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喜喜
将章栖宁送回兰台,展隋玉逗留了几日后便收到岳阳传来的消息。展凌风让他回来准备提亲纳彩的事,言语中隐约透露吉日选在十月的样子。
展隋玉将信收好,抖擞精神,在告知章家收拾东西准备返回岳阳。季然他们被留下,说一定要等喝了他的喜酒才能走。
季然知道只要与亲事有关,展隋玉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再说,他原本也是打算等展隋玉礼成后再带戚雪走的。
倒是他俩先在这人间山川里走上一遭,若是有机缘巧合碰上一处尤其心仪的,便在那定居下来。
展隋玉走那日,章栖宁来送他。见这边人多,他便悄悄把人拉到一边去,俯身在她额头上轻碰了下。
人逢喜事精神爽,展隋玉本就生的潇洒俊朗,一双桃花眼多情却又专注,仿佛天地广阔眼里只能容一人。
笑起来时眼里华光万丈,眉目舒展,他摸了摸章栖宁的头,道:“等我来娶你!”
那一吻就像是展隋玉对她打了个印记,又像是故意在提醒她,他不在的日子里也要时时想着他,心上不能忘了他。
章栖宁对他这种偶尔的小孩子言行很是受用,同时也很放纵他这一点。他对她花这些小心思的时候,让她有一种被捧在手心,放在心上的感觉。
她淡樱色的唇抿成一条优雅的弧线,深邃的眼仿佛夜晚倒映了漫天星辰的静谧湖泊,她拉上他的手,踮脚模仿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下。
“我等你来娶我。”
展隋玉的心一下子就像那灯会上,卖糖老人手里的被糖浆绕了一圈又一圈的龙须糖,真是甜到心坎里去了。恨不得立刻飞回岳阳,再带着聘礼飞回兰台,第二天直接拜堂成亲,日后天天将自家小娘子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下人们远远地在一旁站着,只靠隐约瞄到的场景脑补展隋玉和章栖宁惜别时的画面。好几个小丫头都不由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彼此间对视一眼后,嘴角不由上扬。
没想到三小姐这么黏人。好羡慕三小姐找到三姑爷这样的夫君啊……不对,这种状况应该是姑爷赚了吧?三小姐人美钱多,还这么黏着他,姑爷日后可有福喽!
“咳。”
章廷玉一声咳让想法飞远的小丫头们重新一脸严肃地站好,鼻观眼眼观心,不敢再胡思乱想。
他瞥了一眼在场的下人,眉峰不禁皱了下,心道:“这展隋玉还有完没完?”
负手径直朝展隋玉和章栖宁的方向走过去,说了两句,总之最后拎着展隋玉过来,展隋玉倒是半路身形一闪从章廷玉手里逃脱,转身冲章栖宁挥手告别,一手搭上章廷玉的肩膀,两人勾着走了过来。
章廷玉嫌弃地拍开他,展隋玉毫不在意,一个翻身潇洒上马,喊了章廷玉一声舅兄,不是故意膈应,纯粹让他习惯一下。
“人也走了,咱们回去吧。待会儿绸缎庄的人送料子来,阿姐会陪你一起选?”
章栖宁收回视线,应了一声。“二哥也一起来吧。”
“你选喜服料子,我去凑什么热闹?”话虽如此,章廷玉整理了下身前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是想过去凑热闹。
章栖宁笑了笑,“喜服当然是要两个新人看着都喜欢才好,阿姐从女人的角度看,二哥从男人的角度帮我看看呗。”
章廷玉皱眉哼了一声:“展隋玉他敢不喜欢?”
章栖宁笑而不语,章廷玉自觉地和她并肩回到院里。
章家早就告知了手底下的铺子,三小姐和展家公子定亲的事,凡事婚礼上用到的东西都要最好的。
雅商章家美名在外,原来深藏闺中的章三小姐忽然定了亲,对象还是武林盟主展大侠的独子,这个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
众人惊讶之余又想起展凌风年少时追求他夫人的风流佳话,心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另外还有些人不由将心思绕到了别处。展凌风一介武夫,不仅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子,还娶到了文官大臣之女,如今他儿子更是娶到了雅商章家的小女儿。
文武双全,钱权具备,要不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将江湖上的各类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且从来没有过越界之举。就凭他家结的这两门姻亲就足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心怀不轨了。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章栖宁在家待嫁可管不着。
虽说章家还没上门来提亲,可两家都已经将这件事在江湖和商界大大方方地摆了出来,并且都在准备着了,意思已经很明确。
至于提亲,展隋玉回去就是为了此事。半月后应该就会从岳阳带着聘礼过来。据说两家连娶亲的吉日都挑选好了,就等走个章程,该嫁的嫁,该娶的娶,到时候有的热闹呢!
章栖宁房间正红色各类花样的绸缎布匹依次排开,都是最好的,不知有多少匹就算是宫中的公主、娘娘花上千金也难求上一匹,如今却尽数摆放在了章栖宁面前,任其挑选。
章栖宁仅是望着那一匹匹朱红色便满心欢喜,和章世华在那毫不疲惫,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兴致勃勃地挑了大半日,终是将喜服的料子定了下来,然后接着又是选喜服的款式。
章廷玉早就撑不下了,坐到一边让人给他上茶,拿两碟糕点来。
章栖宁看完下面送上来的衣服款式,倒不是不满意,只不过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都挺好的,不过我能自己画一个花样看看吗?”
下面的成衣师傅还以为三小姐不满意,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在场,他也捏了一把冷汗,只能顺着章栖宁的话说。
“小人这还有几件样式,三小姐既然有自己的想法,那小姐便试试。若是不满意,小人再将那几款差人送来让小姐细看。”
“好。”
见一堆人马从院里出去,木梨都看傻眼了。“三小姐出嫁,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啊?”
青兰比她大,时常照顾她,在她眼里木梨就和她妹妹一样。
“这才只是刚开始。三小姐出嫁,大小姐虽然前后帮忙打点了不少,但在嫁衣上要花的功夫可不少。不光是嫁衣,还有配套的手饰、发式、绣鞋...要忙的东西可多了。”
木梨惊叹地啊了一声,“成亲这么麻烦啊?”
青兰笑着在她额间点了下,“想什么呢?这样的场面哪是一般女子能有的,又有哪家有章家这样的财力人脉找来这些稀罕物?”
章栖宁与展隋玉的这场婚礼章家不余遗力,展家更是在江湖中一呼百应,当真配得上十里红妆,人声鼎沸这八个字。往后十年,直到皇家一位公主出嫁这风头才被压了过去。
这些都是后话。
半月后,从岳阳展家来的提亲队伍带着聘礼来到展家。此次来的不止展隋玉一人,还有武林盟主展凌风,以及与展家交好的几位长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章大姑娘,岳阳展林昭求娶章家栖宁。此后必一心一意,绝不辜负,还请应允。”
这是娶亲时必要的求亲过程,章世华此时不会难为展隋玉,颔首转眸朝一旁的女使示意。
女使会意,绕到堂后将在那等待交换婚书的章栖宁领出来。
一种人在大堂内等着,章世华和展凌风坐在上位,其余人坐在下方两侧,展隋玉一袭圆领白衣,胸前是金线绣制的团花图案,腰间挂着一串朱色配饰,就像他和章栖宁初见的那样。
如芝如玉的少年公子单手负立,直到美丽灵巧的姑娘撩帘从后面走出来,他抬眸的一瞬间心动恍若初见。看着那人,嘴角不禁上扬。
长辈们看见章栖宁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们说展隋玉怎么一路上急吼吼催着他们这把老骨头,这样的姑娘不早早的娶回家的确夜长梦多睡不好。
眼神交流间不禁看向展凌风,心里笑道:“展凌风啊展凌风,这不愧是你的种啊,就连催他们陪他一起上门提亲时的模样都一样!”
双方当场合了生辰八字,交换了婚帖,商议定下婚期:十月初八,桂花散落,霜枫红火的时候。
两家都许久没办喜事,下人们纷纷进进出出,面带笑容地操办起来。
章栖宁早前将自己画的衣样给成衣老板看,笑着道:“如何?”
成衣店老板本以为三小姐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儿,没曾想接过来一看倒还真不错。他默默将自己怀里的衣样收好,点了点头,还夸赞了几句。
临走前青兰还遵照章栖宁的吩咐给了成衣老板一份喜钱,老板笑嘻嘻地拿着走了,还说了几句吉祥话。
时间过得飞快,岳阳,十月初七当晚,贴上喜字,点上红烛,一切都准备好。
章家特地请来的好命婆正拿着木梳替章栖宁梳着长发,脸上的皱纹堆成一朵花,边梳边笑着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换好喜服,章栖宁转过身来问章世华,“阿姐,好看吗?”
“婧雨,好看吗?”
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后的两张脸重合到一起,章世华微愣了下,笑着道:“好看,阿宁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章栖宁偏头,眨了眨眼,道:“阿姐这么说,等阿姐成亲了我又要说什么呢?”
章世华笑了笑,下人服侍章栖宁将喜服脱下。今晚试妆,明日便是她的大喜之日了。
“阿姐,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好。”
“阿宁,你恨爹吗?”
章栖宁和她一起躺在床上,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恨的呢?只是有些遗憾。如果可以我也想告诉他我就要成亲了,对方是个很好的人。”
章世华侧过身,道:“他在天有灵,一定会知道的。”
“不早了,睡吧。”
“嗯。”
第二天,章世华醒来时见床内侧没有人,起身下床发现章栖宁正坐在梳妆台前,嘴角含笑目光从台前的凤冠霞帔上一一掠过,一束柔和纯粹的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
“恭喜,阿宁。”
“嗯。”
章世华两手轻按在章栖宁肩上,镜子中映着两名少女姣好的面容,两人都笑着。
到了时辰,院中的人进进出出,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进来通报的人喜气洋洋跑进来说堵门的没堵住,三姑爷要进来了!
上妆的人为章栖宁瞄完最后一笔,让人盖上盖头,久久不能回神。章家三小姐这模样真是她替人上妆这么多年来见过最漂亮的了,就是她一个女人见了都舍不得移开眼。
“嫁过去,夫妻和睦,我和你二哥也一直都在。”长姐如母,章世华抱上她不由道,鼻头不禁一酸,两事记忆重合,她眼前有些模糊。
“好了,走吧。”
到了外边,是有章廷玉这个当哥哥的把新娘背上花轿。
“栖宁,展隋玉那小子要是对你不好,哥帮你去抽他!”
章廷玉说这话时虽然脸上在笑,声音却也有一丝轻颤,章栖宁听他吸了下鼻子。
展隋玉站在一旁乖乖的没打扰,章廷玉放下轿帘时他才走过来在对方肩上拍了拍,说了声“放心”。
“起——轿!”
一路人马浩浩汤汤走过热闹的长街,展隋玉骑着白马穿着朱红色的喜服,一脸的春风得意。众人之间那英俊潇洒的新郎官红光满面,一步三回头笑着往后看。
他们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新郎官那是在看新娘子的轿子,不禁又是一阵阵没有恶意的调笑,女子们则更是羡慕章家三小姐嫁了这么个英俊痴情的相公。
季然在一旁当伴郎,驾着马到他旁边让他出息点。“拜了天地,回洞房想看多久看多久,大街上呢你收敛点。”
“你管我?”展隋玉怼他,今天他是新郎他最大!
于是展隋玉这么嚣张得意的下场就是在拜堂后,这些天被他“折磨”的长辈兄弟们包括季然在内硬是把他留在席上猛灌酒,要不是他找到空子溜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到了新房,展隋玉在门外轻咳了声,手在身上擦了擦,心里紧张地推门进去了。
“三姑爷。”
“公子。”
丫鬟和喜娘朝他笑着道,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展隋玉望着盖着盖头坐在床边的人不由一笑,脸上腾地就红了。
一旁的丫鬟婆子见此也笑了,展隋玉走到床边坐下,动作间总有些小心翼翼的。
当所有人退出去后,展隋玉伸手揭开盖头。
“栖宁?”
层层叠叠的朱色嫁衣,章栖宁抬起眸笑盈盈看向他,和往日的感觉都不大一样,展隋玉不禁心跳漏了一拍。
一双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钳在一张优雅灵动的脸上,白皙的肌肤似上好的羊脂玉,淡唇上细细描摹了胭脂,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活过来的生动人偶。
而这个人偶他似乎...在哪见过。
“三月初八,岳阳花灯节。”
章栖宁的话从他脑子里飘过,展隋玉的记忆仿佛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他扑倒章栖宁激动道:“花灯节!你是小冰块?!”
第107章 是你
多年前,章栖宁十三岁,离家出走半路换了一身男装。
她才不管自己不见后章家乱成什么样,只一路按照地图上标的随便往一个方向走,岳阳只是她恰好路过的一个地方罢了。
因为岳阳花灯节,她才在附近多逗留了几日。
那日花灯节,她逛了一会儿便百无聊赖地上到路边一家酒楼,包了一桌靠窗的位置。小二见她出手阔绰,一身清贵,丝毫不敢懈怠,当即把人带过去坐好。
擦桌子、上茶、点菜、上菜,所有的通通一气呵成,动作麻利的很。
当他做完这一切后章栖宁赏了他一锭碎银,小二望着银子两眼发光,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才退了出去。
她一身少年打扮,光洁白皙的脸庞,水墨般的眉眼,优雅得体的举止,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
但耐不住她生的好,年纪小的男女一时也分不出样貌上的差别,从进来时便吸引了不少暗地里的目光,偷看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章栖宁通通忽略了罢了。
她抿了一口清茶,朝灯笼挂满岳阳城长街两侧的壮阔美景望去,夜空中星河璀璨,人间里灯火摇曳。
这样的美景却被一群走街串巷的小混混给打搅了。
“他妈的,小屁孩少管闲事,回家找你娘吃奶去吧!”
他这一说惹得周围几个同伴也不由哈哈大笑,周围的人知道这几个是附近的刺儿头,不敢招惹,纷纷当作没看见,加快脚步离开了。
章栖宁不禁皱了皱眉,朝楼下往去,只见两个孩子模样的人被四个地痞流氓团团围住。年纪大点的少年一袭白衣,腰间朱红色的腰封,垂下一条流苏穗子。
白配红,瑞雪兆丰年,真是喜庆。章栖宁侧眸看过去,心里这么想到。
他身后的孩子穿着普通,年龄要小一些,他虽护在他身前但两人看起来却没什么关系。
“最近岳阳有孩子失踪,你们把这孩子往巷子里拖是有什么事吗?”
少年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身后的小男孩穿着数个布丁的衣服颤抖不停。
领头的男人抬手抱拳,将手指掰的咔咔作响,一脸警告道:“臭小子,什么话想清楚了再说。老子跟拐子屁的关系没有!”
“这小子的老子娘跟我们借了十两银子,哥儿几个是来讨债的。”
那少年打量了一眼对方,侧眸看向身后的人,道:“你父母呢?”
“不...不知道。”
闻言,少年不由皱了皱眉。不知道?丢下他,跑了吗?
“实相的快点滚开。”说着伸手就要去抓少年身后的孩子。
白衣少年抬手挡住了,“十两银子,我给。”
“十两?”痞子上下看了一眼他,狞笑道:“现在是三十两,当时说好的利息,他老子娘可亲口答应的!”
少年不禁皱了下眉——高利贷?
男人笑着,二楼忽然撒下去一把银子,噼里啪啦正好在他们身上砸了一通。
“靠!谁!”
“吵死了,滚。”
章栖宁侧身扶着头,一副慵懒矜贵的神态,荷包在一旁敞开着,她摸上里面一块碎银,在痞子准备口吐芬芳时,拿起一块银子当石头朝他脸上掷过去。
痞子脸上当即便起了好大一个包。
“艹!”
“大哥,是纯银!”
一个小弟捡起刚刚从上方砸下来的东西看了看,惊喜道。
“纯银?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捡!”
明明刚刚还趾高气昂地地痞,现在一个个都弯身匍匐在地上,生怕漏掉任何一块碎银,看起来简直就像在朝楼上那人跪拜磕头,一副奴才的蠢样。
少年往上看了一眼,塞了点钱给那孩子让他离开,自己抬步往楼上走去。
刚刚在下面看不真切,上了楼走近了才发现这小公子真是生的一幅好相貌,就跟画里的小仙童似的。
“看什么,滚。”这话是章栖宁对他说的。
“...”
他愣了两秒,小仙童什么的碎了一地。对方不客气,他也不会多客气。径直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白给这么多银子,小哥你不心疼啊?”
章栖宁眉尖蹙了蹙,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谁说是给他们的?我的银子怎么使是我的自由。想拿它当石头,那它就是石头,他们擅动我的银子,我自是要去官府告他们的。”
那少年愣了片刻,不禁笑出声来。“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不问自取视为偷,的确可以去官府告他们。”
“在下岳阳展隋玉,阁下怎么称呼?”
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明明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却想得出这么整人似的法子,偏偏还符合我朝律法。
他一时动了交朋友的心思。看他的言行举止还有穿着,约莫是哪家的小少爷吧。
“他们不光偷你的钱,还放高利贷。本公子算是一个人证,可以和你一同去衙门。”
章栖宁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跟你很熟吗?”
对方看起来本就小,展隋玉也不跟他计较,全当自己是个哥哥了。
“不想说名字啊,那算了。看你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叫你小冰块好了,一副冰块脸。”
章栖宁皱了皱眉,懒得在这听他胡诌,起身要走。偏展隋玉毫无自觉,主动跟了上去,像块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
“哎小冰块,你哪来的?不是本地人吧,听你的口音是南方人?你家大人呢?一个人跑出来玩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章栖宁发誓,她真的从没碰到过这么多话的人。
展隋玉也挺新奇,毕竟自己平日的话不少,却也不算多。但看着小冰块,莫名就想多问几句,兴许这就是合眼缘?
他心里这么想着,在他死缠烂打之下什么也没问出来,结果他就把话题迁到了自己身上。
听到他说自己是武林盟主的儿子,章栖宁不由嗤了声,“武林盟主的儿子,连几个地痞流氓都打不过,武功真差。”
终于说话了,展隋玉福至心灵,甚至没觉得对方冒犯了自己。
“你不知道,我从小便拿不得剑,看了便发怵,十八般兵器我也不想练其他的,索性一个都不学。不过我轻功挺好,像这么高的屋顶难不倒我。”
展隋玉拿街边的房子比划了下,道:“你要不要试试?”
“我...”
章栖宁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子一轻一双手便揽过她的腰,抄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紧接着展隋玉飞身而上,一个旋身稳稳当当地落在屋檐上。
章栖宁感受到腰间那双手,脸色不由一变,展隋玉却毫无察觉,将她放下后一脸得意道:“怎么样,还挺好玩儿的吧?”
章栖宁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拉开,往后退了两步。
“轻浮。”
“哈?”展隋玉挑眉望着这个小弟,“都是男的,哥哥我照顾你一下逗你开心,就换来一句轻浮?你小子也太难哄了吧。”
章栖宁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来。眼前这个少年脸上的表情真是她平生见过之最丰富。开始是礼貌,后来是随意,现在就跟她很熟似的。
章栖宁收回视线往下看了一眼,不禁皱眉。此处屋檐颇高,她要怎么下去?
展隋玉两手环在身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脸上愉悦的小表情像是在说:“你求我呀,喊声哥哥就带你下去。”
谁知章栖宁看都没看他一眼,掏出荷包抓了一把铜钱往街上撒了好几把。
“喂,你干什么?”
展隋玉不解,直到下面聚集了不少人在捡钱,看到章栖宁点了点头,准备从房顶上跳下去,他才明白过来这小子想干什么。
在她跳之前他拉住她的手腕,语气不似先前那般友善,反倒带了一丝隐怒,“跟我过来。”
刚说完话便拉着人从另一边飞身下去了,下去后他松开手抬眸认真看着她。
“你刚才想干什么?拿别人当肉垫?那下面还有老人和小孩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让那些人捡钱,花灯节上的人这么多,前面挤后面,后面挤前面,撞倒人出事怎么办?!”
章栖宁拂了拂袖子,两手背在身后,神情淡漠道:“捡或不捡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又没逼他们。
天底下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他们做决定时就该想到这一点。若真的出了事,医药费我会给的。”
“你!”
展隋玉被她气到七窍生烟,就没见过这样的歪理。
“你父母怎么教的你?”
“我父母早亡。”
“...”
气氛僵硬了一瞬。
这肯定是哪家养出来的任性少爷吧,将来妥妥的纨绔。可这幅模样,就这么任其长歪...展隋玉看了一眼着实不忍心。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章栖宁不见了,他立马追了上去。
看到章栖宁远远站在唱木偶戏的地方,他松了一口气。
台上讲的是牡丹花妖日日被书生照料浇灌,变成美人,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志怪故事。
章栖宁皱眉,表情一言难尽。
展隋玉走上前,“怎么,这故事有问题?”
章栖宁朝他看过去,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还跟过来。
“花妖变成美人嫁给书生是为报恩,又不是喜欢他。书生是因皮相见色起意,也并非喜欢。
花妖还是花时,书生与她日夜相对却无丝毫男女之情,何以致化成人形就喜欢了呢?
若书生喜欢的是化成人形的她,而将牡丹忘之脑后,那她每次与书生花前月下,看到书生背后的牡丹——自己看着自己,这算什么?”
展隋玉愣了愣,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市井故事,怎么听她这么一说两个主角都像是个有目的似的?
“咳,你说的也...并无道理。
也许是花妖放弃了自己要的身份,想和书生一起变成人?她是带着彼此间的喜欢站在书生面前的。
...她要是个人,就好了。”
章栖宁抬眸看向他。
展隋玉笑了笑,“书生一介凡夫不知道一朵花对他的情愫,但悉心为她浇水时一定这么想过。毕竟他除了那朵牡丹,什么花也没种,若是偏爱牡丹,那么大园子为何只有那一朵呢?
牡丹一定是听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所以才出现在才那样出现在他面前的。她穿着一身朱色衣裙出场,想必还含有嫁衣的意思。”
章栖宁:“你倒是比那唱木偶戏的还会编故事。”
展隋玉:“你看他俩一见面就一眼万年,书生定是认出了她,或者心生熟悉,不然怎么会像重逢一样地抱在一起呢?”
“你——说的有道理。”章栖宁看着台上的木偶戏,冷漠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悄然的温柔,嘴角上扬,清贵的风骨,淡雅脱俗的气质,似寒冬腊月枝头忽然绽放的白梅。
展隋玉不由看呆了。
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真是没天理啊。
没错,就是好看,女孩子的那种好看。笑起来比女孩子好漂亮,以后肯定很难找到媳妇。
“...笑起来怪好看的。”他小声嘟囔了句。
在章栖宁注意到这边前,他转眸看到台上。层层叠叠做工精致,宛如火红嫁衣一般的罗裙穿在人偶身上。
不知怎的,他脑海中突然把人偶的脸换成了小冰块的脸,恍惚了一瞬后摇了摇头,暗骂自己在想什么!
就算他长的比女孩子还漂亮,那也不能把对方当女孩子看呀,这太过分了。
他回头刚准备和她说些什么,一眨眼人又不见了。
“我去,人呢?”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容易走神?
远远的,他在攒动的人群里看到她的人头,不由追过去。
一晃眼,人又不知上哪去了。
“奇怪,人呢?”
想到小冰块的相貌,想到最近岳阳有孩子丢失案中还有几个落网之余,他猛地紧张起来。“该不会...”
心惊之余,一个黑衣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展隋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这位公子,我家小...”那人看了展隋玉一眼,改口道:“我家小公子要回去了,您不用找了。”
“回去?如何证明他是你家公子?”
“以我的身手不须和公子多做解释,这样反而会暴露身份。过来这边是看我家公子不放心,所以过来告诉您一声。”
展隋玉见对方是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一般这样的人不是专门的护院就是暗哨、暗卫。看来果真是回去了。
“说走就走,还真是狼心狗肺啊。”
罢了罢了。看来的确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公子,看在还记得知会他一声的份上,他不计较了。
有缘再会。
那人在展隋玉走后拐进一处胡同,章栖宁被他们下了软筋散,扶着墙被一个女暗哨搀着。
“三小姐,这下可以和小人们回去了吧。”
章栖宁低着头,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眼里闪过一道暗芒,嘴上说道:“好啊。”
然后,路上就发生了那件让章家所有暗哨看到章栖宁就发怵的下毒事件。
时光荏苒,多年后。
展隋玉那句有缘再见没想到还真应验了,当年那冷漠的“小公子”如今摇身一变,穿着朱色的嫁衣成了他的妻子。
章栖宁衣衫半褪,抬手搂上展隋玉的脖子,眼中柔情似水,两颊绯红似天边的彤云。
“我穿着嫁衣,带着喜欢出现在你面前,你喜欢吗?”
展隋玉的衣带也解了开来,两臂撑在她头两侧,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俯身从她的脖子一路亲吻到锁骨,细密而缠绵,明明眼中的欲望都快溢出来了,却还是待她如珍宝。
嘴角露出一丝邪气的坏笑,声音喑哑俯身轻声道:“何止是喜欢,栖宁,我爱你。”
红烛燃尽春宵,那有一对鸳鸯。
第108章 归宁
清晨,新房内。
青兰、木梨打了水来给二人洗漱,谁知刚进屋就见昨儿新婚的两人已经醒了。新姑爷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摘了带秋露的木槿花,一对新人正一起坐在梳妆台前,相公亲自帮娘子挑选今日戴的发簪。
“小姐,三姑爷。”
青兰捧着手里托盘笑道:“傻木梨,叫错了。是少夫人和姑爷。”
“无妨无妨,以后可要记得不能叫错,叫错一次扣你工钱。”展隋玉站起身故意逗她们道:“姑爷、公子叫错了没关系,少夫人可不能叫错,这个最是要紧。”
说着,他又俯身凑到媳妇儿身旁,在脸颊上光明正大亲了一口。
“哇——”木梨年纪小,眼珠动也不动一下地盯着看,脸都红了。
青兰放下手上的东西,把小东西的魂招回来。小声道:“别看了,过来收拾。”
“哦,哦!”
除了她们后来进来的还有展家的丫鬟,见自家公子和少夫人刚起床就腻歪,也不禁别过脸偷笑,心想展家怕是很快就要添一位小少爷或者小小姐了。
展隋玉帮章栖宁描眉,昨晚折腾地挺晚,他是精神气爽了,章栖宁可不是。就连现在也是靠着展隋玉趁着机会打盹儿。
“栖宁?”
“...唔?”
展隋玉看她这一副没睡醒的奶猫样就忍不住怜惜,可是干坏事的也是自己,这可怎么办呢?他已经很克制了。
“娘子,你看看为夫画的怎么样。”
章栖宁侧身打了个哈欠,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伸手揉了揉,那副懵懂的模样展隋玉整颗心都快融化了。
章栖宁睁开眼,朝铜镜望了过去。她端详着镜子里人的眉毛,仔细看了看。
“怎么样?”
青兰和木梨在收拾床铺,青兰趁木梨不注意将被子掀开偷偷查看。按照三姑爷对小姐的喜欢,昨晚他俩应当已经...
在被子下找了找,果然找到一处落红。青兰也是第一次见,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家,此时脸上也是一片红,嘴角却是带着笑。
“青兰姐姐,你在看什么呢?”木梨凑过来悄悄问,顺着青兰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床上的一块血斑。
不禁皱眉回头紧张问:“小...少夫人。”为了自己的工钱,小木梨中途改口,但问的话却是让当事人不禁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少夫人,你受伤了吗?床上怎么有血?”
章栖宁闻言身子一顿,不由睨了展隋玉一眼。
木梨见章栖宁不说话,又问展隋玉,“姑爷,你怎么这样啊,少夫人刚嫁给你,你就欺负她!”
我的妈呀,这个拎不清的小祖宗!青兰顾不得其他,一把捂住她的嘴。
“别说了,姑爷没欺负小姐。”不对,那应该是另一种欺负。
展隋玉站在一旁,一手撑在梳妆台上,因为章栖宁不敢笑出声,于是微微侧过身,不难看出他在颤抖的肩膀。
其他丫头也不由笑了,有几个差点没忍住就要笑出声来了。
青兰心道失策:“光记得教这丫头小姐成亲该注意哪些,忘了把这些男女间的私密事教她了。这回笑话可闹大了。”
“少夫人,木梨还小有些事我还没教她,她...”
章栖宁叹了口气,抬手扶额,“罢了罢了,木梨这性子你平常怕也是费心。不过,这口无遮拦的...下次再犯,我可就要罚了。”
“是,青兰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木梨被青兰捂着嘴,不由用疑惑地眼神询问:“我哪里说错了?”
青兰心里也无奈叹了口气,看来有些事是时候教给她了,不然到时候在外人面前闹出这种笑话可就真完了。
总之最后当木梨知道落红为何物后,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把自己的嘴给缝上。问那样的话,她是傻子吗?!
后来展母也听说这件事,她倒是挺开心的。就连第二天喝新妇茶时她都有意无意往章栖宁肚子上看,没准她的金孙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一想到这儿,她便眉开眼笑地望着自家儿子,给了一个“做得好”的眼神。看的展隋玉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
章栖宁嫁进展家,章家姐弟也一时没走,在岳阳逗留了一段时间。
到了章栖宁归宁那日,展隋玉陪她一起到章家姐弟的住处,未曾想竟还碰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展隋玉下了马车,伸手将章栖宁接了下来,两人一起进的院门,迎面却撞见一个身形修长,端方正直的年轻男人。
“表哥?”展隋玉喊了一声。
秦熙文抬头,看见他们也是愣了下,“林昭?你们怎么...哦,弟妹今日回门,对吧。”
他看向章栖宁,不知为何目光柔和下来,像极了一位可靠的兄长。他笑着道:“弟妹。”
这秦熙文第一次见她就这么亲切?章栖宁虽然奇怪,但却并未表露出来。笑着朝他福了福,随展隋玉称呼他一声:“表哥。”
展隋玉:“哥,你怎么会来这?”总不见得是专门来看他俩回门的吧?
秦熙文犹豫了下,只说是自己的私事,并没有详说。
“你们快去吧,今日回门,别耽搁了。”
知道问不出什么,展隋玉也不深究,秦熙文是什么人,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坏事。
“那我和栖宁先过去了。对了哥,我娘让你过去吃饭,你什么时候有空,她亲自下厨。”
饶是秦熙文这般文雅的人,在听到展母要亲自下厨后脸色都不由一变。
“姨母...她亲自下厨啊,这个恐怕——”
展隋玉:“放心,有栖宁在,我娘的厨艺那可是突飞猛进,你一定得尝尝。”
原来如此。
秦熙文听后不禁松了一口气,吃不死人那便好。
“行,你回去转告姨母,就说我过两日一定去。”
“好。”
三人分开后,展隋玉搂上章栖宁的细腰,在穴位上揉了揉,道:“还难受吗?”
章栖宁:“好点了。”
“难受还行什么虚礼,表哥又不会在意这些。”
章栖宁不以为然道:“你这个罪魁祸首没资格说这样的话。敬人者,人恒敬之。再者秦表哥为官清正廉明,施惠于一方百姓,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样子的确很了不起。”
展隋玉扶着她,道:“敬人者,人恒敬之。前面不是还有一句,爱人者,人恒爱之?你夸了表哥那么多,也夸夸我呗。”
章栖宁转眸看着他,盯了一会儿垂眸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行,难受,夸不出口。”
“嗯?”展隋玉挑眉,“你这不就是说我很厉害?”
“展隋玉,你还能要点脸吗?”章栖宁从脖子一路红到脸上,连耳垂上都染了淡淡的粉,展隋玉自从成亲后越发的没有下限了。
展隋玉笑了笑,抄过她的腿弯将人打横抱在怀里,往前走。
路过的下人统统都脸红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这成何体统,你快放我下来!”章栖宁抓着展隋玉的前襟,脸直埋到他怀里,心脏一直乱跳个不停,忍不住掐着声音道。
以前她没准还主动凑上去调戏下,但成亲后,尤其是现在,她浑身的酸痛还在警告她擦枪走火很危险。况且这众目睽睽的,他抱着她走,别人能不乱猜吗?
展隋玉从胸腔里震荡出笑意,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满是深情,黑白分明似醉非醉,让人不禁心神荡漾。
“叫相公。”
章栖宁以前觉得自己脸皮挺厚,可现在跟展隋玉一比那可真是不值一提。
不过幸好展隋玉没能得意多久,章世华和章廷玉见今日归宁的两人还没到,不由亲自出来看。结果就看见刚成亲不久的展隋玉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竟敢当众调戏他们的妹妹!
“展隋玉,把人给我放下来!”章二哥首先发声,急匆匆背着手,三步并两步地朝展隋玉跑过去。
展隋玉可惜地叹了口气,将人轻拿轻放,章栖宁却还是在站好的时候不由蹙了下眉。
这下可被章廷玉逮到了,对章栖宁嘘寒问暖宛如老妈子,冲展隋玉吹胡子瞪眼,道:“怎么?他欺负你了?”
欺负这两个字如今在章栖宁耳里可是个带画面的敏感词,她脸不由红了红,心里哭笑不得,对章廷玉摇头诚肯道:“没有,他对我很好。”
哪有把那种事拿出来和兄长详说的?
都是男人,章廷玉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那话说的有些急了,问的不对。章世华过来,他便私底下去警告展隋玉了。
可真说起这事的时候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人家夫妻间的事,当兄长的再怎么也插不上手,况且一般人家这样对夫妻和睦而言,恐怕还是件好事。毕竟新婚燕尔嘛。
其实展隋玉才是有冤无处诉,这么多天他也就新婚之夜开了一次大荤,但他家娘子实在是娇气得很。
看她辛苦,那次之后他也就没舍得再如何,只是搂在怀里占便宜。
怎么人人都觉得他跟色中饿鬼似的,包括他娘,今早归宁前还拉着他到一旁,悄悄叮嘱:“儿啊,好不容易把人娶回来了,你可要克制点,记住细水长流。”
天知道他听到这串话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他明明没干什么,冤不冤呐?
章世华走到章栖宁跟前,眼中神情温柔了下来,将人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倒没像章廷玉一样紧张兮兮问个不停,“气色看上去还不错,看来他的确对你很好。”
章栖宁点头笑了笑,不过几日眼角就染上了一个女人才会有的娇媚,每当垂下眼眸时那种少女的纯美和被宠出来的娇媚糅合在一起,让人不由心中一动。更别说当她抬眸,配上那双深邃空灵的眼睛一心一意看着你的时候了。
章世华虽不是男人,但到底有两世完整的记忆,上辈子也曾嫁过人,多少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一个巴掌啪不响,从某一方面来说展隋玉还是被蛊惑的那个。
可当她看到章栖宁脖子下方细密的暧昧痕迹时,脸上的表情还是裂开了一瞬。
注意到章世华的表情,章栖宁顺着她的眼神看过来,忽地抬手拉紧了衣领。
“阿姐,这是,这是....”
她脸红的快滴血,心叹为什么要选在今天归宁!
章栖宁无力解释,章世华叹了口气。
“算了,不过凡事都得节制。”
不知该说什么好,章栖宁捣蒜似的点了点头。
展隋玉他们也朝这边看过来,看章栖宁的表情,大概是被大姨姐看到什么了吧。他不禁勾了勾唇。
谁知章廷玉看到展隋玉和章栖宁这样,不知怎么忽然叹了口气。
章世华虽然没有明着说什么,但和展隋玉对上视线时眼中赤裸裸的警告之意却是无疑。
“进屋聊吧,今日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我和你哥会在岳阳多留些日子,有什么事直接过来。”
“是生意上的事吗?”
章世华顿了下,“有一些。”
有一些?那就是说还有别的原因?
她瞥见他二哥看向章世华的眼神有些古怪,后来吃完饭不由找了个借口,跟他出去单独聊了会儿。
“哥,阿姐怎么了?”
章廷玉起初说没什么,但见章栖宁缠人的很,就问她:“你们今日来,有没有在门口遇到什么人?”
“秦熙文?”
章廷玉:“对,就是他。”
章栖宁不解,“他怎么了?先不说如今两家是亲戚,咱们家做生意从来也没越过线,他怎么会找章家麻烦?”
“不是找咱家,也不是来找麻烦的。他,他是...”章廷玉硬着头皮往下说:“他看上咱姐了!”
“哈?”章栖宁觉得自己幻听了,不对,阿姐很好,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可秦熙文和阿姐在她和展隋玉成亲前从来没见过吧?
“婚宴上...一见钟情?”章栖宁问。
章廷玉:“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是吧!”
刚嫁了个妹妹,他还不想这么快再嫁一个姐姐。
章栖宁却觉得有哪不对。要是只是秦熙文单方面喜欢的话,她二哥不至于这么焦躁,也就是说...
“阿姐对他,不会也有意思吧?”
章廷玉生无可恋地点了下头,“你见过这么多年来,阿姐的哪个爱慕者进过咱家门的?秦熙文这可是头一个啊!阿姐不是喜欢他,那又是什么?”
他看向章栖宁,语重心长道:“阿宁啊,你可得跟哥站在一条线上啊,一见钟情什么的听着就不可靠!”
章栖宁挑眉,“可是我看秦表哥怎么还有点想培养日久生情的感觉?”不然也不会上门拜访,看他这轻车熟路的,今天不是第一次了吧。
“难怪他刚刚看见我态度怪亲切的,合着是在拿我当小姨子待。”她忽然回过味来。
章廷玉听她这么说忍不住艹了一声,也顾不得什么一面修养了。
“秦熙文这个心机!”
第109章 眷属
归宁回家的路上,章栖宁坐在马车里一直半垂着眸像是在想什么事,展隋玉覆上她的手,靠她坐了过去道:“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章栖宁摇了摇头,“秦表哥可能喜欢上我姐了。”
展隋玉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
章栖宁:“我俩的婚宴上。”
“一见钟情?我哥他还会这一套呐?”
章栖宁摇头,抬眸看向他,“不止,这两天好像还来拜访过,我二哥脸色都不好了。说什么被刚被你们家娶走一个,现在又来一个。你说你表哥对我姐,他们俩到底...?”
展隋玉想了下,问道:“大姨姐怎么想的?”
章栖宁:“我一时也吃不定我姐的心思,以前但凡倾慕我姐的男子,没有一个成功见到她面的,都被撵走了。对表哥的话,我想应该是有些好感的吧。”
展隋玉抬手点在她眉间轻拧起的疙瘩上,将那愁眉苦脸的表情给揉散了。
“我哥从小洁身自好,没见他和哪个姑娘家走得近过。我大姨倒是为他的婚事操了不少心,他自己倒是一点不在意。
他本就是个认真的人,如果他对你姐姐有所表示,我觉得应该是上心了。”
展隋玉笑了下,“怎么,舍不得你姐出嫁?”
这两人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扯上出嫁了?
章栖宁朝展隋玉看过去,“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自家姐姐的事,我二哥又没个好脸色,我自然也紧张。再说了,过的好与不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阿姐向来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若是她不想,来十个秦表哥她也招架得住。若是有那个意思,她也自会处理好。”
听她这语气,对章世华似乎胸有成竹,并不担心。这展隋玉就奇怪了,既然不是担心大姨姐,栖宁又在担心什么?
“不是因为大姨姐,那你在烦恼什么?”
章栖宁半低着头,轻声道:“我二哥啊。”
“舅兄?”展隋玉不解,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栖宁怎么就想到了?
章栖宁应了一声,有些担忧道:“我出嫁时,二哥就挺舍不得。若是阿姐和秦表哥真的...”
她顿了顿,道:“那阿姐出嫁肯定是早晚的事。原先走了我一个,以后阿姐也不在,那么大的章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我...”
说到这里,章栖宁垂下眸。
章廷玉从小便是个外向的性子,其实当年娘和爹先后离世,他受的打击不比她小。她从没见二哥哭过,背她出嫁,最后放下轿帘那还是第一次——章廷玉都没再她面前遮掩,直接抹了下眼圈。
“他到时候一个人,我不放心。尤其是他在我们面前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好的表情,我最受不得这个。”章栖宁叹了口气,道:“心里想了,会难受的。现在还没分开察觉不出,等过了这些日子阿姐和他回了兰台,就知道了”
有的时候,就是因为见不到才越是想念。
人这一生匆匆而过,经历多少别离,你曾是一个人来,最终也要一个人走,与人心爱之人、重要之人相处的时间总是在一点点的减少。
我们不能避免分离,也不能任由自己沉溺在离别的悲伤中,但总有人会伤心难过,总有人成双成对,而剩下的那个人就成了孤家寡人。
“希望有一日,二哥也能遇到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展隋玉无奈笑了笑,“娘子,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我看舅兄他一个人也完全没问题。对天对地,对酒对歌,章家那么多生意,他还有你和你姐,不会到你担心的那个地步的。”
换一个人或许是,但章廷玉不是。
章栖宁靠在他怀里闭上眼,轻叹了一声:“你不懂...没有人是铜墙铁壁。周围的热闹会掩盖自己的寂寞,当热闹散去,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
二哥留意到了这种孤独,所以对阿姐的事才这么紧张。
三百年前他与阿姐就是兄妹,这一世若不是有着遗憾和执念,又怎会成为姐弟。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在保护着她们,团聚和守护是他的初心,如今这种初心被打破,他不会那么容易接受的。
*
过了两日。
展母自从有了栖宁后厨艺大涨,有时也能自己一个人琢磨出些小菜来了,这让她很是高兴。
今日秦熙文来赴宴,展母一早便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看到小姨忙里忙外,姨父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却和展隋玉这对新婚夫妇坐在院里喝茶,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但厨房的事...他委实帮不上什么忙。因为研究出了几个新菜色,想要自己动手试试,她连章栖宁都推出来了。
“一年没见,小姨和姨夫都挺好,还是和从前一样。”他弯了弯唇,语气随意而亲切,抬手举杯品了一口茶,动作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书香世家的优雅。
茶色清冽,入口甘醇,余香悠长,淡雅不俗。秦熙文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夸赞,道:“弟妹煮茶的手艺可真不错。”
“哪里,表哥谬赞了。”章栖宁浅笑着,心道:“现在她还是弟妹,没准再过些时候展隋玉就要成他妹夫了。”
展隋玉和秦熙文手谈一局,好好的厨房却炸了一声,他俩不懂声色地该干嘛就干嘛。然后就见一众下人熟练地拿起各种家伙奔向厨房,鱼贯而入。
章栖宁:“...”
所以自家婆母炸厨房,这在他们眼里都是家常便饭了是吗?
她无奈起身,道:“你们继续,我过去看看。”为了大家能吃上午饭,她还是过去看一下吧。
展隋玉:“好。站远点,别被烟熏着了。”
章栖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转身施施然走了。
她走后,秦熙文忍不住开口笑道:“小姨最近厨艺大有长进?”
展隋玉落下一子,也就笑了一声。“你对我大姨姐一见钟情?”
秦熙文在他落子后跟着在一处也下了一子,对于他刚才的话只吐了一个字。
“嗯。”
展隋玉轻挑了下眉,“你认真的?”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秦熙文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问题?自己能娶媳妇儿,只让别人干看着?”
展隋玉干笑了两声,“可哥你这也太不靠谱了。在我的婚宴上,看上我娘子的姐姐。你知不知道我那舅兄刚嫁了一个妹妹,发现我表哥还对他姐姐有企图,他现在对咱这一家的印象可真不怎么样。”
“那都怪你啊,谁让你先娶走了人家妹妹,要安抚这小舅子可得花些时间了。”
小舅子?叫的可真顺口,明明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个安抚法?”
秦熙文道:“先把世华娶回家吧,以后再慢慢安抚不迟。”
展隋玉愣了下,这倒是和他当初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果然是一丘之貉。但在这种立场上,他忽然明白章栖宁在为章廷玉担心什么了。
他们和章廷玉某种程度上是对立关系,看着他们带走他的姐姐和妹妹,最后带着人来他面前炫耀。这种事,还真挺糟心的。
“大姨姐对她的弟弟妹妹可是上心的很,你不投其所好反倒...不怕把人惹急了?”
秦熙文脑子清醒的很,道:“不管我做什么,章廷玉都不会松口的。但他终究是世华的弟弟,姐姐要嫁人他也会希望对方是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
他只是暂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我凑过去只会火上浇油。”
“哥,你怎么就一见钟情了呢?”
秦熙文想起那晚在酒席上看见章世华,婚宴上来来回回那么多人,可他的目光就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
仿佛有一根线在牵着他朝她看过去,那种感觉一时间很难向别人说清,但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就是这个人了。
“只有遇到了才知道,有些人大概是从上辈子就开始喜欢的。我对她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展隋玉见秦熙文脸上的表情,看栖宁有些在意,他就想帮忙确定一下。既然秦熙文这么说,他倒是可以像栖宁交差了。
“和我下棋还分心。林昭,成了亲心越发浮躁了,你这棋可快输了。”
展隋玉望了一眼棋局,笑了声,将手里拣起的棋子撂回棋篓子里。
“哥,你总这么正经媳妇儿不会喜欢的。过来人的话,你得听。”
展隋玉得意洋洋地冲他扬了扬下巴,秦熙文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棋子一一收回来。
展隋玉无意抬头一眼瞥见不远处的柳树上,龙辛泽悠闲地坐在伸展而出的树枝上,冲他微微笑了下后便隐身不见了。
秦熙文抬头,朝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了?”
展隋玉起身,“没什么。哥,我去厨房看看。你...”
“我随处走走,这和我自己家也差不多,你去吧。”
*
展隋玉往厨房的路上走过去,走到一半抬头看过去。
“龙道长,有何贵干?”
龙辛泽侧卧在墙头上,懒洋洋享受着初冬的暖阳,眯眼笑道:“怎么也算是相识一场,两位成亲也没给贫道一张请帖,给一杯喜酒尝尝?”
“道长神龙见首不见尾,展某想给也不知道上哪给去啊。”
龙辛泽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这的确是贫道的错。秦熙文和章世华...”
展隋玉抬头看向他,心不由一提。下意识想:“怎么?又和他有关?”
“放心,这事和贫道没关系。”龙辛泽像是会读心一样,道:“这是他俩自己的缘分,是善缘,你们就放心吧。”
龙辛泽无聊路过,听见他们在说这件事,忍不住听了一耳朵,掐指一算,透露给他。
“道长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龙辛泽下了笑,温润的眉眼在阳光下像极了端庄的神祇,极具欺骗性。
“贫道一直随心做事。”
“怎么过来了?”章栖宁远远的看见展隋玉,便走了过来,还看见了龙辛泽。
她朝龙辛泽望一眼,“道长怎么过来了?”
“那当然是因为贫道闲啊!”龙辛泽无意往她身上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后笑了。
“还有两月过年了,展少夫人可要保重身体。过年嘛,难免会收到一些礼物。”
“?”他说的意味不明,章栖宁一时也不明白。
等到两个月,快过年的时候,她数着自己没来的月事,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不确定,拉过展隋玉轻声道:“林昭,陪我去一趟药铺吧。”
药铺?展隋玉紧张道:“你不舒服?哪不舒服?”
“可能...不是不舒服。”
章栖宁没确定,也不想让展隋玉空欢喜一场,暂时也没给准话。退一步说,她也没做好准备,需要一点时间。
展隋玉二话不说带她上药铺,结果迎面遇上了展母。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栖宁好像有些不舒服,我带她去看大夫。”
“不舒服?”展母也紧张地看过来,“栖宁,哪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章栖宁笑着摇了摇头,展母却看见她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肚子,心里冒上一个念头。拉过儿媳妇的手,推儿子把大夫请到家里来。
“不舒服还带着你媳妇往外跑,把大夫请上门就是了。去呀,快去呀!”
展隋玉一边走一边疑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比他还紧张?”
可大夫来了,得知结果后,他才是真的懵了。望着章栖宁平坦的小腹,头脑发懵。
这就...有了?
他被他娘喜气洋洋推出去,让他去告诉章家姐弟这个好消息。马上快过年了,他们家双喜临门,愿意的话不妨在岳阳多呆一些时候。
展隋玉回过神来后一脸傻笑,章家姐弟见到他时以为还以为这人被调包了呢。
“展隋玉,你能别笑的这么瘆人么?有事说事。”章廷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栖宁有了。”
两人听后都是一愣。
章廷玉顿了顿道:“有什么?”
展隋玉高兴地都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两手在肚子上画西瓜,兴奋道:“还能有什么啊!我娘让你们过去,要是没什么事就在岳阳多呆两天。”
他说完,三人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展府,他们到时章栖宁刚在展母的监督下喝玩一大碗麻油鸡汤。
“阿姐,二哥。”
章廷玉盯着她的肚子看,和展隋玉刚刚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我滴个乖乖,我要当舅舅了?”
章世华:“怎么样?想吐么?难受吗?待会儿让人送些蜜饯梅子来。”
“姐,没那么夸张。”
展母出去要给他们都舀碗鸡汤来尝尝,章廷玉则是拉着展隋玉去章家商铺里横扫栖宁用得上的东西,到是难得见他俩这么团结一心。
“展家待你很好,我很放心。”
章栖宁笑了笑,“那姐姐呢?真的喜欢秦熙文?”
章世华笑了笑,道:“曾经有一个人,我们说好若有来生,我还想做他的妻子。”
她如此说,章栖宁便明白了。
“如此便好。”
章世华放下心中的重担、执念,有幸再次遇到她所爱的人们,真心觉的足够了。
两人相视一笑。
是啊,还有什么比现在这样更好呢?
*
一个人没了,自己就像被扔进了海里,任海浪怎么起起伏伏,就是靠不了岸。
遗憾、执念、想见他...
人也好,妖也罢,生离死别是一劫。虽未必事事如意,却总有人痴痴地寻找。
他们最大的执念又是什么?
无非是——
意中有个人,等君带我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