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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中有个人全文阅读

作者:鹿溪午     意中有个人txt下载     意中有个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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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观中人

    生男生女,富贵生死,这些听天由命,大多都始料未及。再者,子不语,怪力乱神。有些话可不敢乱说,有些事也不敢乱猜。

    你看,廖子诚堂堂一捕头却被人摸走了钱袋,那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追了数里都徒劳无功。

    展隋玉,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公子哥儿。除了轻功,其他武功稀疏平常的却把钱袋抢了回来,可惜他自己的被摸走了。故而他抓过廖子诚的钱袋充当补偿。

    廖子诚位卑压不过权大的,看他拿着钱袋在手里掂了两下,转头竟还嫌弃他。“当捕头就这么点月例?廖捕头,你不行啊。”

    “嫌少你去和府尹说啊,他不是你表哥吗!”廖子诚心里骂了句。他追这么远到底图什么啊?反正最后没钱的都是他。

    外出公干回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色渐暗,他们往前打算找个地方将就一下,直到走到一处园子。

    园子很大,丘林地带,翠山生幽,恍然一处小天地。

    从进园子到现在,展隋玉和带刀的捕头已经在这里转了三圈了,跟鬼打墙似的,就是出不去,眼看着天就要全黑了。

    被偷了钱袋展隋玉已经很不爽了,还被困在这里。难道今年犯太岁?他摇摇头,恐怕是这里有些古怪。

    廖子诚受到附近阴森环境和恐怖气氛的影响,手慢慢握向了刀柄,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廖捕头。”

    年轻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出现,吓了他一跳。廖子诚惊得虎躯一震,腰间的刀鞘咣当咣当响了响。

    “啊啊啊!啊?公子?”

    “...”不就喊了他一声嘛,不至于吧。

    廖子诚尴尬地咳了一声,“咳,公子,什么事?”身为宿州府衙的捕头,怕鬼什么的实在太丢人了。

    展隋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手背在身后,身子站的笔直如一杆修竹,夜风凛凛,无需装逼,潇洒自成。笑了笑,道:“今晚似乎不会有结果了。要不先找个地方落脚?”

    廖子诚被他刚刚那一声吓得够呛,背后忽地出了一片冷汗。他收好刀,点头道:“公子说的是,那我们就先找个地方落脚。”

    “好。这园子像荒废有些年头了,那边墙的黄杨长得冒头,原主人想必有些来头。”

    听他这么说廖子诚有些不明白了,“黄杨也能看出名堂来?”

    展隋玉笑了笑,边往前走边道:“一颗黄杨,千金不换,家世显赫的常喜欢种。在民间也叫千年矮,树茎三寸就算得上百年老货了。”

    廖子诚读书少,心里觉得既然展隋玉这么说,那应该就很厉害,于是频频点头。“这样啊。”

    展隋玉:“《闲情偶寄》有云:黄杨每岁一寸,不溢分毫,至闰年反缩一寸,是天限之命也。”

    “怎么?这树闰年还不长?”

    展隋玉笑了声,指尖盘玩着腰间的玉饰,道:“民间不靠谱的说法,听着有趣儿,丈量不准罢了。嗯,这儿不错,有房有顶。今晚就在这儿落脚。”

    展隋玉停下脚,廖子诚抬头一看,瞬间皱眉。

    原来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观,月色青冷,观后的大树在地砖和房顶上投下一片参差不齐的树影。眼前有一条磕磕绊绊的石阶可以沿着直接走上去。草木、碎石、土坡,周围尽是断垣残壁之感。

    廖子诚感觉背后正有冷气贴着自己的脊梁骨往上直爬。

    “怎么还建道观,这不是座园子吗?修园子不种花花草草整这些干啥?真够邪乎的。”

    展隋玉听了只是笑笑,没说什么,留下一句“兴许原主人喜欢”便大步走进去了。

    门口不起眼的地方贴了一张黄纸朱砂写的符咒,颜色看上去像刚贴不久,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廖子诚不做其他,立刻跟了上去。进了这间道观,他出于心理作用浑身发毛,展隋玉好巧不巧地在这时候说了句:“同为过路人,共在屋檐下。叨扰了。”

    廖子诚心神一紧,背后一阵阴风擦着他的脊梁骨窜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立马紧握住身旁的刀柄。

    展隋玉在和谁说话?这没人啊!

    一双荧绿的线状瞳孔静伏在黑暗中,像在窥伺着什么,看准时机后,一个不注意便扑了上来。

    “喵!”

    “妈呀!”廖子诚跳起来。

    一只黑猫窜出来正好落在他脚边,亮着绿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喵~”

    廖子诚一嗓子嚎出来,引得展隋玉颇好奇地回头看他,眼中盛着些没有恶意的揶揄之色。

    “这,这死猫,没事突然跳出来。”

    “嗯?”展隋玉语气上扬,唇角勾了勾,低头看向跳到他脚边的黑猫弯腰伸手,很有技巧地挠了挠它的下巴。

    那黑猫被伺候得舒服了,慢慢放松警惕,蹲坐在他面前。扬起下巴,尾巴兴奋地上下扫动成一段段波浪,像在示意展隋玉继续。

    “哪来的野猫,给你脸了还。”他低声笑了笑,站起身打趣道:“廖捕头讨厌猫?”

    廖子诚干笑了两声,顺着展隋玉给的台阶下,咽了口口水。“哈,哈哈,让公子见笑了。对了公子,您刚刚在和谁说话?”

    展隋玉道:“没和谁。”他搬来些干草在中央干净的地方,堆在一起铺成几层,撩起前踞坐下去。

    “没人?!那您刚刚那是...”

    展隋玉:“试水啊。要是这儿有人,打声招呼又不失礼。真发生什么,跑起来也方便。”

    跑?他一个人捕头加上他,两个大男人遇事不打先跑?

    廖子诚有些欲言又止,“您父亲是展大侠,这打起来也不一定会输。”

    “别人不清楚,你也不知道?”展隋玉铺好身下的稻草,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干净的布来,铺在干草堆上。他摆弄了一阵,让那看上去还真成了个不错的床。

    “大侠?那是我爹,我又不是,打小除了轻功,其他的不提也罢。哦对了,我就一块布,要不咱俩挤挤?”

    他不容分说地一屁股坐下去,试了试。还挺舒服!随后翘起二郎腿,一副纨绔模样地抬起头。

    廖子诚看他那铺床的利索劲儿,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挤出几个字道:“不用管我,您随意。”

    他这么说,展隋玉也不客气。拍了拍袖子仰躺下来,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放在腹部,手指很有韵律地上下轻点着,像在心里哼着什么小曲儿。

    “行,我随意。”

    说完他就躺下来睡得心安理得,可怜廖子诚担惊受怕了大半宿才睡着。

    外面林子里漆黑一片,鸟兽行动发出“呜呜”“咕咕”的声响,他是怎么睡也睡不安稳。

    过了一会儿,他睡了个半熟吧,又听见展隋玉在喊他。

    “廖捕头,廖捕头……廖大哥。”

    声音平平仄仄,一阵一阵的,开启复读模式,犹如魔音绕耳,从模糊到清晰。最后这一声可把他给叫醒了,他可当不起公子的大哥。廖子诚醒了醒脑子,问道:“公子,怎么了?”

    展隋玉躺在草堆床上一动不动,打了个哈欠,眼睛望着横梁上不咸不淡道:“被吵醒了,你看下吊在那晃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啥?!

    这下廖子诚完全清醒了,被展隋玉给吓的。他干笑了两声给自己壮胆,心里的鼓却打得震天响。慢慢移到展隋玉那边去,他嗓子忽然有些干,第一个音都差点没发出来。

    “公,公子,大晚上这么说怪吓人的。”

    “不信?那你自己看,喏,就那儿。”展隋玉努了努嘴,给他指了个方向。

    廖子诚身子一僵,这么邪气的地方,说不定真有脏东西。

    他不会冗长复杂的驱魔经文,只能默念几声“阿弥陀佛”,希望这在道观也能起到作用,然后心一横,睁眼往上看过去。

    一个黑影子吊在横梁上,还晃来晃去的。

    男人操着嗓子吼了一声,“我靠,真他妈有鬼啊!公子别愣着,快跑!”

    展隋玉放下塞住耳朵的手指,确定自己没被他震聋。

    “瞎跑什么!”

    拉住人摁着他的肩坐下来,他坐起身来道:“看清楚,那是个人。”

    嗯?人?

    廖子诚听后冷静下来,仔细一瞧,还真是个人。人他不怕啊。只是这人背对着他们,而且...他看这背影怎么有点眼熟啊?黑衣兜帽,怎么这么像...

    “眼熟不?”

    廖子诚不自觉回答:“眼熟。公子也觉得眼熟?”

    冤家路窄啊,展隋玉笑了笑。“早上刚偷了我钱袋,能不眼熟吗?”

    廖子诚哦了声,“我说呢,这还真是老天开眼!”

    那人听了后身子动了下,廖子诚越发觉得是他心虚。“喂,小贼!快下来,不然我可上来抓你了!”

    那人一听这话不由皱起眉,听动静廖子诚真要准备上来,她急声道:“等等,君子动口不动手!”

    女的?廖子诚看了眼展隋玉,道:“公子,好像是个姑娘。”

    展隋玉嗯了声,道:“听声音是个姑娘。所以呢?偷了我的钱还想跑?给我拽下来!”

    上面的人听到他这句话顿觉头疼,今早出门她是没看黄历吗?

    “我没偷你的钱,公子认错人了吧。”

    她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展隋玉挑着眉把掉在地上的钱袋拎起来,钱袋上的花样是他母亲亲手绣的。

    他颇觉得好笑地看向上面努力吊着的人。“姑娘,这钱袋...”

    “我说是捡的...你信吗?”

    “捡的?”一手背在身后。这人莫不是拿他当傻子耍。

    “我要是信,就是脑子秀逗了。”他转头厉声吩咐道:“把她给我拽下来!”

    廖子诚:“是。”他刚要行动,上面那人手一滑,眼看着就要从上面摔下来。

    这高度摔下来怕是不轻,廖子诚心道了声不好。

    只见身旁一道白影一晃,展隋玉点地而上,就要去接住那人。论轻功他没展隋玉快!可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女子竟能在空中下坠的情况下还能抓住机会,准确无误地一脚蹬在展隋玉胸口上。

    快准狠,分毫不差!

    “唔!”展隋玉一脚正中,在空中发出一声闷哼,沿曲线下落坠到下面的干草堆上。

    廖子诚全程看完这戏剧性的一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公子!”等他反应过来要去扶展隋玉的时候,展隋玉压着胸爬起来咳了两声,声音卡在喉咙里。

    那人掉下来的时候使了巧力,还缓冲了下,没展隋玉那么狼狈。

    她穿了一件带兜帽绣卷草花边的黑袍子,整个身子都被包在宽大的衣服里,白色的布条缠裹在纤细的小腿上。长发打成两根辫子垂在兜帽外,帽子压得很低,白色的猫儿面具戴在头顶,压得流海遮住眼睛,根本看不出来她长什么样子。

    真是浑身都透着古怪。

    “公子,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这可是宿州府尹的表兄弟,要是出事了他可不好交代啊。

    那人从地上站起来,然后看过去。只见展隋玉闷咳了两声,借着廖子诚的力坐起来,一手按着胸,一边抬头指着她,眼里有些难以置信。

    “姑娘,你这人,可真不厚道啊。啊?”

    她从原地站起来,转身看了展隋玉一眼,皱了下眉,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廖子诚气道:“踹的这么狠,说不是故意的。姑娘,你自己信不信啊?”

    人的确是她踹的。

    她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小瓶扔过去,廖子诚一把接住了问道:“这什么啊?”

    “药,上好的疗伤圣药。止血镇痛,祛瘀活血,专治跌打损伤。”

    廖子诚看了一眼,靠不靠谱啊?听着像打小广告的江湖骗子。

    那人像是读懂了他的意思,连忙道:“我一直用这个。放心,今晚涂上,明早大半就会好了。”说完她还有些小骄傲。

    廖子诚心想:“一直?这姑娘有多讨打啊?”

    “公子,这——”

    “拿远点。咳,你给我过来,离门那么近,踹完想跑不成?”

    碰瓷的他见多了,就没一个成功过。钱袋里的钱都是他的,一文钱都别想从他怀里掏走。她倒好,竟然敢把他整个钱袋揣身上!

    跑?想的美。

    那人又打量了他一眼,小扇似的睫毛颤了颤。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应该没踢出什么毛病。这药她给了,爱用不用。这个人一看就很不好惹,还是离远一点好。

    “廖捕头你别拦我。”展隋玉甩开廖子诚的手,从地上撑起来,跑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

    对方身子忽然一怔。

    脑海中,朱玄色的军旗迎风飘扬,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站立在须弥座祭坛上的男人慢慢转身,阳光遮住了他的容貌,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栏杆勾住他鼓起的暗色皇袍。然后他一剑斩下,从正面朝她直砍过来,吓得她猛地从脑海中的景象里跳出来。

    这诡异中透着熟悉的紧张感告诉她情况很不好。“松开!”零碎的画面一股脑地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忽然觉得脑袋像灌了铅似的。

    “老实呆着。”展隋玉拉过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对铁质的锁铐,一段给她铐上,一段铐在供奉道爷的木案桌腿上。他把人往地上一丢,冷声道:“明早再跟你算账。”

    “公子,你没事吧?要不擦点药?”

    “没事,睡觉。”

    廖子诚迎上来,手里还不忘那瓶药。展隋玉一直揉着自己的胸口,站着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他心里一直盘算要不要给他试试这药。

    就这样,两个男人心很大的把一个女孩子扔在一边,自己倒头睡下了。

    章栖宁看了眼展隋玉,再看看被铐住的手抚额无奈,自认倒霉。她抬眸朝展隋玉看去,觉得有些麻烦。皱眉道:“怎么回事?”

    眼前晕乎乎天旋地转,章栖宁一开始还能勉强撑地坚持下,那也仅仅只是几秒钟。然后,展隋玉就听到神案边一声倒地的闷声,小丫头直接倒在地上。

    展隋玉只当她是睡着了。

    “两个男人在,还被拷着,可真够没心没肺的。”

第28章 离家出走

    雪入春分时候,桃李半开,新燕双双,玉笼鹦鹉聊骚。

    雅商,兰台章家。

    亭台楼阁整齐错落,钩心斗角好不壮观,满园的诗情画意,处处是不露山水的富贵。

    牡丹,白鹤卧雪、黄楼子、舞青猊。梅花,骨里红梅、素白台阁、别角晚水...可都是些花木中千金难求的品种。从园子就看得出,章家人没少花功夫。

    穿过一片青梅林,走完一条水上游廊,绕过一个拐角,来到一处小巧精致的庭院,一路幽深,突然眼前撞入一树亮丽的白,精神不由一振。

    蘅芷阶,薜荔门,两株白海棠正开得火热,光线爽利地穿透其中的枝桠,偶尔簌簌落下几片,花瓣盘旋着落地,仿佛一场小雪。

    一切都很美好,只要忽略掉那穿耳的魔音。

    章廷玉不由啧了声。“死丫头。”

    “铮、铮、铮!”

    那声音从闺房里传出来,明明古琴高雅无比,却被她弹奏得只让人心烦意乱。

    离家出走近三个月的章家三小姐前不久刚被逮回来,此刻正“待”在屋里。

    外面,新来的丫鬟正堆在一起推搡个没完。

    “你去,你去。”

    “不不不,不要。你去...”

    中间的小丫鬟使劲儿摇头,她觉得还可以再挣扎一下。三小姐章栖宁讨厌和人接触,性子孤僻,还会伤人,难相处得很。

    “上次就是我,这次该你们了。”

    她们知道,可她们不想!

    三小姐邪气得很。

    上回,那边那棵树上有鸟落巢,从早到晚叽叽喳喳个不停,吵得章栖宁心烦。

    第二天没听见鸟叫声。

    有人爬上树一看,鸟窝里除了几根鸟毛还有些血迹外,一只鸟都没剩。

    好不容易进了章家伺候,怎么就被分到这儿了呢?

    “都杵在这儿干嘛?很闲?”一道温润的男声冷不丁插进来,丫鬟们心里一个激灵,等看清来人是谁都不由一颤。

    “二,二少爷!”

    章廷玉神色淡淡。不好不好,她们刚刚在背后嚼主人家的舌根,看来是要完!

    “药给我,都下去。”这些小丫头片子,待会儿统统打出府去。

    章廷玉端着药敲了敲门进来,一张价值不菲的古琴直接朝他砸过来,哐当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章廷玉侧身一闪,淡淡撇了一眼断弦的古琴,往坐在床下,扶着床沿正怒不可竭的人看过去,有些无奈道:“阿宁,过来喝药。”

    章栖宁指尖被琴弦划破一道口子,血立刻沿伤口渗了出来。“哼。”她冷冷勾起唇角,嘲讽道:“没病,不喝。”

    章廷玉放下手里的汤药,前摆一撩,自认潇洒地坐下来,肯定道:“没病?那只能说明你病得不轻。”

    “章廷玉!”章栖宁咬牙切齿地朝他吼道:“你是不是我亲哥?”

    章廷玉站起来朝她近了,看清她眼中覆上的阴翳,玩笑似的使劲捏住她的鼻子,没心没肺地笑道:“如假包换。”

    章栖宁打开他的手,脸朝另一边转过去。

    “及笈礼你想办也办了,还不高兴?”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阿宁……”章廷玉不禁放柔了声音。

    “生辰礼是,及笈礼也是,搞不好我连以后出嫁都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呵,哥,是不是就算哪天我死了也没有外人会知道?”

    “我呸,瞎说什么!”

    章廷玉也没办法。知道生辰礼是那样后,章栖宁就再没过过生辰。没想到及笈礼也是一样,这种事人生也没有第二次,她应该是失望了吧。

    昨日行礼行到一半她转头就走了,此刻更是隐隐有点哭腔,委屈的不行。

    他把药放在她脚边,叮嘱道:“药不能停,记得吃,二哥先走了。乖。”

    乖?呵呵。

    人出去后,章栖宁端起药手腕倾斜,盯着里面浅褐色的药汁汇成一柱倒在地上,倒完后直接将药碗往门上摔。

    “哐当”一声脆响。

    看着地上的瓷碗碎片,脸上什么委屈伤心一下子都消失了个干净,抬头眯眼望着笼子里的白鹦鹉挂起一丝残忍的笑,哪还有刚刚的可怜模样?心里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刚长好毛的鹦鹉往后退了退,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拼命眨眼卖萌。然而...

    章栖宁慵懒地朝它勾了勾手指,嘴边扬起一抹邪肆的笑,和刚刚简直判若两然,眼神无比温柔道:“过来。”

    鹦鹉使劲摇头。不,它不要!

    章廷玉靠在窗外偷听里面的动静,一直没走。心里摇头叹道:“一生一次的及笈礼弄成这样,确实有点对不起她。”

    要不他给她补办一个?虽说不能让别人来,但他可以带小丫头出去玩儿啊。

    “廷玉。”

    章廷玉抬头,一个优雅的大美人朝他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丫头。

    耳边流苏轻晃,提裙露出一截皓腕,凤眸微挑,目光凌厉,如高岭之花般不可侵犯。

    “姐。”

    章世华与章廷玉是双生子,相貌上相似的地方更多些,但前者的气质偏冷,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她应了声,看向房间,“还在闹?”

    “还好还好。姐,你不去看一眼?”

    “让她闹去吧!看她能闹多久。”章世华转身要走,“要她老实呆在家里,再乱跑我打断她的腿。”

    章廷玉背后一凛。

    章栖宁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离家出走,算算日子是时候了。

    见章世华脸色转阴,章廷玉连忙说好话转移话题。“哈哈,放心吧姐。她这次肯定不敢再往外跑了。”

    “你保证?”

    “昂!我保证!”

    那时候的章廷玉拍胸脯拍得信誓旦旦,和章栖宁商量得妥妥帖帖。他是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妹妹,坑哥啊!

    这还没到日子呢,她就跑了。

    这天,两姐弟走到她房外,房间里传出的琴音简直催人尿下。

    “乱七八糟的,不成体统!”章世华眉头紧锁,怒道:“她这是在和谁撒气?不像话。”

    要知道,章栖宁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才,但也不至于把琴弹成这样,不怪章世华认为她是故意的。

    章廷玉呵呵笑了两声,默默在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

    章世华抬脚转身刚准备走,忽然觉得不对劲,问一旁的丫鬟:“这琴弹多久了?”

    “快两个时了。”

    章栖宁能坐在房里弹两个时辰的琴?她怎么不信呢。

    “三小姐一直在屋里?”

    丫鬟:“回大小姐的话,是的。”

    “你看见了?”

    章世华气势突然上来,那丫鬟被她吓了一跳,心里有些慌,吞吞吐吐道:“小,小姐说她不想吃饭,让我们别进去打扰她...”

    章世华听到这儿心中一沉,冲上去直接推开房门。

    房里早已人去楼空,白毛红爪的鹦鹉被人吊在琴上在空中转圈,只能通过垫脚用爪子勾住琴弦,才能得到片刻的休息。

    但这样保持不了多久,由于高度问题没一会儿身体就会失重像两旁晃荡开,爪尖便会擦过琴弦,产生那乱七八糟的琴音。

    可怜一只小鸟在恶势力的压榨下,被生无可恋地吊在半空,晕头撞向,连白眼都翻出来了,也不知被吊了多久。

    章廷玉看不过去,把它放了下来。

    章世华冷笑了声,道:“肯定不敢往外跑了?”

    章廷玉后脊一凉,啪啪打脸,真香。

    “琴声有没有断过?中间稍微长点儿的那种。”他问门口的丫鬟。章栖宁准备鹦鹉,还得有一段时间吧。

    三小姐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大小姐肯定不会饶过她们。扑通一声跪下来,声音颤抖着道:“早...送早食时便有了,过了会儿好像,好像停了一次。三小姐心情不好,奴婢们不敢打扰...”

    章世华一眼冷瞥过来,像在看一件死物。“让你们照顾小姐,人不见了倒还是主子的错了?要你们有何用!”

    负责照顾章栖宁的丫鬟们一听这话全都扑通一声朝章世华跪下来,求大小姐饶命,放了她们这一次。

    早就听说三小姐不好照顾,原以为是三小姐的问题,现在看来那一波波选进来的新人大多是被这位大小姐给撵走的。

    章廷玉叹了口气,阿姊就是对小妹的事太敏感了。

    他道:“姐,你何必跟这些新来的丫头计较,打发他们去别处做事,换些稳重的来伺候便是了。还不下去领罚,这里以后都用不到你们了。”

    “是,多谢大小姐,多谢二少爷。”

    院子里的丫鬟一下子走了大半,章世华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让手底下的人去找,章家所有的商行铺子都给我盯紧了,一发现就给扣下带回来。”

    章廷玉慢慢往门口挪动,屏气凝神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章晋兰。”

    章廷玉,字晋兰。

    “在!姐...”章廷玉身体忽地一僵,心道:“完了完了。章栖宁,你这次是要害死我啊!”

    “你的保证,你负责。”章世华慢慢转过身,沉声道:“两个月内找到她。晚一天,我烧你一本武功秘籍。”

    烧他的秘籍!不!那些都是典藏版!

    “老姐,我们再商量商量?阿宁那丫头有多会躲你又不是不知道,连咱家的暗探都都要向她讨教。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章廷玉心心念念他的武功秘籍,坑兄的妹妹简直想打包出去,谁爱要谁要。

    “早一天,我就给你一本武功秘籍,独家绝版。”

    章世华特意咬重后面那几个字,章廷玉这个武痴立刻心动变脸。雄赳赳,气昂昂道:“放心,阿姊。此事包在我身上!”

    抱拳弯腰,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总而言之给大佬效命,万死不辞!

    ......

    章栖宁一路向南,来到宿州地界。哥哥?那不就是拿来坑的么。让他说她有病。

    她沿既定的路线行走,走到半路竟能在路上被银子磕着脚,这也是件奇闻了。

    她没丢钱,竟然还捡钱了,莫非她要转运了?

    很快,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她随便找了个地方落脚。然后...

    月黑风高,下面来了两个陌生人。奇奇怪怪,不敢动。早知道就不跑爬上来找猫了,它是跳下去了,她暂时动不了了。

    好不容易等人睡下了,她刚要下去,爬到一半就被人给发现了。

    钱袋是他的?章栖宁有种不好的预感。

    麻烦的是这两人和官府有关,关键她还被拷了。看着手腕上的铁质手铐,章栖宁不耐烦地别过头去。

    这酸爽,她都不相信自己真的可以这么倒霉!

    她跑出来一月有余,在吴清河畔看到一倜傥男子打着伞,阴笑着一张脸,一步步朝她靠近——那是她哥,亲哥。

    “二哥。”

    章廷玉皮笑肉不笑,好家伙,让他一顿好找。他瞥了一眼展隋玉,心想哪里来的野男人,爪子都给他剁掉!

    “阿宁,胡闹够了就跟哥回家。”他单手推开展隋玉,撑伞站到章栖宁面前,俯身在她耳畔道:“要是我珍藏的秘籍被烧了,看我不抽死你。”

第2章 园林?园陵?

    展隋玉第二天是被凑到眼前的脸给吓醒的。

    章栖宁蹲在他身旁托腮细细打量着。

    十八九岁,弱冠年纪,五官雕刻分明,有棱有角却不生硬,剑眉星目,面容俊秀又不会太过女气。头发用锦带爽利地束在头顶,圆领的白色袍子胸口用金线绣了团花图案,朱红色的腰封系在窄腰上,穿着打扮倒像是富家子弟。

    看着他,章栖宁只想到一句话:瑞雪兆丰年。白配红,特别喜庆!

    “唇红齿白,怪好看的。”她轻声嘀咕了句。

    谁曾想看着看着,这人就醒了。

    刚醒来还没搞清楚状况,那一双惺忪的桃花眼露出些迷茫之色,眼角往上轻轻一挑,穿过细瓦的晨光与早春萌芽的绿意一起揉碎了洒在他眼里。清醒后,他的情绪第一时间将眼中的光芒覆盖,惊吓之余染上一层随心的散漫,跟宿醉累坏了似的直勾人,一看就是个多情种子。

    这么想着,她撇过头去。

    “你干什么?”

    展隋玉见她行动自如,而铁拷正大开着被丢在地上。

    这可是特意设计过的官锁,一般人打不开。他看了廖子诚一眼,见对方还在睡,没出什么事,又转头看向身前的少女。

    “小丫头本事不小,连官锁都会开。怎么样,看得还过瘾吗?”

    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看不清的小家伙盯着自己直看,展隋玉除了刚睁眼时微微愣了一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此刻更是整理好衣服,做起来平视着她。最后不忘摆出一个潇洒帅气的姿势,朝她扬了扬下巴。

    章栖宁心里哼了声,移开视线道:“展公子月出风来,潇洒不羁,想来不会同我斤斤计较。”

    “你知道我是谁?”

    章栖宁:“知道?”

    她想了下,一板一眼道:“展隋玉,字林昭,武林盟主展凌风展大侠的独子,极善轻功。宿州府尹是你表哥,你在他手下帮忙查案。如果这也算知道的话,那就算知道好了。”

    “你究竟是谁?”展隋玉眯起眼,说话态度明显和刚才不同。

    观外阳光明媚,春光恰好,而周围的温度却降了一个度,任谁被暴露在人前也不会无所防备。章栖宁理解。

    她勾了勾唇,道:“别紧张,我没有恶意。以上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展隋玉皱眉,她这是拐着弯说自己名不副实?

    这时候廖子诚也醒了,看见没带手铐蹲在展隋玉旁边的章栖宁不由愣了下。他明明记得昨晚公子把她锁好了啊,怎么...等下,锁呢?难道公子怜香惜玉,松开了?

    “锁都撬了,为何不走?”展隋玉没管廖子诚,反正人没事,他继续问章栖宁。

    章栖宁叹了口气,道:“被官差追很麻烦的,不如说清楚。钱袋真的不是我偷的,是我捡的。”

    “展公子讲个道理呗?”章栖宁歪头看着他,言行间很是不在意,仿佛之前的事不过是一个误会,根本不值一提。

    展隋玉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这般置身事外的平静与活跃言行上的统一,隐约觉得哪里有着一丝违和。就好像她这副样子只是为了让他看见,让他相信,让他这么觉得罢了。

    虽然这只是他的感觉,没有任何依据。

    “你怎么知道我是展隋玉?就凭钱袋上的绣字?”

    章栖宁闻言还以为他要问什么呢。“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非要说的话——我很聪明!而且见多识广。”

    “什么?”廖子诚全程旁观,从没见过比展隋玉更自恋的,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展公子?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可以走了吗?”

    “恐怕不行。”

    “那你想怎样?”章栖宁语气不复刚才的轻松活泼,有些冷下来,转身瞥了一眼他。

    她原本打算好好解决这件事,之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谁也碍不着谁。没想到,这个展隋玉是个不识趣的。

    少女的目光冷了下来,展隋玉察觉到了,廖子诚也发现有哪不对劲儿。“公子...这?”

    “展公子,蛮不讲理可不是好习惯。”

    章栖宁自然明白和官府缠上关系大抵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展隋玉按上她的肩膀,章栖宁一下子没躲开。黑袍子下的这副身体骨架又小又弱,不会武功,感觉轻轻一碰就要倒了。

    毕竟是个姑娘,男女授受不清。虽然没放手,但展隋玉有意识地减少了手上的力度,看着她道:“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什么人?”

    会撬官锁,伶牙俐齿,穿着古怪,他怎么看都觉得奇怪。章栖宁拗不过他,身体努力往回缩了缩。

    “凭什么告诉你?”

    展隋玉笑了声,“就凭你这能开官锁的本事,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万一是个逃犯,或是有案底的人,我可不能就这样放你走。”

    “展隋玉,你要公报私仇?不对,我和你根本没仇。再说最近哪有什么通缉的在逃犯,就算有,又不是菜场里卖青菜萝卜一碰一个准。你少蒙我。”

    展隋玉一听来了兴致,手环在胸前一副假装吃惊的模样。“呦,知道的还不少。这么关心官府的事儿,心里没点鬼谁信啊?”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活生生一个泼皮无赖。富家公子的人模狗样,他怎么都不装?章栖宁啧了声。

    “...”目睹全程的廖子诚有点心塞。公子这是在强词夺理,干嘛非拽着人家姑娘不放啊?受什么刺激了?

    “不说?那我自己来找线索。你刚刚说的头头是道,不如让我来看看你的模样,猜猜你是谁?”

    正说着呢,他伸手掀开章栖宁的帽子。

    “你干嘛!”

    章栖宁猛地把展隋玉一推,幸亏他躲得快。

    被她踹了一脚,哪能吃亏第二次呢。得逞的展隋玉嘴角上扬,笑道:“行了,就算你长得丑本公子也不会...”

    以貌取人那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生生卡在展隋玉嘴里。

    章栖宁的兜帽被他掀开,头上的猫儿面具也因为她刚刚的动作掉在一旁。刘海下的眼睛不悦地扫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了。

    廖子诚忍不住站出来,“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说完,他拾起面具递给章栖宁,好心安慰道:“姑娘,你别介意啊。别看公子这样,其实他断案很厉害,不会冤枉你的。他...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

    廖子诚没看清她的模样,但感觉是长得很错。穿成这样估计是出门在外,为了方便。

    展隋玉愣了下,他靠的近,她的模样看了个大概。

    雾黑的眸子,羽睫低垂,点漆般深邃。那眼神剔透占多数,有些许瑰丽,些许神秘,些许古怪。不看倒还好,看了反而——啧。

    可展隋玉在意的却不完全是这个,这双眸子给他一种遥远的熟悉感。可他又不是思春少女,“我们好像在哪见过”这样老掉牙的桥段展隋玉本身是拒绝的。

    他转过身去,佯装镇定。

    对于廖子诚递来的面具,章栖宁看了一眼:“掉地上的我不戴了。”

    话虽如此,但人家好心帮忙捡了,她也不会小心眼儿,刻意让廖子诚难堪。章栖宁接过来放进挎包,把面具收了起来。看都看见了,还遮什么?她道:“总之钱袋不是我的。”

    “废话。”展隋玉:“我的钱袋能是你的?”

    章栖宁反应过来,抚额叹息道:“也对,听你胡扯我都糊涂了。”

    展隋玉:“...”

    他看着强憋笑的廖子诚,心里很不爽。很好,看来不用把月俸还他了。

    “就算是我偷的好了,放我走,双倍还你行不行?”她竖起两只手指朝展隋玉晃了晃道。无论什么情况,对章家而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展隋玉转过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很有钱?”

    感觉自己被人当作钱串子看,章栖宁往后一退,身子不自觉哆嗦了下。“恰好带了一点儿...”

    展隋玉不但嘴碎无赖还爱财,武林盟主的儿子穷成这样?

    “公子,你...”你该不会是要跟小姑娘要钱吧?廖子诚的眼神突然变得很鄙夷。展隋玉一眼看过去,又恢复成原先神色淡淡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个财迷。

    “你那是什么眼神?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把我当什么人了?”他的目光转向章栖宁,“姑娘,怎么称呼啊?”

    好的,这有钱没钱在他眼里就是双标。

    “章栖宁。”她没有感情道。

    “章?立早章?”展隋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嗯。”这事估计不能善终,章栖宁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廖子诚:“公子,钱袋也找回来了,这手铐就先不用了吧。”

    “先拷着,带回去再说。”

    “公子?”偷钱袋的人身手比她好多了,和她不是一个人,现在还要让她一起回去?廖子诚不明白了。

    展隋玉一本正经道:“在宿州地界,像她这样身份不明,形迹可疑的人,遇到了自然是带回去。查清楚,免得留下什么祸患。”

    廖子诚本想辩驳,可看了眼章栖宁的打扮,不奇怪这三个字确实说不出口。

    章栖宁小风小浪倒霉惯了,现在倒是显得很淡定,却不知这一幕在展隋玉眼里越发觉得奇怪了。

    “姑娘这么厉害,这铐子在你手上也是摆设。”

    “知道没用还给我带。”有病吗?

    “我乐意。”展隋玉笑了笑,春花烂漫糊一脸。

    “公报私仇。不就昨晚踹了你一脚嘛。”

    章栖宁小声嘀咕,展隋玉保持微笑。

    “别念了,我都听到了。”

    “哦,那你把耳朵堵起来好了。”

    展隋玉勾起一抹邪笑,心情舒畅道:“不巧。比起委屈自己,我更喜欢折腾别人。”

    章栖宁看了他一眼,仙仙的脸上带了一丝笑,眼梢处暗藏了一抹说不清阴鸷。巧得很,她也是。

    “说要带我去宿州府,两位怎么不走啊?”

    廖子诚犯难了,他们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出去啊。“这地方有些邪乎。”

    几秒停顿过后,晨风吹进破道观,带着香樟叶子清爽的香味。章栖宁深吸了一口气,笑出声,有些意外道:“你们——不会是迷路了吧?”

    章栖宁意外?这当然是装的。人生何处不需要演技?她想了想,然后一脸热忱地看向他们道:“要不,我带你们出去?”

    表情纯良无害到像个涉世未深,一心为别人着想的天真少女,就是皮了一点。但展隋玉知道,那都不可信。

    章栖宁一出声,两人齐刷刷看向她,好像不太相信。

    展隋玉犹豫了一下:“你认识路?”

    “这方面我比较擅长。”正说着她就开始往外走,悠闲地仿佛身处自家花园。

    廖子诚:“章姑娘,你说真的?这地方这么奇怪,这里还修道观,晚上感觉还闹鬼,园林不像园林的。你真能找到路?”

    章栖宁看向他,“闹不闹鬼我不清楚,不过就算是闹也正常吧?”

    “什么?!”这下子廖子诚凌乱了,这姑娘说什么呢?正常?!

    章栖宁:“园陵也是墓地,里面有鬼很稀奇吗?”

    “园,园陵?”

    “嗯。”章栖宁怕他不理解,还特捡了段树枝在地上把这两个字给写了下来。

    “园,陵。不过是几百年前的荒园了,似乎也没载入正史,当年建造也是草草了事,好像还没完工。我也是在野史上偶然看到的。是哪个皇帝的来着...”

    具体是哪个,她记不清了,书上好像也没具体说。还是她后来翻了好些资料才找到一个可能性比较大的正主。

    廖子诚脸色发青,“公子...难道你早就发现了?”

    展隋玉转过身,一脸关切道:“见你害怕,我就没说。”

    “多...多谢公子。”廖子诚干笑了两声。

    谢?我谢你大爷!

第3章 废帝陵

    这里是荒废的园陵,长年没有人打理,料想原主人大概很讨人嫌。

    园陵占地四百多公顷,将近六千多亩,当属皇室规模。身为皇室却荒凉成这样,那皇帝生前得有多失败啊?

    但,好在这里林荫遮盖,郁郁葱葱一大片,溪流、飞鸟、野花,应有尽有,翠山幽林里更多了份生机勃勃。阳光穿过枝桠,清寂但不荒凉,黄昏前倒也不失为一个踏青赏玩的好去处。

    章栖宁接下了领路的活计,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带路。

    展隋玉背着手,半信半疑地跟在后面。走了一路后,廖子诚越发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喊住她。“章姑娘,你到底认不认识路啊?”

    章栖宁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手指撩拨了两下刘海,眼睛像沁在水里似的。她弯弯唇,笑道:“认识啊。”

    章栖宁乖巧地回了他一句话,廖子诚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打击她的自信心。人家好心带路,可年纪毕竟小,看着也就十三四岁,带错了也情有可原。

    要是章栖宁知道他心里想这么多,她肯定就直接告诉他:放心,她都十六及完笄了,怎么可能连路都带错。

    “可是这里,我们已经路过三次了。”他委婉地说到。

    “是吗?”章栖宁往四周看了眼,认真地看着他,“没有吧?”

    廖子诚心底一沉,她果然不认识路,连走错了都没反应过来。

    “无妨,继续走。”展隋玉抬眸看了一眼章栖宁,对廖子诚道:“她知道路。”

    “可是公子,我们分明已经在这儿转了三圈了!”

    难道公子也没发现他们在转圈子?不应该吧。想到这儿,廖子诚也不由怀疑了起来。

    展隋玉笑了声,“这儿有点儿意思,三段路造的几乎一样。不知道的人的确会以为一直在绕圈子。”廖子诚分不清,连他都差点绕进去,这个小丫头却一点没犹豫地往前走,感觉不像第一次来,路线全部烂熟于心。

    章栖宁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默默转过身蹲下数地上的沙子,数的还挺开心。心里默念:“看我干嘛?看我干嘛?看我干嘛……”

    廖子诚不信,“公子,怎么会三段路都一样?”

    展隋玉朝远处立着的一座石塔扬了扬下巴,石塔顶端露出,一大半的塔身被一片绿树遮挡,不仔细都注意不到。

    “看到那座石塔没有。我们走过的三条路可以那它做参照,塔身不同面上的窗格数和排序会有所不同,可以用来区分。那丫头靠的就是这个。”

    章栖宁回头快速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展隋玉...当初她研究地图的时候还奇怪来着。没想到他第一次见,这么快就找到方法了。”

    她秉着为人低调的原则,看完就回头,没留下什么痕迹。等展隋玉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又在看蚂蚁搬家了。眼观鼻鼻观心,默念道:“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不仅举止怪异,还研究这种生僻冷门的东西,你的兴趣爱好还真是特别。”展隋玉一开口就针对章栖宁,章栖宁听懂了但大人不记小人过,左耳进右耳出。

    “怪?那你可以不跟来。”她小声道,伸手戳了戳一旁的小土堆,明显感觉不高兴了。

    展隋玉看着她伸出袖子的手,一看便是家境不错,从小没干过粗活。

    根据先前在道观里的情形,展隋玉总觉得她有什么是装的。至于为什么,就很值得玩味了。狐狸披张兔子皮,她装的下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

    “普通人。”

    展隋玉哼了声,不置可否。“家境不错?”

    章家当然不错,她点了下头,后面根本懒得继续搭理他,有点不耐烦道:“你审犯人查户籍啊?”烦死了。这一句放在心里说。

    “展公子,我说的你肯定不信,问了也白问。”她抱膝蹲着,缩成一团转过头去。展隋玉颇无奈地看着她,恰好一只白蝴蝶摇摇晃晃飞过来落在她的兜帽上。一黑一白,她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小小一团显得有些可爱。

    他轻笑了声,听起来有些温柔,但还是一本正经,故意装的有些高冷。“放心,本公子自会去查。”

    “你随意。”章栖宁说的坦荡。她出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有谁知道?展隋玉又能查出什么来?她站起来拍拍袖子道:“走吧,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大道了,沿着它走就可以出去。”

    展隋玉微微抬眸,目光飞速在她身上落了下,总觉得她这话说得有些古怪,但一时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那感觉就好像在交代不跟他们一起了似的。

    “你到底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章栖宁回头过来看他,“好奇?”展隋玉走在后面,他直截了当地嗯了一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要路过这里,自然是做足了功课。”

    展隋玉:“说来听听。”

    全当打发时间,廖子诚也凑过来听了一耳朵。“章姑娘,我来附近办过案子,听老一辈说这是前朝留下来的。真的假的?”

    “是真的。”章栖宁回想她看过的那些杂书上的内容,声音淡淡道:“我说的是野史啊,无从考证,你们听听就好。”

    “嗯,说。”

    章栖宁:“前朝皇帝——萧楚澜,知道吧?身体孱弱,被废后迁居到如今的宿州边界,有人说在这附近见过他。不过次年,萧帝驾崩,太祖大军入关压境,建离朝,定都上京,自此天下太平,至今三百年有余。”

    后面夸赞离太祖的马屁太多,章栖宁自动省略,选了前段有关的讲给二人听。

    展隋玉听完后第一个印象是这丫头的声音,吐字清晰,音色微泠,说话也有条理,倒是意外地好听。

    廖子诚不像他,除了内容外没在意什么,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就是前朝废帝的陵墓?不至于吧,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皇帝。”

    章栖宁理解他的意思,毕竟这里实在看不出有半点皇帝陵园的样子。

    展隋玉开口道:“不奇怪。一国皇帝被臣子废,能有什么好待遇?成王败寇,死得悄无声息,那是再好不过。”

    章栖宁看了他一眼,可惜展隋玉没看到。“嗯。被毒杀的,这位皇帝委实不幸。”

    毒杀?廖子诚读书少,可他也知道前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好像是病逝的。章栖宁看向展隋玉,但不知为何,他像是注意到,但又没有点破,道:“你同情他?”

    章栖宁移开视线,看着不远处一簇淡紫色的二月兰。“没有。”

    几百年前的人了,她自问又不是什么伤春悲秋、感怀古今、内心敏感的人物。与她又没什么关系,有什么同不同情的。

    许是从章栖宁身上品出一股小孩儿装深沉的喜感,展隋玉轻笑了声,心情好像不错。“不管怎样,身为帝王若沦落到被人同情,死了倒也干净。”

第4章 乌鸦嘴

    章栖宁在前面带路,三人之间再没有说什么话。她一心二用,一边领路,一边想着怎么从两人眼底下逃跑。

    没错,她要跑。她为什么要跟去宿州府衙?一听就很麻烦。

    她看了看两手间的手铐,心里叹了声:“她这么乖,为什么给她戴这个?那个人一定有病!”

    “有病”的展隋玉似有所感地看了章栖宁一眼,小丫头盯着手铐左看右看,似在嫌弃官府打造的这副手铐品位上差了点意思。

    他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顺着看过去。手铐没戴多久,手腕倒先磨红了一圈。明明才戴一会儿而已,哪儿那么娇气。

    展隋玉眯起眼。那两圈红印在她身上很扎眼,要是这丫头老实,出去后他可以考虑撤了手铐。

    可惜,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的章栖宁一路作死到底。

    章栖宁频频抬头,展隋玉有些奇怪。这丫头想干嘛?

    看太阳估计时间,章栖宁估摸差不多到点了,于是开始观察四周的地形。她在杂书上看到过,废帝陵白日与黑夜交替时,孤魂出行,地动山摇。

    不管什么原因,章栖宁希望那本书上说的是真的,制造一些混乱,这样她才有机会逃跑。

    她慢慢往远处移了移,看似不经意,实则找了个稳当的姿势站好,呆会儿如果真的摇起来她还可以抱住一旁的树。

    廖子诚恰好看到她有些奇怪的姿势,问道:“章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走累了靠着休息一下。”气息平稳不带打颤,撒谎也不脸红的她嘴角上扬,一本正经地胡扯。

    廖子诚是个老实人,体谅人家姑娘和他们一起走了一下午。但展隋玉不同,章栖宁这人恐怕不一般,而且直觉告诉他这丫头有鬼。

    “你——”

    话还没说出口,身子不平衡地晃了下。展隋玉愣住了,廖子诚也吓得傻了眼。不是他们在动,而是脚下的土地在震动。

    “公子,难道是地动?!”

    展隋玉冷静下来,扶着一旁的树保持住身体平衡。

    关于廖子诚的话他也不好判断,宿州地势平稳,鲜少发生地动。再加上章栖宁刚刚的举动,就好像在预防这件事一样,难道她能未卜先知?要不就是早有谋划。

    想到这,他猛地抬头去看章栖宁。地面一直在无规律震动,她倒好,手脚并用地离了他们好几米远。拷着手链动作还这么快,看来是真的早就知道。

    “章姑娘!”不知情的廖子诚想让她别乱跑。

    “章栖宁!你现在敢走,便是逃犯!”展隋玉冲她吼道。这种情况下,他和廖子诚谁也不知道情况,要是放走她还不知道后面会有些什么。

    “什,什么意思?”廖子诚还有些扯不清。

    章栖宁扶住一棵树,回头嗤了一声,冷冷道:“廖捕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可你家公子偏拽着人不放。在下没吃过牢饭,也不打算尝试。”

    “是你搞的鬼?!”廖子诚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但他实在不相信这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有这么大本事。

    章栖宁:“我没这么大本事,只不过多做了点功课罢了。虽说自作自受,可我没想害人性命,比你家公子讲道理多了。震动停了往前直走就能出去,现在嘛——你们在这儿老实呆着就好。”

    展隋玉看向她,哼笑了声,桃花眼里闪过一道计较的精光。要他今天栽在她手里?不可能!

    “有本事你就滚,本公子有的是办法把你再抓回来。”

    山体的晃动幅度好像减小了些,章栖宁松开手准备跑路。展隋玉找到平衡点,足尖轻轻一点,施展轻功朝她飞过来。

    章栖宁见状愣了愣,他还真来啊!松手扭头就要走,恰好此时渐渐平稳的园陵又来了一下大震动。

    她没站稳,一个踉跄往前一栽,真的滚了,非常圆润,展隋玉提速都没能拉住她。

    “章栖宁!”

    章栖宁顺着铺满干树叶的斜坡一直滚下去。乌鸦嘴啊乌鸦嘴!这下是真的要滚了。

    展隋玉见情况不对,加速追上去,最终指尖擦过衣料的边角,还是没能拉住章栖宁,眼看着她从上面滚下去。

    他收回伸出的手,皱眉暗道了声:“白痴。”

    震动逐渐平复,廖子诚赶上来顺着斜坡往下看过去。“公子,这怎么办啊?”

    展隋玉:“下去救人。这斜坡坡度不大,下面又有枯叶铺着,最多蹭破点皮,弄个扭伤什么的,死不了人。”

    廖子诚连忙点头,然后就要冲下去救人。展隋玉一手拦在他前面,一挑眉道:“你要从这儿下去?”

    廖子诚点头,“是啊,不然呢?”

    “下面有什么都不知道,这么下去不妥。”展隋玉在脑内回想一路过来的路,最终找到一条可以通过的近路,那里安全也方便下去找人,他道:“折回去,另外有条路可以下去。”

    廖子诚十分信任展隋玉,两个人立马掉头回去,准备救人。

    章栖宁滚了一路,等脑子没那么晕了才撑着身子起来,吐出粘在嘴巴上的干草须,呸了两口,揉着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顽强地爬起来,在身上拍了拍,然后低头检查了一圈。还好,只是蹭破了点皮,有些疼。

    “这下总没什么事了吧?啊!”

    话刚说完,她走了一步立马摔了个狗啃泥。

    天黑,地上一棵树的树根长到地面上凸起来,她没看见正好被绊到了。

    “唉...我这张嘴!”

    怨天怨地怨自己,没办法,谁让她背呢。她认栽。

    “倒霉,倒...”

    等一下,有人站在她面前。可她什么声音都没听见!那鞋子上的图案是...龙?

    呵,呵呵,呵呵呵呵...

    章栖宁刚要爬起来,抬眸刚好看见一双黑色鞋面停在自己眼前,金龙绣线,做工用料都是上等的。

    历朝历代,好像只有皇家才能用龙纹吧?

    她身子卡住了似的,慢慢地,犹豫地抬起头,视线一路往上,心脏怦怦直跳。

    男人一身玄色深衣,朱红色衣边,衣服款式似曾相识,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再看向那人的脸,她好像确定了什么。

    那人脸色有些苍白,看气色像染着病气,但一双眼睛犹如点墨,漆黑深邃,头发半束半散,面如冠玉,虽然略显阴柔,但无疑是个美人。

    美人很好,无论男女。前提是,他是个人的话。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两人僵持了许久,最终男人犹豫地开口。“平,宁?”

    章栖宁站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顾不得摔了一跤身上还疼,先是慢慢往后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然后在心里猛吸了一口气,转身拔腿就跑。

    那男人喊她什么?

    平宁?那是谁?

    意识里看到的人,不是鬼那也不一定是个人!还是先跑为上。章栖宁心里越想越发毛。妈呀,她碰到脏东西了!要用柚叶水洗澡!

    萧楚澜看着被他吓跑的章栖宁先是一愣,然后好笑地笑了声。

    “胆子怎么变小了?”说完,他眼里的喜悦慢慢暗淡下去,露出几分惆怅落寞。慢慢闭上眼。

    平宁已经转世了啊……

    对他而言,一切都好像还是昨天。三百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睁开眼,朝章栖宁离开的地方看过去,身形渐渐消失,唇角含着一丝微笑。平宁在的话,他估计离得也不远,看来是不用继续留在这儿了。

    章栖宁一直跑,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人影。她停下来,攥紧手,手心里都是冷汗。

    那人转过头,发髻高绾,带着一整套的点翠头面,容颜美艳,身姿袅娜,手里抱着一把琵琶。

    那人朝她笑了笑,章栖宁余光瞥到一旁的石碑,看不清字迹...但隐约有个冢字。

    章栖宁跑得两腿发软,内心深处咆哮:“见鬼!”

    地动山摇,鬼魂出行。

    这话是真,可也太真了!章栖宁欲哭无泪,觉得眼前的鬼面相好像还可以,看着挺和善,面上打着商量,背后鸡皮疙瘩全起来了,道:“...姑娘,借个路?”

    那女鬼的脾气真的不错,点点头让到一边。

    是个好鬼!好鬼有好报,祝你早日轮回,投生富贵人家。

    “多谢!”章栖宁道完谢看似淡定,实则脚下生风地快步往前。那女鬼不知怎么了,突然转身飘过来,吓了她一大跳。

    疑似是自己失礼,章栖宁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还回头和她道歉:“那什么?多谢让路,告辞。”说完便转身跑了,看着很急。那女鬼身上实在是太冷了,一靠近章栖宁就感觉好像回到了隆冬腊月似的。

    女鬼也不生气,只是冲着跑远的章栖宁无奈摇了摇头。她不就想提醒她前面是斜坡,小心点。跑什么?

    萧楚澜晚她一步赶到,看向女鬼道:“可看到一个姑娘?”

    那女鬼在他身上看到一层龙气,恭顺地低下头施了一礼,然后指了个方向。萧楚澜想了想,他记得前面好像是个斜坡。

    “退下。”

    女鬼点了点头,慢慢在萧楚澜面前消失。

    章栖宁跑到眼前一黑,昏过去的那一刻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是从女鬼身体里穿过去的,难怪身上这么冷。

    一路都很利索的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吸了阳气的缘故,突然一软没了力气。她被自己绊了一跤,又滚了起来。她心里吼道:又滚?还有完没完!

第5章 琵琶女

    某年某月某日,这绝对是廖子诚出生以来最邪乎的一天。

    园陵的黑夜,天上的月亮散发着朦胧的光,勉强可以看见路。

    然后。

    他们见鬼了。

    琵琶女朝他们浅浅一笑,头上的点翠首饰随着她轻轻摆动,环佩相叩却没有半点声响,对方身姿袅娜,艳美非凡,穿着风月场所的衣裳但并不露骨,生前应该有不少人愿为她一掷千金。

    “公,公子,这是...鬼?”可怜的大捕头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展隋玉看向一旁立得石碑,上面篆刻着香冢二字,另附有几句话。

    他看完后拱手面向女鬼,眼中并没有因为对方歌女的身份有半分轻蔑,更没有因为她现在的样子有半分恐惧。

    “敢问姑娘,可曾见过一位年纪轻轻,穿黑色斗篷的女孩儿?”那语气就像过路人问路一般,好像他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鬼。

    女鬼看向他,嘴角扬起一丝浅笑,点了下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展隋玉沿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多谢。廖捕头,我们走。”

    在他们走后,琵琶女低头弹起手里的琵琶,嘈嘈切切珠玉落地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廖子诚不由瘆得慌。

    “公子,你这都不怕?咱们见鬼了啊!”

    展隋玉道:“你做过亏心事?”

    “自然没有。”

    展隋玉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那你怕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道理廖子诚明白,可谁看见那些东西心里不难受的?明明是展隋玉的内心太强大。

    “我没公子厉害,这些玩意儿看了心里发毛。回去以后,还是去庙里烧柱香。”

    没想到廖子诚一个捕头胆子这么小。展隋玉:“阴阳有别,你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廖子诚听了直摆手,“公子你就别给我找台阶下了。不过我好奇,公子你怎么就不怕呢?”

    “不怕就是不怕呗,这要什么理由?”展隋玉继续道:“石碑上有女子生平。沦落风尘,投缳自尽,后有人立了香冢。”

    “这么可怜,年纪轻轻的可惜了。”廖子诚不禁叹道。

    “廖捕头不怕了?”

    兴许是同情那女鬼身世可怜,廖子诚点了点头,随后又恼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怪园子?做三段同样的路,无故地动,现在皇帝陵园里还有青楼女子的墓。萧废帝这皇帝当得可真够废的。”

    ...

    章栖宁再次滚下斜坡,因为损失了些阳气陷入昏迷,手铐的链子吊在一截粗枝上。

    当萧楚澜发现她的时候,就看见她正闭眼吊在树上晃来晃去。

    可惜他只是一抹残念,没有实体,灵魂已经入了轮回在人间转世。今晚有所感应,没想到会碰到平宁。

    在她身上他感受到了转世的气息,刚刚她是和他的转世在一起?他看着树上的人,渐渐地随着夜色隐去了身形。

    感受到自己的转世正在向这里靠近,萧楚澜主动靠过去。

    礼朝有神,名曰三日月。他有幸一见,醒后便在此执留三百年。

    展隋玉在和廖子诚正说那琵琶女的事,突然心里有些难受,好像有什么涌了上来。廖子诚什么也没发现,随后那感觉也平息了,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

    这里诡异,不同寻常,也可能...是他太敏感了。

    章栖宁迷迷糊糊转醒过来,觉得这个姿势有些难受。她正腾空挂在一棵大歪脖子树上,随着她醒来身子也晃了晃。

    她很快弄明白了状况,发现她下方是一块尖角大石,没有从斜坡上摔下去捅破肚子,完全是因为她手上手铐的链子。

    链子半绕在树枝上,以一个微妙的角度保持着平衡,支撑着她全身所有的重量。

    “看来我也不是那么倒霉嘛。”

    正这么想着,“咔嚓”——树枝断裂的声音。

    她心里咯噔一下。

    “别——”

    她刚抬头树枝就彻底断了,她正快速地下坠,尖石头肯定会穿透她的肚子!怎么办?她现在在空中扭身旋转还有用吗?不成啊,这动作难度也太大了!

    她咬住唇闭上眼,忍住了没叫出声来,心想至少不能死得太窝囊。

    展隋玉前脚刚到就看见正往下掉的章栖宁,想也不想地直接点地越过去,夜色中划过一道简洁明快的白色残影。他稳稳接住了章栖宁,低头看了一眼。

    章栖宁骨架小,只是斗篷衬得大了些。

    “有事没事?吱一声。”

    章栖宁惊魂未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安全了。睁开眼便看见展隋玉盯着自己,眉间微蹙,有些紧张的模样。

    “...展、展、展隋玉?”

    背后幽幽的树影衬着展隋玉的俊颜,美色安慰之下,章栖宁慢慢缓过神来。瞥了一眼一旁的尖角石头,想象自己没被接住刺穿在上面的场景,不禁咽了口口水,有些后怕。

    说话都结巴了,看来吓得不轻。展隋玉看了她一眼,松手把人放下来。

    “下去。”

    口气虽不好,动作倒不强硬。

    廖子诚在一旁目睹全过程,他原本想帮忙来着,可没展隋玉动作快。堂堂一个捕头却成了摆设,不禁有些汗颜。

    “公子。章姑娘,你没事吧?”

    章栖宁吓得腿发软,坐在地上勉强抬头,冲他摆了摆手。“没事。”

    她重新低下头,没看展隋玉。她逃跑在先,别人救她在后,受人恩情,她理亏。另一方面,刚刚被展隋玉抱着,她又看到了一些连贯的画面。

    那好像是一个宴席,高朋满座,牡丹花簇团盛放,一只纤纤玉手正托着一朵艳丽的红牡丹赏玩。牡丹天香国色,此时盈盈握在那人手里却变成了陪衬。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那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儿。

    一旁正热闹地议论当今政事,还有人因为对皇帝的评价产生了龃龉。堂堂一国之君却成了市井间的谈资,萧楚澜这皇帝做的实在是让人笑话。

    有人说当今圣上羸弱不堪国之所托,有人说他年纪轻轻无所建树,有人说他就是运气好捡漏坐上的这个位子...

    那人笑出声,他们将风口对向她,问道:“郡主说,当今圣上如何!”

    不知为什么,章栖宁忽地心里一紧,不由看向那位郡主。

    郡主撇过头,赏了他们一眼。躺在长椅上叠起腿,逶迤繁复的裙摆从一侧滑落,又将牡丹花抛向一边正好砸在一位年轻公子的脸上。美目微挑,看着说话的那人支头笑道:“要我说?当今圣上——”

    她故意拖着声音,眼睛全场扫了一圈,见他们目光死死盯在自己身上。吊足了众人胃口,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捧腹笑道:“诸位可知,议论当朝天子,九、族、当、诛?”

    “哈?”

    众人皆拂袖恼着离开了,明摆着她在耍他们玩儿呢。

    画面这时候变得模糊起来,章栖宁最后只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的道:“平宁这样胡闹,迟早要出事。”

    男的笑了声。“随她去吧,谁管得着她?”

    平宁?平宁...平宁郡主,陵园里穿皇袍男人嘴里的人!

    平宁郡主,三百年前?那人真是鬼!

    章栖宁正在神游太虚,平宁偏头余光瞥了一眼楼上拐角处,如她所料,恰好看到一抹稍纵即逝的玄色衣料,上面的暗纹似乎是今年皇室的贡品。

    然后章栖宁耳边便传来平宁的声音:“偷听?”只见她眉眼微挑,一双美目风情流转,朱唇轻启,笑得宛如神仙妃子。“皇帝哥哥还真是...”

第6章 牢狱之灾

    章栖宁陷在那一段旧事里有些晃神。展隋玉以为她被吓傻了,蹲下身语气缓和了些道:“喂,你没事吧?”

    章栖宁猛地回神,抬头看着两人,最终目光落在展隋玉身上,停了会儿,又移开了。她拽了拽自己的兜帽,眼睛被她用刘海压住,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没事,没事。还有...谢谢。”

    展隋玉挑眉看着她,这反应有些奇怪啊。一会儿不搭理人,一会儿伶牙俐齿,现在又怪里怪气的,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没事就行。他站起来道:“老老实实跟我回宿州府大牢,没事自然会放你出来。”

    “可以。”章栖宁抬眸看了他一眼,拉下兜帽遮住眼睛道:“别忘了你说的话。”

    “?”怎么回事,吓了一下反倒变乖了?展隋玉百思不得其解,她看上去不像是被吓大的。

    章栖宁突然变得很好说话,原因没有其他,只不过刚刚那一幕给她震撼比较大而已。平宁郡主,还有萧楚澜。这平宁郡主到底是何许人也,她回去要查查。

    两次脑中都有奇怪画面穿过,这话本传奇里的故事若能亲自体验一番,倒也是段奇遇了。平宁郡主,废帝萧楚澜,这两人看来关系匪浅。不仔细调查一番岂不是很不章栖宁?

    有事可做的她立马有了精神,休息了片刻后便带着展隋玉等人走出了园子。

    临走前,章栖宁朝后望了一眼。

    前朝废帝,萧楚澜...

    她想起见过一面的阴柔男子。也不知道那人后来去哪儿了。

    此刻,她自是不知道,废帝萧楚澜的残念上了展隋玉的身。这两人之间,一时半刻大概是理不清了。

    一行人投宿到一家客栈。

    “两间上房。”

    拿到钥匙后,展隋玉扔了一把给廖子诚。

    “廖捕头你睡一间,我和这丫头挤一挤。”

    章栖宁和廖子诚都一副“你说什么!”的表情看向展隋玉。

    “公子,你...是不是说反了?”

    展隋玉瞧了他一眼,“怎么,你想和她一间?”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廖子诚看了一眼章栖宁,脸突然红了。“公子,我是说...还是我们两个男人挤一挤吧。你和人家姑娘这...这不好吧。”

    章栖宁拼命点头,要让她阿姊知道她和一个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这有损她清誉啊!

    “我可以自费的。”章栖宁踊跃举手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挑了?过来。”展隋玉不由分说地拽过章栖宁的兜帽,拖着她上楼了。

    “本公子谦谦君子,能对你做什么?不过是怕你半夜逃跑罢了,少在那胡思乱想。”

    “...”章栖宁抱住一旁的柱子,死活不肯撒手。“不行,我不去!你撒手!”

    章栖宁声泪俱下,那逼良为娼的模样唬得掌柜的都不由觉着这两人不是好人。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展隋玉:哭得跟真的一样,她怎么不去唱戏呢?

    “闭嘴!”

    章栖宁被他吓得一噎,虽然是装的。

    肩膀用力过猛在上楼的柱子上撞了一下,可怜巴巴地捂住嘴不让声音发出来,眼泪一粒接着一粒不要钱似地往下掉。再加上她长得好又长得小,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能把人的心都给哭碎了。

    不心疼的那都没人性啊!

    “没人性”的展隋玉插手靠在一旁看她演,她那眼里有一点委屈害怕吗!瞄他时透着一股精光,这副样子就是为了给他添堵。

    老板和其他客人都眼神怪异地看向他们。廖子诚无奈,只能拿出捕头的腰牌和掌柜解释,这才免去了许多误会。

    结果就是任章栖宁再怎么哭闹,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展隋玉的耐性也极好,等章栖宁哭累了,看准她松手喘气的机会使力把人往房门里一推。

    “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他看了一眼她脸上挂着的两行眼泪,伸手嫌弃地两边一抹,然后在她身上蹭干净。“还浪费身体里的水。你有没有脑子?”

    “......”

    展隋玉:“十二三岁哪儿那么多花花肠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他嘲笑道:“趁现在多吃点,免得以后后悔。哦,你还小,听不懂哥哥说什么对不对?”

    十二三岁?多吃点?章栖宁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我十六了。”

    展隋玉微微惊讶,然后很浮夸地表现出来。“哎呀,这就尴尬了呢~”

    她再怎么显小也不会只有十二三岁,这货赤裸裸在膈应她。

    她抬头露出一丝纯白的微笑,看上去就像个天真的小孩子,展隋玉却心里一颤,有些防备地看着她。只见章栖宁两眼笑起来弯成一对月牙,脆生生,甜腻腻道:“展哥哥。”

    展隋玉不由一颤,心尖像被什么挠了一下,然而却一脸淡然地问道:“怎么了?先说好,我没糖给你啊。”

    “你好样的!”

    “啊?谢谢。”展隋玉愣了两秒。然后脑子里转过一句话:她想干嘛?

    “我发现江湖传闻里只有这一句是真的,你长得真的特、别、好!”

    唯一的优点竟然是个花瓶,此处不愿描写展公子悲催的表情。

    千万不要放弃自己啊,少年!话不好听,但童言无忌嘛。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童言,插在心口一把刀。展隋玉不幸中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就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关上了门。

    “喂,药。”

    趁着门还没完全关上,展隋玉朝她扔过来一个小瓶,道:“伤哪了自己擦。半个时辰后出来吃饭。”

    说完他就干脆地出去了,还帮忙带上了门,一点都不拖泥带水。门砰地一声被关上,表达了他此刻的心情。

    “看来是反应过来了。”

    章栖宁笑了笑。她这人从来不记仇,都是当场就报了,免得事后给忘了。低头看了一眼小瓶,是她给廖子诚的药,专治跌损伤。

    “还算有点人性。”她看着小瓶轻声道,抹掉脸上的泪痕两眼平静。低头,一马平川不至于,但...没什么表情。拍了拍,安慰道:“没关系,咱们还在成长期。”

    有一个词,叫大器晚成。

    当晚,睡前。

    展隋玉从柜子里抱出两床被子,摊开来在地上铺好地铺,脱了外衫躺上去,手臂叠在脑后,看样子是要睡了。

    章栖宁坐在床上,看向和她隔了一张桌子的展隋玉,问道:“你不睡床?”

    展隋玉闭着眼睛笑了声,“怎么?自荐枕席啊?”

    章栖宁:“我以为你会睡床,让我自己解决。”

    “本公子谦谦君子,有床当然是让给姑娘家。睡床也是睡,睡地上也是睡,我没那么多讲究。我先脱了,你随意。”

    章栖宁自动略过他那一句不怀好意。

    虽然是春天了,但睡地上夜里恐怕还是会凉。想了想,她抱起床上的一床被子朝他走过去。

    展隋玉睁眼看她把被子朝自己脸上一扔,一副想用被子活埋自己的架势,道:“这床给你。”

    说完迅速回到床上,躺下蒙起被子背朝着展隋玉。

    展隋玉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躺下翻了个身。虽说奇怪了点,倒还算体贴。

    一夜无话,两人似乎都睡得很好。

    可半夜的时候,章栖宁撑起身子起来过一次,盘腿偏过头,手支着下巴,目光跳过桌子静静看着展隋玉。

    刘海下的眼睛幽深,像雨水冲洗过的紫葡萄,渐渐透出一股异常的深邃来。她盯着展隋玉一动不动,就像一副精致的人偶,现在要是有人进来说不定会被她吓一跳。

    展隋玉对她语气虽然不怎么样,但也可以理解。非亲非故,她还这么奇怪,愿意救她就很不错了。不过真要去宿州府大牢啊?让阿姊知道了会不会抽她?展隋玉是无赖了点,但说话应该算数吧?

    纠结再三的她最终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算了,就信他一次。最坏不过被章家人找到,让二哥过来捞她。

    另一边,展隋玉侧躺着,嘴角暗暗扬起一个弧度。

    第二天一早,虽然清楚展隋玉的为人,但廖子诚还是老妈子事多不放心。早早的叫好早饭去敲两人的房门。

    “公子,章姑娘。醒了吗?起来吃早饭了。”

    “...早饭?吃。”

    展隋玉开了门,章栖宁跟在他身后揉着眼睛打哈欠,没睡醒还带鼻音,整个人像被罩在大黑斗篷里似的。

    可爱。

    展隋玉看了她一眼,扯掉她的帽子,两条简单编的长辫啪嗒垂了下来。

    章栖宁没睡醒的眼神飞过来,埋汰地横了他一眼。“干嘛?”

    “青天白日的穿成这样吓唬谁?趁早换掉。”

    他丢下一句话便转弯下楼了。

    廖子诚叹了口气,挠头对章栖宁道:“章姑娘,公子他说话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你这么年轻干嘛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

    女孩子不都喜欢颜色鲜亮的东西吗?怎么章栖宁整天一身黑,连眉眼都看不清。

    “不想...太显眼?”

    展隋玉喝了一口清粥,听到后觉得好笑。“你这样就不显眼了?真想不显眼就看看别人是怎么穿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合群?”

    章栖宁拿起一个包子,道:“有些人生来就更习惯一个人,像荒凉山坡上对月傲娇的孤狼。你不懂。”

    对月傲娇的孤狼,她?展隋玉不厚道地笑了。她对自己是不是有误会?

    早饭吃完,三人上路。章栖宁带着手铐太招摇,昨晚展隋玉在确定她不会逃跑之后就卸了。因此章栖宁还多看了他两眼。

    半路,宿州城外。

    一个老汉在树荫下搭了个小茶棚。

    “姑娘公子,喝茶啊?”

    章栖宁是有些渴了,但她看了眼老汉然后移开了目光。廖子诚要喝,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章姑娘,你怎么了?”

    章栖宁哼哼了两声,支吾道:“天热,头晕。”

    这天热?开春刚暖和起来啊。廖子诚不做他想,只当章栖宁体弱。

    展隋玉瞥了一眼,上前一步拦住,朝老汉客气道:“大爷辛苦了,我们还有事在身,不方便停留。”

    老汉点头表示理解。“那就不留了,我家有好茶,下次要来啊!”

    展隋玉微笑,负手点了下头,朝廖子诚他们道:“走吧。”

    等走远了些,廖子诚才问:“公子,刚刚那茶摊有问题?”

    展隋玉:“我不清楚。你问她。”

    “章姑娘?”

    章栖宁突然被点名,心里一惊。总不能说她下意识地去看那大爷是不是人,结果发现他没影子吧?

    “说不出来就算了。”

    展隋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帮她打圆场。章栖宁难得感激地看向他,但眼睛被刘海挡住,展隋玉根本没看见。

    可转眼之间,保持感恩心态的章栖宁突然就傻了眼。

    她被丢进了大牢!

    “啊咧?”

    展隋玉丢下一句“老实呆着”就甩手走了,距今已经一天过去了。廖子诚来看过她,安慰了她几句,放她出去的话一句没有。

    章栖宁仰头,通过高高的窗户望天。叹道:“这该不会...是把牢底坐穿的意思吧?”

    要不,她还是逃走算了。

第7章 春风得意

    最近因为准备花神祭,宿州府忙得人仰马翻,府衙也派人帮忙,展隋玉排上班也去凑了几回热闹。好不容易腾出手来,也不知道那丫头在牢里怎么样了。

    章栖宁在宿州大牢的第三天晌午,饭后。

    百无聊赖的章小姐日常望天,整个人呈一种放空状。今天的天气好像不错,呵,连云朵的形状都比昨天有意思。

    身后传来脚步声,而且离她越来越近,然后她的牢门开了。

    两个衙役走进来,章栖宁回头看了眼。怎么提着刑具?

    展隋玉敢动用私刑?为了,为了一个钱袋?!

    鞭子,水桶,烙铁,冷冰冰的钩子上粘的是血还是锈斑?她慢慢摸上自己的琵琶骨,后背贴着大牢的砖墙,一丝寒意不经意爬了上去。

    一个衙役放下水桶,另一个叉腰朝她凶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章栖宁:“???”

    那衙役面色一沉,放下鞭子朝她甩过来。“还敢装傻!”

    鞭子落在她脚边差一点抽到她身上,章栖宁肯定他们是弄错了什么。“两位,我前几日跟展隋玉进来的,你们走错牢房了吧?”

    她说话的速度比不上那人甩鞭子的速度,刚刚那一鞭是威吓,这一鞭就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们在鞭子上撒了盐水,章栖宁飞快往一边躲过去。她这小身板要是落实了这一鞭,不死也要刮走一层皮!

    “你还敢躲!”

    紧接着又是第三鞭,第四鞭,章栖宁身手不怎么样,第四鞭没躲过去用手背在身前一挡,嘶——火辣辣地疼。

    “想拿公子拖延时间?呵,进大牢那都是有记录的,公子最近可没带人进来!”

    欺人太甚。章栖宁手背上见了血,只感到钻心的疼更没有好脾气,眼神已经冷了下去,蒙上一层阴鸷。展、隋、玉,章栖宁在嘴里把他的名字咬得粉碎。

    他们慢慢朝她走过来似乎是想要制服她,章栖宁抓住机会摸上袖里的银针对准两人身上扎进去,针上涂了麻药,她趁机推开两人夺门而出。

    快到大牢门口的时候,转弯迎面砰地撞上一个人,幸好那人拉了一把她才没摔倒。

    “啊!”

    “章栖宁?你敢逃狱?”

    章栖宁抬头。

    三天不见的展隋玉还是那样的喜庆,一袭潇洒干练的白色长衫,外加腰间一条打得精致的朱红色璎珞穗子。神色凛然,目光下撇,朝章栖宁看了一眼。

    章栖宁看清来的人是谁,“展隋玉,你大爷!查完没事就放我走?我能不能活到你查完还是个问题!”

    展隋玉莫名其妙被她劈头一顿臭骂,简直一头雾水,他不就关了她两天想给她个教训嘛,没少她吃,没少她喝的,究竟怎么她了?

    章栖宁冷冰冰盯着他,展隋玉看她脸色略白,额间冒着冷汗,而且不是装的。低头撞见她手背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瞳孔骤地一缩,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你干嘛?”

    “谁干的?”他盯着鞭痕,话里不禁动了怒。

    “谁?宿州府的大牢,您的地盘儿。你猜啊?”

    敢打她!要不是她留了一手,现在都玩完了!她不管,推到他头上准没错。到时候她就趁机溜走。

    章栖宁眼底凉凉,嘴角却挂着一丝讥诮的笑。展隋玉从她话里听出几分别的意思来。

    “我的人?”

    不可能。谁敢打着他的名声在牢里胡作非为?俸禄不想要了吗?

    “去看看。”

    章栖宁背过去,只身赖在原地。“不去。”

    廖子诚有事经过,听到动静忍不住过来。“公子,章姑娘?这是怎么了?章姑娘,你这是...谁打的你?”

    展隋玉手背在后头,对廖子诚道:“跟我去牢房看看。”

    他看了章栖宁一眼,可章栖宁不想看他,直接把脸转了回去。他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安安稳稳坐个牢都这么难,这丫头忒不让人省心,到底是哪家养出这么个祸害?

    这时牢房里那两人也东倒西歪地扶墙追了出来,展隋玉瞥见他们被插的银针,扭头看向章栖宁,道:“你干的?”

    章栖宁不说话,举起受伤的手五指朝他一摊。

    “......”展隋玉瞥见她手上的伤,这回倒真没说她什么。他看向那两人,道:“怎么回事?”

    那两人一见是展隋玉,心里早就有些发虚,疑惑道:“公子,您真认识她?”

    “嗯。为什么上刑?”

    展隋玉一个眼神横过去,章栖宁麻药的药性还没过去,两人都哆嗦了一下。

    “她说什么了?做什么了?有反抗或是不配合的举止了?听到不对你们继续问了吗?什么都没问就上刑,是准备严刑逼供了,宿州府衙就是让你们这么做事的?”

    展隋玉明显是有些动怒,无论对象是谁,没有证据就滥用私刑,屈打成招,自古因此造成多少冤狱?

    不仅是因为章栖宁,面对这种原则性的问题展隋玉向来很严肃,从不打马虎眼儿。这大概就是他从父辈身上继承下来的一点。

    乾坤朗朗,天理昭昭,宁可无武,不可无侠。官府侠义,便在这公道二字上。

    听他一番话,章栖宁不由看过去。这么正经的人是展隋玉?

    碰上展隋玉,她没能直接跑出去,本想索性借机把这事给赖掉,没想到他为人还挺正直。

    廖子诚站出来道:“提审犯人也能搞错,你们怎么回事?”

    “头儿,那姑娘不是张庆宁?”

    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廖子诚解释道:“这位姑娘叫章栖宁,张庆宁在另一边。年纪不大,耳朵不好使了?听不清不会去看字!”

    那两人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头儿,我俩就没念过几天书。我们不认识几个字,那字...嘿嘿,也不认识我们。那什么,姑娘,对不住啊。”

    “是是是,听说要审的人有点麻烦,所以凶了些。对不住啊。”

    “还不快下去。”廖子诚瞪了那俩拎不清的一眼,示意让他们下去。

    章栖宁站在展隋玉身后老远。

    “你暂时没查出什么不妥,可以不用呆在牢里了。”展隋玉开口道。

    真的?那她是不是可以走了?章栖宁有些小兴奋,再不走被章家人找上门可就不好了。宿州是个繁华地段,章家也有不少商行铺子开在这儿。

    人多眼杂,早闪为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现在受了伤,料展隋玉也不好意思继续扣着自己。展隋玉看着她手上的伤皱了下眉。

    刚一出去章栖宁就脚底抹油,准备分道扬镳,气的他一把拽住她的衣服后领,把人提起来道:“跑什么跑?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章栖宁像被泼了一桶冷水,定定看向他。“你什么意思?不是没什么不妥吗?”

    “是暂时。”展隋玉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松开手随意地负在身后。“过来处理伤口,然后跟我来。”

    “不去。”

    一回生,二回熟。展隋玉只拧了下眉,拉着章栖宁的兜帽把人给拖走,动作手法相当熟练。“由不得你。”

    章栖宁该喊也喊了,该闹也闹了,展隋玉就是无动于衷。她就纳闷了,她都表现的这么麻烦了,他怎么还不嫌烦?

    “去哪儿?”

    “跟来不就知道了”

    一路上,展隋玉和她一前一后,不快不慢,不远不近地走着。

    宿州府在南方,富饶多产,景色秀丽。春风花草香,泥融燕子飞,集市开在河水两岸,吆喝声接连起伏。男男女女,三三两两,云履罗裙,都是才子佳人。

    远处是青灰色的泥石矮墙,簇簇伸出院墙的粉白色杏花,灰墙黛瓦的小房子连了一片又一片,天上还挂着几张燕子纸鸢。

    话说她以前离家出走也来过江南水乡。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她一时望的出神,没注意展隋玉停了下来,一头撞上去。展隋玉回头,想看她什么时候能回过神来。出于好心,他伸手拉了一把。

    章栖宁肩膀一缩颤,展隋玉低身靠过去,“怎么了?”

    “你...松手。”她疼地脸色都发青了。“你抓着我伤口了,疼——嘶。”

    展隋玉猝不及防地松开手,咳了两声,“...抱歉。”

    章栖宁抬头看过去,此时对方还没直起身,凑过来想看看她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今天展隋玉的头发没有全束起来,此刻一弯腰便有几缕滑到了胸前。公子风流嫌锦绣,新裁白纻做春衣。他俊秀的容貌落在章栖宁眼里,不禁就想到这两句话。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白纻,但绝不是绫罗绸缎。

    另外,他长得确实不错。至少,是她见到的唯一一个能把白色穿得这么光彩照人的人。

    “怎么?本公子太英俊潇洒,让你看呆了?”他眼里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将他那双眼睛点缀得极有神采。

    除了自家阿姊、兄长外,这还是章栖宁第一次这样重复仔细地打量一个人。她重新站好,撩了下前额的碎发,不咸不淡道:“凑合。”

    一听就没什么诚意,展隋玉不知为什么轻笑了声,“你这样的反应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本公子玉树临风。但在外边注意点,我比较低调。”

    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也懒得吐槽的章栖宁。

    “我们要去哪儿?”

    展隋玉扬了下头,“喏,到了。”

    章栖宁顺着看过去,头上绷出一个井字来。“春风...得意...”

    春风得意?她应该...没有想歪吧。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好?她来这种地方,不合适。她还在犹豫,展隋玉却拽着她进去了。

    “十娘,人我带来了。你下来瞧瞧。”

    展隋玉这一声奸诈暧昧如龟公,活像人口贩子。章栖宁警惕地打量起这里。

    一楼大堂宽敞明亮,中间设了几张桌子外,一旁还用屏风隔开了几张靠窗的雅座,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市井风光。

    进门直走右边是柜台,厚实的木头打了两排酒架,旁边的蓝布帘忽地被撩开,从里面走出两个抬着半人高酒缸的伙计。

    两个人一胖一瘦,脖子上都系着围裙,他们朝展隋玉喊了声展公子。

    “十娘在楼上。”

    见他笑着点了下头他们便继续工作了,临走前还好奇地瞧了章栖宁两眼。章栖宁也看着他们。

    “展隋玉,这里养狐狸?”

    展隋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章栖宁道:“以前我哥打猎捉过活的给我玩儿,结果搞得房里都是狐狸味,最后被我姐给扔出去了。”她捏了捏鼻尖。

    “你觉得这店里有狐狸?”

    “没有吗?”

    “那你鼻子挺灵。”他笑了声。“这家店的店主是狐狸精。”

    章栖宁讪笑了两声。“你在和我开玩笑吧。”

    “说谁是狐狸精呢?”

    柔媚无骨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可在场的酒客却都没反应,依旧吃好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从二楼上走下来一个女人,眉目含情,眼里透着几分精光。风姿绰约,蓝绿衫子,臂间挽着一条缠臂飘带。

    她一步一摇地走下来,每一步都袅娜至极,却不让人觉得做作,将女人该有的妩媚表现得淋漓尽致。

    章栖宁目光顺着她搭在扶手上的手一路追踪到她的唇边,嘴唇和指甲上的淡红色像在无声引诱什么。

    狐妖?她还是第一次见。展隋玉又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酉十娘一眼便看到了章栖宁,见她移开了视线,不由抿嘴一笑。有意思,年纪不大,身上却好深的孽障。

    她本就眉眼细长,眼尾点了胭脂,笑起来更是好看。抬手扶了扶歪散着的发髻,她开口道:“就是她?”

    展隋玉坐在一边,手搁在桌子上。“嗯,就是她。”

    “这么生涩,怎么接客?”

    接客?!展隋玉让她接客!

    看章栖宁一副进了狼窝的表情,十娘有些哭笑不得。“放心,我这做的都是正经生意,端端酒水跑跑腿。你没乱说话吓着人家吧?”后面的话自然是对展隋玉说的。

    “没有。”

    难得见展隋玉关心人。她朝章栖宁招了招手,见她不过来便主动走过去。她每靠近一步,章栖宁便后退一步。

    “你别怕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章栖宁置若罔闻,妖的话她可不敢随便乱信。不想和她接触的章栖宁做好了夺门而出的准备,就在这个时候十娘挽上了她的胳膊。

    章栖宁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察觉到这一点的十娘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放心,在我这儿没事,啊。我要想对你做些什么,你能逃得掉?”

    她贴着章栖宁说的,展隋玉听不清。章栖宁看着她,觉得眼前的妖刚说的话好像在暗示她些什么,但抬头再看又好像没什么。也许,是她多心了。

    十娘趁机拉起她的手,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笑道:“这细皮嫩肉的是哪家的大小姐啊?不会是你拐来私奔,藏在我这的吧?”

    私奔二字一出,章栖宁心里猛地又是一跳。

    十娘接着又道:“不过长得倒俊,可以留下。”

    “等等,留下是什么意思?”章栖宁急道。这里真的不是暗娼馆吧?

    “哎呀。展公子没同你说吗?我这缺人手,让他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带过来。”

    说着,十娘不禁看向展隋玉。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交代了几句就要走了,完全不想解释。

    走前不知是不是故意走到章栖宁面前,徘徊了一会儿,见她不会有什么反应了,撂下一句:“没心没肺。”

    望着他的背影,章栖宁:“啊?”

    十娘笑出声,在她脑袋上敲了下。

    “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他把你送我这儿照看是为你好。你连一句谢谢都没有,不是没心没肺是什么?不过也怪他自己,一声不吭的。”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她小声嘀咕了一声,随后把展隋玉的殷勤抛在了脑后。

    十娘见了忍不住掩面软下身子坐在一边笑个不停。展隋玉这个风流胚子,他也有今天!

第8章 小星

    章栖宁被展隋玉安置在了春风得意酒家,她观察了几天发现十娘这只红狐狸的确在本分做生意,比人类还要更人模狗样几分。

    对方也应该知道自己知道她是妖,不光不遮掩,私下还总露出她那条红尾巴调戏自己。

    真是一只心大的妖,不怕自己找一张符箓烧了她?

    “烧了我?”十娘听了不怕反笑,拖着裙子里那条尾巴缠在章栖宁腰上,日常调戏道:“你试试,看能不能烧了我?能焚了我的,只有——”她说话留一半,语气暧昧,引人遐想。

    章栖宁皮笑肉不笑地推开她,拂了拂身上:“不要脸的老狐狸,我都替你害臊。”

    她既然不遮,那她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平常说话也不由透出几分真性情来:懒、烦、累,一边儿呆着去。

    “哼,狐狸就是这样的。不懂人生乐趣的小鬼。”十娘掐着自己的细腰朝她抛了个媚眼。

    期间她好奇展隋玉一个人,是怎么和十娘认识的。

    十娘说:“以前是酒友,有一次狐狸尾巴被他看见干脆承认了。”

    具体看不出酉十娘多大,但从皮相上看也就二十出头。

    展隋玉毕竟年少风华,有个把年轻漂亮的红颜知己也不算什么怪事,章栖宁表示完全可以理解。

    日子就这么过了七八天,挺好的,但章栖宁还是盘算着什么时候跑路。

    某天,廖子诚带了两个年轻捕快到春风得意,衙门要进一批开春酒,他们今天过来置办。

    酒家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老远就闻到十娘家的酒香味了,可馋死我了!”年轻捕快陈秀欢快道,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一个人身上。“咦,春风得意什么时候又多了位小娘子?”

    说完他朝着柜台径直快走过去,讨好道:“老板娘今天也明艳动人,赏口酒吃呗?”目光还时不时往新人身上飘。

    十娘拨了两下算盘,抬头冲他笑盈盈道:“喊掌柜的,没老板哪儿来的老板娘?皮小子整天花言巧语,喏,一边吃去。”

    她舀了勺酒连碟子一起推到他手边,陈秀眼睛盯着酒直笑,送到先是嘴边猛灌了一口,然后捧着酒碟慢慢回味细品起来。“谢掌柜的!真香啊!”

    “掌柜的,你这么做生意是要亏啊。”廖子诚走过来打趣道。

    “亏不了,廖捕头,陈林,你俩也来一口。”正说着她就在身边的酒坛子里舀好了两碟递过去,那两人也不推脱。

    “好酒!”

    廖子诚夸道,他旁边的陈林显然性子闷些,喝了一口后只是点了下头,但眼神却已经是醉在酒香里了。

    十娘听了很是高兴,“那就好。”她眉眼笑着弯起,眼角上扬成一条缝,在胭脂的点缀下绵延出一段风情来。“你们来取开春酒的吧?”

    “嗯,最好能现在就领走。方便吗?”

    “老规矩,准备得妥妥的。阿大,小二,把后面的酒抬出来放车上装好。”

    她朝后面喊了声,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回了她一声:“好嘞,掌柜的!”

    陈秀靠在柜台上,盯着另一边看了好久。“我说掌柜的,你什么时候招的新人?”

    那人白色裙子配鹅黄色半臂,腰间系着柳烟绿的细丝带垂下来,长发在两边绾成髻,带着两朵小巧的簪花。个子略显小,给人一种精致的感觉。

    她转过身,齐刘海下一双眼睛生的极好看,像山林里不出世的精怪,皮肤雪白没有一点瑕疵,站在那远看更像个精雕细琢过的瓷人。

    慢慢走近了再看,小姑娘的容貌浓淡恰宜,眉梢眼角藏着秀气。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怎么看也不该让她出来抛头露面,而是该藏在暖阁里好好娇养的花儿。

    “真是个小美人儿啊……”陈秀不禁扭头问十娘,眼睛还舍不得离开章栖宁。“掌柜的,你从哪找来个这么标志的——伙计?还是您亲戚啊?”

    十娘笑了,她们那一窝可生不出她这么个崽来。

    “十娘,两壶桃花酿,一壶百里香。”

    “好嘞。”

    女孩儿走过来,声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生机和活力,就像刚摘下来的新鲜青果,脆甜脆甜的。

    她偏头看到廖子诚,“廖捕头?”

    衙门的二人具愣了下,陈秀看向廖子诚,道:“怎么?头儿,你们认识?”

    廖子诚看着她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谁,没想到换身鲜亮的衣服对方变化这么大。

    他点了点头,朝章栖宁道:“原来公子带你来这儿了。章姑娘,最近还好吗?”

    章栖宁点头嗯了声,“还行。要不是你们公子扣着,我能更好。”

    “啊?这我也没办法。”廖子诚干笑了两声,从前几次相处就看出来了,这位姑娘有时是不给人留情面的性子。

    “栖宁,给那桌送过去。”

    章栖宁从十娘手里接过酒,随口答应了一声。

    “公子让她呆这儿的?”廖子诚问道。

    十娘:“你说她?昂,你们展公子送来让我照看的,我还挺满意。怎么了?”

    展隋玉自己交代的,那应该没问题。“没事没事。”

    陈秀好奇八卦地贴上去问,“头儿,头儿。这姑娘还跟公子有关系?说来听听啊。”

    廖子诚:“偶然遇到的,你管那么多干嘛?想知道自己去问公子。”

    陈林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他喝完碟子里的酒,还给十娘。“谢谢,很好喝。”

    十娘笑道:“还要吗?”

    陈林了摇头,想了下道:“烧刀子帮我留一壶,回头我来取。”

    “老爷子又喝完了?”

    “嗯。”

    十娘爽利地应下来,“好,回头你来取。老顾客,再送你一壶新酒尝尝,味道怎么样下次告诉我。”

    陈林:“嗯,好。”

    十娘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朝章栖宁喊道:“栖宁。”

    “嗯?”

    “你和廖捕头他们走一趟,正好把订单账目给衙门账房的徐先生送去。”

    “知道了。”

    “不用,我带去就行,回头再给掌柜的送回来。怎么样?”

    陈秀自告奋勇地站出来,为美人效劳他浑身都是干劲儿。他回头朝章栖宁友好地眨了眨眼,盘算着回来送账本还能再来见她一次。

    他这点小九九怎么能瞒过十娘的火眼金睛,她直接道:“不用,既然来了春风得意,衙门又是老主顾,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早点接触比较好。”

    人家都这么说了,陈秀也不好说些什么。“那好吧。”

    宿州府衙

    展隋玉身边跟着个年轻捕快,一身正气,一看就是做事利索的类型。他们刚从外面回来。

    走过一条挂灯笼的窄道,展隋玉吩咐了几件事,忽然看到对面廊下路过的两人。

    “廖捕头。”

    廖子诚回头一看,是展隋玉。立刻停下来等他,“公子。”

    展隋玉朝他们走过来,他身后的捕快徐浩也紧跟了上来。

    章栖宁抬起头,发现展隋玉正看着她,立刻移开视线。

    展隋玉微微愣了下,这丫头收拾下还真挺漂亮。

    那眼神矜贵的跟什么似的,几乎懒得从你身上略过去,不想搭理的时候更是连一眼都不赏给你,要想让她转头看一眼就得好声好气地哄着。由此看来,她家的家境不应该说是不错,而是相当不错。

    她刚刚看到自己了却故意当作没看见。想到这儿展隋玉莫名有些不爽。

    廖子诚见展隋玉看着章栖宁在打量,以为章栖宁换了身打扮,他没认出她是谁,正好心地要帮忙解释。“公子没认出来吧,她是——”

    “章栖宁。”

    廖子诚尴尬了,原来公子知道。他看到时都没立刻认出来,还反应了一会儿来着,公子果然厉害。

    “你来衙门干嘛?”

    这话是展隋玉问的,徐浩朝他们来的方向看了眼,道:“那边好像是账房。看姑娘拿着账本,是来找我爹的?哦,我爹就是账房先生,徐...”

    徐浩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展隋玉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

    展隋玉皱眉,这种事本公子能看不出来?谁让你在这儿废话了?

    徐浩不知道哪儿惹公子不快了,只能闭上嘴,无辜地站在一边。

    展隋玉:“十娘让你来的?”

    “嗯。”

    章栖宁低着头,展隋玉心道:“果然故意不看自己。”

    “看来你在那儿过得不错。”目光下移看见她用纱布包了一圈的手。那天的伤怎么还没好全?

    章栖宁:“还行,让我走的话就更好了。”

    “想的美。事情办完了?”

    章栖宁点头。他废话怎么这么多?

    于是展隋玉对徐浩和廖子诚道:“你们去忙,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出去?公子不是刚从外面回来么?“公子,你——”

    展隋玉看向徐浩:“交代你的事,尽快去做。”徐浩听后识趣地把要说的话又咽回去。

    “走了。”

    展隋玉走在前面,章栖宁在后面没好气地朝他吐了下舌头,跟了上去。

    后面徐浩问廖子诚:“十娘那新来的?”

    “嗯,漂亮吧?”

    徐浩点头,很中肯地答道:“相当漂亮。”

    听到他们对话的展隋玉:“......”

    章栖宁看着他,不解道:“怎么不走了?”

    展隋玉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皱眉:“最近外面不太平,没事别往外跑。”另外补了一句:“回去换身衣服,不然有你后悔的。”

    听别人夸她好看他心里忽然有些别扭,竟觉得章栖宁原来那身黑漆漆的行头也不错。

    “?”章栖宁奇怪地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是她的错觉吗?展隋玉虽然语气有些恶劣,但话语里的关心还是可以听出来的。

    章栖宁是个知好歹的,就不和他计较了。

    “哦。”

    看她变得乖巧,就像在给猫梳毛,展隋玉不禁笑出声,那一点不高兴也不见了。“知道就好。”

    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下。一幅画面就仿佛被他顺势打进章栖宁脑海里似的,突然出现在她的意识里。

    “陛下,郡主伤得不轻。”

    萧楚澜握着笔,目光没有离开手下的宣纸。“怎么伤的?”

    大太监有些不好开口,这原因实在丢人了些。“这个...因为郡主...和宰相家的公子,那个...看上了同一匹马。两人大打出手,这才...”

    皇帝听了愣了下,一滴墨滴在纸上晕成一团,这幅画算是毁了。“和李相的儿子?”

    大太监也觉得匪夷所思,丞相家教向来都好,李公子更是美名在外,怎么就跟平宁郡主打起来了呢?理由还是为了一匹马?这简直荒唐。

    不知萧楚澜想到了什么,态度不明地哼笑了声,把宣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道:“他活该。”

    这说的是郡主吧,大太监心里想。确实啊,这哪像一个女子做出来的事,这哪像一个郡主做出来的事?

    大太监摇摇头,退了出去。大殿内又只剩下年轻的帝王一人,一旁的龙涎香袅袅升起,将背景逐渐虚化。

    “章栖宁,大白天发什么呆?”

    展隋玉走到一半发现人没跟上来,愣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章栖宁抬起头,皱着眉,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一次可以说是偶然,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三次要怎么解释?“展公子,敢问你家祖上有姓萧的吗?”

    “萧?没有,怎么了?”

    章栖宁恢复常态,往后退了一步,道:“没事没事,我大概是发梦了。展公子,请。”

    展隋玉:“...”

第9章 约

    今日得空,展隋玉办案有几天没见着章栖宁那丫头了,想了想转脚绕到春风得意。

    粉墙黛瓦,河岸两边的杏花纷飞而落,走在下面仿佛经历一场花雨。少年公子意气风发,惹得姑娘们频频回头,一个个春心萌动,恰恰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展隋玉众星捧月惯了,只是笑笑,不做其他。

    走到酒馆的天井小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相比起来,外面的杏花就寡素了几分。他在门口先赏玩了会儿。等他进到里面,看了一圈,没看到他要找的人。

    他也不急,两手背在身后慢慢找空位子坐下。

    十娘一眼看到他,走过来道:“哟,展公子。衙门最近不忙吗,怎么有功夫过来?要点什么?”

    “百末旨。”展隋玉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那丫头最近...咳,可还用得惯?”关心的话到嘴边被他忽然拐了个弯。

    “你说栖宁?”十娘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还会主动关心人?难怪从刚进门开始余光就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自觉发现了什么的十娘在心里拖了声长音。

    这小子难道对栖宁——嘿,这可有意思了!

    “好!好的不能再好了。”十娘让小二上了一壶百末旨酒,顺道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栖宁这丫头干活利索,嘴也挺甜的,我很喜欢。不仅是我,来这儿的客人也很喜欢。”

    她嘴甜?那还真难想象。听到后半句,展隋玉握住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有些不悦地问道:“什么意思?”

    十娘把玩着手里的杯盏,道:“栖宁长得好看吧?在我这来来往往的男人这么多,看见了能不心动?那也太不是个男人了。”

    “换做是我我也喜欢,还有不少人跟我打听她呢。你是不知道,她脸红害羞、往后退想要躲起来的样子有多馋人...”后面那句当然是她胡扯的,可这并不妨碍酉十娘表演到位地砸吧两下嘴,似在回味一般。

    听了她的描述,想象力丰富的展隋玉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浮现出她含羞欲泣,不知所措的模样来。但重点是她用这副样子对着的是别的男人,他顿时就没了绮念,反而还很恼火。

    展隋玉啪地放下杯子,沉声道:“她人呢?”

    十娘的话有几分真假?他不确定,但——被人调戏,还脸红要哭?这不能忍。

    酉十娘看着他的反应勾起一抹笑。果然,看来自己没猜错。这小子对章栖宁上心了。她心里虽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看戏。她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反而显得展隋玉大惊小怪。

    “干嘛呀,干嘛呀?客人点单,我让她送过去怎么就不是正经工作了?”

    展隋玉冷冷道:“只是端过去能把她弄成那样?”

    老狐狸没几天正经的,还真有可能拿章栖宁当消遣。不过那丫头好像也不是个吃素的。可酉十娘毕竟是妖,会不会强迫她干些什么就说不准了。

    这么想着,他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奇怪了起来。酉十娘活了应该挺久了,不进深山清心寡欲地修行,反而混迹到人间界来,这不正说明她是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么?

    十娘也放下杯子,装作满不在乎,然后继续煽风点火,看戏。

    “调戏两句又少不了一块肉,你怕什么?那些书生看着正经,不就喜欢那个调调吗?”

    展隋玉突然发现自己当初把章栖宁交给十娘,是做了一个多愚蠢的决定。

    他正要说些什么,后面来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

    “十娘,酿酒的材料在席子上铺好了。”

    章栖宁从后院过来,看见展隋玉看了眼,不痛不痒地打了声招呼。

    展隋玉回眸看见章栖宁,发现她用绳子绑着袖子系在身后,围着半白色的粗布围裙,春日正午在后面晒材料,脸颊被太阳熏得粉红。他喉头上下一动。

    只要章栖宁不故意怼人破坏气氛,相貌上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展隋玉没好气地看向酉十娘,用眼神质问:“她就是这么去见客人的?”

    十娘转过脸当作没看见,心里哼着小曲儿。然后笑盈盈朝章栖宁招手,“栖宁,过来。”

    “嗯?”章栖宁看了展隋玉一眼,看他脸色不好。“干嘛?”

    十娘笑了,道:“我还有事要做,你陪展公子聊一会吧。”

    啥?

    展隋玉看了十娘一眼,只见十娘挑眉看向他道:“我可从没让栖宁陪过其他客人,展公子要赏脸啊。”

    他自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呵,这个老狐狸。刚刚是在玩儿自己呢!

    展公子心里的笑还没摆到脸上,就看见章栖宁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顿时笑不出来了。她这是什么什么表情?怎么跟他把刀架她脖子上似的?

    看展隋玉脸色黑了一个度,十娘不解。等她回过脸看到章栖宁那苦唧唧的模样,她忽然就明白了。拍了拍章栖宁的肩,她走了。

    章栖宁真的很想拽住她。十娘,你别走,你那好自为之的眼神是几个意思?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低头抠手指,看鞋尖绣着的两朵绣花,直到展隋玉发话。

    “站着干嘛?平常怎么招呼客人的,什么都不会吗?”

    章栖宁愣了两秒,这话听着好奇怪啊,她真的没有被卖到勾栏妓院,而是在一家正经酒馆里工作吧。

    “要什么,你倒是点啊。”

    “你对客人就这态度?”展隋玉靠在一边,扬了扬下巴,笃定章栖宁不能把他怎么样,语气嚣张了起来。

    章栖宁挑眉看他,“不然呢?”

    “其他人也一样?”

    “废话。”

    展隋玉听她这么说心里略舒坦了些,这还差不多。

    “最近怎么样?”

    “你要干嘛?”

    章栖宁奇怪: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来了?是寒暄?客套话?

    自以为机智地读懂了展隋玉的意图,后来才发现她给自己挖了个坑。十娘在后面偷偷观察二人,摇头道:“这小子平常挺贼的,怎么这么愣啊?”

    “衙门里头最近不忙吗?”她解开绑着的绳子,把袖子放下来整理好,坐在展隋玉对面不经意问道:“我听来的客人说,最近宿州府丢了好几个孩子?”

    想起还没有头绪的公事,展隋玉眉间不由紧了紧,抿了一口酒水道:“是有这回事。”

    章栖宁:“没有头绪?”

    展隋玉略显为难地嗯了一声。“廖捕头他们已经分开去孩子家里问了,详细的还要等他们回来再说。”

    “丢的孩子是男是女,多大岁数?”

    展隋玉:“男女都有,十三四岁左右。”

    “十三四岁?”章栖宁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平常人家里孩子这么大都能给家里做活,帮忙照顾弟妹了吧。男孩这个年纪对外人肯定多少都有了防范心,女孩儿就更不用说了。况且孩子又不是小猫小狗一丁点儿大,周围就没人查觉?”

    “你说的没错,这的确很不合理。所以才要等廖捕头他们详细问过回来再说,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她说的展隋玉也不是没有想到,十三四岁的孩子在富贵人家或许还会当宝贝疙瘩似的放在手心里护着。可俗话说的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在普通人家已经是能承担部分家务的小大人了。

    如果是被骗走的,孩子们又不傻,给点好处就跟在后面走了。就算真傻,也不至于好几个孩子都傻了吧?再说了,这些孩子偶尔帮家里跑个腿,平常都在家附近活动,左邻右舍就一点没注意到?如果是被人强行带走的,他们有嘴、有手、有脚,就不叫、不踢、不打?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可收到报案都离孩子丢了有好些时辰了,总不见得是父母耽搁的时间。只能是在父母注意到的时候,孩子已经丢了。

    章栖宁:“你去丢孩子的地方看过了?”

    展隋玉放下手里的陶土酒碟,应了一声。“刚去过,什么痕迹也没有。那些孩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章栖宁撑头半边身子支靠在桌子上,展隋玉朝她看过去,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笑,道:“你对查案感兴趣?”

    “我对所有有趣的事都感兴趣,但查案除外。毕竟可能牵扯到人命,算是一件正事,实在不能列入有趣里,不然欠缺人性啊。”

    “这话说的倒是很懂事。”展隋玉抬手冲她轻摇了摇酒盅,“要尝尝吗?”

    章栖宁摇头,“酒有股苦味在,我不是很喜欢。”

    展隋玉眼里有笑意,转而给自己倒了一杯,道:“这话说的...好像不太懂事。”

    酉十娘停下手里拨弄的算盘,见他们气氛不错,道:“栖宁,过几日的花神祭,你也去凑个热闹?”

    章栖宁:“花神祭?”最近是有听说这是宿州的传统来着。“...倒是可以一起去看看。”

    十娘莞尔一笑,“我那天有事。展公子,那就麻烦你了。”

    什么?!

    “不用。”

    “为什么不用,花神祭很有意思的。”

    “不。”章栖宁看了展隋玉一眼,“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去。”

    “你当我跟你一样闲?”展隋玉挑眉看向她,对十娘道:“我那天有事,你另请高明吧。”

    十娘贼笑地看向他:“你真不来?”

    “...看情况。”

    十娘撑头无声笑了下,随后酒舍里又响起她“啪嗒啪嗒”打算盘的声音。

第10章 花神祭

    宿州府的花神祭是当地百姓迎春的传统方式,挑选出来的美丽女子坐在轿撵上扮演花神,由十个大汉扮演神官抬到山顶的神庙献花,第二天早上再由人接下来。

    那天从早到黄昏都设有摊贩,整个宿州像过年祭祀一般热闹。

    展隋玉前几日说不来,花神祭当天还不是假装什么也没说,照样来春风得意酒馆吃早茶,店里的伙计小二迎上来道:“展公子来了,要点什么?”

    “和平时一样。”

    “好嘞。”

    小二跑到后面酒窖去帮忙,展隋玉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今天是花神祭,大家伙儿都去赶集凑热闹,看花神游行去了,酒馆里除了他外只有几个散客。

    他坐在位置上等了又等,手指在桌面上百无聊赖地敲了一下又一下。

    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照常的白衣造型,朱红色腰封,外加一件轻薄的罩衣。听到从后面传来的声音,假装无意地转过头去。

    “十娘差不多了,这样挺好。”

    “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思春?正所谓春风拂多情,吹我罗裳开。如今春意浓浓,恰是撩拨好时节,多少人心猿意马!”十娘追在章栖宁身后苦口婆心。

    “女孩子在你这个年纪就该多打扮,你这是辜负你的美貌你知道吗!展公子,来了啊。”

    酉十娘指着章栖宁恨铁不成钢道:“又不是要你命,跑那么快做什么?”

    展隋玉一抬头,一片鹅黄色的衣衫忽然撞进视线里。章栖宁眼眸低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下,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颤了下。

    她看了自己一圈,最终无奈地抬起两臂道:“我是去玩儿的,穿上那些我还逛不逛了?十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您就饶了我这个不求上进的吧。”

    黄色的襦裙清新淡雅,裁剪的长度刚好到脚边,长发挽在脑后干净又利落,挂着水滴样式的细流苏簪子歪插在发丝里。

    十娘推了她一把,让她到展隋玉旁边去了,一手撑在桌子上,气道:“你看看,你让一个男人看看,你身上缺了多少东西?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没出息的!”

    章栖宁朝旁边站了站,朝她笑道:“那你今天见到了。”

    “不争气,太不争气了!”

    这副不习惯被人按在镜前打扮,恨不得立刻扭头离开,一脸淡妆鲜活灵动,被他突然撞见、惊艳的场景……

    什么时候,在哪里,他好像见过?展隋玉因自己心中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恍惚了一瞬,他抬手将章栖宁小半个身子都收进自己怀里。一侧投下来的阴影笼罩住自己,只见展隋玉伸手扶正了她左边的发簪。

    章栖宁抬眸看向他,“你——不是不来的么?”

    展隋玉指尖在她柔顺的发丝间流连了片刻,然后收回手,移开视线,声音淡淡的,“自作多情。我来吃早茶。”

    “来酒家吃早茶。展公子,你很有个性嘛。”章栖宁半靠着他揶揄道。

    一股幽香钻到展隋玉鼻尖,他一晃神,推开章栖宁。“本公子就是喜欢春风得意的早茶,这你也管?”

    章栖宁看着他不知干什么轻笑了声,“不管,当然不管。对了,我今天说不定会趁乱出宿州城哦。展公子,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章栖宁便哼着小曲儿离开了他的视线,展隋玉前裾一撩,重新坐下来。“想出宿州城,她想得倒美。”

    一旁目睹全程的十娘朝着展隋玉摇头。“真走了你不后悔?”

    “本公子有的是办法...”

    “展隋玉,你也别太自负了。当心错过了后悔。”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了闪,转身朝他摆手道:“我走了,你自便。”

    我今天说不定会趁乱出宿州城哦。

    大堂里,展隋玉看着水杯里自己模糊的倒影一言不发,心里有些烦躁。

    等小二端着早茶出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集市上非常热闹,河岸两道都是商贩,有很多平常没有的玩意儿。

    章栖宁漫无目的地走着,由于出众的相貌引来不少目光。她不知道展隋玉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好好的祭典不看,都盯着她看什么?”后面的展隋玉用眼神吓走了好几个想上前向她搭讪的人。

    他一路默默观察着。

    章栖宁很普通地在看路两边的摊子,遇到有趣的新鲜玩意儿也只稍作停留,多看两眼。但眼里却也没别家女子的新奇惊艳。

    至于那摊上的东西,展隋玉也看了。有一两个来自西域,中原确实少见,可她只是看一眼便走过去了。

    这样的反应要么是她从小便过着不一般的优越生活,对这些东西司空见惯。要么就是这个人清心寡欲,这个世界引不起她一的一点儿兴趣。

    章栖宁显然不会是第二种。再想到他查到的有关章栖宁的身份来历。兰台,章家吗...果然如此。他不禁叹了口气。

    “花神出来了!”

    不知是谁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章栖宁也被吸引过去。展隋玉见她难得提起了点兴趣,嘴角微微上扬,负手也跟了上去。

    人挤人,挤死人。

    章栖宁突然有一种煮饺子的即视感。

    展隋玉看着前面都快被挤扁了的她不由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占她便宜?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甚至想干脆露面用轻功带她飞出去算了。

    章栖宁一回头,人群攒动中二人的眼神突然对上了,展隋玉下意识转过视线。

    刚刚他眼中的尴尬被他很快抹去,但章栖宁还是不巧地瞥见了些痕迹。她疑惑地低下头,有些意外。

    担心她?

    眸子沉了沉,再次抬头朝展隋玉看过去。

    展隋玉有些心虚地抬起头看过去,只见章栖宁大摇大摆地看着他,没一会儿便把头别到了一边,那表情像是傲娇地哼了声。展隋玉却不禁松了口气。

    所有人都拼命往前挤,章栖宁这唯一一个往后朝展隋玉身边挤的就成了异类。乍看之下,像极了那逆流而上的鱼。

    展隋玉一手护在旁边,一手没地方安置,章栖宁被人推的扑到他怀里,他也只能虚搭在她腰上。

    “你挤回来做什么?”反正他一会儿就到那边去了。

    章栖宁没回答他,两手攀在他肩上,仰起脸气喘吁吁控诉道:“宿州花神祭,这场面是不是要控制下?不然迟早得出问题。展隋玉?展林昭?喂,你听见了吗?”愣什么神?人流量太多,各种嘈杂的声音拥挤在一块儿,她不得不提声朝他道。

    “咳。嗯,我回去会和表兄提的。”

    太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展隋玉别过脸不敢看她,耳尖不自然地泛红。

    不要多问,他正年轻呢。

    章栖宁见他这副表情眸色不由深了深。后面有女孩儿贪图展隋玉美色,趁着人群还在拥挤,企图往展隋玉身上贴过去,看样子内心是谋划了一场狗血的偶然大戏。

    章栖宁发现后不由感慨:看来是一个被脑残话本坑害的失足少女。朝展隋玉使眼色,又冲那姑娘努了努嘴。

    察觉到后面有人,展隋玉面无表情地转过去,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位姑娘。

    小姑娘原先桃花满面,抬头见展隋玉面不改色地往一旁努力退了一步,脸色还没来得及改变,然后就听对方一本正经地笑着道:“请自重。”

    小姑娘瞥见他怀里护着的人,再见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自觉明白了什么,本就心里有鬼,于是讪讪地离远了些。

    章栖宁看到这一幕,脑子里转过刚被自己踩了一脚的坊间话本里的内容。心里忽然一动,鬼使神差地借着拥挤的人群往展隋玉身上靠了点过去。

    熟悉的冷香离自己更近了,展隋玉身子一绷,难得地紧张起来,喉头上下动了下,声音也暗哑了些。“你...”

    “嗯?”章栖宁声音淡淡的,头靠在他胸口,仿佛没发现哪里不对。

    她这样展隋玉也不好说什么,到嘴边的话也只好拐个弯。“没什么,小心点。”

    “嗯。”

    章栖宁听声音没什么,其实只要展隋玉低头就能发现反常的地方。除了自家哥哥,她还没和男子离这么近过。

    两人表面上都隐去了痕迹,心里却各自盘算。

    听着逐渐加快的心跳,章栖宁嘴角微扬。展隋玉其人,还以为风流惯了不惧这种场面,没想到也是个银样蜡枪头。要不是贴近了,还真看不出来。

    ...这也没什么不好。

    她垂下眸,眼里闪了闪。难怪十娘有时候看他俩怪怪的,原来如此。

    人潮渐渐退了,有了一丝让人喘息的空间。

    展隋玉扶着她的肩护着她,然后慢慢松开。“没事吧?”

    只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又是一副平常的模样了。章栖宁的红脸还没完全退下去,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他恢复如常的面色,对他调整恢复之快略感不可思议,另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怎么了,不舒服?”他低声道。

    章栖宁抬头看了他一眼,两手贴在脸颊上背过身去,道:“没有,花神来了,快去看。你怎么了?”

    展隋玉愣了愣,有些晃神。“没事。”

    刚刚,章栖宁是不是太平静了?他竟有些失望。那他是想看到她怎样?如果,她像之前那个女人主动靠近他,他也会用同样的态度对她吗?

    好像,不会。

    啧,展隋玉。争气点!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章栖宁站在他旁边,专心致志看着即将过来的游行阵仗,半分心思都没落在他身上。反观他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正常。

    在章栖宁的身上,他有时会有一种熟悉感,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对女人,他自认不是光看皮相的肤浅之辈,那这种感觉又是什么?

第11章 妖道

    “看,花神来了!”

    人群中好几个人兴奋地接连喊起来,所有人都纷纷朝街口望去。章栖宁也不例外。

    左看右看,千呼万唤始出来。

    喧闹的人群中章栖宁先是听到叮当空灵的碎响声,那是金属薄片相碰发出的声音,宛如碎星一般降落。

    红纱帐幔随风飘扬的十人大轿缓缓而来,轿檐向上飞起,挂满了金色的铃铛,仿佛是天宫巧匠精心打造的楼阁一角。

    抬轿的神官皆是白衣黑帽,帽子是上细下粗的管状,看起来格外高挑,所有人都带着笑脸常开的长脸面具。

    神官的衣服都是白底银线,大红配色,黑色纱网的帽子,远看便十分精细,近看上面的青云松柏更是栩栩如生。花神的装扮由此可见一斑,不知又该是怎样的繁复奢华。

    红纱帐中坐着一道窈窕的身影,她慢慢伸手挑开帘子,露出极小的一条缝来。

    虽然没有看见脸,但章栖宁觉得那人在笑。能选上花神的女子,想必容貌上自是一群人里拔尖出众的。

    有什么缠绕在轿身上,隐隐约约看不真切。章栖宁慢慢紧张地眯起眼,瞧出那好像是个淡绿色,烟雾状的东西。那是什么?

    “展隋玉,那个——”

    “别动声,慢慢把视线移开。不要被他发现。”

    声音落在耳边她不由心里一惊,展隋玉微微皱眉一脸复杂地看向她。对此,章栖宁也是一样。

    她又看了眼那个,然后转头对着他道:“你指那个?”

    展隋玉:“嗯。”

    章栖宁心里不禁好奇了,“他们都看不见?”她往两旁观礼的人都看了眼,而他们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展隋玉:“看来是这样。”

    “那是妖气?”

    “不确定。”

    章栖宁恢复常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花神祭上怎么会有那个?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展隋玉看了看,道:“那东西周身清气萦绕,不像是妖。”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放任不管,出事了怎么办?展隋玉垂下眼,似乎在考虑。

    她拍了拍展隋玉肩,刚要说什么,前面就传来了男子高亢的咏唱声,把她要说的话给打断了。

    最前面的两位神官唱道:“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紧接着后面穿着红黄绿三种颜色彩衣的侍子上前,手摇着系着彩带的摇铃,围着轿撵载歌载舞,舞毕退下又上来第三波供奉的鲜花和新鲜果干的仙童。

    章栖宁看着游行队伍浩浩汤汤前行,不禁疑惑道:“唱的是《楚辞·九歌》中的东皇太一。”

    展隋玉负手道:“是。怎么了?”

    章栖宁继续道:“东皇太一不是男的吗?怎么轿子里坐的是女子?还叫花神祭?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最初的确不叫花神祭,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后来因为女孩子们喜欢朝奉时采花、献花,又因为是春天,这才和花神有了关系,叫了这个名字。”

    章栖宁点头。原来如此,原来是为了讨女孩子欢心。

    展隋玉继续道:“至于为什么是神女献花而不是男人去——”

    他停下来看向章栖宁,挑眉问道:“如果你是东皇太一,你更愿意看到给自己送花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还用问,当然是女的!

    虽然知道这个理由是展隋玉在胡扯,但她笑了笑,并没有点破。她转过脸去,仙童们开始朝人群撒花,撒糖,撒蜜饯果干。她不知道还有这个步骤,猝不及防被撒过来的花和蜜饯砸了一脸。

    “噗,呸。什么情况?”章栖宁吐掉贴到自己唇边的花瓣,另外还拿手嫌弃地蹭了两下。

    “哈哈,你运气不错啊。有人挤破了头想要都拿不到一把,你轻轻松松就被砸了这么多。”展隋玉看到她被砸了一脸,站在一边幸灾乐祸。

    运气不错?这分明是她又开始倒霉了,那些东西看着不大,砸着怎么这么疼?

    章栖宁摇头晃脑地把东西都抖落下去,伸手拍了拍,头发上还有一朵淡粉色小花没有抖掉。

    她转头问展隋玉,“这样行了吗?”

    展隋玉一直看着她,突然见她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这里。”他抬手伸到章栖宁耳边,从她头上取下那朵花。他放在手里捏着转了圈,然后递到她面前。

    “喏,拿着吧。花神季上的东西据说开过光,拿到了会沾上好运气。”

    “好运气?真的假的?”章栖宁半信半疑地接过来看了又看,发现怎么看那都是朵很普通的花,没什么特别的。

    展隋玉伸回手,笑看着她。“就当是个好彩头,收着吧。”

    “嗯,好。”

    展隋玉看着她,对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很是受用。“你刚刚想说什么?”

    章栖宁愣了下,仔细想了想,抬起头:“我忘了。”

    游行结束后,选出来的花神会在山上的神庙呆上一晚,其他的人都下山去赶下午的热闹,花神祭的第二个高潮开始了。

    “那算了。神庙那里衙门安排了人在附近守夜,稍后我再过去。摆摊会连续三日,今天你就早点回去吧。”

    这是在赶人了?

    “山楂茶,山楂茶。”

    一个货郎在叫卖,展隋玉看章栖宁一直看着。便问道:“想尝尝?”

    章栖宁先是一愣。展隋玉不是不让别人碰他兜里的钱么,竟然会主动请客。

    不说话,那就是想了。展隋玉低笑了声,说:“别乱走,在这儿等我。”

    章栖宁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展隋玉就端着用宽叶子折成的碗,里面盛着山楂茶,一手一碗稳稳朝她走过来,眼里透着晶亮的笑意。

    “咱们走吧。”

    章栖宁站着不动,展隋玉不由回过身来看她。“又怎么了?”

    她目光冷下来,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谁?”章栖宁捧着山楂茶看向他,眼里的温度降了又降,身体也处于防备状。

    对方不由愣了下,完全转过身来,手背到身后。“展隋玉”英俊的脸上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眼里却多了几丝兴味。

    “你傻了,一会儿的功夫连我都不认识了?”

    章栖宁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话。低头小口抿了抿酸酸甜甜的山楂茶。趁对方一个不备,整杯朝他泼过去。对方猝不及防地一闪,再看时章栖宁已经挤进了人群。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道:“你跑得掉吗?”

    章栖宁庆幸没穿十娘那两件麻烦的衣裳,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她抱着裙子靠在一边坐下,胸前起伏,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背后的声音却跟催命符似的贴上来,让她后颈一凉。

    “丫头,怎么不跑了?”

    那东西卷起一阵黑色的妖气,展隋玉的模样慢慢褪去。他淡淡扫了章栖宁一眼,嘴角象征性地勾了勾,摇身变成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玉面青年,执拂尘随手一挥,眉间嵌着一粒深红的朱砂痣。

    打量了一眼章栖宁,好奇道:“你是怎么认出我不是他来的?”那人嘴角一弯,一步步朝她靠近。“整碗山楂茶直接朝脸扣下来,就肯定我不是展隋玉?”

    章栖宁身后是贯穿整座宿州城的河流,她退无可退,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又是一个妖物。她冷静下来,笑了笑,道:“每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我恰好对这个比较敏感。”

    “原来如此。”龙辛泽仔细瞧了瞧章栖宁的模样,眉头舒展,心中闪过一丝了然,笑了下。“小姑娘你也不是普通人。既遇上了,就跟我走一趟吧。”

    章栖宁只觉得从两颊向后有一阵风,回神就见黑袍妖道从几步开外一下子闪到自己面前,抓住自己胳膊,黑色的旋风同时将两人一同从下裹住。

    “章栖宁!”

    真正的展隋玉从散开的人群中朝她这边的方向跑过来,周围的人被他吸引过去竟是从未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状况。章栖宁心里一跳,悄无声息、没有痕迹、无人注意。

    “之前丢失的孩子都是被你——”

    龙辛泽一手夹着章栖宁,闻声低眸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但嘴角却勾着一丝得意洋洋的浅笑。很快,她的视线就被黑色的旋风完全遮挡住了。

    她和龙辛泽瞬间转移到宿州的后山上,她首先定了定神。对方是妖,她是人,打不过不能硬来。

    章栖宁被他用一节小绳扣住手腕,拉着往前走。她从后面打量了眼龙辛泽,走在前面的人任凭她这样赤裸裸地打量,步子迈得轻快,托着拂尘还哼起了颇为抒情的,不像离朝风格的小调。

    “那些孩子还活着么。”章栖宁单刀快马地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龙辛泽哼着小调转头朝她看过来,轻笑了声。“你自己都落在我手里了,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没关系,我很会看人脸色。至少现在,你还不想杀我。”

    想杀她还不简单?可龙辛泽这悠哉的样子倒更像是想把她带去什么地方。难道那些孩子也在那儿?这么一想,她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

    龙辛泽的视线一直变化莫测地盯着章栖宁的表情,见她松了口气不禁挑了下眉。

    “啾啾。”

    一只山雀停在他头顶,站在他束好的头发上踩点,左右看了看似乎觉得那是个不错的筑巢地块。龙辛泽伸手直接拍下去,那只敢拔虎须的傻鸟,章栖宁怕它不是已经成了鸟肉馅饼。

    “你别!”

    “呵。”龙辛泽看了她一眼,觉得好笑地笑了一声。收紧手握成拳,从头上拿下来,当着章栖宁的面张开五指。

    “啾。”毛茸茸的傻胖鸟叫了一声,甩头用翅膀碰了碰自己的绒毛,搞不清状况地歪头看看章栖宁,又看看龙辛泽。最后还胆大地用爪子踩了两下脚下的手,“啾?”

    傻鸟有傻福。章栖宁背过脸去。

    龙辛泽看看手上这只胆大包天的小山雀,又看看章栖宁前后这一番反应。她以为他会直接拍死这小东西?有没有搞错,这会弄他一头血,他才不干这么没品的事呢。

    抓着山雀一边的翅膀让它腾空吊着,龙辛泽看着它抿嘴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二话不说直接松了手。小鸟成直线下坠,幸好在快坠地前回过神来,扑棱翅膀打了个勾,飞速远离了跟神经病似的龙辛泽。

    章栖宁一脸复杂地看向他,而龙辛泽只是甩了两下拂尘,确保没有鸟毛粘在自己身上。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掐指算了算,皱眉“哎?”了一声。直步跨到章栖宁身前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胳膊上顺骨捏了两把,最后不甘心地问:“你多大了?”

    “十六。”章栖宁摸不着头脑,顺着他的话回答。

    “十六?”他立刻松开她的手,抱怨地掸了几下拂尘,连扣在她手上的绳子都去除了。丢下她一个人在原地,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走掉。临走时还在嘀咕:“弄错了,弄错了,白忙活了!要是小两岁就好了。”

    “什么意思?”

    章栖宁不解,可当她刚追上去两步人就跟一阵烟似的消失不见了。

    再小两岁?那就是十四岁,是丢失孩子的年龄段,看来那些孩子真是他弄走的。可他要那些孩子有什么用?

    她转眼看了看四周,后山上空无一人,林子里也只有生长多年的老树和新发芽的野花野草。

    她摸了摸胳膊,心想开春了,那些蛇呀,鼠啊,山熊、野猪什么的都开始出来活动了,要不还是先下山吧?

第17章 舟上

    章栖宁的意识浮浮沉沉,就像在水面上一样。渐渐的她发现不仅如此,她是真的在水上。准确地说她是在一条小船上,旁边还躺了个人。

    “...展隋玉?他怎么会在这儿?等等,我这又是在哪?”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和一个男人躺在一起不要太惊悚,她撑起身子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整整齐齐,没什么问题。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转头发现展隋玉好像并不是这样。

    原本平整的衣服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外袍脱了盖在身上,她还分走了一大半。衣服领子有些松动,往里可以看见精致的锁骨,一头墨发散铺着,闭眼睡的不省人事,真是诱惑着别人对他做些什么。

    章栖宁的手指微微蜷起,不禁咽了口口水,被烫了一下地移开了视线。

    “什么时辰了?”

    展隋玉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突然开口,章栖宁心中猛跳,手下一滑,身子一歪倒在船上,连带着船身都晃了晃。

    似乎是船晃得他很不舒服,展隋玉不满地啧了一声。

    睁开眼,扶着头坐起来,一绺黑发顺着他的肩头滑落。惺忪的睡眼眨了眨,好似桃花仙卧在迷蒙的江面扁舟上,容貌昳丽飘逸,气质卓然,似画一般。

    他撇了一眼呆在原地的章栖宁,嘴角若有若无地上扬,心情有些不错地开始整理松乱的衣服。

    他笑了,他笑什么?他为什么笑?章栖宁默默移开视线,表面镇定,内心的草原万马奔腾。我是谁?我在哪?

    她极其努力地回忆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展隋玉长这么好看,行为有时候确实很让人心动,但她也没到把自己往他嘴边送的程度吧。

    自己醉后是什么德行?难道昨晚——不可能!真想甩自己一巴掌清醒下,她不是那么如狼似虎的女人。

    看来章栖宁是对自己撒酒疯的行为有些误解。

    醉了以后迷迷糊糊看到一个青衣美人。他们一起在一棵桃树下喝酒,不出意外,她好像调戏了谁……然后,被拖走了。醒来就在这儿了。

    “喂,干嘛呢?”展隋玉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轻轻踹了她一脚。

    “没,没。”章栖宁捂上眼睛转过身,从指缝里偷瞄展隋玉,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一会儿的功夫他除了外袍外都整理好了,至于那皱皱巴巴的外袍,现在估计是不能穿了。

    “昨晚...你睡的怎么样?”章栖宁淡定迅速地和展隋玉拉开了些距离。

    展隋玉有些不满地皱起眉,目光盯着她露出裙边的绣鞋鞋尖,好一会儿都没移开。她不会是喝断片了吧?

    “展公子?”

    展隋玉挑眉,环顾了一圈四周,指了指天,反问道:“睡的怎么样?”

    连船篷都没有,这么随意的地方怎么可能睡得好。自己是脑子进水了吗?章栖宁抱膝整个头埋在臂弯里。

    “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展隋玉试探道。

    “啊?”章栖宁抬头想在对方脸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最终却什么也没发现。昨晚,她该记得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问道:“昨晚...我没对您做什么事儿吧?”

    “呵。”展隋玉冷笑了声,原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那真是——太好了。

    他心里扯起一个大到诡异的笑容。忽然又眼神受伤起来,活像被谁抛弃了似的。“既然不记得,那就算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他这样她很慌啊。

    难道她真的酒后无德做了些什么?骗人。她一个女的能对男的做些什么?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慌的。毕竟她才是断片的那个。

    “要不...您提醒我一下?”

    展隋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终目光落在湖面上,一言不发。现在还早,湖面上泛起一层朦胧的水汽,连早市都还没开,更别提人影儿了。

    他拿起外袍抖落了两下,看了章栖宁一眼,半途叹了口气,硬生把扔的动作改成了披,动作温柔地把衣服搭在她身上。

    他这是怕她冻着?这么温柔的一定不是展隋玉!受宠若惊,她心虚地坑着头没敢看他。展隋玉起身站到船头找到一把桨,什么都不说地主动开始划船靠岸。

    湖面的雾气中飘着一叶扁舟,舟上的男子只留给章栖宁一个萧条的背影,再不多话。

    “你...”展隋玉欲言又止地挪开视线。

    章栖宁害怕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这货不对劲。难道她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不然不能把人刺激成这样。

    她一个人坐着抱头忏悔,站在船头的展隋玉却在此时扬起一抹得逞的坏笑,眼里透着几分狐狸的精光。

    “公子啊...”

    “怎么。”展隋玉故作隐忍,声音下是让章栖宁胃疼的忧郁气质。这种情况下,她是没脸再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能转移话题。

    “那个,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不知道。你去问十娘。”

    “噢...”

    章栖宁垂下眼眸,他这是生气了?要是真做了什么,她不记得好像有些亏,主动权都在展隋玉那。不行,找机会得掰回来。

    收拾好心情的章栖宁叹了口气,抱膝安静地坐在小船上。

    直到展隋玉把她送到春风得意门口,她才转身看着他,低头又抬头,最后郑重道:“回见。”

    “?”

    就这样?

    说完,她快速地关上门。连说话的时间也不给展隋玉留。展隋玉只能把张开的嘴又闭上,两手背在身后,被章栖宁的反应整到懵逼。无奈道:“没救了。”

    “呵呵。你也有今天?”十娘突然出现,笑道:“我都给你创造那么好的机会了,你竟然还没搞定。你和她究竟谁更没救?”

    “你所谓的帮我,就是把我和一个醉鬼扔在连个船篷都没有的船上吹了一夜冷风?”

    十娘不以为意道:“我这不是给你创造下一次见面的理由嘛。你看你衣服在栖宁那里,她总得还不是。就算她不还,你还可以自己来要嘛。私相授受都有了,离修成正果还远么?”

    展隋玉哼了声,拂袖离开。“阴险。”

    十娘也哼了声,“是阴险狡诈,那你觉得怎么样啊?”

    展隋玉走到门口,背对着她嘴角上扬,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狭长的眉眼微弯,笑得比十娘更像只狐狸。

第12章 鬼打墙

    管他外面闹成什么样。

    酉十娘喝着自己私藏的小酒,时不时再尝两筷子小二端上来的下酒菜,整个人躺在小院里的摇椅上逍遥快活。

    直到展隋玉黑着一张脸进来按停她的摇椅,十娘看他一个人,对上他满是怒火的眼睛猜怕是章栖宁那丫头怕事了。

    “怎么了?”

    “有妖怪把章栖宁捉走了,借你家狐狸一用。”

    “妖?”出了这档子事儿酉十娘也没心思继续喝酒,拍了两下手,脚边便多了几只白毛狐狸。“去找章栖宁,先找到的展公子有赏。”

    得了话,几只狐狸在她脚边蹭了蹭,看了一眼展隋玉后立刻朝四处散开,各自寻找去了。

    酉十娘转头朝展隋玉拍了两下,“找人就让小崽子们去,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展隋玉背在身后的手紧握住,眼中是森然寒意,似乎下一秒暴风雪就要冲破封印。

    人头攒动的花神祭热闹非凡,几只白狐快速地从人群中穿插疾驰,渐渐白色的狐身也变成了透明,只看到几个模糊的轮廓影子,让人不禁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其中一只狐狸嗅到河岸边,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它低声呜呜了两下,没一会儿另外几只狐狸就聚集到它身边,它们都嗅了嗅最终确定了什么。分成两组,一组继续追踪气味,另一组回到春风得意,告诉十娘情况。

    春风得意酒家。

    狐狸一回来,展隋玉绷紧的神经就立刻做出了反映:“找到了?”

    十娘抱着那狐狸崽子转向展隋玉,点了点头。“嗯。”

    继续追踪的白狐狸们循着味道追过去,最终在后山山脚停了下来,它们面面相觑了会儿。一只狐狸义高奋勇地往前试探了下,前爪伸进后山里,眼前的山景随即有了微妙的变化。

    十娘抱在怀里的小狐狸崽尖尖的耳朵动了动,朝十娘轻嗷了一声。

    展隋玉见她神色不对,道:“怎么了?”

    酉十娘:“找到地方了,我恐怕也得过去一趟。”

    “有什么问题?”

    “那里布了个阵,里面鬼打墙。”酉十娘放下怀里的这只,“跟上它,咱们走。”

    宿州后山里章栖宁按下山的路走了许久,心里数着,按理她怎么也该走到山下了。意料到估计是这山里有问题,她背靠一棵大树就地坐下,锤了锤发酸的小腿。

    “鬼打墙?”她心里道。

    她说那妖道怎么放心把她随手一丢呢,合着在山里面下了套。普通人在鬼打墙里面,要怎么走出去呢?

    鬼打墙其实是自我判断能力朦胧,感知模糊,一时找不着北,在原地打转。脚下的步子迈出去会产生细微的差别,而人本能地会按照一定的距离跑圈。

    章栖宁坐下先歇了会儿,她深知这时候看周围环境都不靠谱。她抬头站起来在黑了的天上找北斗星,不一会找到后又慢慢找齐了北斗七星连成一柄勺子。

    找到了北,她循着方向走过去。走了几步后脚下踩着一个坚硬的球状体,她身子立马一顿。

    夜晚山里的风声吹得吓人,周围又渐渐凉下来,感官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极度敏感,连那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人的想象力也被无限放大到最大。

    眼珠,碎骨头...好几个恐怖的猜想一下子席卷过章栖宁的头脑,她身子一时像被冻住了,好一会儿才解冻慢慢挪开脚,鼓着一股劲儿看下去。

    幸好。

    不是她想的那些,那是个戴在腰间的珠子挂饰,光线太暗看不真切。身后传来动静,她再一次提起神,这次来的是活的。

    该不会是狼吧?等等,等等。宿州地方志上怎么说来着?当地有狼吗?多不多?

    章栖宁还在保持镇定,一个脑子分成两个使用。一个在努力回想地方志上的内容,另一个在考虑,她要是用这副身板逃跑,逃不逃得过四只脚的狼。

    她还在想,一个温热又湿软的舌头飞速从她手背上舔了过去。

    她反应过激地向后倒坐下去啊了一声,一只毛茸茸长相漂亮的白狐狸坐在她面前,歪头看着她。

    “...狐狸?呼——狐狸啊。”她一晚上被吓得可不轻,心脏抽抽地直疼。她索性彻底坐在地上,捂上左胸的位置。那只狐狸仿佛天赋异禀,直接走过去爬到章栖宁腿窝里找了好位置坐下来,伸头拱了拱她。

    章栖宁冻了大半天,现在有个暖呼呼的东西自己主动靠过来她当然乐意。她两手撸猫似的顺过狐狸毛,仔细端详了下这只相貌清秀的狐狸崽子。

    大半夜的,狐狸好像是夜行动物,不过有这么亲人么?

    “来,给姐姐看看。”

    章栖宁托起小狐狸的脸,仔细看了又看,道:“长得这么标志,又奔着我来,你该不会是十娘家的吧,小家伙?”

    “你还真说对了。”

    身后传来酉十娘的声音,“除了我家,谁能养出这么油光水滑的狐狸?”

    章栖宁后面站了另外一个人,他一手拎着章栖宁的衣领子把人拽起来,另一只手捞过她身上的狐狸崽子,放下去让它回去找十娘。

    “展隋玉,你也来找我了?”看见熟人,章栖宁放宽心后露出一个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展隋玉原本黑着的一张脸对上她也只能硬憋回去,上下左右看完,好歹人没事。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那妖怪呢?”

    “走了。”

    “走了?他就这么把你给放了?”

    十娘的心情章栖宁能理解,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前后毫无逻辑的绑匪吧。

    章栖宁:“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他说抓错人了。他要的是十三四岁的,我超龄了。”

    展隋玉并酉十娘:“......”

    “十三四岁?你是说之前的孩子都是被他抓走的。”展隋玉率先反应过来。

    “是。重要的是,我怀疑那些丢了的孩子都还没事。”

    “怎么说?”

    章栖宁:“那妖怪开始没对我动手,像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而且在知道我没用之后,随手就把我丢下了。要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徒,会留下活口吗?所以我推测能活着把那些孩子带回来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展隋玉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既然他把你带到这里,那说明那些孩子很可能也在这座山里。十娘,你家的狐狸再借给我用用。”

    “行。崽啊,帮展哥哥的忙,回头我让他请你们吃顿大的。”

    除了十娘怀里的那只,还有好几只白狐狸从她身后走出来。章栖宁见了眼前不由一亮,被毛茸茸们吸引过去,撸狐致命。她挠着崽崽们的下巴,捏着狐狸耳朵陶醉道:“我请,我请它们吃!”

    十娘笑了笑:“你们听见了没,还不快去?”

    “行了,你和十娘快回去。我另外去趟衙门。”展隋玉道,把兴致正高的章栖宁拉起来,就算是她这样也没把怀里的狐狸撒开。

    察觉后方突然升起的冷意,章栖宁在胸前抱着狐狸,捏住它的前爪做了个可爱讨好的姿势,问道:“你要不要抱?”

    “...”展隋玉:“不用。”

第13章 臧莺莺

    廖子诚得了展隋玉的消息,说是找到有关孩子们的消息了,让他立马带着陈林、陈秀一干人等过来。

    “公子,人都到齐了,这就开始搜山。”

    “再等等。”展隋玉道。

    “等?公子,咱们这是在等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踩断枯枝的轻响,捕快们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手纷纷都按上了刀柄。转过身,黑暗中慢慢走出来的身影让他们都不由一愣。

    黑云遮月,只能隐约看见是兽类的轮廓。夜风渐起,云层飘散,银白色的月光仿佛从稀薄的云层中筛过,轻盈地落在狐狸雪白的皮毛上。

    陈秀:“狐,狐狸?怎么这么多!”

    粗略看一眼大概就有十多只,还成群结队地向他们靠近。有捕快准备拔刀,被展隋玉伸手给拦下了。

    “公子?”

    “无妨,是我向别人借来找人的。”展隋玉解释道。

    用狐狸找人?寻人用狗他们知道,衙门里还有一只大黄呢,用狐狸的还是头一次听说。

    展隋玉走上前单膝跪在为首的白狐面前,问道:“找到了?”

    只见那白狐抬头看着展隋玉,极通人性地点了下头。身后的捕快们心里都叹道:“这狐狸成精了!”

    展隋玉听后也半松了口气,说了句“那便好”,站起来对身后的府衙捕快们道:“两人一组,跟着狐狸去找人。切记紧跟狐狸,不要单独行动。”

    “是。”

    展隋玉和廖子诚一起,也跟着一只狐狸找人。

    “狐狸一个个都往不同的方向去了,难道丢失的孩子也都在这山里的不同地方?公子,他们该不会是被——”想到抛尸的可能,廖子诚忽然面色一沉,手不由紧握成拳看向展隋玉。

    展隋玉单手负在身后,淡定道:“放心,人应该都还活着。”

    听到他这句话,廖子诚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而又问道:“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又是怎么追查到后山来的?”

    也不怪廖子诚疑惑,毕竟当初接到报案时由于被拐的孩子背景都差不多,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衙门首先排除了绑架勒索的可能。因此,破案优先的方向就是人口拐卖。

    所以,他们当时排查了城内大大小小的牙行,以及进出城门口的人。

    另外,被拐的孩子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多个。那么多十三四岁的孩子要藏也需要地方,考虑到行动是否方便以及吃喝、掩人耳目等等的问题,他们还仔细排查了可能被当做窝点的地方。可惜最终都一无所获。

    那么问题来了,展隋玉又是怎么想到后山的呢?毕竟这里离宿州城的距离不近,要把十三四岁大,已经有反抗意识的孩子带到这么远的地方,这无疑是增加作案难度的。

    展隋玉:“今天,章栖宁也被带走了。”

    “什么?!章姑娘也——”这么说展隋玉是跟着那人找到这里的,以展隋玉的轻功想要做到这一点的确可行。“章姑娘她现在难道在贼窝里?!”

    “不,那人半途发现抓错人,把她扔下了。人已经送回春风得意了。”

    连着好几个大喘气,廖子诚:“作案手法诡异,几日之内又连犯数案,作风嚣张,目无王法,大伙儿都推测来的是什穷凶极恶之徒。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那人虽绑了孩子,却又把他们“散养”在后山里。捉了章栖宁,放人时却又不怕自身暴露,并未杀人灭口。既不图财,也不害命,难道这绑匪绑人只是绑着玩儿?总得有个说法吧。

    而且——

    “公子,这些孩子大多不是富人家的,肯定有人跟家里人上过山。既然绑匪放了他们,他们不会傻到连逃都不会吧?那绑匪既不害人性命,这么些天竟没有一个逃下山的?您不觉得很奇怪么?”

    那自然是因为鬼打墙啊。普通孩子怎么可能出得去。

    “廖捕头可信鬼神之说?”展隋玉停下来背对着他,前面领路的狐狸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也乖觉地停下回头,细长的吊梢眼在寂静的夜色中散发着淡绿色的光芒,目光有些专注地看向他们。就好像也在等待着廖子诚接下来的回答。

    “...鬼神之说。”廖子诚想起之前在废帝陵时候的事,回来他是真的去庙里好好烧了一炷香。他语气有些犹豫,道:“半信...半疑吧。”

    “不过——查案时我是尽量不会往那方面想的。公子你想啊,若全是妖邪作祟,鬼神庇佑的话,还要衙门做什么?”

    展隋玉唇角不禁勾了下,“说的也是,官府中人这么想的确不适合。廖捕头,这次的事善后可能比较麻烦,你做好准备。”他手指握住腰间的挂饰,摩挲把玩着道:“话说回来。作为顾问,我倒也不全算官门中人。”

    这言外之意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展隋玉是知府的表弟,因为对查案有兴趣所以作为顾问留在宿州府帮忙。他除了当下的案件外,对一些查而无果的悬案也颇感兴趣。府中记录在册的案件中,有多桩令人费解的案件都被他安排得很妥当。

    每每想到当初在废帝陵的场景他都会不由头皮发麻。所以,对于展隋玉要插手的这种“麻烦”案件,廖子诚其实想敬而远之。

    “公子,你。”

    “救人要紧,先跟上来吧。”

    狐狸走在前面,其实展隋玉目前也不知道这次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这些孩子似乎对章栖宁口中的妖道并没有任何价值,不然也不会这么随意地“放”在山里。他在山周围设了屏障,在山内设了鬼打墙,就目前看是为了不让那些孩子乱跑,同时不让山外的人发现。

    诱拐孩子通常的目的是索要赎金、仇家寻仇、卖给牙行获利,卖入黑市进行交易。如果将妖物也算在内的话,不排除还有活祭这种可能。

    廖子诚说得对,就算妖道做了这些,可他并没有从中获利。那他这么做的理由和动机又是什么?着实让人费解。

    “公子,前面好像有什么!”

    狐狸停了下来,廖子诚拨开遮挡的树枝探身查看,结果发现一小块空地的中央停着一间轿子。

    白狐率先走到轿前嗅了嗅,前爪趴在雕花坐台上,然后拱开轿帘跳了进去。

    “花神祭的轿撵...”展隋玉皱了皱眉。里面该不会是这次选出来的神女吧?

    此处在山路之外,周围有树木包围,另外整座山里都有鬼打墙。如果没有十娘的狐狸他们怕是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地方。

    多重的保障,既是隐藏,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保护。

    其余的孩子都在山里走动,为什么只有这个哪里也不去?害怕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廖子诚和展隋玉朝轿子走过去,掀开轿帘。

    “公子,是女孩儿。”

    “花神祭选出的献花神女,当然是女孩儿。”展隋玉往一旁看过去,指尖擦过抬杆捻了捻。

    绿色荧光的粉末...磷粉?不对。

    他朝轿内看过去。

    女孩也是十三四岁花一般的年纪,因为花神祭被打扮得漂漂亮亮,从头到脚无一丝不精致。身旁放置着花匠为花神祭培养的花,坐在轿中的她也像极了一朵在温室中精心呵护的百合。

    用抱娃娃的姿势抱着白狐,水灵的杏眼打量着他和廖子诚,没有惊慌甚至还有一丝好奇。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跑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她判断周围没有危险,而且她身边刚刚极有可能还有别人。展隋玉弹去手上的粉末,弯身进到可以容纳四五个大人的轿子内。

    子时已过,丑时将至。而她身边就连用来点缀的小花都没有蔫掉,仍然非常有生机地开放着。

    展隋玉敛起眼中的神色,低下身摸了摸白狐的后背,笑着道:“别怕,哥哥们都是负责花神祭的官差,不是坏人。你叫什么?”

    狐狸顺着展隋玉的手蹭了蹭,小姑娘见了抬头看着他,小声道:“臧莺莺。”

    “臧?公子,宿州府姓臧的只有城南做当铺生意的那家吧。”

    有钱人家的小姐啊——

    展隋玉笑了笑,“臧小姐,花神祭出了点问题,我们待会儿会送你回去。”他看向她抱着不撒手的狐狸,继续道:“你也可以和这只小狐狸多玩一会儿哦。”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

    廖子诚牵着她的手把人带出来,问道:“公子,现在要怎么办?”

    “等孩子找到,一起先带回去问清情况和住址,让家里人来接吧。记得让徐浩把每家每户都登记详细。”

    “是。”

    “对了,小姑娘。”展隋玉转身问道:“刚刚这儿有别人吗?又或是和你一样大的孩子?”

    臧莺莺抱着狐狸看了看他,低头想了想,最终摇头道:“没有。”

    “...”展隋玉什么也没说,了当地笑了声,直接结束了这段对话。臧莺莺莫名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狐狸被勒得紧了,不舒服地低吼了一声,四肢挣扎地从她怀里挣脱了。

    它跑到展隋玉脚边蹭了蹭,回头望了一眼她,竟还伏身冲她哈了一口。臧莺莺忽然一愣,廖子诚有所觉,用余光盯着小姑娘。

    展隋玉仿佛没有看见她的失态,两手背在身后,心里却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看了一眼狐狸。

    对方紧张了,但也并非只有说谎这一种可能。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紧紧抱着狐狸不离身,狐狸是暖血动物,人在紧张或是害怕时,温暖的触碰能够适当缓解内心的恐惧,从而带来安全感。

    虽然表面不太看得出来,不过这孩子对外界的一举一动都相当敏感,还是不要太过刺激为好。

    “时候应该差不多了。和其他人先汇合,回去再说。”

    “是。”

    寅时,在狐狸的帮助下,孩子们都被找到。不过在山里呆了几日,缺水少粮,大多体力不支。卯时,官差们背着孩子总算是回到了苏州府衙。

    但衙门口确是不一般的热闹呢。

    “我女儿呢!把人交出来!!你们这群废物,全都是废物!”

    臧成吉挥舞着击鸣鼔锤冲着衙门的官差又吼又叫,两个官差上来强行制住他。谁也不知道他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哪里来的这么大一股疯劲。对方脸色微铁青,看来平日身体底子就不大好,眉眼间戾气横生,使脸上原有的几分读书人的气质荡然无存。

    气到瞪大的眼睛看着有些瘆人,大吼大叫费了他太多体力,这会儿被扭着胳膊猛咳起来。压着他的衙役怕人发病死在衙门口,手下也没敢使大劲。

    臧成吉连扑带脚踹,衙役们也挨了他发狠的几拳头。

    “艹!哪来的疯子?松手!”

    “再发疯,让你吃牢饭了!”

    两人伸手把人往台阶下一推,臧成吉摔在地上,嘴里骂骂喋喋还要再战。

    “爹!”

    他忽然不动了,循声看过去。

    “爹,您干嘛呢?”臧莺莺小跑到他身边把人扶起来。

    臧成吉好好把人打量个遍,确定人没事才稍微镇定了点下来。

    “臧小姐按理会在神庙呆上一晚,第二天由人送回。明明衙门都还收到她不见的消息,臧老爷又是怎么知道的?”展隋玉问道。

    “我呸!”臧成吉轻蔑道:“一群废物怎么保护我女儿?要不是我雇人暗中跟着,指望你们这群饭桶收到消息,呸。我呸,呸呸呸!莺莺,走,跟爹回家。”

    臧成吉拉上孩子就要走,廖子诚等人准备动手拦下,被展隋玉阻止了。

    “让他们走吧。告诉徐浩,记得登记臧家的孩子。”

    “是。”

    陈秀看完臧成吉那神经病泼妇骂街式的乱搞一气,“臧家生意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简直神了!”

    “臧家的当家是臧锦添,那个是他弟弟臧成吉。”陈林在一旁淡淡开口道。

    春风得意酒馆。

    玻璃珠大小的玉珠逆光被章栖宁捏在两指间欣赏,珠体浑圆,珠内肌理层次分明,清若星河璀璨,纹若山岚流动,阳光吸入其中,光华内敛,成色极佳。

    这个玉,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

    “老板娘请问,展隋玉在吗?”

    一位佩剑的江湖公子从外面进来,虽面露急色但仍言语温和。十娘放下酒勺笑着朝他看过去,“叫掌柜的,没老板哪来的老板娘。这位公子,展隋玉是衙门的人,怎么上酒馆来找?你这地方可跑错了。”

    那人道:“衙门我去过了,官差说他往这边来了。怎么,他不在吗?”

    十娘摇了摇头。

    “公子你和展隋玉是?”

    “在下季然,和林昭是江湖上认识的朋友。”

    展隋玉,字林昭。

    季然此人虽是江湖侠客,言谈举止却是最温和不过。武功路数稳重,然内力深厚,仗剑天涯,心肠也好,可称是江湖少侠中的一代楷模。与他相交的人都说若他以后退隐,这样温厚朴实的性子还可以去当教书先生,给孩子们讲讲江湖故事。

    十娘道:“宿州府的人说他往这边来了,那十有八九是看栖宁来了。你有事不妨坐下等等,说不定是你俩走岔了,他一会儿就到了呢。”

    “栖宁?”

    十娘往窗口方向指了指,道:“喏。那边,正靠窗的那个。”

    季然心里微微惊讶了下。一个...姑娘?

    “这么好看当然是姑娘。不是姑娘展隋玉也不招惹啊?”十娘听了轻笑道。季然这才猛地意识到,刚刚竟把心里话不小心给说出来了,有些尴尬地转过视线。

    可一转就恰好看见章栖宁手中的玉珠。

    章栖宁闻声转过头,就见一个人冲她过来。可季然还没碰到她,一个白色衣服的翩翩少年便挡在了她身前,单手拦住对方的手。

    “季然,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可不像你。”

    展隋玉松开手,笑道:“这么久没见,刚来就为难小姑娘。说不过去啊,何况我还是宿州府尹的表弟,你在这儿给我惹麻烦——我是抓,还是不抓?”

    “这位公子,有事吗?”章栖宁从展隋玉身后站出来问道,见季然从刚刚起就一直盯着她手里的这个东西,于是递过去道:“我在后山捡到的,是公子的?”

    季然回过神,恍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接过来玉珠,一脸抱歉道:“这是我...我一个朋友随身佩戴的。进宿州后我们走散了,在下不免有些情急,还望姑娘见谅。”

    “我不打紧,你朋友那边反倒比较棘手。戴得起紫梁玉,来头不小,求财或仇杀都有可能。”

    季然手里拿着玉珠愣了下,“紫梁玉?”

    章栖宁:“怎么,公子不知道?那就是我多嘴了。古往今来,除了前朝开国皇帝亲手挖出的那块紫梁玉外,还没有人发现过第二块。而那一块也被用来制成前朝玉玺,最终随前朝废帝萧楚澜一起在人间消失了。”

    “前朝玉玺...那这一块是?”季然拿着玉珠神色忽然有些复杂,他对这些没有研究,从不知那人身上戴的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还和前朝有关...他不禁看向展隋玉。

    展隋玉按上他的肩,拍了两下:“季然,别紧张。我知道你一个闲云野鹤是绝不会谋反的。”

    “你放心,我朋友也不会。至于这紫梁玉...”季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其实就算这是紫梁玉,公子也不用太过紧张。”章栖宁笑了笑。“虽说与前朝有关,但民间也未必没有。”

    季然:“可姑娘刚刚不是说,这玉全天下就只有一块,而且用作玉玺之用了么?”

    “据说当时制造玉玺的名匠在完工后,萧太祖大喜,欲要赏赐于他。而他一心醉于玉石,只要了制作玉玺的残料,并将其做成玉玩。毕竟出自名家之手,纵然价格不菲,被人收做藏珍也无可厚非。”

    展隋玉看了章栖宁一眼,打趣道:“季然,这丫头没事就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净知道些歪七八门的冷门知识。她都这么说了,你就放心吧。你朋友不见了,我朝衙门借些人给你?”

    季然:“那倒不用。听说宿州府前些日子丢失孩童,衙门昨晚将孩子都找了回来。我想去看看。”

    “你等会儿,我们找回来的可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你朋友这么小?”

    “不是的,她只是看起来比较显小,个子也不高。所以...”季然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连表情也变得温柔起来。

    季然刚刚那么紧张,现在又这幅表情,恐怕那人不是“朋友”这么简单。展隋玉笑了笑,“行了,我带你去衙门走一趟,记得回头请我喝酒。”

    和他离开了春风得意。季然无奈,“你一个江湖世家公子,又不差钱。这么久没见,怎么还是这么抠门?”

    家里的终归是你家里的,就像你爹终归是你爹,那能混为一谈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无数的相思意象被载于一朵花上时,那已经不是一朵普通的桃花了。

    此花非彼花,形式也是一种表达。姑娘家从小准备嫁妆,期望嫁个良人。他提早准备彩礼钱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些也不仅仅是平淡的嫁娶往来,而是两个人的一生。自然是准备的越早越好,越充分越好。

    “这叫谋。我的钱,自是去那可以钱生钱、利滚利的地方,一分都不会浪费。”展隋玉替自己正名道:“若是日后夫人家世难缠,除了倚仗我爹以外,我还有生财有道、吃苦耐劳、年轻有为等诸多长处可以加分,印象好了,提亲也自然容易了。”

    “林昭,你——”

    展隋玉:“我说真的。”

    季然:“是刚刚那位姑娘?家世难缠,你解决不了?”

    “季然,这世上有什么是本公子没办法的?”展隋玉勾了勾唇,朝他做了一个嘘声不语的手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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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中有个人介绍:
“让人努力活着的理由可以有两个。第一,重要的在你身边。第二,你等的人还没来。”
夏夜的风吹拂在耳畔,章栖宁的声音落在他耳畔,展隋玉问道:“你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我?”章栖宁笑了笑,向后仰躺在沾了露水的草地上:“我是来还债的。”意中有个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意中有个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意中有个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