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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溪午     意中有个人txt下载     意中有个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忧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陶雪戚放火烧了整个山寨,困住了所有人,也困住了她自己。一切都被困在了这个叫陶雪戚的躯壳里。

    当听见马蹄声她才将视线从那些被黑色火焰包围的尸体上移开,当恶意烧尽那些火焰也渐渐恢复成明黄色,但仍没有减弱的气势。陶雪戚在摇曳的火光中看到对面拔剑阻止火势蔓延的季然。

    她藏在火焰中静静注视着他,仿佛看着蝼蚁里的英雄。心动了,所以她也变成了蝼蚁。心里自嘲了一声,然后清醒地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她从火焰中主动走出来,走到季然抬头一定能看到的地方,那里还有几个这场戏的配角。

    季然看见她,脸上的神情有一丝的松动,陶雪戚嘴角也扬起一丝微小的弧度——这么快就放心是不行的,季少侠。

    边上的几个女人看到陶雪戚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意,紧接着脚底便冒出黑紫色的火焰,她们还没有注意到。

    季然大喊了一声:“别碰她!”

    陶雪戚一眼撇过去,手上分出一部分恶意化为一把利刃挥着穿透她们的身体。雕刻着连枝花样的白玉镯戴在手腕上从她眼前划过,莹润的玉色映在她眸中洒落下一片冰冷。

    “看在我利用了你们的份上,给你们一个痛快。”艳红的火光映在她脸上,苍白的气色看着似乎好了些,两颊上多了一丝红晕,但在季然眼中却不是这样的。

    他只看到陶雪戚用从手心里冒出的黑气杀了人,他甚至不敢相信站在那里的是陶雪戚。

    陶雪戚抬眸看向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的季然,他果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她。心里叹了口气,忽略心中划过的一丝失望,看着他轻声道:“傻瓜啊…”

    为什么要暴露?藏了这么久,继续下去也不是很难。

    但她忽然就想到了当初与章栖宁打的赌。不藏着的原因,不是藏不了,而是想让他看到真正的自己,所以不屑去说谎了。

    章栖宁和她都从未想变成别人喜欢的人,也不想变成会让那个人喜欢的人,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喜欢自己罢了。

    当闪电再一次从天空划过,陶雪戚抬头勉强地扯了扯唇,火苗朝她汇集渐渐将她包围,闭上眼从原地消失了。

    再出现便是落在郑州离陶氏废宅不远的荒草地上。她眼前恍惚,蒙上一层黑色的阴影,紧接着传来一阵晕眩感。她就地而坐休息了下,“用这副身体这么做果然还是太吃力了。”

    没办法,谁让她要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稍微好一点后她看了看这是哪,循着零星记忆朝陶氏旧宅走了过去。她对陶家没什么感情,当时那也不过是个暂时的住处,本来就没怎么放心上。二十年过去,让她回忆某些地方的具体位置一时还真想不出来,所以慢慢想了几日,想明白地方,想明白密室的打开方法。最主要的是,她现在想放空自己。

    她也是一时不查,没想到章家的动作这么快,等她注意到附近有人的时候却又懒的去管了。

    “看来是遇到季然了。会管闲事,那姓展的小子肯定也在。”她垂眸支吾了一声,“…那丫头也会来啊?”

    当初听说她离开宿州,展隋玉没走,他们走之前好几天他才离开,听季然说好像是回家去了。如今这两人又碰到一块想必是姓章的丫头得逞了,赌局是自己输了,就是不知她耍了什么心眼,倒时候真得好好问问。

    心里这么想着,陶雪戚背着手朝记忆里的地方走过去,走到一处偌大的院落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确定位置后提起裙子蹲下身,指尖擦过地面一言不发地摸索着,似在找什么东西。

    一张八卦图渐渐从她脚下浮现出来,她敲了几个方位,地面上便出现一个暗道口直通地下。陶雪戚不由嗤笑了声,“一代代老东西都钻这玩意儿,也不想想那些好的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除了妖魔鬼怪还能招来什么?”

    她摇了摇头从入口下去,在她下去的那一刻暗室的门也立刻关上了。一片黑暗中,蓝色的火光一盏盏亮起来,从她站的地方一直延续到前方的另一个房间。

    下面的地方其实并不算大,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转过一个弯,来到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点外面那些幽蓝色,令人毛骨悚然的灯,而是放置了数十颗小孩儿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抬手拂开上面落满的灰尘。她抬脚将靠在一边的一副穿着衣服的,完整的骷髅挪到一边,脸上神色冷冷的。

    那骷髅的脖子一歪,身子朝地面上倾倒,头颅顺着滚了下来,滚到一处堆了夜明珠的地方。

    蹲下身,从那骷髅身上感受到残存的恶意气息,陶雪戚偏头轻笑了声。起身走到那颗骷髅头面前,弯身将手覆盖在他的天灵盖上,只手将那颗头颅拿了起来。

    另一只手慵懒地背在身后,舌尖舔了舔几乎毫无血色,在内侧被她点了朱红色胭脂的唇。夜明珠发出淡淡的柔光,朦胧地照亮找一片角落,只见她眯眼牵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朱唇轻启,愉悦道:“好久不见啊,父亲。”

    那骷髅无神的眼窝里只剩下一片漆黑,她拿着骷髅和他正面对视着。长相纯美的年轻少女拿着骷髅,转身走向身后放在房间中央的黑色棺材,一手扶着棺材轻盈一跃便坐在棺头上,垂下的腿轻轻摇晃着,看上去轻巧极了,就像一缕没有重量、没有实体的魂魄,在这如同墓穴一般的诡异地方轻哼了两声歌谣。

    一手向后撑着,随着歌谣的调子手指在棺盖上轻敲了两下,指下发出了细微、沉闷的“笃笃”声,与她逼中哼出的歌谣渐渐融合到一起。棺盖下面有什么好像受到召唤似的,不耐烦地要从棺材里涌出来。

    陶雪戚坐在不停震动的棺材上一脸平淡,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顾自欣赏把玩着她所谓“父亲”的骷髅头,心想:“人活着的时候不怎么样,死了,这骨头倒是还不错。”

    她坐在棺材上,侧身垂眸看了眼棺材里翻涌而出的黑气,冲他们勾了勾手指。那些黑气有的惧怕地散到一旁,在密室里乱窜;有的惊惶地逃回棺材里,不再出来;有的被陶雪戚随手一把抓在手心,捏了捏放在嘴边像团子似的吃了下去。

    她吃了一个不够,许久没有进食反而激发了胃口,一把一把抓过来搓揉成各种食物的样子,细嚼慢咽地品尝着这许久不曾吃到的极品恶意。

    “唉…”

    她无端叹了口气,想起曾在这府中吃到的上百年的陈年恶意,那就像是收藏的陈年美酒,味道真是好极了。可惜啊,那些都被她早前吃完了,剩下的这些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了,勉强凑合吧。总比她之前在外面从活人身上取来的强些。

    陶雪戚就在暗室里的棺材上坐着,饿了随手抓一把恶意来吃,数日后竟比原先在外面气色要好得多得多。直到某天暗室上方传来些动静,暗室门被人打开,听到耳熟的声音她才百无聊赖地从棺材盖上坐起来,原先她是躺在那小憩。

    她抱着个骷髅头在章栖宁和展隋玉看到她时笑盈盈地看过去。“章姑娘来了,还有展公子。呵呵,季然在上面?”

    章栖宁看着陶雪戚坐在棺头上,一脸天真烂漫地抱着一只骷髅头,那样子诡异极了。展隋玉想得亏季然没跟来,坐在棺材上,抱着骷髅头…口味真重啊。

    展隋玉压根没想起来自己身边的这位是有割舌、挖眼、切耳、下毒…多种嗜好的主儿

    “脏死了。”

    章栖宁果然适合陶雪戚一路的,只是淡淡吐槽了一句,走上前拣了块棺材上干净的地方坐了上去,自然而然用和人坐在一条板凳上的轻松语气,云淡风轻道:“你手上拿的那是个什么丑东西?”

    “…”展隋玉看了一眼棺材还有这诡异的气氛,站在原地没动——他只是个普通人,只配站着。

    “丑吗?这是我爹。”陶雪戚盯着手上的骷髅头看了看,恍然大悟道:“哦!你那是没看到他活着时候的样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章栖宁本打算安慰的话停在嘴边,轻轻哦了一声,表示原来如此。展隋玉头疼地扶额,为什么他忽然不能理解这两个女孩子的对话。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就不懂了?

    陶雪戚手上拿的是他爹的头骨,为什么还能一脸只是拿着个陶土娃娃的表情,栖宁又为什么能和她唠嗑似的聊天?

    展隋玉眉头轻皱了皱,然后又恢复,章栖宁喊了他一声。

    “林昭?”

    “嗯?”

    “按照我的经验来看,她爹是个王八蛋。”

    “?!”这话从何而来?展隋玉不解地看着她,似在等她解释。但看看陶雪戚,再看看章栖宁,想到兰台章家的事…

    栖宁说陶雪戚和她很像,这个像应该也包括经历吧。然后,他沉默了。也不问为什么。

    章栖宁从棺材上面跳下来,走到他跟前,道:“你记住这句话就好。反正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放着自己女儿不管,跑来这设了方术的暗道密室里来做什么?在这里放一口棺材,你觉得正常人会这么做吗?”

    展隋玉:“这是陶家的事,我也管不着啊?”

    “怕你接受不了。”章栖宁抬头看着他,“至少在她眼里,可没把他当做过父亲。对不对,陶姑娘?”

    陶雪戚把玩腻了,抛球似的把那颗头向后扔到一堆夜明珠里,偏头含笑看着她,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般的口吻,道:“你可真了解我。”

    她一手放在膝上抵着下巴,唇内侧的胭脂颜色不曾减淡,反而更浓艳了,仿佛色泽醇厚的樱桃果酒。眼中与她纯真的外壳不符,流露出一股清丽的风情来,修长卷翘的睫毛小扇般轻轻煽动着眼中的妖娆,犹如敦煌戈壁沙漠,洞窟中画壁上缠绕在飞天舞女酥臂上的迎风的飘带。

    她眸子转向展隋玉,再看向章栖宁,笑了下,道:“你身上的业障不见了,还和他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是有奇遇?”

    章栖宁心里一听她说这话不由微怔了下。

    原来她看得见自己身上的业障啊。

    陶雪戚:“之前的赌局我输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像你我这样在世人眼中的怪胎异类,是用什么法子让他接受你的?”

    说着,她朝展隋玉扬了下下巴,倒是很有兴致地看着章栖宁,认真在等她一个回答。

    “法子?”章栖宁弯唇得意洋洋地看向展隋玉,沉吟了会儿。展隋玉一听这话也颇好奇地看着章栖宁,他也想听听栖宁暗地里对他做了什么。

    “哪有什么法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这样?”陶雪戚挑眉看着她,似乎有点不相信。转念又道:“若他不愿意,你打算怎么办?”

    “不愿意啊…”章栖宁侧眸看向展隋玉,锁起来是个不错的想法。展隋玉脖子上一凉,对上章栖宁的眸子,一般她用这个眼神看向自己就是想把自己锁起来了。

    心里无奈叹了声,展隋玉轻咳了下,弯身贴到她耳边笑道:“回头我肯定悄悄往聘礼里藏一根手铐链子,娘子可要好好找啊。”

    章栖宁闻言笑了笑,嗯了一声。

    展隋玉起身不满地看向陶雪戚这个挑唆别人夫妻关系的人,心想季然怎么回事啊,怎么看上这么个麻烦?

    季然:天道好轮回,我当初也是这么看你的。

    陶雪戚坐在棺材上看着两人不禁愣了一瞬,唇角带着一丝笑。她其实一早就发现了,她和章栖宁很像,但又不像。章栖宁对展隋玉从一开始就是徐徐图之,心里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一步步把展隋玉拉到自己身边。所言所行都吃定了展隋玉这个人,他怎么可能逃得掉?

    季然和展隋玉是不同的,展隋玉心甘情愿地被章栖宁拉到身边,同时也一边用自己来阻止章栖宁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他大概也不怕章栖宁会犯错,错了也会同她一起承担。季然不是啊,季然他啊…最讨厌不善的东西了。

    陶雪戚笑了笑,眸子垂下去暗了一瞬。

    “被冷落觉得自己很多余?”章栖宁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调侃之意。

    “你的季少侠在外面呢,就他那脑子怎么可能下的来。他下不来,你上去就是了。”

    陶雪戚:“我也许就是不让他下来呢?”

    章栖宁:“听季然说你能耐不小,一把火烧了整个寨子,还没有拦得住你,我家一个小小暗哨怕也是难不倒你。说实话,他能活着回来找我,我也是挺意外的。他能回来,说明你是放了水的。”

    展隋玉心里为林肃摇了摇头。打击报复,这绝对是打击报复。

    “季然不错,但他不是展隋玉,你也不是我。所以我的方法对你不适用。我要是你的话,我就…”章栖宁走到陶雪戚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陶雪戚勾了勾唇,笑道:“老奸巨猾。”

    “用手段达到目的若被称为狡猾,那些温柔的不劳而获者岂非卑鄙?”章栖宁道。

第92章 来生啊...

    章栖宁和陶雪戚两人就在这中央放了一口棺材,旁边还有一副白骨的暗室里交流起经验来。展隋玉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站到一边。算着和季然约好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才开口:“栖宁,快一个时辰了。”

    听他说完,章栖宁也才想起来外面还有一个季然。她看向陶雪戚,道:“一起出去?毕竟他来找你了。我为你铺了那么多路,你不去看看?”

    陶雪戚感谢章栖宁的不辞辛劳,但还是拒绝了。“我暂时走不了,这棺材下面压了数十年的恶意就快被吃完了。你们先上去,告诉他我就在下面,要解释…等我把这边解决了吧。”

    “恶意?吃?”章栖宁不解地看向她,“陶雪戚,你究竟是不是人?”

    陶雪戚扬着下巴朝她道:“这么淡定的反应,你到底是不是人?”

    随后她也不想计较了,摆摆手告诉她,“说我是人没错,说我非人也对。连恶意都能当粮食吃,实在算不上是正常人。”

    她顿了下,继续道:“陶家嫡女我的确是,如假包换。这个身份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身份的意思就是说…她还有别的身份?章栖宁心下了然,“你慢慢吃吧,我们先上去了。至于你的身世也好,身份也罢,我们是不大关心的。上去等你,想想该怎么说给需要听的人听吧。林昭,上去了。”

    章栖宁似乎话中有话,陶雪戚扶着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自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帮她。在宿州时她对她动了一丝杀心,她也是除了季然外对她没有升起一丝恶念的人。不,准确来说是对人基本的善恶喜厌她都没有。

    见到人的第一眼,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在心中产生一个印象,这种印象也将生成一种念,牵动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和态度。

    但在宿州时章栖宁虽然有说有笑,心里却没什么波动,就像一个活过来的空心人偶。

    要知道断欲去爱对人这样六根不净的存在来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她所知道的情况一般只有三种:第一种便是西方梵天的佛陀,第二种便是先天魂魄不齐、心智不全的痴儿,第三种便是冷情冷性,生来对周遭事物无感的人。

    第一种和第二种章栖宁显然不是,可说她是第三种却又不大像。没有任何一个天生冷情的人可以如她这般世故圆滑。因此,她还对她产生过一丝好奇。

    其实…还有第四种。那便是经历使然,所以性子淡漠,旁人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无所谓。

    展隋玉负手和章栖宁走在甬道里,沉声道:“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怕某人在那里呆不下去嘛。”章栖宁偏头看着他,笑道:“眼神中一股怒气冲冲,你知道陶雪戚企图推我下水的事她肯定猜到了。没听见她说棺材底下都是恶意,你这样的继续待在那没好处。走吧,上去了。”

    展隋玉眼中微微愣了下,好像的确没藏住。

    说到被恶意折磨章栖宁自然是很有经验,听她的肯定没错。可惜现在展隋玉只想戳戳她脑门,“你怎么想的?刚刚给陶雪戚出了什么损招?”季然到时候可别傻不愣登地中招了。

    “秘密。等他俩成了我再告诉你。”

    展隋玉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我们的第一个秘密竟然是因为别人,我真是太伤心了。”

    “别伤心,别伤心。有些事比起听别人说,亲眼去看会更有意思。还有...”

    章栖宁转头,“什么叫损招?我什么时候出过损招?”

    “你没有?”展隋玉挑眉看着她,不禁笑了笑,笑起来时眉眼里也聚着星辰般的璀璨笑意。

    章栖宁:“当然。我只出阴招。”

    “阴招?”展隋玉哦了一声,季然这下真是要惨了。

    “老实交代,你这些阴招、损招…有没有在我身上用过?”

    “我说没有,你信吗?”章栖宁不答反问,垂眸看了一眼,慢慢伸过手去。

    展隋玉感觉袖子被轻扯了下,顺着看过去,只见章栖宁指尖微微露出拉着他的袖子,抬眸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儿。

    “栖宁…”

    两人走出暗道,回到地面上,展隋玉俯身靠近她,“真有?”

    男子清朗的声音压低了拂在耳畔,仿佛夏夜中一盏盛着勾月的清酒,只是那落在鼻尖的酒香便让眼前朦胧了,仿佛看见这世间最清丽动人的景色。两人间的距离很近,章栖宁只要稍微偏一下头,朱唇便可以擦上展隋玉的脸颊。

    但她没有这么做,只是抬手抱住了他,在他的怀里,越过他的肩膀望着天边渐渐浮现出的月影。展隋玉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伸手也抱住了她,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其实有没有耍花招他并不关心。难道有,他就不会栽进去了吗?只要是她这个人,他就不会不动心。

    展隋玉:“那些阴谋阳谋,以后都用在我身上吧。”

    “多多益善?”章栖宁在他怀里蹭了蹭,展隋玉说:“当然。”

    “不。”

    章栖宁从他怀里退出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努力踮起脚想和他保持平视。展隋玉照顾她的个子,主动蹲下来一些。

    “嗯?”

    夕阳西下,山月初升,烧毁的老宅中淡紫色的不知名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晃。

    “不用那些,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踮起脚尖的女子对笑着为他蹲下身的男子这么道,男子开口说:“你对我好,我会加倍对你好。”

    他这样让她想起在兰台,他交出那一叠地契,说要给她安稳生活,相伴一生的那天。

    那个时候,她心里想…

    以前不理解被心上人求娶的女人为什么会哭,那一刻忽然明白了。当一个人对你说共度一生时,意味着将来年长的亲人先你而去,身边的朋友天南海北,自己的子女去闯荡新的天地,你也不会被抛弃遗忘,独自面对人生中喜欢与不喜欢的时光。有他在,所有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她想一定不能先他而去。

    当爱着一个人时,你的生命是以对方生命的长度来计算的。

    她要看着这个人,陪着这个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想什么?”展隋玉问。

    章栖宁讪讪地摇了摇头,“想去盗墓。”

    “?”展隋玉一时跟不上章栖宁的脑子,怎么突然又扯上这个了?

    章栖宁:“书上说古代帝王求长生,命方士出海寻求长生不老药。”

    “你想求长生?还是想和我一起长生?”展隋玉明白了她的意思。

    章栖宁:“我其实不想长生,即便不长生我和你照样能好好的。只不过,我看到陶雪戚和季然,害怕分离和误会。看到沈知舟和霍白,害怕遗忘和永别。

    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这一世的我们就会忘了彼此,来世的我更不会记得这一切,她不会伤心。但只要一想到会忘了你,会再也见不到你,心里就很舍不得,很难受。连想都不敢想了,可这一天终将会到来,谁也没有办法阻止。

    在那之前,我不会放过我们间的任何一点时间。”

    季然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出来,所以一直躲在院墙后面。隔着一道墙,一不小心听到了章栖宁和展隋玉的对话,只能继续默默站在后面。

    不过章栖宁说的话倒是提醒他了。人生匆匆数载转瞬即逝,生离死别更是世间常态,有些人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缘分了。

    章栖宁两手环在身前,看着那面墙,心想季然还真能在那呆那么久。她同展隋玉对视了一眼,展隋玉耸肩表示无奈——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季然也学会听墙角了。

    “走吧。”

    展隋玉朝她动了动嘴,无声道。转身时,章栖宁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刚刚说的,是真的。”

    同样无声地动了动嘴,展隋玉笑了下,反握住她的手。

    点头道:“我知道。”

    当季然看见;两人过来时装作一副刚来不久的模样,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我这便没找到雪戚,你们这边怎么样?”

    “季然现在连说谎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了,果然是学坏了。”展隋玉心里叹了声。也罢,比起以前的他,或许现在这个更适合在江湖上生存吧。

    “找到了。”

    “找到了?!”季然显然有些惊讶,但看他们身后也没人,不禁紧张道:“她人呢?不会受伤了吧?带我去看看。”

    “别着急,该出来时就出来了。”展隋玉拦住冲动的季然。

    季然愣了愣,“什么叫该出来时就出来了?”

    章栖宁将暗室还有暗室里陶雪戚的事和当下的状况告诉季然。季然微微失神,果然…雪戚她不是普通人。

    也许是最近被章栖宁耍多了,骗多了,训多了,现在听到这种事心里也平静多了。她是人,或者不是人,都没有关系了。她是善也好,是恶也罢,他守着不让她伤害别人就是了。如果非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他也想和她一起解决。

    “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她。”季然这么说道。

    “把你单独留在这儿?”章栖宁偏头,“恶意多到一定程度的老宅多是凶宅,那些恶意被压在棺材下面,还有些惧怕陶雪戚。若是早就在的她不至于过去二十年才回来,你之前不也说她曾暗示你来郑州吗?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偶然,她虽然没说,但一定有什么必须要现在回来的理由才对。”

    “二十年前这里可是活生生烧死了一百六十多口人,论怨念绝对能变成凶宅了,可附近的人家并没有遭遇邪祟的侵扰,都活得好好的,这想必是有原因的。那么多条人命,这里死了人我才不奇怪,现在好好的你不觉得奇怪吗?这种情况不明的时候,你觉得我们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陶雪戚说她吃完下面的那些就上来,到时候怎么回事自会说清楚,一起等着吧。”

    季然笑了笑,“章…不,弟妹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明明不需要和他解释这么多。

    展隋玉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很可爱吧。明明嘴上说的那么不乐意,其实每句话都暗藏玄机,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很多有用的内容。”

    在章家也是,为了不让被邪祟控制的自己误伤到别人,故意避开人减少吃食——典型的嘴硬心软。

    “有功夫在这消遣我不如去收拾个休息的地方,天都快黑了。”章栖宁侧身两手环在身前,道:“我之前可说了我宁愿露宿野外,也不住这种危房。还有,嘴硬心软什么的是你们的臆想,完全不存在,就事论事罢了。”

    好吧,他承认。她说的话不错,她的性格是有点…嘴巴有时候有时候也很毒,说的话都往人心上戳。也正是因为她说的对,所以才让人不能接受吧。

    对的,真实的,这些大多是别人不想、不愿意接受的。

    季然看了一眼展隋玉,只见他一脸无奈又宠溺地看着章栖宁。这个人有时候真是格外的任性。其实人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非常任性的,所以才会犯错,才会遗憾,才会一错再错。

    天色渐渐暗下来,直到彻底黑了下来。季然和展隋玉准备了篝火,和章栖宁三人一起在暗室外等陶雪戚。

    看到一点点黄绿色的萤火从草丛中缓缓飞起,在附近上上下下地飞舞。看着它们,章栖宁坐在一旁托着腮,道:“说起来,已经到了有萤火虫出现的时候了呢。”

    展隋玉:“你喜欢吗?”

    “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远看挺好看而已。”章栖宁等的百无聊赖,随口和他攀谈起来。

    “十四个夜晚过后,光芒就会开始暗淡,渐渐开始走向死亡。所以也用‘萤生’这个词来形容短暂的一生。”

    或许是傍晚时候受到夕阳的感染,又谈论到来生的事,章栖宁无意之中也有些伤春悲秋起来。

    “让人努力活着的理由可以有两个。第一,重要的在你身边。第二,你等的人还没来。”

    夏夜的风吹拂在耳畔,章栖宁的声音落在他耳畔,展隋玉问道:“你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我?”章栖宁笑了笑,向后仰躺在沾了露水的草地上:“我是来还债的。”

    “还债啊…栖宁,躺在这儿衣服会湿的。”话虽这么说,但展隋玉还是弯身坐在了她的身旁。

    章栖宁看着他笑了笑,“不是说衣服会湿吗?”

    “没错啊,衣服的确会湿。但我还是想坐下来。谁说不可以的?”展隋玉盘起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两手撑在身后,眯起桃花眼笑着道。“栖宁是来还什么债的?情债吗?”

    章栖宁眨了眨眼,嗯了一声。起身抱着他,把头埋在他怀里。

    “的确,没有人说过那样的话。”

第93章 进展

    萤火、月色、远处传来缓缓的流水声与初夏静谧的蟋蟀、蝈蝈声融为一体。章栖宁小鸟依人,展隋玉软玉在怀,两人席地而坐有说有笑,季然自觉地坐远了些,但心里仍觉得自己很多余。

    他默默看着章栖宁指给他看过的暗室的位置,不知陶雪戚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等了一晚上还是没有动静。章栖宁给林肃发了信,暗哨昼夜行动均无影响,很快给她送来了薄毯和吃食。

    展隋玉从食盒里看到精致的饭菜时不由道:“你这么娇气,以前离家出走都是怎么过的?”一想到她活得这么精致,章家暗哨不仅要承受章世华这期间的怒火,还要累死累活地找她,日子怕是不好过。

    “林肃,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展公子…说笑了。”

    林肃将东西送到转身便走了,没有多话。

    当晚展隋玉靠在一边,章栖宁坐在他怀里,两人裹着林肃带来的薄毯就这么凑合睡了,展隋玉本人对此好像还挺满意的。只剩季然一个孤家寡人坐在那,没什么睡意。

    他等了一整晚,日升月落如今天已蒙蒙亮。

    “陶雪戚…”

    当巧合与自己的想法重合,人往往会有一种“命运”的感觉。

    他正这么想着,只见那里显现出淡淡的光芒,然后类似地下暗道的入口渐渐显现了出来。

    朝霞出现,迅速染过青山后的云层。从暗道里先是露出一个脑袋,然后一张这些日子深深印在他脑中的精致容颜展现在自己面前。那人察觉一旁有人盯着她,转头看过来。

    季然站起身,薄毯从他腿上一直滑落到地上。他的剑靠在一边,他慢慢朝她走了过去,却又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了下来。

    陶雪戚打量了他一眼,目光最终落在他的脸上与他静静对视着,心道:“瘦了。”

    一直待在下面光线微弱的地方,忽然上来有些不习惯。抬手在眼前挡了挡,朝阳穿过她的指尖,落在她深色的眼眸中,仿若照进一片幽深的林子。

    “好久不见。”她唇角微扬,轻声道。随着轻柔的语气,目光慢慢落在季然身上。

    季然站在原地,眸子垂了下去,和她的视线错开了。

    见他这般,虽是意料之中却还是感到心口被轻刺了下,不禁有些失落。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一直带着浅淡的微笑,刚准备说些什么,这次季然先开了口。

    “我来晚了。”

    陶雪戚微怔,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当她再次看向他的时候,露出就算是季然也能读懂的表情——一副“他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错吧?”的表情。

    看到她这副反应,季然想到从前自己那些朋友兄弟说自己以后若退隐江湖,可以去找一处山清水秀的村子,给孩子们当教书先生。如今想想,真那么做怕是会误人子弟,把学生教成顽固不化的腐儒。

    “你,不失望吗?”陶雪戚道,她可是在他面前用不知道是什么的方法杀了人,他不觉得她是个妖孽?

    “我来晚了,你失望吗?”

    陶雪戚看着季然,摇了摇头,慢慢朝他走了过来,季然也朝她走了过去。

    怎会失望,她不是章栖宁,知道展隋玉总会来。

    从她转身的那一刻起,就全然只剩下怀念了。本以为古井无波,也不会起什么波澜,可现在看见他心里便落了一场雨,淅淅沥沥,水面无一处是平静。雨过天晴,他们又是否能像那样?

    “凡夫俗子没什么特别的,那些自诩不凡的人却轻易被扰乱了。”陶雪戚心里这么想着。

    展隋玉察觉动静便醒了,只是一直没动,假寐着。悄悄睁眼看了一眼,怀里的人伏在他胸前睡的正香。

    章栖宁原本是一个浅眠的人,稍有些动静都不会睡得很安稳,但此刻她窝在展隋玉怀里两手放在身前半握着,鸦羽般的睫毛静垂着,和展隋玉裹在同一条毛毯里,样子乖巧软糯极了。

    展隋玉轻拉了下毯子,替她裹得更暖和些。

    “…你醒了。”章栖宁眼睛没睁,轻声嘟囔着。

    展隋玉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将被子掖好后抱着她哄了哄。“陶雪戚出来了,正和季然在说话。再睡一会儿。”

    章栖宁闻言顺着困意眯了一会,不到一句话的时间又轻手轻脚坐起来。

    “怎么了?”

    她摸上展隋玉护了她一晚上的手臂,打了个哈欠,睁眼伸手给他不轻不重地按摩着。“被我压了一晚上,麻了吧。”

    “还好。就是…肩膀有些酸。”见她打哈欠打出眼泪,抬手给她抹了。

    闻言,章栖宁坐直了给他捏了捏肩,握拳敲了敲。“哈——”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道:“好点没?书上说这么按,哈——很舒服。”

    展隋玉看她这一副没说两句话便打一个哈欠的样子,想以后日日醒来都能看到她对自己嘘寒问暖,百般体贴,心里不禁一甜。

    “舒服,好极了。我没事,你困就再睡一会儿。”

    章栖宁摇头,毯子从肩头滑落,她睁眼顺便清醒了下。

    “昨晚睡得不舒服?”

    也是,这种姿势能睡得舒服。可她不想躺在这儿睡,就往他怀里钻,他倒是乐意的。

    “坐好,我也帮你捶捶。”

    “我没事。不舒服是不舒服,但还算安稳。”说罢,她回眸瞧了一眼季然和陶雪戚。“他们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我们也别干等着了,起来去水边洗洗脸收拾一下,我让林肃早上送早膳来,估计也得等一会儿。”

    “也好。”

    季然他们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过来。“林昭、弟妹,你们醒了。”

    弟妹?陶雪戚觉得这个称呼挺新鲜。看来这两人的事已经定下了。章栖宁的速度还真快,这才多久没见,就连名分都有了。

    展隋玉朝他抬了下手,“我和栖宁到附近转转,你们随意。”

    季然点了下头。

    展隋玉和章栖宁到了河边,蹲下身舀了干净的水拍在脸上,简单收拾了下。没有镜子和梳子,章栖宁便没有重新梳发,好在头发也没有睡乱,简单打理一下便好。

    展隋玉摘了路旁和她衣裙颜色相配的小花两三朵编在一块儿,花茎编成一根,也像个小花簪似的戴在她发间。

    章栖宁抬手摸了摸,偏头对着水面欣赏了下展隋玉的手艺,满意地笑了笑。嘴上调侃道:“展顾问一次两次都送花儿给人带,可这花不到两日便蔫了,就没想过送一个不会凋零枯萎的?”

    展隋玉:“岁岁枯荣才是人生常态,哪有永不凋零的花?死物纵然能陪你一生,但却不如我这个日日为你戴花的人。

    都说睹物思人,但倘若会让你伤心我便不会那么做。

    以后我便专门替你簪花,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只要看到我曾为你簪过的花,你就会想到我们在一起的静好岁月,摘一朵心仪的戴在发间,然后从容的,精致的度过每一天。

    这样不管来生你是谁,我是谁,又是否还记得彼此,章栖宁和展隋玉都会活在彼此的心里。最远不过一生一死,最近却并非一呼一吸,而是你我之间。来生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的,那便一定是我。”

    章栖宁知道,这是在回答她昨日的话。不执着于一时,不后悔于当初。将过往安置在心里,将珍惜放在眼前,将希望馈赠未来。

    抚上发间那枚手工潦草的花簪,看了看水中的倒影,章栖宁笑了笑,道:“这是你第三次为我簪花了。说为我簪花,可不许食言。日后我便在家中专门辟一处地方养花,一年四季,花开常在,不会让你有理由偷懒的。”

    展隋玉笑了,一边应着。转而一想,栖宁说这是第三次他为她簪花?在宿州他为她簪过樱花,还有就是这一次,一共是两次才对。这第三次是什么时候?

    “栖宁,除了这次,我只记得在宿州时曾替你簪过一次花。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我怎么没有这个印象?”

    “那就是你忘了呗。”章栖宁站起身,两手背在身后转脸冲他回眸一笑。“换作别的姑娘这时候肯定都生气了,不过我和她们不一样。不会因为你在这种事上记性不好就怪你的。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

    “不是。”展隋玉追上去,“听你这话我怎么觉得那次还特别重要?我想不起来,你就说给我听,或者…给我点提示?”

    展隋玉赶上她,章栖宁偏头道:“三月初八,岳阳花灯节。”

    花灯节?岳阳?

    展隋玉愣了下,栖宁她还去过岳阳,还参加过花灯节?

    “什么时候的事儿?”

    章栖宁笑了声,“提示结束,下回请早吧。”

    “下回是什么时候?”

    章栖宁嗯了一声,想了想道:“不知道。”

    展隋玉心里叹了声,那就是没有下回喽。

    岳阳花灯节…他得好好想想。

    十六岁去宿州表哥那当顾问,那之后的花灯节他就没参加过,那就是十六岁之前。

    太小的时候不可能,章家不会放章栖宁一个人出来,听说她在离家出走前走没出过家门啊。

    “你第一次离家出走是什么时候?”

    章栖宁眼中攒聚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十三岁。”

    十,十三岁?!

    展隋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应该不是吧。没出过门单枪匹马的,哪有女孩子敢一下子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这他就猜错了,章家人也没想到她不仅敢,还真有本事好好跑到岳阳去了,当时一顿好找。

    有关这个问题,一度为难了展隋玉不少日子。

    季然和陶雪戚这边没谈什么,季然本就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陶雪戚没事也不会多说什么。两个都不说话的人在一起,所以才会闹出这些一句话就能解决,却始终解决不了的问题。

    季然:“他们两个,有点慢啊。”

    陶雪戚勾唇笑道:“他们那哪只是去洗脸收拾,只要章栖宁那个丫头有心,展隋玉根本奈何不了她。”

    在暗室里便一直对她藏着敌意,想必是知道她曾经对章栖宁做的事了。明明不想看见自己,却还能忍得住,是看在章栖宁的面子上吧。

    “他们回来了。”

    陶雪戚见展隋玉一脸疑惑,心里料定是章栖宁又做了什么。

    “林肃来过了,放下食盒便走了。”季然看了一眼一旁的食盒道。

    章栖宁点点头,打开食盒。

    “有什么事边吃边说。”

    说着自己拿了一颗煮鸡蛋看了一圈四周往一块干净石头上敲了敲,剥开后吃了一口。“你们随意,以防万一我让他准备了四人份。”

    陶雪戚:“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在下面已经吃饱了,暂时不饿。你们吃吧。”

    展隋玉和季然在食盒里拿了东西,章栖宁看着陶雪戚,道:“不如从你到底是什么开始说起吧。”

    “咳咳咳。”季然被她这句话差点噎到。

    不是,有这么直接问话的吗?

    “弟妹,其实——”

    “这是一个很好的联系点,承上启下不是吗?又省时省力,为什么不直接从这里开始?”章栖宁水煮蛋吃到一半,看了一眼季然道。

    陶雪戚看向她,“会这么选,看来你猜到一些事了。”

    “不打无准备的仗。去哪里,做什么事,见什么人,不做一点功课怎么行?”章栖宁笑了下,“况且二十年前陶家的事本就有疑点,这期间没有人提出质疑无非是商人无利不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罢了。只要去查,多少还是能查出点什么的。”

    章栖宁:“再说了,你本性什么样,不说十分,六七分我还是猜得到的。一百六十多口人活生生被烧死,这里得积累多少怨气?面对一个凶宅,我可不奢望出事了别人会来帮我。总得查清楚了,不是吗?”

    “你这么厉害,不如猜猜我是什么?”陶雪戚笑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

    章栖宁吃完手里的鸡蛋,展隋玉拿过林肃一起送来的竹筒,从食盒最下面一层找到放杯子的地方,给她倒了一杯豆浆过去。

    章栖宁接过来喝了一口,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我可以把我查到的告诉你。”

    “说来听听。”陶雪戚忽然有了兴致,她是真想看看这丫头到底能查出来些什么。

    那件事陶家的当家决计不可能对外人说,就连自己的家人也不会说,只会将秘密传给下一任当家。

    章栖宁:“之前在宿州,臧家的案子两位听说了吗?”

    臧家?

    季然他们不知情,可展隋玉却是知道臧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到栖宁提起这件事不由怔了下,连看向陶雪戚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审视起来。

    季然点头,“听说了,是拐卖孩子的事吧。”

    章栖宁:“当然,官府对外自然是这么说。”

    季然也察觉到展隋玉眼神的变化,反应出此事绝不简单。

    章栖宁:“季公子不知道也是正常。臧家拐孩子只为了一个东西——太岁。”

    当陶雪戚听到太岁两个字时,看向章栖宁的神情不禁愣了下,心里有些惊讶。

    “什么?”

    太岁是什么季然大概也听过,可此时听到脸上神色不由一变。

第94章 两心悦

    “太岁…”季然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陶雪戚。

    “包治百病、延年益寿、招财揽运、长生不老…”章栖宁不缓不慢地说了一连串,顿了顿,喝了一口豆浆,道:“民间有关太岁靠谱的、不靠谱的说法能堆出一座小山来。这个不知庐山真面目的东西几乎聚集了人们所有的幻想。”

    “幻想?也就是说太岁其实没有这些用处?”季然道。

    章栖宁偏头,垂眸挑选着食盒里的早餐糕点,拿了一个小巧精致四片花瓣模样的紫薯糕,道:“不知道。我没见过真太岁,具体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有什么作用。虽然民间的说法大多太迷信,但十句里兴许会有一句是真的。”

    她吃了一口紫薯糕觉得味道不错,拿了一块递给展隋玉。“尝尝,味道还不错。”

    展隋玉笑着接了过去,刚入口便有些后悔了。这么甜,怕不是一块糕点就用了一勺糖吧?章栖宁有些嗜甜,自然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

    “宿州臧家,前代家主臧叔平用孩子来制作假太岁,只是个半成品尚且能替他招揽财运,如果是真的效果说不定会更好。虽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那套方法,但用活人为材料,无疑是个邪术。”

    说到这儿,她抬眸看向陶雪戚。季然察觉到她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只见陶雪戚淡淡笑着,似乎期待她下面还能说出什么来。

    章栖宁不负她的期待,继续道:“而据我查到的内容看,二十五年前臧叔平开始诱拐孩童,那之前他恰好来过一次郑州,做的就是和陶家的生意。在他回去后不久,宿州就开始丢孩子了。你们觉得,这只是巧合吗?”

    “栖宁,这是怎么回事?”展隋玉不由一愣。臧叔平和郑州的陶氏有过联系?

    章栖宁:“虽说臧家做的是典当生意,但有时候臧叔平也会从别的地方买一些稀罕玩意儿,还专挑贵的买。陶家当年的瓷器生意做得如中天,几乎一家独大。从他们的烧窑里不知烧出过多少件当世珍品,也有不少人花重金提前买下一批货。”

    “这么买,万一没有中意的岂不是很可惜?”展隋玉在心里估算着陶家一件瓷器的价值,心想难怪当年的陶氏日进斗金。

    成批成批的跟卖批发似的,而且还是高卖。怪不得当年陶家出事,同行没一个吱声的。有这么个对家在,他们的生意根本没法做。

    “就没有人买了要退货的?换做是我,若是没有中意的肯定不会付账。定金交了拿不回来就算了,后面的钱我是一分也不会拿去买一堆水货的。”

    章栖宁笑了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说的这件事在我了解的时候也曾经疑惑过,但让我意外的是在查了陶氏的交易情况后我发现,至少明面上没有一个是因为不满意而退货不要的。

    据说买陶家的瓷器,开窑的那一刻就像在赌石,你既可能买到远超你所付钱财价值的瓷器,也可能会让你失望。”

    “这样也有人买?”季然有些不能理解,“这完全是看运气,还不如拿着钱去陶家铺子里挑一件肯定会让自己心仪的,不是吗?”

    章栖宁摇头,“赌,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它虽然风险高,但获利大且快。而且不一样是陶家的一批瓷器里必然会出一件珍品。

    对于那些醉心此道的人来说,以一件珍品瓷器和剩余普通瓷器的价钱买下一整批货绝对物超所值。因为曾有人用相同的价格在一批新烧出来的瓷器中开出了三件珍品。

    反正会有一件保底,其余的可以拿出去转手卖给别人,反正怎么样都可以。要是能像开出三件的那人一样,他们绝对赚翻了。有这样的诱惑在,自然是有不少人都愿意过来。”

    “每批里一定会有一件珍品出炉。烧瓷器,一般水准的可以保证,但想要出珍品对原材料所使用的瓷土、制作者的手法、窑内火候甚至位置都有很大的讲究,就算所有的条件都一样,成功一次的人也未能保证就能成功第二次。烧窑内,有一半还是要看运气的。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反正展隋玉觉得不大可能,那也就是说的确有古怪。和太岁有关?

    “我打听到的就这么多,其余的不妨听陶小姐怎么说。”说罢,她看向陶雪戚。“陶姑娘,该你了。”

    陶雪戚笑了笑,唇内侧的胭脂颜色浓烈极了,但在她的唇上却不显得艳俗,反而衬得皮肤越发地娇柔白皙。

    “二十多年前的事,我那时也不过十一岁左右,自己都快记不清的事亏你还能查到这么多。”

    章栖宁不以为意,道:“这世上只要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总有办法能查出来,更别说只不过才过去二十年多年,当年知道此事的人有很多还在世。我又碰巧知道臧府的事,稍微打听一下,多少都能猜到些。

    只不过具体的细节,还有真相并非是靠猜测就能得出的。有时甚至结果过程猜的都一样,但最终还是猜错了。人心莫测,谁也不能知道他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你真的很聪明,听你这么一说,明明过去二十多年的事一下子又好像历历在目了。倒是帮我想起不少事来。”陶雪戚道。

    “不用谢我,我没想助人为乐。”说了不少话,章栖宁喝了一口豆浆。

    “我可没打算谢你让我想起那些事。”陶雪戚:“的确是太岁的原因,陶家最后一位当家得到了一个真太岁,不过最后竟然全家都丧命在一场大火里,真不知该说他幸运还是倒霉。”

    “真的是太岁?”章栖宁微愣了下,不禁还有些好奇,她还从来没见过那东西呢。“还在吗?陶家没被邪祟变成凶宅也是因为它?有的话真想看一看。”

    “这有什么难的。”陶雪戚眼里划过一丝冷然,嘴上仍带着笑。

    “在哪?”

    来一趟郑州竟然能看到活的太岁,真是意外之喜啊。展隋玉望着两眼放光的好奇宝宝章栖宁不禁笑了笑。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似的。最主要的是,她从没对他露出过这种表情,他还比不过一只太岁?

    章栖宁催促着说想看,季然却想到山寨中陶雪戚杀死那些女人的场景,那从她手心冒出的黑气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该不会…

    季然的心忽然都提了起来,听到陶雪戚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心里忽然一沉,确定自己没听错。

    展隋玉、章栖宁具是目瞪口呆,展隋玉豆浆喝到一半忽然手上一顿,章栖宁一动不动地打量了她眼,皱眉不相信道:“你?”

    “怎么?不可以吗?”陶雪戚笑了笑,“臧家家主为什么要找孩子呢?因为他以为那是用来活祭的贡品,但事实上他只猜对一半,所以才是半吊子,最后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只猜对一半的意思是,孩子的确是贡品,但不仅仅是贡品。又或者孩子根本不是拿来做贡品的,而是有其他的用处。”展隋玉不禁道,眉头却锁紧了。

    “不错嘛,不愧是府衙案件的顾问,脑子转的确实快。”陶雪戚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只要知道方法,就能直接请到太岁?”章栖宁问。

    陶雪戚:“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陶家为了这件事花费了数百年,也不过只成功了一次。”

    “无论是真是假,孩子都是一定需要的。臧叔平为了一个假太岁就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孩子,陶家若真是为了这件事花费了数百年又怎么会一点没有惊动郑州府衙。”

    展隋玉想不通,他看的历年的悬案、奇案中可从来没有那一卷记录过有关郑州大量孩童丢失,寻找无果的案子。

    “啧啧啧。”陶雪戚轻笑着摇了摇头,“所以说啊,善人不能和恶人比。恶人总能不顾底线地想出不同的方法来达到目的。

    别人家孩子丢了,当然会有人着急。自家孩子莫名其妙消失了,外人可不会替你担心。陶家有多位当家在外都相当风流呢,陶家发展到当年那样一个大家庭,他们功不可没。”

    陶雪戚说完时还补充说哪一代当家特别努力,纳了十多位有名分的小妾,外面还养了不知多少的外室,又生了多少多少的孩子。

    “可惜啊,一双手数不完的孩子,到最后一只手数都还嫌多呢。”

    季然脸色变了变,“你是说,他们——”

    陶雪戚面上带着笑,却是彻彻底底的冷笑。

    “是啊,臧家那位家主用别人的孩子来试,陶家则是用自己的骨血来试。很不可思议吧,都说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谋深远。这还真是深远啊,从他还没出生,还没有他的时候就开始谋划怎么杀了他。

    我当年,也真是看不出人和那些用来宰杀烹食的家禽有哪里不一样。季然,你说人和畜生的区别——大吗?”

    “等一下。你刚刚说你是太岁,但在暗室中你也说你的确是真的陶雪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若真是太岁,又怎么会是陶雪戚?”章栖宁想不通,季然看向她的目光才更不可思议。

    倒不是说她问的不对,只不过现在是会想到那种问题的时候吗?听到刚刚的话,她就一点都没有触动?这也冷血了吧。

    季然看向展隋玉,只见展隋玉一副已经习惯了的表情。

    “往日之事不可追,虽然痛心和震惊,但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我们也无能为力。”

    反被展隋玉安慰的季然觉得世界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们说的都没错。但人命,是可以这么轻描淡写揭过去的吗?

    之前章栖宁说她和陶雪戚有些像,直到这一刻季然才真切的感受到她说的“像”是怎么一回事。而自己和展隋玉的不同又在哪里,自己心里是不能接受种丧心病狂的行为的,展隋玉当然也不可能接受,但他并没有去对这种事耿耿于怀。

    毕竟,这件事已经随着陶家淹没在过去的尘埃里了,再怎么义愤填膺也于事无补,而他们这次的重点也并非这件事。

    换句话说,展隋玉是个拎得清的人。所以章栖宁他也能接受,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来不会逃避。

    就像他是府衙的顾问,原本就是要解决问题的。而他是浪迹江湖的人,存的仅仅只是行侠仗义的心,然而在那之前他却根本不清楚何为善,何为恶。

    但那只是从前,从现在开始他会不同。不懂,可以学,可以去了解。

    他看向陶雪戚,从眼眸深处升起亮光,陶雪戚看到时不由一怔。

    季然听完后不应该是难以置信、厌恶纠结的吗,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她猛然想起在暗室中章栖宁对自己说的话。

    “被别人以为博爱的季然其实是一个只懂偏爱的人,他眼里的世界非黑即白,你于他就像黑白交接处第一个遇见的人,他会因你而改变的。”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选择,季然的心落在了陶雪戚身上,已经毫无公平可言。然而只要还在这世上就一定会遇到种种你意料之外的事,他们强行闯入你的人生,改变你原本的轨迹。

    “季然没得选,虽然他很犹豫,但也是从那一刻起他的非黑即白就已经被抛弃了。陶雪戚,你只要等一等便好。”

    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追上来找你的。

    “季然?”陶雪戚用眼神询问着他。

    季然冲她淡淡笑了下,道:“然后呢?我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陶雪戚愣了下,垂眸,朱唇抿成一条微微上扬的弧线。她看向章栖宁,摇了下头。

    他若是追上来,我会朝他走过去。

    章栖宁起初不解她是什么意思,然后才慢慢明白过来。不禁无声笑了下,虽有不同,但她们果然是一类人。在黑夜里看到光,不是干看着而是追过去。

    眼中盛着满心的愉悦,她偏头看向展隋玉——这个爱穿红白相配衣裳的翩翩公子。

    “怎么了?”展隋玉走到她身边低声问。

    章栖宁笑着道:“我有些懂什么是‘曾经桑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展隋玉看了季然、陶雪戚一眼,道:“季然这小子能想明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挺不容易的,他若真和陶雪戚错过,怕是会遗憾一生。”

    “不是因为他们。”

    展隋玉看向他,章栖宁眉眼弯了弯,剔透的眼睛淡静如湖,此刻亮晶晶如黑宝石般晶莹。

    “是因为你。”

    “我读懂的每一句相思,都是因为你。”

    展隋玉只愣了下便忍不住笑了,俊朗的脸轮廓棱角分明,让章栖宁移不开眼。微红的耳朵出卖了他内心的羞涩和惊喜,那笑容暖而灿烂,满满都是阳光的味道。

第95章 血缘

    章栖宁和展隋玉在一边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陶雪戚见了也不由感慨这两位真是没羞没臊,不禁转头问季然。

    “他们一路上都这样?”

    “是。”

    说到这,季然也觉得头疼,不由讪笑了下。

    陶雪戚哦了一声,心想真不愧是章栖宁,难过进展这么快。

    她看了一眼季然,对方见她看着自己,上前问:“怎么了吗?”

    一脸的坦荡真诚,让人生不出一丝旖念来。

    “…”陶雪戚想:“自己就不该对他抱有这么高的期待。”

    “咳,章栖宁。”陶雪戚轻咳了一声,出声道:“接下来的事到底还听不听了?”

    “听,你说。”话虽如此,章栖宁的眼睛却完全没有从展隋玉脸上移开。

    “…”

    “章栖宁,你的家教没有教你说话时要看着别人吗?”

    “啊。”章栖宁嗯了一声,道:“我从小散养,家教什么的不存在。”

    陶雪戚头上冒出一个井字。

    “这丫头。”展隋玉疯狂憋笑。

    还记得在宿州,臧王氏跟栖宁谈起家教时,她当时的态度可恶劣了。

    现在这样,是故意在气陶雪戚吗?

    “解气了吗?”章栖宁轻声道。

    展隋玉叹了声果然,她每次做什么特别孩子气的事似乎大多都是为了他。

    他点了点头,身心舒畅地笑了笑,拿了一块紫薯糕投喂给她。

    陶雪戚受够了,富有经验的季然冲她笑了笑,道:“习惯就好。”

    想了下觉得不妥,又摇头。“不…这种事还是算了。无视就好。”

    季然都这么说,看来那两人真的没救了。

    “唉…”

    “那么太岁陶小姐,你可以继续了。”章栖宁转过脸来,脸上带着狐狸一般的笑意。

    准确来说她本人就和狐狸一样,漂亮、狡猾,唯有这一点和自己不一样。

    陶雪戚看着她心里不由这么想。如果要比的话,章栖宁是狐,自己应该是蛇吧。

    和毛茸茸讨人喜欢的狐狸不一样,凉冰冰浑身硬甲的蛇并不讨人喜欢。

    “陶雪戚?”章栖宁看过来,怎么不吭声了她不会真的因为这种事生气了吧?

    “雪戚?”季然出声道。陶雪戚缓过神来,摇了摇头。

    “没事。那就继续吧。大概三百年前,陶家有一位当家得到了一份卷轴,上面记载了献祭得到太岁的方法。”

    “…陶修如。”章栖宁轻声道,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展隋玉听后不由愣了下。这个人是三百年前礼朝,他们在须弥芥子里见到的那个?

    他问道:“是那个陶修如?”章栖宁点了下头,“应该是。”

    陶雪戚这下倒是真意外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

    章栖宁:“之前我没事找了《郑州古今人物传奇》看,陶修如的名字正好在上面。恰好我们之前见过一个陶修如,不禁就留意了下。没想到他竟然还是陶家的当家。”

    “章栖宁,有时候我真是佩服你,还真是什么都能找到啊。”

    陶雪戚两手环在身前看着她不由道,这份运气简直了。

    “巧吗?我怎么不觉得。”章栖宁道:“那是你不知道我有一句口头禅,那就是我从不信这世上有任何巧合,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三百年前与平宁和萧楚澜有关的关系竟然带到了今世。

    不光遇到了妖道龙辛泽,还有沈知舟和霍白,红蜓和司空原,现在还有陶修如。通过他还间接地和陶雪戚还有季然扯上了关系。

    看到人物传奇上说,礼朝灭亡后他被投靠离太祖的大臣排挤,最终被贬出京。

    那之后他便直接辞官,返回郑州继承了家业,没有再入仕途。

    若不是被萧楚澜重用,他也不会得罪那么多人吧。

    虽说让他当上京兆尹是让他报了仇,但三百年前还是他们俩算计了他。

    似乎还因为这个害他不得新帝重用,最终断了仕途。

    “果然是来还债的。”章栖宁小声嘀咕了句,抬头道:“后来呢?招太岁是从陶修如开始的?”

    “那倒不是。”陶雪戚道:“他没有用过。这卷轴被他封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匣子里,陶家的当家更新换代后自然也有过没落的时期。

    家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时,某一代当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盒子,打开后读完卷轴上的内容,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以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孩童为祭,招太岁为最佳,不然则以普通孩童替之。有缘人入眼,太岁至,转世入胎,占其身,主之。

    “这是卷轴上的内容,从那代家主开始陶家的孩子就迎来了噩梦。

    当时的陶家无权无势,更别说去拐孩子,被人发现了打死都不为过,风险太大了。于是,他便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陶雪戚漠然地笑了声。“那份卷轴最阴毒邪门的地方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章栖宁:“什么?”

    “明明成功的可能很小,每次被用来的献祭的孩子却是必死。虽然不多,但招太岁的人却依然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当时的陶家当家最想要的——是钱。

    他用自己的儿子换了来了一笔钱,这笔钱来路不明,但自从有了这笔钱后生意上也渐渐有了起色。

    然后他便开始了第二次献祭…”

    章栖宁皱了皱眉,“你说陶家用来献祭的孩童都是陶家自家的孩子,也就是说他第二次用的还是自己的骨肉?为什么?”

    毕竟虎毒不食子,再有第二种选择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坚持?

    “正因为是自己的骨血,所以才用的。”陶雪戚冷笑了声。

    章栖宁低头沉思了下,想到一个荒谬的答案,“因为血缘?”

    “聪明。”

    “…真是可笑。”章栖宁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季然不明白,“什么叫因为血缘?”

    章栖宁解释道:“和皇位传承是一个道理,大部分的帝王都会有这样一个意识:无论是明君也好、庸君也好,下一任皇帝必须是自己的骨血,再不济也要是皇室血脉。

    陶家的当家第一次是因为没有别的人可选,所以用了自己的儿子。

    但后来就不是了,他有能力去找其他孩子却不找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真是那样的话根本不会再有其他的牺牲者。之所以这么做,是他染上了一种瘾。”

    “瘾?”

    “对。”章栖宁点头。

    “就和杀人一样,第一次动手前所有人都会犹豫,可一旦动了手便会染上一种瘾。无论是害怕、恐惧还是兴奋,这种比一般都更强烈的感觉会笼罩一个人的一生。

    有受不了的人会被这种感情击溃。另一种人,他们则会对那种感觉上瘾,并有意无意地继续那么做。

    在一次次的过程中,甚至还可能产生某种情结、怪癖或者扭曲的信念。也可以称作心魔。”

    季然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当家在用自己儿子当祭品之后染上了一种瘾。将第一次中的某个环节当做了固定的一节,甚至…对于他来说,那可能更像某种仪式。”

    章栖宁:“不错。金钱是勾起他欲念的饵,再一次又一次的得利后,他的胃口被喂大了。

    或许在第二次时他还有些害怕,但渐渐地连这最后一丝害怕都被吞没了。自己的骨肉,这在他看来是必不可少的,而且...”

    章栖宁抬眸看向陶雪戚,陶雪戚对上她的视线,笑了笑,自然而然的接了上去。这句话由她来说才能被证实。

    “而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都想要把太岁据为己有,别人的孩子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他们的所有物。若有朝一日事发还容易惹来麻烦。

    家族留下嫡子女就好,有大把的庶子庶女可以利用,私生子当然会更好。”

    “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才会对孩子做出这种事...”

    季然皱眉,此事有违天理伦常,早就超出了他的底线,要不是有真正经历过的人在场,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恶。

    “舐犊情深,这四个字是一种天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是一种天性。当一种压过另一种,无论是哪个都是让人惊叹的。”章栖宁淡淡道。

    在她的生命里,那样的温情她也只感受过一次而已。

    闻言,展隋玉不禁抬眸看向章栖宁,知道她是想到章父了,那个曾给予过她一次温情,然后将自私的血溅在她面前的男人。

    章栖宁神情放松,带着一丝浅笑道:“季公子不用太悲观了,这世上的确有陶家这样的,但更多的还是普通人,大家都没这么变态。”

    说完她还不忘叮嘱陶雪戚,季然的心就跟吹出来的麦芽糖似的,薄薄的一碰就碎,平时可得小心。

    季然眼角抽了抽:最没资格这么说的人就是你。

    她怕不是忘了前几日是怎么折磨他这颗脆弱的心了。

    谁知章栖宁反口就说,“麦芽糖加热时融化成一滩糖浆,再怎么弄也不会碎。不管做什么,时机总是很重要的。”

    说完她抿嘴笑了笑,季然本想说些什么,可余光瞥见陶雪戚在沉思,然后赞同地点了点头,觉得她这话说的可圈可点。

    季然忽然沉默了。

    “哈哈,林昭你看你看,我就知道,季然以后绝对斗不过陶雪戚!”

    不见展隋玉吱声,章栖宁看着他道:“怎么了?”

    展隋玉目光落在她脸上,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

    “陶姑娘。”展隋玉侧身朝陶雪戚望去,“你刚刚说,因为家族原因,每代当家都会把嫡子女留下。出于陶家对血缘的执念,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你又是怎么回事?”

    对啊,陶雪戚是陶家的嫡女,又怎么会被用来招太岁?

    “虽是嫡女,但耐不住我娘怀我的时候好,会在所谓的阴年阴月阴日附近。并不是不要嫡女,而是从一开陶家的当家就不在乎自己的骨肉,所以嫡女又怎么样呢?”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确不容易遇到。”章栖宁点了点头,“难怪。”

    季然:“可是产妇生孩子这种事又不能控制,更有人一生便是两天一夜,再久的也有。”

    章栖宁笑了笑,调侃道:“季公子,你懂的很多嘛。”

    季然面上一红,这个章栖宁怎么总是这么不正经?展隋玉就这么由着她?

    “总之要控制在阴日阴时,这得看天吧?又不是能强求得来的。”

    “怎么不可能?”

    章栖宁和陶雪戚异口同声道。

    章栖宁:“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陶雪戚勾了勾唇,内侧鲜红的胭脂此刻看上去像血一样,她道:“不能把陶家的当家当作普通人来看,我这个年月日包括时辰在内都分毫不差的人站在你面前,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可是...”

    “季公子,你不知道有一种药叫催产药吗?”

    “催产?”

    “嗯。”章栖宁点了下头。“其实还有更直接的办法。”

    说完她朝陶雪戚看过去,以她目前对陶家的了解,她觉得陶父用这一种办法的可能性更大。

    “什么?”

    章栖宁定了定,见陶雪戚神情没什么变化,于是开了口。

    “剖腹取子。”

    “剖!?”季然大吃了一惊,以至于后面的三字都没能说出口。

    展隋玉虽然猜到栖宁开口的办法肯定骇人听闻,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愣了愣。看向陶雪戚,她表情没有大的变化,垂眸含笑。

    虽然未曾见过面,但到底是孕育了自己的生母,对于那可怜的女人她还是抱有一丝感情的。

    因为她这样的反应,他们知道章栖宁说对了。

    剖腹取子...

    如果是那样的确能保证在陶父需要的时间里,让陶雪戚出生。

    只不过,这个办法的难度太大,也没听说过这世上的大夫谁有这本事。能保证母子平安?

    不,不可能的。

    陶雪戚:“他按照卷轴上说的,找到了最适合招太岁的人,仪式也成功了。因为成为太岁的肉身,我刚出生时便记事。那场面,呵...”

    真是想忘,也忘不掉。

    睁开的第一眼便见到男人眼神狂热带着一丝魔怔地看向自己,口里不断念着:“成了,成了,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用刀剖开妻子的肚子,所以他身上喷的到处都是血,像是从血水里爬出来的一样。

    因为他早就有这个打算,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产娘,整个房间里只有他,她,和一个连孩子都没见上一面的母亲的尸体。

    若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她怕是不愿意怀上自己的。

    陶雪戚没有往床上看过一眼,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女人,即便被开膛破肚也一直撑着一口气,直到看到她从肚子被活生生抱出来,才闭了眼。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季然问道。

    “因为血缘,因为占有。比起父亲,母亲更容易和孩子产生感情,也更容易被孩子依赖。他不希望有这个威胁存在。”

    陶雪戚冷漠地道。

    季然有些恍惚:“仅仅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陶雪戚叹了一口气,“是啊,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第96章 初见陶雪戚

    多年前,陶家当家陶玄铭的夫人诞下一女,陶夫人不幸难产而亡,生下的女婴取名陶雪戚。

    陶玄铭对陶雪戚看的极紧,与章家家主对待章栖宁的态度截然不同。陶玄铭对待陶雪戚几乎到了一种溺爱的程度,甚至纵容陶雪戚在陶家的一切行为。

    陶家除了陶雪戚外还有其他几位庶子庶女,不过因为陶雪戚恶名在内,所以陶家没有不长眼的敢往她眼前凑。

    陶雪戚喜欢想出各种办法折磨人,曾有人见她练习插花,把人的头发盘起来,用打造成各种花样的簪子直接在人的头上练习。如果乱动或是让她不满意的话,那簪子会插在哪就不一定了。或许扎进你的皮肤,或许刺穿你的耳垂。

    “啊呀,手一抖弄错了。怎么办?告诉当家吧,要好好给你一份补偿才行呢。”陶雪戚笑吟吟看着他们,每每这个时候他们头皮发麻。

    被大小姐折腾顶多是些皮肉伤,被当家知道那还得了?

    “不,不用了。”

    这天贾轩硬着头皮跟父亲来陶家拜访。

    “爹,算了吧。我去陶家做什么?”贾轩小时候调皮好动,让他和大人坐在一起一坐一两个时辰他才受不了,刚出门就开始打着跑路的主意

    贾父一眼就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侧脸睨了他一眼,把人丢上马车自己也进到马车内,指着他厉声警告道:“臭小子,今天说什么你都得去陶家,老老实实给我装出一副好模样来!”

    两位夫人是手帕交,贾家和陶家联姻是双方夫人还未有孕时便定下的。陶家这两年越发做大,和他们家联姻并没有坏处。不过…虽然交换了信物,但自从陶家夫人死后两家便很少往来,唯一的几次上门贾轩这小子还偏偏找各种理由推脱。

    之前陶玄铭对贾轩不满,已经隐隐有了想要退亲的念头,这次说什么也要把这小子带过去,至少露上一脸,别让陶玄铭把退亲说出口才是。

    “整天吊儿郎当的东西,给我做好了,听见没。要是今天在陶家闹出什么幺蛾子,回去我就扒了你的皮!”

    贾轩烦躁地抓了抓头,道:“我说爹啊,你当我娘不存在?她能让你扒了我的皮?再说了,什么指腹为婚,我不认这一套,没事去看什么陶家小姐。我听说她连门都没出过,肯定是个丑八怪。我不想娶她。”

    “胡说八道什么,你哪听来的?”贾老爹恨不得一巴掌给他甩上去。

    贾轩靠在车厢里,两手抱在身前懒散道:“老赵,小廖,还有老田,大伙儿都这么说。爹,你儿子我被嘲笑要娶个丑八怪回来,你这当爹的真能忍心?”

    “少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扯淡。他们见过雪戚?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再说了。”贾老爹道:“娶妻娶贤,长得丑点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人家雪戚长得一点都不丑,是你配不上人家。”

    “什么娶妻娶贤,我看根本是娶妻娶钱。配不上就别配啊,又不是我想娶的…”

    “你小声在那嘀咕什么呢?”

    贾父喝了一声,贾轩立马摇了摇头,身子坐正了些,道:“没什么,还有多久啊?我能睡一会儿不?”

    “不行。给我打起精神整理好,想清楚待会儿怎么表现。别站没个站像,坐没个坐样。今儿这事要是黄了,我回去肯定家法伺候,你娘都拦不住。”

    贾轩撇撇嘴,看他老爹对这事还挺较真的,他有眼色地少说了两句。心里道:“什么陶雪戚,他家想退亲让她家退就是了。今天非得把这事搅黄,回去顶多挨顿打。”他是家里的独苗苗,他爹还真能把他打死不成?

    到了陶家下了马车,贾轩下车刚想伸个懒腰活动下筋骨,“哎呦我的妈呀,我就是做不惯这马车,骨头都要散了。啊,爹你干嘛!”

    贾老爹一掌拍在他后腰上,余光瞥见了什么,怒气冲冲的一张脸瞬间变得晴光万里,咬牙道:“站好,这事黄了家法伺候。”

    说完便拱手朝过来的人走了过去。

    “陶当家,好久不见。”

    陶玄铭刚下马车就见贾家的人朝他凑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的确没有半分笑意。精明干练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贾轩,带着点冷漠的味道,缓缓开了口。“贾老板,好久不见。这是令郎,倒是第一次见。”

    这话说出口贾老爹只觉得脸上被人狠狠甩了一记耳光。

    我儿子和你女儿那定的是娃娃亲,第一次见是什么鬼?客气点的话不会说?!

    他心里这么想,但生意上还要仰仗陶家才能混的更加风生水起,所以这口气他忍了。

    面上带着笑,假装没听见陶玄铭刚刚说了什么,满不在意道:“男孩子皮得很,最近好不容易定了下来,今日就着生意上的事顺便带来认认长辈。”

    我去。

    贾轩听着他爹这一串话下来脸转向一边,掩饰自己惊呆到瞪直的眼睛。

    他爹够能编的呀,这一串话里还剩真话吗?

    “轩儿,来拜见你陶叔叔。”贾老爹乐呵着一张脸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贾轩应声过去了,他爹那眼神他不慎重对待都不行。

    “陶叔叔。”中规中矩拱手朝陶玄铭施了一礼,还算得体。

    “进去吧。”陶玄铭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是听到有关生意的事才主动让他们进了门。要不然,瞧那张铁板似的脸,一看就不会请他们进去。

    有这样一个爹,女儿能好到哪去?贾轩心里这么想。

    进到陶家后,婢女端上茶水点心,接下来果然是要谈生意吗?陪他们坐上一两个时辰他可做不到,要谈生意的话他也不懂啊。

    为了避免尴尬,贾轩把头移向了窗外。

    “轩儿。”

    “啊?”

    忽然被点名,贾轩愣了下。贾老爹则是因为他这一随便的言行脸色黑了黑,见着亲爹脸色不好,贾轩立马乖乖站起来挺直了身子,嘴角带着一丝适宜的微笑,恭敬道:“爹,有什么吩咐?”

    “还没一会呢,你就累了?”

    贾轩忍住想打哈欠的欲望,摇了摇头。“不敢。”

    陶玄铭到底不会做的太难看,再说和贾家还有生意,这时候多少要留些情面。

    “孩子嘛,累了便出去走走,透透气。”

    贾老爹一听这话,眼里亮了下。

    嘴上数落着自己儿子,一边顺着陶玄铭的话说下去。“这孩子,最近刚夸他稳重了些,这不又让陶当家的见笑了。还留在这做什么,出去出去,省的给我丢人。”

    嫌丢人您倒是别拖我过来啊,贾轩心里嘀咕着,微微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他爹的心思做儿子的还不明白?

    他这是指望他去见见陶雪戚?人家爹不松口,就想从人家女儿那下手?

    要不是他是他爹,贾轩还真不耻他这种行为。

    罢了罢了,不就是去找个姑娘嘛。给她留点坏印象,这事也就吹了,反正他爹也不会真的打死他。

    怀着这样的心思,贾轩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两手背在身后,从一旁的花丛中随手揪了跟草叶叼在嘴里随意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什么巧遇,不存在的,他才不画那个心思呢。走到哪算哪,府里下人这么多,他随便做点什么事都能传到陶雪戚耳里。

    贾轩心里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却耐不住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随便走一个方向都能蒙对。

    走了一段路,贾轩沿着看了一路的风景,觉得没什么意思。

    “唉,无趣。”

    他正想转头换个去处,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他提起耳朵仔细听了下,好像有人在吵架?

    “这个新鲜。”

    他笑了笑,想也不多想的直接跑过去,身子藏在假石后面,探头看了过去。

    没有人吵架,只有一个神仙模样的妹妹坐在上下荡的高高的秋千上,笑靥如花般精致柔美,白皙的皮肤瞧不出一丝瑕疵,额间贴着花钿,琼鼻朱唇,煞是好看。轻巧似云朵般的裙摆随着前后缱绻起伏,一旁的粉色花瓣簌簌而落,他一时看呆了。

    没有人吵架,只有一个下人模样打扮的人跪在一旁,不知什么原因狠狠地扇着自己耳光,脸颊都被打红了,嘴角也开始渗出血丝。一般情况下会有人这么做事不理吗?

    但贾轩看见陶雪戚的第一眼魂就飞走了,哪还顾得上别的。他现在眼里除了秋千上的那个小姑娘外再装不下别的东西。

    真是诡异。一旁有人在售责罚,可她还是玩儿的这么开心,就好像根本看见一样。

    “谁在那里?”

    有丫头眼尖,觉得好像有人,一眼看过来便发现了偷偷摸摸的贾轩。

    偷看被发现了,贾轩脸上微讪。轻咳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觉得没什么大碍后才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

    陶雪戚坐在秋千上,眸子轻转朝他看了一眼。

    少年脸上的红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在朝她走过来的时候还在努力。都说有的人脸红像煮虾子,陶雪戚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在看被煮熟的虾子慢慢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她继续荡着秋千,为防误伤自己,贾轩只能站在一旁。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那个,我路过。”

    “嗯。你哪位?”

    陶雪戚丝毫没有大家闺秀遇见外男时的紧张羞涩,继续荡着秋千,看了一眼贾轩便收回了视线,淡淡问了一句。这就好像在陶家门口陶玄铭和贾老爹说话时候的样子,单纯给人一种客套敷衍的感觉。

    但贾轩此刻也顾不了许多,兴许是因为陶雪戚长得实在太好了。

    往常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抹朱红的口脂他都觉得太艳了,年纪轻抹些清淡的颜色才可爱不是吗?红色太浓了。

    可今日看见陶雪戚他却不这么想。

    嘴唇内侧点了朱砂红的胭脂,仿佛白色花瓣尖上粘上的一点血迹,最终与花融为一体,美得动人心魄。

    “贾家,贾轩。”

    “贾家?”陶雪戚像是不知道,直接开口问一旁的侍女。“谁?”

    这个态度可以说是非常恶劣了,贾轩心里有些不舒服。果然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一旁的侍女听到自己被叫,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

    “是,是小姐您的,您的…”

    “结巴了?”

    陶雪戚一眼撇过来,纯白的笑容却给丫鬟带来一股极大的压力,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的事情,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去。

    贾轩微微疑惑,因为这段时间的停顿他才有注意到一旁不停掌掴自己的下人。

    听见陶雪戚不过问了一句话,那丫鬟就吓破了胆似的,他不禁又抬眸看过去。

    那丫鬟也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头迅速低了下去。

    “怎么?看他长针眼?”贾轩心里道。

    只听那丫鬟断断续续说出口,“是您的未婚夫。”

    “未婚夫?”

    陶雪戚听到这三个字顿时停下秋千,回头看了一眼丫鬟,又看了看贾轩。贾轩看她的神色,似乎真的不知道有指腹为婚这回事。

    陶家老爹不是吧?这么大的事从来没告诉过女儿,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想退亲吧?

    陶雪戚挑了下眉,“你从哪听来的?下人间还会谈论这些?”

    不仅那个丫鬟低下了头,其他丫鬟在那一瞬间都低下了头。

    贾轩忽然觉得气氛怪怪的,除了那个掌掴自己的人发出的声音外,场面一瞬间静了下来。

    “那个…他做错了什么事?”

    陶雪戚笑了笑,“关你什么事?”

    贾轩被噎了下,脸上的笑容都差点没挂住。

    陶雪戚长相纯美,此刻深色的眼眸里隐约有着一丝邪气,贾轩仿佛被诱惑了一般,腆着脸皮继续道:“…有些好奇。”

    跪在那里的人都快跪不住了,这有什么好奇的?!

    陶雪戚闻言朝他看过来,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扬哦了一声。“他打翻了我的酥酪。”

    贾轩似乎还在等她后面的话,可陶雪戚说完这一句话后便没再开口。

    “嗯?”贾轩愣了愣,“没了?”

    陶雪戚嗯了声,“你还想听什么?”

    “不是。”贾轩有些莫名其妙,看到脸上红肿一片,明早起来说不定都找不到自己眼睛被挤到哪里去的下人,忍不住道:“只因为一碗酥酪?”

    这不是在难为人嘛,她再要一碗就是了。神仙妹妹的形象在他心里刚建起来就轰然崩塌了。

    “什么叫只因为一碗酥酪?”陶雪戚偏头朝他看过来。“我一时兴起想吃一碗酥酪,结果被他打翻了,而我今天又不想再吃另外一碗,我就要我一时兴起想吃的那一碗。他不光毁了我的酥酪,还毁了我的一时兴起,难道不该赔?”

    “这…”

    陶雪戚:“再说了,我让他也用一时兴起来还我,是他自己选这个的。不然他吞个刀,吐个火,这样的一时兴起我也能接受。我都可以,你问他肯不肯?”

    贾轩眼角抽了抽,这怎么可能。

第97章 甜

    贾轩听了她一段近乎歪理似的的话不禁皱了皱眉,这不正常吧。

    但偏偏陶雪戚坐在秋千上,将这一段话说的理直气壮,纯粹美丽的皮囊里仿佛住着鬼怪的孩子。这种仿佛撕裂般的矛盾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惊心动魄,让人忍不住靠近,却又望而却步。

    一时间,贾轩心里很是困惑。她觉得陶雪戚说的话不讲道理,但一面又偏心觉得她想要什么都可让人双手奉上。

    他忽然变得有些不像自己,愣神中贾老爹和陶老父也走了过来。

    起初贾老爹看见自家儿子和陶家闺女呆在一处心里还有些窃喜,但一转眼瞧见贾轩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不禁心里一惊。臭小子不会干什么蠢事了吧?

    他连忙想在陶父之前走过去问清楚怎么回事,到那时也没注意到一旁掌掴自己的小厮,小声质问贾轩:“你捅什么篓子了?”

    贾轩一眼难尽地摇了摇头,这让他爹心里顿时一沉。

    眼见人逐渐多了起来,陶雪戚朝那下人喊了一声停,这时后来的人才发现刚刚这小厮一直在自己打自己。贾老爹微愣了下,但也没怎么放心上,这些事算个屁。陶玄铭则是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似乎只要陶雪戚没事便无妨。

    “怎么回事?”陶玄铭淡淡问,一直看着陶雪戚,连一眼都没赏给地上跪着的下人。

    陶雪戚敛了脸上的笑意,平淡道:“没事啊,一时兴起而已。”

    她说这话时,跪着的下人觉得一道冰凉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扫了过去,不禁战栗了下。

    陶玄铭收了视线,道:“今日生意上的事也说的差不多了,你爹刚刚要找来找你,想是家中还有事,陶某便不留了。”

    贾老爹一听这话傻眼了,他来找儿子还不是想看看他有没有碰上陶雪戚嘛。现在陶玄铭这语气,是想下逐客令了?

    转眼看看自家儿子这魂不附体的样子,看来今天再提起两个孩子的亲事是不大可能喽。也罢,怎么说也算见到了本人,贾轩也没嚷嚷着要退亲,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回去再说吧。

    “不用留,不用留,早就和家中夫人说好。陶当家留步吧。”

    贾老爹世故圆滑,临行前还不忘多看一眼陶雪戚,满面笑容,亲切和蔼道:“雪戚有机会也来咱们家玩儿,你婶婶准备好吃的给你。”

    多次提到家中夫人,无非是想提醒陶轩铭和陶雪戚,他的夫人,她的娘亲是他家夫人的手帕交。也别忘了他们两家是有言在先。

    陶雪戚笑了笑,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贾轩想:“她都十多岁了还没出过家门,陶当家又不想和咱家结亲,从头到尾一副客套样。爹你哪来的自信让人家为咱家出门?”

    贾轩跟着贾老爹离开,临走前恭恭敬敬道了别,礼数上倒是比来时要直板许多。

    陶轩铭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马车上,贾老爹问贾轩:“怎么回事儿?那下人的事和你没关系吧?”

    贾轩朝他爹看过去,自己虽然平时闹腾,但也没这么不守规矩,在别人府上胡来。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也只是和府上的丫头多说两句话,传个风流什么的到陶雪戚耳边。

    让她觉得自己风流,不大靠谱,不想嫁罢了。

    虽然他现在完全没这个想法,还庆幸自己什么都没做。

    “没有,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爹,陶家为什么不想跟咱家结亲啊?”

    她们贾家在郑州名声也不小啊,不至于招陶玄铭这么嫌弃才对。

    “我哪知道啊?”贾老爹哼了一声,道:“生意做大了,心气儿高了呗。我看他压根儿不想把闺女嫁出去。”

    “这个...不会吧?”

    做爹的舍不得女儿他能理解,可是哪有把女儿一辈子留在家里当老姑娘的?

    说到这贾老爹又苦口婆心起来,“我跟你说,你和她是有婚约的,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婚约。

    一路上这两个字还有陶雪戚的脸一直在贾轩脑子里打转,直到回到贾家也没有消停。

    贾夫人知道贾老爹近日又去陶家了,还带着儿子一起去,她顿时火了。

    “老贾,我说你是不是有病?陶玄铭那个老东西根本不待见咱,总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你有没有点心气儿了还?你要去你自己去,别扯上我儿子!”

    “你个婆娘懂什么?”他挥挥手让她别乱说话,“你和他夫人那是手帕交,再说这亲事便是一早便说好的,他凭什么赖掉不承认?”

    贾夫人一听这话脾气上来了,指头直突突往他脑门上戳,气道:“别跟我提那档子事儿!我跟素儿几十年的交情都毁在你们这些男人手里了。”

    “陶家家大业大,素儿怀孕还找不到稳婆吗?我看姓陶的根本就是没上心,要不然素儿也不会因为早产,那么年轻就没了!他既然那么喜欢那些小娘养的、不上台面的东西,现在又惺惺作态干什么?”

    贾老爹头疼地捂上他家河东狮的嘴,再让她这么吼下去,隔壁街的人都要知道了。

    “他是他,雪戚是雪戚,她身上有一半你小姐妹的血不是吗?接到咱家来有什么不好?”

    贾夫人掰开他的手,怒道:“不好!她身上不仅有素儿一半的血,还有陶玄铭那老东西一半的血,还是被他养大的。她又不是素儿,我管她做什么?”

    贾老爹放弃和她讲道理,反正自从那个叫素儿的死了以后,他夫人一提起陶家的事就要大闹一番。

    “爹,娘,我先回房了。”贾轩对他俩这样已经见怪不怪了。

    “轩儿这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比起别人家的事,当娘的还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更重要一些,不禁停下掐架的气势问道。

    贾老爹表示他离开陶家时就是这样了,自己也不清楚。贾夫人狠狠白了他一眼,“没用,连自己儿子都看不好。”

    于是新一轮围绕贾轩的唇枪舌剑又开始了。

    贾轩闷着头回到房里,一头躺倒在床上,满脑子里都是陶雪戚今天的模样。不近人情,想法奇怪,对待下人还那么严苛、无理取闹,但...

    是她表现的太云淡风清了吗?若不是看见那下人的惨样,她说这话时的神态自己竟是一点都厌恶不起来,只觉得是小女儿般的娇蛮。

    陶家是因为生意做大了心气儿高?陶玄铭是因为宠妾灭妻...不,这个程度应该还不至于,毕竟从没听过这种事外传,只有他母亲总这么打抱不平。总之还因为陶玄铭觉得愧对发妻的原因,所以对陶雪戚这个嫡女格外关心,是想弥补些什么吗?

    那他不想把女儿嫁给别人也是这个原因喽?谁能保证对方能从一而终地对她女儿好。

    陶当家是顾虑这两点?

    贾轩这么想着,却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或者说其实根本没想在点子上。

    如果只是这两点的话...

    贾轩睁眼看向被自己荒废了许久的书案,起身走了过去,从书架上拿下一本《陶朱公》。走到案前从头翻开读了读。

    如果只是这两点的话,他应该也能做到吧。

    虽然之前很少去贾家,没有给陶当家留下什么好印象,但相对的其实也没留下什么坏印象不是吗?

    贾轩心里这么想着,觉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便读了一晚的书,把贾父贾母都惊呆了。

    贾母:“轩儿这是怎么了?”

    “虽然有点奇怪,但孩子上进又没什么坏处,无妨无妨。”贾老爹甚至有些欣慰。只不过见了雪戚一面这小子就肯努力了,这是好事啊。

    贾府是这般,陶家晚饭时陶玄铭问陶雪戚,“见到贾轩了,可曾听过什么闲言碎语啊?”

    一旁的丫鬟听到这话不禁一颤。

    陶雪戚笑了笑,“闲言碎语?父亲指什么?”

    “不知道?”陶玄铭看了一旁的丫鬟一眼便立马收回了视线,“没事。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陶雪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想到他那煮熟虾子活过来的样子不禁笑了声。“傻得很。”

    “傻?你对他印象看来是不错的。”陶玄铭眼底暗了下来,贾家既然不自觉,那就别怪他给脸不要脸。

    陶雪戚将他眼里的神色收进眼底,唇角不禁勾了勾,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

    晚饭后,丫鬟跟着陶雪戚出了大堂,忍不住盯着她的脸悄悄地看。

    夜色灯光下,陶雪戚精致的容颜忽明忽暗,宛如鬼魅一般。她停下脚步,夜风拂过衣袂,她深色如琉璃一般的眼眸轻轻转过来,嘴角牵出一缕笑。

    “好看吗?”

    丫头猛地低下头,一声不敢坑。

    “我知道好看。”陶雪戚摸上自己的脸,眼里亮闪闪的,她笑道:“在想我为什么没把你供出来?”

    “小姐,我...”

    陶雪戚朝她走过去,细腻的声音仿佛冬日细雪从她心上掠过,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我没有在帮你,我只是觉得那样没意思罢了。”陶雪戚笑了声,道:“因为我发现了其他有意思的东西,这次便放了你。”

    “若是哪天又没意思了,今天这次我会补回来的。”陶雪戚虽是笑着说,声音却幽幽的,让人听了心里怪瘆得慌。

    但小丫头心里清楚,陶雪戚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陶家的这个小姐就是个修罗地狱上爬出来的。

    *

    贾家的公子这些日子上门跑的勤快,当家的有时不在,他便借理由来看看小姐。

    陶雪戚知道这事,默许了。

    “别到处乱说,不然...”她亮了亮手里的绣花针,指尖点了点唇,笑而不语。“你们明白了?”

    小姐这是喜欢贾家公子?但看着不大像。喜欢的话怎么让放进来又不见?

    算了,这事他们也管不了。不管了。

    人是放进来了,但陶雪戚却又不见。只遣人去一句句回话,悄悄躲在一旁观察他脸上丰富的表情。

    “这么多年,真是从来没见过脸上表情这么多变的人,果真是有趣。”她一边吃着果子,一边欣赏着贾轩脸上的表情,脸上的笑就没停下过。

    若有人问她真这么好笑?

    陶雪戚肯定回答:“对,真的很好笑。别人对她向来只有两个表情。一是像她父亲怀着目的的笑,二是像她身后的下人,一个个唯唯诺诺,战战兢兢。”

    贾轩这一句话变一个样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同样是长在骨肉上的一张脸,怎么人和人的差别就这么大?

    “三哥儿,慢点。三哥儿!”

    一旁传来的声响惊动了这边,陶雪戚看过去,一个小包子跌跌撞撞跑过来。要不是有一旁的丫鬟手疾眼快地扶了一把,只怕这会儿已经撞到了陶雪戚身上。

    陶雪戚一眼看过来,丫鬟手都打着颤,跟过来的小娘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

    当家明明白白交代过,不许他们出现在陶雪戚面前,这个三哥儿往哪撞不好,偏偏撞在她这里。

    陶雪戚打量了一眼后面跟来的女人,再打看了眼那孩子。伸手朝那孩子招了招,那孩子虎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直看,脆生生道:“你是谁?”

    一旁的人听了胆子都被他吓破了。

    小娘跑上前颤着声道:“大小姐,小孩子不懂事随处乱跑的,您,您别生气。我...”

    “你紧张什么?还怕我打他啊?怎么说也是我弟弟,不至于。”陶雪戚看她手上拿的糖人,不禁看了看。

    “给三哥儿的?”

    陶雪戚不认识什么三哥儿,姓陶,叫什么不知道。就是听他们这么喊罢了。

    “是。”

    “我看看。”

    陶雪戚有些新奇地朝她伸过手,道:“跟以往看到的不大一样。”

    小娘慢慢朝她走过来,手里有些打颤,含糊道:“是小人自己做的。胡乱做着给小孩子玩儿,上不了台面。”

    “自己做的?”陶雪戚伸着手等她送过来,娘亲做的糖人是什么味道她也想尝尝。

    小娘朝她伸出手,手心直发汗,在快伸到陶雪戚手里的时候却没拿稳掉落在地上。

    随着啪地一声糖人掉在地上摔碎了。陶雪戚手还没伸回来,轻叹了口气。

    小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小姐息怒,是小人没拿稳,大小姐息怒。”

    “没事。”陶雪戚挥挥手,看了一眼那突然安静下来的孩子,只见孩子眼里有些害怕。“回去吧。”

    贾轩听到动静朝这边过来,刚巧看到那一幕。深知这时候不是开口的好时机,便默默转身离开了,在街上找到做糖人的摊子。

    “老板,要个糖人。”

    *

    陶家内。

    “小姐,贾公子送来的。”

    陶雪戚拆开外面的包纸,只见几只漂亮的糖人在里面。她愣了下,问:“他人呢?”

    “贾公子走了。”

    “走了?”没见她就走了?

    陶雪戚笑了笑,心道:“因为没见到他,我便可以拿它当成是娘亲做的了?”

    她看着那些糖人,什么模样的都有,挑了个小巧精致的拿在手里看了看。

    傻子。

    呵,傻子啊。

第98章 罚

    “贾公子,小人已经和您说得很清楚了。大小姐不见您,您这…”

    贾轩听到此话心里不由失落了下,但也已经习惯了,陶雪戚向来只是让人带话给他,从未自己出来和她说过话。

    若是旁人怕是早就放弃了,这贾公子与大小姐只见过一面就做到这份上,着实痴情。来回话的丫头心中不忍,一边又想怕是被小姐那身美丽的皮囊给迷惑了,不知道她的本性吧。

    小丫头见了于心不忍,不由道:“贾公子,其实小姐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姐她…”

    “我怎么?”

    陶雪戚的声音在背后突然冒出来,那丫头不禁吓了一跳,连心跳都漏了一拍。背后嚼主人家的舌根,编排的对象还是大小姐,这下完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一股脑朝陶雪戚跪下去,刚要开口就被陶雪戚打断了。

    “行了,你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和贾公子单独聊聊。”

    听了这话,丫鬟心里不由松了一口,头也不回地就退下了。起初是快走,到后来距离远了些便直接跑了起来,一会就没影了。

    “贾公子。”陶雪戚看着他出声道。

    贾轩从刚刚一直看着她出神,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啊…啊。陶,陶姑娘。”他腾地一下从脖子一直红到脸上。

    陶雪戚笑了笑,“上次的糖人…谢谢。”

    贾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道:“小事,不算什么。”

    “那我可以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吃糖人的?”

    贾轩身子怔在原地,尴尬地抬头看向陶雪戚,“这个,那个,我…”

    陶雪戚看出他的为难,其实也没打算怎么难为他,不想说就算了。她刚想这么说,贾轩却意外地开了口。

    “对不起,我上次来不小心看到的。我知道听人墙角不好,我没有恶意的。”他急忙解释,杂乱无章地舞动着双手,脸上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紧张谨慎,始终在打量陶雪戚的表情,怕她生气,怕惹她不快。他真的是在非常努力地解释。

    陶雪戚默默眨了下眼,垂眸无声笑了下。

    “贾公子,这世上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即便是没有恶意也——”

    贾轩低下头,挥动的双手也垂了下去。“…我明白的,抱歉。”

    陶雪戚:“话虽如此,但我并不是来指责公子的。”

    “啊?那姑娘今天是…”

    “公子有一副热心肠,这是好的,可若是对谁都这样,将来是一定会吃亏的。”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贾轩小声道,将未婚妻那三个字默默在心里说了一遍。陶雪戚的话他虽然不敢肯定,但他总觉得有另一层意思在里面。

    “我今天就先走了。”

    “等一下。”陶雪戚喊住他。

    贾轩胸膛里的那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此刻他不想站在这里,也不想再继续听她说下去。他不想亲耳听她说接下来的话,却又迈不动脚就这么离她而去。

    陶雪戚心里轻叹了一声,道:“很感谢公子这些日子以来陪我胡闹。但公子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么多天下来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这段婚事还是不要强求了。我相信公子日后,定会有别的良缘。”

    贾轩背对着她,喉头上下哽咽了下,因为她的话心口传来一阵刺痛。

    “不过数日…陶姑娘便如此笃定?”

    他慢慢转过身来,看向陶雪戚。“我是察觉到姑娘对我没有男女之情,甚至在戏耍我。但那是我心甘情愿。而且…”

    他顿了顿,道:“而且,姑娘虽不喜欢我,却也不讨厌吧。何故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说了,你是个热心肠的人,是个好人,不讨厌却也不会喜欢。”陶雪戚直截了当道:“这种事不适合拐弯抹角,有些话便直说了。于我,我对你没有那样的想法;于你,我也并不适合。”

    说罢,她转过身往回走,要离开了。

    “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就算来了,也不会有人放你进来。”陶雪戚:“府中的下人怕我不是没有原因,有些事不会有结果就是不会有结果。不撞南墙心不死——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她转过头来对贾轩笑了笑,道:“有些人啊…只要看到好的一面就够了,不然会失望,也会无聊的。”

    贾轩低下头,甚至没去看她离开的背影。那时候她说的话他并不是很懂,只是觉得她说的很直接,然后撂下一句高深莫测的话。

    他是个好人,但她对他没那个意思。之前耍他玩很开心,她也很感谢?

    什么呀…

    “…谁喜欢你了?”他一手捂着脸低笑了声。人生第一次说什么喜欢…

    上方的落花飘散在他眼前,顿时什么也想不到了。因为太美,所以只想这么看着。

    贾轩放下手遮住眼睛的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喜欢花的人有很多,但因为花谢而惆怅的人很多,真正伤心的却很少,因为我们都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花会再开的,赏花的人也会再来。

    他只是被这种喜欢给迷惑了。

    贾轩离开了陶府,不久后陶玄铭便上贾家正式解除了婚约。

    在那之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常有人看见贾轩路过陶府的大门,但始终没有上前敲门,只是静静站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往哪个方向看着。

    这在旁人眼中便成了痴情不舍,到了现在也不肯放弃。

    陶父知道贾轩常来府上,那天看见陶雪戚手里把玩的糖人,不禁问:“哪来的?”

    “一个傻子送来的。”陶雪戚见他来了放下手里的糖人,转身看向他。

    陶玄铭目光从陶雪戚身上转开,目光落在糖人上时眼睛不由眯了眯,眼底多了一丝冷漠。

    “你对贾家那小子有好感。”

    不是疑问,而是相当肯定的语气。

    陶雪戚神情未变,转眸眉眼弯起露出一抹邪气肆意的笑,扶着脸颊指尖在脸上轻点着。

    “我对有趣的东西向来感兴趣,他也不例外。当然,这是在他送来这些糖人之前。”

    陶雪戚指尖轻点着,不紧不慢道:“送这种东西来,只会让人觉得麻烦而已。”

    陶玄铭依旧打量着她的神色,似乎有些不相信。

    “雪戚你,难道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动心留情吗?”

    陶雪戚看向她的“父亲”,唇角不禁勾了勾。这种话…他这个杀妻滥情的人没立场说吧。不,一心只想着太岁,积攒家财,获得声名,话说这种事他也留意过吗?

    “父亲呢?父亲又对谁或者什么东西有过这样那样的感情吗?”

    “…”陶玄铭不知为何,忽然短短愣了一瞬。陶雪戚似乎在那一刻看到他眼里似有似无的犹豫,要说陶玄铭有什么会执着的东西,那肯定是太岁吧。

    “没有。”陶玄铭淡声道。

    陶雪戚也并不指望他会说实话,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别说外人了,有关太岁的事他连她都没有提过,同时他也并不清楚自己什么都知道就是了。

    “父亲没有,女儿自然也不会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陶雪戚笑了声,陶玄铭收回视线走了。

    “既然如此,你们的婚约总留着也是麻烦。过几日我会上贾府将此事了结。”

    陶雪戚随口嗯了声,看起来的确是不在意。

    下次和他说清楚吧,要是被陶玄铭私底下解决的话就不好了呢。毕竟还给她送过糖人,让他少吃些苦头也好。

    于是便有了她亲自去见贾轩那件事。

    因为她足不出户,所以在那之后,她再没有见过贾轩。

    *

    话说陶家最近日进斗金,赚的很多。有些不正常。

    陶雪戚坐在后院,地下的恶意似乎比以往还要不安分,就像烧开的滚水一样翻腾了起来,让她也没有了进食的好心情。

    她像拔出杂草似的抓了一把恶意揉成一团,冷冷笑道:“食物就该有食物的样子。”

    那些恶意仿佛被她吓到了,忽然安静了下来。

    “太烫的食物我可没法下嘴,懂了吗?”

    远方的云层从天边不断靠近,这几日天气闷热却始终没有落下一场痛快的大雨。

    陶雪戚望着那一片乌泱泱袭来的乌云,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

    一道紫白色的闪电某天飞快地划过,白色的闪光划过格子窗,映照在陶雪戚的脸上。

    她愣了一瞬,开窗往外看去。

    那一路有规律,有方向的雷电朝陶家过来时,陶雪戚忽然想到了什么。

    “天…罚。”她愣怔道。

    所谓物极必反,陶家用的办法本就违背天道,这几日不寻常的进账她怎么没有注意到!

    陶家的财运之所以这么好完全是因为太岁,这时候和往常不同完全是因为有什么东西碰上了,干扰了原本的轨迹。

    大喜之后是大悲,陶家这次怕是——

    陶雪戚走出房间,绕过回廊远远瞧见几个黑影摸了过去。都是生面孔。

    “已经开始了吗?”

    陶家有护院,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有内鬼?

    她想过去看看,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冒出来制止了她。

    不许去。

    像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应和降下的天雷一般。

    “小姐?”

    一个丫鬟模样的人站在她的身后,“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

    她两手背在身后拿着什么。

    陶雪戚朝她看过去,目光落在她身后。小姐?虽然平时也这么叫,但…今天似乎格外乖觉呢,声音中还有几丝颤抖的畏惧和紧张。

    “小姐?”

    她或许真的不该插手这件事,陶家的因果她管不了,天道自会给一个结果。真正计较起来,作为太岁投落人间的化相,却被陶家关在这座宅子里十多年,用以牟利,她的身份或许还是苦主,还是不要管了。

    “房间太闷,出来走走。”

    丫鬟见她神色无异,心里松了一口气,陶雪戚却将她的反应收进了眼底。垂眸看向她身后,草草看了一眼后往房间走。

    “小姐?”

    “回房休息,你这么晚又在晃荡什么?”

    丫鬟愣了一瞬,眼神同她错开,道:“值,值夜。”

    陶雪戚笑了声,说了声是吗边走开了,倒是那丫鬟始终跟着她。

    “你在做什么?”

    丫鬟在陶雪戚房门前干笑了两声,“送小姐回房,小姐请。”

    “呵。”陶雪戚心里冷笑了声。

    这样啊…

    真是好心。

    以前还真是一点没看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她就看看好了。

    那丫鬟眼里一直闪着想让她进房间的眼神呢,那就进去看看好了。

    她进了房间后,门被关上,然后突然听见一道落锁声。

    锁上了?这丫头还真是低等的恶劣。这种味道的恶意她连吃的胃口都没有,充满了嫉妒的下等气味。

    等等,他房里的这股味道是…

    油?

    不久后从前院传来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以及利刃捅进皮肉的声音,与之而来的,风中还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她能感受到有新的恶意融了进来。

    看来前院在大开杀戒。

    她敲了敲门框,没有一丝害怕地道:“外面的,是你把那群人引进来的?”

    “那还不是因为小姐你,哈,哈哈,我们有多少人都受不了你和当家的那副态度!”丫鬟忽然歇斯底里道。

    “因为我?还有当家?所以你还有其他几个把旁人给引了进来,让他们大开杀戒?呵,真是难看。”陶雪戚冷嘲热讽道:“冤有头,债有主。把我关在这儿就算了,前院那些无辜的人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我好像还听见争吵和抢劫的声音,你们这是找了哪个山头的贼?说是不服气,受不了了,最后还不是图财。我和当家的命也只是你们顺便中的两条罢了。”

    那人被她这副淡定的态度给气急了,只见她拿出火匣子。

    “浇油、点火、杀人…还真是一点新意也没有。”眼见着烧起来的火陶雪戚一点也不紧张,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折磨人的手段,小人自然是比不过小姐。小人,只要小姐死!”

    “诶——那还真是没有追求啊。要是我的话,想你这种不纯粹的恶意再怎么说也得被淬炼下。比如…”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那丫鬟退到一旁离得远了些,没能听见她最后说了什么。她背后的天空上闪过一道惊雷,映出火光中陶雪戚的身影,宛如鬼魅一般。隔着关闭的门仿佛都能看见她勾着的嘴角,脸上邪气的笑。

    心里忽然发毛,她直接逃走了。

    要是让山贼头头看见陶雪戚的样貌,肯定见色起意,到时候就算换个地方只要有陶雪戚在,她的待遇也是一样。

    不能让他看见,绝对不可以!就让她烧死在这场大火里吧!

    天雷落在陶雪戚的院子里,击破她的房门,火里不紧不慢地走出一个人来。陶雪戚拂了拂衣袖,“要是我的话,再怎么样也要让你被雷劈一次。”

    她笑着从火里走出来,沿着恶意传来的方向过去,却没想到家里什么时候还有一个术法。

    她没想到下去后会见到陶玄铭,“父亲果然高瞻远瞩,连暗室都准备好了,怎么也不带上女儿呢?”

    陶玄铭看见她也很是意外,“碰巧而已,你没事就好。”

    等上面的动静小了,“父亲不出去吗?”

    “不用了,你自己走吧。”

    “嗯?”陶雪戚玩味地嗯了一声。

    “还有,不要叫我父亲了。我的女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太岁。”

    陶雪戚微怔,然后冷笑了声。

    “不是哦,陶当家。从我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是你的女儿,只不过你只要太岁不要我罢了。那在你面前我就只是太岁好了。这些年好吃好喝多谢你的照顾。”

    陶玄铭低声笑了笑,“比起你带来的财富,那点跟不算什么..”

    离开暗道的时候,隐约听到身后的他在喊:“…素儿。”

    素儿?

    那又是谁?

第99章 逼你又如何

    客栈的窗户打开着,夏风带着一丝闷热和不远处柳色绿意进到二楼的客房。陶雪戚靠在床边,垂眸一言不发地看向热闹的大街,二十年前的一幕幕从眼前划过,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大致了解情况后,章栖宁说先回客栈整修,回去慢慢说。

    “笃笃笃。”

    房门被轻扣了扣,章栖宁从外面进来,回到客栈后她便沐浴更衣换了一身衣裳,在她的事先安排下,陶雪戚入住客栈该准备的东西早都备齐全了,没有什么不方便。

    “章姑娘,有事?”陶雪戚坐在窗台上勾了勾唇,见她过来从上面下来走到桌前坐下。“准备的这么周到,多谢。”

    章栖宁看了她一眼,也坐了下来。“举手之劳。”

    两人一个秀雅可人,一个玲珑娇美,面对面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也仿佛一张美丽的画卷。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陶雪戚两手放在桌上懒洋洋道。

    章栖宁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提起一旁的茶壶不慌不慢地倒上两杯茶,茶沫白如雪。她将一杯推到陶雪戚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章栖宁?”陶雪戚挑了下眉,疑惑地看向她,吃不准她什么意思。自己更适合直接去做什么事,而章栖宁却是个喜欢静下来慢慢琢磨的人,她也不知道她心里现在在想什么。

    “你别和我兜圈子,想问什么就问吧。”

    章栖宁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唇瓣和茶水碰了下,浅尝辄止,道:“你离开陶家后,你说你把自己卖给牙行。为什么?”

    “就这个?”陶雪戚看她一脸郑重,还以为她要问什么呢。

    章栖宁嗯了一声,“对,就这个。到哪去不行,为什么非要去那种地方。”

    陶雪戚是从小在锦绣堆里养出来的,没了陶家她也还是太岁,凭借太岁的运势哪怕做个小本生意都能赚的盈盆满锅,说不定走在路上都能捡到金子。她有本事,也不怕被人欺负。那她为什么要挑那种地方去,有什么好处吗?

    陶雪戚笑了声,“好处,我在这世上又没有多么宏伟了不得的愿望和志向,活着无非为了吃穿住行。”

    “吃穿住行,这四个你还会缺?”还是那句话,章栖宁不相信。

    “缺,当然缺。”陶雪戚笑了笑,道:“我最缺的就是吃。”

    “吃?”章栖宁明白她说的不是粮食的那个“吃”。

    再想到她在陶家暗室吃恶意的那档子事,她道:“恶意?”

    “当然。”

    陶雪戚一手懒洋洋托在腮帮下,眯着眼笑道:“普通的吃食可填不满我的胃。陶家用孩子当活祭,因为牵连生死,还是被自己的父亲亲手献祭殒命,从两百多年前开始就积攒了不少强烈的恶意。我在陶家时那些东西足够我吃,离开陶家我就得去找新的吃食。”

    正说着,她转向一边断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滋润了下唇瓣,继续道:“越惨的地方恶意便越多,偶尔也能碰上味道还不错的。别说伢人行了,再差的地方我也去过。”

    章栖宁:“没事找罪受。”

    陶雪戚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章栖宁淡声道:“要找恶意的办法不知有多少,你用得着自己下场去体验吗?还是说那真的有意思?”

    “怎么?我以为你会懂这种感觉。”陶雪戚偏头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悄然移开了视线,修长卷翘的睫毛微微垂下。“人啊…需要活着的实感,不然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如果感受不到开心,那痛苦也是一样的。”

    一瞬间,陶雪戚的声音低了下去。

    “有时候就连划上一刀我也会有一瞬间的犹豫——自己会不会流血?”陶雪戚低笑了声,“如果有一天喜欢上什么,都会怀疑那份喜欢到底有几分真实。这种想法你从来没有过吗?”

    不,章栖宁有过。

    不能从人身上获得的,只能去书里去寻找的世故冷暖——不需要别人给予,她也能找到的方法。

    “但是啊,吃再多的恶意如果只是感受到美味的话也是没有用的。再说了,那些鸡毛蒜皮的恶意我根本碰都不想碰。自从离开陶家后,我都多久没把肚子给填满了?”

    陶雪戚,“唯一稍微好点的一次,还是在宿州遇到你,你身上的恶意真的足够咒死你。不过你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帮你压制,现在倒没有了。”

    她说的是三日月吧。

    “那次我倒是有了点确实吃到食物的感觉,不过没过多久你就走了,我也没机会再见上你一次。如今见到了,可那些恶意连影都不见了,早知道我当时一口气吃光多好。”陶雪戚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章栖宁抚上额,自己在她眼里原来是个仓库吗?

    “季然说你在山寨那件事之前就想回郑州,就是为了陶家的恶意?”

    “不然呢?其他地方实在吃不饱啊,尤其是在季然那家伙身边,能吃到的恶意就更少了。”

    陶雪戚心想:“他那么一个会动的真善美,待在他身边别说吃不饱了,因为在季然面前自己扮演着一个弱小无助又善良的角色,刚开始还很别扭。”

    难怪第一次见她时脸色不好,原来是饿的吗?

    专门跑来陶家吃恶意,说明这对她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章栖宁抬眸:“二十年不进食,是你的极限了吗?”

    陶雪戚愣了下,转眸看向她,她好像有些明白章栖宁来找她的目的了。

    “章姑娘,我发现你有时候还真是闲啊。”

    陶雪戚有些无奈,坦白道:“二十年间我多少还是吃了一点的,只不过远远不够。现在是盛世,天下太平,小打小闹常见,可那根本不够。我又不能拿着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逼人家作恶,季然看到不是被我吓跑,就是对我拔剑相向,喊着斩妖除魔了。”

    “你对他这么没信心?”章栖宁道,“那又何必待在他身边。”

    陶雪戚:“身不由心,心不由己,我乐意。”

    “找虐。”章栖宁撂下一句。

    “不得不回来的原因,是身体撑不住了?”章栖宁品了一口茶,仿佛这攸关生死的事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样,陶雪戚皱眉看着她,她体贴道:“放心,没告诉别人,林昭也没有。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用紧张。不过…”

    她抬眸看向陶雪戚,道:“如果这是真的,你这次回来的吃的够吗?能用多久,再一个二十年?”

    “不够啊。”陶雪戚放下手中的茶盏,拇指轻轻摩挲着杯沿,眼中倒映着浅绿色茶水泛起的翠色。“陶家的恶意早在我还在陶家时便吃了大半,之后的二十年也在身体里慢慢消耗掉了,二十年已经是极限了。

    就这还是因为在当时吃掉的部分里有上百年的恶意,如今陶家剩下的只是三四十年内的而已,而且后来或许是邻近降下天罚的原因,陶家的当家的孩子其实并不多。吃下的这些只够撑一两个月。”

    章栖宁:“那一两个月后呢,你会怎么样?”

    “一两个月后啊…”陶雪戚目光放空,笑了声。“章栖宁,你看过那么多书,知道太岁一甲子一轮回吗?”

    “听说过。”

    陶雪戚:“从我出生到现在三十六年,过半的时间都已经没了,算一算还有二十四年的样子。原本吃完陶家的还剩的这些恶意,我之后是要去找你的。没想到你先找上门来,但你身上却已经没有我要的东西了。”

    “一甲子一轮回…意思是一甲子后会有新的太岁出现代替你。”

    “是。”陶雪戚:“太岁落在我身上本就是借我的肉身化相。若是没有它。我就只是陶雪戚而已。”

    章栖宁想了想,道:“若是将我身上原来的恶意给你,够吗?”

    需要的话,她可以去找龙辛泽把紫梁玉玉玺里的恶意放出来给她吃。

    “不用了。”陶雪戚摇了摇头,“一甲子轮回的那天总是回来的,比起倒着数日子数二十四年,数一两个月倒是更轻松。”

    “那季然呢?”

    章栖宁出声道,陶雪戚微愣了下。这件事她显然早就想过,决定似乎也显而易见了。

    “陶雪戚。”章栖宁叹了口气,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放在桌上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两声,轻拧着眉头道:“你当真觉得我很闲?把季然那给你打通后,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报答?”

    “不然呢,你真以为我做慈善?”章栖宁收回手,“你要是接受就罢了,现在不接受相当于白费了我这些天的功夫。功夫白费了这让我很不开心,我不开心就会做些事来发泄,这你也懂得吧?”

    陶雪戚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到底…”

    “雪戚。”

    季然出现在门口,看样子是在门外呆了有一段时间了。陶雪戚猛地看向章栖宁,撑着桌子站起身,沉声道:“章栖宁,你阴我?”

    章栖宁冷笑了声,“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功夫白做,与其让别人毁掉,不如我亲自来。这很难理解吗?陶姑娘,找我帮忙代价很贵的。”

    “你!卑鄙。”

    章栖宁站起身,“兵不厌诈。我和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骗人套话算什么?一甲子一轮回的事我会想办法,你最好祈祷在我找到办法前你还活着。”

    陶雪戚:“办法?生死有命,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就不用你管了,你现在要应付的,是那位。”她转眸朝季然扬了扬下巴。

    陶雪戚看像季然,不禁苦笑了声。“什么时候起,连季少侠都学会听人墙角了?”

    季然愣了下,脸色微讪,将视线偏了过去。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季公子,别放不下面子。但凡有事,还得说清楚才是。”章栖宁从他身旁路过时说道。

    季然:“章姑娘,有劳了。”

    “呵。”章栖宁哼了一声,“那就让我省点心。季公子,日后别忘了,一定包份多点的礼金。”

    怎么还记挂这件事,她堂堂章家三小姐还缺他那点礼金?真不愧是未婚夫妻,这还没过门,都快成展隋玉第二了。

    季然硬着头皮道:“那是自然。”

    说完章栖宁从房里出去,展隋玉在外面等着她,看向屋里的二人心里也不由叹了口气。

    章栖宁出来时带上门,展隋玉走过去不能理解道:“能活为何求死?”

    “不,是因为想活所以才求死。”

    展隋玉扬眉,“怎么说?”

    章栖宁:“和霍白不想忘记沈知舟,不想断了这份缘分一样。陶雪戚也不想带着太岁的身份和季然度过剩下的时间,倘若转世,那人又到底是谁?又和谁会有着什么样的缘分?他们都很介意这一点,所以希望拥有一段属于彼此的完整感情,而不是来世的延续。

    所以,霍白哪怕被抹去了所有的记忆也要留下‘霍白’这个人,只要这样那他和沈知舟的缘分就还没有断,断了的线也总有一天会续上。

    陶雪戚不希望自己和季然的缘分有可能落在太岁的转世上,所以想强行打破太岁一甲子一轮回的说法,尤其是在知道季然不介意她的所作所为时。轮回强行被中断,她和太岁的命格应当会被分开。”

    展隋玉看向紧闭的房门,道:“你觉得陶雪戚会对季然坦白?”

    “季然会逼她说的,不然我这些日子的努力不就白费了?”章栖宁道。

    季然逼人?展隋玉的表情忽然一言难尽。

    章栖宁:“他不想逼也得逼,不然你以为我把他带来听什么墙角?不就是为了给他点刺激。陶雪戚理亏,只要季然愿意问,她会说的。”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章栖宁望向展隋玉。

    展隋玉抬手在她头上抚了抚,笑道:“比谁挖坑给人跳,还真没人能比得过你。下次审犯人给我当参谋吧?”

    “这话可一点都不像在夸我。”章栖宁轻哼了一声,“倒像在说我一肚子坏水,专门给人下套。”

    “这样不好吗?知道你不会吃亏我才放心。在说了,我家娘子从不乱坑人。”展隋玉的手停留在她的脸颊上,温柔道。

    章栖宁垂下眸,小扇似的羽睫上下轻颤了下,嘴角微微上扬。“你这么一说后,以后想坑人耍着玩儿都要三思而后行了,因为本小姐从不乱坑人。”

    “那就别坑别人了,坑我不就好了?”展隋玉笑着道:“之前在章家,我倒是听不少下人说三小姐因为我像变了一个人,都变成专会撒娇的孩子了,以前是什么样反倒不大确定了。”

    他微俯下身,道:“你之前坑我的就是这件事吧。通过他们卖惨给我看,是想激起我的怜惜?又通过我改变他们对你的印象,这又是为什么?你知道不在意这个。”

    章栖宁抬眸,“你不在意,并不代表旁人不在意。闲言碎语总会有的,在那之前我需要将我在别人心里样子变一变,让他们知道其实他们并不了解我,有些话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说出口了。就算说了,假以时日,他们对我的印象早就不同,那是抛出来又有谁会信?

    我想嫁给你,不为你带来一丝麻烦的嫁给你。”

第100章 为何管闲事?

    “我不想给你带来一丝麻烦,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声名狼藉。再说以前那样,多少还有点赌气的意思。挺幼稚的是不是?”章栖宁勾唇笑了笑。

    “嗯。”

    展隋玉应了一声,“没关系,栖宁现在长大了。”

    章栖宁挽上他的手臂,道:“走吧,剩下的交给他们自己好了。”

    “去哪儿?”

    “等人。”

    展隋玉不解:“谁?”

    “妖道。”

    章栖宁一想到那人便想到一个词:阴魂不散。

    她回到房间,推开门只见一身玄衣的龙辛泽大摇大摆坐在桌前,哼着礼朝旧时的曲调,怡然自得地给自己泡了一壶好茶细品着。

    章栖宁不由皱了皱眉,“道长,随随便便在女子房中饮茶,好雅兴啊。”

    龙辛泽勾了勾唇,唇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茶香,移眸看向她。会发自真心的喜悦、生气,偶尔斤斤计较从前觉不会在意的东西,看起来比最初见到那会儿的模样生动多了。

    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愉快道:“这要多谢姑娘房里备着好茶,贫道闻着茶香就过来了。不知者不怪,章姑娘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这人谎话张口便来,说的理直气壮。

    说罢,他转眸看向展隋玉朝他点了下头。“展公子也是,进到这里实乃无意之举,莫怪。”

    展隋玉也不和他多说什么,“栖宁,待会儿换间房。”

    “嗯,你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章栖宁神色淡淡道。

    龙辛泽眼角忍不住抽了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还真是一点没说错,这两人一唱一和起来简直让人不快到极点。

    “这样啊,早说嘛。”龙辛泽站起来朝床的位置走过去,然后坐下来,顺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扶头侧躺了下来。

    “反正都要换房间,那让贫道躺一下不过分吧。”

    展隋玉、章栖宁:“…”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道长来这里就只为了喝一壶茶?”

    龙辛泽不要脸地笑了笑,心情忽然愉悦道:“说笑了,姑娘刚刚分明还说要找贫道来着,这么快就忘了?”

    章栖宁进到屋里,展隋玉反手关上门。

    “那我就不兜圈子了,陶家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她眼神忽然一冷,虽是疑问却带着七八分的笃定。

    龙辛泽扬了扬唇,狭长的眼睛微眯成狐狸状,眉间那颗朱砂痣似用鲜血染成,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是,细究确实与贫道有关。”

    “三百年前,我喝醉时弄丢了一卷卷轴。”

    卷轴。

    章栖宁看向他,龙辛泽嗯了一声。

    “对,就是陶家陶修如捡到的那一卷。我当时也没在意,丢了就丢了吧。谁曾想在宿州时会遇到陶家后人,那孩子竟然还成了太岁的世间化相。此事不寻常,我便去查了下,没想到陶家竟做出如此有违天道的事,会有那样的下场也无可厚非。”

    章栖宁:“我翻阅的古籍中提到,太岁也是天上的星宿。”

    “是这样。”

    “既是天上的星宿,为什么又需要活人献祭?”

    “嗯?”龙辛泽疑惑地挑了下眉,抬眸看向她,温润的眼里攒着一丝懒散的笑意,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章姑娘,虽然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但我觉得有些道理你不该忘了才是。”

    “什么?”

    龙辛泽坐正了身子,道:“善恶对错这种事向来只对人有约束,对于其他的存在是神也好,妖也罢,只有愿意被束缚的才会讲究那些,大都是可有可无的。

    譬如在下,陶家的事我也可以不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只不过是因为我比较喜欢管闲事,既然是从我手上忽略掉的事,管一管也无妨。若我下一刻不乐意了,我便也不管。”

    章栖宁眸子微暗,也对,若是从前她才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更不会插手这样麻烦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犯太岁了呢。

    “我…”

    “这种事栖宁不知道是正常的。”展隋玉开口,章栖宁侧眸看向他。

    “栖宁和我都是人,人大都以为神灵是慈悲的,教化众人的,这便是人眼中的神,人以为的神。在我们看来这没什么不对,但就如同因为有了人,所以才有了所谓的善恶是非一样,人们才会在心里塑造出那样的形象。这与道长所说的真正的神灵大概不能混为一谈。”

    护犊子的展隋玉,这样子倒还真让人不禁想起三百年前礼朝深宫内的帝王,对旁人是那般的冷漠孤傲,偏又对平宁郡主一人温柔深情。明明是同一个人,前后竟是两幅模样,当时便让龙辛泽有些好奇:人是否都有着这般多的面孔,全看眼前的人是谁。

    历经三百年轮回,这两人也算苦尽甘来。

    龙辛泽看了章栖宁一眼,唇边扬起一丝弧度,看向展隋玉。

    “也对,如此…两者确实不能混为一谈。章姑娘的问题并非没有道理,但就像贫道刚刚说的那样,人所谓的善恶在神灵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也无需遵守。

    用活人祭祀在召唤禁术中好比河面上架起的桥,太岁终是要来到人间,从彼岸到此岸来,一甲子一轮回。

    这座桥本该是经由天道安排架在有缘处,而禁术则是用活祭的方式半道截胡,虽不能保证一定能将太岁招引过来,但多少会沾带太岁身上的气运,好处自然是有的。

    不过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就是因为有违天道,然逆天者亡。过渡来的气运中途兴许还会被人的私欲玷污,堕化成别的模样也未可知。

    俗话说得好,福祸相依,有一得必有一失。陶家逆天而行,这是他应得的报应,二十年前山贼入室,杀人放火只是引子,让陶家真正灭亡的——是天罚。”

    原来如此,他这么说章栖宁便明白了。为何陶家的孩子明明献祭失败,陶家却仍能获利。

    “献祭失败但也跟过来的气运让陶家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可也聚集在召唤者的身上,也就是陶家使用这道禁术的当家身上。

    这种掺杂着人一己私欲的力量最终会吞噬掉人内心最后的良知,将私欲不断的放大。此事因名利而起,被寄宿的人将一心被名利所惑,陶家这么多代家主一直不断使用禁术,就算后人不再如此,怕也是身不由己了。”

    说到这,龙辛泽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为什么陶家后来的当家对活祭越来越痴迷,虎毒不食子,他们却对亲子到了一种麻木不仁的地步。”

    章栖宁和展隋玉都明白他的意思。那些当家早就被养大了的私欲吞了个干净,天理伦常早就完全不顾了。

    章栖宁抬眸,无意间发现门外好像站了一个人。她闭眼在心里轻叹了声,假装没看见问龙辛泽:“没有办法从当中挣脱吗?”

    “没有。”龙辛泽此时也注意到了门外的人影,笑了笑,心想章栖宁这丫头恢复正常后心倒是越发软了。“好一点的大概会残存一些任性,兴许能克制点少要些子嗣,免得造孽吧。”

    门外的身影听到这话后不由一颤,立即便离开了,撞上季然头也没回蹬蹬蹬跑到后院牵了一匹马便往陶家废墟去了。

    “雪戚?”季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没办法只能跟了上去。

    房内龙辛泽盯着章栖宁笑了笑,对上视线后章栖宁也没说什么,悄无声息地便移开了。

    “丫头,你心肠倒是变软了。怎么,知道人情冷暖了?又或者…”他撑着下巴看向展隋玉,暧昧地笑了下。“还是说,这是咱们展公子的功劳啊?”

    “不敢当。”展隋玉嘴角扬了扬,道:“我家栖宁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

    龙辛泽不置可否,转头望向窗外的风景,道:“还有什么事,不妨一起说了吧。你想找我问的不是这个事吧?”

    “陶雪戚身上的太岁是真是假?”

    “真的。”龙辛泽,“她的确和太岁是有缘人,又符合禁术中的条件,招来的自然是真太岁。因为是真太岁,所以被陶家利用时天道才能发现,这也是为什么陶家最后会灭在天火里。”

    章栖宁沉默了下,道:“有没有办法将太岁从人的身上移走。”

    龙辛泽看向她,想了下道:“一般来说是没办法的。因为太岁和陶雪戚是一同出生在人世间的,在世人眼里她是陶雪戚,但更里面还有一个太岁,你明白吗?这就好比两个揉在一起灵魂,混在一起的水,要如何分开?”

    “当真没有办法?”章栖宁不禁皱了皱眉,“一般来说也就是说还有不一般的情况,我就知道一家不怎么顺着天道,专钻这种空子的奸商。”

    龙辛泽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你说得对,不过这次真的涉及天道,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插手呢。”

    “不会轻易插手,那就让她不得不插手好了。”樱色的唇抿成一条微微上扬的弧线,章栖宁心里打起算盘来。

    “对了。”龙辛泽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章姑娘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章栖宁:“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巧合,遇到的事几乎都和三百年前脱不了关系,前因后果信一信也无妨。况且从宿州开始,这一桩桩一件件总少不了道长你。看来道长爱管闲事是有原因的。”纯粹是在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龙辛泽干笑了两声,想了一下后不知为何,貌似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

    “道长就住这间吧,有什么需要的就直说不用客气。等陶雪戚他们回来还要麻烦道长帮忙了。”

    “真是难得听章小姐这么客气的和我讲话呢。”龙辛泽调侃道。

    章栖宁侧身道:“龙道长这话说的可是真是…虽然是希望龙道长帮忙,但此事说到底还是道长当年之失,帮些忙也无不可。”

    “唉,章姑娘这都快嫁作他人妇了,怎么也不温柔些呢?将来和展公子再有个一儿半女,对待小孩子可不能也这么凶巴巴的,要是个女儿的话万一学了个十成十要怎么找女婿?”

    孩子啊——展隋玉不禁幻想了下,要是个和栖宁长得一样的女儿就好了。想到这儿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转眸看向章栖宁只见她好像有点生气,“栖宁,你…不喜欢小孩子啊?”

    “不是。”

    可你的表情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展隋玉想成亲后在这方面是不是要注意点?

    章栖宁想,什么叫十成十像她不好找女婿?她不就找到展隋玉了,像她有什么不好?

    “林昭,你有表兄弟对吧?”

    展隋玉愣了下,点点头。“怎么了?”

    “要不…考虑下青梅竹马?”

    “额…栖宁。”

    他表哥虽然很好,但和他还是不太一样。意识到栖宁在想什么的展隋玉无奈笑了笑,再说现在就开始准备这个会不会太早了。不过…那这个当借口,成亲后他说不定可以借这个讨到不少好处。

    “栖宁,其实在考虑这个之前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该先有个孩子?”展隋玉俯身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

    章栖宁难得害羞地脸上有些泛粉红,“…那个,得先成亲吧?”

    “放心,日子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被当作空气遗忘在一边的龙辛泽:“…”

    这些事能麻烦你们出去再说吗?突然体会到季然和陶雪戚心情的龙辛泽叹了口气。这两个人放在平常都是聪明人,怎么凑在一起就这么幼稚腻歪?

    另外陶雪戚这边,季然一路追着她回到陶家废墟。他没想到陶雪戚能将马骑得如此之快,他一个常在江湖行走的人都差点没追上。

    “雪戚?”

    陶雪戚一个纵身从马上翻下来,一路跑到暗室的位置,中途因为跑得太急还差点被绊倒,幸好季然在旁边扶了一把。

    “雪戚,你没事吧?究竟怎么了?”季然不禁有些担心,雪戚从刚刚开始就有些不大对劲。

    陶雪戚没说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手摸过地上的阵法打开后踉跄直奔到地下,季然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陶雪戚一路上都很急,但到了置放棺材的那间暗室时,她却不由停下来在外面犹豫了许久都没能迈进去。

    “雪戚?”

    手垂在两侧不由握紧,陶雪戚抬手推开了门进到里面,走到陶玄铭的骸骨旁,将他的头骨捡回来。

    季然是第一次进到这里,刚看到的时候不由愣了下。

    “他是?”

    “我父亲。”

    季然微怔。

    只见陶雪戚在白骨衣服里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雪戚?”

    陶雪戚身子微怔,慢慢从陶玄铭袖中找到了什么。

    只见一把被陶玄铭撕得粉碎纸片洒落了一地,上面隐约歇着禁术、太岁什么的。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纸,展开后上面只写了两行字。

    吾妻素儿。

    吾女雪戚。

第101章 合葬

    “吾妻素儿...吾女雪戚...吾妻素儿...吾女雪戚...”

    不知怎么的,陶雪戚看完那纸上的两行字便在嘴里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的自喃。

    想到龙辛泽的话:“好一点的大概会残存一些任性,兴许能克制点少要些子嗣,免得造孽吧。”

    陶玄铭前后共娶了一门正妻,纳了三房妾室,其中两位小娘怀孕,第一个生下来早夭没能保住,第三个便是那什么三哥儿。

    比起陶家之前的家主,他这样不可谓不收敛,简直已经好太多。

    因为刚出生时便记事,所以从小到大她一直觉得这个父亲是个唯利是图的人,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却让自己忽视了许多事。

    比如他眼中偶尔会闪过的落寞,比如他殷勤之外有时奇怪的躲避...

    如果是为了亲近太岁,那他自己来靠近照料她不是更好吗?外人眼中陶玄铭对她是放纵的,但放纵中还有着另一层含义,那便是远离。

    陶玄铭其实不想杀妻?他其实不想用女儿去做那些事?他其实有在克制自己?

    这些又有谁知道,哪怕是现在谁又能肯定呢?

    陶雪戚轻声低笑着,手上的纸笺因为时光的风化和恶意的腐蚀,在拿出后不久便化成了碎片飘落在地上,仿佛一场离别相送的雪。

    季然看了不忍心,一手轻搭在她肩膀上。

    “雪戚...”

    陶雪戚垂着头并没有理睬,像是一个封闭在自己世界中的孩子,一时间隔绝了所有与外界的接触,沉浸在不知为何的感情里。

    章栖宁说过她和陶雪戚很像,却不尽相同。这些日子里,对于这些话既然大概有些明白了。

    她们是那样相似的人,美丽中带邪气、邪恶中带天真、无辜中带残忍、病弱中带着魅惑的感觉。初看普通美丽但细看下就恍若被夜色掩盖的花朵,越看越有味道,亦正亦邪。

    不同的是,章栖宁更偏向后天造就的性格扭曲,偏执于某一个道理和感情,更易极端化。

    对于生活,她坚持要有类似希望、信念、所爱...诸如此类的支撑,年幼时被孤立、排斥的经历让她伪装出多副面孔。

    有些看似正常,有些懒散,有些爱笑,有些羞涩,有些烂漫;有些缺乏安全感,对生活感到无助,甚至有些空虚。

    陶雪戚的恶是来自神灵的纯粹的恶,主要针对自己以外的人,她绝不会用行为来惩罚自己。

    但与季然相遇后,喜欢让她诞生出私情来,由此恶意不再纯粹,掺杂了私心。这份感情也不像当初能干脆拒绝贾轩那样,她不舍得。

    即便季然善有时显得有些愚蠢,但就是因为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这份迟钝让他干净而美好。

    即便在一切都被章栖宁捅破,陶雪戚也明白季然或许会消沉,但他绝不会做恶。他也许会犹豫,但他绝不会放弃良善。

    人就是因为复杂而纠结才精彩有趣,更别说他最后选择了自己。

    她怎么舍得放手,她怎么能放手。她不介意时间短暂的遗憾,也不期望来世的姻缘,她只要这辈子他的心里是自己,她只要直到自己最后一刻陪在他身边的都是自己就够了。

    陶雪戚或许会以虐人为乐,章栖宁眼里那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同样的残忍,但在主观上的主客关系是不同的。

    除此以外,两人其实更像的一点是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对亲情不抱期望,但内心却是非常渴求的,却都与之失之交臂。

    季然轻按在陶雪戚的肩上,慢慢在她身边蹲下身来,数不尽的夜明珠散发出阴冷却柔和的光线,静静包裹在二人周边。

    他揽过陶雪戚,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

    无声中,陶雪戚的笑声渐渐停了,眼眶中滑下一行清泪,浸没在季然胸前的衣襟里。

    “我以为自己对他没有感情的,但出事时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他...”

    季然不说话,认真听她倾诉着。

    “他问我是不是他的女儿,我怎么就不是了呢?我就是陶雪戚,我真的是陶雪戚!”要埋在季然身前,手不禁抓紧了他的衣裳,“我不想要这个太岁,季然,你喜欢的是我吗?还是那个你以为的我?”

    季然:“我以为的陶雪戚又是什么模样呢?”

    “乖巧、柔弱、善良。”陶雪戚说着与自己近乎截然相反的词,听到季然轻叹了一声,整颗都跟着吊了起来。

    如何?

    季然轻叹了一声,看着怀里因为自己一个答案眼中隐隐颤抖的陶雪戚。人真的太复杂了,他从前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只凭着一腔孤勇,一意孤行。

    “从前的雪戚,我喜欢。现在的雪戚,我也喜欢。以后无论多久,不管变成什么样的雪戚,我都会喜欢。”

    话虽这么说,他却将陶雪戚双腕上送出去的那对白玉镯给褪了下来。

    陶雪戚还没反应过来,连一个不字都没能发出就见季然扶起她,玉镯捧在手心单膝虔诚地跪了下去。

    “还记得我送这对镯子时说的话吗?”

    陶雪戚记得,当时的季然特别紧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能将一句不长的话结结巴巴给说完了。

    他说他喜欢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一句多余的情话也没有。

    季然温柔笑了笑,道:“我说,我喜欢你。人犹善变,但我会拉着你,也会拥抱你,和你如影随形。

    你若不想要太岁,那便不要,余下的一两月我陪你。那之后,我会和你一起离开。”

    看着季然的笑陶雪戚忽然愣了愣,一起离开的意思是——

    “季然,会死的。”

    “我知道。”

    季然真的不在意道:“若是真的有奈何桥、孟婆汤,我们便一起喝。喝下后我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身旁的你,就算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也一定会喜欢上你。”

    “无论善恶、美丑,只要是你我都认了。”

    “为什么?”陶雪戚不明白,“都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还会喜欢上?”

    季然也无法解释,只知道人世间有这样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雪戚,如果你真的不作恶就不行,我陪你。”

    “陪我做恶?”陶雪戚挑眉道。

    季然摇头,抚上她的头。“陪你离开这容不得恶的世间,千山万水,地狱净土,我哪里都去得。”

    季然...这是在宠自己吗?

    “没有一处是我的归处,我哪里都不想去。”陶雪戚抬头,认真看向他,双手搂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季然顺着弯下身,和她额头碰额头。

    陶雪戚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似一潭静美秋波,落叶飘荡在水面上荡起阵阵涟漪,无声中将整个秋天都诉说完整——是水的沉默,落叶的飘动,涟漪的起伏,安静地扰乱了人心。

    “但只有你身边,我想留下来。”

    没有预想的心跳,没有意料之外,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仿佛不过几天的时间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小老头,没了年轻时的冲动和勇气,只想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守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守着善,守着正义,守着天下——她也在他的天下,他也是他的天下。人是自私的真好,他可以坚持着正义,也坚持着她,也可以为了她放下这天下。

    他看向头和身体分家的的遗骨,觉得陶玄铭生前一定是一个情绪低落的人,哪怕只是头骨,眉眼间仿佛也能看见他眉头紧锁留下的浅壑。

    这个人有可能凭着内心仅存的一丝良知和温情守护了陶雪戚十六年,努力当着一个父亲,但最终还是输了。

    输给了陶家前代多位当家的贪欲,输给了自己的命。

    “葬了吧。”陶雪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好。葬哪儿?”季然问。

    陶雪戚想了想,又看了看四周照亮黑暗的夜明珠,道:“就这里。”

    “这里?”季然有些疑惑,“你...确定?”

    陶雪戚点了下头。“虽然是我猜的,但他最后哪都没去,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只是静静地呆在这里,这里又放置了这么多黑暗中也能视物的夜明珠,光线柔和朦胧如月光。我想只有一个原因。”

    陶雪戚想起陶玄铭至死都贴身放着的纸笺,想到那上面一行字:吾妻素儿。

    “我娘,可能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季然愣了下。...陶雪戚的母亲吗?

    当年陶玄铭像牵线木偶一样被操控着不顾自己结发妻子的死活,剖腹取子。

    恢复了些神志后想起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估计收到的打击不小。肚子被剖开,那样的死相当然不能被别人看到,埋在哪里了?

    陶家当家院子里有镇压恶意的暗室,一般人找不到。

    想到这点之后他便将尸体搬到了这里,至于在哪儿...

    陶雪戚想了想,她记得二十年前最后一次见到陶玄铭时目光在她身上放了许久。在她进来前,在她转身上去时,陶玄铭的目光一直放在中央这口棺材上。

    那目光看上去就像是在看这一生最宝贵的珍宝。

    陶雪戚朝那口棺材走了过去。“季然,打开它。”

    “啊?”虽然微微愣了下,但季然还是照做了。站在棺材头,运气提力推上棺材盖,将封阖的棺盖打开一条缺口,然后用力将沉重的棺盖慢慢移开了。

    棺材中也有一具遗骸,从遗骨大小各方面看对方是个女人。

    “这是?”

    陶雪戚:“应该是我娘。”

    他们站在棺外细细看了,女子身上穿着的是大红喜服,连凤冠霞帔都一个不少整齐佩戴着。这身喜服并不是随意置办的,兴许就是当年她和陶玄铭成亲的那套。

    素儿是诞下太岁化相的女子,十月怀胎身上残留着太岁的气息。陶玄铭想把素儿藏起来,却并不知道在这间空荡不见天光的暗室里,除了他的素儿,还有被太岁的气息吸引过来的府中恶意。

    “这是双人棺,想必他也是愿意在这里的。虽然是他亲手杀了她,但听说人死后能知道这世间的真相,心里是不会怪他的。”

    陶雪戚顿了顿,“季然,把他安置进去吧。”

    “好。”

    陶雪戚双手捧起陶玄铭的头骨,将上面沾到的灰尘擦了擦,然后便一直拿在手里静静看着。

    季然将陶玄铭除头骨以外的部分搬进棺材,轻手轻脚地放进了棺材内。

    “雪戚,好了。你...”

    他望着她手里抱着的头骨一下子没说话。

    “嗯。就来。”

    陶雪戚将视线从那上面移开,眨了眨眼将眼中的酸涩感化开。

    陶玄铭,你或许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也不是一个好女儿。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娘也还活着的话……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十六年的虚伪与冷漠,亲近与收敛,三十六年后,曾经一幕幕矛盾又好似发自真心的画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尘埃落定,激不起半分波澜,随着时光流逝一起沉入平静的大海。

    她将头骨接着断裂的地方放进棺材里。因为没有放稳,那头颅像女子的方向侧脸倒过去。看起来像极了分开依旧的夫妻,丈夫迫不及待地转头俯身偷亲小妻子的脸颊。

    陶雪戚看了微愣了下,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像是被这两具没有生命的白骨感动到了。放弃重新摆正头骨的想法,决定就让他这样躺在棺材里吧。

    “季然,棺盖盖上吧。”

    “好。”

    季然提气将棺盖搬回原处,从另一头使劲推。就在棺盖停留在差一点盖住二人头骨的地方,他忍不住停了下来。

    “怎么了?”

    陶雪戚见季然不动了,不由问。

    季然想了下,道:“你,要不要和他们单独再待一会儿?”

    陶雪戚眼中微怔,逐渐回过味来。她笑了笑,眼中的伤心只是刚刚的一瞬间,很快便消失了。

    她对季然坦然道:“没关系,二十年过去了,我没什么想说的,也想不出有什么要说的。盖上吧。”

    她这么说,季然也不多劝。陶雪戚不是那种明知不行却勉强的人。

    “好。”

    说罢,季然将棺盖彻底盖严实了。

    陶雪戚看着棺材一点点彻底被封死,从前种种都仿佛烟消云散了。

    “爹,和娘一起合葬您高兴吗?”陶雪戚看着被重新封死的棺材,心里默默道。

    “走吧。”

    陶雪戚闭眼又睁眼,抬眸朝季然粲然一笑,“走吧,回客栈。我和你突然跑出来,章姑娘怕是有什么事一时找不到人。走吧。”

    陶雪戚走出废墟,最后转身深深凝望了一眼,之后再无其他。两人一路骑马不似来时那般急促,比散步稍快一点地回到客栈。

    这时章栖宁和展隋玉正从房门里出来,似乎要出门。

    章栖宁见她眼里微红,道:“我和林昭出去一趟,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陶雪戚也是心思玲珑之人,笑了后道了声:“多谢。”

第102章 再入鬼市

    次日,季然和陶雪戚二人来到龙辛泽住的那间房,至于章栖宁自然是搬去了别间。

    他们到时龙辛泽盘腿坐在床上懒洋洋正打着哈欠,章栖宁和展隋玉坐在一边无所事事。

    龙辛泽一只眼泛着打哈欠流出来的眼泪,睁着另一只眼友善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终于来了,陶家后人还有季少侠。贫道龙辛泽,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龙道长。便是和章姑娘一样,喊我一声妖道也是无妨的。”

    只见龙辛泽一身玄衣道袍,墨发用一只莲花银簪大部分绾成一个髻束在头顶,剩余地披散在身后,一直垂到绫罗被单上。

    面庞温润似一块美玉,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含着几分狡猾,眼波潋滟似春水,眉间的朱砂痣更好似点睛之笔,将一身的妖异封锁在眉间,故而与温润融为一体。微微一笑便风情万千,委实是个带着仙气的妖孽。

    陶雪戚甘拜下风,转眸看向章栖宁。

    章栖宁正看着窗外的风景,发觉有人在看她,回头正巧对上陶雪戚的眸子。

    她瞥了一眼龙辛泽,淡淡道:“不是人,来帮忙的,怎么称呼你们随意。”

    “...”龙辛泽。

    “咳。章小姐,注意言辞。”

    章栖宁看了他一眼,随口应了一声。

    “你的事主要还要看他。”

    陶雪戚愣了下,“真的有办法?”

    龙辛泽眯眼笑了笑,眼珠子提溜转向章栖宁,隐晦道:“有,章家从商多年,有什么生意是章家人谈不下来的?”

    陶雪戚闻言看向章栖宁,“你...?”

    章栖宁当真想到办法了?这种和骨血融为一体的东西,要怎么剥开?

    正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抱太大期望,早早的选择好好度过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就好,没想到章栖宁真的有办法。

    “怎么做?”陶雪戚问。

    章栖宁抬眸,“我们剥不开,那就让能剥的人来。展顾问就知道了,因为不受限制,非法勾当的途径总比明面上多。不敢闹到明面上,偶尔利用一下也无妨。”

    “这种事你不会常做吧?”季然挑了下眉,心里道。

    展隋玉仿佛看破了他的想法,端起章栖宁为他沏的一杯茶悠然道:“特殊情况,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再说此事有关阴阳两界,他只是衙门里的小小顾问,管不上那么多事。

    陶雪戚见展隋玉都由着章栖宁,那想必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可毕竟与太岁有关,天上星宿涉及天道,到底是什么方法可以让展隋玉同意章栖宁插手此事?她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直说吧,怎么做?”

    这话不是陶雪戚说的,是季然。

    他刚说完,陶雪戚便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要知道他从不是冲动行事的性子,这次如此果断坚决是因为自己吧。

    想到这陶雪戚不由心中一定,就这样死去自己恐怕会真的遗憾,不如试试吧,留在这个人身边——一生一世。

    “要如何做?”

    陶雪戚看向龙辛泽,章栖宁他们等他来帮忙,那想必解决之法是在他身上了。

    眼前这个人虽不明身份,且古怪的很,但非常之人大概也有些非常之法。

    龙辛泽见陶雪戚看着自己,不由笑了笑。

    “简单,听说过一个地方吗?”

    “哪儿?”

    “鬼市,极乐阁。”

    “...极乐阁?”陶雪戚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龙辛泽对此并不意外,虽有太岁在身但极乐阁终究避着天道行事,陶雪戚不知道是正常的。

    章栖宁:“怎么样?”

    龙辛泽点了点头,笑着道:“可行。”

    陶雪戚和季然不解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季然看向展隋玉,对方却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表情,什么也没说。

    “极乐阁,只要你能拿出阁主感兴趣的东西交换,她便会给你一个机会。把握好的话,你身上的这只太岁倒也不是不能剥开。”龙辛泽见他俩一脸疑惑,便在一旁解释了一番。

    说罢,他瞎晃整理好衣衫,抖擞了两下拂尘,从身前划过一个半圆,笑着道:“其余的等待会儿过去再说好了。准备好,要走了。”

    他刚说完,整个房间便被黑色的不明物包裹住,并向几人所在的位置不断靠近,仿佛一个封闭的荷包将在场的所有人包了进去。

    当光线再次出现是,周围的场所早就变了一个样,热闹的集市中奇形怪状的东西和看似是人的鬼魂来来往往,他们的突然出现也只是引来了几人的片刻侧目。

    “这里是...?”

    “鬼市。”龙辛泽领着人往前走。“跟过来吧,若是在入口被人发现了,阁主要派人把你们叉出去的。”

    季然问:“为什么?难道这里是不能随便进出的?”

    龙辛泽犹豫了下,“一般情况下是可以的,不过...”

    “不过什么?”陶雪戚不由看过去。

    章栖宁笑了声,插进来道:“不过某人和极乐阁主不对头,我们会受牵连。”

    原来如此,陶雪戚看向龙辛泽,他一言不发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看来是私怨。

    远处像是有什么动静,龙辛泽凝神一听,心道:“来的真快啊。”

    “四位,带路贫道已经带到了,剩下的事你们看着办吧。”

    见龙辛泽转身要溜,章栖宁两手一张拦在他身前。

    “我们怎么出去?”

    远远地看见司空原带着人朝这边过来,看这阵仗,红蜓那丫头怕是也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事情结束了自会在此处接你们,贫道先走为敬!”

    说罢在袖中捏了个诀,一溜烟就不见了。

    “老小子,跑的倒是快。”章栖宁回头瞥见逐渐靠近的司空原,人群攒动中坐在他肩上的红蜓轻轻摇晃着垂下的双腿。

    她收回手两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等他们回来。

    当人走到面前时,司空原礼貌地朝她和展隋玉点了下头,客气道:“两位,好久不见。”

    还没等展隋玉说什么,红蜓炮仗似的话语便炸开了,一手插着细腰,一手撑在司空原肩上扫视了一圈四周,轻哼了声。

    “老不死的,脚底跟抹了油似的。”

    说完,她看向展隋玉和章栖宁,漫不经意地从她们身上扫了过去。

    “你们又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谈生意。”

    红蜓疑惑:谈生意?

    章栖宁点头,一脸笑意地走到陶雪戚身后,趁她不备将人推到红蜓面前。

    “就是她。”

    红蜓起初没注意到旁人,待章栖宁把人推到自己面前,刚瞥了一眼便花容失色。

    急忙从司空原肩上跳下来化作年轻少女身形,张开一只手将司空原护在身后,另一只手飞快捏了一个诀,两指相并化作一道剑指裹带着红光朝她与四人间甩过一扇屏障,将彼此隔开了。

    周围的鬼市百姓见极乐阁主突然现身,还在鬼市里和人动手,纷纷自动远离了这里,生怕被波及。

    没过一会儿,最初热闹的这一块人立刻都散了个干净,不敢多问,不敢多看,不敢多听。

    前后突变,屏障设在陶雪戚面前,她不由愣了愣。季然见此连忙上前,“雪戚,你没事吧?”

    陶雪戚看了一眼那道屏障,转眸看向季然冲他摇了摇头。

    “没事。”

    红蜓带着怒气的声音传过来,“章栖宁,你想做什么?!”

    竟然把太岁带到鬼市和她做交易,疯了吗?

    章栖宁两手抱在身前,笑了声。果然,自己没有猜错,看来此事可成。

    “没什么,做生意嘛。”

    “滚,管你什么生意,本阁主不做!”

    “不做?”章栖宁笑了笑,月牙似的眉眼动了动,眼中闪着狡黠的暗光。“阁主怎么不是连修道妖怪的神格都敢收,这桩生意有什么不敢做的?”

    十娘的神格虽是后天修炼得成,但也是与骨血融为一体,不可与本人分割的。既然极乐阁能把神格从身上踢下来,那太岁应是差不多的。

    只要确定极乐阁有这个能力,那只要把陶雪戚带到鬼市见过红蜓,此事便可行。

    神格?

    陶雪戚听了不由眸中一怔,那的确与她身体里的太岁很相似。或许可行。

    只不过...

    她眉头微拧,这阁主看起来很不好说话,如此坚定地拒绝此事怕是希望渺茫。

    她看了一眼季然,季然也看着她,并朝她点了下头。

    陶雪戚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

    她上前迈了一步,虽隔着屏障红蜓却仍是后怕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站那,不许过来!”红蜓冲她吼道。

    司空原看着这样的红蜓不由愣了下,在他的印象里红蜓从未如此失态过,护在他身前的手也在隐约颤抖。

    是...害怕吗?

    他眉间微蹙,看向那个止步于屏障另一边的少女,瞧不出对方有哪不对,何至于红蜓防范到这种地步?

    “红蜓,怎么了?”

    红蜓为难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章栖宁,啧了一声,眼神不善道:“终日打雁,没想到今日竟被雁啄了眼。章栖宁,你可以啊!”

    毫无疑问的冷嘲,章栖宁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轻轻一笑掠了过去。慢慢走上前,走到陶雪戚一边,看着红蜓道:“阁主谬赞了。做生意,有时候是要不择手段的。生意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太放在心上。”

    “章栖宁,你大爷!”红蜓听了这话忍不住爆粗口,司空原见状眉头锁的更深了。要知道,红蜓平常在他面前还是会保持淑女形象的,究竟是什么事让她连这个也不顾了?

    “红蜓,究竟怎么回事?”

    红蜓背对着他,一副想把章栖宁生吞活剥地凶恶神情,道:“这姓章的丫头把太岁请来了,做生意?做个屁!”

    太岁?

    司空原微愣了下,松开的眉头又不由皱起。他一手按上红蜓的手臂,让她少安毋躁。

    自己上前看着章栖宁,虽然气氛已经被红蜓搞得剑拔弩张,但他仍然温和着道:“章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态度好,章栖宁自然也不会无端给他难堪。

    “还请极乐阁帮这位姑娘,将她体内的太岁和她本人分开。”

    “这...”

    红蜓从司空原身后冲出来,道:“做不到,给我滚!”

    章栖宁冷笑了声,“连神格都能分,这个当然也可以。阁主莫要诓我,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儿,何必呢?”

    红蜓被她气得不轻,脸色不大好。

    “极乐阁的规矩,我收的向来是我感兴趣的东西。对这个,本阁主什么兴趣也没有,带上你的人立刻给我——”

    “阁主,凡事留一线,话可不能说太满。这世上的事不可能事事顺你心意,又怎能你不说不行便不行?”

    章栖宁嘴角勾着一丝弧度,眼神却恶劣坏了,隐隐有了一丝威胁的意思,不过那丝威胁转眼也就消失了。没有太多人看见,但红蜓还是心里惊了下。

    难道她发现了什么?不,不可能的。

    只见章栖宁转眸将视线落在司空原身上,红蜓一下子就急了,比刚刚还紧张。要不是有司空原拦着,她能立刻上去和章栖宁真刀实枪地干一架。

    “章姑娘看着在下做什么?展公子可还在一旁呢。”

    司空原语气虽然依旧,但因为红蜓也有些夹枪带棒起来,朝展隋玉望过去。

    章栖宁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转过身看向展隋玉,道:“林昭当然不会误会我,除了他,其他男人在我眼中和女人没有任何差别。”

    展隋玉听了很受用,赞同地冲她点了点头。

    红蜓却炸了,“你说阿原不是男人!”

    章栖宁转过头一脸无辜,“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在我眼里而已。阁主不要会错意,不然司空公子可就没面子了。”

    “你!”

    司空原一手拦在红蜓身前,章栖宁现在明显就是在故意激怒红蜓。

    “章姑娘,我们阁主说了这桩生意我们接不了,您请回吧。”

    “司空公子说的哪里话,若是真的办不到我也不会为难你们。我既然来了,便是肯定令阁主有这个能力。”

    章栖宁笃定地看向红蜓,“阁主神通广大,能分开神格,那便也能分开太岁。如今说对太岁不感兴趣,这话怕也是假的。怕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不敢感兴趣吧。”

    红蜓哼了声,“你既知道,那我也不瞒你。不错,太岁是天上星宿,一甲子一轮回。这东西我碰不得,就算碰得也没法为我所有,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你们走吧。”

    “如今我既把它带来,阁主不做这个生意怕是也得做了。极乐阁做的生意不用我多说,阁主心里明白,有不少都是借着天道打幌子的事。之前是天道没有察觉,如今事关太岁,你觉得天道还会无所察觉吗?”

    红蜓心道:“这丫头果然发现了。”

    章栖宁:“被天道发现了,降下惩罚,你觉得和你有关的司空公子能逃得过去?所以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就当我替你保守秘密的酬劳,暂管这太岁几年。等一甲子过去,各自安好。”

第103章 除太岁

    章栖宁偏头一脸无辜,眼里对红蜓是明明白白在威胁。如果想要司空原没事,那就把陶雪戚的问题给解决了吧。

    红蜓叹了一口气,挥手撤去身前的屏障,眼神示意让司空原先让开。

    她走到章栖宁面前,两手往身前一环,皱着眉头道:“姓章的,你这么威胁我,我也不怕告诉你。就算我能把太岁从她身上剥下来,我也不愿意做这桩生意。犯太岁,你懂吗?”

    章栖宁垂眸,她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你怕犯太岁,就不怕违背天道遭雷劈?”

    “遭雷劈?开什么玩笑。”红蜓耸肩笑了声,道:“我开极乐阁开了这么多年,你当我白开的?章栖宁,你威胁我想法倒是不错,可这招够损的啊。帮了她我有什么好处?商人再怎么也讲究一个互利互惠吧。”

    章栖宁抬眸看向她,将她这段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她当然知道用太岁直接来威胁人的确太损,不过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若是对红蜓一点好处都没有,这样强人所难的事章栖宁也不大会做。

    “太岁本身并非福祸相依,阁主也清楚。若是将这只太岁剥离,在一甲子到之前想必可以为极乐阁招来不少生意。”

    红蜓想了想,“章姑娘,你要明白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是天道为太岁选中的这一世的化相,与神格不同,一旦离身我是立刻会被天道发现的。你要怎么保证我在帮完你们后自己还能平安无事?”

    章栖宁道:“那倘若这世上有两个陶雪戚呢?”

    “两个她?”红蜓不由朝她看过去。

    陶雪戚也不由愣了愣,转眸看向章栖宁,眼神疑惑道:“两个我?”

    章栖宁点头,“我说了,福祸相依,凡事都有两面。世间有巫蛊之术,可以通过生辰八字借由木偶、纸人对人下咒,有能力的人甚至可以通过纸人用生辰八字将人咒杀。阁主,不知我说的可对?”

    红蜓点头,“不错,知晓生辰八字的确能…你的意思是?”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章栖宁:“若是能这么杀人,说明的确可以用别的东西来代替半身,那用它来救人也无不可。不是吗?”

    “用别的东西来代替陶雪戚,将太岁转移到那上面,如此可能逃过天道?”章栖宁看向红蜓,这么问道。毕竟有些事还是得问擅长此道的人。

    “转移后的太岁可留在极乐阁,阁主也能因此得到不少好处,不是吗?”

    红蜓仔细将她说的办法想了想,觉得可行,然后点点头。

    她看向陶雪戚,一眼看破她这副身体若是在这么不管不顾地拖下去,只能活三月不到。若是顺应太岁,就这么活下去则还有三十余年的寿命。她不肯占着太岁这一世的命格,怕是为了身后的少年吧。

    越过陶雪戚,红蜓看向季然。她经营极乐阁不知多少春秋,亦不知见过多少痴男怨女为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来世缘分向她献出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只为了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那个机会未必会让他们达成所求,他们只是不愿放弃罢了。

    这一点,她在遇到司空原后也深有所感。比起永远失去这个人,她更宁愿在茫茫人海中,在没有尽头的时光里不断去寻找。

    数百年前的那只狐狸不也是如此?明明离得道成仙只有一步之遥,却为了一个凡夫俗子甘愿把好不容易修炼出的神格拿出来同她交易。

    还有三百年前的沈知舟,凡人想要积攒功德,摆脱六道轮回有多不容易,她偏偏要拿上天恩赐的医术来换取漫无边际的生命,去找一个根本不知道在哪,又是否还记得她的男人。

    情之一字,让人愁断肠,痴情的人更是恐怖。

    罢了罢了。

    “丑话我可闲说在前头。”红蜓看向陶雪戚,心里做了决定。“就算将太岁从你身上移走,也并不意味着百无一失。此事关系到天道,你知道你要付出的代价吗?”

    陶雪戚不知,但她并不会因此迟疑,更不会因此而放弃。“无论什么代价,我都能接受。”

    红蜓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轻笑了一声。她看过太多太多像她这样的人,这种眼神也见怪不怪,仅靠这一点并不能打动她。

    “先别答应得那么快,还是听我说完再考虑考虑。”

    陶雪戚:“阁主请说。”

    红蜓:“我会在你身上取一处做成你的替身,在上面覆上你的生辰八字,只有这种同样与你血脉相连的东西才能被作为替身。”

    陶雪戚点头,表示无妨。

    都不问问是眼睛,是手,还是腿脚?回答的这么干脆?红蜓不由挑了挑眉,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你之所以存在,是天道需要借你让太岁入世。一旦太岁从你身上离开,你便再没有存在于世的理由,你会变成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更不能再以陶雪戚的名义行走于世,或去办任何一件事。就算改头换姓也不能活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不能成亲。”

    章栖宁听完后不由看向季然,只见他走到陶雪戚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红蜓的目光在二人握紧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你不能促成任何一件事,一辈子都只能活的悄无声息。就算是喜欢你的人,也得为你避世而居。一旦有事是与你的名义挂钩,那么很有可能会被天道发现。你只能成为人海里的过客,那位公子至亲至疏的人,无名无分。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

    陶雪戚垂眸思索了下,抬眸侧身看向季然,温柔地笑了下,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你可怕无名无分,人言可畏?”

    季然回她一笑,此刻真正像一个江湖不羁,乘风而去的少年侠客,道:“我不怕。”

    陶雪戚笑了笑,继续问:“你可怕,日后至亲至疏,深情不在?”

    季然握上她另一只手,“我不怕。”

    陶雪戚轻吸了下鼻头,垂眸羽睫微颤,从季然的角度看过去她眼中抑制的泪水浸湿过睫毛的根部,安静地晕染着。她终是抬起眸,笑着道:“你可怕,终其一生,满是遗憾?”

    季然抱着她,坚定道:“不怕。”

    陶雪戚内心一怔,分不清这一声“不怕”说的到底是他不怕,还是让她不要害怕。

    陶雪戚看向红蜓,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红蜓叹了一口气,招手让她过去,取下她的发簪,几乎是在墨发散乱的那一刻横斩了一般。长发披散,原本宛如墨瀑一般的长发如今只到肩膀以下。

    三千烦恼丝在红蜓手中由一根红色的丝线牵引,主动编织成一个小人躺在她手心。

    “过来往上面滴一滴血。”

    陶雪戚走过去照做了,干脆利落地划破指尖将血滴了上去,在血与之接触的那一刻,一张写了陶雪戚生辰八字的纸条缓缓出现在头发编成的人偶脑门上。

    红蜓两指合并成剑指点在陶雪戚眉间,一点红光出现在她眉间,随着红蜓向外拉扯的动作,过往三十六年的回忆如看走马灯一般闪过陶雪戚的脑海。

    有她被陶玄铭从素儿肚子里抱出后,当晚与当时看着她一脸疯狂却真的是同一人的男子出现在他床边,用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看到她睁眼眸中闪过一阵隐痛。

    “你叫陶雪戚,‘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的雪,‘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的戚。”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陶玄铭哭丧着一张笑脸,忍着哽咽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阻止她哭,也没有哄她入睡。今日死了一个人,本就是该好好哭一场的。

    有她在陶府上下大闹小闹,陶玄铭总是纵着她的画面,只是她从没注意到偶尔、偶尔,那个男人才会在眼神清明的时候摸一摸她的脑袋。

    然后是她气走贾家的小少爷,转身朝他挥了挥手。

    再后来便是在一片火光中她离开暗室,里陶玄铭越来越远,离开了陶家。

    为了吞噬更多的恶意,她故意钻到那些伢人行,常人看不得的地方,然后在她被卖掉的某一家人外遇到了季然。

    记忆即将结束,一个半透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转身皱眉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满。

    陶雪戚隐约知道她是谁——太岁。

    她朝她笑了笑,太岁眼中微怔,移开视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转身从容走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这凡人真是好不知足。

    陶雪戚不知怎的,就是觉得这个太岁的表情这么说道,有些小孩子心性。若是真的破了禁,真的会因为他而被天道发现吗?

    这个想法只在陶雪戚脑中停留了一瞬,无论如何,这是她的选择,余下的便是她该承受的。这世上从没有两全其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便宜事。

    还是不要多想了。

    红蜓封好人偶,司空原递上来一个水沉木的盒子,将人偶放了进去。

    “成了。你们可以滚了。”红蜓大手一挥,伸了一个懒腰,委屈了那么久终于可以白章栖宁一眼了,通体舒畅。

    谁知章栖宁竟无所谓,脸上没丝毫不愉快,带着笑淡淡道了声:“有劳。”

    这让红蜓不禁有些挫败。

    “滚滚滚,以后不许你们再踏入鬼市。”说罢她昂首走在前面,领着极乐阁的一众人回去了。

    司空原回头朝他们点了下头,但红蜓因为此事被他们威胁,他脸上也没有原先的那般春风和煦,到底冷了几分。对此,章栖宁也是早有预料。

    此事若不逼着极乐阁,她还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为我得罪极乐阁,当真值得?”陶雪戚道。

    章栖宁也未看她,转向展隋玉朝他走过去,从她身旁路过时道:“阴阳有别,得罪了又如何?爱屋及乌,季然是林昭的朋友,有方法可试,自然是要来试一试的。”

    怎么又是看在我是林昭朋友的份上?季然心里纳闷,章栖宁尤其喜欢拿着个当借口啊。

    陶雪戚随口笑了笑,她既这么说,她这么理解便是。只不过她现在在人间已经没什么身份了,不可插手人间事,怕也帮不了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事。这个人情怕是要拖到下辈子还了。

    “诶?事情办完了,章小姐不愧是章小姐,厉害啊!”龙辛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章栖宁瞥了他一眼,和展隋玉并肩直接越过他走了过去。

    “事情办完,回去了。”

    龙辛泽摇摇头,章栖宁用完人就丢,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真是太任性了。

    他朝后面的陶雪戚和季然笑了笑,转身跟了上去,拂尘一挥将五人包裹住从鬼市带离了出去。

    转眼之间五人便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龙辛泽收好拂尘,拍了拍衣袖,笑道:“好了,此案已结,贫道在这好吃好喝伺候着住几天没问题吧?”

    章栖宁起身头也没回,道:“可以,道长随意。”她刻意加重了“道长”这两个字,就没见过比他还懒散的修行人。

    厚脸皮又懒散的龙辛泽自然不会注意章栖宁的话外之音,就算注意到也没有关系,反正他不在意。

    出去时章栖宁走在前面,陶雪戚从后面喊住她。

    “章栖宁,借一步说话。”

    章栖宁听罢和季然对视了一眼,见季然没什么意见微微点了下头,“来我房间吧。”

    陶雪戚应了声。

    章栖宁关上门,让陶雪戚随便坐。

    “怎么了?陶小姐怎么忽然想起来找我了?”章栖宁转身一副好整以暇地样子,走过去在陶雪戚对面坐下。

    陶雪戚抬眸看了她一眼,道:“谢谢。”

    “啊?”章栖宁略微疑惑了下,但想也知道陶雪戚是为了什么在跟她道谢。

    章栖宁随口道:“不客气。倒是你可知,没了身份日后在世间行走会有多艰难?这可远比你现在以为的要难得多。我也不确定我究竟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你的确是帮了我。”陶雪戚笑了笑,“说实话,你还是第一个明明跟我关系不怎么样,却还尽心尽力帮我的。从前陶…”她顿了顿。

    “怎么了?”

    陶雪戚摇了摇头,“我爹,他不大清醒的时候从不让旁人亲近我,估计是怕我和别人产生感情,便不那么依赖他了。如今季然也好,你也好,这种感觉倒是挺新奇的。”

    章栖宁笑了声,“做什么梦呢,说这种话,我看你现在也不大清醒。尽心尽力?我不过是一时兴起。”

    陶雪戚:“你说的一时兴起,便是嘴上对那龙辛泽冷冰冰的,带刺儿。实际吩咐小二什么都准备好了,刚刚还送了好酒好菜?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带着一脸调侃看着她。

    章栖宁哼了声,说:“话别说早了,没准我在那酒菜里下了毒呢。陶雪戚这个名字你怕是不能再用了,旧身份没了,换个新的也好。我看季然那样,你倒也不用担心。关于新身份,你可想好了?”

    “陶家…这身份便罢了。”

    她想到了什么,道:“这个姓便不要了,后面的颠倒过来为姓名便好。”

    “戚雪?”

    “嗯。‘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的戚,‘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的雪。”

第104章 喜事连结

    季然依靠在栏杆的一边,望着被大街长巷的灯火温暖的夜色,天上散落着不计其数的星子。山寨、陶家、太岁、鬼市...想起短短这几天发生的事,他不禁长舒出一口气。之后,仰望着浩瀚的星空嘴角微微勾起。

    二楼的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声音不急不缓,越来越近,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季然抱剑靠站在一边,侧目看了一眼那人。

    展隋玉一袭白衣,腰间垂下一串红玛瑙配饰,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上拎着两盅酒。他扬了扬下巴,抬手领着两盅酒冲他晃了晃。

    “喝一盅?”

    季然笑了声,往自己一旁的位置看了眼,道:“当然。”

    展隋玉递了一盅给他,季然接过后揭了酒封仰头直接喝了一口。入口清淡,后劲十足。

    “好酒。”

    展隋玉笑了声,靠在另一边抬手也喝了一口,没有季然那么急,徐徐而行透出几分世家公子才有的优雅。

    “听说陶姑娘改名,如今该称戚姑娘了。”

    雪戚、戚雪...季然手里拿着酒盅,淡声道:“人没那么容易把过去放下。”

    展隋玉闻言看向他,见他低垂着眸,或因为酒色熏染,季然眸子中闪了闪。

    “她不容易,你也不容易。既做了决定,便一往无前吧。难道你还会后悔不成?”

    展隋玉:“世间踽踽,忍痛而行。纵有千般种活法,其中称心如意的也不过寥寥,都在那戏本话词里搁着了。

    得失于心,旁人说不清也道不明,这也不关旁人什么事。本人究竟怎么想?盘算以后日子怎么过。这大概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多年了,少见你长篇大论地安慰人。谢了。”

    季然喝了一口酒,酒香在唇齿间扩散开,他转身望向这一望无际的夜空,仿佛自己也化作其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小星子。

    可不管日日夜夜、月月年年,黑夜总会到来,星星总会出现,然后日升月落又是新的轮转。

    第二天再去同样的位置寻找,他恐怕是找不到昨晚那颗星星了。由此可见,哪怕亘古长存的事物,也不能被人永久的珍藏。

    “我不后悔,也不怕日后会再发生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当成最后一日,今朝有酒今朝醉,错过了便再也不会有了。

    今次见了章姑娘,我才明白江湖上的纷纷扰扰我其实分不大明白。不过这也无妨,我和戚雪一起慢慢去看便是,究竟如何做才更好。”

    展隋玉望着这个被他们调笑是季大白的男人,曾经温润的面庞被责任和担当勾勒出硬朗的轮廓,越发成熟稳重起来。

    季然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性格,要他隐而不发,展隋玉还想他会不会一时接受不了。现在看来,倒还好。

    在章栖宁的刺激下,季然倒没那么容易血气上头了。

    “行了,你自己想明白就好。”展隋玉起身背着手走了。

    季然笑道:“喝酒喝到一半就走,你这可不地道。”

    展隋玉回头笑了笑,将酒瓶口朝下倒给他看,一滴也不剩。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把酒喝完了。

    季然微愣。

    展隋玉:“还说我不地道,喝的那么豪迈还不是落在我后面?喝的没意思,当然先走了。你随意吧。”

    说罢他抬手朝他摆了摆,转身从平台走进里间,绕过那些酒桌,往休息的地方去了。

    季然晃了晃自己的酒瓶,还剩下小半盅,不禁笑了笑。

    回去时见陶...不,见戚雪从章栖宁房里出来。展隋玉一时兴起,接着几分清淡的酒意踱步到章栖宁房门前,到了房门前却只负手在门前望着,没有叩门。

    直到章栖宁从里面打开了门。

    见他站在外面,章栖宁微愣了下,不禁道:“怎么不敲门?”

    展隋玉笑了笑,眼里看着章栖宁十分满足道:“喝了点酒。”

    听这话,章栖宁不由笑了下,“怎么还怕见到我情难自禁?”

    展隋玉脸颊有些微红,配上他那张俊朗的容貌还有勾人的桃花眼,章栖宁不禁眼前一恍惚。

    “对你,我一直情难自禁啊。”展隋玉昏头昏脑地走过去俯身吧唧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鼻尖的酒香还未散,因为对方的更进一步反而更加浓烈了,隐隐中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展隋玉倾身抱着章栖宁,进到房间后反手将门给关上了。

    “情难自禁?”

    章栖宁嘴角含笑,抬手贴上他的后背,故意纵容着。

    展隋玉抱着她一直低笑着,呼出的热气弄得章栖宁耳边痒痒的。

    就算再怎么出格,在真正成亲前展隋玉都不会真对她做什么,这算是他的底线。而他也会像这样故意装傻,讨点便宜。

    “喝了多少酒啊?”

    章栖宁扶着他往床边走过去,安顿着人躺下来。展隋玉沾枕便睡,看来她今晚要去展隋玉房间睡了。

    “一点点。”躺在她的床上,展隋玉身手比划了下,捏着拇指和食指笑着道。发带垂在枕边,松散的头发压在身下,他直勾勾地盯着章栖宁,拉了拉她的手。

    “我没醉。”

    章栖宁将这幅《美人卧睡图》好好记了下来,挑眉坐在床边,倾过身一手撑在展隋玉耳边。

    “一点点?没醉?”

    “醉了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着,他抬手屈指抵上章栖宁触感滑腻,线条流畅的下巴,仿佛在摩挲着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美玉。

    “栖宁,我醉了。”

    展隋玉刚刚还迷离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清醒无比,却比这世上任何一坛美酒都更清冽香醇,醉人心扉。

    章栖宁不自觉便沉了进去。

    不自觉?倒不如说是有意识地沉沦。

    展隋玉:“我不是喝醉的,我是陶醉了。”

    章栖宁脱了鞋,提裙爬到里面半张床上。展隋玉愣了愣,撑起半边身子看她要做什么。

    只见她将裙子铺好,坐在他一旁偏头笑着说:“醉了那就哄哄你,你想做什么?有些事只有醉了之后才可以说,只有醉了之后才可以做。”

    展隋玉心跳漏了一拍,低头傻笑了声。自己也坐起身,挪到章栖宁面前学她的样子坐好。

    双手一左一右撑好,身子前屈慢慢凑了到她唇边轻啄了下。他亲完后,章栖宁凑上去也亲了一下他。

    展隋玉眼里闪过一道暗芒,于是更近了一步,仿佛章栖宁的唇是这世上最甜的蜜糖,让他这不爱吃糖的人也感受到满满的甜蜜。

    “糖是个好东西,要多吃。”

    “唔...嗯?”

    她眼神迷离了一瞬,没听清展隋玉细碎的低语,随后便听到他的一声轻笑。

    章栖宁撑在两旁的手被他压着,上半身不怎么能动弹,在展隋玉一次又一次的索求中渐渐败下阵来,呼吸乱了一瞬便溃不成军,彻底被拿下。

    她被展隋玉扑倒在床上,皱巴巴的裙子下露出纤细白皙的腿,因为刚刚一直跪着,膝盖有些泛红。

    章栖宁躺在床上小口微张,趁着展隋玉松动的间隙轻喘着。因为拉扯,她的领口也微显凌乱。

    展隋玉的发带掉落在自己旁边,朱红色的发带衬着她如墨散落的青丝。在藕荷色的朦胧纱帐中,纯白如雪的床单上,红是奈何桥下随风摇动的彼岸花海,墨是云雨翻腾的浓重深沉。

    展隋玉半披散着长发,外衣褪到腰间,慵懒地挂在身上。

    章栖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看着这样的章栖宁喉咙干燥,不禁伸出舌尖舔了下唇。

    微凉的指尖带着燥热轻抚上章栖宁的腿,身下的人微微颤栗了下,被他触碰的地方好似窜过一阵电流。

    展隋玉低笑了声,留恋章栖宁腿上那片滑腻的触感。

    章栖宁红着脸,笑着问:“喜欢吗?”

    她最是知道怎么样讨人欢心,无力的声音中夹带着羞涩和欢喜,细微的鼻音给人一种乖巧软绵的感觉。

    “喜欢,可惜现在不能吃。”展隋玉声音喑哑,低下身轻吻了下章栖宁的额头。

    “啊,真是的。今晚真不想走啊……”

    他其实就这么一说,谁知章栖宁却道:“那就不走。”

    “!”

    展隋玉认真看着她,“你,你说真的?”

    “当然。”

    “那...我保证不会做别的事,能不能抱着你睡?”

    章栖宁撑着身子坐起来,拉了拉领间的衣服,两颊似涂了胭脂一般,丽得惊人。

    她看了展隋玉片刻,觉得男子说这话都没有说服力。但若是一个人真想去宠一个人,那估计是没有下限的。

    再说,她与展隋玉定了亲,只差走一遍世间的凡俗礼仪,彼此其实已经都认定了对方。

    展隋玉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就是因为他心里是爱护她的,想给她一个完美的洞房花烛,他这才觉得不委屈了她。

    就算他真想对她做什么,章栖宁也不会拒绝。

    于是她点了下头,道:“那就抱着我睡,我去换衣服。你要沐浴吗?”

    说完她下了床从床上站起来,眼前一恍惚,腿上一软差点没站稳,幸好展隋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章栖宁无力地看了展隋玉一眼,轻笑道:“知道你过分了吗?”

    展隋玉点了点头,心里道:“其实还有更过分的。”

    自家媳妇身娇体弱,经不起折腾,这一点一定要记住啊。

    “你在这儿换衣服,我一会儿过来。”

    章栖宁点点头,展隋玉走到房门口时隐约听到她说:“身上的酒香挺好闻,不沐浴也可以。”

    展隋玉抬起的手顿了下,耳朵烧红,飞速跑回自己房间让小二送水上来,沐完浴后又飞速赶回章栖宁的房间。

    来到门口的时候,他站在门前整理了下着装,低头确认没有一丝不妥后才敲门进去,调整好气息探身轻唤了声:“栖宁?”

    章栖宁散了头发,换了月白色的单衣坐在床内侧,低眸翻阅着一本书,像是刚刚等得无聊了。

    闻声她抬起头,朝展隋玉看过去,笑了笑,合上书放到一边去。

    “愣着干嘛?”

    展隋玉听到这话大着胆子走过去,掀开被子,上床。

    两人分别盖了一床被子,展隋玉靠过去揽过章栖宁,章栖宁便也顺从地搂上他的腰。

    怀里的少女就好像一只乖顺的猫,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只能从后背看见轻微的起伏。

    “困了吗?”展隋玉的手指从她的秀发间穿插而过,他似乎爱上了这种逗弄的方式。

    章栖宁微眯着眼,道:“嗯,有点。”

    “那睡吧。来,躺好。”

    展隋玉帮她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和她面对面。

    “怎么不睡?”

    章栖宁困意卷上眼皮,嘴角却勾了勾,道:“眼前这张脸太好看了,舍不得闭眼。”

    展隋玉笑了,伸出一只手哄孩子般在她背后轻拍着,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明早一睁眼就又能看见了。”

    章栖宁道:“这么好看的脸,能看一辈子吗?”

    展隋玉有些犯难,“等再过个三四十年,等我老了,怕就没有这么好看了。”

    章栖宁垂眸想了想,“没关系,到时候我也老了。到那时候,我会觉得你有一张很好看的老脸,同样每天舍不得闭眼。”

    “要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章栖宁:“到时候我也会变成好看的老太太,要在院子里放两张摇椅,种一架葡萄。你到老了还是闲不住地去看卷宗,我就在一旁看书、绣荷包。”

    展隋玉闭上眼脑海中也想到了那样的画面,夏日里的葡萄架下,他们两个老头、老太太就在摇椅上一个不服老地看案宗,一个看书、绣荷包。

    “你还会绣荷包?”

    “嗯。虽然不常绣,但还是会的。你要吗?我帮你绣。”

    展隋玉当然想要,章栖宁便应下了。说等绣好了给他。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天。

    章廷玉遣信来问章栖宁何时回家。

    林肃收到消息后,眼见章栖宁差不多起身了便去敲了敲门。

    “小姐,二少爷有消息来。”

    章栖宁收拾好开了门,一旁是展隋玉。林肃见人出来,看见章栖宁身边的展隋玉要说的话立马顿在了口中。

    “小,小,小姐?”

    章栖宁抬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不认识我了?睡一晚上我脸变了?”

    “没,没有。”林肃身为章家的暗哨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二哥说什么?”

    “二少爷问小姐什么时候回去?”

    章栖宁想了下,“明天吧。还有事?”

    林肃一直悄悄打量着展隋玉,总不见得他是一大早来找小姐的吧?章栖宁一问这话,他立即收回了视线,答了句没有便退下了。

    展隋玉问季然他们打算去哪,看他们一时也是无所谓,章栖宁便说不如去兰台玩几天。季然还欠着他们一份大礼,婚宴前想归隐山林那还是算了吧。

    季然无奈,只能笑着答应了。

第105章 喜

    第二天一早,露水依附在黛青色的砖瓦上,趁早上市集还没怎么开,天气不热,四人收拾好包袱准备去兰台。

    因为有两位姑娘在,夏日赶路又比较辛苦,所以便雇了马车。

    四下无人的长街上一辆马车慢悠悠即将出城门,打马过来两个人,正是贾轩和他身边的亲信。

    马车的车帘掀开一角,一瞬间露出车内两位姑娘的绝美容颜。

    瞥了一眼的小厮惊为天人,贾轩见了眸中一愣,下意识拉住缰绳。

    展隋玉好似没有察觉似的驾车往前,季然也和他一样,目不斜视。

    那马车随着天边升起的朝霞,在一个水气朦胧的清晨慢慢远离了贾轩,直到出了城门,贾轩也没有追上去。

    他拉紧了缰绳,脑中是那张鲜活如二十年前的年轻容貌,岁月未曾对她有过丝毫的摧折,可那张脸又或者是那个人,却和自己记忆里的不大一样了。

    记忆中,那人最后一次转身的样子在脑中渐渐模糊起来。贾轩想到章栖宁的话——陶雪戚已经死了。

    他垂眸低笑了声,自己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毛头小子了,那场落花在他眼里只是一场繁华的败落,就像陶家被烧毁的旧宅一样。

    “老爷?”小厮见贾轩不说话,不由出声提醒。

    “驾!”

    贾轩应了声,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扯过缰绳,扬起马鞭朝贾府方向去了。

    一路赶回来,收到消息的贾府管家爷爷早早地迎了出来。

    “老爷回来了。”

    贾轩下了马,管家立刻让人将一路的行头收拾好。

    “夫人呢?”

    “夫人她...”

    “爹爹!”

    正说着,脆生生的一声冒出来,从里面屁颠屁颠跑出来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哥儿。

    “绵哥儿,慢点。”一个温柔的中年妇人一脸紧张地盯着孩子,看见贾轩又不由欣喜。她一旁的女儿正值妙龄,挽着她出来,看见贾轩甜甜喊了声:“爹爹。”

    贾轩俯身张手把七岁半的儿子抱起来,在怀里逗弄了一阵,朝妻女笑了笑。

    “怎么出来了,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女儿道:“绵哥儿要等您回来,娘亲又不放心,收到您的信咱们干脆赶了个大早等您。吩咐厨房提早做了些清淡吃食,爹爹休息后用点吧。”

    见女儿这么懂事,贾轩不由欣慰地笑了笑。“也好。”转眸看向妻子,眸中温柔道:“辛苦了。”

    妇人有些容易害羞,嘴角扬着一丝婉约动人的笑,摇了摇头。“你平安回来就好,我不辛苦。快进来吧,让人早早地烧好了热水,洗洗风尘后再吃东西。”

    “好。”贾轩手上抱着儿子,和妻子女儿一起走进府,捏了捏他脸上的肉,道:“绵哥儿听不听话啊?”

    “听话!”

    “好,爹爹给你和姐姐带了礼物,一会儿给你好不好?”

    “好!”说完绵哥儿吧唧一口亲在贾轩胡子拉碴,没有打理的的脸上。硬硬的短胡茬戳在他嘴上,小哥儿不紧皱了皱眉。

    这个表情却将周围的人都给逗乐了。

    贾府的门徐徐关上。另一边,已驶出城外的马车内。

    章栖宁单手撑在车内的小案上,上面放了几碟糕点瓜果,她看了戚雪一眼。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戚雪用小叉插了一片雪梨送到口中,从刚刚开始章栖宁就盯着自己,好似在她脸上能盯出来朵花儿似的。

    章栖宁放下手,道:“之前为了打听陶家的事,我们曾经接触过贾轩。他对你...?”

    戚雪自然也是知道刚刚策马过去的是贾轩,二十年过去他和她印象里的不同了许多,这也是自然的。从现在开始,她也会老的。

    她慢慢开口道:“我只是他少年时期误入的迷津。就像越过墙头的繁花,梦总会醒,花终会落。他现在这样能与一人携手看花开花落,很好。”

    章栖宁微微挑眉,对戚雪而言一个人能有这种评价很不容易啊。

    “嘛,这样也不错。”章栖宁脸转向另一侧,今天起早了,她要补眠。

    见章栖宁闭上双眼,安静地趴在一边。戚雪收回了视线。

    不错吗?

    虽然短暂,也没有男女之情,但在她曾经的十六年里,倒是对那个赤城有趣的男孩儿也有过一次坦诚。

    他和她,若是普通人家大概会成为单纯的朋友。

    现在知他家中有贤妻,膝下有儿女,生意兴隆,一生顺遂,彼年的情谊也算尘埃落定。

    戚雪撩起车帘,看着向后渐渐远去的群山,季然探身进来,见章栖宁趴着小憩,小声问:“你要不要也睡一会儿?”

    戚雪摇了摇头,表示窗外的风景很好看。

    季然点头,身子退了出去。

    她唇角微弯,在心里默默道:“是啊,这样也不错。”

    *

    四人一路游山玩水地返回兰台,林肃早早地将消息带回兰台,奉命在城门口等了好多日才看见他们的马车慢悠悠驶过来。

    “总算来了,三小姐。”林肃叹了口气,却也知道章栖宁的玩心重,面对主子他也不能说什么。遣了人回去禀报大小姐,二少爷,自己也终于可以回去放个假了。

    “三小姐。”林肃驾马到车旁,从里面恭敬道。

    章栖宁惺忪睁开眼,撩开帘子。这几日她在车上出了吃吃睡睡,就是喝喝玩玩,无聊到连话本子都看完了几本,和戚雪甚至在里面狭小的空间内排唱起了话本上的内容。

    “二哥让你来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人出来接。”章栖宁趴在车窗木框上,下巴搁在手臂上。

    林肃也很无奈,笑了笑道:“不是二少爷,是大小姐。”

    “长姐?”章栖宁愣了下。

    林肃点头,“展家的庚帖早送来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大小姐虽亲自督办着,但还有很多事需要三小姐在场才能定。大小姐说了。三小姐一回来就要回府,不能让三小姐再去哪乱逛了。”

    “...”章栖宁一脸复杂,展隋玉对此倒是喜闻乐见。

    他乐呵呵道:“那就快回去吧,别让大姨姐等急了。”

    “你喊的倒是顺口。”章栖宁道。“既这样,便直接回去吧。季然和戚雪也一起吧。”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最开心的就是林肃了。只要把三小姐送回去,他就能回去好好休息几天了。

    “展公子,季少侠,你们也进马车里吧。我来驾车就好。”

    “你来驾车,那你的马?”

    季然:“林昭你进马车吧,我骑马便好。”

    “也行。”

    中途并无波折,林肃很顺利地把四人带回了章家。

    章廷玉恰好从府里边出来,只不过这恰好就不知有几分真假了。反正一袭白衣的翩翩贵公子,是早就在这门口若无其事地徘徊好几趟了。

    “二哥,你干嘛呢?”章栖宁刚下马车就见章廷玉着负手,一脚迈进大门,一会儿又收回来,一副要进不进的样子。

    章廷玉闻声愣了下,轻咳了一声整理好仪容笑着转过身,却见不止章栖宁和展隋玉,还有两个生面孔。男的温润有侠气,女的看样子比她妹妹还好小些,长相挺精致。

    “想事情。”他草草一句话带过,看向季然和戚雪,不由问道:“这两位是?”

    章栖宁介绍道:“季然,林昭的朋友。戚雪,季然的——”她未把话说完,只看了看戚雪,又朝季然的方向笑了笑,章廷玉立马心领神会。

    “路上遇到他们,便邀来兰台玩儿。”

    章廷玉点头,“即使如此,让人收拾两间厢房便是。”

    展隋玉笑着走上前,“舅兄,好久不见。”

    章廷玉听见他喊他舅兄这两个字浑身就不舒服,皱眉,看了一眼章栖宁把火气压了下去,直接道:“阿宁,收拾一下,他们三位我会安排人照料,今晚你和我来。”

    章栖宁笑了笑,章廷玉就怕她说不要。

    但还好。

    章栖宁这回没拒绝,简单便应下了。

    他不禁有些意外,但也松了口气。

    他和章栖宁走在前面,让人带后面三个去厢房。

    季然在章栖宁走后不禁看了一眼展隋玉,就连戚雪也不由一脸兴味地看向他。

    “林昭,看来你在岳家很不受待见嘛。”

    展隋玉无所畏惧道:“这有什么,等哪天我有了女儿说不定比章家难说话一万倍。可以理解。”

    季然对他都无语了,“我真好奇你当时是怎么让章家同意,把章栖宁许给你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之一句话。”

    季然等着展隋玉的下文,听他道:“实在不行——死缠烂打呗。”栖宁喜欢他不就够了,其他的无非耗些时间。

    季然干笑了两声,有时还真是被展隋玉这不一般的乐观和意志给惊艳到。

    “真是服了他了。”季然不由慨叹。

    戚雪笑了笑,在他一旁轻声道:“他很大胆,而他的大胆所倚仗的就是章栖宁的喜欢。因为两心相悦,所以无所畏惧。看章家那个二少爷还有那个大小姐的态度来看,他们怕也是经历了不少事吧。”

    章栖宁走到半路便和章廷玉分开了。起初,章廷玉一直跟着她,她便问:“哥,你准备跟我回房?”

    章廷玉愣了下,摇了摇头,道:“不了,你自己回去吧。晚饭的安排在长姐院里,你记得来便好。”

    章栖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一路慢慢回到自己的小院,梅花早已落尽,只有茂密的树叶和一颗颗看起来酸溜溜的青梅。

    她回到院里时,青兰和木梨早前的了消息,便迎了出来。

    “小姐。”

    青兰渐渐有了管事大丫头的风范,木梨在他的调教下也比原先要稳重不少。对此章栖宁很满意,朝她们点了下头,进了院子。

    回到房间,青兰已经安排好了沐浴。章栖宁绕过屏风走到里面的浴池边,原先在那里的一面等人高铜镜已经被移走了。

    木梨手脚麻利地将干净衣裳放在木托盘里拿进来放好,青兰则服侍章栖宁宽衣解带,替她沐浴。

    “小姐,若没有吩咐小人便先退下了。”青兰知道章栖宁沐浴时不喜一旁有人,做好自己的时候便要离开。就在这时章栖宁喊住了她们。

    “等等。”

    青兰回过头,“小姐,有什么吩咐?”

    章栖宁:“你们也知道日后我会嫁进展家,我打算带你和木梨过去。若不想去,或不方便也无妨,直接和我说便是。”

    木梨无牵无挂,孩子心性,觉得跟着小姐去哪都好,当下便答应了。

    青兰早前便猜到章栖宁选她和木梨做贴身女使的目的,心中也是了然,若是有二心早就说了。她也和木梨一样,打算跟着章栖宁。

    章栖宁:“亲事估计就在一年之内,你们有什么要准备的便去准备吧。”

    “是。”

    沐浴后,章栖宁换了一身雪青色襦裙,披散着头发,直到晚饭前才唤青兰来帮她简单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大部分长发披在肩头,发间佩戴着一支嵌宝石点翠梅花簪。

    对着镜子看了看,并无不妥后,章栖宁起身准备去章世华院里。

    “只是家宴,不必跟着了。”章栖宁对青兰她们道:“拿盏提灯给我,你们也去吃饭吧。”

    青兰虽知这样不妥,但大小姐找三小姐怕是有别的事要交代,三小姐这么说她也不能多管闲事。时刻记得本分二字。

    “是。”

    章栖宁提着灯一路走到章世华的院里,下人们的态度和从前倒是有了不少变化,许是看见冷漠无情的三小姐都要成亲了,他们觉得章栖宁也不完全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所以下意识亲近不少,况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章栖宁的模样只要她愿意,很少会有人不喜欢。

    章栖宁到时,章廷玉早就到了,章世华坐在主位上,两人都在等她。

    她将手上的提灯交给一旁的侍女,走到房中,偏头笑道:“我来晚了,你们先动筷子就好了啊。”

    她朝桌上看去,嗯,都是她爱吃的。

    “坐吧。”章世华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位子,章栖宁乖顺地走了过去。

    章廷玉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动筷子吧。”

    章世华看了一眼章栖宁,点了下头。章栖宁拿起筷子,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好啊,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碗里,章世华见此唇角不禁放松地向上扬起。

    “喜欢就多吃点。”

    “好,谢谢姐!”

    章世华拿筷子的手不由顿了下,垂下的目光里像是放下了什么。

    这顿饭吃的还算轻松,章廷玉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最后章世华一边说着章栖宁的婚事有哪些要她自己准备的,一边给她碗里添菜。章栖宁则是一边听着,一边摸了摸自己吃撑的肚子,暗示章世华放弃再给她装一碗豆腐羹的动作。

    章世华:“栖宁,嫁给展隋玉你开心吗?”

    章栖宁笑道:“开心。”

    章世华点头,“开心就好。”

    章栖宁:“前事不可忆,逝水不可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阿姐和二哥也要找到自己的开心啊。”

    前事,前世吗……

    “说的也是。”章世华心道:“盛世太平,亲人安在,现在都是好日子。有些事,是该放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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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中有个人介绍:
“让人努力活着的理由可以有两个。第一,重要的在你身边。第二,你等的人还没来。”
夏夜的风吹拂在耳畔,章栖宁的声音落在他耳畔,展隋玉问道:“你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我?”章栖宁笑了笑,向后仰躺在沾了露水的草地上:“我是来还债的。”意中有个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意中有个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意中有个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