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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全文阅读

作者:柚子嘻嘻     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txt下载     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三成盈利

    秦陌没想到梨雾白竟然如此受欢迎,不仅松安的几家富户看得如珠如宝,就是在京城也渐渐的有了名头,就连月那的商客也争着来求购。

    没过多久徐启就亲自找上了门。

    他早在秦陌上门的那日就派人去打听清楚了秦陌的来历,松安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么一号他不知道的人物?

    “什么?秦府的小姐,来这里养病的?”

    徐启听着下人的汇报,想起那日见到的那个壮实的身影,不禁面露疑色。

    下人见状这才笑道:“这是秦府在松安庄子的庄头说的,我听完也不相信啊,于是出门的时候给送我出来的小子塞了几百币,那小子才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了真话。原来这秦小姐是犯了事被家中嫡母赶出来的。”

    徐启听完敲了敲那小人的脑袋,笑道:“你小子拐弯抹角地,不就是想多讨点赏么!”说完吩咐人又给他抓了一把钱。

    原来是被赶出来的,怪不得穿得那般寒酸,哪里能看出一点京城贵族的样子!就是那些贵族派出来办事的奴才也比她穿得要体面啊!

    徐启此时站在周家庄秦府别院的门口,看着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和木门上早已锈迹斑斑的两个铜环,心中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难得这秦小姐蕙质兰心,心性坚韧,竟然能炮制出了这样好的茶,还有胆量孤身一人跑到仙客来跟自己讨价还价!

    徐启身边的孙二上前扣了扣门,不一会儿出来一个瓜子脸的小丫头,她双手把着门,只伸出一个脑袋,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们,道:“你们找谁?”

    徐启笑眯眯地道:“我是仙客来的掌柜,今日特地来拜访秦小姐!”

    “那你等一下!”小丫头说着“哗啦”一声又紧紧地将门合上。徐启在外头听得门内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过了一会,门又重新打开,这时徐启才看到了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秦陌。

    秦陌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挽了个髻用一块灰褐色的布扎在了脑后,衬着光洁白皙的额头,竟然有了几分乡野间的俏丽。

    秦陌将二人迎到院里的一张石桌前,旁边种植着一棵高大的石榴树,此时已进九月,石榴花早谢了,树上挂满了一个个红彤彤的仿佛灯笼一般的石榴。

    秦陌吩咐刚才开门的那个小丫头去泡茶,一面招呼二人就坐,一面笑着问道:“徐掌柜突然光临寒舍,可是茶叶有了什么问题?”

    徐启笑道:“不是茶叶有什么问题,而是我想,秦小姐您每月跑来跑去的也累,不如索性将这茶叶的制作方法卖给我。您放心,价格方面好说!”

    秦陌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正说着曲水泡好了一壶茶端了上来,给每人斟上。

    徐启说了这许久的话也早就渴了,端起来一饮而尽,茶水清甜解渴,他不禁端着茶杯问道:“这又是什么茶?”

    秦陌淡淡地道:“就是家中日常喝的凉茶。”

    徐启道:“凉茶?”

    秦陌笑道:“难道徐掌柜也看上我这凉茶了?”

    徐启的眼中精光一闪,嘿嘿笑道:“不知道秦小姐这凉茶什么价?”

    秦陌放下茶杯,道:“徐掌柜喜欢,我不妨给你抄个配方,价不价的就算了,本也不值什么。”

    徐启一听心中大喜,连忙谢过。

    秦陌吩咐流觞拿来之前欧阳桓送的纸和笔,端端正正地写下了配方。

    徐启看得心头一惊。不是因为秦陌的字,而是这纸和笔在这个时代,寻常人除非家里有读书人,要到官府去报备,否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徐启心想,这秦小姐虽然为正室所不容,到底是将军府的千金,却也不可小瞧。

    于是郑重地接过配方,说着说着又绕回了之前梨雾白供不应求的事情上来。

    秦陌沉吟道:“这件事情也并非不可商量,只是这茶树是我九死一生才在大山深处发现的,而这制作方法又是我呕心沥血费了很多心思才琢磨出来,此时硬要我说个价钱,却也是为难。”

    徐启连忙道:“秦小姐您要不再想想价格,等过几天我再来?”

    秦陌抓着笔杆在手中把玩,道:“倒是也不用这么麻烦。我有个提议,不知徐掌柜答不答应?”

    徐启道:“秦小姐尽管说来,在下洗耳恭听。”

    秦陌微微转过头看着他:“我要仙客来每年三成的盈利。”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孙二猛地抬起头看着秦陌,只见她的脸上还有着淡淡的笑意,眼中的神色却十分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又扭过头去看自家掌柜,只见徐启脸上的笑容却已经十分僵硬勉强,一张脸也有点发黑。

    孙二不由说道:“秦小姐,这三成盈利……未免也太多了吧……”

    秦陌盯着笔尖,用指甲拔出呲出来的一根狼毫,闻言斜乜了一眼孙二,浑不在意地说道:“这不是提议嘛,你们也可以不答应的。”

    徐启瞪了孙二一眼,孙二忙讪讪地低下了头。

    徐启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道:“这件事情还要容我回去跟东家商量一下才能回复秦小姐。”

    秦陌放下笔站起来,伸手摘了一个又大又红地石榴放到徐掌柜手中,依旧笑眯眯地道:“那我等徐掌柜消息。”

    又过了几天,徐掌柜再次登门,并且带来了盖着印章和手印的两份书契,上面写明了以仙客来每年盈利的三成来换取梨雾白的制作工艺。

    秦陌接过书契,只略掸了一眼,便大手一挥在上面按下了手印。

    徐启笑道:“秦小姐也不看清楚就按手印?万一我在里面写了什么糊弄您呢?”

    秦陌浑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既然能制作出梨雾白,自然也能制作出梨雾黑,梨雾红,梨雾黄,到时候这梨雾白可就不值钱了!”

    徐启突然觉得自己问得好没意思,不由“呵呵”干笑了两声。

    秦陌将一份写着制作方法的花笺递给了徐掌柜。

    徐掌柜接过来并不看上面的字,只盯着纸张颠来倒去地看,嘴里喃喃道:“秦小姐,这纸……这纸……”

    秦陌收过书契交给流觞保管,闻言道:“这叫花笺,是用纸浆混着干花制作而成。”

    徐掌柜觉得这秦小姐真是处处让人意外,连所用的纸都是这般精巧无双,不由啧啧称赞。难怪东家一听她要三成盈利,眼都不眨地就同意了。

第十七章 欢沁

    在将梨雾白卖给仙客来之后,秦陌在经济上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会坐吃山空,她也可以由着自己的兴趣去游历研究这附近深山里的植物了。

    秋去冬来,又是一个明媚的春天。

    这一日,秦陌在一个缭绕着暗沉沉瘴气的深谷边缘发现了一株开花的谷物,这谷物形似现代的藜麦,只是长得更加高大。秦陌凑近一看,只见它花朵的雄蕊十分粗壮,秦陌盯着这株植物看了很久。

    松安这边的主食主要是一种叫粟麦的谷物,这种谷物结穗稀疏,所以收成并不好,秦陌心想,如果把眼前这种植物带回去试着和粟麦杂交行不行呢,就用这株植物的雄蕊试着通过人工授粉的方式,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她在原来的世界只试过嫁接,也试过给玉米人工授粉,却从来没有试过用一种植物的花粉给另一株植物授粉。要知道不同植物之间是存在生殖隔离的。

    秦陌这么想着,就打开背上的包袱,小心地将这株植物挖了回去。她又跟周大叔打了个招呼,从他家的地里挖回去了两株粟麦。

    秦陌洗干净了欧阳桓送给她的毛笔,蹲在院子里开始了人工授粉。

    曲水好奇地蹲在她的对面问她:“小姐,你在干什么呀?”

    秦陌冲她神秘一笑,道:“佛曰,不可说。”

    正在洒扫院子的流觞听到笑了起来:“欧阳公子不是说给小姐带得是松安志和兵书吗,怎么小姐倒看得满嘴佛曰子云的?”

    流觞心中其实也挺奇怪,七小姐原本在府里是最不耐烦看书的,就是跟着其他几位小姐一起去上学,也总是因为背不出文章被先生罚抄书。怎么到了这里,每日除了爬山种花就是捧着书看个不停,天黑了也不愿意放下。

    秦陌闻言也不解释,只笑了笑继续专心地抖着手中的毛笔。

    她每日起床都要先看两眼这株粟麦,然后才洗漱出门。流觞曲水开始不放心也要跟着秦陌进山,每次都被秦陌制止。

    “我爬山是为了减去这一身的肥肉,你们都瘦成这样了还跟着凑什么热闹!”

    其实秦陌是担心山中多毒蛇猛兽,她们跟着自己会有危险。

    山中也并不总是满载而归,有时候也会一无所获。不过秦陌抱着长见识的目的,遇到一些并不认识的植物,她就会十分谨慎,牢牢记住它的形态。

    唉,要是身边有一个遍识百草的人可以跟她讲一讲该有多好啊!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人跟她一样这么闲!

    秦陌此时蹲在一株像兰花又像百合的植物前面,一遍好奇地上看下看,一遍胡思乱想着。

    这花十分奇怪,在野生的状态下,一根枝干上竟然能并蒂开出红黄白三朵不同颜色的花,细看那枝干竟然十分纤细,却能撑住三朵硕大的花而不折断,真是奇事。

    花开得娇艳,芳香扑鼻。

    秦陌举目看去,见不远处稀稀疏疏也分散着几株,一株的花是红黄紫,另一株则是黄绿粉。

    秦陌心中诧异极了,即使在原来那个信息十分发达能遍览全球各种植物的世界,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

    秦陌盯着那艳丽无双的花朵,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

    “住手!”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厉喝。

    秦陌的手在离那花不过一寸距离处生生止住,她茫然地转头四顾,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这里还有其他人?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那老者健步如飞,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秦陌跟前,他抬起手中的拐杖猛地敲落秦陌犹自伸在半空中的手。

    “喂,小丫头,你不要命了!”老者声如洪钟。

    秦陌捂着被敲打的手背,疼得眼泪汪汪地看着那个老者。

    “你干么打人?”她小声地控诉道。

    那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道:“我要不打你,你还有命下山?”

    秦陌疑惑地看着他。

    那老者抓着手中的拐杖指着那开得艳丽的花朵道:“你知道这话叫什么?”

    秦陌摇摇头。

    “这花叫欢沁。那你可知道它为什么叫欢沁?”

    秦陌再次摇摇头。

    “因为种了它的毒会让人产生幻觉。它会激起人心底最深沉的欲望,想升官的做了高官,想发财的腰缠万贯,想美色的则欲仙欲死,所以才叫欢沁。”老头说着一声冷哼,“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可不就是欢沁!”

    原来是一种致幻剂。

    秦陌好奇:“那产生幻觉之后呢?”

    老者看她一眼,不屑地道:“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中这种毒的人在清醒之后往往觉得这人间再也无法忍受,无论阳光再怎么灿烂,芳草如何鲜美,食物多么美味,他们都觉得无趣极了,最后只有死路一条。你知道吗,这种毒攻心,中毒者最后都是自杀的。”

    秦陌一惊:“这不就是毒品加抑郁症的合体么!”

    老者好奇:“什么毒品?”

    秦陌就滔滔不绝地跟老者解释现在提纯的那些毒品的作用机制以及抑郁症的临床表现和病理生理。

    秦陌以为他会不感兴趣,哪知道对方却听得心醉神迷,最后直接拉着秦陌在一棵大树下坐下来讲。

    老者兴奋地拉着秦陌道:“有意思有意思!原来人体内还有一种叫阿片肽的东西,小姑娘,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秦陌道:“我原来也是个大夫,学得就是这些。”

    老者道:“哦?你也是个大夫?那你师承何门何派?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过还有这种说法!”

    秦陌道:“我的那个门派叫西医,至于我师承嘛,是我幼时在海外遇到的一个高人教了我这些,所以中原的人并不知道他。”

    秦陌只好一番胡扯。

    老者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沉吟了下,开始考起了秦陌的医理,两人虽然系统不一样,但总能八九不离十的对应上。刚开始是老者考教秦陌,到后来就变成了两人之间的唇枪舌战,一时中医大战西医。

    一直到太阳西斜,老者才激动地一把拉过秦陌的手,满面红光地道:“小姑娘,不如你就拜我为师吧!我要将我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

第十八章 粟麦

    对于老者的提议,秦陌并不太感兴趣,前世她就是不想做医生了才辞职回去种地的,没道理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都两世为人了又要跑回去做大夫吧!

    “我不想拜你为师,我只想养花种地。”

    秦陌一边和老者结伴下山,一边兴致缺缺地说道。

    老者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在秦陌面前晃了晃,道:“这本《千草图》上记载了当今世上近千种可食可入药的植物,还有一些罕见的毒草,怎么样?感不感兴趣?”

    秦陌伸手就想去抓,老者一扬手,书就到了一个秦陌够不着的地方。老者身材高大,但他似乎还怕秦陌能够着,竟然还踮起了脚尖。

    “你要拜我为师我就将这本《千草图》送给你,要知道,当今世上可就只有这一本哦!”他循循善诱。

    秦陌眼巴巴地看着那本书,心中十分想要拜读。这个世界的很多植物和原来那个世界都不一样,她能认出来的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些,还有大部分她甚至从未见过,譬如适才见过的欢沁,要不是这位老者搭救,自己恐怕回去就得抑郁。

    秦陌心想,拜他为师也不吃亏,不说能跟他学到点什么,就是为了这本书也值,更何况,学了也不一定就要做大夫不可啊!

    秦陌当下痛痛快快地对着老者磕起了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秦陌一拜!”

    老人没想到她说拜师就拜师,一时到有点愣住了。短暂的怔愣过后,老者欢喜异常地受了秦陌这一拜。

    “没想到我薛若怀花甲之年竟然还能收到这样的得意门生,我这一身所学终于有了资质最佳的传人,老天待我不薄啊!”

    原来这位老者就是人称薛神医的薛若怀。据说他祖上曾在宫里当过差,家学渊源,到他这一辈更是杂学旁收,加之他资质出众又醉心于此,于是将当今的几大医学理念融会贯通,自称一派。

    要知道,不论哪个时代,能誉满江湖被尊称为神医的,绝对屈指可数。

    当然,自称的不算。

    只是不知道这薛神医怎么跑到松安的这深山中来了。

    秦陌问起时,薛若怀大手直摆,不耐烦地道:“京城的杏安堂也不安稳,今日国公夫人明日侯府公子的,请过去只是头疼脑热胸口闷的,哎呀,烦都烦死了!”

    秦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所以你就出来云游了?”

    薛若怀回过头瞪她一眼:“对师父怎么可以不用敬语?什么你啊你的!”

    “啊?”秦陌没反应过来,一脸呆地望着他。

    谁知薛若怀早已换了一副嘻嘻哈哈的神情,道:“不过我就喜欢你不对我用敬语,现在留在杏安堂的你那两个师兄,动不动就板着个脸:弟子该死,请师父责罚。小小年纪老气横秋,没意思!还是你比较有意思!”

    两人在山脚分手,相约第二天继续来爬山,薛若怀要教她薛医。

    薛医是薛若怀在听秦陌说她之前学得是西医之后,给自己这门的医术所起的名字。

    从那之后,一连半个月,秦陌都日日跟随薛若怀进山学习薛医,并认识山中的各种植物。

    半个月后,薛若怀收到江南好友的来信,约他去江南喝自家酿的海棠春,于是就匆忙告别了秦陌,临走前还说,等他喝完那里的海棠春就回来继续教她。

    秦陌也没功夫去想这老顽童一般的师父他口中的话是不是靠的住,因为院中她之前人工授粉的那两株粟麦抽穗了。

    穗上的谷粒明显比周大叔他们田间的要长要多,接下来就是灌浆成熟期了。不知道这个阶段能不能顺利度过达到秦陌预想的结果。

    因此秦陌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关注这这两株粟麦,如果杂交成功了,在松安广泛种植开来,那这里就再也不会出现家家户户吃不饱饭的情况了!

    经过一个月漫长的等待,这两株粟麦终于如秦陌所愿开始慢慢膨胀,最后变成了金灿灿的果实。收获的时候秦陌捧着饱满的谷子数了一下,一共收获了两百八十粒。

    她将这些谷子看得如珠如宝一般收藏了起来。

    一直到夏天过完薛若怀都没有再回到松安。时间一久,秦陌也就不再想着这回事。

    又是一年悄然而逝,不知不觉间,这已是秦陌来到松安的第三个年头。

    当山桃花开满山坡的时候,秦陌取出了前年收获的那些粟麦种子在院子里育好苗之后,将它们种在了别院后头的一小块空地上。她事事亲力亲为,简直将这些粟麦看得比院子里那几株罕见的山茶花还要名贵。

    在秦陌的悉心照料之下,这些粟麦长势非常喜人,夏天才过了一半,就已经扬花抽穗,已结出了累累果实。

    这一日她正带着帷帽在田间锄草,只听得“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至近而来。

    奇怪,这里穷乡僻壤的怎么会有马蹄声?她不由停下手中的活计,双手支着锄头朝马蹄声看去。

    远远的之间两人两马正从村边经过。已经几日没有下雨,马蹄扬起的尘土像是一朵朵黄色的云。

    透过帷帽前的轻纱,秦陌只觉得先头马上之人十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来。

    秦陌拧眉想着,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一阵风,吹起了帷帽前的轻纱,正巧那人仿佛有所感应般回过头来。

    那墨玉般的眸子,白皙莹润仿佛散发着淡淡光泽的一张脸,还有松间雪一般超凡脱俗的气质。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秦陌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月泰银楼中买走她那块玉的人。

    周权。

    秦陌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只是两年不见,他的眉间又多了几分冷冽之气。

第十九章 夏梦

    松安,孤云山侧。

    身穿墨色长袍的男子在一棵树阴下勒停了马,静静地看着山脚下那个正在锄草的白色身影。

    不一会儿,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从山的另一侧驱马而来。只见他在距那男子三丈远的地方勒停了马,翻身跪倒在地。

    “主人!”

    前面墨色长袍的男子微侧过身,点点头,道:“起来吧,打听得如何?”

    正值盛夏,天气闷热异常。

    豆大的汗水从那侍从额头滚落,但他却仿若无知无觉般答道:“适才那女子正是秦煜的庶女,她在侍弄的那些谷物据说是她自己在山里找到的一株野麦和当地的粟麦杂交而成的。”

    “秦煜的庶女?两年了,她还在这里?”

    “周家庄的人是这么说得。”

    “这秦煜的庶女对农耕之事倒是十分天才,梨雾白不错,如今她侍弄的这些谷物也不错,若是……”

    墨色长袍的男子说着又往山下看去,离得那么远,依然可以看到山下那个白色身影的后背几乎已经被汗水湿透,但是她依然弯着腰在那里拔草,仿佛这是一件不得不为之事。

    仙客来三成的盈利难道还不能满足她?

    这么拼命为了什么呢?

    他的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半晌,这才目光沉沉地道:“北亭,你派个机灵点的盯着点,如今战火渐起,这些谷物若是能成气候,就算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是,主人!”

    原来这两人正是周权和曾北亭。

    曾北亭听着自家主人语气中对秦陌颇有赞赏之意,早已心下骇然,他跟着周权已有十二年,很少能听到他夸谁,并且还连着夸了她两次。

    不过也不怪他们刚才没有认出她来,都说女大十八变,原来说得竟是真的,两年不见,她的变化又岂止是十八变,简直就是改头换面。

    正是因为当初在月泰当铺见到的那个小胖妞给人的印象太深刻,所以此时的秦陌让跟着自家主人见遍各种美人的曾北亭瞬间觉得简直有了惊艳之感。

    特别是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这美人仿佛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就这么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暴晒在烈日之下。却还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却是无心最动人。

    秦陌拔完草,眼看已近正午,这才将田埂上丢着得那些拔出来的杂草收拾了一下,又在一旁的溪流中冲干净了脚。

    洗脚的时候,她看到小腿上不知道什么趴着一只蚂蝗,她尖叫一声,赶紧摘了一片叶子包着那软体吸血鬼哆嗦着将其扒拉下来,然后使出吃奶的劲一下子丢得老远。

    秦陌看着那片叶子顺着溪流越飘越远,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而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弯腰低头将浸在水中的小腿和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见真得没有第二条蚂蝗了,这才慌慌张张撩起裙摆擦了擦脚,穿上下田前脱掉的鞋子,扛着锄头一溜烟地往回跑去,像是背后有鬼在追赶她。

    在曾北亭看不到的地方,周权看着山下那个慌慌张张的身影,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开心,整个肩膀都在抖动。

    秦陌直到跑进了自己的院子,摘下帷帽,丢掉锄头,踢掉了脚上的鞋,心头的那股战栗才稍稍松弛了下来。

    要知道,从前世开始,她最怕的东西就是蚂蝗,她亲眼见过几条蚂蝗趴在一条蚯蚓上,把那只蚯蚓活活吸干。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能直视这种虫子。

    她不明白,到了这个世界,原本很多常见的小虫子小动物都看不到了,为什么竟然还有蚂蝗!

    “流觞!快给我倒杯茶来!”秦陌冲着正在厨房忙碌的流觞大喊。

    流觞正忙着做饭,听见秦陌叫她,连忙倒了满满一大杯凉茶交给在灶下添柴的曲水送了出来。

    秦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就这么赤着脚躺倒在了石榴树下的藤椅之上。

    她看着头顶热到近乎炙白色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顺手捞起椅边的一把蒲扇慢慢地摇了起来。

    流觞端着做好的菜出来,见到秦陌不由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放下手中的菜,扯开秦陌的裙摆就将她的双足遮住。

    “小姐!您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赤着个脚,这要叫人瞧见您的名声就全完了!”流觞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秦陌连忙安慰她,可是她越安慰,流觞就越自责越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到最后秦陌几乎指天誓日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流觞这才罢休。

    末了流觞还是不放心地问道:“真的没有人看到您光着脚吧?”

    秦陌再次发誓。

    流觞这才扭身进了厨房。

    秦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怎么忘了,这个世界礼教森严,女子赤脚和光着身子也差不离了,以后可得注意了。

    吃过午饭,秦陌洗了个澡,这才觉得身上清爽了不少。她抓着欧阳桓之前带给她的那本《兰溪游记》坐在石榴树下的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这本书早已被她翻得书脊处都起了一层白白的毛边。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皮子很重,她就将书扣在脸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又回到了那些感觉相似的梦里。

    她仿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意识无端剥离出来,几乎冷眼旁观着眼前那个拼命拍门的小女孩。

    她知道那是小时候的秦陌,不过三四岁,梳着两个小圆髻,软软的齐刘海,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袄,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可爱得不得了。

    她在黑暗中拼命地拍着门,小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哭喊得嗓子都变了音。

    黑漆漆的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任凭她怎么呼喊拍打,外面却无声无息,只有北风呼号着刮过树梢,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

    她根本不敢回头,厅中停满了棺材。

    那个胡子花白,总是对她十分严厉的老爷爷,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不但给了她糖人,还说要带她出去捉小兔子。

    秦陌心里其实一直很怕他。他经常来府里,带来各种各样好玩的小东西,会跳的木头青蛙,会飞的竹蜻蜓,每个哥哥姐姐都有,只是不给她。

    所以今天他给自己糖人的时候,秦陌几乎受宠若惊。更不要提他说要带自己出门去捉小兔子了。

    她特别想要一只小兔子,三姐姐过年的时候就养过一只,有一天不小心跑到她脚边,她刚摸了一下就被三姐姐身边的红雾抱走了,红雾还狠狠地呵斥了她一顿。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小兔子。她很想念它,它的眼睛那么明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她出门前让小平子给她找了一个竹编的小笼子,又怕小兔子冷,还把自己唯一一件披风垫在了笼子底下,兴冲冲地跟着老爷爷出了门。

    她一路从软轿换到了马车,小小年纪,又坐不稳,颠得在马车里滚来滚去。她心里想着小兔子,又想着老爷爷难得给自己好脸色,一路连一声也不敢吭。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间阴森森的屋子前。

    老爷爷说,小兔子就在里面,让她进去找,他就在外面等她。秦陌心里害怕,可是她什么也不敢问,乖乖地走了进去。

    外面阳光灿烂,里面阴暗潮湿,秦陌刚一进去,什么都没看清,门就被人从外面带上,“咔嚓”一声落了锁。

    秦陌警觉地去拍门,可是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壮着胆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又破又烂,厅中摆满了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像是大木箱子,她忽然想到三姑婆去世的时候,她去磕头,三姑婆就是笔挺挺地躺在这样一个大箱子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棺材,回来还做了一夜的噩梦。

    秦陌几乎是哭叫着往门口跑去,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个粗糙的竹编小笼子。

    秦陌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了多久,窗外透进来的光越来越弱,屋里越来越黑,像是打扫院子的孙婆婆闲暇无事跟他们讲过的十八层地狱。

    她最后是被一只老鼠吓昏过去的。那只老鼠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她的脚背上,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在冷笑。

    她大病一场,像是惊弓之鸟,什么都怕,不愿意下床,不愿意跟人说话。在自己的房里躲了整整半年。

    外面都说七小姐得了怪病,把脑子都病坏了。

    病愈后的秦陌是有些痴傻起来,从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姑娘变得一天到晚只知道吃。

    在秦陌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那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和大太太来看过她一次。

    大太太有些犹豫地问道:“父亲,现在就动手是不是为时过早?”

    老爷爷沉吟了一下:“不是老夫心狠,只是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啊。你看她这相貌,不是我不偏袒自家人,只是将来柔儿以及下面两个小的恐怕难及万一。当年秦煜那混账东西就为了那个贱人要死要活,将来难保不偏袒。枫儿,爹年纪也大了,能为你谋划一时是一时,就算不能永绝后患,也不能让她将来威胁到你们,想想那个贱人的死……”

    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

    秦陌是被流觞摇醒的,《兰溪游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到了地上,她茫然地看着一脸担忧的流觞和不知所措的曲水,一摸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水。

    夏日午后还是十分的炎热,可是秦陌却觉得心中像是冬日里喝下了一碗冰水,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凉飕飕的。

    秦陌在秦府装傻充愣,小小年纪不惜自毁来求得周全,原来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啊!

第二十章 不速之客

    秦陌的粟谷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小小的半亩地,大概收获了有两百多斤的谷子。

    要知道这是周家庄大概三四亩地的收成,没想到意外的发现竟然将产量提高了七八倍。

    秦陌心情大好,一连几天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她留下了一些母种和过冬的粮食,然后将其余的都送给了周家。周家三兄弟自然又是一番推辞,在秦陌百般表示她们三个吃不了这么多,放在屋里也只是喂老鼠之后,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了下来,作为回报,给秦陌送了不少自家腌制的咸菜萝卜干。

    秋末,秦陌主仆三人将这小小别院的前后又重新整顿了一番,秦陌买来赤色的油漆将廊下几根斑驳的柱子重新刷过,又将枯萎的豆杆拔掉种上了绿油油的大白菜,水嫩嫩的白萝卜,红根绿茵的菠菜。

    闲处光阴易过,当墙角脸盆大的白菜迎来第一次霜降,松安也开始了它无比漫长的冬季。

    这一日秦陌见阳光大好,就想趁着有熊节到来之前再进一次山。每当这个季节山里就有一种叫熊茸的美味。无论用来炒大白菜还是烫火锅都十分的鲜美,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佳肴。

    秦陌这天的运气非常的好,她在一片背阴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大片肥美的熊茸,她化身采熊茸的小姑娘,两眼放光不停地采啊采啊,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

    冬日天黑得早,等她满载而归快走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快黑透了,远处的山影也显出了几分鬼气森森。

    秦陌不禁打了个冷战。

    天冷得出奇,她将篮子跨在胳膊上,拢着双手,又将脖子和大半个脸都缩到棉衣高高的衣领之中,快步往山下走去。

    这么冷,夜里肯定要有场大雪。

    快到周家庄的时候,秦陌忽然看到村头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歪脖子柳树下影影绰绰地像是站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嘴里不由自主地念起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边小声念一边本能地就想要绕道而行。

    却不料还没转身,那人却犹如鬼魅一般快速地来到她面前,在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的时候,一把白花花的长剑就已经横在了她的脖子前面。

    好家伙,用剑!那应该不是鬼。

    不过这到底什么功夫?竟然可以这般快如闪电!要是她也有这等身手,以后进山挖野菜就再也不怕熊瞎子野猪这些猛兽了,更不用提附近那些闲着没事时不时就会跑到她院子周围生点事的流氓小混混。

    秦陌都有点开始佩服自己了,这种生死存亡之际竟然还能走神,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搞不好以后还是做大事的料!

    想到这里她连忙将脸伸出衣领之外,高举起双手叫到:“好汉饶命!”

    做大事之前也得先留住小命不是?

    “是你?”对方的声音低沉,听这口气倒好像认识她似的。

    秦陌心头一喜,也不待看清对方是谁,连忙承认:“是我是我!好汉有何指教?”

    对方一声轻咳,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原本横在秦陌脖子前面的剑忽然垂直向下重重地插进了下方冻得硬邦邦的泥土之中。

    秦陌见状也来不及看清对方是谁,拔腿就要跑,刚走了两步,却听到背后一声沉重的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保持逃跑的姿势愣了三秒。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除了呼呼的东北风之外就只有她剧烈的心跳声,背后死一般的安静。

    那人不会死了吧。

    怎么办,要不要回头看看?

    要不要?

    听说人的肩头有两盏灯,那是神灵的庇护,夜里突然回头的话灯就会熄灭,灾祸也会紧随而至。

    秦陌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她还是一点点,悄咪咪地回了头。

    地上躺着一个黑衣人,身形看起来十分眼熟,她忍不住探出脚步朝那个身影挪了挪,又挪了挪,终于,借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她又看到了那个仿若松间雪一般英俊清绝的男子。

    周权。

    倒不是秦陌记性好,只是这样的绝代花美男实在太稀缺,想要记不住都有点难度。

    秦陌又凑近了一点,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秦陌皱了皱眉,看到此人已面如白纸,她伸手摸向他的颈动脉,细速无力,像是失血过多。

    怎么办?得赶紧给他清创止血。可是这个地方……

    秦陌环顾四周,只看得到衰草枯杨和不远处黑漆漆的村落。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细细簌簌,白色的雪落在黑色的衣服上又染上了红色的血,格外触目惊心,刺得秦陌眼睛发疼。

    她撕下裙摆的一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掰开他紧紧捂着的腹部的左手,又掰开他死死握着剑的右手,将剑一下子丢了老远,这才放下心来给他一圈一圈地包扎。

    不知道为什么,她老觉得他会突然跳起来再次拿剑指着她。

    长长的裙摆布条,先固定在伤口周围,绕半圈,从身下穿过,狠狠勒紧,再裹住伤口绕半圈,从身下穿过,最后打结。

    远远看去荆钗布裙的少女像是在拥抱着自己的情郎,可是秦陌此时只是将他视为一个病人,心中毫无杂念,一心只想着怎么将这人弄回去。

    要知道,这种天气如果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搞不好夜里就会被活活冻死,更不用说他此时还身受重伤。

    秦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拖进门的,流觞曲水见秦陌拖了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男人回来,早就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愣着干什么,快帮忙把人抬到屋子里去!”秦陌气喘如牛地说道。

    吓得有点呆楞的两人这才过来帮忙。

    “小姐,我们要把他放在哪里?”曲水眨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问道。

    秦陌抬头看了下,然后大手一指离得最近的那间:“放我屋里吧!”

    “小姐……”流觞不由反对。

    秦陌却满不在乎地安抚她:“救人要紧!放心,这两天我就睡你们屋,不会让他占了便宜的!”

    “小姐!”流觞简直要跳脚。但到底还是没有再反对,因为她看到殷红色的血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三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到了秦陌的床上。

    借着灯光,秦陌这才看到他腹部的伤口,她拿起一把剪刀,轻柔而又迅速地剪开了他的衣服和自己之前包裹的裙角。

    那伤口在脐下三指处,寸余,像是剑伤,周围组织平整,下手干净利落。

    秦陌蹙眉,擦干了他周围的血迹,净手后探了探,松了一口气。索性没有伤及内脏。

    大概被秦陌的动作刺激到,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后立即咬紧了嘴唇。疼得一张英俊的脸都皱到了一起,却再也不肯哼一声。

    秦陌不由腹诽:这么有骨气怎么不去战场保家卫国?

    她扭头吩咐流觞曲水去烧水找酒找布条,喊了半天没反应,走出去一看,发现她们两个竟齐齐背过身,躲得八丈远。

    秦陌疑惑道:“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

    她们仍旧不肯转身,背着秦陌支支吾吾道:“小姐,这……男女授受不亲的……”

    秦陌不由气笑了,笑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你们年纪不大,门道倒多!赶紧的,救人要紧!”

    秦陌三下五除二分派完了任务转身又进了屋。

    前世在急诊科的时候,她见惯了这样的伤患,有车祸的,有打架斗殴的,什么样原因的都有。可是那个时代比现在先进多了,止血方法不胜枚举,实在不行流多了还能输血。

    可是此时秦陌却只能用最原始的压迫止血法,缝合吧,她担心感染,没有无菌技术,也没有抗生素。用药吧,她这里只有防风藿香川穹等治疗伤风咳嗽的中草药。

    要见他像得了血友病一样,血怎么都止不住,秦陌等不及流觞曲水找来干净的布条,抓起榻边一件流觞缝了一半的衣裳就捂住了伤口。

    秦陌心道,不要再出了,再出就成干尸了!她不禁责怪自己当年在大学里为什么不选修一门中医,她学得那些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且之前自己为什么那么反感再次学医,放着神医师父这么好的资源,却天天去研究那些稀奇古怪搞不好一辈子也用不上的毒草。

    那件月牙白的衣裳不一会就整个都染成了猩红色。

    然后他面目渐渐平坦,晕了过去。

    秦陌一下子慌了,正好这时曲水找来了干净的棉布。

    曲水一眼瞥见秦陌手中早已弄脏的衣服,不由心疼起来,那可是流觞姐姐为七小姐参加有熊节特意缝了快一个月的衣服,上面绣得是小姐最爱的莲花,流觞姐姐为此花了很多心思。可是此刻却被小姐拿来救这个完全不想干的陌生人,她想想就痛心。

    秦陌哪里想到曲水这许多心思,她急促地将曲水拉到床边道:“你快来帮我按住!”

    曲水连忙上前接手,秦陌站起身急匆匆地往外跑去。

    她想起在打理后院的时候发现的那丛仙鹤草,就在溪流边那株辛夷树下,当时差点被她当做杂草给除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此时已如扯絮一般,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秦陌一路狂奔,冒着风雪来到了那株辛夷树下,却哪里还有仙鹤草的影子?早已被雪埋了个干干净净!

    秦陌想也没想,扑在地上,双手并用挖起了雪,心底祈祷着,希望还能挖到一点枯草叶。

    雪下得那么大,仿佛可以瞬间白头,周围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扒拉雪的声音。

    簌簌……簌簌……簌簌簌……

    秦陌觉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的道德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为了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竟然可以深更半夜冻死人地来刨雪。早知道,在原来她可是连马路上摔倒的老奶奶都不敢扶!

    所以,为什么要这么拼了命地救他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还是因为那块自己差不多都要忘了的还在他手中的玉?

    秦陌困惑起来。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才刚刚当上母亲。因为下班急着回家陪宝宝,车骑快了一点,结果被一辆小轿车的大灯晃到眼睛,撞到了堆在路边的砖块。

    肝破裂。

    她在手术室忙了一夜,用尽毕生所学,还是没能把人从死神手里抢过来。

    宣布临床死亡的时候,她一个人躲在厕所哭得肝肠寸断。医院呆了那么久,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眼泪。

    家里问她为什么辞职,她咬紧牙关不肯说出真实原因,只说不喜欢了。其实她明白,她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泪水一颗一颗砸在面前松软的雪地里,砸出了一个个深深的坑,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冻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借着雪光她看到了仙鹤草那卷曲干枯的叶子。

第二十一章 追兵

    有了仙鹤草,周权的血才慢慢止住。

    秦陌不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哈利路亚真主保佑!”

    然后给他脱掉那件染满了血又在雪地里拖了一路的外衫,清洗伤口,用酒消毒,包扎,直忙到了后半夜交给流觞守夜,她这才伸了伸酸胀的胳膊,扑倒在了流觞的床上。

    流觞的床上有一股桂花的香气,秦陌觉得像是小时候扑在枕在奶奶床上的味道,让人觉得十分安心,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在黑甜乡里忽然被一阵急促地砸门声惊醒。

    秦陌一向警觉,闻声迅速起身,她原本就是和衣而睡,此时稍作整理就出了门,谁知还没走到前院就碰到了慌慌张张来找她的曲水。

    “小姐,院子外面来了好多人!拿着大刀,特别吓人!怎么办呀小姐?”

    秦陌看一眼周权的方向,不觉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她多管闲事来着。

    有打架斗殴自然就有深夜寻仇。

    只是始作俑者还在昏迷,此时她们三个弱女子,又能打得过谁?

    秦陌揉揉太阳穴,头疼得想等那人醒来不问他要个几百金叶的医药费都对不起自己。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大,仿佛不如此就无法显示出自己的怒气,秦陌真担心再这么拍下去,外面那两扇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门恐怕要就此散架,到时候又要去找张木匠打门,打门肯定要花好几个银叶,真是……祸不单行。

    远处北风劲扫山川原野,大雪依旧下得泼泼洒洒,如撒盐如扯絮。

    真冷啊!

    秦陌撑着一把油纸伞冻得指尖冰凉,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也不敢走快,在一声声催魂夺命般的敲门声中,终于穿过了那条短短的青石板路来到了门口。

    她一手撑伞,一手拉门栓,“吱嘎”一声打开老旧的木门。

    这时一阵穿堂风吹来,扬起她的衣角,伞沿微微抬起,露出她冰雪般的一张脸。

    外面乌泱泱地站了有二三十人。

    秦陌放眼望去,竟然都是穿着戎装的士兵。

    漫天大雪之中,他们身姿笔直,整整齐齐地列队立在一红一白两个青年男子身后。

    他们显然也没料到开门的竟然是一个农家打扮的绝美少女,一时也有些怔愣住。

    一头是训练严谨气势整肃的士兵,一头是身穿粗葛布的单薄少女。

    双方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之中沉默地对峙着。

    忽然听到少女一声浅笑,宛如二月山间的泉水般清澈空灵。

    她慢慢地扫视了一圈,最后对着最前面那一红一白两个人影道:“不知各位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少女的脸上有着漫不经心地笑意,不知道是无知还是无畏,对眼前的剑拔弩张竟视而不见。

    那个红衣小将这才上前两步跑到她面前,扬着手中的剑问道:“喂,小丫头,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腹部受伤的黑衣人?”

    秦陌看了他一眼,此人不过十八九岁,虽一身戎装,一张脸却比女孩子还要秀气。

    秦陌笑着冲他摇了摇头。

    “那你有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秦陌依然笑着摇了摇头,道:“这里只住着我们三个姑娘家,寒冬腊月的,一早就睡了,并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红衣小将一听就急了,口气不善道:“那你让我们进去搜一下!也许那歹人就趁你们不注意自己溜进去了也不一定!”他说着带头就要往里冲。

    秦陌一个闪身挡在了他面前,毫不示弱地道:“我说了没有,你聋吗?”

    “臭丫头你说什么!”

    红衣小将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就要拔剑的时候,忽听那个白衣将领道:“魏翎,退下!”

    红衣小将一听这声音瞬间就蔫了,临转身前还不忘狠狠瞪了秦陌一眼,只是他长得太秀美,这一瞪非但没有威慑力,还显得奶凶奶凶的,秦陌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那红衣小将彻底恼了,冲将过来,挥舞着手中的剑道:“你笑什么!这么好笑?”

    秦陌也觉得这种严肃的生死存亡的时刻,就这么笑场了确实有点不太合适,于是偷偷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艰难地忍住笑意道:“没,没啥好笑。”

    “那你笑啥?”红衣小将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

    笑你啊!

    可秦陌知道此时这个马蜂窝捅不得,于是认真地答道:“我脸抽筋。”

    听秦陌这么说,红衣小将还真的凑过来上下左右打量了她的脸一番。

    那个白衣将领估计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动声色地上前将其挤到了一边,对着秦陌道:“我们一路循着血迹而来,如果人真的在姑娘这里,还望你能交出来,我们必定不会为难于你。”

    秦陌毫无防备之下忽然撞进了一双如夜色般深沉的眼中。

    他脖颈处的一圈白狐狸毛在回风舞雪之中氤氲起一层雾蒙蒙的颜色,衬得他如神衹般俊美的一张脸也跟着如梦似幻起来。

    这人的气质风采比起周权竟然丝毫不差。

    他就这么盯着秦陌,虽说着循循善诱的话,目光中却带了三分审视三分探究还有三分警告。

    秦陌不由觉得一阵心慌,像是小时候干坏事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的感觉。

    秦陌干笑两声,道:“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这时走来一个从装束看来比普通士兵地位略高之人,凑到白衣将领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白衣将领听着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再次朝秦陌扫过来。

    白衣将领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马蹄踏在雪地之中,发出“簌簌簌”的声响。马上是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男人,手中还牵了条吠叫个不停的恶犬,而他的身后,秦陌数了数,起码跟了有四五十个壮汉。

    秦陌院外原本种着水萝卜的那块地此时被这百来号人挤了个满满当当。可怜那些萝卜,她原本是打算用来做五香萝卜条的,这下在那些狠心的践踏之下哪里还有什么萝卜条,萝卜泥还差不多!

    秦陌一边可怜萝卜,一边可怜自己。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救个人而已,也能遭到这样的报应。这么多壮汉,别说小小的一块萝卜地,就是把她的小院踏平了也是不在话下的事。

    真不行,就把周权交出去吧,谁知道这人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秦陌这么打算着,只听那个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粗声粗气地说道:“魏翊,你怎么也在这?”

    白衣将领淡淡地道:“自然跟你一样的原因。”

    中年男子见对方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不由翻了个白眼,嘴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翻身下马,牵着狂吠的恶犬几步就来到了院门口,冲着挡在门口的秦陌道:“好狗不挡道,快给老子让开!”

    秦陌心下大怒,她捏紧袖中的欢沁粉末,刚想呛回去,忽然眼前白影一闪,抬眼间那个名叫魏翊之人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永平侯,许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粗鲁。”

    魏翎说着一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那个中年男人肩上,寒冬腊月,呵气成霜的时节,那中年男人的脸上却瞬间冒出了豆大的的汗水,一张原本红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魏……魏翊,你放手!”中年男子咬牙切齿地沉声说道。

    她看到那个被称作魏翊的男子轻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仿佛替他掸去了一些并不存在的灰尘,道:“我刚才已经确认过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他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如果不看对面那个被唤作永平候的中年男人精彩的脸色,真要以为这两人是多年不见的老友正在雪中友好的寒暄。

    永平候很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对方警告意味十足的微笑中默默地闭了嘴,然后牵着那条吵得人耳膜疼的恶犬,一言不发地掉头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刻,秦陌几乎肯定,这个魏翊一定知道他要找得那个人就在她这里。

    还有,这个名字为什么这样熟悉?自己在哪里听过?

    魏翊。

    秦陌忽然心头一跳,她猛得朝那白衣将领看去。

    她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一向清淡的欧阳桓在提到这个名字时那满是推崇的口气。这口气秦陌太熟悉了,不就是现代小年轻在提到自己爱豆时的样子!

    魏翊!莫非这人就是欧阳桓口中那个年轻的魏国公魏翊!

    据欧阳桓所说,早年秦府发迹,就是因为秦氏先祖曾在战场救过大将魏无信,从此就一直依附于魏氏,唯魏氏马首是瞻,甚至在魏氏败落之际也不曾改弦易辙。

    时隔几代,现在魏国公府已由年轻的魏翊当家。

    秦陌曾听欧阳桓评价,魏翊此人少机敏,善谋断,他十六岁当家,适逢三王夺嫡,他不顾族老反对,倾魏氏全力支持齐王。后来齐王顺利登基,魏氏也一改之前的颓败之势,重新回到京都权势的中心。

    眼前这个消失在风月之中的背影,真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魏翊?

    秦陌几乎有点不敢相信。

    她静静地立在门口发了半晌的呆,直到身上冷得打了个哆嗦,这才关起院门进了屋。

    被这么一闹,哪里还能睡得着,索性换下了流觞。

    她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床上那人,他静静地躺着,呼吸粗重,仿佛一条离了水的鱼。

    即使意识迷糊,如此狼狈,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也是优雅的。仿佛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自制。

    他到底是谁呢?

    刚才那些人又为什么要抓捕他呢?

    秦陌用干净的棉絮沾了水其他擦了擦被烧得干裂的嘴唇,又不时地拧了被雪水浸湿的帕子覆在他额头上替他降温。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落雪无声,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就是在这样的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刀剑相击声,“琮”得一下,仿佛谁轻轻拨动了琴弦。

第二十二章 魏翊

    秦陌扑过去快速吹灭了蜡烛,然后悄悄地跑到门边竖起耳朵仔细辨认了下,发现声音竟然是从院中传来的。

    她提起裙裾,悄无声息地绕过一侧的碧纱橱,又穿过小小的厅堂来到了院子一端堆放杂物的耳房,透过破败的窗户纸朝外一看,只见对面的墙头上几个黑衣人正打得热闹。

    “蒋安你别多管闲事,侯爷是派我们来是要捉拿朝廷钦犯!耽误了你负的了责吗?”

    白花花的刀光剑影之中,只听一个黑衣人压低嗓门说道。

    “巧了,我们大人说这里没有朝廷钦犯,只有秦将军的家眷,他担心有阿猫阿狗会趁他不在来生事,所有派我来看着!”

    被围在中间的那个黑衣人丝毫不慌地答道,一边找准一个空隙猛地朝右边一个黑衣人一剑刺去,那人大惊之下脚下一个不注意,从结了冰的墙上滑了下去。

    秦陌只听“轰”得一声,那人应该摔到墙外的小溪中去了,只不过这个时候,水面想必也应该早已结了厚厚的冰。

    其余几个见同伴被打落,更加没命地冲中间那个黑衣人发动攻击。中间那人似乎并不想引起秦陌她们的注意,且战且退,硬是将几人引走了。

    秦陌在耳房之中却听得心头大震,刚刚那些黑衣人口中的侯爷是谁?是之前那个永平侯吗?

    难道他迫于魏翊的威势走了,到底不甘心,还要来杀个回马枪?

    那么那个蒋安口中的大人又是谁?魏翊?

    秦陌忽然又想起了那双如夜色般深沉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小院中恢复了之前的静谧,静得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秦陌的一场幻觉,她慢慢地推开柴房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真是个漫长的夜啊!

    秦陌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气,裹着冰雪之气,清冽至极。

    正是墙角那株冒雪盛放的腊梅。

    秦陌立下花下呆呆看了半晌,到底惦记着屋里的病人,在廊下抖了抖身上的寒气,这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迎着雪光,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床脚,秦陌大惊。

    “喂,你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肩头一麻,竟然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也僵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秦陌心头冰凉,莫非这就是武侠小说中的点穴功夫?原来今夜最大的惊喜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哨声,然后四五个人宛如鬼影一般潜入了她的房间,展开一张类似锡纸一般闪着银光的东西将昏迷中的周权一裹,悄无声息地再次消失不见。

    就这么……走了?

    留下秦陌在黑暗中无声地疾呼,那她怎么办啊?

    秦陌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维持一个姿势站了多久,直到背后再次被什么东西击中,她这才双腿一软,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蓦地里有人伸手一拉一拽,一阵头晕眼花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稳稳地坐在了桌前的圆凳上。

    好险,刚才忽然就摔了个狗吃屎。

    “看来你好心没好报啊!”

    忽然一个凉凉的声音在她头顶想起,秦陌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屋子还有其他人。

    秦陌猛得回过头去,正双手抱臂靠在门口似笑非笑望着她的那人不是魏翊是谁?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秦陌一脸平静地嘴硬。

    魏翊慢慢走到她面前,倒提着剑柄,静静地,一点一点地开始扒拉着桌上的东西。

    仙鹤草,药碗,酒,剪刀,棉花团,还有沾着血的棉布条,一件被血浸透的玄色男式外衫。特别是那件外衫的衣襟袖口处还绣着缀满月牙的百胜纹。

    这种贵族阶级才能用得起的服饰与这个朴素的屋子是如此格格不入。

    杀人诛心啊!

    秦陌脑中瞬间浮现出这个词。

    这个魏翊真是狠,他不严刑也不拷问,他甚至什么也不说,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这些东西一件件拨到秦陌面前。

    秦陌想,这人也真是奇怪,这个时代又不像现代还要保证司法程序的严谨,现在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候,他要是认定自己有罪,一刀杀了她便是,干嘛还要在这里磨刀。

    秦陌自知,以自己在秦府的那种卑微,和秦府在魏府面前的那种卑微,自己在魏翊面前简直就是卑微的平方,卑微到家了!她死在对方手里,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会为此吱上一声。

    她也知道,自己今生加上前世虽然比魏翊多活了几年,但段位明显不够,在这种千年成精的狐狸面前,根本用不着耍什么小聪明。

    于是她索性老实坦白道:“我是救了那个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将他带走了。”

    魏翊显然不信:“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你就去救?”

    秦陌此时破罐子破摔,闻言讥讽道:“在一个医者面前,病人是不分性别年龄种族贵贱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她不太记得了,其中有一条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我告诉你那人是敌国奸细呢?”

    “出了我这扇门他才是敌国奸细,在这里他只是个病人。”

    话一出她就知道大事不妙,话说那么硬作甚!魏翊作为朝廷重臣又是名将,哪里能够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去激他,本来他还只是有三分想杀她,这下好了,自己凭一己之力成功将想杀值拉到了九分。

    见魏翊没有说话,秦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心想,就算死也要将伤亡降到最低,于是主动道:“你要杀就给个痛快,只求你别动我那两个婢女,她们什么也不知道!”

    魏翊讥笑道:“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秦陌头一昂,道:“能管一个是一个,好歹一条人命。”

    “你救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又是为了什么?一条人命?”

    秦陌无语凝噎。

    “大概……脑子抽筋了吧!”

    为了救人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可不是脑子抽筋?

    “没想到秦煜竟养了好女儿!”

    这话乍一听也不像什么好话,秦陌一时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索性装聋就当没听见。

    没想到魏翊说完这句话竟转身走了,非但没有要她小命,甚至连句重话也没说。

    就这么走了!

第二十三章 范成风

    天刚刚擦亮,流觞就来到了秦陌房中,她原本是让秦陌去休息,谁知推开门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

    床早已铺得整整齐齐,原本堆满了东西的桌子此时也收拾得十分清爽,盛着清水的瓮中插了一支开满了嫩黄色花朵的腊梅。

    整个房中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干净的根本不像昨晚这里还躺过一个浑身是血快要死掉的人。

    流觞十分疑惑地走到了院子里,见秦陌正十分有兴致地蹲在雪地里堆雪人。

    “小姐,昨天那人呢?”

    秦陌头也不抬地答道:“走了。”

    “走了?”

    流觞更加疑惑,伤成那样了还能走路?

    秦陌揉了个雪团朝她砸过来。

    “傻丫头,他走不了,自有人可以抬着背着抱着走啊,管他那么多!”

    雪团正中流觞的脑门。

    “啊呀!”流觞一声惊呼过后,跺跺脚,也笑着蹲下身揉了个雪团朝秦陌砸了过来。

    主仆俩人大清早在院子里打起了雪仗。

    这一日竟然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秦陌带着流觞曲水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

    “这天真冷啊,不如我们吃火锅?前天酿的米酒不知道好了没有,雪天火锅和米酒,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秦陌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兴奋地说道。

    流觞曲水诧异道:“火锅?什么是火锅?”

    秦陌神秘地冲两人眨眨眼:“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不过幸好有花椒。

    秦陌用牛骨汤,花椒和花椒叶以及其他大料熬了满满一锅汤,又烧起了一个小泥炉。

    桌上是各种洗干净的菜蔬和切得薄薄的肉片,以及昨天秦陌在山里挖来的熊茸。

    昨天为了救周权,那篮子熊茸被她丢在了村头,今早天还没亮,她突然想到这一茬,赶紧提着个风灯将这篮子美味找了回来。

    救人虽然救得不尴不尬还差点将自己赔进去,这篮子美味可不能再弄丢了。

    熊茸在雪地里冻了一夜,用磨得锋利的刀切成片,竟成了一种果冻样的肉粉色,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秦陌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丢到了红褐色的汤水中,心中默念。

    一、二、三……七、八!

    连忙夹起,轻吹一口气,丢进嘴里。

    柔软嫩滑,芳香四溢。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味蕾爆开,那种难以言喻的满足真是振奋人心。果然是松安一宝啊!怪不得人人都在这个季节冒着严寒进山去寻。

    这一刻,什么周权,什么追兵,昨晚的惊险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有筷尖的那抹肉粉色才是要事!

    见秦陌那么陶醉,流觞曲水也迫不及待地学着她的方法吃开了。

    没一会儿就吃得大汗淋漓。秦陌起身推开了窗户,混着清幽花香的冷气迎面吹来,秦陌闭上眼舒服地叹了口气。

    松安的冬天有大半时间都在下雪。

    不是秦陌前世在南方见过的那种稀稀拉拉,十分敷衍的雪,而是漫天漫地的鹅毛大雪,一下好几天,整个松安银装素裹,变成了一副意态悠远的山水画。

    一向闲不住的秦陌在这样的季节关起大门,很是安心地过起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生活。

    不是读书赏雪赏花,就是和流觞曲水饮酒唱曲。

    入夏时酿得梅子酒也被她们挖了出来,很是痛快地满饮了几大杯,流觞曲水从小进府,人际关系因为秦陌在府里的地位处得十分糟糕,所以她们只会几首十分蹩脚的歌谣,还是偷听别人学来的。所以秦陌便教她们唱一些现代流行歌曲,从邓丽君到王菲,两个小丫头学得十分开心。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难,愿一生中快乐苦痛也体验……”

    ……

    “毋用计较,快欣赏身边美丽每一天,还愿相信,美景良辰在脚边……”

    这是秦陌前世最喜欢的歌之一,充满了积极向上,活着不就应该如此?

    “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

    要说唯一的不好,就是入夜后院子里时不时的还是有点动静,也不知道是人还是山中出来觅食的野兽。

    秦陌不放心,和流觞曲水搬去了相较而言更为偏僻的东厢房,那里有一道通往后山的小门,万一真的有危险,还可以偷偷溜出去。

    临近冬至,这一日趁着天晴,秦陌吩咐流觞曲水送点腌制的蔬菜去周家,顺便还让她们稍去了几大块腊肉和其他一些风干的香菇木耳笋子之类的山货。周家人多,秦陌担心大雪封山,他们的吃食不够。

    而她自己则躺在梅花树下翘着二郎腿,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不知道是中午吃得太饱还是阳光太好,不知不觉上下眼皮就开始打起了架,于是她索性不再挣扎,以书掩面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盹。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拿走了她盖在脸上的书,刺目的阳光照在眼皮上,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好流觞,我再睡一会会。”秦陌嘟囔着,以袖掩面翻个身继续睡。

    忽然她听得一声轻笑,这声音……

    秦陌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是一双墨色眼眸,眸中盛满笑意,正俯在她的上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秦陌一下子从藤椅上跳了起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秦陌见鬼一般对着面前的周权问道。

    那一夜三番五次的惊险她还历历在目,实在不想再自找麻烦。

    只见他轻袍缓带,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之前伤得快要死的痕迹。这恢复得着实有点快,而且看他圆润了不少的下颌角,可见这段时间营养也挺不错。

    周权浅浅一笑:“你问这么多问题,我要怎么回答?”

    秦陌却无所谓地摆摆手:“不回答也行,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赶紧说完赶紧走!”

    周权一怔,道:“这么急着赶我走?”

    秦陌心想,不赶你走难道等着官府上门来将我按同罪论处?

    她面上干笑两声,道:“你不是还有伤在身?这么冷的天,我这里屋小院破,还是赶紧回家去比较好,万一在这里再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周权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道:“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绿林大盗。我就是一个生意人,因生意做得太大,遭到了对家的陷害。”

    秦陌听他这样说,不由将信将疑地问道:“对家?”

    她想起回风舞雪之中那张俊美如神祗的面孔,难道他的对家是魏翊?可是在欧阳桓对于魏氏几乎事无巨细的描述中,也没听说过有人从商啊!

    周权点点头:“对家。”

    并不过多解释。

    秦陌也不好多问,过了半晌,道:“那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是那天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里了?”

    她这么问其实有点心虚,那天他穿得那件染满血的外袍秦陌嫌晦气,早已让流觞拿去烧掉了。

    那件衣服看面料可不便宜,他总不会要让她赔吧!

    谁知周权却一笑道:“我是特意前来感谢姑娘救命之恩的。”

    秦陌顿时心中一松,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公子不必客气。”

    周权看了她一眼:“我的性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不足挂齿?”

    “……”

    “范成风!”周权微转头对着梅花外空无一人的墙头唤道。

    忽然人影一闪,一个青衣大汉悄无声息地跪在了周权的面前。

    周权对跪在地上的大汉说道:“以后这位姑娘就是你的主子,你要不惜生死护她周全。”

第二十四章 芜城

    对于周权的这份厚礼,秦陌其实是想拒绝的。

    她们三个姑娘家生活在这里,身边多个男人不说流言蜚语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太方便。

    可事实证明秦陌有点想多了。

    自从有了范成风,秦陌的院子里就再也没有深更半夜的出现过什么奇奇怪怪的动静,她们于是搬回了自己的屋子。

    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一觉到天亮。

    而且这个范成风平时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秦陌在后院给他收拾了一间屋子,可是他却很少住,也从来没有吃过秦陌一顿饭。要不是他像只轻快的鸟儿一般随叫随到,秦陌简直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还在做着其他的兼职。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冬至,松安地区又迎来了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有熊节。

    据说节日当天上午会在清水寺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上午互市采买年货,晚上举办灯会,真是从早到晚的热闹。

    全城的青年男女也会在这一天装扮一新,三三两两,呼朋引伴,只要不出什么乱子,父母长辈也不会过多的限制和苛责。

    秦陌到松安的这几年,早已将这些节日和集市玩了个遍,除了人挤人,并没有什么新意。所以对于今年的有熊节就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倒是离松安不远的芜城,听说在这一天会有当地特色的灯马戏,十分有看头。只是因为芜城是月那的地界,距离有点远,加上听说那边治安不怎么好,所以秦陌一直没太敢去。

    可是今年不同了,今年她有范成风了啊!

    不得不说,周权真是个贴心的好人。

    自从有了范成风,秦陌行事就要畅快多了,平时不敢进的山头也敢进了,不敢入的滩涂也敢入了,甚至连杜衡的衙门她都闯过好几次。那些据山为王据水为寇的土匪们远远的见到范成风,还没等他拔剑就都已抱头鼠窜溜之大吉。

    秦陌曾好奇地问过他:“范先生,你原来不会是他们的大哥吧?怎么这些人见着你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秦陌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哪知范成风却十分认真地答道:“我不是他们的首领,但是他们的首领曾经死在我的剑下。”

    秦陌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于是问他是怎么将这土匪头子斩于剑下的,可是无论她再如何追问,范成风都没有就此事再开口说过半个字。

    秦陌和范成风驾着一辆轻便的马车提前一天出发,就这么游山玩水般地来到了芜城。

    和大炎华丽雍容的风格相比,这里明显要硬朗许多。

    灰色的城楼方方正正毫无修饰,亭台楼阁也是极尽简约之能事,大炎随处可见的额枋彩绘雕刻花窗这里用得十分的克制。

    只有宽阔笔直的官道两侧那两排看不到头的柳树,才稍显温柔。只是此时正值隆冬,柳树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干枯古拙的枝干将头顶瓦蓝色的天空分割成细小的碎块。

    大概是为了庆祝有熊节,当地人在柳树上挂满了彩色的剪纸和丝线,风一吹,满树红红绿绿的像是在过圣诞节。

    大街上挤满了高举彩幡在跳舞的人,有些则在腰间别了一枚腰鼓,细腰广袖的姑娘边跳边鼓。

    秦陌此时女扮男装,见外面如此热闹哪里还坐得住,掀起帘子就跳下了马车。

    “小姐!”

    眼见着秦陌消失在了如浪潮一般的人群之中,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范成风不由也急了,站在马车上急急地喊着,却哪里还有秦陌的影子!

    秦陌被人流推着往前,她虽然没学过跳舞,但一直对广场舞颇有兴趣,此刻混在人群中,她随着大流伸胳膊伸腿的,跳得十分开心。等到回过头想要去找范成风的时候,早已经走过了好几条街。

    此时已近黄昏,秦陌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抬头一看,正好走到了一家名叫“醉春风”的酒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熊节的缘故,酒楼里熙熙攘攘十分热闹,窄袖革靴的月那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推杯换盏。

    秦陌到的时候二楼靠窗一张窄窄的两人桌正好空了出来。

    “客官要吃什么?”

    身穿灰蓝色葛布衣裳,戴着白色圆帽的店小二一边大汗淋漓地擦桌子,一边热情地问道。

    秦陌笑着问道:“我第一次来,就上几个你们家的特色菜吧!”

    “好嘞!”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旋身下楼,嘴里喊着:“二楼靠窗客官一份炙羊肉,一份翡翠白片,一份龙翅炖大虾!”

    炙羊肉秦陌知道,只是这翡翠白片还有龙翅是什么东西?

    秦陌不禁摸了摸口袋,心道,这又是翡翠又是龙的,自己出门带得这点金叶子不会不够付这一顿的吧!

    等到端上来,秦陌定眼一瞧,差点没笑出声。

    所谓的翡翠白片竟然就是几团萝卜肉,而龙翅……瞧那细细长长,白白嫩嫩的,不是粉丝又是啥!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秦陌抓起筷子先尝了一口翡翠白玉,只一口,却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软糯可口,舌尖轻触,丝丝缕缕鸡汁的鲜味溢满口齿,再品,又有一股淡淡的青酸中和了其中的油腻。

    原来这翡翠白玉所取的竟是培植在当地一种木质松软的榆柳树干中,刚刚长到二十天的萝卜心。

    她又夹了一筷子龙翅炖大虾。这菜名虽粗犷,可菜色却十分别致,秦陌竟然瞧出了点淮扬菜的精雕细琢出来。墨玉般的盘中,盛着几只壳肉分离过的大虾,中间穿插着的粉丝摆放成写意腾龙的样子,鲜活灵动,仿佛随时就要驾云而去。

    粉丝中混着不知道什么肉末,晶莹似雪,又好像一滴清露,随时就会从云端跌落。

    秦陌尝一口,鲜美至极,作为一个吃货竟然尝不出这究竟是什么肉。

    邻桌有人哈哈大笑道:“是蛇肉,不然为什么叫龙翅!”

    秦陌一听差点没吐出来。

    邻桌看她如此,笑得更加欢快了。

    其中一个身穿貂皮比肩的青年见秦陌长相出众举止不俗,心中十分有好感,见状倒了杯酒走到秦陌对面坐下,伸手一推,将酒杯推到她面前。

    “小兄弟,第一次来芜城?”

    秦陌只觉得胃里此时翻江倒海,于是也没多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而下,像是酒精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清洗消毒了一遍,她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秦陌朝对面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点了点头,的确第一次来,没想到这里的人竟这般重口味。

    她半真半假地道:“我和兄长听闻芜城的灯马戏十分热闹,就想来看看,不想人多走散了。”

    青年男子十分不以为然地道:“灯马戏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女子和小孩儿才爱看的东西。”

    他说着转而神秘一笑道:“芜城有更好看的东西,你想不想去看看?”

第二十五章 鸣玉楼

    “更好看的东西?”

    见秦陌露出好奇的神色,青年男子仿佛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他背朝后微微一仰,道:“过去的这一年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鸣玉楼上月不眠,千金如纸玉如烟’。”

    鸣玉楼上月不眠,千金如纸玉如烟?

    秦陌摇了摇头。

    没听过。

    青年男子道:“那鸣玉楼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你听说过没有?”

    秦陌继续摇头。

    “这都没听说过?你跑芜城真得就只是来看灯马戏的?”青年男子吃惊地看着她。

    秦陌点点头:“不然呢?”

    短暂的诧异过后,青年男子开始循循善诱道:“就算只是为了看灯马戏,那也应该去鸣玉楼啊!谁不知道全芜城最好的灯马戏就在那里!”

    青年男子瞄她一眼,神秘一笑继续道:“我看你年纪尚小,在下不才虚长几岁,勉强可以当你一声兄长。兄长告诉你,来芜城不看花魁大赛,日后谈论起来必然抱憾!”

    秦陌好奇:“为什么?”

    秦陌之前在电视里看过,花魁大赛不就是一群女子争奇斗艳,和现代的选秀活动应该也差不多。

    青年男子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指:“你当每年这一日芜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这里大半都是奔着花魁大赛来的!每年选出的新一届花魁不但引万人追捧,甚至她的衣裳妆发也会成为天下众女子模仿的对象!”

    秦陌听着目光上下扫了一下面前的人,笑道:“莫非兄台也对新花魁的衣裳妆发感兴趣?”

    青年男子也不生气,展扇一笑道:“我家里就是做这个生意的,自然感兴趣!”

    秦陌欣赏他的爽快坦白,于是也顾不上吃饭了,兴致勃勃地拉着对方就走。

    美人嘛,谁不爱!

    “孟兄,那今晚月不眠会不会来?”秦陌边大步流星地走在火树银花的官道上,边两眼放光地问道。

    秦陌记得李白有诗: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诉愁不眠。

    不知道这月不眠是个怎样的美人,能不能担得起李白这句诗的风流婉转。

    原来这青年男子也是大炎人,姓孟名陈眉。据他自己所说,他们家从祖上开始就一直在大炎和月那的边境做点胭脂水粉绸缎布匹之类的小生意。

    秦陌看着他一身不俗的穿着,明白他口中的小生意绝对是谦虚了。

    “月不眠当然会来,新花魁选出来以后,要从前一届花魁手中接过象征花魁身份的鸣玉环。”

    鸣玉楼在芜城最繁华的东城街。据孟陈眉所说,东城街原本是芜城最破最没人去的地方,自从有了鸣玉楼,这里便开始有了酒肆茶楼当铺绸缎庄胭脂铺。

    真是凭一己之力带动了一整个地区的发展。

    在秦陌的想象中,这鸣玉楼应该是何等的雕栏玉砌金碧辉煌,才能配得上这天下第一舞姬,让这么多人年年如朝拜一般到这里来只为见她一面。

    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东城街的人群中头发挤乱了衣服也挤皱了,还差点挤掉一只鞋子之后,他们终于站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二层小楼前。

    小楼的额匾用古篆体写着“鸣玉楼”三个大字,颜色像极了《千里江山图》中山顶的那一抹抹令人心动的石绿。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花楼鸣玉楼?”

    秦陌指着眼前这座简单质朴到丝毫不染风尘气的小楼瞠目结舌地问道。

    在这样的地方喝花酒,就不怕喝着喝着忽然六根皆断?还是这一届花客就雅好这一口?

    和外面的拥挤不堪相比,这里就显得幽静多了,不过这一切还要多亏孟陈眉手中花高价买来的拜帖。

    二人在门口整了整衣冠,迎着悬在檐下的那两盏并不如何明亮的风灯走了进去。

    里面灯火通亮,空气中漂浮着一缕幽幽的兰香,大家按拜帖的不同分桌而座,顾及着身份礼貌的饮酒寒暄。在轻得快要断掉的琴声里,秦陌慢慢走了进去。

    屋里的陈设也如楼外一般雅致无华,充满了文艺气息,秦陌不禁心中啧啧称赞,这老板不简单,明明风月场所搞得像是来谈恋爱的。

    戌时三刻,忽然听得一阵笛声,霎时楼内灯火齐暗。

    秦陌紧张地问身边的孟陈眉:“孟兄,这怎么回事?莫不是有刺客?”

    孟陈眉低声笑道:“别着急,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孟陈眉话音刚落,只听快如急雨般的鼓声仿佛从屋顶传来,与此同时上百盏灯霎时齐明,照得整栋楼亮如白昼。

    丈高的舞台后面走出两列踩着高跷骑着纸马的伎人,他们踩着鼓点穿梭在一张张的八仙桌之间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众人不住拍手叫好。

    鸣玉楼一扫之前的文艺宁静,像是一锅煮沸了的饺子,显得热闹而又有生气。

    忽然骑着纸马的伎人之中向半空中翻起了一团团的黄云,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孩童,他们约莫六七岁,穿着挂满流苏的黄色衣裳,脸上的胭脂滑稽有趣,不停地在那些纸扎的马背上翻着筋斗。

    人们的情绪再次被点燃,他们用力地鼓掌,仿佛一块块竹片在地上不住地敲击,喝彩声震耳欲聋。

    秦陌捂着耳朵也在大声地叫好,连孟陈眉凑过来跟她说了什么也没有听清楚。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灯马戏这才告一段落,随着鼓瑟交替,接下来就是今天晚上的重头戏——花魁大赛了。

    只见一个梳着圆髻的小丫头高举着一面写着“小桃红”的牌子率先入场,她沿着舞台走了一圈,然后站定在舞台左侧。

    孟陈眉跟她解释:“这个小桃红就是今天晚上第一个展现才艺的佳丽名讳。”

    这个佳丽人如其名,端的是人面桃花,丽质天成,她带来了一段《桃夭》,那柔媚的身姿,眼波流转间仿若一道最艳丽的春光,旖旎、烂漫,晃得人简直不知所措。

    秦陌禁不住又鼓起了掌,这鸣玉楼果然名不虚传,之前的灯马戏就不说了,单这个小桃红就不简单啊,起调如此之高,接下来想必会更加精彩。

    孟陈眉没有夸张,千里迢迢来了趟芜城,如果没有来鸣玉楼回去肯定会抱憾。

    秦陌正想着,小桃红早已退场,第二个佳丽名叫照流景。只见她一袭白衣,梳了个堕马髻,鬓边闲插着一支绿梅分外惹人怜爱。她抱着一把古琴袅袅娜娜从幕后走出,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万般风情。

    秦陌心中惊叹,原以为小桃红已经够惊艳,跟这个一比,格调上就先输一筹了。

    照流景姑娘款款落座,试了试音,冲着台下微微颔首,这才开始正式演奏。

    只见她长眉舒展,樱唇噙笑,素手拨金弦,高山流水般的琴音仿若盛夏古寺树荫下,一杯清凉幽远的茶,回甘无穷。

    众人沉浸在这样的琴音中,身心似乎都得到了洗涤,而之前的欢快热闹仿佛只是隔夜的一场梦。

    直到第三位佳丽已经登场,众人这才幽幽醒来。

    秦陌混在人群之中看得如痴如醉,心中不停地评判比较,似乎每一个都难以舍弃啊,她不由万分纠结,一会儿这要怎么投票?她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会有汉皇重色思倾国了。

    正在她觉得选谁都是对其余美人的一种辜负的时候,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悄悄地多了很多腰悬配剑之人,看起来像是官府中人。

    秦陌疑惑地看向孟陈眉,对方对她使了个眼色,悄声道:“这些都是月那官兵,估计又在抓大炎人。”

    “抓大炎人?”

    秦陌一听登时心跳如擂鼓,天呐,她只是来旅游一下,不会这么衰吧。

    孟陈眉又道:“你来这里有没有找人办一张月那户籍?”

    月那户籍?

    秦陌茫然地摇了摇头。

    孟陈眉叹口气,悄悄指着右手边一道悬着半张青色帘子的门洞对秦陌耳语道:“那里通往后台,现在肯定很乱,你混进去找套小厮的衣服换上,应该可以蒙混过去。”

    “那你呢?”

    “你不要担心我。”孟陈眉冲她眨眨眼,“别忘记我是做什么的。”

第二十六张 月不眠

    秦陌见孟陈眉如此说,当下也不再犹豫,趁着那些乔装的官兵不注意,一溜烟钻进了后台。

    后台的热闹比起前台也丝毫不逊色,之前在台上或妖娆或淡泊的各位美人此时挤在一间屋子里,你的丫鬟打碎了我的胭脂盒,我的丫鬟踩到了你的裙子,你占用了我的茶点,我抢了你的软榻,此刻皆像一只只杀红了眼的斗鸡,哪里还有半点适才让秦陌击节称赞的风采。

    秦陌刚一进去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菜市场,不由满脸黑线。

    女人的战争啊,果然不论何时都是如此不拘小节,锱铢必较。

    秦陌转了一圈都没见着有小厮的衣裳,只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找到了一件皱巴巴的罩裳,趁着角落灯暗,她想也没想就穿了上去。

    刚整理好,忽然一声呵斥打断了她的遐想。

    “喂,墙边那个,别杵着了,快过来,我家姑娘有事吩咐你!”

    秦陌后知后觉地走了过去。

    一张魅惑倾城的脸从对面的铜镜前缓缓转了过来。狭长慵懒的眉眼,小巧圆润的鼻头,仿佛王羲之《兰亭序》里的那个“之”子,美得恰到好处。

    那人见到秦陌也是一愣,她也没想到鸣玉楼里竟然还有长得这么好的小厮,就是这一身衣服……

    短暂地错愕之后,她朝秦陌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姑娘,月不眠!”适才唤秦陌的那个丫鬟扬起下巴,十分傲娇的样子。

    这就是上一届花魁,“鸣玉楼上月不眠,千金如纸玉如烟”的月不眠?

    秦陌闻言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

    谁知这两眼竟惹得那丫鬟不满意了。

    “怎么,连我们姑娘都不认识?你怕不是混进来的吧?”

    秦陌听她如此说,不由心虚,赶紧陪笑道:“不是,只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月姑娘,不觉被她的美貌倾倒了。”

    秦陌生得好,此时女扮男相,虽然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但也难掩风致,溜须拍马的话说出来竟十分自然,丝毫不惹人反感。

    “绿筠!”月不眠轻声喝止了身边那丫鬟,转而笑着对秦陌说,“小兄弟,我此时走不开,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和她十分具有侵略性的长相不同,她的嗓音却是如水般温柔,像四月碧绿枝丫间温热的风掠过心头,秦陌也没问什么事情,鬼使神差般就答应了。

    月不眠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对秦陌说:“那就麻烦你帮我将这个送给天字一号的客人。”

    秦陌接过,却触手有异,她将帕子翻转过来,下面果然压了一片金叶子。

    “月姑娘,这是?”

    绿筠抢先说道:“这是我们姑娘赏你的!今儿晚上就你的赏钱最多,还不赶紧去把差事办好!”

    秦陌扬眉一笑,也不扭捏推辞,将金叶子和锦帕一起塞到胸前的衣襟里,转身就走。

    绿筠见对方就此扬长而去,不由对着那瘦削修长的背影跺了跺脚嗔怪道:“姑娘,这小子真没礼貌,您给了他一个金叶子,他却连句道谢都没有,您看他那傲慢的样子!要我说给他几十币就够了!”

    月不眠捻起镜子前的一朵绣花在鬓边漫不经心地比对着,对于绿筠的话不置可否。

    秦陌拿人手短,于是专心地干起了跑腿的事情。大概流年不利,她没想到这楼看着不大,统共也没几间房,却像是遇到了鬼打墙,转来转去就在那里怎么都转不出去。

    楼外寒风呼啸,楼下的丝竹喝彩声隔着一层楼闷闷地传来,秦陌走得背后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真是见鬼了,这屋子难道是按八卦阵来造的?”秦陌正嘀咕着,忽然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秦陌警觉探头看去,只见之前在楼下见过的那群腰悬佩剑的官兵正朝这边而来。

    秦陌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往身后的阴影处退去,却不想脚下一个不稳直接撞开了一间客房的门。

    秦陌堪堪站稳,连忙将门从里面关上,也顾不上冒昧,低头对屋内人匆匆行礼道:“不好意思客官打扰了,今晚问卷调查,想问问客官对我们鸣玉楼可有什么不满意、满意以及非常满意的地方?如果老板觉得您的建议可行,届时会给您食宿八折优惠!”

    秦陌一通胡扯,半晌不见却对方有所反应,正纳闷间,忽然听得一声低笑。

    “你抬起头来。”

    一个有点熟悉的嗓音懒洋洋地传来。

    秦陌不由抬头,只见对面的榻上斜倚着一个人,他松散着外衣,一手提着碧玉壶,一手捏着碧玉杯,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陌,却不是魏翊是谁!

    “是你!”秦陌慢慢直起腰杆,拧着眉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之人。

    她觉得自己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三观碎一地。

    在秦陌拼凑起的印象之中,他十五岁便已三元及第,达到了天下读书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后因边境不稳屡遭外族侵犯而毅然投笔从戎,跟随祖父征战沙场,首战告捷,杀了月那首领乌渠葵,赢得了东南边境近十年的安稳。他更是凭一己之力打得狄戎抬不起头,从此看见大炎的士兵就避而远之。

    传闻他不但天纵奇才,琴棋书画,医术占卜,兵法韬略,无一不精,而且自律专一,个人作风问题毫无瑕疵,连朝中的黑子都找不出半点错处。

    就是这样一个完人,竟然跑来了鸣玉楼这种烟花场所,而且还如此衣裳不整地出现在了秦陌的面前。

    紧接着,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从她脑中冒了出来:他会不会因为被撞破故而要杀了她灭口?秦陌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有可能,于是连忙背过身道:“客官打扰了!”

    她说着也顾不上外面月那官兵了,就要夺门而出,谁知道对方却不依不饶。

    “不是有问卷调查?”魏翊惺忪喑哑的嗓音悠悠在她背后响起。

    秦陌干笑两声道:“客官取笑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不是我们的目标人群,您的意见不具备参考性。”

    “目标人群?那你们的目标人群是谁?”

    “自然是……和您不一样的人。”秦陌没想到这个魏翊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却如此之难缠。

    “那和谁一样?将军府的小姐?”魏翊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碧玉杯。

    秦陌被他说得心头一跳。不说对方身份和自己犹如云泥之别,比起他来喝花酒,秦陌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混迹勾栏院这要传出去就够她喝一壶了,更何况京城还有个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嫡母。

    想到这里,秦陌不由干笑两声,谄媚道:“魏大人好眼力啊,真是目光如炬!竟还识得小女子!”

    魏翊勾了勾嘴角,猛然凑近秦陌道:“不会拍马屁就别拍,不嫌尴尬么?”

第二十七章 做戏

    秦陌不防他忽然靠近,躲避不及,后腰硌到了桌角,疼得眼泪瞬间就溢了出来。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若夏日之寒冰,冬日之暖阳,尤其是现在沾染了泪水,显得更加水雾迷蒙,清澈灵动,仿佛写意山水画里大片留白之中那令人格外心动神往的一笔。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呼吸可闻,魏翊望着她,眸色不由暗了暗。

    忽然一阵熟悉的踢踢踏踏声隔着雕花门由远及近地再次传来,一丝惊恐从秦陌的脸上一闪而逝。

    她以为那些官兵已经走了,没想到竟又绕了回来。

    “空空空!”

    拍门声随即响起,秦陌被吓得一个激灵。

    “就这点胆子还敢跑到芜城来凑热闹。”

    魏翊勾了勾嘴角,冷嘲热讽道。

    秦陌心中恼怒,面上却不露分毫,她轻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魏大人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月那官兵在做什么?他们正在抓大炎人。我想,比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庶女,堂堂魏国公,据说还是从无败绩的一代名将魏翊应该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吧!”

    魏翊只觉一阵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他看着身边正笑得小狐狸般狡猾的秦陌不由也跟着笑了。

    “哦,对我的评价这么高?”

    秦陌脸上的笑意一顿,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人怎么如此自恋。

    魏翊像是觉得她吃瘪的样子十分可笑,嘴角的笑意加深,忽然他长臂一伸,揽着她的腰猛地将她带到了怀中,另一手迅速扯下了她之前女扮男装束发的青色发带。

    三千青丝瞬间倾泻而下,在橙黄色的灯光中划出了一道颠倒众生的弧线。

    一切发生得太快,秦陌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巨大的破门声轰然响起,那群月那官兵气势汹汹地就闯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将整个屋子迅速地扫视了一圈,见除了一对抱在一起的也不知道是男男还是男女的之外再无他人,不由黑着脸口气不善道:“听到敲门声为什么不开门?”

    魏翊用一根手指轻佻地挑起了秦陌的下巴,嗓音魅惑道:“大人,这箭在弦上哪管得了其他?”

    窃笑声从那群月那官兵中响起,他们彼此相视一笑,脸上浮现出了然的表情。

    在秦陌拼凑起的对魏翊的印象中,他应该是个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将军,平日里就算笑起来也带着三分杀气三分威严,能令敌人闻风丧胆。

    可是此刻,不知道是鸣玉楼里的灯笼太妩媚,酒气太温柔,还是他的眉眼太过精致风流,他如此孟浪,可是秦陌的一颗心竟然止不住地狂跳了起来。

    果然酒色误人啊!

    这人啊,真是不能太好看。

    “你们笑什么?”为首的那个将领转过头一声怒喝,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只见那将领狐疑地看着魏翊,又看看秦陌,道:“这姑娘不是鸣玉楼的吧!”

    秦陌心中“咯噔”一声,心想,鸣玉楼号称月西第一楼,里面那么多姑娘,难道这将领全部都认识不成?

    魏翊挑起秦陌的一缕秀发,似笑非笑道:“哦?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那将领一声冷笑:“这姑娘一脸不情愿,你这不会是逼良为娼吧!姑娘,你有什么苦衷大可以现在说出来,本大人一定为你做主!”

    他话音刚落,底下有人几步上前悄声说道:“大人,我们今天是来捉拿大炎奸细的!这小娘们虽然长得不错,可正事要紧啊!”

    尽管他压低了嗓音,可粗旷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还是显得十分突兀。

    那将领一张脸瞬间由红转青,他恼怒地瞪着适才说话那人,道:“老子要你管!捉拿奸细重要,难道作奸犯科就不要紧?况且你怎知这男的不是奸细?你这么急着催老子走,难道你是同伙?”

    他说着就要拿人,那人登时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否认,又不住点头哈腰地赔不是,那将领这才脸色阴郁地作罢。

    眼见那将领摆完官威又要继续追究他们的关系,秦陌不由看了眼魏翊,只见对方也正望着她,一双漂亮明亮的眼中此刻尽是嘲弄之色,似乎在说,你这个坑货。

    秦陌当下横生一腔孤勇,她眼一闭,踮起脚尖就朝魏翊的唇吻去。

    湿润清凉的唇,还沾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仿佛五月夜晚被雨打湿的蔷薇花瓣。

    秦陌不明白,一个戎马半生,性格如此刚硬之人,为什么会有这样柔软到让人心颤的唇。

    魏翊的眼中有片刻的怔愣,但也只是转瞬之间,他迅速反应过来反客为主,一手托着秦陌的后脑勺上前一步将她抵在一旁的漆红的圆柱子上加深了这个吻。

    他极尽挑逗之能事,瞬间让这个吻变得格外旖旎火热。

    那群官兵尽管平时花酒没少喝,此时也不禁看得面红耳赤起来,那将领终于意识到再这么看下去迟早要出事,这才黑着脸带头走了出去。

    适才被一群人挤得满满当当的房间顿时空旷起来,可魏翊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他辗转在秦陌的唇舌之间,秦陌也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直到他的唇沿着她的下颌角一路蜿蜒到脖颈处,她这才清醒过来,猛地推开魏翊,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室外吹来的风扬起一室柔软的轻纱,魏翊斜倚在柱子上静静地看着秦陌离开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一丝罕见的迷茫,一向冷静自制的眼中此刻也是暗流涌动。许久,终于在裹挟着隆冬寒气的风里渐渐平息。

    月不眠一路分花拂柳而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外袍松散,独坐在桌边自斟自饮的魏翊,屋里的门大敞着,尽管烧着好几个火盆,却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月不眠不由打了个冷战,她拢了拢裹在肩上白如雪的狐皮,反手关上门,上前几步轻笑道:“倒难得见你这样。”

第二十八章 偶遇

    秦陌简直落荒而逃,她一路寻着僻静处,幸好没有再遇到那群官兵。

    直到跑出了鸣玉楼,她伸出冰凉的手背贴着脸颊还能感受到上面滚烫的温度。

    这个魏翊,简直流氓!

    她不由恨恨地想到。

    就在她咬牙切齿之际,一辆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她的身边。

    “姑娘,快上车!”车夫说着抬起头,宽大的草编帽檐下,一张冷硬而熟悉的脸出现在秦陌面前,不是之前走散的范成风是谁!

    秦陌此刻披头散发,范成风望着她,眼神瞬间冷酷起来,他沉声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满街明亮的灯火下,秦陌的脸不由红了红,她冲范成风摆摆手:“没有的事,街上人太多发带不小心挤散了而已。”

    她说着弯腰钻进了马车。

    范成风听她如此说这才作罢。

    “姑娘,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秦陌见如此问,不由又想起酒色迷离的鸣玉楼中,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吻。她默了默,道:“回去吧!”

    确实,热闹也看够了,此刻秦陌已无心再继续逗留。

    范成风听她如此说,一扬鞭,顿时,他们这辆小小的马车仿佛一条灵活的泥鳅般,在月那这座热闹繁华的边陲小城行驶得宛入无人之地。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幽深漆黑的巷子再次来到灯火通明的官道,眼看城门在即之时,没想到竟然迎头遇上了一群巡逻的官兵。

    “什么人?”对方口气不善。

    秦陌不知道范成风对他们说了什么,片刻之后,那群官兵竟然列队退到一旁毕恭毕敬地让行。就连城门口驻守的那些官兵也没有对他们再次盘查。

    马车风一般出了芜城,一路向东,朝松安而去。

    秦陌静坐在马车里望着范成风的背影不禁陷入沉思。

    他到底什么来历?

    周权说自己不过是个生意做得有点大的生意人。

    士农工商。这个时代的生意人虽然地位不如她原本那个时空那般低贱,可也好不到哪里去,区区一介商贾的手下,能让月那的官兵这般恭敬?

    他们抵达周家庄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晨,秦陌在马车上颠婆了一夜,饶是年轻劲头足,下车的时候还是脚底一软差点没摔倒在门口冻得硬邦邦的泥地上。

    “小姐!”早已听见动静跑来开门的流觞见状箭步上前扶住了她,待秦陌站稳,又退后一步忧心忡忡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开口道,“你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害得我们白白为你担心着急!”

    秦陌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冲她眨眨眼道:“你可不知道,芜城的灯马节多么有趣,待我睡足了好好跟你们说说。”

    流觞心疼地看着她眼睑下方的两抹青色,跺跺脚道:“先别管那些了,赶紧进屋吧,我去给你熬碗姜汤!”

    她说着仿佛想起什么,对勒着缰绳的范成风道:“天气冷,范先生也进来喝碗姜汤祛祛寒吧!”

    秦陌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黑。此后便是接连几日的大雪,松安多高山,周家庄尤甚,大雪封路,秦陌倒是安心的关起门来,每日只和流觞曲水喝茶吃酒行令,有时被曲水缠不过便将前世熟读的那些传奇故事稍作改编添油加醋地说给她们听,日子过得倒也轻松惬意。

    自两手空空地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秦陌就变得十分有危机意识。每年都是从开春起,便像只松鼠般开始屯很多吃食,有时候甚至宁可浪费点也不敢短缺。

    如此这般,很快年关将至。

    这一日阳光大好,秦陌正坐在掉光了叶子的石榴树下一边悠闲地翻着一本书一边看流觞曲水拉起绳子晒被子,久不开启的院门外忽然响起了“空空空”的敲门声。

    秦陌看着眼院门的方向,这个时候谁会来呢?

    仙客来今年的盈利早些时候朱掌柜早就派人送过来了,难道是杏花?如果秦陌没记错,今天她们全家应该去隔壁村的亲戚家喝喜酒去了。

    秦陌正想着,曲水早就过去打开了院门。

    “哎呀,怎么是你呀?”曲水的声音里满是欢喜。

    来人被曲水挡了个严实,秦陌只看到一方白得耀眼的衣角。

    那人越过曲水走了进来,依旧那般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未语先带三分笑,如这冬日暖阳般。

    “多日不见,七妹妹过得可好?”

    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

    “欧阳桓!”秦陌一下子从藤椅上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秦陌虽然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对秦楚风没什么好感,却意料之外地和受秦楚风之托来探望自己的欧阳桓混得很熟。

    “路过松安,顺便来看看你。”他说完,两个青衣侍从将满满两大筐东西堆在了院子中间,秦陌看了一眼,是一些在松安有钱也买不到的吃食。

    “快过年了,怕你这里吃得不够。”

    欧阳桓笑着解释。

    他站在洒满了阳光的小小庭院之中,温柔得仿佛这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线。

    秦陌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有这样一个哥哥,虽然没有见过秦楚风,但她时常想,若他能像欧阳桓这样,那些过往自己就不追究了。

    秦陌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别过脸去,装作收拾适才随手丢在藤椅上的书。

    “欧阳桓,我们到昭楼去吃饭吧!听说那里才花高价从冬城请了一位厨子,我们也去尝尝,看是不是浪得虚名!”

    秦陌抱着书回头冲欧阳桓笑道。

    她一身布衣,不染脂粉,未着钗环,朴素得仿佛一个农户之女。可是这一刻欧阳桓却忽然觉得,京城三千粉黛也不及她抬眸一笑。

    两人径直往昭楼而来,因近年关,松安县城十分热闹,昭楼里更是人满为患。

    秦陌见楼下大堂已坐满,不由心痛地捂住荷包拉着欧阳桓上了二楼包间。楼梯转角的时候,秦陌不妨迎面走来一人,那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正低着头匆匆下楼。

    来不及躲避,秦陌被撞得差点摔下了楼梯,幸好欧阳桓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这才免了她一场血光之灾。

    秦陌没想到她还没发作,对方倒是炸了锅。

    “没长眼睛吗!”

    对方口气十分不善,只见她拂下头上镶了一圈狐狸毛的斗篷,一双小鹿般明澈的眼中此时却满是戾气,正气急败坏地瞪着秦陌。

    秦陌正想要理论,没想到对方目光一转,忽然温柔如水起来。

    “桓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桓哥哥?秦陌纳闷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边,只见欧阳桓神色略显尴尬地冲对方点了点头。

第二十九章 不欢而散

    “桓哥哥,我听哥哥说你来了松安,正要去找你,没想到刚走出来就见到了你!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那姑娘两眼放光,盯着欧阳桓滔滔不绝,她化着最时兴的桃花妆,一身红衣,衬得她越发的明艳动人,仿若三月枝头最耀眼的那朵桃花。

    真是一张让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去怜惜的脸啊!

    然后她仿佛这才想起了秦陌般。

    “你是谁?”她问到,口气中满是戒备。

    秦陌看了眼欧阳桓,只见他长身玉立,眉头微微蹙起,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秦陌心下了然,于是微微一笑道:“我是秦陌。”

    “我问你是谁,不是问你叫什么!”对方柳眉倒竖,显然对秦陌的回答并不满意。

    “对啊,我是秦陌。”

    “你!”她伸出一根手指着秦陌。

    那根手指细若春葱,一看就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从来没有沾过半点阳春水。

    这个举动十分无礼。

    秦陌前世从来活得有理有节,成年以后就是在父母面前都不曾骄纵过。她一直都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才会让一个人活得那么嚣张。

    后来她明白了,不过有恃无恐而已。

    自己远在京城的那几个姐姐应该也是如此吧。

    秦陌懒得再和她周旋,淡淡地瞥她一眼,抬腿就走。

    欧阳桓正要紧跟其后,岂料他身形刚动就被一只柔荑扯住了袖子。

    那只手轻而固执。

    “桓哥哥……”

    欧阳桓看着自己被扯得皱巴巴的袖子,不由无奈道:“孟安若,你不要这样。”

    “桓哥哥……”孟安若再次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的嚣张。

    秦陌叹口气,道:“欧阳桓,我去楼上等你,你们慢慢聊。”

    秦陌上楼,环顾一圈,楼上也都是人,好不容易等到临窗的一桌空了出来,秦陌连忙跑去坐下,怕迟了被人捷足先登。

    没想到刚点了一壶茶,欧阳桓就回来了。

    秦陌给他倒了一杯茶,促狭道:“那小姑娘谁啊?对你这么紧张!”

    欧阳桓的脸几不可见的红了红,闷闷道:“还不是托了杜衡的福。”

    秦陌本来只是随便问问,岂料他竟扭捏起来,不由顿时来了兴趣。

    “哦?这还与杜大人有关?”

    话音刚落,一个浑厚的声音忽然从楼梯口传来:“什么事情与我有关?”

    来人轻袍缓带,一脸半永久笑容,正是许久不见的杜衡,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秦陌起身欠了欠,对面欧阳桓倒是坐得稳如泰山。

    杜衡见秦陌行礼连忙让开:“七小姐使不得,这不是折煞下官么!”

    秦陌道:“杜大人谦虚了,我一介民女无官无职的,不过狐假虎威罢了,大人再自称下官就虚伪了。”

    杜衡早在周家庄那次就已经见识过这位秦府七小姐的厉害,没想到她不仅行事利落,说起话来竟也这般让人无法招架。

    杜衡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哈哈一笑,赔礼道:“七小姐高见,是杜某不是。”

    杜衡孤身一人,并未带随从,显然就是出来凑个热闹的,此时正值饭点,昭楼里哪里还有空位,杜衡于是冲欧阳桓挤挤眼。

    欧阳桓白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往里坐了坐,给他挪了个位。

    杜衡落座前还不忘朝秦陌拱了拱手,道:“多谢七小姐,自你芳驾来到松安,我还没有尽过地主之谊,这顿饭务必赏个脸,让我来请。”

    欧阳桓被他气笑了,道:“给你让座的是我,你谢七妹妹做什么?”

    杜衡但笑不语,自斟自饮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摇摇头道:“这茶比起七小姐的梨雾白,差远了!”

    秦陌食指轻抚着杯缘粗糙的纹理,看了一眼欧阳桓,道:“杜大人怎么知道梨雾白是我的?”

    她记得自己和徐启可是签过保密协议的。于徐启,他想垄断梨雾白的供应,自然不愿有人知道这茶的来由;于秦陌,她知道京城有人盯着自己,巴不得她过得越惨越好,哪里能让对方知道名动天下的梨雾白是她一手炮制的。

    杜衡瞥她一眼,眼中与他职场老油条并不相符的锐利一闪而逝,快得让秦陌觉得适才所见仿佛只是一场错觉,等秦陌再看过去的时候,杜衡脸上又是一派笑呵呵的表情。

    杜衡又饮了一口茶道:“七小姐不用看子恒,他就算知道你的秘密也不会外传的。在下身为此地的父母官,如果连辖内的这点事情都弄不明白,那也太失职了。”

    秦陌扬眉一笑道:“杜大人既知道了,我也不用遮遮掩掩,梨雾白确实是我供给徐启的,这缘由嘛,杜大人七窍玲珑心,想必自然清楚。”

    杜衡盯着她,仿佛不愿放过她眼中的任何一丝情绪般。

    “你很缺钱?”

    秦陌记得相同的话欧阳桓曾经也问过她。

    秦陌望着杜衡笑了,那笑意淡如云烟,根本未入心,眼底一片冰凉。

    “不然呢?杜大人不会真得认为我是来此地养病的吧!一个将军府的小姐,纵然是个庶女,千里迢迢来此,身边会只有两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连一个家丁也没有?”

    临风楼里依然嘈杂,可是临窗的这张小小方桌前却是一片寂静,欧阳桓和杜衡皆是愣愣地看着她,特别是欧阳桓,眼中渐渐有了痛色。

    是啊,秦陌的处境,他们只要稍微往深里想一想就会发现端倪,可是他们谁都没有真正上过心。

    要不是梨雾白一出动天下,谁会注意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府庶女?豪门贵女一抓一大把,比她尊贵比她有才情的女子多了去了,秦陌实在太不起眼。

    秦陌面色淡然地饮了一口茶,这茶确是不如梨雾白,入口苦涩,回甘不足。

    “可是非明不是托我……”欧阳桓欲言又止。

    秦楚风字非明。

    秦陌目露讽刺,尖锐道:“他们母子真是会做戏,一个像赶一条落水狗一般将我赶出来,一个又假惺惺地过来给颗糖,那我以后岂不是都要依赖着秦楚风活下去?他给,我就活,他不给,我就死。欧阳桓,若换作是你,你愿意这样屈辱地活着?”

    欧阳桓心底大恸,他从来没有想过秦楚风千方百计托他带来的那些东西在秦陌眼中会是一种屈辱。

    他艰难地说道:“可是,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秦陌觉得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说什么?说我过得很好,一个小姑娘在松安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靠自己挣了大把的银子?是嫌京城那个嫡母对自己的打压不够?还是说我在最难的时候,连个馒头都吃不上,只能落魄到去农户家里讨饭?”

    秦陌拂袖而去。

    她快速下楼,她知道,出了昭楼右转就有一条小胡同,那里通往西大街,可以雇到马车回周家庄。

    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明明只是想要开开心心出来吃顿饭,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昭楼明晃晃的大门离她不过几步之遥,秦陌觉得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出门,却不小心又撞上了一个人。

    秦陌心想,今天真是倒霉啊!

    轻微的碰撞,盈满眼眶的泪水瞬间滚落,珍珠一般,洒到了对方锦绣堆积的衣袖之上。

    秦陌仓惶抬头,却看到了一双暗如深夜的眼睛,她无心寒暄,匆匆道歉之后径直离去。

    周权看着那个匆忙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衣袖上的那滴泪水。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玄色长袍,泪水落在上面迅速被吸干,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痕迹。

    周权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北亭。”

    身后的侍从上前一步,并不待周权具体吩咐,早已神会,恭敬领命而去。

第三十章 春归

    终于熬过了松安漫长的冬季。

    春来,万物复苏。

    这一日晴光大好,秦陌一大早起床见到东方被朝阳映得暖灿灿的孤云山,忽然心念一动。

    流觞擦完桌子出门泼水,正好看到秦陌背着个竹篓就要出门,便问道:“小姐,今天要进山吗?”

    秦陌点点头,笑道:“我忽然想起薛老头给我的那本《千草图》中记载,孤云山北侧生长着一种名叫春归的草,只在春分前后出现,对冻疮有奇效,有了它,以后冬天你就不用受苦了。”

    流觞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有去年冬天冻疮留下的大片紫红色瘀斑,她心下感动,道:“这点冻疮,我都习惯了,小姐不必为我费心,况且这天一天天暖和起来,蛇虫鼠蚁什么的都开始出来了,山里多危险,还是别去了!”

    秦陌道:“哪里有人会对伤痛习惯,你们跟着我,好日子谈不上,可也不能再叫你们受苦不是。”

    曲水提着个篮子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见状笑道:“流觞姐姐你就别瞎感动了,依我看啊,小姐是借着给你找药去山里面玩呢!”

    秦陌抚掌大笑道:“还是曲水了解我!”

    流觞对着曲水啐道:“就你知道的多,成天正事也不干,就顾着跑出去找杏花胡闹!”

    曲水笑嘻嘻地冲她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

    眼看秦陌要出门,流觞紧张地看了看墙头,只见一道青影闪过,流觞轻轻呼出一口气,端着盆进了屋。

    时候尚早,野外的青草尖上还有晨露在闪烁,秦陌背着竹篓轻快地走在进山的小路上,手上摇晃着一把镰刀,一边哼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调。

    清晨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空气里都是春暖花开的味道,秦陌闭上眼感叹:真是舒服啊!人活一世哪怕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朝阳清风也值了!

    山中多密林,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有些冷噤噤的,秦陌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幸好早上起来流觞硬是逼着她穿上了这件衣服。

    看来春捂秋冻不是没有道理。

    孤云山往北渐渐地就没有路了,秦陌一边用镰刀开路,一边巡着书上的记忆寻找着那种没见过的春归草。一路枝蔓丛生,不一会秦陌就累得气喘吁吁。

    一道青影闪过,范成风已经立在了秦陌的面前。

    “姑娘,要不我来开路吧!”

    秦陌已经对范成风的神出鬼没见怪不怪了,闻言只是摆摆手道:“多谢了!书上说那春归草狡猾得很,搞不好就藏在了这些杂草之中,你不认识,若一脚踩下去就不能入药了。”

    “是!”

    范成风说完也没有再隐身,只静静地跟在了秦陌的身后。

    秦陌盯着脚下的杂草一面小心地挥舞着镰刀,一面状似无意地问道:“范先生,你是哪里人氏?”

    话出口身后却一阵沉默。

    难道又走了?

    秦陌不由回过头去,只见范成风正定定地看着她,秦陌淡淡一笑,道:“我就随便问问,你可以不回答。”

    她这么说,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是啊,周权派他来保护自己,到底不是自己人,哪能这么轻易就交了底,更别说交心。

    就在秦陌以为范成风不会在开口的时候,他忽然说道:“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卖到了月那,十二岁的时候主人从戏园子里买下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我,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他。”

    “主人是周权?”

    范成风点点头。

    秦陌在荒僻的孤云山北找了很久,却一直没有见到书中描述的春归草。

    是书中记载有误,还是春归草已经绝迹?抑或是今年气候有异,春归草萌发的时候不对?

    太阳行至正南方,孤云山北侧完全隐没在阴影中的时候,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随即乌云大作,雷声阵阵。

    “不好,要下雨了!”

    此时他们身处之处正在半坡偏上的位置,土地松软,万一雨下大了,随时都有山体滑坡的危险。

    秦陌环顾四周,这时候要下山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了。

    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春归草,秦陌已经偏离了往常活动的区域,这一片她并不是很熟,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山洞之类可以避雨的地方。

    她望向范成风,范成风轻轻摇了摇头。

    没办法,只能边走边找了。

    风越来越大,刮得树上新生的叶子上下翻飞,仿佛随时要离枝而去。秦陌和范成风逆着风艰难地往山顶走去,最不济,那里还有一座破庙。

    约莫行走了半炷香的功夫,豆大的雨水开始穿过叶子尚未长开的树林打在了他们身上,雨滴虽大却并不猛烈,落在脸上手被上甚至还带了丝温热的柔软。

    可就是这样温软的雨滴没一会儿就让两人淋成了落汤鸡。

    范成风见秦陌走得吃力,便飞身上树砍了一截大小适中的树枝递给她。

    秦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默默地接过撑着往前走。

    山路湿滑,每向上走一步就有大片的泥土被带落。

    雨越下越大,秦陌心想,再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就有点处境堪忧了。

    又走了片刻,转过一颗约莫两人抱的大树,一个黑漆漆的山洞赫然出现在了两人的上方。

    秦陌大喜,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是山洞下方的那个坡太过于陡峭,爬上去颇有点难度。

    秦陌和范成风站在洞口下方张望着,瓢泼大雨冲刷着斜坡,简直没有落脚之处,就在一片泥泞之中,秦陌忽然瞥见了几抹艳色。

    红若朱砂,蓝若晴空,黄若梨黄,白若冬雪……朵朵三色花朵开在了雨幕之中。

    那是……欢沁?

    就在那些妖艳的花朵之下生长着一小片松尖般细碎的草,竟然就是秦陌遍寻不见的春归。

    大雨冲刷得人眼睛都几乎睁不开,秦陌望向范成风大声道:“你有办法上去吗?”

    范成风四下张望,走到那棵两人抱的大树下挥剑砍断了一根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又试了试藤蔓的韧性。

    “我先上去,然后把你拉上去。”

    秦陌用力点点头。

    范成风足下用力,身形一闪,落在了斜坡上一处突出的石块上,紧接着又一纵身,这才落在了洞口的一处平地上。

    范成风找了一处比较结实的地上丢下了藤蔓,秦陌将藤蔓的末端在腰上缠了几圈,打了个结,然后用力拽了拽,示意范成风拉她上去。

    纵然秦陌此时身量已轻,无奈自然条件太恶劣,范成风一边用力拉扯藤蔓,一边还得注意脚下松软的土地,就怕一个不留心两人都得掉下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秦陌这才爬了上去,等两人再次照面,饶是一向不苟言笑的范成风都难得忍俊不禁。

    秦陌此时满身满脸的烂泥,活像是一只逃出升天的泥猴。

    秦陌见状抹了一下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雨如断了线,越下越大。

    欢沁底下的那丛春归正好生长在洞外一处岩石边缘,眼看就要被雨水冲下去,秦陌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去。

    欢沁间杂着盛开在春归丛中,雨越大,它们开得就越是妖异鲜艳。

    那抹抹朱砂红艳丽得几乎成了半透明色。

    这样的红色,秦陌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了,离周家庄不远有座道观,那里住着一位王神婆,道观周围一年四季都盛开着一种名叫彼岸花的植物。

    据秦陌所知,彼岸花只在每年八九月开放,不知道这王神婆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这花常开不败。

    那妖异的,仿若来自地狱的颜色和眼前空濛雨雾中的这抹红渐渐重叠。

    一点点模糊。

    一点点遥远。

    一点点扭曲。

    ……

    秦陌慢慢朝那花伸出手去。

    “住手!”

    忽然一声仿若来自记忆深处的厉喝响彻了她逐渐恍惚的神智。

    那是薛若怀的声音。

    秦陌连忙缩手。

    她刚刚是怎么了?

    莫非这花即使不触碰也能惑人心智?

    秦陌匆匆采了一小丛春归就要离开,没想到蓦地里伸出一只手来径直朝那欢沁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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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介绍:
园艺家李微然在一次意外中穿越到了古代,不但变成了一个两百斤的大胖子庶女,更可怕的还是个脑袋不清的花痴,竟然觊觎被全家视为掌上明珠的三姐的未婚夫婿,还没摸清自己到底是谁的李微然就这样被驱逐到了人人闻之色变的农庄。可是别忘了她是谁,园艺家李微然,看她如何把一个快要废弃的农庄一点点打造成世外桃源。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被逐千金的归园田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