生从身上割裂了一般,乌渠权也不会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会那么在意一个人。

    小院里一棵歪脖子树上同样挂满了一串串白色的花朵,风吹过,带来阵阵清香。

    一个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坐在树下,她低着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她看得很仔细,手搭在书脊上,许久才翻过一页。

    乌渠权的视线从她手中的书上慢慢移到她的脸上,那线条绝俗的下颌骨,蔷薇花一般娇憨的嘴唇,挺拔英气的鼻子,狭长的眉眼。

    这天下,除了秦陌,还有谁能有这般气质!

    乌渠权猛地勒停了马,他怕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再次朝花窗里的那个身影看去。

    忽然有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我说秦陌,你也太抠了,我哥上个月才让人给你送了满满一车京都各种好吃的,你就拿了一盘瓜子打发我!别忘了那些梯田都是谁没日没夜挖出来的!没有我,你第一季的稻子也收不上来!”

    那人赖在秦陌身边,嘴里说着控诉的话,语气里却满是撒娇的意味。

    魏翎!

    魏翊唯一的弟弟。

    他怎么会出现在秦陌的院子里?

    他哥上个月给她送吃的?

    他哥?

    乌渠权冷笑,是了,魏翎的哥哥除了魏翊还会有谁?也是,他们本都是大炎人,秦陌的父亲更是魏翊的手下,他们走得近自然是理所应当!

    秦陌抬头扫他一眼,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笑意:“是哟,我们小魏大人功劳最大!不过是谁挖梯田把人家祖坟也给挖了?害得那些村民跑去衙门差点把杜衡的房顶都给掀了!”

    魏翎听了这话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小声地嘟囔:“那些坟连块墓碑都没有,谁知道是什么!”

    “你说啥?”

    “不给就不给!小气鬼!”

    魏翎一跺脚一溜烟朝后院跑去了,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嚷道:“范成风!出来陪小爷过几招!”

    秦陌望着他跑走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不同于在他身边时的紧张提防,此刻她的脸上一片宁静安详,她低下头就着适才被打断的地方重新读了下去。

    书册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兰溪游记》。

    马背上,乌渠权死死地盯着小院里的一切,汹涌的恨意忽然漫上了心头。

    像一个巨大的浪花,兜头扑灭了心中刚刚被点燃的那点微弱的光。

第五十七章 水车

    一行没有读完,秦陌忽然觉得心中有点异样,她猛地抬起头朝花窗外看去,却只看到院墙上一丛开得泼泼洒洒的蔷薇花。

    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

    秦陌笑了笑,又重新低下头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读得那么熟了,却再也看不下去一个字。

    她索性丢下书站了起来。

    越过小院低矮的外墙,远远地可以看到天边轩辕山淡淡的剪影。

    不知道乌渠权现在怎么样了,叛乱应该平定了吧。如果诸九王谋反成功,以他对狄戎的态度,魏翊应该早就不用为这场战事操心了。

    可是他在来信上还详细询问了他们今年接下来两季水稻的种植计划。

    “七小姐,水车已经按照你给的样式制作好了,我们今天要不要去看一眼?”

    杜衡满面春风地推门走了进来。

    之前秦陌跟他解释过水车的构造和用法,杜衡还觉得她太天马行空异想天开,可是当工匠按照她的图纸一点点把那个巨大的水车造出来的时候,杜衡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秦七小姐可真是天纵奇才啊!

    他哪里知道,秦陌脑中的知识体系早比他们先进了几百到上千年。这水车还是中学历史课本上学过的东西,在她那个时代根本就不算啥。

    秦陌扭过头:“好啊,当然要去看看了!”

    秦陌低下头,流殇为她戴上斗笠,又小心地扶好露在斗笠外的发髻,系好带子,这才满意地看她出了门。

    “七小姐,马车就在外面。”

    杜衡殷勤地指着不远处。

    秦陌笑起来:“就这么几步路还坐什么马车,不过倒是要劳驾杜大人陪小女子走走了!”

    建造水车的地方就在离周家庄不远的孤云山脚下,那里多的是擎天大树,方便就地取材,而且第一批挖好的水渠就在沧浪河与一边修建好的梯田之间。

    十几个工匠花了小半个月才造好了第一架水车,秦陌和杜衡到的时候,八九个精壮的年轻人正在“嘿呦嘿呦”喊着号子,他们拉绳子的拉绳子,扶底座的扶底座,一座巨大的形似摩天轮的水车慢慢站立在了沧浪河上。

    杜衡仰着头看着那巨大的支架,口中不住地发出惊叹声。

    “妙!妙啊!七小姐你是如何想出这个东西的?”

    秦陌静静地看着那座前世她也只是在书中见过的水车,闻言只是但笑不语。

    火龙珠她在离开轩辕山的时候留在了山洞里,她担心乌渠权找不到,所以开启了它最小的能量。她估摸着最多十天,乌渠权一定会找来轩辕山,火龙珠短短十天的开启应该起不了什么作用,她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打算。

    没想到无心栽柳,就是这短短几天的能量,竟然能让轩辕山的积雪化成的溪流直到今天还在涓涓地流淌,大大地解决了松安第一季稻子的灌溉难题。

    可她也不能抱着侥幸的心里,这些溪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干涸了,所以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来了杜衡商量挖水渠造水车的事情,并且接连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地凭一点残留的印象画出了水车的构造图。

    水车终于安置妥当,人们慢慢地转动它巨大的轮子,一桶一桶清亮的河水源源不绝地从沧浪河灌进了水渠。干涸的水渠宛如一个渴极了的人,“咕咚咕咚”贪婪地吞咽着沧浪河里的水。

    远处的梯田里又是一片绿油油的新苗,正在努力地舒展着向上生长。田间陌上是忙忙碌碌的农人,大家都在为新一季的稻谷卯足了劲。

    秦陌看着这幅景象,心中忽然涌出了一种家国安宁的美好愿景。这种感觉陌生而热切,像是习武之人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四肢百骸奔流着一股汹涌的,暖洋洋的气息。

    前世她活在一个美好的太平盛世里,所有情绪都是关于个人的,利害计较得失也都是关于个人的,很少会有思考家国大义的时候。

    可是现在,她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本来对于家不家国不国的并未放在心上,家负了她,国也不是她原来的国。

    可是原本的秦陌身上流得毕竟是大炎的血。

    没有了大炎就没有松安,没有松安就没有周家庄,没有周家庄她们世外桃源一般的小院也将不复存在。

    皮将不存毛之焉附,覆巢之下无完卵。

    更何况还有这些百姓。

    一阵风吹来,掀起秦陌斗笠上罩着的面纱。那边原本围着水车庆祝的人们看到这一幕一时都看呆了。

    杜衡注意到这些,轻咳一声,像个老父亲护崽子一般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替秦陌把面纱拢好。

    “七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秦陌点点头。

    用过晚饭,秦陌照例来到了培育秧苗的暖房,里面除了这些秧苗还有一些珍贵的花木。

    当她转过一株一人高的茶花时,忽然看到前面还未发芽的水稻种子前佝偻着一个身影。

    “谁在那里?”她警惕地问道。

    那个身影一僵,慢慢地转过身来。

    “李婆婆?”

    秦陌蹙眉,这个李婆婆正是周家庄唯一的那个秀才李秀才的娘。

    她怎么会来这里?

    李婆婆讪讪地开口:“七小姐。”话音刚落,她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李婆婆你这是做什么?”

    “七小姐求求你也让我们去种稻子吧!”

    李婆婆边说边哭,全然不同于初次见面时,她们一起在王显贵家门口嗑瓜子时的悠闲从容。

    李秀才自从十五岁考中秀才后就屡试不第,可他却不甘心,媳妇也不娶,更不从事任何生产,每天埋头苦读,为了三年一次的上京赶考已经花光了老太太所有的积蓄,两人的生活每况愈下。李婆婆说她也是无奈之下才会来求秦陌。

    秦陌小心地扶起了李婆婆,并吩咐流殇拿来五两银子塞到她手里。

    “种子和地都是朝廷派发的,我小小一个官宦人家的庶女,哪里说得上话!你我算是相识一场,帮不了你什么,这五两银子你先拿去救急。不过听说朝廷在每个乡里亭都设立了登记造册之处,你先去登记试试,到时候朝廷自会给你安排种子和土地的。”

    李婆婆听罢也不再坚持,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五十八章 断螽散

    看着李婆婆消失在了大门口,流觞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为什么要给她银子而不直接让杜大人给她块地呢?”

    秦陌拢了拢袖子,斜睨了她一眼:“傻丫头!”

    “小姐,这老太婆有问题。”曲水也跟随着秦陌的视线朝望去,跟秦陌有几分相似地脸上,两弯秀气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哦?哪里有问题?”秦陌望着她,眼中露出鼓励。

    “小姐你参与种稻这件事情全松安知晓的恐怕也没几人,她一个乡下老太婆,又是谁告诉她的这些事情?”

    暮色降临,绯色的霞光笼罩了小院,一旁的金银花上开满了双色细长的花朵。

    秦陌笑眯眯地反驳道:“万一她只是知道我和杜衡有私交,想让我替她去求个情呢?”

    “那她大可以大大方方地来求您,为何要偷偷溜进这暖房?而且,她是什么时候来这个院子的?”

    秦陌笑意加深:“她一个老人家,也许进来的时候没有遇到人,误打误撞地走进了这暖房也说不定。”

    曲水挠了挠头不吱声了,显然是被秦陌问到了。

    就在这时,一道低哑的嗓音忽然响起。

    “大炎不同于月那,对待读书之人极为重视,特别是有功名在身之人,官府每月都有银子补贴,够他们娘儿俩吃喝了。进京赶考者更是可以申领盘缠,又何来花光她一辈子积蓄之说!除非这秀才整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可她刚才又说了,这秀才整日只知道读书,连媳妇都不愿娶一个,这岂非自相矛盾?”

    秦陌扭过头,见来人正是范成风,他抱着他那把大刀靠在一旁藤蔓交错的花架子上,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秦陌看着他终于不笑了:“所以,漏洞真的很多是不是?”她拧着眉望向院外,“那她跑到我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忽然她福至心灵,重新折返回了适才看到李婆婆时对方站立的地方。

    果不其然,那一大片的稻谷上蒙了一层白色的粉末,她用手指沾了一点,正要放到鼻尖却被流殇一把拍落在地。

    “小姐!小心有毒!”

    秦陌笑了笑:“你忘了我是神医薛若怀的关门弟子了?这点小把戏奈何不了我的。”她说着重新又捻起了一点粉末放到了鼻尖。

    断螽散!

    被这种药荼毒过的植物表面看来无异,会继续生长,也会抽穗开花,但是却结不出任何果实。

    好狠的手段啊!秦陌心中隐隐发寒。

    这样的稻子种下去,几个月的忙活,最后只能收获一堆稻草!

    这李婆婆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朝中的政敌打击魏翊,还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总不会是为了害她小小一介庶女吧!

    直到这一刻,秦陌才真正觉出了这件事情的风险,看来她这里已经被人盯上了。

    外面天渐渐黑了,她不敢懈怠,在范成风的陪同下连夜去了县衙找杜衡商量对策。

    她到的时候杜衡已经歇下了,他隔着一扇门听下人说秦小姐来了,于是连忙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七小姐深夜前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陌点点头,简单地说了原委。

    杜衡听罢也是大惊。

    “有人在种子上下毒?”

    他说着一面连忙着人去军营去请魏翊。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魏翎就风风火火地来了,他提着剑,和魏翊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此刻满是怒气。

    “是谁这么大狗胆!看小爷不一剑劈了他!”魏翎说着还抖了抖手中的剑。

    秦陌无语,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砍人有用的话,要衙门干嘛?瞧瞧你这幅样子,要不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真不想叫你来。”

    魏翎大怒,他重重地把剑丢在地上:“我这幅样子?我什么样子!秦陌你什么意思?”

    秦陌瞧他气得满脸通红,心知刚才的话说重了,想道歉一时又拉不下脸,于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

    她取下腰间别着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剑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擦一边不住啧啧称赞:“真是一把好剑啊,这么好的剑你怎么舍得说丢就丢?不如给我吧!”

    魏翎一把夺过秦陌手中的剑,他脸上依旧气哄哄的,于是别过脸去也不看秦陌:“小爷的东西自然是好的,要你说!给你?想得美!”

    到底没有再追究秦陌刚才的话。

    杜衡等他们斗完嘴,终于有机会开口。

    “看来对方对我们的情况就算不是了如指掌,恐怕也差不离,他们既然敢打种子的主意,应该不会就这一招。”

    秦陌面色凝重,她点点头:“我来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个。他们肯定还有别的招数,我们怕是防不胜防。”

    魏翎本来想说,管他们什么招数小爷只管见招拆招,话到嘴边不由偷偷瞧了一眼秦陌,最终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杜衡眉头紧蹙,他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那依七小姐所言,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呢?”

    “《孙子兵法·形篇》里是怎么说得来着?”

    “守则不足,攻则有余?”

    “所以我们要反其道而行,有余才守,不足则攻,引蛇出洞。”

    “怎么个引蛇出洞法?”

    秦陌神秘一笑:“自然是攻其所必守,攻其所必救。”

    魏翎听他们两个像打哑谜一般,不由不耐烦起来:“你们两个能不能说人话?”

    秦陌拢了拢袖子端起一杯茶:“所以说平时就叫你多读点书,你不听,现在反倒要怪我们说得让你听不懂。魏大公子,讲点道理好不好?”

第五十九章 立夏庙会

    没两天就到了立夏,松安县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立夏庙会。

    这一天几乎全松安的家家户户都起了个大早,女人们早就收拾出了家里平时积攒下的一些手工活,而男人们则收拾打包了一些农产品,准备拿到到庙会上去卖,顺便买回一些平时需要的日用品。一些走不开身出门的,则早就托了关系好的左邻右舍帮自己代买代卖。

    说白了,就像是现代的跳蚤市场。

    里面还夹杂一些江湖卖艺的,和一些走街窜巷的小商小贩,这些人平时都活跃在一些繁华的大都市里,也就在这么几个特殊的节日里会出现在松安,他们带来了紧张刺激的表演,时兴的廉价首饰,布料,麦芽糖,糖人,没有字的小画册,等等一些深受松安百姓喜爱的小玩意儿。

    每当这个时候,一个家里往往都会选出一个代表去赶庙会,被选中的人满脸喜气洋洋。特别是小孩子们,简直比过年还开心,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吵着要跟随家里的大人去赶庙会。没去成的能在家里哭半天,哭累了,就跑到村头眼巴巴地等着大人回来。

    秦陌身边的三个丫头里,数曲水胆最大也最爱玩,可是有了去年有熊节的教训,这次再也不吵着要出门去玩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帮着秦陌栽花种菜。

    倒是秦陌,一大早的就穿戴整齐了准备出门。

    “小姐这是要去赶庙会?”

    流觞端着茶走进来,看秦陌这幅装扮,不由吃惊地问道。

    也不怪她会有如此反应,秦陌一向就不爱热闹,最讨厌往人堆里扎,平日无事,一个人能看一天的书,种一天的花,爬一天的山。她自得其乐,从来也不觉得无聊。

    流觞进门的时候,秦陌正摆弄着那顶怎么都戴不好的斗笠,闻言随口说道:“不是去赶庙会,不过也差不多。”

    流殇见状放下了手中端着的茶盏,笑着走上前帮秦陌戴好了那顶斗笠,又替她放下了纱帘:“都立夏了,现在中午日头大,小姐仔细别晒到了。”

    秦陌看着铜镜中戴得端端正正的斗笠,不由笑到:“真奇了怪了,这斗笠仿佛只听你的话似的,任凭我怎么弄都弄不好。”

    流殇也跟着笑起来:“这本来就是我的活啊!”

    秦陌带着范成风出了门,临走前对流殇说:“晚上我要吃糖醋鱼。”

    秦陌确实不是去赶庙会的,准确的说她是监工去的。自从第一架水车造好,杜衡和魏翎信心大涨,连带着魏翊在信中也显出了对此事的重视。

    之前诸九王谋逆,恰逢狄戎使者来访。秦陌后来每当回想此事,包括乌渠权在宴席上的隐忍和发作,她都觉得这可能不是一个巧合,搞不好狄戎就是乌渠权的一个幌子,他早就想除掉诸九王了。

    要知道自从乌渠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了诸九王之后,凉川就被狄戎攻破了。

    要说这之间没有什么联系,秦陌打死也不相信。可是这些她也没办法告诉魏翊,毕竟她之前夜闯冬宫说出来太出奇,万一魏翊怀疑她是乌渠权的人,岂不是连整个秦府都有灾殃?虽然秦煜对她也不怎么样,可她身上正在流淌的毕竟是秦氏的血。

    凉川是大炎东部一个重要的军事重镇,它和狄戎之间隔着一座不比轩辕山逊色多少的乌拉山,乌拉山纬度高,更是终年积雪几乎不可翻越。而它和月那之间则相隔着一片绵延千里的密林。林中弥漫着常年不散的瘴气,据说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里面离开。

    此次之所以能被攻破,是因为狄戎的士兵仿佛从天而降,凉川的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有人知道那些狄戎人是如何出现的。

    凉川失守就等于打开了大炎的东门,敌军若踞守在此则大炎将再无宁日。

    魏翊听到消息后连夜点兵,他带领十万精兵奔赴到了离凉川仅一江之隔的知坞。

    要说魏翊现在最缺什么,那自然是粮草了。

    是的,凉川失守,意味着战局被狄戎硬生生扭转了过来,他比原来更缺粮草了。

    所以秦陌这里更加不能掉链子。

    自从发现李婆婆在水稻种子上下毒以后,秦陌就已经想好了引蛇出洞的方法,可是凉川的失守硬生生打乱了她的节奏。

    她一路无话来到了建造水车的沧浪河边,工匠们正在紧锣密鼓地赶工,伐木的伐木,推刨的推刨,凿眼的,打线的。而不远处山脚的空地上此时聚满了前来赶庙会的民众,又是另一派热闹景象。

    杜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前几天起就忧心忡忡地开始布防。人流从哪里进,哪里出,哪里可以折返,哪里可以疏散,早已一一标记清楚,并安排好人手到时候定点维持秩序。

    秦陌听魏翎说来不禁啧啧称赞,这杜衡要放现代,绝对是个高级管理者。

    “小姐……”

    一直沉默的范成风忽然欲言又止地开了口。

    秦陌收回在那些水车零件上的视线,疑惑地看向范成风:“范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您有没有想过……”范成风说得艰难,显然下了很大的决心,“那李老太婆有可能是义安王的人?”

    范成风和乌渠权早已不是主仆关系,可是范成风每次提到他都依然尊称其为义安王,从不直呼其名。

    秦陌眼神暗了暗,她收回视线,转向了身侧碧波如镜的沧浪河。

    仿佛过了许久,只听她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想过。”

    怎么没有想过,早在范成风提醒她大炎秀才的待遇时她就想到了。大炎重视读书人,反之哪里不重视?自然是月那。月那人重武轻文,向来瞧不起读书人。至于狄戎,狄戎没有秀才。

    或许早在更久之前,秦陌在知道乌渠权的身份时就隐隐有了一种感觉,这松安卧虎藏龙,说不定身边就潜伏着敌国奸细。不然当时身负重伤的乌渠权怎么就偏偏摸到了她的地盘,让魏翊投鼠忌器。

    她不相信乌渠权一个一国之君有闲心来管她一个小小庶女的行踪,他不主动来管,那定然是有人跟他说了。或者说,有人指引着他来到了她的地盘。

第六十章 山崩

    秦陌站在沧浪河边呆呆地想着这些,不防一阵“呜呜呜”的哭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逾六旬的老翁正缩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抹眼泪。

    “老人家你怎么了?”秦陌弯下腰关切地问道。

    老翁犹自哭个不停,他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儿子……前两天上山砍柴……谁知却再也没有回来……”

    秦陌诧异:“上山砍柴?是哪座山?”

    既然是上山砍柴,那上得肯定是自己熟悉的山了,松安大大小小的山她爬了很多,她一个姑娘都能毫发无伤地回来,更何况是一个熟悉地形的成年男子!

    老翁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朝正在举办庙会的地方指去,顿了顿,他睁着朦胧的泪眼又将手抬高了一些角度:“就是那座山……我儿子在里面砍了十几年的柴,从来没出过事,怎么这次就一去不回了呢……那些杀千刀的都说他叫野兽叼走了,可是那座山里明明连野猪也没有几头的……”

    秦陌也觉得事有蹊跷,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蹊跷。

    就在她想着要怎么安慰这个老翁的时候,忽然水车那边传来一阵巨响。秦陌猛地朝那边看去,只见第一架已经造好此时正在咕噜咕噜汲水的水车像一个喝醉了酒的巨人般忽然轰然倒下。

    那些精巧的木质结构在地上摔了个稀烂,成了一堆无用的木块。

    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大地都跟着晃动起来。

    那边赶庙会的百姓都被惊动了,大家也不买东西了,循声望去,纷纷瞠目结舌,瞬间整个世界静得出奇,连风声也听不见丝毫。

    短暂的震惊过后,秦陌拔腿就朝水车跑了过去。

    怎么回事?

    明明一直转得好好的,底座自己也反复确认过再牢靠不过,怎么会忽然就散架了?在水车底下正在忙碌的那些匠人们有没有受伤?

    秦陌心神俱裂。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托大了,是图纸出了问题?

    跑向水车的那短短几十米路,让她觉得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般漫长。

    如果说水车出了问题,那是不是开渠倒灌的计划也要跟着泡汤?

    她急着想要一探究竟,可是还未等她赶到跟前,背后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仿佛天塌地陷般的轰鸣。

    秦陌被震得耳朵里传来阵阵刺痛,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身子一轻,范成风早已带着她凌空飞到了沧浪江中的一艘小渔船上。

    小渔船被这整耳欲聋的声音震得不住的晃动,秦陌堪堪站稳,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地面腾起了一朵巨大的土黄色的云。

    她盯着那朵云,一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朵云隔绝了人的视线,仿佛地狱里的催魂符,久久不肯散去。秦陌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仿佛要破胸而出,心中强烈的不安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拒绝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团土黄色的云。

    终于,那座塌掉了半边的山在重重腾空而起的尘土中慢慢进入了她的视线。

    山脚下除了尘土和山石,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水车,没有工匠,没有庙会,没有欢欢喜喜来赶集的人。

    什么都没有。

    被倒塌的那半座山埋得干干净净,仿佛片刻之前的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只是一场华丽的海市蜃楼,只是秦陌一厢情愿的错觉。

    若不是关键时刻范成风反应迅速,带着她逃到了沧浪江里的这艘小渔船上,恐怕埋在下面的人里面也有她一个。

    “不!”

    过了许久,秦陌这才悲痛欲绝地喊了出来,五感一度失灵。

    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目睹这种血淋淋的大型灾难,太痛苦了,仿佛整个灵魂也被这场山崩给掩埋了。

    秦陌面朝着庙会的方向,“噗通”一声跪到了船板上,船上还有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螺丝壳,硌在膝盖上,可是她仿佛无知无觉。

    忽然她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喉咙里喷涌而出,她趴在船沿上,殷红色的血滴入碧绿的沧浪江,瞬间消失无踪。

    之前中了欢沁的毒,还未痊愈时,她因救曲水心切,强行用了薛若怀留给她的那套针,从此身体就落下了一点毛病,总是反反复复好不全,没想到此时惊惧攻心,一时竟岔了心神。

    “小姐!”范成风急切地说道。

    秦陌仿佛游魂一般,半天才回过神来,听清了范成风在说什么。她冲着他凄然一笑:“范大哥……”

    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就昏了过去。

    范成风迅速上前扶住了她纸片般单薄的身影。

    原本她应该是个养在深闺被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尽日吟诗赏花和小姐妹买胭脂游园,这些家国大事又与她何干!可是上天大概觉得不能就这么辜负了她容貌和才华,所以才凭空给她安排了这么多的磨难。

    这几个月看着她为种稻之事夙兴夜寐,甚至夜闯冬宫差点把命都丢在了轩辕山。

    每当想到这件事,范成风就气愤不已,枉他以前还敬重魏翊是个英雄!大炎的男人难道都死绝了,所以才把这样一副重担压到了一个十五岁姑娘的肩上?

    没有人知道,当他第二天黎明没有等到秦陌,却等到冬宫里叛乱的消息时,他心中的恐慌。

    他从曾北亭口中知道了冬宫那夜发生的事情后,他就猜到乌渠权必定将她带到了轩辕山。那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在那些荣辱与共的岁月里,那是他们拿命探索出来的可行性,所以当乌渠权登基后,立马就着手修建了这两条密道,而当年参与修建密道的能工巧匠早在完成任务后就被乌渠权杀光祭天了。

    他在轩辕山找到秦陌的时候,她独自蜷缩在山洞里,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他不知道乌渠权为什么要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如果要她死的话,直接把她丢在冬宫难道不是更省事?

    秦陌回来后对此事三缄其口,只是一心一意地培植秧苗,跟进水渠的进度,绘制水车的图纸。每天殚精竭虑茶饭不思,就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不能实现她对魏翊的承诺。

    真是个傻丫头啊!

    就算不能兑现承诺,难道魏翊一个大老爷们还真能跟她一个姑娘家计较不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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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介绍:
园艺家李微然在一次意外中穿越到了古代,不但变成了一个两百斤的大胖子庶女,更可怕的还是个脑袋不清的花痴,竟然觊觎被全家视为掌上明珠的三姐的未婚夫婿,还没摸清自己到底是谁的李微然就这样被驱逐到了人人闻之色变的农庄。可是别忘了她是谁,园艺家李微然,看她如何把一个快要废弃的农庄一点点打造成世外桃源。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