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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全文阅读

作者:柚子嘻嘻     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txt下载     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解药

    秦陌看着神色迷蒙的范成风,心底暗叫不好。

    “范成风!”

    秦陌大叫,可是范成风却仿若无知无觉般,对她的呼喊毫无反应。

    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欢沁微微卷曲仿佛在向人招手般的花瓣,秦陌再顾不得其他,箭步上前,用力拍落了范成风的手。

    她虎口处对着范成风,拍下的瞬间尾指扫到了一片柔软清凉。

    范成风终于清醒过来,他迷惑地看着秦陌:“我刚刚怎么了?”

    秦陌不答,她反转手心,看着手掌外侧沾染上的灰色粉末。

    那是欢沁的花粉。

    “这花有毒,碰不得……”

    秦陌一语还未说完,就觉得沾染花粉的那只手开始变得有点麻木,她将手伸到洞口雨水汇集的水流下冲刷干净,然后和范成风进了山洞。

    洞里竟然有现成的枯树枝,洞顶还凿了一个浅浅的壁龛,里面放着一个用过的火折子,应该是这附近的猎户留下的。

    范成风将枯树枝堆积在一起,熟稔地升起了火。

    “姑娘,你快过来将衣服烘干!”

    范成风说着面朝洞口转过身去。

    半晌,身后毫无反应。

    “姑娘?”

    范成风再次唤道,身后依然死一般的安静,只有枯枝燃烧的噼啪声。

    “姑娘?”

    范成风提高了声音。

    依然毫无反应。

    范成风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一点点地转过头去。

    秦陌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半靠在墙角定定地看着范成风,一双如春月般皎洁明亮的眼中此时满是无助绝望。

    “姑娘,你怎么了?”

    范成风慢慢起身,试探般地朝秦陌走去。

    秦陌依然没有回答,她静静地看着范成风,忽然一滴眼泪从她的眼中滚落。

    一道惊雷闪过,范成风瞬间明白过来。

    “是刚刚那花对不对?你说那花有毒!”

    秦陌眨了眨眼,泪水如这洞外的春雨般滚滚而下。

    她记得薛若怀曾告诉她,中了欢沁的毒之后,人会产生幻觉,它能激起人心底最深沉的欲望,清醒之后因忍受不了和现实之间的落差而自戕。

    可是为什么她的症状完全不一样?

    开始只是沾染花粉的那只手出现麻木,渐渐的是整个上肢,然后躯干,下肢,最后连声带都已经麻痹了。

    薛若怀告诉过她千万不要去碰这种花,整个松安地区,除了欢沁,什么毒花毒虫他都能配制出解药,只有欢沁,至今无解。

    范成风看着秦陌,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毅色。

    他从怀中掏出一管碧绿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走到洞口,对着漫天雨幕伸出了手。

    一道白光从他手中箭一般直冲天际。

    那是一枚信号弹。

    范成风再次来到秦陌身边,他将火堆朝秦陌挪了挪,脱下外衣在火上烘干,然后轻轻地盖在了秦陌的身上。

    可是此刻秦陌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她现在只觉得麻木,钻心噬肺般的麻木,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她的每一根肌肉纤维中用力啃噬着。

    “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我也一定会救你。”

    范成风轻声说道,仿佛立誓一般,郑重而坚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秦陌也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迎着漫天的雨汽,洞外走进来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几乎遮住了洞口大半的光。

    秦陌迷迷糊糊地只觉得有人轻轻将她抱进了怀中,虽然那人动作已经十分轻柔,秦陌还是觉得浑身痛得心脏一阵紧缩。紧接着一股腥甜温热的液体涌入了口中。

    可是秦陌此时仅存一丝残留的意识,哪里能喝得下去东西。

    抱她的那人似是叹了口气,然后秦陌便感觉到一个柔软微凉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唇,那股腥甜再次以一种霸道不容反抗的力度涌进了她的口中。

    渐渐地,秦陌开始有了知觉,意识也逐渐归位。

    她忽然想到鸣玉楼中的那个吻。

    那人柔软到让人心颤的唇。

    秦陌蓦然睁开了眼睛,一张熟悉的脸在她面前放大。

    长而浓密的睫毛,狭长微阖的眼,还有那股熟悉的仿若松间雪一般的味道。

    那人见秦陌醒来,不由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他望着她幽幽地笑了,杏花般绯薄的唇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猩红的血,衬得他本就英俊的一张脸此刻宛若妖精一般魅惑。

    秦陌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身在何处。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美得这样惊心动魄!甚至连眉梢的停顿都带着让人挪不开眼的生动曲折。

    那人看着秦陌,忽然低头又吻住了她。

    不同于魏翊做戏般的挑逗,这个吻霸道而强硬,仿佛想要留下点什么印记般,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两人的唇舌之间。秦陌才刚刚恢复了知觉,片刻间又觉得指尖开始麻木起来。

    直到秦陌觉得胸腔因缺氧而快要裂开,周权这才放开她。

    “记住,这是我的味道!”

    周权用指腹擦去秦陌嘴角的血迹。

    秦陌依然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然她的视线一转,横在他们之间的那只手,手腕处血肉翻飞,再割深一点只怕就会伤及筋脉了。

    “你这是……”

    秦陌记得薛若怀跟她说过,相传月那皇族之中有一支的血可解百毒,但月那皇族性情狠辣,手足相残更是不再话下,所以这个传说是否属实,这么多年,也没人有胆量更没人有实力去证实。

    在秦陌原本十几年所学的科学知识体系中,血就是血清和血细胞,哪有什么能治百毒的可能。可是这个世界的逻辑已经远远脱离了她的认知,既然月那皇族的血可解百毒,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的血也可解百毒?

    只不过眼前这人,他真得会为了她不惜自残?

    秦陌看着他手腕处因失血过多而泛白的伤口,泪水忽然又滚滚而落。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开局不利,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辛,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看得这样重。

    孤云山顶。

    两道修长的身影迎风而立,静静地远眺着脚下的万里河山。

    “那枚信号弹是我们活着走出轩辕山之后我给你的,记得当时我许了你一条命,就这么用了不可惜吗?”

    “没有什么可不可惜,她救我一命,我还她一命而已。”

    “她最近有和什么人来往吗?”

    “只有建平侯长子欧阳桓。”

    “他们……很要好?”

    “应该是。”

    对方沉默下来。

    范成风轻笑:“主上,要不我们带她走吧。”

    周权摇摇头:“她在这里虽无人问津,可毕竟是大炎将军之女,我目前根基未稳,带回去太麻烦。”

第三十二章 厮打

    这一日正逢秦陌与周大叔家合作卖到昭楼的一批山货出了点问题,秦陌一大早便被杏花叫走了。

    秦陌这时其实已经并不缺钱了,但她心中感念刚到周家庄时周家对她的关照,所以便一直将这生意做了下去。

    谁知秦陌前脚刚走,小院的宁静便被一阵粗鲁的敲门声打破。

    流觞正在厨房将昨日秦陌挖回来的笋干焯水,曲水则配合着将过完水的笋干端到院中晾开。

    那敲门声粗鲁而霸道,曲水闻声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笋干差点撒了一地,她回头和同样闻声出来的流觞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小姐走了,范先生自然也跟着走了,现在这座小小的院落中只剩下了她们俩。

    敲门声越来越大,那两扇门秦陌虽然之前才修葺过,可也经不起这样的敲打。

    曲水慢慢将手中装着笋干的竹筐放在石凳上,她见流觞将双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要过去开门,抢先一步冲到了门口。

    门闩刚一抽出,曲水还没来得及去开门,门扇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幸好曲水反应快往后退了一步,不然就迎面被砸到了。

    只见一个一身大红色锦绣春装的美丽少女神情嚣张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个锦衣公子并四五个侍从。

    她长了一双小鹿般明澈的眼睛,小巧圆润的鼻头,花瓣一样的嘴唇,活脱脱就像是春末枝头一朵灵动的石榴花。

    “请问姑娘有何贵干?”曲水望着她问道。

    这样的神情她们太熟悉了。

    之前在将军府,六小姐秦舒过来找秦陌麻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形。

    那少女双手背在身后,用不屑的目光上上下下来回将流觞曲水打量了一下,又将这个小院扫视了一圈。

    “秦陌呢?”她傲然地问道,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流觞紧张地问道:“你找我们小姐什么事?”

    那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仿佛看一只蝼蚁般看着流觞道:“笑话,我找秦陌什么事难道还要和你这样一个下贱的奴婢说?”

    流觞闻言脸色不由白了白。

    她们这些年跟着秦陌在松安,秦陌一直拿她们当亲妹妹看,平日里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

    曲水见对方如此无礼,登时柳眉倒竖,骂道:“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我当是哪家千金小姐,原来也就是个三流货色!跑到别人家里撒野,你爹娘没教过你这么做人吗?骂别人下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孟安若从小众心捧月般地长大,虽只是在松安这样的地方,那也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何时受过这样的气,竟被人指着鼻子骂,一时急了眼,冲过去扬起手就曲水的脸上扇去。

    曲水不像流觞,一向隐忍克制,她见对方竟然敢动手,也不管她身后是否跟了一堆家丁,反手就是一拳头还了回去。

    孟安若一时被打蒙了,尖叫一声就扑上去扯住了曲水的头发,曲水哪里肯吃亏,揪着她的前襟连皮带肉一起攥在了手中。

    “你们别打了!”流觞急得团团转,她看了看对面站着的四五个大汉,想去拉开两人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不是在拉偏架。万一这些人也动起手来,就凭自己和曲水两人,肯定是要吃亏的。

    孟陈眉之前一直好奇地在院子里转悠,这院落虽小且破,竟颇有一番格局,心里不禁对妹妹口中那个情敌有了几分欣赏。欧阳桓他认识,此人仗着有几分学识十分清高,怕是看不上自己这个胸无几两墨的妹妹。

    没想到他一个没留意,那边竟然打了起来。秦陌的那个小丫头十分厉害,孟安若这时珠花掉落一地,发髻散了,衣裳领子也被扯得乱七八糟,眼见着就要被扯破,孟陈眉再顾不得其他,纵身上前护住孟安若,挥手扫开了曲水。

    他拿一下并没有用力,可曲水当时全身的重量都扑在孟安若身上,一个没站稳就朝角落秦陌种植的一畦秧苗倒去,眼见就要将秦陌辛苦培育的秧苗压坏,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稳如泰山般挡在了她的身后。

    那人小心地扶住曲水后,一个转身,只听“噌”地一声,一把露出半截的剑就已经横在了孟陈眉的脖颈间。

    “你们来所谓何事?”范成风盯着孟陈眉冷冷问道。

    原来是走到半路,秦陌想起今日李院外家要来取之前在秦陌这里预定的茶花,她担心流觞曲水搬不动,所以让范成风回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谁知竟恰好遇见了这一幕。

    孟陈眉同样面色冷峻,他和范成风对峙着,气氛一时诡异地紧绷。

    片刻,孟陈眉似是败下阵来,他勾勾唇道:“兄台误会,我妹妹认识欧阳桓,听闻秦小姐和欧阳桓也相识,此番只是来拜访一下,看秦小姐客居此地可有什么短缺不便之处。”

    曲水忿忿道:“范先生,你别听他们的,他们就是来找小姐麻烦的,哪有上门拜访张口就骂,伸手就打的道理!”

    曲水此刻也并不比孟安若好到哪里去,一张和秦陌有三分相似的脸上还沾了一些在孟安若脸上蹭到的胭脂。

    流觞拉了拉曲水,小声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孟安若听见曲水话,猛地从挣脱出孟陈眉将她揽在怀中的手,大叫道:“我就是来找茬的,怎样!秦陌不要脸,勾引桓哥哥!”

    范成分原本已经收了剑,闻言猛地瞪向孟安若,他一双环目,此刻眼中杀气渐浓,比他手中的剑更加锋利,孟安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一直到出了周家庄,孟安若才从范成风充满了杀气的眼神中回过神来。

    “哥哥,那人是谁?”她心有余悸地望着孟陈眉。

    “一个高手。”孟陈眉替孟安若理了理凌乱的鬓发。

    “爹爹不是说那个秦陌是被赶出将军府的吗?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人,身边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高手?”

    孟陈眉若有所思道:“我还没动手就已经被完全压制,这样的高手,只怕秦煜来了也不一定能敌。这个秦陌究竟什么来历?”

    孟安若跺脚道:“哥哥你怕了?我可不怕!你没看到那天桓哥哥的样子,若是就这么让秦陌安安稳稳地呆在松安,我会死掉的!”

    孟陈眉宠溺地看着孟安若,无奈道:“你就这么喜欢欧阳桓?”

    孟安若点点头,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中满是坦然和欢喜。

    “可是傻妹妹,没有秦陌,还有张陌王陌李陌,要通过让另外一个女人出局来得到一个男人,是不明智的。”

    孟安若眼皮耷拉下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可是哥哥,你要是见过那天桓哥哥看她的眼神,就明白了。”

    孟陈眉叹口气,无奈道:“好吧,有这位范先生在,我们明着是不能做什么了,我答应你,我们就找找她的麻烦让你出口气,可是我们也别做得很过分好不好?”

    孟安若这才转忧为喜,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三章 北斗蕈

    此时远在昭楼的秦陌正被一群人牢牢堵在了后厨。

    “那些客人此时正上吐下泻,还有些已经神志不清,你必须要负责!走,我们见官去!”

    昭楼的掌柜脸如锅底,冷冷地说道,完全不顾周金生如何解释。

    周金生懊悔不已,原本以为只是这批干货口感不好,想着把秦陌请来解释一下,哪知道是食物中毒这样的大事。

    秦陌望着眼前气势汹汹的掌柜和伙计,心中疑窦丛生。

    他们供给昭楼这些山货已近三年,一向太平无事,且那些山货就是一些最寻常不过的笋干,香菇木耳之类,都是她亲手采摘来的。昭楼人来客往需求量大,往往她们一制作好就送了过去,基本也不可能存在霉变什么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外面那些人吃坏了肚子呢?

    秦陌静静地立在哪里,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昏暗的厨房里亮得吓人。她盯着掌柜问道:“你如何确定那些人就是吃了我们的山货才会出事?难道你们昭楼只卖我们的干货?”

    掌柜还没开口,他身边就传来一声讥笑:“小娘子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推卸责任了!那些客人点的菜里面可都有你们的山货,其他的人没点的怎么都没事?这还不能说明就是你们的东西有问题?”

    一番话说了店里其他伙计纷附和。

    秦陌不由看了那人一眼,他一身鼠灰色长袍,上面若隐若现地泛着点点银光,竟是上好的入云锦。这一身行头可比一旁的掌柜金贵多了。

    秦陌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酒楼急着脱身,今天要是找不到十分确凿的证据,这个黑锅恐怕他们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了。

    她见那伙计如此说,也不恼,只对着掌柜道:“今日就算死也该让我们做个明白鬼,我要看一下我们送来的那些东西。”

    掌柜不耐烦道:“那些害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我早让人丢了!”

    秦陌冷下脸来:“哦?是吗?这么重要的物证你竟然丢了?那你不就是明白着要栽赃?掌柜的你可想好了,若真是如此我可要去官府喊冤去了。”

    掌柜这才让人将取来了一个大布袋子。

    秦陌一眼就认出这布袋是流觞缝制的,流觞的女红这些年突飞猛进,能把简简单单的一只布袋子缝出天衣无缝的效果,要不是手边没有趁手的,而这些袋子又实在结实,秦陌才舍不得。

    只可惜眼前这些人并不识货。

    秦陌弯腰打开布袋。

    笋干,香菇干,木耳干,另外一些比较珍稀的竹荪和猴头菇则装在里面的一个小口袋里。

    秦陌一一翻看过去,时不时拿起一些放在鼻尖嗅了嗅,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这些人一口咬定是她的山货出了问题,那么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

    秦陌正疑惑着,忽然在一堆深灰色的香菇中觉出了一丝异样。

    她伸手将拿那点让她觉得不对劲的东西捞了起来,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北斗蕈!

    这个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掌柜见秦陌蹲在地上半晌不作声,以为她终于发现了自己货的问题,不由冷笑道:“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秦陌手中捏着那颗北斗蕈,起身轻笑道:“确实没话说,我们去见官吧!”

    秦陌说得反常,掌柜顿时心中起疑,再一看她手中的东西,不由皱眉问道:“你手里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可别耍花样!”

    秦陌转着手中那点深灰色道:“这是什么东西掌柜的你不知道吗?”

    掌柜凑上前一看,恼怒道“这不就是香菇吗,你装神弄鬼地想做什么?”

    秦陌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谎,于是道:“这东西可不是香菇,只要这么小小的一颗就能让你腹泻一个月。你看,他的顶端浮着七颗并不明显的白点,形似北斗七星,故名北斗蕈。”

    掌柜怒道:“所以说就是你的山货出了问题!你把毒菇掺杂在里面卖给我们,外面这才有那么多人中毒!”

    秦陌望着他笑了:“别急着定罪,这北斗蕈只生长在狄戎极寒的乌拉山顶,松安气候温暖湿润,根本就长不出北斗蕈。”

    “那我不管,总之这东西就出现在你们货物里,你就要负责到底!”

    “你的目的就只是要找个人定罪?外面那些人不管了?”秦陌说着凑到掌柜面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就不想知道对方将北斗蕈掺杂在这些香菇里究竟是想要害我,还是想要害你?”

    掌柜望着秦陌,脸色变了几变,权衡再三,终于道:“那依你说,应该怎么办?”

    “如果掌柜的不嫌弃,小女子略通医理,不妨让我先到堂前给那些人先解了毒再说。”

    一直忙到天都黑透了,秦陌才安置好了酒楼里那些中毒之人,她在井边汲水洗手的时候,哭笑不得地想到,之前被薛若怀威逼利诱学来的医术,此刻竟然派上了用场。

    可见人生真是处处草灰蛇线伏笔千里。

    秦陌洗好手泼了水,随便坐在了一截子没砍完的圆木上,仰首看着漫天繁星。

    不知道看了多久,掌柜的这才提着衣摆匆匆而来。

    不同于之前的轻慢,那掌柜一见秦陌便一躬到底,神情严肃道:“多谢小姐提点,在下这才能揪出内鬼,免了以后的祸事。”

    秦陌起身避开,浅笑道:“掌柜的客气了,不知能否问一句,昭楼这内鬼是不是受了什么人指使?”

    掌柜面色一悚,暗地里再次将秦陌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道:“小姐猜得没错,他一开始不肯说,一听要报官告知东家,这才招出是孟家。”

    “孟家?”秦陌重复道。

    秦陌早就听说过松安孟家的大名,家主孟宗义在当地就是个地头蛇,松安最大的赌场妓院就是他家的。可是自己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为什么要陷害自己?还是自己只是不小心受了波及?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那个长着一双小鹿般明澈双眼却言行嚣张的少女。

    难道是她?

    饶是这样,秦陌依然无法将这样阴毒的一个局和那个笑起来宛若桃之夭夭一样明艳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

    她才多大?十四?十五?

    先是打听到自己在给昭楼提供山货,再在昭楼中物色一个早就对掌柜不满一心想往上爬的伙计,利用对方的心理,将北斗蕈掺杂其中,还要在食客中毒之后,第一时间将嫌疑引到自己头上。

    秦陌笑着摇摇头,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第三十四章 王弗

    秦陌和周金生他们回到周家庄的时候已近子时,还没进村,远远地就看到了提着灯笼在村口转悠的流觞。

    秦陌快步上前拉着流觞的手道:“做什么等在这里,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多不安全。”

    流觞笑道:“没关系,有范先生在呢!”

    秦陌这才看见抱着剑靠在一棵乌桕树上的范成风。

    范成风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朝秦陌点了点头。

    秦陌就此和周金生一家分手,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春末深夜,四下里一片静谧,空气里有温暖的花香,银色的月光缓缓流淌,洒满了山野村庄。

    “困吗?”秦陌接过流觞手中的灯笼,拉着她的手问道。

    流觞笑着摇了摇头,松开秦陌的手,双手依赖而亲昵地抱着她的胳膊。

    秦陌也就任由她抱着。

    “曲水呢?”

    “曲水本来也在的,后来靠着树睡着了,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流觞说着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于是一五一十地跟秦陌说了。

    “你说什么?”秦陌停住了脚步,“孟安若来了?还和曲水打了一架?”

    “是啊,幸亏范先生及时回来。”

    秦陌明白流觞一向稳重,她的话绝不会夸大。

    “莫非真是孟安若要对付我?”秦陌喃喃道。

    秦陌猜得没错,没过几天周金生又垂头丧气地来找秦陌。

    秦陌正在院子里喝茶,见状放下茶杯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们卖给李员外家的花草出了点问题,他们家吵着要退货。”

    秦陌因为身份问题,所以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假借周家之名在出售。

    曲水闻言停下手中的活,没好气地说道:“那几株茶花卖到他们家都已经半个月了,这时候才说不要?当初他们说买来是为了给老夫人八十大寿添点喜气,小姐念他一片孝心,才把这几棵原本留给冯捕头夫人的茶花给了他,怎么,现在寿礼办完了就不要了?”

    周金生道:“是啊,李老夫人的八十大寿前几天才过完,今天他们来非说这花根烂了,要退!”

    周金生说着,一向老实憨厚的脸上渐渐有了愤怒之色,他拧着眉继续道:“李员外家要退货还没什么,主要是松安县就这么点大地方,之前在我们这买过花草的人家听说他家要退,也纷纷跟着要退!”

    秦陌也是后来才知道,来买茶花的这李员外夫人乃前任京城府尹的侄女,是从京城远嫁过来的,她的审美一向为松安这些大户人家的女眷所推崇,当初听说她在这里买了几株茶花,那些夫人小姐的就一窝蜂地跟着来买。

    所以现在听说她不要了这才跟着要来退。

    那茶花因为稀有,他们定价二十两,这倒没什么,只是后来卖出去的那些,秦陌心中快速地算了下,大概一共有一千多两。

    那个李员外夫人大概只买了五六株,才一百多两银子,秦陌记得当初还授意周金生给她打了个九折。

    李员外家是松安数一数二的富户,秦陌相信他们应该不会因为这么点银子,就干得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而且昭楼的事情发生才没几天,要秦陌相信这只是个巧合恐怕有点难。

    “我去会会这个李夫人。”

    秦陌站起身说道。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两个时辰才来到了李员外家。

    李员外家的院子修得十分气派,门口两头栩栩如生的石狮子,高高的院墙里一排排紫竹破空而出。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外府,没想到规矩却多。也不知道经过了几层禀报,秦陌在外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进了他家的大门。

    丫鬟将她引到了偏厅,告诉她,员外夫人正在会客,让她再等一等。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

    饶是秦陌脾气好,此刻火气不由也上来了。

    李员外夫人据说已有四十几岁,但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她穿着一袭湖蓝色的裙子,发间只点缀着几根镶着蜜蜡的珠钗,十分素雅别致。

    她陪着一个身穿海清色道服的师太从正堂走了出来,与她清淡的衣着不同的是,她此刻的态度亲热而近乎谄媚。

    “我已经听您的话把那些招引晦气的茶花都退干净了,接下来只要把那面镜子往西南方转一转,再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昌哥儿今年秋闱是不是就真得十拿九稳了?”

    临送那个师太出门前,李夫人依旧拉着她的手不放心地问道。

    那个师太转过身来,一双美目滴溜溜直转:“这一切还要看你的心诚不诚。”

    秦陌不由想起了在那个四周开满了彼岸花的道观里,袅袅青烟之中见过的那张脸。

    王弗。

    在松安,大家都叫她王神婆,每次提及,脸上都是一片虔诚的敬意。

    秦陌却记得周家提起她时那满脸的恨意。

    那是周三婶最小的儿子,刚满五岁,在山里被毒蛇咬了,王神婆为显能耐硬拉着她做法,一场法事还没做完人就没了。她说城里的大夫告诉她,要是再早来一个时辰就好了!

    “我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就这样了,王神婆还说是菩萨看他可怜,不忍他在人间受苦,召他做善财童子去了,要真是如此,菩萨怎么不把她召走呢!”

    “令公子高中了都是她的功劳,不中就是你的心不够虔诚,真是所有的话都叫师太说尽了啊!”

    秦陌慢悠悠地走出来,语带嘲讽地说道。

    王弗见是秦陌,不由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李员外夫人。

    李员外夫人连忙解释:“不是的神婆娘娘,这人是自己找上门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李员外夫人对秦陌怒目而视道:“你这小姑娘做什么跑到别人家里来信口开河!”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身粗布衣裳,不由轻慢道:“听下人说有个姑娘执意要拜访我,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王弗冷笑道:“恐怕是为了你退了她茶花一事吧!”

    秦陌看着王弗了然地笑道:“你果然知道那些花草是我的。”

    王弗道:“我当然知道。菩萨跟前侍奉久了,什么都知道。”

    李员外夫人听得不住地点头,看向王弗的眼神更加虔诚了。

    秦陌讥讽道:“那佛祖有没有告诉过你,坑蒙拐骗的事情少做,小心有报应?”

    王弗并不回应,依旧似笑非笑,一脸高深莫测。倒是李员外夫人坐不住了,也顾不得形象了,几步冲上前,还没近得了身就被范成风用剑鞘挡了回去。

    王弗若有所思般地看了范成风一眼。

    那边李员外夫人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幸亏有个丫鬟机灵扶住了她,这才让她免了在众人跟前出丑。

    李员外夫人何曾被人这样无礼对待过,不由气得浑身筛子一般抖动,指着秦陌道:“你们是哪里来得泼皮,竟然在我府里这般撒野!还有没有王法了!来人!快将这两个人轰出去!”

    秦陌回头对范成风道:“范先生,下次出手轻点,这么个娇滴滴的夫人,万一碰断了胳膊腿的,多可惜!”

    “是,姑娘!”

第三十五章 另辟蹊径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不停地颠簸,秦陌靠坐在车厢里,眯起眼睛看着在前面赶车的范成风。

    “姑娘为何一直看着我?”

    范成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问道。

    秦陌闻言幽幽地笑了,她缓缓开口道:“我在想,你不问我为什么就这么走了,是你根本就不关心,还是你什么都知道。”

    山间的风不时地掀起马车上靛青色的帘子,车轱辘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来这里这么久,秦陌依旧不太习惯坐马车。

    范成风依旧没有回头,过了许久,这才艰难地开口道:“昭楼的事情我知道。”

    昭楼的事情我知道。

    秦陌明白,这句话应该就是他的底线了。

    他知道,说明周权也知道。他们了解到什么程度?是一早就知道,还是事后才得到的消息?如果一早就知道,那么孟家的陷害和他们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那么原因又是什么?

    范成风为了避嫌,都应该三缄其口,那他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现在已经肯定的是,王弗一定是和孟家串通一气来对付自己,他们对付自己只是因为小女儿家吃醋了,还是另有缘由?

    秦陌沉思着,一路无话。

    他们径直来到了周家屋后秦陌花钱盖得一座花房。

    正是春天,原本已经略显拥挤的花房此时更是满满当当,原本留来走路的过道上摆满了退回来的那些花草。

    秦陌问周金生:“是全部都退回来了吗?”

    周金生沮丧道:“十有八九都退回来了,没退回来还是因为有些人家不当心把花养死了,就这样了他们还想来退。”

    一旁的周大婶忿忿道:“那王神婆造谣说这些花草沾染了邪祟之气,摆在家里是会倒霉的,那些人家本来就迷信她的鬼话,哪里听得了这样说。”

    “凡人皆怕邪祟。”秦陌望着那些花草道,“周大叔,明天一早就将这些送到清水寺去,佛祖慈悲,定的容得下这些花花草草。”

    “七小姐,那我们以后的生意就不做了?”

    杏花眼看秦陌要走,不由着急地问道。

    自从秦陌来到周家庄,他们家受到了很多恩惠。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深更半夜跑到他们家门口只为讨一口饭吃的落魄千金小姐,有一天会带着他们全家逃离贫穷的火坑,让他们从此过上可以吃饱穿暖的日子。

    杏花明白,就算没有了这些生意,秦陌也不会看着他们挨饿,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想要尽己所能地为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给她看看花房,送送花草也是好的。

    秦陌笑道:“傻丫头,谁说不做了?花草卖不掉,可以卖别的不是?”

    秦陌让杏花清点了花房里剩余花木的种类数量,包括里面她精心培育的一些茶树。

    然后她就回去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到了城中一家名为锦秀的绸缎庄。

    绸缎庄里生意很好,秦陌一身男装,隔着一屋子的绫罗绸缎冲着正在忙碌的伙计道:“我找你们少东家孟陈眉。”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从一块烟霞色的布料后传来:“谁找孟陈眉?”

    “在下芜城李微。”

    布料晃动,一个人影从后面闪了出来,见秦陌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喜道:“李老弟,你怎么来了?”

    秦陌笑道:“自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孟陈眉连忙做了个请的动作:“此时午饭尚早,我们去仙客来,我请你喝茶。”

    秦陌挑了挑眉:“如此,多谢了!”

    两人进了仙客来,刚一坐下,就有伙计满脸堆笑地送来了一壶茶并几碟子茶点道:“这是我们三爷请李大人的,还请慢用。”

    秦陌抬眼扫了一圈,只见周三正站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见秦陌看过来,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秦陌心中佩服。

    自己三年前第一次来仙客来卖茶就是化名李微,此后仙客来就一直按照惯例,年底送去分红,自己再也没有露过脸。

    此人不过是朱启身边一个比较得力的管事,不但能第一时间认出她的样貌,甚至连她第一次来用得化名还记得这样清楚。

    孟陈眉不由重新打量起秦陌。

    “李老弟好大的面子,竟然能让这一向眼高于顶的周三对你刮目相看。”

    秦陌笑道:“孟兄抬举,不过偶然结识罢了,算不得什么。”

    孟陈眉喝了一口茶,但笑不语。

    秦陌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要找你谈合作的。”

    “哦?合作?”

    “从现在开始,到立夏庙会之前,我无偿提供给你一批花草茶,凡来你店里购买布匹的,皆可免费获得一包。”

    孟陈眉此刻眼中现出商人特有的精明,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秦陌:“无偿提供?就没有什么条件?”

    秦陌笑道:“这唯一条件嘛,若是有回头客相问,你只需告之城东微然居就行。”

    “如此,获利的不过是那些客人和你,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秦陌起身给孟陈眉倒了一杯茶,道:“立夏庙会之前,城中有条件人家的女眷皆会裁制新衣,据我所知,锦绣绸缎庄可不是她们唯一的选择。今年有了我这年费花草茶的加持,孟兄一定可以拔得头筹。”

    孟陈眉笑着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秦陌和孟陈眉起身离开仙客来的时候,徐启竟然出现了,他笑着过来打招呼。

    孟陈眉看向秦陌的眼神不由又郑重了几分,临别前再三保证,一定会信守承诺。

    秦陌目送孟陈眉离开,心底不由好笑,徐启这只老狐狸,十有八九自己刚才和孟陈眉的谈话让他知道了,他担心自己口中的花草茶会抢了梨雾白的生意。

    秦陌在仙客来门檐下的阳光中负手而立,阳光刺眼,她微微眯起双眼,笑着说道:“徐掌柜放心,仙客来把梨雾白的名头打得这样响,每年又分文不少地给我送去分红,我不会搞黄这桩一本万利的买卖的。这花草茶几百币一斤,跟梨雾白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只不过是我闲来无事,想做点小买卖打发打发时间。”

第三十六章 绑架

    松安分东西两街。

    东街酒肆花楼赌场林立,是个吃喝玩乐的好地方;西街则主要经营一些当铺绸缎庄之类的店铺。仙客来就开在东西两街交汇处,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这里也是全松安八卦的好去处。

    此时刚及巳时,仙客来正是客似云来,在二楼靠窗正对着东西二街的包厢里,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正捏着一只碧绿的杯盏慢慢地啜着,目光淡淡地望向窗外的某处。

    半晌,他放下手中的杯盏问道:“微然居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若深潭无波,难辨喜怒,垂手立在门口的仙客来掌柜徐启却觉得背后悚然一惊。

    徐启连忙答道:“启禀主上,据陌姑娘自己所说这仙客来只是闲来无事开着玩儿。他们卖的是一些鲜花制成的茶叶和果饼之类的,因东西新颖价格低廉,所以生意也还过得去。可自从立夏庙会以来,上门的却突然火爆起来。小人特意派人去查了一下,不得不说这陌姑娘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哦,是么?”周权淡淡地问道,口气里似有微微的笑意。

    徐启心头差异,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周权正执壶给自己到了杯茶,橙黄清亮的茶水从紫砂壶口缓缓流出,衬着他绣满银色暗纹的黑色袖口更显幽深。他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优雅冷静淡定自若,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才会有的漫不经心。

    不知为何,徐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黄沙漫天金戈铁马的场景,那个手握千军万马之人勒马敌前,缓缓擦拭着剑上的血与尘,脸上浮现的应该也是这样的一种表情。

    徐启低下头不敢再看,只将秦陌与孟陈眉的合作如实道来。

    “不仅如此,她还命人四处宣告,凡在庙会期间去买花草茶可获赠鲜花饼一份,两人结伴前来可打九折,三人八折,四人七折。一时间微然居的花草茶和鲜花饼名声大噪,甚至还有许多来松安的外地人临走前也要来买一份带回去……”

    徐启从商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生意还可以这么做。

    他一直低着头回话,没看到对面坐着的那人渐渐冷下来的眉眼。

    “你说,是她主动去找孟陈眉合作?”周权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

    徐启一愣,揣测着周权这句话的意思,小心地答道:“据小人所知,的确是陌姑娘主动找孟陈眉的。”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小人并不知晓……”

    周权也没有再问,他面色如常地坐在那里喝完了一壶梨雾白,然后径自去了。

    直到周权走出了仙客来,徐启这才惊觉背后早就湿透了。

    “二哥,主上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陌姑娘的事?”周三从柜台后面走过来悄声问道。

    徐启瞥了他一眼:“你忘了那三成盈利了?以后这位陌姑娘的事情千万上点心。”

    周三心下一凛,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仙客来是松安第一大茶楼,每年三成赢利是一次不小的数目,这三四年的所得已经够秦陌和两个小丫头吃到老了。可周家庄穷啊,秦陌暂居于此,每日所见都是一些吃不饱穿不暖的老人小孩,虽然她已经尽己所能地去帮助他们了,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所以秦陌借着微然居的由头自己掏钱在周家庄开了一个作坊,专门生产花草茶和鲜花饼,由微然居负责销售,为了把销路打开,他们还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提供批发。

    周家庄的人凡有此意皆可过来打工,按时辰论工钱,每月结算一次。

    大家早就眼红周金生几兄弟跟着秦陌过上了吃香喝辣的日子,此时一见七小姐招工哪里还有半分犹豫,全都一窝蜂地跑去了作坊。

    秦陌规矩也立得明白,十五岁以下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小孩一律不招,其余不论男女。每日辰时开工,申时收工。为了照顾大家还有地里的活要干,每日只需干满两个时辰即可拿钱,当然,多劳多得。

    这一日天大暑,秦陌早起去了趟地里后便再也懒得出门,手中抓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家中只她一人,流觞曲水午饭后被杏花喊着到别村看戏去了,本来流觞见她一人在家不肯走,硬是被秦陌轰走了。

    “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两串糖葫芦。”秦陌对着一步三回头的流觞说道。

    眼见着她们走远了,秦陌这才叹了口气。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个不爱热闹!流觞有时候就是太懂事了。

    树上的蝉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响在头顶,吵得她太阳穴嗡嗡地疼,书也看不进去,索性丢在了一边。

    她闭着眼睛,朦朦胧胧间正要睡去,忽然有个小孩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秦陌定睛一看,正是村西张大娘家的孙子,名唤狗儿的。

    “七小姐,不好了!流觞姐姐和曲水姐姐在山北村被人打了!”

    山北村正是杏花喊她们去看戏的地方。

    秦陌心中一惊,连忙喊道:“范先生!”

    只见树梢一动,人影闪过,范成风已经立在了秦陌跟前。

    狗儿只在说戏的口中听过这样的身手,哪里真的见过,看向范成风的眼中充满了崇拜之色。

    秦陌焦急道:“你快去山北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她们被谁打了?你功夫好先走,我随后就来!”

    秦陌给狗儿抓了一把钱:“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些你拿去买糖。”

    秦陌一路朝山北村而来。

    山北村和周家庄隔着一个小山头,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山下的庄稼地看不到一个人影,秦陌走得满身大汗,快要抵达山脚的时候,斜地里忽然窜出两个蒙面大汉,直冲秦陌而来,两个身手利落,对着她就是一记手刀。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秦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破庙之中,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艰难地环顾着四周。

    庙中泥塑的佛像上结满了蛛网,地上乱七八糟的堆放着一些干草,像是流浪汉的容身之处。

    这是哪里?

    忽然她听到一阵咿咿呀呀的戏腔并着锣鼓声隐隐传来。

    唱戏声?

    看来,这里应该离山北村的戏台子不远。

    到底是谁绑架了自己,又是所为何事?

    她正想着,破败的庙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张贼眉鼠目的脸探了进来。

    秦陌见到来人,心中登时明白了大半,她不由一声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家少爷!怎么,被我打断的胳膊长好了?”

    一听她这样说,王大宝就想起了那个让他不敢回想的夜晚,那张美丽却如阎罗般的脸和面前的这张脸渐渐重叠,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仿佛从记忆深处再次席卷而来。

    王大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之前断掉的那只胳膊,脸色扭曲地瞪着秦陌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小,小,小贱人!你还欠我一条胳膊!”

    秦陌道:“怎么是我欠你的?杜大人可是说过,我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能把你怎么样?”

    王大宝惊惧未退的脸上忽然怪异地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你提杜大人也没用,现在你就算叫天王老子也没用,一会等那些看戏的被引来这个破庙,看到你在这里偷情,呵呵呵,看以后还有谁会买你的东西!更别提回京城继续做你的千金小姐了!”

    原来是有些人看微然居越做越大坐不住了。

    可是从搭戏台子引开流觞曲水,到支走范成风,再守株待兔等着自己,最后再把几个村子听戏的人都引来,这样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光凭王家这几个有勇无谋之辈,就算有人借他们胆子,谅他们也没这个脑子。

    那么背后究竟是谁呢?

    这样费尽心力不留余地,看来是想要把她摁到烂泥里让她永远翻不了身了。

    她已经一退再退,究竟是谁如此恨她?

    秦陌一早就知道这个大宝色厉内荏,从小被惯坏了,就是个脓包,于是美目一转,盈盈笑道:“妙啊!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这么高明的手段想必是出自令伯父之手了?”

    她说完不待王大宝出声又盯着他故作吃惊道:“呀!不会是你吧?”

    “当然是我!”王大宝顿了顿,“我大伯!”

    秦陌望着他叹了口气,惋惜道:“只是这么精妙的布局到底还是美中不足。”

    王大宝一听,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怒道:“哪里不足了!”

    秦陌宛然一笑,循循善诱:“你们王家只你一根独苗,为什么要派你来?我虽为将军之女,到底是个庶出的,不值钱!哪像你!到时候我被人撞见坏了名声不要紧,只是何苦又连累了你?”

    秦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两百斤的胖子,这两年越发出落得天人之姿,只是身边一直有范成风,所以才没人敢打她的主意。

    王大宝心中对秦陌既垂涎又发怵,此时见她放低姿态楚楚可怜,话里话外处处又为他着想,三魂七魄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他猫着身子凑过去一边想要去拉秦陌的手一边道:“神婆娘娘可是说了,你命硬,只有本少爷我才能压得住,别人不行!你放心,一会儿被那些人撞破了,本少爷就纳你为妾,以后一定好好疼你!”

    神婆娘娘……王弗!

    果然是她!

第三十七章 信

    外面的锣鼓声渐渐停了,那气若游丝般的唱腔也越来越细,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白炙般的阳光从低矮的窗棂照进来,空气里安静的只听得到高树上的蝉鸣,惊雷般响在头顶。

    眼见着王大宝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手背,秦陌猛地一缩手。

    另一只撑在身侧干草中的手死死地握着,指甲几欲在掌心折断,她咬紧牙关,心中恼恨至极。

    王大宝见她缩手,登时拉下了脸,他下意识地就想动手,扬起的巴掌挥到半空到底不敢,只怒骂道:“小贱人!别给脸不要脸!你要不肯乖乖配合,到时候你名声臭了再也没有秦府这座靠山,小心爷把你卖到凤仙楼去!”

    秦陌耳尖,隐约听到了一群踢踢踏踏地脚步声正往这边而来。

    她知道王大宝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要是被人撞见,她在这个礼教森严的世界是不用混了。到时候真不如一了百了,搞不好还能穿回原来的世界。

    想到这里秦陌反手抓住了王大宝恨恨放下的那只手,一把将他拉近。

    王大宝不妨秦陌竟这般主动,一时竟难以置信地呆在了原地。

    秦陌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了他的胸口,慢慢游走,渐渐来到了他的脖子。

    王大宝闭上眼睛享受着,他不知道秦陌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但此时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因常年干农活,秦陌的手略显粗糙,划过皮肤的时候有粗粝的感觉。可是架不住她实在长得美,王大宝这时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只觉得飘飘荡荡简直不知身在何方。

    秦陌的手随着他的脖子来到了后颈处,就在王大宝色授魂与的时候,猛地点向了他的风府穴。

    王大宝就那么僵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他似是不敢置信地盯着秦陌,不明白她刚刚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

    秦陌却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就要离开,忽然瞥见了破庙中央那个挂满了蛛网的神像,那是一座泥塑的观音,观音像似笑非要,眼神迷离空虚,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生。

    秦陌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他的脚下,静静地和他对视着。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有人作奸,有人犯科,有人以你之名行龌龊之事。

    有人卖儿,有人卖女,有人一生勤勉死无葬生之所。

    这些,你真的都知道吗?

    道家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佛门也是如此吗?诸法空寂,道无明灭?

    如果此身此世不渡,那么信你的意义又是什么?

    秦陌目露讽刺,她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王大宝,伸手扯下了佛像脚下半袭破破烂烂海清色的道袍,然后迅速扎了个人形草把将其裹上塞进了王大宝的怀里,摆了一个及其暧昧的姿势,这才在看戏的人来到破庙之前从后门走了。

    她越走心里越冷,丝毫没有斗胜的快感。

    明明她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地过点自己的小日子,从来不去招惹谁,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肯放过她呢?

    这次她可以侥幸逃过这一劫,那么下一次呢?她是不是还能有这样的运气了呢?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浑浑噩噩地想着这些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般沮丧。

    正如她所料,王弗带着一堆看戏的人宛如捉奸一般撞开了破庙的大门,见到的只猥琐地躺在地上抱着一个裹着块破布的稻草。

    众人纷纷侧目。

    王大宝向来恶形恶状,大家平时都避而远之,此时见他如此不堪,心中鄙视的同时还产生了一种类似报复的快感。

    “咦,他抱着的这件衣服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缁衣特有的海清色。

    大家于是纷纷望向了王弗,刚刚明明就是神婆娘娘说昨夜菩萨托梦给她,山北村的破庙里有人行污秽之事,若不除去,恐会影响山北村未来几年的运势。

    怪不得菩萨托梦给她,这原来是有人正肖想她呢!也难怪,这神婆娘娘长得也过于妩媚,要不是名声在外,众人一直不敢乱想,否则第一眼见到,谁会认为她是一个出家人呢!

    王弗向来高深莫测的脸上此时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她朝王大宝啐了一口,骂了句“孽障”后拂袖而去。

    秦陌闷闷地回了周家庄,刚走到院门口,便遇到了脸色凝重的欧阳桓,他一向优雅淡然,很少这样。

    “怎么了?”秦陌问他。

    自上次他们在昭楼不欢而散之后,秦陌已经很久没有他的音讯。

    欧阳桓什么也没说,只递给他一封信。

    秦陌疑惑地接过,展开,竟是秦楚风写来的。

    秦陌知道这个哥哥因为愧疚还是什么的对自己一直很关心,经常托欧阳桓带东带西的,却是第一次给她写信。

    秦陌站在夏日闷热的屋檐下读完了那封信。

    原来是今年春天魏国公府大摆春宴,魏太夫人放出风声说是要替年轻的魏国公魏翊选妻,同时她又暗中透露希望将来魏翊的妻子和魏翖的最好是亲姐妹,以利于家族将来的团结。

    秦夫人早就有意把秦柔嫁给魏翊,奈何与其他同样想将女儿嫁给魏翊的人家愁的一样,魏翊常年东征西战,一年有大半时间都不在京城,对那些上门说亲的媒婆,魏府均以边境未稳,魏国公无心婚事为由推拒了。拒绝得太多,别人虽贪恋年轻魏国公的人品才华和权势,渐渐的,也就鲜少再有人上门。

    终于等到魏府松口,想将女儿嫁给魏翊的人虽多,但一想到魏翖,不由又开始踟蹰。

    秦夫人这时终于想到了秦陌。

    秦楚风写信来就是知会她一声,并告诉她万一京城来人千万别担心,他一定会替她想办法。

    秦陌静静地读完那封信,又按着原本的折痕叠好放进了信封。

    “这个魏翖是不是十分不是个东西?”秦陌嘴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

    欧阳桓看得心里一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岂止不是个东西,这些年若不是魏太夫人打着魏翊的名头明里暗里地维护,他早被人打死不知道几回了。才十来岁就已经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去年还为了个戏子打死了永昌侯家的一个侄子,今年才过半,传闻家里已经死了三个小妾,两个娈童。”

    秦陌点点头,讥笑道:“怪不得秦夫人会想起我了。”

第三十八章 魏国公府

    秦陌嘴角的讥笑一闪而逝,快得欧阳桓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转瞬间,她又笑得眉眼盈盈。

    她推开院门,对欧阳桓做了个请的动作。

    院中的那棵石榴树在一天的炙晒之下有点萎靡不振,树下的藤椅上还丢着一本书脊已经发白的书,看来是她经常翻看的缘故。

    秦陌挽起袖子,取出在井水中湃了一天的酸梅汤,倒了一杯端给欧阳桓。

    流觞曲水还没有回来,有范成风在,想必她们应该无事。

    欧阳桓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

    触手冰凉。

    在这炎热到连偶尔吹来的风都带着燥热的黄昏中,这方清凉简直沁人心脾。

    欧阳桓忍不住五指并拢贴上了杯身,他低头看去,只见杯中之物呈漂亮的琥珀色,还未入口,就先闻到了一股清凉的甜香,那味道,有梅子的酸和桂花的香。

    他一路火急火燎地赶来,这才觉得早已干渴不已,于是举杯啜了一口,酸酸甜甜,欧阳桓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太渴的缘故,他竟一口气喝了四五杯。

    秦陌笑盈盈地看着他。

    欧阳桓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由脸上一红,放下杯子道:“七妹妹见笑了,这是什么如此甘甜?”

    “这叫酸梅汤,取乌梅,山楂,甘草,薄荷,陈皮,丧舍,洛神花,桂花,糖并山泉水一起熬制,放凉后装入密封的小坛子浸泡于井水之中,喝时取用即可。”

    欧阳桓也不明白秦陌哪里来的这些新巧的心思,她的东西虽并不如何贵重,却是在别处从来没见过的。就譬如手中这盏酸梅汤。

    秦陌在欧阳桓对面坐下,她望着欧阳桓道:“二哥在信中说,他会帮我想办法,只是不知道他会想怎样的办法?”

    欧阳桓低下头沉吟道:“非明同我商量过,大不了就釜底抽薪让秦柔嫁不了魏国公。”

    秦陌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似是讥笑道:“我记得秦柔的未婚夫婿不是江南百年世家谭府的谭松明?怎么,现在又要嫁魏国公了?”

    欧阳桓望着秦陌,斟酌道:“秦柔和谭松明的婚事本就是秦将军和谭松明的父亲谭公望定下的,秦夫人和非明的外祖家一直就不太满意,正好之前……你当众和谭松明……秦夫人于是借此和谭家退了亲。”

    秦陌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秦柔威胁自己去给谭松明送糕点不仅仅是为了赶走自己,和谭府退亲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一石二鸟,真是好计谋!

    欧阳桓见秦陌面色有异,以为是自己适才的话惹恼了她,于是连忙道歉:“七妹妹,你别生气,是我不对,这些旧事还提它做什么,都是我不好!”

    秦陌微微一笑:“有什么不对,你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在京城那些人的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对不对?一个天天胡吃海喝的小胖子,却不知羞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主动去勾搭自己未来的姐夫。他们就是这么想的吧。秦夫人借此为秦柔退婚之后,怕是整个谭府都恨透我了。”

    欧阳桓是个坦荡之人,此刻却难得的目光闪烁起来,他支支吾吾道:“不是的,七妹妹你别这样想,是那些人有眼无珠,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呵,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是有心之人存心陷害而已。

    只不过害得原本的秦陌送了一条命,不过在这些人眼中,这又算什么呢!

    秦陌冷笑道:“这些人怎么会有眼无珠呢?嫡庶他们还是分得清的。嫡庶之别在你们心中,却无法左右我,秦夫人一手好算盘,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我已不是当初的秦陌。就算鱼死网破,也绝不会叫别人摆布了去!”

    秦陌说这些之时,脸上带着一种决绝。

    欧阳桓看得心里悚然一惊,他慌道:“现在八字还没一撇,魏府能不能看上秦柔尚且两说,七妹妹,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秦陌见他慌张的样子,不由心中感动,她脸上的表情软了下来,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寻短见的。只是二哥特意写信过来,恐怕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我得早做打算。欧阳桓,你先把魏府的情况跟我说说,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魏翊今年已二十有六了吧,为什么一直不娶妻?当真是因为边境未稳?”

    欧阳桓摇摇头:“京城里关于这件事情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他原来有个未婚妻子,只是还未及笄就过世了,魏国公一直难以释怀。还有的说,当今圣上想要将大公主嫁与他,所以一直在等着大公主成年。更有的说,是因为魏翊害死了自己的父亲,魏太夫人一直不肯原谅他,魏翊因此负疚而迟迟没有娶妻。”

    秦陌好奇道:“魏翊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这怎么说?”

    “当初三王夺嫡,到后来只剩下了韩王和当今圣上,前魏国公魏护原本是韩王的心腹,关键时候魏翊反水,韩王棋差一招输给了齐王,魏护因此引咎自杀。”

    秦陌不由想起鸣玉楼中,那人恍若谪仙的样子,叹道:“都说月那皇族性狠辣,手足相残是常事。看来这位年轻的魏国公也不遑多让啊!”

    欧阳桓急道:“魏国公他断然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

    秦陌意识道自己唐突了,她怎么忘了欧阳桓每每在谈及魏翊之时那满脸推崇的样子,简直就是妥妥的小迷弟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毁我偶像犹如杀我父母!

    秦陌于是连忙道歉,但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那依你所见,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呢?”

    欧阳桓道:“具体是什么,恐怕只有魏国公自己知道了,只是现在的士子们普遍认为,就算魏翊私德有失,但瑕不掩瑜,和他的功绩比起来,这些根本就微不足道。”

    “这么盲目?”

    欧阳桓的脸几不可见的红了红:“你身在闺中可能不知道魏国公在大炎年轻学子眼中的地位,大家纷纷都以模仿他为荣,更有甚者,直接投笔从戎远赴前线去了。”

    秦陌了然,她无意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于是继续问道:“那魏翖呢?他和魏翊是什么关系?魏太夫人为何又如此维护他?”

    “魏翖是魏国公的堂兄,老魏国公魏无信当年有三子,老大魏安,老二魏护,也就是前魏国公,小儿子魏起。魏安早逝,只留下了魏翖,从小养在魏太夫人跟前。魏护则除了魏翊,还有个儿子叫魏翎,比魏翊足足小了七岁,自魏护死后,魏翊不想让他跟着魏翖厮混,就没有将他交给魏太夫人,而是一直将其带在身边,亲自管教;魏翊还有个小叔父叫魏起,只比魏翊大一岁,和魏翖同年,想必你也听说过,他现在正和令堂一起驻守北疆。”

    秦陌听罢笑道:“就是说,整个魏府,一家几代的将帅之才,就魏翖不是个东西?”

    欧阳桓点点头:“可能是魏太夫人怜惜他从小丧父,过于溺爱。”

第三十九章 王大宝之死

    秦陌道:“听说我原来在京城也是很有名的,大家每年给京城的美女丑女排名,我年年高居无盐榜首,更有甚者说我:壮如牛肥如猪,看一眼饱三天。丑得这么有名,秦夫人就不怕那魏翖不乐意娶我?他们想将秦柔嫁给魏翊,可是魏府却不是非她不可。”

    欧阳桓道:“这些什么排行榜都是那些京城那些好吃懒做之徒成天没事干搞出来的名堂罢了,七妹妹你不必当真!”

    秦陌转着手中的粗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欧阳桓在她这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不明白,秦陌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有时候却深沉通透地叫他害怕。

    他于是坦然道:“并非我不告诉你,只是我来之前答应过非明。”

    秦陌继续转着手中的茶杯,道:“既然你不方便说,那让我来猜猜可好?我猜,秦夫人一定是说要将秦瑶嫁过去,而且这话不能明着说,只能暗示,就跟魏夫人想买一送一一样。说出来,走了明路,有些事情反而不好办。”

    “为什么是秦瑶而不是秦舒?”

    “我这个六姐自负容貌才华和秦柔不相上下,所以性情鲁莽暴躁,并不如五姐秦瑶的沉稳隐忍,这万一要是让她知道了,难保不闹将起来。”

    欧阳桓叹道:“七妹妹见微知著料事如神。”

    秦陌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眼中升起的冷意,半晌才道:“并非我料事如神,只是这些害人的手段,来来回回也不过就是这些而已。”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既然他们想瞒天过海,那我就去京城提醒提醒魏翖好了。”

    欧阳桓看着她,在这个古拙的庭院之中,一身的荆钗布裙,非但没有掩去她的风姿,反而越发衬得她超逸脱俗。

    欧阳桓欲言又止道:“你这样去找魏翖……”

    秦陌见他盯着自己,于是冲他眨眨眼道:“这样肯定不行,得做点手脚才行。”

    之前薛若怀杂七杂八地教过她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易容之术,时间有限她学得不精,不过把自己弄丑一点还是不在话下的。

    两人正说着,院门被人从外“吱嘎”一声推开,流觞曲水神色怏怏地走了进来,见到欧阳桓,两人齐齐行礼,然后就垂头丧气地站在了一边。

    秦陌于是站起身拉起两人的手仔细看了一遍,问道:“之前狗儿来送信说你们在山北村被人打了?到底怎么回事?”

    流觞曲水对视一眼,又纷纷地下了头,只不说话。

    “她们听到有人造谣说你不是,忍不住和人争论了几句,并没有打起来。”范成风抱着剑慢慢地走了进来,他见欧阳桓也在,愣了下,冲对方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秦陌笑道:“既然没有打起来,那你们这般失魂落魄的是为了何事?”

    曲水一张脸憋得通红,忿然道:“那些狗娘养的,竟然说您和王大宝那小王八羔子有……有一腿!气死我了!”

    秦陌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拿手点着她的脑门道:“来这里几年,别的没学会,这脏话倒是张口就来。”

    曲水辩解道:“是真的!不信您问流觞姐姐,他们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您正和王大宝在山北村的破庙里行苟且之事,我们不信,和他们吵起来,大家就说要不就到破庙里去看看。”

    曲水说着大哭起来:“我们招谁惹谁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您?”

    秦陌的笑容淡了下来,她将哭得抽抽嗒嗒的曲水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看着流觞道:“然后呢,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没有去破庙。杏花一听到有人提到王大宝的名字,捡起一块砖就拍到了对方脑门上,把那人砸得头破血流,他的家人就要动手,幸好范先生到了,于是我们就陪着她去了县衙。杜大人说要查清楚,暂时收押了杏花。”

    秦陌对欧阳桓道:“杏花的事情还要麻烦你去跟杜大人说说,劳他通融一二,我这妹子不懂事,行事鲁莽了些,若对方没什么大碍,要赔多少银子尽管说。”

    欧阳桓于是点点头,起身告辞,只往松安县衙而去。

    流觞见欧阳桓离开,对秦陌道:“听范先生说您随后也要去山北村,我们还担心了一路,那些人背后就说得如此不堪,当着您的面指不定怎样呢。”

    秦陌道:“傻丫头,不知道说人坏话就要背地里说才有意思吗?我要真去了,他们就不会说了。”

    这时一直抱剑立在一旁的范成风突然道:“我明明见你出了村口,后来为什么又没去?”

    见范成风如此问,秦陌心下诧异。他以前从来没有问过秦陌为什么。

    他从来不问,仿佛他什么都知道,又仿佛他只是被指派过来完成一个任务,任务对象如何他根本就不关心。

    “我去了,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就回来了。”

    范成风道:“什么事情?”

    秦陌于是将适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下。

    尽管她已经尽量轻描淡写,语气轻松,可是个中的危险,还是让流觞吓得面色铁青,曲水更是停止了哭泣,从秦陌怀中露出了满脸的惊恐与愤怒。

    范成风的眉头也随着她的话而渐渐蹙起,不待秦陌说完,只见他身影一闪瞬间没了踪影。

    “小姐,范先生怎么感觉怪怪的?”

    望着范成风消失的方向,流觞喃喃道。

    曲水仿佛想到了什么:“范先生不会去帮您报仇去了吧!”

    这一天,秦陌正在院子外面的一块空地上给前段时间种下的豇豆扶藤,周大婶提着一篮子瓜果来了。

    她见到秦陌在地里忙活,连忙放下菜篮子撸起袖子就要来帮忙。

    秦陌一见到她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不说破,只笑道:“周婶婶,这个时候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

    周大婶见秦陌问,这才想起正事,她连忙道谢,不住地搓着手道:“杏花的事情,听说是七小姐您托人和县老爷打得招呼,钱也是您赔给人家的,我们现在暂时拿不出那么多,能不能……以后就从我们家的工钱里扣?”

    她说着连忙将菜篮子提到秦陌面前:“这是我今早刚去地里摘的,您尝尝鲜。”

    秦陌笑着接过,道:“婶婶,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杏花我当作自己的亲妹子才会这么帮她。”

    秦陌说着叹口气:“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要不是杏花的馒头,我们主仆三人早就饿死了,哪里还有今天,所以婶婶你千万别跟我客气,这些都是我欠杏花的。”

    周大婶见秦陌如此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谁人不说杏花是个好孩子呢,要不是那件事情……她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受了刺激,平时看不出来,可是只要一听到王大宝的名字就要发疯!”

    周大婶说着落下泪来:“可怜她才十五岁,这次还好有您帮她,这以后万一要是再闯出什么祸来可怎么办?她还小,以后还要嫁人……之前那么多人来我家说亲,现在我们连稍微好点的人家都不敢想了……七小姐,您不知道,一想到这些我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啊!”

    秦陌皱眉道:“杏花这样多久了?怎么从来没听你们说过?”

    秦陌猜测,杏花这应该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么久了,再治疗可就难了。

    “这种事情,我们哪好意思往外说。幸好老天有眼,终于收了那姓王的,不然还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秦陌疑惑道:“这话从何说起?”

    周大婶道:“七小姐您还不知道呢!昨天夜里王大宝出门喝花酒回来的路上掉进李员外家田地旁边的臭水沟淹死了!要说也奇怪,那臭水沟里的水只到脚脖子,竟也能淹死人,您说不是报应是什么!现在王家不发丧,说要告李员外呢!”

    秦陌忽然想到了曲水的话,转而她又摇了摇头,范成风只是受命而来,和自己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为自己出这个头。

    秦陌于是对王大婶道:“现在王大宝死了,肯定到处都在谈论此事,这段时间就别让杏花出门了,正好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要不就让杏花到我院子里来陪陪流觞。”

    周大婶见秦陌如此说,不由感激不尽,连连道谢着回家去了。

第四十章 进京

    秋风起,蟹黄肥。

    秦陌带着流觞曲水紧赶慢赶,终于在中秋前后将地里的粟麦都收上来晒干了装袋。

    今年她足足收了十大袋,望着那些金灿灿的稻谷,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她忍不住想,要是可以在松安乃止全大炎推广这个品种该多好,那样就不会再有饿殍遍野的事情发生了。

    想归想,忙完这些,她便开始收拾起去京城都行囊。

    “小姐,这些衣服怎么够,京城比这边要冷,你们还是把夹袄也带着吧!对了,你们银子带够了没有?这些吃得路上肯定也不够,我再去给你们做点点心!”

    秦陌拉住旋身就要去厨房的流觞,笑道:“好流觞,真的够了,我们是去办事的,又不是游山玩水。”

    流觞闻言低下了头。

    秦陌知道,因为自己只带了曲水,她为此心中十分失落,于是安慰她道:“好流觞,我只带曲水是因为微然居离不开你,现在正是中秋,微然居生意正忙,一切都拜托你了!我答应你,明年有机会一定带你到京城去玩,还有你想要什么吃得玩的尽管说,我一定给你带回来!”

    流觞连忙摇头,道:“我不是因为去不了京城难过,小姐,我舍不得您……”

    秦陌心下感动,拉着她的手苦笑不得道:“我去去就回,来回路上也算上的话,最多不过十天就回,干什么做出这副小媳妇的模样?”

    曲水一边做鬼脸吐舌头,一边拿手在脸上画着羞她,流觞转悲为怒追着她要打,曲水机灵哪能让她追到,两人围着圆桌跑来跑去,登时主仆三人笑作一团。

    第二日天还未亮,秦陌带着曲水就出了门,流觞提着灯笼一直将她们送到了村口,直到两人的身影沿着山脚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流觞这才擦着眼泪回了小院。

    山路两边灰绿色的节节草上犹带着夜晚潮湿的雾气,天边已出现了鱼肚白,远处朦胧的山影仿佛一幅用墨过多的山水画。

    “小姐。”曲水蹦蹦跳跳地边走边问道,“您为什么不把范先生也带上?”

    秦陌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因为你家小姐我穷啊,只负担得起两个人的路费!”

    曲水瞪大眼睛看着她:“去年徐掌柜送来的银子都花光了吗?咱们又没钱了?”

    秦陌笑道:“是啊,谁让我们曲水姑娘每天吃那么多,把她家小姐都吃穷了!”

    “哪有!我哪有吃那么多!”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抵达松安县城的时候还未到巳时。秦陌在西大街雇了辆马车,谈好价格后直奔京城而去。

    八月二十八,是魏太夫人的六十大寿。

    这天一大早,魏府所在的东南大街便已被络绎不绝的马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与这些华丽的马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夹杂在其中的一辆装满了果蔬的牛车,牛车上坐着个约十七八岁的乡下姑娘,只见她耷拉着眉眼,面色黝黑,才入秋,脸上就已皲裂不堪,泛白的嘴唇,一双粗糙的手紧拉着缰绳,在她的背后还躲着一个,看起来年纪要小几岁,似乎十分怕生。

    可是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那个看起来十分怕生的姑娘,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却滴溜溜直转。

    “小姐,这魏国公府好大的气派,竟来了这么多人!”声音也如黄莺出谷般动听。

    原来这两个乡下丫头打扮的正是秦陌和曲水。

    她们本来以为魏国公府要办六十大寿这样的宴会,人手肯定不够,到时侯扮成丫鬟混进去应该也不是很难,却不成想,这魏国公府规矩甚严,哪怕招个丫鬟也要盘问祖上三代。

    正在两人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魏府酉时落下门闩之际,遇上了两个同样倒霉的庄户。他们的牛车在路上坏了,耽误了些时候,紧赶慢赶也没能在今天把菜送到。

    两个足有七尺高,憨厚壮实的庄稼汉急得在魏府门口嚎啕大哭。

    秦陌问他们为什么哭,这菜明天送不也一样?

    庄稼汉告诉她,这菜若不赶在入夜前放进魏府特制的地窖,到了明天就不新鲜了。魏府的管家十分严苛,到时候肯定不会收了他们这些菜,整个农庄的庄户们每年就指望着府里的这点赏钱给家中老小做两身新衣裳了,这下全让他们搞砸了,怎么能不难过。

    秦陌见他们哭得可怜,于是道:“我有办法帮你们。”

    两个庄稼汉互相看看彼此,对秦陌道:“我们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秦陌心中道,原来这两人只是看起来憨厚而已,转念又想,出门在外,谨慎点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也不再言语,带着曲水转身就走。

    那两个庄稼汉见秦陌要走,一时急了,连忙拉住陪笑道:“贵人别怪我俩多心,实在是之前被骗怕了!若您有办法,千万帮帮我们吧!”

    此时正值夏末,秦陌想起早起时见打尖的客栈里空下来几个坛子准备腌制新一季的咸菜,于是花了几币向客栈掌柜的租用了一夜,然后指挥那两个庄稼汉将牛车上的菜通通放了进去,再盖上盖子隔水保存。

    几人一直忙到了掌灯之分,也不想这么早睡,于是在客栈的院子里喝起了酒。

    两个庄稼汉感念秦陌,于是和她闲话家常起来。

    “两位大妹子,看你们也不像是京城人氏啊,你们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秦陌正在头疼明日要如何混入魏府,见他相问,忽然心念一动,道:“我有个妹妹在秦府当差,家中老母亲病重,想见她最后一面,奈何魏府规矩大,根本见不着面,只叫我们回去等。我们等的,可家中还剩一口气的母亲等不起啊!”

    提到魏府规矩大,两个大汉不由连连点头,见秦陌说得悲戚,又感念她在自己危难之时相助,于是豪气道:“你们不必担心,你只管把妹子姓名和在哪一房当差告诉我们,明日我等进了魏府一定替你把话带到!”

    曲水望着秦陌,眼珠一转道:“二位大哥,做什么这么麻烦,不如带我们进去吧,我们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

    两人互相看看彼此,面露难色。

    秦陌也不勉强,端起酒杯:“你们有差事在身,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天也不早了,喝完这杯,咱们就散了吧!”

    谁知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秦陌的门就人敲响。

    “大妹子,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原来是昨天散了之后,这两个庄稼汉半夜肚子饿,吃了从家里带来的半个馒头,直拉了一夜。

    秦陌简直哭笑不得。

    现在她和曲水挤在这一堆华丽的马车中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走错了门,于是只好笨拙地掉头。这牛车,秦陌还不太习惯。

    门口的那一堆马车中间,有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格外打眼。其中一人正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离开的牛车上的那两个背影。

    “子恒,你看什么呢?”一个身穿雾白色锦袍的男子跟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那个方向除了辆牛车什么也没有。

    欧阳桓回头笑道:“好像看到个熟人,不过可能是我看错了。”

    提到熟人,秦楚风不由冲他眨眨眼,低声道:“今天韩国公府的杜小姐也来了哦!”

    欧阳桓当即拉下了脸:“非明你不要胡说,凌薇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只当她是妹妹。”

    秦楚风见他不悦也不在意,用胳膊肘捅捅他道:“我胡说要什么紧,真正要紧的恐怕是你家中那些长辈吧!你要不想被乱点鸳鸯谱,最好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

    欧阳桓心想,这两人真不愧是亲兄妹,连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秦陌一路提心吊胆地驾着牛车来到了魏府的后门,那里进进出出的也有很多来送货的。秦陌下车对了魏府的手牌,和曲水牵着牛进了魏府的后门。

    后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这才来到了一扇如意门前,门前站着一个不苟言笑的嬷嬷,见两人来了,拉长嗓音道:“就在这里停下,将东西搬进来。”

    秦陌于是勒住了牛车,和曲水两人吃力地将一筐筐的菜抬下来,走上三节石阶,再跨过高高的门槛,放眼就是一个宽敞的院子,约比她在松安乡下的那个大了五倍不止。那里早就堆满了果蔬之类的,秦陌于是和曲水将一筐筐的菜依次和那些放在了一起。

    秦陌耳朵尖,听到廊下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说闲话。

    “唉,听说没有,这次秦府的几个小姐都来了!特别是大小姐秦柔,长得那叫一个美,太夫人还送了她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呢,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成为咱们未来的国公夫人?”

    “她原来不是定过亲吗?怎么又要嫁给国公爷?”

    “你那都是什么陈年消息!他们早就退了,谭公子这次也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见面了会不会尴尬!”

    “就算如此,秦府一直巴着咱们国公府,他家小姐嫁国公爷?她配么!”

    “死丫头,就你最厉害!”

    “嘻嘻……”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一个小丫头,绕到几人身后满脸坏笑地“呼”了一声,几个小丫头吓得连忙四散开来,见到来人,这才纷纷边拍着胸脯边惊魂未定地骂道:“要死啊你!大白天装神弄鬼!”

    那小丫头叉着腰也不恼,闻言笑道:“告诉你们,今天大公子也回来了,你们还在这里嚼舌根,小心一会儿春嬷嬷派你到前院去!”

    几个小丫头一听到大公子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不敢再说笑,赶紧各干各的去了。

    这大公子,想必就是魏翖了。

第四十一章 婢女

    眼看牛车上的菜终于要搬完了,秦陌正寻思着怎么找个由头混到前院去,忽然走进来一个精干的嬷嬷。只见她高高的颧骨,薄到只剩一线的嘴唇,一身爽利的打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昨儿个点到的几人跟我走。”

    她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威严,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强。她话音刚落,瞬间走过来几个人,在她面前一字儿排开。

    “昨儿个不是点了八个人?剩下的两人呢?”

    一个小丫头唯唯诺诺道:“春嬷嬷,红玉和蓝衣今天一早让大夫人叫走了。”

    这小丫头口中的大夫人就是魏翖的生母。

    春嬷嬷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随机四下一看,叫住了正磨磨蹭蹭要出去的秦陌和曲水。

    “喂,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做什么的?”

    秦陌带着曲水上前,低眉顺眼道:“嬷嬷,我们是下面陶子庄上来送菜的。”

    春嬷嬷听罢挑了挑眉道:“真是奇了,今年怎么派了两个小丫头来?”

    秦陌听她如此说不由心头跳了跳,谁知春嬷嬷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对着二人大手一指:“碧影,你带她二人去换套府里的衣裳,赶紧将角门外那些菊花搬到前院千里亭去,各个府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快来了,迟了小心李管家罚你们去家庙!”

    众人一听连忙答应,一溜烟地朝角门跑去。碧影也赶紧带着秦陌曲水去了换了秦陌婢女的衣裳。

    秦陌正愁怎么去前院,这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们一人抱着一盆开得金灿灿的金丝菊跟在了碧影身后,碧影怀中那盆明显更加贵重的绿菊随着她的身影晃动间时不时露出一花半叶。

    秦陌边走边悄悄四下大量着。

    “碧影姑娘,你们国公府真大啊!这七拐八绕的,也难为你不但长得好,记性竟也这么好,换做我早就晕头转向了!”秦陌故作没见识地拍着前面碧影的马屁。

    碧影在府里一直都是最低等的丫鬟,平日里根本就没人把她当回事,听秦陌这么奉承她,心里受用的很。

    她一改之前带秦陌曲水换衣服时的不耐烦,虽然眉目间还是充斥着浓浓的优越感,口气却好了许多。

    “那是,我从十岁进国公府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岂是你一个刚进府的乡下丫头可比!”

    曲水听不下去了,撇撇嘴拿一根手指在背后轻轻捣了捣秦陌,秦陌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道:“碧影姑娘,我刚才听那些人提到大公子一个个都十分畏惧,我们这一路上不会碰到他吧?”

    碧影听对方提到“大公子”,不由停住脚步回过头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虽然穿了府里的衣服,也掩盖不了对方满身的泥土味,那张黝黑粗糙的脸,连自己都不想多看,于是嗤笑道:“你就把心稳稳当当地放肚子里,像你这样的,大公子根本看都懒得看。不过……”

    碧影说着又看了眼秦陌后面的曲水,阴阳怪气道:“倒是你身后这个,到时候头低着点,不该看的别乱看!”

    在秦陌原本的计划里,曲水只是在后院打掩护,秦陌并不打算带着她去前院找魏翖,那样太危险。所以易容时对她下手不是太狠,毕竟那些药粉涂在脸上又闷又痒并不好受。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她抹得比自己还黑,秦陌心中正暗自后悔。曲水和她有三分相似,可就这三分已经让她在一众丫鬟中十分打眼了。

    魏府的花园里种着大片的枫树,远远看去仿佛一片辉煌灿烂的花海。

    碧影说着便不再搭理秦陌,昂首挺胸地大步往前走,要穿过枫树林的时候,迎头就遇见几人正站在一片微波荡漾的湖水边说笑。

    碧影赶紧示意两人绕道,奈何另一头也正远远走过来几人,三人无奈只好暂时先躲了起来。

    “魏翎,你家太夫人这寿宴办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一场春宴呢!”

    一个手拿折扇的锦衣公子兴致勃勃地说到。

    在大炎,春宴就是一场贵族青年男女间的交流会,往往由各府的主母牵头,大家轮流办。秦陌记得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秦府就正在办春宴。

    只听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不耐烦道:“我哪里知道!我看这些人八成就是冲着我大哥来的!一群庸脂俗粉,我大哥要看得上我早就抱上侄子了!”

    “怎么,魏国公也回来了吗?”

    “当然!祖母做寿他怎么能不回来!”

    “怪不得,我说怎么今天满京城的佳人都来到贵府了,真是让人大饱眼福!要说魅力,这整个大炎还有谁能越过魏国公去!”

    另一个人说道:“我刚进门的时候瞧见秦夫人和她家三位小姐都来了,她家三小姐秦柔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只远远的一眼,那风姿,啧!”

    他说完就有人窃窃笑了起来。

    “说到秦府,他们家那个庶女来了没有?”

    “听说几年前她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未来的姐夫拉拉扯扯,被罚到庄子上去了,更何况今天什么场合,她哪有资格来!”

    “哪个庶女?”

    “张兄你初来京城自然不知,他们家那个庶女比她三姐秦柔可有名多了,天下美人嘛大多美得差不多,可丑女却不一样。”

    有人接过话道:“她在京城的时候可是霸占过好几届无盐排行榜的,听过一句话没有?肥如猪壮如牛,看一眼饱三天!”

    一群人又笑了起来。

    曲水一张俏脸在他们的嘲笑声中涨得通红。

    魏翎挠挠头,困惑道:“你们说得那个秦府庶女可是叫秦陌?”

    “怎么,魏小将军你认识她?”

    他们说着皆好奇地望着魏翎。

    魏翎想起风雪之中那个仿若来自化外一般的少女,心中更加困惑了:“胡说!你们一个个的都见过秦陌吗就在这里信口开河!”

    魏翊说过那天那人就是秦府七小姐秦陌,魏翊说得话是绝对不会错的。

    “当然见过了!那天她跟谭松明拉拉扯扯我就在现场,谭松明脸都绿了,不信一会秦越风来了你亲自问问!”

    “可是那秦陌明明长得……”魏翎还待反驳,忽然一团黄色的东西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直直砸向了他的腿,幸好他躲得快,那团东西只砸中了他的外袍,魏翎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盆菊花。

    他看着被弄脏的外袍,怒道:“哪个不长眼的,给我滚出来!”

    碧影也呆了,她用仿佛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盯着秦陌,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秦陌冲她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拍拍身上的枯草,从藏身的树丛底下钻了出去。

    她低着头慢慢走到魏翎身边,谦卑道:“是女婢手滑,公子莫怪!”

    她说着抬起头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冲魏翎眨眨眼,低声道:“小将军,你放我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魏翎不妨她忽然靠近,忽然闻到了一股类似梅花的冷香,那气味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再看眼前那人,虽然又黑又丑,但一双眼睛却生的极美,不由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人没等到他再次发作,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喂,说好的秘密呢?敢欺骗小爷!

    魏翎心中恼怒道,不过转念一想,此时人多不好发作,看那人一身府里丫鬟的装扮,只要在府里,谅她也跑不掉。

第四十二章 唱和

    曲水见秦陌跑了也拔腿跟上,碧影虽然生气,心中恼怒这乡下来的丫头行事粗野,但眼见着两人跑犹豫了下也跟着跑了。

    等到出了枫树林,秦陌赶紧道歉。

    碧影柳眉倒竖,怒骂道:“你知不知道国公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般撒野!”

    “都是我不对,只是我从来没见过长得像小将军那般好的年轻公子,一时鬼迷心窍了!”

    秦陌信口胡诌道。适才她也是没办法了,她还没见着魏翖,众人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年前,这魏翎要是先替她平反了,她这趟就白跑了。

    碧影听她如此说,不由嗤笑道:“咱们三公子长得是好,不过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咱国公爷!那才叫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碧影说着一脸花痴样,似乎魏翊就在她面前,半晌才回神冲着秦陌道:“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他们这样的身份岂是你可以肖想的!”

    秦陌小声提醒道:“碧影姑娘,你看我这花也不小心弄砸了,要不你们先过去,我再回去搬?”

    碧影开口就想要反驳,不过想到之前春嬷嬷的警告,不由满脸嫌弃道:“那你赶紧去吧,认得路?”

    秦陌唯唯诺诺道:“认得认得,多亏碧影姑娘选的这条路好认!”

    碧影说着扫了一眼曲水,瞪道:“你手里的花呢?”

    曲水哭丧着脸道:“适才不小心丢在那里了!”她说着指向三人适才呆过的湖边枫树林。

    眼见那里的人越围越多,碧影就没让她再回去捡,十分嫌弃道:“你们乡下来的就是麻烦!不管你们了!”她说着一扭身走了。

    曲水冲秦陌吐吐舌头,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四周,只是不知道这魏翖会在哪里。

    “小姐,不是说这魏大公子十分好色?你说他会不会往女眷多的地方去?”

    秦陌点点头:“只是今日那些年轻小姐大多随着长辈而来,这魏翖臭名昭著,那些名门闺秀们避之唯恐不及,哪里会搭理他,他也就只能远远看两眼调戏调戏今日入府的婢女罢了。”

    之前听碧影说过魏国公府围着千里湖而建,府里风景最好的地方就数这千里湖畔的千里亭,往往女眷入府都喜欢往那里去。

    且千里亭外有一大圈依水而建的水榭,内设九曲台,听闻已故的凤栖公主曾在上面一舞动天下,后人都以能在其上一舞为荣,今天魏太夫人大寿,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人跳舞祝寿。

    秦陌和曲水在花木掩映之下小心翼翼地靠近千里亭,她们并未见过魏翖,只能一一排查了。

    魏翖想必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柳树下那个一身枣红色长袍看起来有点拘谨的肯定不是了。

    那两个面对着千里湖侃侃而谈,满脸踌躇满志的应该也不是。

    至于那个身穿雾白色长袍,正和一个同样锦衣玉带的少年在一座八角亭中喝茶的,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秦陌定睛一眼,原来竟是欧阳桓,他对面那个看起来也有些眼熟,和自己似乎还有几分相似,难道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二哥秦楚风?

    秦陌不敢多做逗留,怕对方认出自己,拉着曲水赶紧跑了。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排木芙蓉下,隐隐地听到调笑声。

    “好莺儿,多日不见你越发俏丽了!”

    “大公子惯会取笑奴婢。”

    “怎么是取笑呢?满府里就你最善解人意,等我娶了秦府小姐,就回禀了老太太纳你为妾,再不让你做这些伺候人的粗活……”

    两人说着又是一阵让人脸红心跳的浪笑。

    秦陌赶紧捂住了曲水的耳朵,曲水则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秦陌只好尴尬地笑笑,光天化日之下,府里还有这么多客人,敢如此孟浪的,除了魏翖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秦陌躲在暗处等待着时机,好不容易挨到那两人完事,那个丫鬟整理好衣裳慌慌张张走了,隔着一道一人高的茂密花墙,秦陌开口和曲水一唱一和起来。

    “唉,听说没有,咱们夫人要把五小姐嫁给魏府大公子呢!”

    魏翖正打算走,忽然听到两个小丫头鬼鬼祟祟地咬耳朵,里面好像还提到了自己,不由停下了脚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对外这么说,夫人怎么舍得将五小姐嫁给魏大公子,毕竟是她自己亲生的。”

    “啊?那到时候魏府来要人怎么办?不是五小姐难道还是六小姐不成?”

    “你傻呀,六小姐不也是她亲生的?你忘了咱们府里不是还有个七小姐?”

    “七小姐呀!”秦陌故意拉长了嗓音,“她又胖又丑,满京城谁不知道她胖如猪肥如牛看一眼饱三天,魏大公子什么眼光,能看得上她?”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到时候花轿抬进魏府,由不得他不要!这可是夫人身边的春水姐姐亲口说的!”

    魏翖听得勃然大怒,他朝着眼前的木芙蓉花抬腿就是一脚踢去,踢得整棵花树不住地摇晃,大朵大朵粉色的花掉落一地。

    “谁在那里嚼舌根,赶紧给我滚出来!”他咆哮着。

    秦陌见目的已达成,拉着曲水一溜烟地跑了,她们穿着魏府婢女的服饰,很快便钻到了人群中,魏翖四处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眼看午宴就要开始,这才满脸怒火地走了。

    这天阳光灿烂,微风徐徐,空气里似乎还流动着若有似无的花香,魏太夫人兴致大发,提出要在花园里办午宴。众人来魏府本来也不是吃饭的,见魏太夫人如此说不由纷纷附和,又有人提议既然都在户外了不如索性就去千里亭,那边湖光山色的,清爽又有趣。

    魏太夫人目露赞赏,连连称是。

    下人们便忙碌开来,搬桌子的搬椅子的,秦陌和曲水正想要乘乱溜走,忽然一道尖细的声音冲她们喊道:“那边那两个,没看到这边忙成这样了,不知道来帮忙吗?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偷懒!”

    秦陌无奈,只得和曲水帮着去搬桌椅。

第四十三章 寿宴

    魏太夫人的席坐自然在千里亭,其他人则按男女分坐左右水榭。

    宴席过半,魏国公才姗姗来迟。

    只见他轻袍缓带,一袭简单的暗青色长袍,却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如夜色般雾沉沉的眼中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缓缓从左右水榭之间的过道朝千里亭走去,短短几丈的路程竟然被他走出了一种旁若无人的悠然感。

    此刻私下里鸦雀无声,只有湖上微风拂过水榭边帷帐的沙沙声。

    青年公子那边都是瞻望偶像的热切,年轻姑娘那边则是乍见意中人之时那种羞涩中又透露着热切的期盼。

    秦陌冷眼瞧去,秦柔在看向魏翊时竟然也偷偷红了脸,而另一边正目不转睛看着秦柔的谭松明一张俊脸则霎时铁青。

    魏翊朝魏太夫人行过礼,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递上,淡淡道:“这是孙儿特地为祖母准备的寿礼。”

    魏太夫人点点头,随手接过后就递给了一旁的嬷嬷,连看都没有打开看。

    任谁都看得出,这对祖孙关系并不怎么亲近,甚至称得上冷漠。

    魏翊在魏太夫人的下首落座,丝竹声继续,大家又开始说笑。

    这时永昌侯夫人端起酒杯起身道:“太夫人,这么干吃着有什么意思,听闻今天来的姑娘公子们都颇有才华,您家这鼎鼎大名的九曲台这还空着啊,依我看不如大家上去展示展示也叫我这样的老货开开眼界!”

    永昌侯夫人从小在先太后身边长大,性子爽朗不说,更是会察言观色,因此在后宅女眷中颇得人缘。

    听她自称老货,魏太夫人早就笑得前仰后合,边举着帕子擦笑出来的眼泪边指着对方骂道:“你年纪轻轻就自称老货了,这是置我于何地啊?”

    但这一举动无意正中在场各位的下怀。

    孔雀的尾巴早就高高翘起,就差一个开屏的理由了。

    永昌侯夫人于是命下人拿来一个绣球,一人背对着众人敲鼓,大家轮流传,鼓声停时绣球在谁的手中,谁就要上台表演一个节目。

    秦陌心道,不就是击鼓传花么,原来贵族间也玩这个。

    第一次鼓停的时候,秦瑶正要将绣球传给秦舒,只见她耳听着鼓声停,手指轻轻一拨,迅速地将绣球拨到了秦柔的手中。

    秦舒看着空荡荡的双手,气得浑身都在抖动,只是碍着在公共场合不好发作,暗中狠狠地瞪了秦舒一眼。秦舒瞥过脸只当没看见。

    秦柔温婉一笑,她抚了抚鬓边秀发,抱着绣球优雅地站起身来。

    永昌侯夫人早就过来亲昵地拉住了秦柔的手,满面笑容地说道:“早就听闻秦府三小姐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更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了得,不知道今天打算表演什么?”

    秦煜最近在边疆屡立战功,圣上也屡次在朝堂上嘉奖,秦府女眷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这些秦柔自然明白,往常哪里见永昌侯夫人对自己这般亲热。

    永昌侯夫人的掌心湿冷,秦柔的手被她攥住觉得像抓住了一条蛇在手心里,早就觉得十分不舒服。闻言她不露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盈盈一拜道:“夫人谬赞了,今天风和日丽,柔儿就为大家作一支舞助兴吧!”

    秦柔换上了一身绯色水袖舞裙,步履轻盈地登上了九曲台。

    当她曼妙如飞天一般舞出第一个动作的时候,秋日的水榭中顿时一片寂静,大家一时都忘掉了之前在做的事情,如痴如醉地欣赏了起来。

    霓凰舞!

    台下的秦舒气得眼圈通红,她愤恨地盯着台上那个正在跳舞的身影,继而又剜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欣赏舞蹈的秦瑶。

    这个马屁精,一天到晚就知道讨好秦柔!

    这支舞她们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排练了很久,还非要跟她选一样的,分明就是要抢她的风头。

    这些年谁人不知道秦府有个才貌双全的三小姐,可谁人知道她秦舒!连父亲母亲和外公都一心向着秦柔,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挑,挑剩了不要了,才轮得到自己和秦瑶,秦瑶长相普通没有骨气不敢去争也就算了,可是论相貌,论才艺,自己又哪里输给秦柔了!

    秦舒绞着手中的帕子,恨不得在秦柔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一曲终了,众人纷纷鼓起掌来,甚至有人称赞道,当年凤栖公主的风采也不过如此了吧!

    秦陌看到谭松明脸色阴沉,手不释杯,她不由想到,他当真就那么爱秦柔?那可真是更要恨死她了。

    秦夫人爱怜地看着正款步下来的秦柔,继而又朝秦瑶赞赏地点点头。

    秦柔一边故作羞涩地接受着众人的称赞,一边偷偷朝坐在那里的魏翊看去,只见他正轻轻晃动着手中的茶杯,仿佛根本就并未注意到这里的热闹。

    秦柔不由咬了咬下唇,十分不甘心地换过衣服落座。

    游戏继续,第二次是落到了韩国公府的大小姐杜凌薇的手中,有秦柔珠玉在先,其他人也不好跳舞了,于是她弹了一曲《平沙落雁》,她弹得极好,让人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秋高气爽,广阔的江边,风静沙平,鸿雁飞鸣。

    只是魏太夫人和永昌侯夫人都是喜爱热闹之人,并不太喜欢这样的曲子,所以当她抚完最后一个音符,众人也都只是看在她姑妈慧贵妃的面子上敷衍地赞美了几声,倒是男席那边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杜凌薇朝欧阳桓看过去,见对方也正朝她看来,不由莞尔一笑。

    鼓声再次响起,这击鼓的怕不是和秦府认识,这次鼓停的时候,绣球又到了秦瑶手中,秦舒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身份场合了,见状猛地朝绣球一拂,只见那只五彩缤纷的绣球越过众人的头顶朝侍立在一旁的婢女砸了过去。

    秦陌的视线正看好戏一般在秦柔和谭松明之间来来回回,突然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朝她面门直直砸了过来,她下意识就伸手抱住。

    “哎呀,这不算,重新来。”有人喊道。

    秦陌这才意识到刚才朝自己砸来的是什么东西,一时间抱着那只五彩斑斓的绣球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正不知所措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不算,依我看,这些小姐们的表演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不如就叫这丫头跳上一个,管保更有意思!”

    来人正是迟迟没有露面不知道在哪里鬼混的魏翖。

    一直神游太外的魏翊这才回过神慢悠悠朝这边看过来,他比魏翖还要小上一岁,可魏翖却十分杵这位堂弟,见魏翊面色不善,不由呐呐地闭了嘴,扭股糖一般来到了魏太夫人身边。

    魏太夫人亲昵地摸了摸他有些凌乱的发髻,嗔怪道:“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你看看你这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跟着你的丫鬟小厮呢,看我回头不罚他们!”

    魏翊瞥了一眼上首的祖母和堂兄,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现场的气氛蓦然紧张起来,不过片刻间,魏翊又低下头继续喝起了茶,仿佛刚才他浑身暴涨的戾气只是大家的一场错觉。

    魏翖又在魏太夫人面前扭了一阵,魏太夫人无奈道:“罢了罢了,就让那小丫头表演一个吧,大家纯属当作中间插个小玩意儿吧,只是不许上九曲台!”

    众人一时纷纷了然,怪不得魏翖能养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任谁被这样娇宠着骨头都硬不了啊!

    秦陌抱着绣球在那里一时十分为难,倒不是她羞怯,而是这个时代这些名门淑女们会的东西她一样也不会,表演什么呢?总不能现场表演如何开肠剖肚,好展示一下自己十年的外科功底吧。

    曲水私底下扯了扯她的袖子,悄声说道:“怎么办啊小姐?”

    秦陌也想问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上去唱一首小曲儿?想到这里她自己都想笑。

    就在无可奈何之际,她忽然感受到一道探究的视线,抬头一看,正是直勾勾看着她和曲水的欧阳桓,她不由冲对方苦笑了下。

    “她们俩并不是府里的丫鬟。”

    忽然一个管家身份的人站出来说到。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不是魏府的丫鬟,莫非是刺客?

    欧阳桓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见状连忙走到两人身边赔罪道:“这两人是我的侍婢,因不小心被茶水弄脏了衣裳,所以向贵府借了两件,两个小丫头不懂事扰了各位雅兴还望恕罪,容回带回去教训!”

    欧阳桓说着就要带两人离开。

    “等下!”一直和同伴饮酒取乐说着边疆趣闻的魏翎忽然拦住了欧阳桓的去路。

第四十四章 要人

    魏翎打量着欧阳桓身后的秦陌,忽然伸出一只手宛若拎起一只小鸡般将对方提溜到了自己面前,欧阳桓想要伸手去拦,奈何对方有功夫在身。

    “哈,我说怎么都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魏翎恶狠狠地盯着秦陌,“你之前拿花盆砸我,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说,什么秘密?”

    众人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然还能引出这许多故事,不由一边咂舌,一边兴致勃勃地朝这里看过来。

    只有杜凌薇,看看欧阳桓又看看秦陌,脸色不是很好看,等她看清对方只不过是个面色黝黑皮肤粗糙,和自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的小丫鬟之后,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点。毕竟欧阳桓再怎么眼瞎,应该也不会看上这样的人吧。

    秦陌再次尴尬地笑了,她指了指魏翎提着她衣服的手:“好汉,有话好好说!”

    那边静坐着的魏翊轻轻咳了一声,魏翎这才放开她:“我不管,你今天不说出是什么秘密,就别想走出魏府!”

    秦陌小声道:“既然是秘密,哪能让这么多人知道!”

    魏翎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是,于是道:“那你跟我到一边去说。”

    魏翖虽然杵魏翊,却不买魏翎的账,闻言反对道:“这小丫头还没有跳呢,你把她带哪儿去?跳完再走!”

    曲水见自家小姐被人当众问难,不由张开双臂老鹰护小鸡一般将秦陌护在了身后,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看着众人道:“她不会,我来!”

    曲水此时救主心切一腔孤勇,心里却到底害怕,秦陌见她的肩膀都在微微抖动,心里叹了口气,将曲水拉倒了自己身后。

    丢脸就丢脸吧,上去随便唱唱就好了。

    谁知魏翖一见曲水,哪里还看得上秦陌,他手指着曲水对秦陌道:“你滚开,就她了,让她跳!”

    欧阳桓气得脸色铁青:“魏公子请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在下的婢女!”

    本来因为秦陌长得丑而放下一颗心的杜凌薇见到曲水的模样顿时就不淡定了,她刚才还纳闷欧阳桓虽然对待下人十分宽容和善,可也得顾及身份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为其出头才对,怎么今日如此反常,原来是为了这个小丫头。

    魏翖靠在魏太夫人身边笑嘻嘻地说道:“玩个游戏而已,这满京城的千金小姐都玩得起,偏你的婢女玩不起,欧阳桓你什么意思?”

    魏翖的这句话十分恶毒,将在场所有参与游戏的人都拉到了自己这一边,欧阳桓此时想要再维护秦陌就等于要冒着得罪这所有人的风险。

    欧阳桓看了一眼秦陌,眼中十分无奈。

    秦陌福了福身,忍着屈辱低头道:“奴婢二人哪里敢和各位小姐相提并论,只是我这妹妹虽然会唱歌,但需要我弹琴才能唱好,奴婢二人今日有幸一起献个丑,各位贵人就当解个闷吧!”

    魏太夫人不欲在自己的寿宴上为两个小丫头搞出什么不愉快来,见魏翖还要开口,不动声色地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对众人笑道:“既如此,就给这位姑娘抬架琴来。”

    秦陌前世还是在少年宫学了几年古筝,早已忘了大半,她说献丑倒不是谦虚,就是名副其实地献个丑。

    她的琴声吱嘎难听,在场的各位面色各异,还有忍不住地偷偷笑出了声,心想欧阳桓这两个小丫头怕不是来搞笑的。就连一直心不在焉的魏翊都朝这边看了两眼。

    幸好曲水的嗓音动听,秦陌教她们唱得歌里,她最喜欢这首《水调歌头》,于是张口就来。

    这个曲调与这个时代的曲调大相径庭,众人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倒也觉得新奇。

    一曲终了,众人看向秦陌时满是嫌弃,倒是曲水,因清秀俏丽的五官,仗义的性格外加动听的歌喉,搏了个满堂彩。

    经此一事,欧阳桓也无心与宴会,带着秦陌和曲水向魏太夫人匆匆告罪后转身就要走,谁知刚走出水榭,就被追过来的杜凌薇拦住了去路。

    随着她一起出现的,还有欧阳桓的继母建平侯夫人以及杜凌薇的生母韩国公夫人。

    建平侯夫人掸了一眼曲水对欧阳桓道:“子恒,这小丫头往日没见过,你从哪里买来的,怎么见人也不行礼?”

    秦陌和曲水闻言赶紧下跪,心中只求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欧阳桓与这个继母向来不太亲厚,见她发问本不欲作答,只是多双眼睛盯着他,他只得敷衍道:“在外游历买的。”

    “淑娟,我看这丫头长得伶俐,正好凌薇屋里还缺一个丫头,不如就给了我们吧。”

    韩国公夫人言笑晏晏地看着建平侯夫人,言语间就要要人,不知道是觉得欧阳桓的意见并不重要,还是因为欧阳桓适才的维护太过明显,想要一探究竟。

    此话一出,欧阳桓的脸色瞬间沉到了底,虽然不是亲生,但建平侯夫人对欧阳桓太过了解,知道这是触到了他的逆鳞。她这个继子,什么都好,平时脾气也好,心里再怎么不情愿,面上功夫却还是做得足足的,可一旦翻了脸,那就不管不顾了。

    建平侯夫人表面不动声色,心中还是怪韩国公夫人行事太过鲁莽,根本不给自己留余地。

    韩国公夫人是建平侯夫人的表姐,韩国公府因当今韩国公的妹妹慧贵妃在宫里受宠而十分得势。建平侯府如今大不如前,早就想借着和韩国公府接亲而翻身,恰好杜凌薇又一直对欧阳桓芳心暗许,这是两家都乐见其成的美事,眼见着要谈婚论嫁了,不想如今却凭空冒出来一个小丫头。

    建平侯夫人于是赔笑道:“这丫头看着粗鄙,又不懂规矩,凌薇千娇万宠的,要是被她冲撞了岂不是我的过错!我看不如远远地赶了出去,我另外再替她寻一个温柔体贴的。”

    谁知杜凌薇却不领情,她把玩着手中的扇子,笑眯眯地走到曲水身边,拿扇骨敲了敲她的后背,说:“不,我就要她!”

    曲水匍匐在地,一动不敢动,闻言整个人不禁瑟缩起来。她之前在京都早就听说过杜凌薇骄横,如何骄横法她之前还不太懂,不过自从见识过孟安若,她就深刻地了解了。

    可是孟安若毕竟只是个商户之女,她仗着秦陌还能痛痛快快地和对方打一架,这要是到了杜凌薇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秦陌也是气得不行,她正要发作却被欧阳桓按了下去,只见他上前一把打掉了杜凌薇抵在秦陌后背的扇子,怒道:“我的人,你们凭什么说要就要?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杜凌薇与欧阳桓自幼相识,鲜少见他如今这般恼怒的样子,一时不由呆住了。

    韩国公夫人护女心切,登时拉下脸道:“子恒你什么态度!不就问你要个小丫头,至于这般对凌薇大呼小叫的吗?这幸好还没进你们建平侯府的大门,不然指不定你日后会对她怎样呢!”

    建平侯夫人见她这话说得严重,也不管是否会得罪欧阳桓了,当下怒斥道:“子恒,还不向凌薇道歉!平日里你祖父父亲怎么教导你的,长辈们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外人只道建平侯的继室和亡妻留下的长子关系不合,想着这继室平日里定是对这长公子多有苛待,却不知平日里她对欧阳桓连句重话也没有,这是她嫁过来十五年第一次对欧阳桓发火。

    建平侯十分重视这次的联姻,不止是他,整个侯府的生死存亡就看这场婚事能不能成了。好在凌薇自小爱慕子恒,但如果此时冒出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难保韩国公府不会激愤之下作罢。

    欧阳桓还欲再说,只见建平侯夫人的眼中已有哀求之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建平候夫人笑着拉起杜凌薇的手:“难得你看中姨妈家的什么东西,不就是个丫头,尽管带回去就是,如果以后她不听话,也任凭你处置。”

    眼看着曲水就要被当做一件东西送出去,秦陌再也忍不住,她以手撑地就要站起来,忽然觉得后背一麻,再也动弹不得。她又试着张了张口,发现竟然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群人说笑着离开,欧阳桓在继母哀求的目光中被杜凌薇拉走,曲水也被带走了,没有人在意仍旧跪在地上的秦陌。她穿着婢女的服饰,以额触地,跪在一丛开得洋洋洒洒的凌霄花下,就像身后的这花一样,卑微至极。

    秦陌眼看着曲水一点点离开她的视线,一颗心忽然尖锐地疼了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一颗颗低落在身前的泥土之中。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一双密云纹的靴子停在了她面前,那人弯下腰,手指轻点了下她的后背,她忽然觉得适才的麻木感消失殆尽,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为什么要阻止我?”她质问他。

    隔空点穴。

    这样的功夫,在场的除了魏翊,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使得出。

第四十五章 种稻

    魏翊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正在耍性子的小女孩。

    “我不阻止,你又能干得了什么?亮明身份?秦府小姐仆妇打扮混入魏国公府?你嫡母饶得了你?”

    秦陌哑口无言。

    “你认出了我?什么时候?”

    魏翊淡淡地道:“从你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

    秦陌不由低下了头,仿佛过了许久,她忽然小声道:“我要救她!”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乍一听,像是在撒娇。

    不知道为什么,魏翊忽然觉得心头一软。

    “为什么?她不过是个婢女。”

    秦陌的眼中闪过一抹嘲讽。

    “可能在大人眼中,她只是个婢女,可是对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她就是家人,既然把她带了出来就一定要把她带回去!”

    “那你要怎么救?这两位夫人可不会卖你的面子。”

    秦陌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魏翊负手而立,他逆着光,秦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轻轻地说道:“这样吧,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帮你把人救出来。”

    秦陌睁大眼睛看着他:“一个理由?”

    “对,一个让我帮你的理由。”

    秦陌想了想,说道:“我给你一万两银子。”

    魏翊轻轻摇了摇头。

    “两万两?”

    魏翊接着摇头。

    “我手里只有这么多银子了。”秦陌说着一咬牙,“这样吧,我把梨雾白给你!”

    魏翊笑起来。

    这姑娘未免也太坦诚,梨雾白这种价值连城的宝贝,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说出了口。要不是他早就知道茶树和制茶之法出自她手,单看她现在这身行头,十有八九会觉得这丫头大概疯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没觉得她有这么傻。

    “你不是和仙客来的掌柜签了保密协议?怎么,要出尔反尔?”

    秦陌的眉毛都皱到了一起:“那倒也是,可是除了这个,我身上没有更值钱的东西了。”

    魏翊笑了笑,看着她被泪水洗过格外明亮的一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逗逗她:“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

    眼见他要走,秦陌急了,她张开双臂孩子气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魏翊挑了挑眉看着她。

    秦陌则在迅速地思考着。

    他既然不爱财,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可以和他谈条件呢?秦陌也知道他如今圣眷正浓,权势滔天,那他究竟还缺什么呢?

    忽然,她福至心灵。

    “大人是不是在为军饷之事烦心?”

    魏翊盯着她,一改适才的玩笑之心,眼中渐渐露出了狐疑。

    “我有办法可以在半年之内为大人筹足未来三年的军饷。”

    “哦?未来三年粮饷?”

    魏翊眼中的最后一丝散漫瞬间消失殆尽,看她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

    大炎和狄戎这场战争本来已经打得对方弹尽粮绝,眼看胜利在望,却不知为何对方突然一夜之间又兵强马壮起来,若不是月不眠的情报,让他知道是月那在背后捣鬼,魏翊几乎就要相信这是狄戎在故意示弱好叫他们轻敌。

    这场仗本来十拿九稳,就因为月那的搅局,突然僵持了下来。

    这两年,大炎靠着往年的强盛,粮饷尚且没有问题,可是再这么打下去可就说不定了。所以他此次回京主要就是和户部商量军饷一事。户部给他最大的保证也不过是再筹一年的粮食,也就是说,他必须要在一年之内结束这场战争,否则就会动摇国本。

    只听秦陌嗓音清脆地答道:“是!”

    魏翊收回思绪:“怎么筹?”

    “粮食长在地里,自然是种出来。”

    “种出来?”魏翊静静地看着她,“稻子一年只能收获一次,就算把大炎每年收获的所有粮食都拿来做军饷,也才勉强够吃三年。可是把粮食都收走了,那些老百姓怎么办?大家都不用吃饭了?”

    秦陌掸了掸袖子上的尘土,笑得云淡风轻:“如果稻子一年可以收获三次呢?”

    收获三次?

    魏翊的眼中忽然迸发出了异样的光芒,有质疑,有诧异,更多的则是浓烈的兴趣。

    大炎气候温和,除了松安地界和其他少数区域,大部分地方都是以平原为主,适合种植谷物,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大炎才能一直以中土正统自居。

    魏翊不懂农事,可是自古以来,大家都用同一种方式种着同一种稻谷,如果能换个品种,换个方式呢?

    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呢?

    魏翊再次打量着秦陌,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小瞧了她。且不管能不能种出来,这种颠覆般的想法就已经十分难得。

    如果真得可以种出来,有了这些粮饷,还愁什么仗打不赢!

    “你有什么办法?”

    “我之前培育了一个新品种,大人如果愿意相信我,过完这个冬天,大人敢不敢让全大炎的百姓都种上我的这种稻谷?”

    魏翊自然不敢。万一出了岔子,他千刀万剐不要紧,那么多百姓怎么办!

    秦陌当然也料定了他不敢所以才这样说,如果真得让全大炎的百姓都去种,她哪来那么多种子!

    秦陌十分可惜地说:“如果不能让全大炎的百姓都种我的稻谷,那就让松安的百姓来种吧!我知道大人担心什么,松安多山地,百姓反正也不靠种谷物为生,而且那里穷山恶水,他们一年之中有半年都在饿肚子,大人放心,他们会高高兴兴种我的稻谷的。只是,如此一来,我只能先给大人半年的军饷了。”

    魏翊看着她:“既然松安多山地,你的稻谷又种在哪里?”

    秦陌扬眉一笑:“山人自有妙计,大人你就看好吧!”

    阳光下她的笑容仿若一颗耀眼的钻石,魏翊竟然觉得有点移不开眼。

    他领着秦陌上了自己原本停在魏府大门口的一辆马车,那是他打算一会出门要用的。

    马车就停在魏府大门外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车内十分宽敞,魏翊慢慢地倒了一杯茶,不急不慢地啜着。

    他不说话,秦陌也不问,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坐着。

    九月的风已经犹带暖洋洋的触感,柳树下不时传来“啾啾啾”的鸟叫声,恍惚间竟然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错觉。

    “这梨雾白真是好茶,怪不得京都人人都以饮此茶为荣,甚至还因为买不到而大打出手。”

    秦陌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不禁有点怔愣。

    大概因为军粮问题有望得到解决,魏翊不由心情大好,他看秦陌也觉得越看越顺眼起来。短短一天之间,他竟然在她脸上见到了如此丰富的表情,或憨直或悲愤或狡黠,还有此刻的呆傻。

    魏翊端起茶杯挡住了嘴角的那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忽然外面传来的一阵喧哗,秦陌掀起轿帘的一角,只见建平侯夫人正和韩国公府的女眷出门,曲水远远地跟在最后,似乎是怕她跑了,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死死地将她夹在了中间。

    就在秦陌看着窗外的时候,身后蓦然响起了一阵风,秦陌回头,却只看到了魏翊月白色的长袍一角在马车门帘处一闪。

    再看,他已经走到了那群女眷的面前。

    众人分尊卑长幼见过礼。

    魏翊忽然指着人群最后面的曲水,对韩国公夫人说道:“家母身体一直不太好,玄恩法师说,需要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且两耳垂皆有痣之人替她带发修行方可化解此难。小侄我苦寻多日不得,今天见这奴才双耳有痣,特意去打听了一下,才知正好是我要找寻之人,希望夫人不吝相赐,来日必当登门重谢!”

    韩国公夫人本来就不是非曲水不可,要她走只是怕她继续狐媚欧阳桓,耽误了自己女儿的幸福,如今见一向对人不冷不热的年轻魏国公能放下身段如此低声下气地跟她讨要,哪里还有不给之理。

    一直到魏翊走远了,韩国公夫人依旧嘴角带笑地张望着。

    “娘,建平侯夫人都走了,你还在看什么呀?”杜凌薇拉着她的袖子不满地嘟囔着。

    “你说早知道这魏国公如此平易有礼,我们把你许配给他该有多好!”

    “娘,你说什么啊!魏翊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辈子非欧阳桓不嫁!”

    “傻气!”韩国公夫人捏起一根手指恨铁不成钢地点了一下杜凌薇的额头。

    曲水战战兢兢地上了马车,一看到秦陌,满脸的不敢置信,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忽然滚滚而下。

    她抱着秦陌嚎啕大哭起来。

    “小姐,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曲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秦陌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闻言柔声说道:“怎么会呢,我们曲水这般机灵听话,我怎么舍得不要你!”一面不由得也跟着红了眼眶。

    魏翊一直把她们送到了京都城外。

    秦陌下车想要转乘自己的那辆马车,魏翊拦住了她。

    “坐我这辆吧,脚程快,你回去早做准备。”

    他淡淡地说道。

    秦陌知道他这是急着让自己回去给他种地呢,只是这才刚入秋,怎么也得等明天开春啊!她不由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原本心中还想着事情办完了能一路游山玩水地回去呢!

    魏翊扫了她一眼,递给她一块魏国公府的腰牌:“随后魏翎也会去松安驻守,你有什么需要就去军中找他。”

    已是日暮时分,夕阳将京都城外广袤的平原罩上了一层烟绯色的轻纱,官道上行人逐渐稀少。

    魏翊站在城门外黄土隆隆的空地上,目送着那那辆马车离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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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介绍:
园艺家李微然在一次意外中穿越到了古代,不但变成了一个两百斤的大胖子庶女,更可怕的还是个脑袋不清的花痴,竟然觊觎被全家视为掌上明珠的三姐的未婚夫婿,还没摸清自己到底是谁的李微然就这样被驱逐到了人人闻之色变的农庄。可是别忘了她是谁,园艺家李微然,看她如何把一个快要废弃的农庄一点点打造成世外桃源。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