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意中有个人TXT下载意中有个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意中有个人全文阅读

作者:鹿溪午     意中有个人txt下载     意中有个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再探虚实

    李常在在牢中关了已有数日,因为替上代家主做过那件事所以有些积蓄,这些年过得不错。但他本就是苦出身,进来后也谈不上有哪里不习惯。

    他刚进来那两天生怕被人发现什么,担惊受怕地窝在墙根里,后来发现没人管他。好不容易才放下心来,觉得已瞒天过海,心里正想着出去后就离开宿州。

    这时候,展隋玉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年轻公子一袭白衣,深红的轻纱丝织薄衫,带着坏坏的笑意踏进幽暗的牢房里,他对李常在说让他别紧张,俊秀的浓眉锐而不利,与他那双桃花眼极为相配。他一进来,连牢房里都仿佛亮堂了不少。

    若是第一次见展隋玉,他这说话,李常在或许会信。可这是第二次,他深知对方不好糊弄。无事不登三宝殿,八成是知道了什么。

    他假装怯懦地低下头,稳了稳心神,对自己道:“不会的,当年那件事没人敢往外说,该死的都死绝了,他不可能会知道!”

    李常在伪装的极好,若不是展隋玉办过几件大案,见过比他还会装的惯犯,估计也要被他蒙混过关。不对,上次他还真就看走了眼,被他混过去了。

    不管他说什么,只要自己打死了不认,他不能把自己怎么样。李常在存着这个心等了又等,始终没等到展隋玉先开口。他抬眸往上瞥了一眼,只见展隋玉含笑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心里没来由就是一凉,重新把头坑了下去。手脚发凉,渐渐冒出些冷汗来。

    “呦,紧张了哈?”展隋玉慢悠悠朝他晃荡过去,提起前摆在李常在面前蹲了下来。

    “公子,要不给您拿把椅子来?”狱卒小哥体贴道。

    “不用,我——问完了就走。花不了多少时间。”展隋玉看着李常在头顶的发旋沉默了会儿,每一次的欲言又止都让李常在的心提到嗓子眼,紧绷的神经在片刻间便受了不少折磨。

    “李常在。”

    “小人在...”

    他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发抖,喉头紧张的上下动了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展隋玉低笑了声,朝这间牢房的斜对角望过去。“哎,看见没?王氏,昨儿被送进来了。”

    李常在摸不准展隋玉这话什么意思,抬眸往那方向匆匆看了一眼。“看...看见了。”

    “知道她为什么进来的吗?”

    “不,不知道。”

    展隋玉嘶了一声,奇怪道:“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她是你以前的主子啊,你不是还听她的命令行事嘛。她杀了人你都不知道啊!”展隋玉啪地一下按上他的肩膀把人吓得不轻,李常在一听杀人两个字魂都吓飞了,手脚一软,瞳孔骤缩。

    展隋玉将他惊恐的神情一丝不落地收进眼底,包括惊恐后迟钝反应过来的一丝侥幸。

    “大人,大人,小人不知道,小人真不知道是老夫人杀的人啊。我原来是老爷手下的人,老爷死后就给老夫人办事,小人只负责埋尸,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爷——臧叔平吧。展隋玉心里冷笑了声,面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拉倒吧,辛辛苦苦帮她埋那么多尸结果成了共犯,我说你图什么啊?现在还想隐瞒,她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李常在不知该怎么说,展隋玉在旁提醒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本公子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王氏虽然入狱了,作案动机上却不甚明朗...”

    展隋玉站起身,替李常在拈去肩头上粘着的稻草,意味深长道:“你小妹是你父母的老来子,你待她如兄如父,如今她怀孕,外甥还没见着舅舅就成了牢犯,你妹妹、妹夫脸上无光吧?

    你妹夫肯替你写匿名信,也不怕把自己栽进去,这样的亲情实属难得。得好好珍惜。

    一时犯错无妨,回头是岸才是要紧事。王氏半截入土的人了,你以后的日子却还长,为什么一定要让家人担心呢——”

    说完,展隋玉松手,指尖捻着的稻草晃晃悠悠掉落在地上,李常在的心也随着稻草掉在地上被狠狠叩了下。

    李常在眼珠盯着地上的稻草动也不动,内心正剧烈挣扎着。展隋玉知道,他是在编,不过没关系。不建立在现实上的虚假是靠不住的,反过来也是一样,对李常在这样的人更是。只有经历过的事才能成为他撒谎的基础。零散的真相也是真相。

    只要编的内容合情合理,哪怕只有半句真话,展隋玉都能把它挖出来。

    他隐约察觉到李常在知道一个大秘密,这很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当初将你送进牢,我以为你瘫在地上是吓傻了,可当我看到真正吓傻的人后我发现你那只是松了一口气。什么东西让你进大牢反而松了一口气?李常在,机会我给你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展隋玉稍稍加重了语气,表现出自己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李常在定了定神,仿佛下定决心,要破釜沉舟一般,开口道:“是因为,老太爷留下的一个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想那东西可能跟整个臧家有关,不然老夫人也不至于杀了那些人。”

    臧叔平留下的东西?

    “小的其实不知道人是不是老夫人杀的。只是大人非要问那些人和老夫人有什么关系的话,小人只能想到这个。”

    展隋玉:“为什么王氏一定要杀那些人,如果她是为了得到那件东西,让人活着不是更好么?”

    李常在有些犹豫起来,脸上也多了些真实的恐惧。“因为...那不是个好东西。”

    “你不是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吗?”

    李常在身子一怔,“我是听那些人说的...先前死了的那些人。”见展隋玉没有异色,他以为自己讲话圆了回来,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李常在:“我和他们原来都在老爷,额,现在该说是老太爷了。我们原来都帮老太爷做事,但我当时只有十七八,老爷嫌我年轻不稳重,但好在我力气比较大,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儿,所以才被留下了。不过也只是干些体力活,其他的事都交给那些稳重的去办。”

    他喘了喘气,好像比刚才平稳些。“我们几个原先是一起的,他们一个个都死的莫名其妙,小人实在是害怕。心想干什么都不敢在衙门造次,所以...”

    “所以你投了匿名信,将臧家的事抖出来,把自己弄进牢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牢里有当差的免费给你做保镖,官府查完没你什么事还能把你放出去。李常在,你还真是精明啊。臧叔平当年真的只看重你的力气没看中你的头脑?那还真是他的一大损失。”

    听展隋玉如此说,李常在干笑两声。“不敢当...”

    “不,你脑子转的很快,说谎话简直是信手拈来。啧啧,人才。”

    李常在心里一沉,若他还听出来展隋玉话里的问题就是真傻了。“大人,你!”

    展隋玉出了牢门让人把门锁上,回头隔着木栏对李常在道:“对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王氏是杀了人,但她杀的是先夫人——胡笙。”

    李常在脸色瞬间煞白,展隋玉问他,他就自然而然以为王氏杀的是那五人,并以此为中心编造了谎话。但倘若王氏没有杀那五人,他刚刚说的又算什么?现在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他与五人之死无关!

    展隋玉又道:“还有,王氏埋尸体一定要让臧叔平手下的人去吗?以她在臧家的地位叫谁去不是去,让自己身边的人去办岂不是更保险?特意让你们去的原因我认为只有一个——重操旧业。没有比让惯犯去干一件事更让人放心的了。”

    “李常在,趁现在好好想想下次见我要说什么。本公子,非常期待。”展隋玉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过对方现在大概是没有心思听他在说什么的了。

    *

    章栖宁同展隋玉的关系衙门里的人心知肚明,她进衙门也没人拦着,大家都仿佛默认了什么。再说,以陈秀为首的捕快们都很乐意能在男人堆里看见章栖宁这样的美人。

    至于廖子诚、徐浩、陈林之流则是知道章栖宁是来帮展隋玉办案的,人家脑子聪明的很。

    这日,徐浩将先前孩童丢失案件的详细经过记录在册,章栖宁敲了敲半敞着的门。

    “章姑娘?你怎么来了,公子在牢里审犯人呢,不在这。”

    章栖宁笑了笑,清雅的脸上闪过一丝揶揄。“展隋玉在哪,我就在哪。这是谁规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徐浩猛地反应过来,发觉刚才说漏了嘴,连忙抱歉。

    “徐捕快这是在做什么?”

    徐浩停下手中的笔,解释道:“在将之前的孩童丢失案记录下来,做成案例,一份按年做成一册,一份和往年有关的案子放在一处。因为臧家的案子这段时间大家伙一直在忙,也只能抽出空余的时间来忙这些了。”

    “这样啊。我打扰到徐捕快了吧,抱歉。不用在意我,你继续。”

    章栖宁打完招呼刚要走,突然从徐浩刚刚说的话里想到了什么。回身道:“徐捕快,宿州府以前也有过像这样,许多孩子一起丢失的案子吗?”

    徐浩抬起头想了想,但他不是展隋玉能将看过的卷宗过目不忘,站起来走到一栏陈列案件宗册的架子前,目光从一个个垂下的吊牌上扫过去,最终找到一卷。

    “有。宿州府丢过孩子,但和前段时间一样有许多孩子一起丢失的只有二十五年前的这一件。”徐浩将卷宗抽出来递给章栖宁。

    “按理来说衙内卷宗是不能给外人看的,不过章姑娘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才会这么问的吧。看是可以给姑娘看,只不过不能带走,只能在这里看。倒不是不相信姑娘,只不过若出了问题在下也没法负责,还请姑娘体谅。”

    徐浩做事既不墨守成规,也不过分托大出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章栖宁不由对他高看了一眼,卷宗接过手面上温和道:“有劳了。”

    章栖宁打开卷宗快速翻看过去。大约是在二十五年前,宿州府在一年内陆续丢失了十五名孩童,与之前的案子一样,丢失孩童的年龄在十三四左右,不同的是那批孩子没有一个找回来的。

    当年丢失孩童的名单...等等,卖茶老杨家的孙子?这个茶棚地点是在——宿州城外!

    “姑娘,要不要喝茶?我们家的茶很好喝的。”

    章栖宁想起初到宿州城时城外茶棚老汉卖茶给她的场景。

    徐浩见她皱眉,以为出了什么问题。“章姑娘,这份卷宗有哪不对吗?”

    章栖宁合上卷宗,递还回去,面色恢复如常。“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这份卷宗多谢了,若展隋玉问起徐捕快照实说便是,另外转告他我有些事,先走了。”

    “...好。”徐浩:“姑娘真的无事?若在下力所能及,姑娘吩咐便是。”

    章栖宁愣了愣,眼中升起一丝狐疑。她怎么觉得徐浩话中有话,就好像他觉得自己会去做危险的事一样。

    “徐捕快,你是不是听展隋玉说了我什么?怎么一副很担心的样子。我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喽。”

    徐浩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尴尬地笑了笑。

    除了上次在臧家看到章栖宁不怕尸体外,他是偶尔听展隋玉提起章栖宁胆子有时颇大,不按常理出牌。虽然展隋玉和他聊起时多带着调侃的意思,但最近属于非常时期,章栖宁又刚刚问到与案子有关的事,他不禁就上了心。

    “若是姑娘出了什么事,事后徐某作为半个知情人,一是没法向公子交代,二则自己心中也会过意不去。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徐捕快还真是温柔体贴,我哥哥要是和你一样就好了。”少女莞尔一笑,明眸善睐,羊脂玉一般的肌肤细腻而美好,乌黑清澈的眸子里含着笑意和精乖之气。

    徐浩也是年轻,平常在衙门待着不怎么和姑娘接触,因为展隋玉才和章栖宁接触得多了点。此时被对方这么直接看着,还说出那番言语不禁有些犯难。方才还口齿伶俐的捕快大哥瞬间有些紧张起来。

    “我小小一捕快,不敢和章二少相提并论。”

    章栖宁看出徐浩此刻的窘迫,心想衙门里的人,展隋玉身边的人脸皮都这么薄,他怎么这么油嘴滑舌?莫非,负负得正?

    章栖宁不欺负老实人。

    “谢谢徐大哥关心,但展隋玉的话你也不能全信,他肯定夸张了。放心吧,我其实是个很稳重的人。”

    “...”

    可能是先入为主,徐浩决定站在展隋玉那边。

    “我就先走了,你继续忙吧。”

    罢了罢了。章栖宁走后徐浩转身继续坐下誊写卷宗,心想还是等公子回来同他说一声吧。

第32章 茶棚调查

    展隋玉从牢里出来,四处转了一圈没看见章栖宁,徐浩捧着记录的案宗路过出声道:“公子,你找章姑娘?”

    展隋玉找不到人,手负在身后,应了声。“你看见她了?”

    徐浩将最上面一册卷宗递给他,抬肩抱好其余卷宗道:“章姑娘看完这个之后就离开了,具体去哪我也不清楚。”

    卷宗?什么卷宗?

    展隋玉随手翻开,从开头的叙述记录里想起些什么来。“这是二十五年前的案子。”

    “是。”徐浩:“章姑娘问我宿州有没有过和之前孩童丢失案相似的案子,我找了之后发现只有这一桩是在一定时间内连续有多名孩子丢失,且至今下落不明的。看完后她就先走了。”

    展隋玉复又看向手中的卷宗,心里疑惑栖宁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翻着翻着,他瞥见丢失孩子名单中的一个——杨悦,卖茶老杨家的孙子。上面写的茶摊地点是宿州城外,难道是她来宿州那天遇到的那个?这丫头该不会自己寻过去了吧?

    徐浩看着展隋玉脸上变换的表情不禁感慨:章姑娘和公子不愧是一对,连看到卷宗后的反应都几乎一样。

    *

    宿州城外。

    章栖宁找到那处用一张白布和几根竹竿简单搭成的茶摊。

    茶摊上空无一人,白布和碗柜上落满了灰尘,像垃圾一样扔在路边没人收拾。可当她一靠近,那些东西就仿佛一下子有了自主意识般动了起来,焕然一新地搭出一件简陋茶摊来。

    一个带瓜皮帽,一身粗布衫,肩上搭着一块抹布,半折起袖子,往腰间系上发黄的旧围裙老汉佝偻着背,慢慢显出身形来。

    他一抬头就认出了这个长相过分漂亮的小姑娘,热情招手道:“小姐,今天要不要喝口茶?”

    虽然明知老头是鬼,但章栖宁还是带笑像平常一样走了过去,看不出丝毫的不妥。

    “大爷,天色不早了,还做生意呢?”

    老头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见她问,他就答。“快了快了,就收摊了。悦子不知跑哪玩去了,等他回来我就走。”

    老杨头的孙子名叫杨悦。章栖宁想起卷宗中写的内容,心想那孩子恐怕是回不来了,垂下的目光不由暗了暗。

    “悦子,您孙子吗?多大了,去玩儿是指...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章栖宁要了一碗茶,大有想和他多聊一会儿的架势。

    老杨从煮好的深口大锅里要出一勺茶来,用普通的土陶碗装好递给章栖宁,一边叹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平常玩个啥就乐呵呵的,到现在还不回来!都十三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白长了一身膘!”

    十三岁像小孩子,和长了一身膘有什么直接联系吗?章栖宁不解。这大概是长辈数落孩子的套话吧。

    嘴上是在骂,嘴角却上扬,眼里又装的是担心,看得出老杨很疼孙子。

    “我帮大爷找找吧。”章栖宁道。

    老杨眼角周围松弛的皮肤被他一个激动的挑眉给拎了起来,推脱这太麻烦了,又不禁抓着围裙搓手,到底还是心存希冀的。

    他的记忆似乎是停留在二十五年前孙子丢失的那天,但从他还记得自己这一点来看他的记忆并不是定格不动的,孙子丢失前发生了什么,他应该也记得一些。

    “嗯,您别慌,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衙门里我有认识的人,没准能帮到你。”

    “真的?”

    章栖宁:“骗您我有什么好处吗?”

    果然,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最值得信任的还是官府。

    老杨头挠了挠耳后,仔细回忆起来,慢慢开口道:“快中午的时候,我挑摊子出来卖茶,带着孙子一起。有一辆马车进城,车上有人过来说要买茶。我正招呼别的客人,就让小悦子装好了给送过去。我看他半天还没回来,站在人家马车旁抬头和车里的人说话。本来没什么事,可后来人就不见了....”

    “马车?什么样的马车?”

    老杨想了想:“挺阔气,像是大户人家。买茶的小厮一口地道的宿州话,应该是本地人。我看小悦子嘻嘻哈哈聊得挺高兴,马车里的人看不见脸,但人家也没生气。”

    在淳朴善良的老杨眼里看来,大户人家不嫌弃他们,还能和烦人的小鬼聊得投机,那就不是什么坏人。

    可他忘了,别有企图的人也常是满嘴的花言巧语,同时兼具不一般的耐心。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杨悦...再也回不来了。

    在这里要把孩子不留一丝痕迹,悄无声息地带走,那辆马车有足够的条件,因为杨悦玩的很开心,也没有人会想到他忽然就没了。谁会怀疑一个刚刚还和穷孩子相谈甚欢,且家里有钱的人会在众目睽睽下拐人呢?

    但章栖宁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马车上的人带走了杨悦。

    “对了,我记得马车外挂的灯笼上有个字,你说会不会是宿州哪户人家?”老杨抬头望着她。

    “您写给我看看。”

    老杨不识字,当年也只是抬头无意间匆匆瞥到一眼,或许是他心里也觉得这是重要线索,就算人不在了,这也成了执念的一部分一直盘桓在脑海中。

    他像生怕错过了什么,急忙蘸水手指在干燥的桌面上边回忆,边画画似的描出一团来,这个字比较复杂,他写不全。

    不过,章栖宁看一眼也能从他画出来大半的字里猜出来——是个臧字。

    两人都静了会儿。

    “你真帮我找?可我都等了好久了...”

    老杨说这话的语气和刚刚不大一样,声音沉沉的,而且不大对劲。像是刚刚的回忆撕开一道口子,把那之后发生的事也从他脑子里给拽了出来。

    “家里,就算不说我也晓得,儿子和媳妇都很恨我...要是没把小悦子带出来就好了。你刚刚说,要帮我找的对吧?”

    老杨头抬起头,全黑的瞳孔占满了整个眼睛,看不见一点眼白。自责与悔恨让他滞留人间,更像热油煎熬着他的灵魂。仿佛树皮干裂,黑色烧焦的痕迹沿着眼角皱纹一直扩散,将最初那个善良和蔼的老人一点点吞噬。

    “到极限了么。”如果再继续下去,老杨头怕是要被二十五年前的记忆逼成恶鬼了。

    她摸出两枚铜钱立着敲了敲按在摊面上,抵着朝老杨头推过去。“茶水钱。”

    铜钱的声音好像把老杨的执念给揪了回来,他看着章栖宁定了定神,慢慢清醒了。章栖宁朝他笑了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茶水钱递过去。

    “不收了不收了,一碗茶让小姑娘你陪我说了大半天话,耽误你功夫吧。”

    章栖宁指尖离开铜钱,嘴边挂着一丝笑意。“没有。孙子回来,给他买糖吃吧。”

    她这么说,老杨倒是没再推。

    章栖宁转身离开了茶摊,当她远离到一定距离后,一切又都恢复成她刚来时的模样。

    没有人的茶摊像没用的废品一样堆在一旁,就连她手里盛着茶水的碗也在手中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了。

    *

    臧叔平在位时,臧家还和诱拐孩子有关。

    复杂的家庭环境,混乱的男女关系,如今还要加上不堪的犯罪经历……这一桩桩,一件件没完没了的,真是让人嘘叹不已。

    “要是我没把小悦子带出来就好了。”

    “你刚刚说,要帮我找的对吧?”

    “你真帮我找?可我都等了好久了...”

    她想:就算找回来,怕也只是一具烂干净的骸骨。快的话,杨悦投胎转世都已经成家立业,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哪还知道他爷爷的魂魄在老地方等他。

    想着老杨头的话,章栖宁走在回家的人群里。落日余辉照在她,照在每一个过路回家的人身上,也照在心存执念,不肯离去的亡魂身上。

    不善有千百种,伤人又伤己,自己往往执迷不悟,旁人往往悔不当初。譬如王氏、臧叔平,又譬如老杨头、胡笙...

    章栖宁自己又何尝不是深陷在这样的怪圈里,不知该如何抽身。

    “总算找到了。”

    展隋玉在街上的人群中看见她,她身旁走过的人要么成群结伴,要么收摊回家,总之各有目的,就她像只街头流浪的小猫,垂着眼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顺着人群负手走到她面前,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出声的他轻易便被走神的章栖宁给绕了过去。

    “?!”

    展公子愣在原地脸色一沉,伸手抓住章栖宁的胳膊把人勾回身边。

    “小姐,我一个大活人你都看不见?”

    章栖宁抬头见是展隋玉生气的脸,先是疑惑对方怎么会在这,后知后觉到有种被人拉住的庆幸。

    “有人欺负你?撞邪了?还是...累了?”

    展隋玉看章栖宁一言不发,愣是看着自己,又不明白她在看什么。担心她是不是在城外遇到了什么事。

    人生离合聚散无常,有个人守着或是等着都是好的,大概这就是人所谓的盼头。

    章栖宁这么想着,扬唇露出一丝浅笑,一反常态地上前主动抱住展隋玉,占尽他怀里的位置,在心里给展隋玉默默打上一个她的标签。

    她突然想试着把有限的时间都花在祸害一个人身上。

    展隋玉的手不知所措的放在两边,不敢碰章栖宁,这下轮到他不淡定了。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你吃我豆腐!”展隋玉低头同她小声道,因为怕会错意,故意玩笑似的,深褐色的眼里还噙着紧张的笑。

    “那你喊非礼喽,我不要脸没关系。”章栖宁抬头笑盈盈看着他,甚至还示好地用下巴在他身前蹭了蹭。

    “你!”

    一双深谷幽泉般的眼睛看着他,展隋玉心里炸出一簇烟花,大脑放空,心跳加速,嘴上但还不忘教训口无遮拦的章三小姐。

    “胡说!你”

    “展隋玉,你在干嘛?”

    章廷玉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展隋玉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错觉,两只手抬着朝他挥了挥手,章栖宁还没松手,他不禁挥得更起劲儿了。

    展隋玉:我没动手动脚哦!

    章廷玉看他一脸欠揍的傻样,眼角抽了抽,咬牙道:“章栖宁,还不给我滚回来!”

    章栖宁挑眉:“你怕我哥?我松手啦。”

    她刚松开就被展隋玉猝不及防地兜住。

    “我没,谁说的?”

    失去存在感的章廷玉:“...”臭不要脸的,还是把他爪子剁了吧。

    收到了展公子的忠心表态,章栖宁觉得够了,欣慰地让展隋玉先松手。

    在章廷玉买刀把展隋玉爪子剁了前还是收敛点好。

    这碍眼的野男人,别以为几本有他爹签名的秘籍就可以把他收买!并不想看到展隋玉和阿宁粘在一起的章廷玉上手把两人撕开。

    “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刚刚也说了一样的话。对吧?”章栖宁道。

    “瞎起什么哄,女孩子矜持一点!这家伙一脸的桃花,一看就不是好人,小心他给你戴绿帽子!”章廷玉凶道。

    “...”

    章廷玉,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抹黑我真的好吗?展隋玉无语,你想说也背地里说行不?

    展隋玉还没解释什么,章栖宁就表态:“没关系。”

    章廷玉惊讶有余,这都没关系?是不是真爱啊?难不成阿宁其实是个渣女,和展隋玉只是玩玩儿?

    一时间他看向展隋玉的目光扑朔迷离起来。

    栖宁这么相信自己?展隋玉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到她笑着道:“我会看着的,看不住就锁起来。锁不住,就废了他。”

    啥?!

    章栖宁越过章廷玉看向展隋玉,天真无邪地朝他展颜一笑。章廷玉意识卡顿了几秒,确定阿宁是认真的后不由咽了口口水,同情地看向展隋玉。

    只见对方认真,甚至有点兴奋地点头,商量着怎么锁,拿什么锁。

    ...这样都行?章廷玉默默离他们远了点。这都能爱上?展隋玉看上去眼睛挺好,脑子也没问题啊。

    还是阿宁其实早就给他下毒了?暗地里威胁他,展隋玉不敢不听。又或者说...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呵呵,章廷玉在风中凌乱。

    姐,不正常的是咱妹,傻了的是男方,这生意不亏。

第34章 微显

    第二天,章栖宁果真换了一身男装,臧府的丫鬟们忍不住悄悄盯着看,脸上红扑扑的比那初绽的桃花还要漂亮可爱些。

    展隋玉两手背在身后,好像并不生气,脑中想如果她们知道这是个女孩子,表情一定更精彩。

    他转头看向她。

    清秀的眉毛像用水墨晕染似的,浓淡恰好,长而微卷的羽睫下,是一双朝露般清澈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浅樱色的唇,白皙细腻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

    章栖宁眨了下眼睛,抬头看向展隋玉,两秒后笑了。“是不是帅的让人想砍?”

    一定要用这个比喻吗?

    展隋玉想不通。仿佛在柔和美好的事物上添一笔触目惊心的红是她的爱好,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他不禁摇了摇头。

    “砍?真下得去手。你够可以的啊!”展隋玉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章栖宁抚上自己的脸嗯了声。

    “是啊,砍了怪可惜的。”

    “......”她还真想过?

    *

    家主没了,老夫人又因为谋害儿媳被官府缉拿,家中死了七人的案子还未破,臧府上下一身丧服,愁云惨淡得很。

    “怎么回事!慢腾腾地像什么话!连东西都拿不稳?”

    前面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还有女子拔高的怒骂声,这声音是...

    章栖宁和展隋玉对视了一眼,朝那边走了过去。

    果盘打碎在脚边,侍从两手搅在一起垂在身前,一直坑着头。李氏一身丧服指着人数落,对方脸上渐渐有了不耐烦。

    在他不耐烦到顶峰,很可能会做些什么前,展隋玉想要不要说些什么。

    “啪——”

    他们愣了下,谁也没想到竟是李氏先动了手,甩了对方一记耳光。

    章栖宁抱臂心道:“几日不见,李氏倒翻身做了大王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人可以变得这么快。

    一旁贴身的女使瞥见展隋玉和章栖宁,贴到李氏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李氏肩膀微怔,低喝着让那人滚下去。转过身来时一切如常,气色看起来比之前见到的都要好。双手藏在袖内,她慢慢朝展隋玉他们走来,从举止到说话声音都大气了不少,很有个当家主母的样。

    “大人来了,这位是...章姑娘?”看见一身男装的章栖宁,她先是愣了愣。

    章栖宁假装没看见刚刚那一幕,朝她笑了笑。“展顾问到底是男子,我一个女孩子还是要避嫌的,穿成这样比较方便。”

    “原来如此。”

    章栖宁不点破,李氏也就顺着台阶走下来,当刚刚那一幕没发生。“两位今日也是为案子来的吧?家中事务繁杂,恐招待不周了。”

    展隋玉:“无妨,臧夫人有事尽管去忙吧,我们找黄氏问两句话就走。”

    “弟妹?她在小叔院里,我让人领你们去。”

    “不用了,我刚看见她往那边去了,就不劳烦夫人了。夫人请。”章栖宁委婉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一旁的女使还算机灵,道:“夫人,帐房刚有人来话,让夫人过去一趟。”

    李氏点头,“那妾身就先失陪了,两位随意。”

    等李氏走远了,章栖宁负手最后望了一眼她的背影,不屑呵笑了声,往前方迈开了步子。

    “呵,老鼠。”

    展隋玉自然而然跟了上去,问道:“什么老鼠?李氏之前的确挺像,现在么……”

    章栖宁勾了勾唇角,“听说老鼠的肚子里住着一只羊和一只狼,所以既胆怯又危险,给它一根皮鞭,立马就会变成暴君。现在,李氏腹中的狼大概已经把羊吃干净了吧。”

    而她现在的模样,像极了第二个王氏。

    “找人问问臧成吉的院子在哪吧。臧家让人感觉怪不舒服的,早点把事解决。”章栖宁勾着衣领松了松,感觉有些闷。

    “我去找人,你待在这儿?”

    “也行。”

    *

    “啊啊——”

    展隋玉去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回,章栖宁背靠一棵大树闭目养神,忽然皱了皱眉,脑海中炸出一声孩子的尖叫声。

    她猛地睁开眼,臧秉华拿扇子护在身前,一惊一乍地看着她,眨巴了两下眼睛。

    他还像之前一样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顶着一张斯文败类的脸展开扇子摇了摇,挑眉朝章栖宁靠近了两步。

    “姐姐,青天白日你做梦魇着了?今天怎么穿起男装来了,女装多好看啊。”

    刚刚怎么回事?臧秉华什么时候过来的?章栖宁抬手捏了捏鼻翼两侧,朝他伸手示意他别再靠近了。

    “臧少,我没有收弟弟的爱好,也没收小弟的兴趣,你改个称呼行不行?”

    臧秉华“啪”地合上纸扇,背手笑嘻嘻道:“我管好看的都叫姐姐,不好看的都叫‘喂’。”

    亲爹没了看来对臧秉华而言不算什么事,章栖宁听说臧锦添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这位正宿醉躺床上呢。

    臧家两位掌权人一下子没了,李氏变化不小,对臧秉华倒是影响不大。

    “你爹还有你祖母都不在了,你也该接手臧家这个烂摊子了吧?说实话,我特别好奇你现在是个什么心态。”

    章栖宁环手看着他,只见对方转了转扇子,和之前油嘴滑舌,满腹算计的印象似乎不大一样了。

    臧秉华笑了声。

    “只要按时发工钱,谁管家主是谁,又不是选太子继承皇位。最好有人图谋不轨,还抱着捧杀我的想法,那我就可以在死前好好享受了!管那档子麻烦事,闲着蛋疼?”

    满嘴跑嘴炮,说完他耸了耸肩,又是一副没骨头的软样,让人恨不得上去给他掰正了!

    “原本我打算学我那死鬼老爹,找个财大气粗的媳妇儿,什么事都不用愁了,比如你。”

    章栖宁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想得倒挺美。”

    “那可不?章家有钱,姐姐你又漂亮。给我一个评价?”

    “痴人说梦。到底是哪家的酒?臧少今天还没清醒,满嘴都是胡话。”

    臧秉华不以为意,“做梦嘛,有什么不可以的?”

    “带上我就不可以。”章栖宁斩钉截铁道:“臧少,臧家如今这步田地,你这本就是天方夜谭的梦也该醒了。自己不醒,是想等着被人扔出去摔醒?”

    她偏头继续道:“据我所知你在宿州府是个纨绔,却也算不上是个混蛋。看在同是纨绔的份上,我由衷的建议你:好自为之。”

    她直起身子,还算认真地看着臧秉华的眼睛,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臧家是前车之鉴。学他们还不如照镜子,要是你连自己都看不顺眼...那当我没说。少在人前作,把自己搭进去,就不好玩儿了。”

    “言辞犀利,看得出你挺烦我。得,就不碍您老的眼了,我走。”

    摇着扇子,臧秉华大摇大摆就晃荡开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过来找骂。不过既然有意无意模仿臧锦添,应当不傻。

    “...章姐姐?”

    一声娇滴滴,略有些迟疑的声音冒出来,章栖宁侧身看过去,臧莺莺一看是她,立马眉开眼笑,很是新奇地凑过来。

    她绕着章栖宁看了又看,问道:“姐姐今天怎么穿男装,我都差点没敢认。”

    不是说臧成吉对他女儿看的可紧了吗,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黄氏呢?

    章栖宁笑着走近,俯身在她鼻子上轻刮了下,一副陌上少年的清秀打扮,尤其是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似满河星梦,不得惊扰。她笑着看你一眼,便足够你去记上一生。臧莺莺不由心里一动。

    爹娘总夸她好看,她觉得章栖宁才好看呢!穿女装好看,穿男装也...

    她羞红了脸,伸手捂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臧家最近有些乱,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臧莺莺抬起头,竖起一根手指贴到唇边,冲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爹爹看我看得太严,人家也想到处转转嘛……”

    “所以,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章栖宁拉上她的手,“你也知道臧家最近有命案对不对?你一个人在府里乱走真的不安全,和我在一起的哥哥一会儿和我要去见你娘亲,你就先和姐姐待一会儿吧。”

    臧莺莺见章栖宁这么说,不禁有些后怕。“姐姐,真有这么危险?”

    “嗯,你不能一声不响地离开你爹娘,平常他们就很宝贝你,这种时候肯定更担心。”

    “那好吧……回去我道歉。”

    “真懂事。”章栖宁摸了摸她的头。

    话说回来,展隋玉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章栖宁身后的土壤松动了下,顶开一块石头,发出轻微的响动,慢慢一只半透明枯槁的手在两人间犹豫了下,然后转向臧莺莺的方向突然变长,抓了过去。

    章栖宁敏感地回头,看到那一幕还没来得及惊讶先揽过臧莺莺把她往自己这边拽过来。

    “啊!——”臧莺莺往后一看,被从土里钻出来的手给吓坏了,脱口一声叫出来。

    那手一次不成又来第二次,钻回土里出现在两人中间,抓向臧莺莺。章栖宁下意识地一手护在她身前,一手推开她。

    那只手的手劲儿极大,章栖宁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冰凉的触感让她一瞬间以为整只手臂都被冻住了。

    她一手钳制,用力地按上那只手,朝臧莺莺喊道:“走!”

    那只手没有抓到臧莺莺,拉着章栖宁要往地下拽,章栖宁被一股大力拖着重心往前一倒,肘关节狠狠磕在铺地砖板上,疼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腰间的荷包掉在地上,臧莺莺这孩子也是,章栖宁刚刚救了她,她也没丢下她一个人转身跑。抓起手里能用来砸的东西,装饰的鹅卵石,土块,包括章栖宁掉在地上的荷包直接砸过去。

    “你放开,松手!松开章姐姐,坏东西,你放开!”小姑娘急得都快要哭了!憋着一股气把荷包扔过去,荷包里有银子,重重朝那只手砸过去。

    石头土块要么没砸中,要么就是从那手里穿了过去,唯独那只荷包砸中时让那手发出一声哀嚎的惨叫!

    *

    展隋玉找人,谁知在某处刚好看见黄氏一脸形色匆匆的样子,于是出声喊道:“臧夫人?”

    黄氏脚下顿了下,转头看见展隋玉,匆匆抬手施了一礼。“展公子。”

    展隋玉:“有些话要问夫人,不过看夫人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吗?有需要的话,展某也可以帮忙。”

    “呃...”黄氏袖子下的手捏紧了,想到女儿还是什么都顾不得了。“莺莺不见了,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臧夫人先别急,问过家丁没?臧小姐有没有出门?”

    “没有,她不会一个人出门的!”黄氏的眉头越收越紧。

    展隋玉宽慰道:“既然小姐还在府里,府中上下这么多下人一时也不会出什么事。夫人你先冷静下。”

    “就是在这个家才更危险!这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明明告诉她不要乱跑的!”黄氏突然失态地喊出声来,平常温柔娴静的样子荡然无存。

    就是在这个家里才更危险?展隋玉不禁奇怪,黄氏怎么这么说?

    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臧莺莺的惊叫声。两人一起朝那个方向望过去。那个方向是...

    不好,栖宁也在那里!

    两人连忙朝声音的方向赶了过去。

    待两人快靠近了,又听见一声凄嚎,其中还夹杂着臧莺莺的哭叫声。

    展隋玉心里一沉,不由加速赶了过去,黄氏心里也乱了,更是什么形象都顾不得了。

    两人赶到时,现场有一点混乱。章栖宁有些狼狈地侧卧在地上,手臂像是脱臼了,疼得她不由缩起身子,但没喊疼也没哭出来,只是倔强地皱着眉。

    臧莺莺相反,因为章栖宁她没受什么伤,但她跪在章栖宁身边不知所措,看章栖宁疼得厉害,又不敢随便碰她。只能一个劲的哭,大声的哭,抽噎的哭,哭到打嗝。

    展隋玉看到躺在地上的章栖宁瞳孔骤缩,臧莺莺哭得太惨了,让他心里没来由就是一慌。

    “栖宁,栖宁你没事吧?”

    “嘶——轻点儿。没事,就是右手手臂脱臼了。”

    展隋玉小心翼翼把人扶起来,只见她手腕上有一道乌紫的五指印。

    “劲儿可真大,手都抓青了,难怪挣不开。”章栖宁用另一只手碰了碰展隋玉,“好了,别沉着个脸,就是个意外。你会不会复位?不会就找个大夫来嘛。”

    “你...”

    黄氏一把把臧莺莺搂进怀里,臧莺莺在她怀里哭着道:“娘...地上,手...姐姐推开我...都是我不好!哇——”

    章栖宁听不过去,言简意赅道:“地里突然冒出一只手要抓莺莺,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前言不搭后语的,看来这孩子今天被吓得不轻。

    但从她的话里,黄氏能听出来是章栖宁护的莺莺,立马拉着女儿上前又是道谢又是道歉。

    章栖宁:“好了臧夫人,你如果真的感谢我,劳驾请位大夫来好吗?”

    黄氏又是一顿抱歉,上前道:“章姑娘不嫌弃,不如让妾身试试吧。”

    章栖宁不介意,点了点头。

    黄氏小心抬起她的手臂,手心聚起一团淡黄色的光,在错位的地方,还有伤处分别停留了下。不仅疼痛消失了,连伤口也不见了,完全恢复如初。

    章栖宁活动了下手,朝展隋玉道:“没事了。”她看向黄氏,“你....”

    黄氏也不是普通人?

    目光触及到臧莺莺,她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黄氏感激地朝她颔了下首。

    “两位想必是有话要问我,我先将莺莺送回去,稍后再来找二位。”

    黄氏走后,展隋玉拉过章栖宁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

    “真的没事了?不疼?都好了?”

    章栖宁点头,“除了衣服脏了,其他的都和来时一样。林昭,我没事。”

    展隋玉叹了口气,看她那云淡风轻的样,和着是他瞎操心。没心没肺的东西!

    章栖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急着说什么。走过去捡起荷包打开往里看了一眼,笑着道:“我说呢,怎么砸别的没用,砸我的荷包就用。”

    见展隋玉没动静,她走过去点了点他。“林昭,你猜这是为什么?”

    展隋玉没好气地哼了声。“总不见得是你的钱包比别人沉些。”

    “当然不是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谢我?”展隋玉朝她看过来,“谢我什么?”

    “喏。”

    章栖宁打开荷包给他看,只见银子上有些烧焦的痕迹,那一片片的是什么?有点像花瓣。

    “什么东西?”

    章栖宁挽上他的手,“花神祭不是你让我拿着,说是好彩头吗?”

    是他给她拿下来的那朵小花?展隋玉忽然想起来,他当时的确这么说过。

    章栖宁抓住机会给展隋玉顺毛,“你看,我是不是要感谢你?”

    “你,你还留着呐?”

    “你给的嘛。听展公子的话好处大大的,所以,要多听展公子的话~”

    章栖宁抬头笑盈盈地蹭了蹭,讨好意义居多。展隋玉轻咳了一声,忘了计较,伸手在她头上按了按。

    “知道就好。”

    “嗯嗯。”

    行了,总算把人哄好了,章栖宁心想。

    其实这完全是个意外,当时她随手把花放进荷包,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花神祭上说开过光这事竟然是真的,她更没想到这花都被压成干花了竟然还有用。

    也多亏它还有用。

    之后展隋玉可能会反应过来,谁没事把花放钱包里?那不就压坏了?

    不过,他现在高兴就行。不然总惦记着她受伤的事,她都不大在意事,何必让他内疚?

第35章 再遇龙辛泽

    待黄氏安顿好臧莺莺,嘱咐好相公在她回来前不许离开院子后才赶来见展隋玉和章栖宁。

    “章姑娘,虽然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想再正式说一次。谢谢你。”

    臧府正在操持臧锦添的身后事,臧成吉一家虽然离了府,但既然现在在这儿,那该有的样子还是要有。

    黄氏一身素衣,用木簪绾着发髻,白色的发带垂在身后,整洁得体、贤妻良母用在她身上正合适。看样子是恢复平常状态了。

    章栖宁抬眸。

    “没关系,你也帮我治好了。再说臧小姐还是孩子,应该的。”章栖宁顿了下,道:“臧小姐在场,有些话不好明说。”

    面对女儿的救命恩人,身为母亲没道理再那么设防。

    “妾身明白。姑娘猜的不错,我是妖,不是人。”

    章栖宁:“夫人,请不要误会,我对妖并没有什么偏见,对打扰旁人的生活也没有兴趣。”

    黄氏眼里闪了闪,“那姑娘是...”

    “看在我帮了你女儿的份上,还请夫人同我说句实话。臧府里究竟有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胡笙的事,把矛头引向王氏?”

    “我...”

    “臧夫人。”见黄氏还有犹豫,展隋玉站了出来,“衙门只是想抓住凶手,如果你不愿意暴露身份,在下不会为难你,甚至还可以帮你。但就像章姑娘说的,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你一再隐瞒了,还请将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可以说,但我有一个要求。我说完以后,立刻让我们一家离开臧府。”

    “好。”展隋玉承诺道。

    “大约在我嫁进臧家半年多的时候吧……”

    ......

    黄氏原本是一只黄鹂鸟,是臧成吉幼时认识的。她当时还不能化形,化形成功后立刻回来臧府找到臧成吉。

    臧成吉第二天就宣布:“我要成亲!”

    黄氏在王氏眼里就是个野丫头,配臧成吉刚好。臧锦添本就不关心这些事。

    这一娶一嫁竟顺利的有些意外。

    她嫁给臧成吉后:“这里不干净。我们说好,成亲后你就和我离开的!”

    或许外人不相信,但臧成吉可宝贝这位新夫人了。“老东西不会这么轻易放我走,除非我净身出户。这些年我也有些积蓄,等我把住处都安排好了,咱们立马走人!”

    黄氏想:她是无所谓,不过相公看起来很柔弱,的确需要一间遮风挡雨的房子。

    ......

    “半年后我们搬出了臧府。”

    嗯——黄氏刚刚说的,其实有一点很值得关注。展隋玉问道:“夫人,你说的‘不干净’是什么意思?臧家到底有什么?”李常在也提到过,臧叔平留下了一个不好的东西。

    黄氏眉头轻皱了皱,道:“我的道行并不高,那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那东西不详的气息太重了。”

    章栖宁:“从攻击我们的手臂来看,它难道在地下?”

    “很有可能。”黄氏点头,“我们住在这里时,它的气时弱时强,散发在空气里,气息像脉搏一样跳动。但,当时让我加紧搬出去的还有另一件事。”

    黄氏顿了顿,回想起那晚的事来。

    路过胡笙的花园,王氏背对着她,脚步有些虚浮,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劲。嘴里一直念叨不停:“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哈,谁知道真的有用...死了就死了吧,正好。胡笙,你活该。死了也休想缠着我!”

    她一挥手哗啦啦撒了一把朱砂黄符,夜风四起纷纷落在她脚边,有几张飘到一旁的假石上,玉兰花的叶子沙沙作响,王氏莫名笑了起来,整个画面都诡异到了极点。然而在王氏看不见的地方游过两道模糊的黑影,他们没有具体的形状,在王氏走后猛地回头朝躲在墙后的黄氏瞪了一眼。

    “黑影?”

    黄氏:“可能就是今天缠上姑娘的手臂。当时还只是影子,如今好像已经成形了。当年急着离开,一是知道是王氏杀了胡笙,二是...那之后,我有孕了。”

    原来如此,这种情况留在臧府的确不放心。

    这么算来,那就是大概十三年前的事了。

    黄氏:“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回臧府时就察觉哪里不对,直接离开官府又会起疑,等到再发现强烈恶意时,臧锦添已经死了。”

    所以才借由胡笙的事,半真半假来转移视线。展隋玉他们算是明白了。

    *

    展隋玉,章栖宁离开臧府。热闹的街市上。

    “臧家命案和妖物有关,这下处理起来就比较麻烦了。”展隋玉两手背在身后,同章栖宁并肩走着。

    章栖宁想了想,开口道:“展隋玉,你直接告诉我,现在让你别插手这件事还有可能吗?”

    “别说胡话了,我再怎么说也是衙门的顾问。”

    “我在衙门发现了二十五年前宿州另一起连环孩童丢失案,当时的失踪人数共有十五人,而且和前段时间一样年龄都在十三四岁。

    我去了城外茶棚,老杨头的魂魄还留在那里,拐走他孙子的与藏家脱不了干系。二十五年后,臧莺莺又是失踪孩子之一。这一切全部都和臧家有关,再加上今天...”

    章栖宁抬头认真看着他,严肃道:“会想起找相似的旧案,是因为我不相信两件有交点的事会毫无联系。虽然不清楚臧家究竟做了什么,但与妖物有关的命案,这显然已经不是普通衙门该管的事了。”

    展隋玉抬手用手指蹭了蹭她的脸,章栖宁抓住他的手拿到一边,无视他可能是撩拨的安抚。“你若没有把握,就该早做打算。大不了一把火烧干净,臧家人爱走不走!”

    “栖宁。”展隋玉挑眉,“你在急什么?”

    章栖宁愣了下,松手将脸撇到一边去,耳中嗡嗡的声音响个不停,嘈杂声渐渐填满她的脑海。

    被臧家那东西给影响了吗?就算身体上的伤没事了,业力也不会消失的意思?呵。

    章栖宁深吸了一口气。

    “抱歉...管就管吧,不是所有人都信鬼怪之说,百姓也不能以此度日,这事官府不能控制。半残也好,重伤也好,至少把命留下。”

    “做不到你就要休了我吗?”展隋玉笑眯眯看着她。

    章栖宁幽深而润泽的眸子缓缓抬起,在抬起的过程中对他的话进行了刹那间的判断。

    慢慢抚上了他的脸颊,温暖的手心透着一股哀恸的寒意。短短一瞬,展隋玉觉得她像是在看着一件只属于她的东西,缺乏看待生命的温度,却让人怎么也移不开视线。接下来,听她这么说道...

    “灵魂、躯壳...只要是你的,就算你死了也都是我的。”

    展隋玉还未来得及反应,章栖宁瞥到前面一个黑色的身影,抽离了手侧过身去。“你还有事,我先走了。”

    “栖宁...”

    展隋玉伸出手却连她的衣角料都没有碰到,他只能慢慢握起拳,将手收了回来。

    时不时露出这种落寞神情,他偶尔也会感到有些寂寞。在她身边却又觉得离她很远,因此,才更加不能放任不管。

    *

    章栖宁匆匆跟上,放眼寻找着刚才看到的人影。

    “你在找我吗?”磁性而清冷的嬉笑声,还有一股松枝香贴了上来,章栖宁转头怔了下。

    黑袍拂尘踏潋滟,玉面眉心一点砂。龙辛泽两手抱在袖兜里,下眼睑微微上抬,两眼风波流转地笑看着她。

    “你究竟是什么人?”

    龙辛泽笑了笑,“贫道龙辛泽,姑娘可以叫我龙道长。”

    展隋玉从章栖宁的话和今日发生的事里得到启发,直接去牢里见了李常在。李常在也注意到他与前几次不同,二话不说先让人拿来了刑具。

    只见他缓缓踱步到烧得滚烫的火炉前,轻拿起烙铁欣赏了下,又扔回到热碳堆里。放下去的那刻,炉里擦擦蹦出几点火星来。昏暗的牢房内,火光半照着展隋玉俊美的脸,隐隐绰绰间他侧眸冷看了李常在一眼。

    “今天本公子去了趟臧府,地底下好像有些不一般。李常在,想清楚要和我交代什么了吗?”

    一听到他说地下,李常在心里猛地就是一沉。不,不可能,那件事他没可能会知道才对!

    “宿州府没有酷吏,但折磨人的手段我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最后家里人来收尸,吓着你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大人,我!”

    展隋玉挥手,让人上来先打了一顿板子。

    “除了有用的外,我一句废话都不想听。”他的目光从一旁的十八般刑具上一一略过去,李常在被人摁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身子筛子般抖起来,真正开始害怕了。

    “这些东西都是为你准备的,你能挨到第几个?哎,怎么不动了?”展隋玉朝摁着李常在的衙役挑了一眼,“都愣着干嘛。打!”

    第一板子下来就是铆足了力气往死里打,李常在挨了一下下身就疼麻了,甚至觉得从被打的地方断开,身子成了两节,猛烈的疼痛伴随着针刺般的微痛,下一板子又立刻落了下来。

    衙役们面无表情,大刀阔斧地挥动板子,像在拍打肉泥。板子与肉的击打声,李常在的惨叫声充满了整间大牢。

    “是太岁!地下埋的是太岁——”

    李常在招了。

    就在展隋玉挥手让人退下,听他说完整件事色变时,章栖宁也从龙辛泽这里了解到臧家沉寂了二十多年的真相。

    “章姑娘可以称贫道——龙道长。”

    “道长?你?”章栖宁将他上下打量了下,“拐孩子,妖道还差不多。”

    龙辛泽耸耸肩,并不介意她这么说,从表情看还很欣然地接受了这个身份。“那章姑娘找我这个妖道有什么事吗?”

    龙辛泽表面一副笑嘻嘻,玩世不恭的模样,章栖宁往后退了半步。“王氏说她在毒杀胡笙前本想去找一位道长,也是他让王氏将李氏抬进的门。这个人是不是你?”

    龙辛泽哦了一声,“那件事啊~十四五年前了吧,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老太太非要给儿子塞一个人进去,我只不过给了一点小小的建议。”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龙辛泽往一旁走了两步,靠在红桥上甩了两下拂尘,跳过欣荣绿柳,看向河两岸的风景。“我能有什么好处?我又需要什么好处?活久了自然无聊的很,破人钱财,拆人姻缘,替天行道,为人消灾...有兴趣的我都想插一脚。”

    大片的阳光挥洒在他身上,俊美无俦的容颜迎着光,身后投下一枚随意的人影。空中纤尘起伏,他嘴角挑起一丝半正半邪的弧度。“你今日怎么如此狼狈?明明被我丢在山里都还好好的。想问什么就问,看在心情不错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

    那章栖宁就不客气了。

    “臧家有什么?你捉那些孩子有什么目的?这两件事和二十五年前宿州孩童丢失案又有什么关系?”

    问题还真多,那就一件件来吧。

    “万事万物,有因必有果。你的顺序不对,你应该问臧家二十五年前做了什么,二十五年后我又管了什么闲事才对。”

    龙辛泽:“你知道太岁招财吗?”

    章栖宁:“知道,这和臧家有什么关系?”

    龙辛泽笑了笑,同她说起一段旧事来。

    臧家上上任家主臧伯成是个家里揭不开锅也要仗义疏财的类型,为了四海的兄弟,他的弟弟,也就是臧叔平便过的格外艰辛,所以极为反感他大哥的为人。

    吴清河每到雨季河水上涨,渡船翻沉的事不胜枚举。臧伯成自告奋勇地站出来筹钱建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挖空了家中最后的银两。

    好在祖宅不能变卖,也让他最后能死在屋子里,不至于挺尸街头荒野。但让臧叔平恨的是臧伯成还真动过这个念头,是他跑去叔伯面前告状,这才让长辈们把这事给压了下来。

    最终臧伯成监工被人夸,借钱被人骂,风里来雨里去染上了病。他躺在床上让臧叔平去请大夫,臧叔平看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大哥,心中闪过一丝解恨的愉悦。

    他实话实说道:“没有钱,大夫不愿意来。”

    臧伯成饿了,他端来一碗粥,碗里几乎都是清水,根本没有几粒米。“抱歉啊大哥,你之前天天和工人们同吃同住,还不知道吧,家里早就没有粮食了。”

    臧伯成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向臧叔平,男子脸色蜡黄,两颊瘦的往里凹,自己这个快死的人说不定看起来还更好些。这个时候,臧伯成仿佛才意识到什么。

    臧叔平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落泪咽气,直到他说完那句:“对不起...”

    他端着碗冷笑了声,对不起?对不起有用的话,他就不会因为出生在富贵人家却交不上束脩被人耻笑,就不会因为有个慷慨善良的大哥,背地里被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都是臧家的儿子,凭什么就因为你会花家里的钱就被人捧上天,而我只能待在家里喝西北风,还不时要担心哪天醒来连睡的地方都没有了。

    拿着我的一份口粮去接济旁人,你站在光里,我倒成了小家子气。

    “臧伯成,你就是有病!”臧叔平转身离开房间,留着亲哥的尸体在床上,眼中一片漠然。

    我和你才是一家人,你同情外人,连我这个亲弟弟的死活都不在意了。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用有个哥哥了。

    ...哥,你死了活该。比起在你手上败光,臧家还不如交给我。

    “所以,臧家在传到臧叔平手里的时候家底其实都已经空了,可现在的臧家就算退回二十多年前也没有穷到你说的那样。我只听说臧叔平风流成性,莫非他还是个经商奇才?”章栖宁也靠在红桥上。

    龙辛泽摇头,“非也非也。臧叔平有些头脑,但要给臧家打下一份丰厚的家底还远远不够。农家种田吃饭看天,商人做生意看运——财运。”

    “太岁招财...”章栖宁想道:“臧叔平不见得找来只太岁吧?”

    “他倒是想。可没有的后果却是他开始自己做一个,至于材料嘛——你这么聪明,应该想到了吧?”龙辛泽欣赏着章栖宁眼中闪过的惊色,不由笑出声来。

    万事万物,有因必有果。该问臧家二十五年前做了什么...

    她的第一问和第三问是因的话,那不就是说——臧家用拐走的孩子做了太岁?

    “人要怎么做太岁?”她猛地抬头看向龙辛泽,还是不敢相信臧叔平能这么丧心病狂。

    龙辛泽:“人活着的时候是人,死了之后谁又能知道呢?过轮回,进六道,世间万物唯灵魂不变。用一种灵魂重塑另一种形象,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到的这邪术。虽然只是半成品,不过也够他受用的了。”

    用灵魂来重塑另一种形象,也就是说他把那些孩子都——

    半成品...不是太岁,那就是邪祟。臧府地下埋着的都是孩子的...尸体。

    “展隋玉要管这事儿?找死去的吧。”章栖宁撑头心道。“你又管了什么事?”

    龙辛泽望着一个方向眯了眯眼,道:“我是可以慢慢告诉你我管了什么事,不过臧家现在好像很热闹,你看。”

    臧家?章栖宁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臧府上方蒸腾起好大一片黑紫色的妖气。

    “怎么回事?难道地下的那些...发生暴动了?!”

    龙辛泽微微惊讶了下,普通人竟看得见妖气,业障不浅啊。

    章栖宁扭头折回去。

    “章姑娘。”龙辛泽喊住她,道:“对臧叔平,除了不符合天理伦常外,你还有别的评价或感受吗?好比喷怒、喜悦、哪怕不解?”

    “你想说什么?”

    “贫道想说:你若对事情本身无感,只按常理行事,空洞的心会更加接近虚无,这样就算得到好结果也未必是真的好结果。若无某种感情或信念的支撑,人往往更容易迷失自我,而你在这方面似乎更甚常人。这不是你现在该管的事。”

    章栖宁垂下眼睫,盖住眼睛里的神色,“你以为...我乐意吗?”她小声道。一手握紧了负在身后,她哼道:“一个把孩子丢在山里自生自灭的妖道,先去净化一下自身,再来传教授道如何?”

    龙辛泽轻笑了声,“作恶也罢,为善也好,贫道一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和章姑娘你——天壤之别。”

    不要被他激怒,自己的事慢慢去理清楚就好,不要被他影响。章栖宁默默对自己道,转身离开了红桥。身后的龙辛泽望着她身后垂下的红色发带轻轻笑了笑。

    “三日月...老朋友,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难怪能坚持这么久,心性还算坚韧。不过不听我管的闲事,接下来可是要吃亏的。”他拿着拂尘伸了个懒腰。“毕竟那些材料里,有一个是树灵的孩子啊...”

第37章 树灵之子

    二三十年前,宿州一户人家生下一子,可惜孕妇难产,孩子在肚子里憋的太久,刚生下来就没气了。

    父亲把孩子带走前,他娘给他穿上怀孕时做的肚兜,含泪背过身让人把孩子抱走了。

    孩子的丧事办的潦草,本打算用草席裹了埋在后山坟地里。

    男人抱着孩子坐在一棵槐树下许久,他背靠上四五合抱粗的树干闭眼长叹出一口气。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张开眼阳光揉碎了一般透过茂密的枝叶间。

    槐树是吉祥,是祥瑞。

    他忽然想起民间有关槐树的信仰来,孩子虽然死了,但没准能沾上槐树的福气投个好胎。

    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气,可见和他家是没缘分的,家里坟地的长辈他也不认识,埋哪不是埋?只要他记得,以后清明上坟,带老婆来这不就行了?

    希望你来生投个好人家,长命百岁。

    他这么想,起身把死了的孩子裹上席子放在一旁。在槐树下挖了一个坑,完工后把孩子埋了进去。

    干完这些后他眷恋地摸了摸填平的土壤,站起身不禁又按上槐树树干,道:“树啊,我把儿子交给你了,劳烦帮我照看。谢谢...”

    他声音一哽,收回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下山去了。

    山中的云雀飞落在树前,忽然被什么惊动,扑棱棱一下子全飞走了。

    翠绿色的光芒闪过,

    一个缥缈人影从碧绿的树身分离出来,广袖翩跹迎风而起,脚步轻盈地落在地上。眼眸珠翠般璀璨又平静,槐树的细枝在发间穿插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大半的长发披在身后。

    那张脸在男女界限间徘徊不定,让人分辨不出真实的性别。对方负手而立,既有女子的柔和,又有男子的风骨。

    轻带缓袍的长发美人落定后朝下山去的男人望了一眼,挥袖轻轻一拂,刚埋好的孩子坟便打开了,卷好的草席上还有一抔新鲜的泥土。

    他走过去蹲下,连席带人抱出来。

    “这里可不是坟地,说埋就埋。”

    树灵边揭开草席嘴里边这么道。

    揭开草席后,刚出生的孩子身体已经冰冷了下来,他头疼地叹了口气。

    怎么能随意把尸体放在他跟前,这些人类真是的!

    算了,重新找个地方埋了吧,刚出生还没看看这世界就没了,也怪可怜的。他活了千百年,就不跟小破孩儿计较了。

    手刚朝孩子伸过去忽然顿了下,微弱的气息游丝一般,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这孩子还活着?只不过也快死了就是。

    修行千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功德簿上也能记上一笔。

    罢了罢了。以后他家里人来拜祭再让他们带走就是。

    他两指作剑指状给孩子输了些灵力,只听心脏的跳动渐渐强劲有力起来,孩子眉头松松一皱,手脚也抽搐地动了下,吸了下鼻子,张开嘴,一声接一声的啼哭在山林里回响起来。

    这么能哭,早知道不救了!树灵百里捂上耳朵后悔地想。

    山中没有奶水,他就将自己的灵力混着槐花蜜水喂给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就像刚孵出来的小鸟似的,对第一眼看到的百里非常亲近,会爬了之后就常扭着身子爬到他身上。

    百里嫌烦了就回到树里,宝宝看了也哼哧哼哧地朝槐花树爬过去,沿着树根爬了一圈没找到百里。抱住树干不撒手,到了磨牙期,更是张开嘴打算咬一咬。

    想想自己身上粘的都是口水,百里抄起孩子高高举了起来,不悦道:“咬什么咬?吃我的,喝我的,口水都沾上来了!你咋不上天呢?”

    孩子含着手指,看到百里后眼睛一弯,银铃般咯咯笑起来,伸手蹬腿要抱抱,藕段似的手臂往前够,像是要碰碰他。

    百里叹了口气,把孩子抱在怀里,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下,警告道:“不许把口水弄我身上!”

    一晃到了宝宝该会说话的时候,百里盘腿坐在地上,撑着头指着对面的孩子道:“小破孩儿,说句话来听听。”

    小孩子歪歪头:“?”

    百里耐着性子,这些日子下来也有了些父母的模样。“爹?娘?生为人类,你开口第一句总得从里面选一个吧?来说,爹——娘——”

    百里张口做着夸张的表情循循善诱道,惹得树上停了一排的山雀纷纷偏头看着他。

    半天没反应后,他放弃地捂脸叹了口气。“蠢哭了,还好不是亲生的。”

    谁知过了几天,连他自己都把这事忘到脑后了。打盹时被人给摇醒,隐隐约约,听到一旁有人牙牙道:“爹...爹...娘...娘。”

    他一个激灵就醒了。

    宝宝爬到他胸前,抓起他的头发正要往嘴里送,突然被百里抄起胳肢窝,拎起来左看右看。

    “你说的?再来一个!”百里莫名兴奋地盯着他,眼睛都亮了,自己嘴里还像之前一样缓慢道:“爹爹,娘亲...说啊,怎么不说了?”

    宝宝不舒服地扭动身子,等百里把他放下来,扯着他的衣服站稳了,伸手啪地打上他的脸。

    “...”

    小破孩儿胆子肥了!百里刚要生气,脸上的那双肉肉的小手就在他脸上摸了摸,宝宝咧开嘴笑着,含糊不清道:“爹爹,娘亲!”

    然后一头栽到他怀里,依赖地扒在他身上,爹爹娘亲地叫个不停。

    百里呆呆地兜住他的小屁股,把人抱在怀里,目光有些怔怔的。人类的孩子是这么的小,这么的脆弱,照顾起来又麻烦,但也很可爱...刚才,心里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才不过会说三个字而已,他这么兴奋做什么?也许这就是所谓父母的成就感?

    这天,百里带宝宝去山里转了一圈,他已经是能自己走路的年纪了。

    回来时,只见槐树下放着供品和香烛,像是有人来拜祭过。

    宝宝和他手牵着手,见百里忽然不动了。“怎么了?”

    百里回过神来,摸了摸他的头,将眼中的神色掩了下去。“没事。”

    宝宝跑到贡品前看了看,拿起一块甜糕闻了闻,问百里道:“我可以吃吗?”

    百里点头,笑了笑:“吃吧。”

    看着宝宝大快朵颐的样子,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别人的孩子,当初说好要把孩子还给人家的。

    要不...等下次?

    宝宝跑到跟前来踮脚拿着一块糕想送到他嘴边,“你吃!”

    百里勾了勾嘴唇,摇头道:“我不吃,我不用吃东西的。”

    “那我也不吃。”

    百里:“那不行。”

    “为什么?”

    “不吃你会死的。”百里同他解释道。

    “那要怎么才能和爹爹娘亲你一样呢?”宝宝仰头天真地问。

    当初教的是爹爹和娘亲,但树灵没有性别,一时也不知叫哪个好,索性两个一起叫。

    百里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不行。”

    没办法的宝宝鼓起腮坐到一旁,百里看着他,心想:“这是他养大的孩子啊。”

    树上雪白的槐花随风纷纷而落,宝宝微张着嘴仰头看着,一朵花恰好掉进他嘴里。他愣了下,舌头舔进嘴里嚼了嚼,猛地想到一个问题。

    “爹爹娘亲,这花从你身上开出来是不是算我的兄弟姐妹?我吃了是不是不好!”

    “胡思乱想什么?你吃的还少吗。”

    百里曲指在他头上轻敲了下。

    宝宝摸着头,傻傻笑起来:“说的也是啊,哈哈。”

    又过去好多年,当年的宝宝已经是十二岁的小少年了,却还是小时候那股憨傻样,叫百里爹爹娘亲。

    不过每年都有一天,树下会供着供品和香烛。而又不知百里是不是故意的,那一天前后总会带着宝宝四处转转。

    其实有关他的身世百里也没想硬瞒着,看年年不断的供品,那家人对孩子看的也挺重吧。

    所以有意无意间,他还是把当年的事一点点透露给了宝宝。

    又是一年祭祀前,百里问他:“你想不想见见你亲生爹娘?和他们回去?如果想,今年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你不要我了吗?”宝宝松开他的手闷闷问道。

    “怎么会?你可是我儿子!还记得当初,你爹含泪让我一棵树照看好你,可怜天下父母心,既然你还活着,我觉得见一面比较好。”

    百里摸摸他的头,弯下身和他头抵着头,笑道:“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宝宝看了他一眼,垂下眸,想起每年会吃到的甜糕,想到在山下有两个和百里一般的人,不禁沉默了下。

    那天,夫妇二人看到宝宝,当娘的一眼就认出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肚兜,挖开槐树脚下,没有发现尸体,再加上这孩子眉眼间又和他们那么像!

    二人喜极而泣,当是神仙显灵,跪在槐树面前磕头致谢,欢欢喜喜将孩子领了回去。

    宝宝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坐在槐花树上,眉眼含着笑,温柔无声道:“回去吧……”

    人类,终归是要回到人群生活的。

    那之后过了些时日,接引使者出现在他面前。

    “你修行不易,如今功德圆满,随我去吧。”

    百里愣了下。什么?

    原以为在宝宝寿终正寝,过完这一生前,他是不会飞升的。

    “使者,我...能不能去见一个人啊?”

    使者掐指算了算,摇头道:“飞升时日,差之毫厘,缪以千里。那人你非见不可?”

    “我之前答应过他,要是不告而别,不给他留些什么...这一去怕就是永别了。”百里心里也没谱,错过这次飞升不知还有没有下次,但临走前儿子总是得再见一见的。

    使者心里叹了一声,也罢,儿女是父母的债,你成也由他,败也由他。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多谢使者。”

    百里火速下了山,找到宝宝家,犹豫了好久该怎么说,短时间怕是再见很难,不过他可以偷偷下凡来。宝宝这么懂事,一定可以理解他的,况且他也是有好好道别的,对吧。

    这么一想,将宝宝送回人间还是对的,不然他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在山里肯定活不下去。

    想明白后百里隐身走进宝宝家,刚进门就听见妇人沉痛的啜泣声,男人坐在一旁按着头,也是一副同样的模样。就像当年埋宝宝的时候。

    百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宝宝呢?在屋里吗?怎么不见人?

    他将不大的屋子里里外外转了好几遍,心里莫名越来越慌。

    “人呢?人去哪了?!”

    这时,忽然听男子安慰妻子道:“算了,这孩子和我们...注定没有缘分。”

    夫人手里攥着那张肚兜,抱头突然痛哭起来。“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知道他还活着...这样,他还能好好在山里...就,就不会失踪了……”

    ...失踪。

    什么叫...失踪?

    十三年,照顾的好好的。他把孩子还给他们,现在告诉他不见了?

    百里脑子里一下子全空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们家,只在穿过人群时听到有人议论。

    “又有孩子丢了,唉...造孽啊。”

    “这都第几个了?”

    “唉,第八个了。据说还是以前死了的孩子,结果没死,前段时间刚接回来。夫妻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这几天,我都不敢让孩子出门。成天放眼前看着。”

    “谁说不是呢。”

    ...

    百里浑浑噩噩回到山上,雪白的槐花纷纷而落,使者如约站在树下等候,见他失魂落魄地回来,早有预料道:“此乃命数,不可强求。”

    宝宝只是失踪了,还有找回来的可能。就算找不回来,人间有六道轮回,总能再见。

    你不要我了吗?

    犹记那天槐花纷飞下,孩子仰起头,眼里闪着泪花,是那样的害怕离别。

    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往昔在脑海中翻腾,连每一丝浮动的花香都清晰的回忆起来,仿佛要冲破这层皮囊。身体空洞得仿佛只剩下那颗不断阵痛的心脏,除了失去的空虚和沉痛,再也没有别的了。

    使者:“下界树灵,吾再问汝:飞升否?”

    强忍着眼中的干涩感,他开口动了动,哀叹出一个字,却冗长到足以平生回顾。唯独短短十余年,恍如昨日。

    “...否。”

第36章 凶宅,树灵现身

    绑架孩童,伪造失踪,活埋地下,伪作太岁,招财拦运?!李常在招不住刑把当年臧家那些惨无人道的事一一吐了出来,简直骇人听闻,展隋玉直接破口来了一句:“艹!”

    想起今日臧家袭击章栖宁的那只手,他连抽李常在一顿的时间都没有,陀螺似的立刻带人急匆匆赶往臧府。刚一出门就见臧家方向紫黑色的邪祟之气蒸腾而起,笼罩住整个府宅。

    “臧叔平你他妈!真是死了都不安生!”

    身后的捕快们顺着展隋玉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啊。

    “公子,咱们现在是要去臧府?”

    “去找今年花神祭上负责的法师,找到后立刻带到臧府来。”

    “啊?”手下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啊?都聋了!还不快去!”

    陈林眯了眯眼,好像看到些模糊的东西在臧府上空飘荡,他不禁揉了揉。廖子诚发现后关心道:“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没有,就是好像看到些重影。”说完他又睁了睁眼,情况似乎好了一些。“头儿,我没事。”

    “你这么年轻就有老花眼了?”

    队伍里气氛太紧张,陈秀也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间,只简单打趣了句。他却没发现廖子诚在听陈林说完后,又听见展隋玉要找法师,脸色一僵,好像知道了什么。他看向臧府,下意识摸上去庙里求来的护身符。

    *

    章栖宁赶到臧府时看到围了一层的官府衙差,唯独没看见展隋玉。这种时候他不在,十有八九是进里边去了。

    “这个白痴。”

    她咬咬牙,快步朝戾气滔天的臧府走了过去。没有意外的被门外的捕快拦了下来。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展隋玉人呢?”

    捕快愣了愣,“公子在里面查案。你...”

    “查个屁!让他给本小姐滚出来!”

    章栖宁一双美目怒火中烧,里面却冰冷阴沉得有些摄人,门外的捕快不由怯了下。我去,这什么情况?之前听衙门里的弟兄说公子有了意中人,是个温软漂亮的富家千金。难道就是这位?

    漂亮是漂亮,可这性格...怎么和听说的不大一样?

    他们不禁有些犹豫。

    “章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廖子诚巡视完一圈后回到正门前,老远就看见章栖宁,急忙跑了过来。章栖宁的眼神像要吃人,廖子诚不禁脚下一顿。

    “章姑娘,公子说了不让人进去...”

    章栖宁回眸凶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说不让就不让?廖捕头,在废帝陵你是知道的,我从不介意用一些非常手段。”

    廖子诚有些头疼:“章姑娘,不是我不让你进去。而是这件事公子连我们都不让插手,只等着...”

    “不让你们插手?”章栖宁猛地看向他,眉头越拧越紧。“你别告诉我他是一个人进去的。”

    “这个嘛...”廖子诚语气忽然吞吐起来,“府尹交代过,若是遇到公子认为特别的案子,让我们都听他的...”

    “你们!”章栖宁一时气急,胸口有什么压了上来,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声。

    “...章姑娘?”

    章栖宁深吸了一口气。不要和他们计较,没有必要和他们计较,平心静气...现在当务之急是在里面那些东西把展隋玉啃到什么都不剩前,将他从里面带出来。

    “他进去多久了?”

    “快一盏茶的功夫了。”

    章栖宁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廖子诚连忙上前想要拦住她,结果反被她反身威胁道:“廖捕头,不让我进,无非是想保证我的安全,但如果我在外面更危险,你还不如把我放进去。”

    “为了自保和一些不一般的情况,我对用毒也颇有心得。懂吗?”

    不仅廖子诚,守在门外的其他捕快都怔了下。章栖宁话里的意思是不放她进去,她便用毒,哪怕两败俱伤也无所谓。

    “章姑娘,里面的情况下我们并不清楚,但公子这么做一定有公子的理由。”廖子诚在尝试最后一次劝说。

    章栖宁冷哼了声,仿佛他说了什么可笑的事,只见她转身推开臧府的大门,毫不犹豫走了进去,给外面的人留下一句轻微的嘲讽。

    “他又不是神,说什么你都信?”

    *

    章栖宁前脚刚进臧府,后脚大门便主动“砰”地一声关上,像一张血盆大口,贪婪地将进来的人吞进口中,就等稍后细细咀嚼。

    章栖宁眉间轻皱了下,收回视线往前方看过去。不过离开片刻,臧府内已经完全变了样。

    花草树木失去了鲜艳的色彩,就像被夺走了生命力一样。假石、建筑上长了暗红色的苔藓,宛如铁锈一般。偌大的府宅竟没有一点声响,空荡荡看不见半个人影。上方的天空也与世隔绝一般,笼着一层紫黑色的迷雾,不详、死寂、诡异……

    “啊!——”

    一声孩子凄厉的尖叫声划破章栖宁脑海里的平静,仿佛就在耳边一样,尖锐声刺激到她的耳膜,嗡鸣声也在脑中不断回荡。

    章栖宁下意识地捂上耳朵,轻啧了一声,将被激出的烦躁感强行压了回去。

    “闭嘴……”

    她幽幽抬起眼,冰冷淡漠的双眸隐隐闪过几丝阴戾之色。

    府中的家仆都不在前院,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物件都完好无损,甚至没有移动过,还安放在原来的地方。

    章栖宁绕过前院,穿过厅堂,走到中庭...耳中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却也为她提供了线索。声音越大的地方,越是邪祟聚集的地方。

    不远处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以及女人的惊叫声。

    章栖宁寻声找了过去,只见李氏坐倒在地上躲到一旁,臧秉华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气喘吁吁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刚才砸过去的东西看来是他的手笔。

    章栖宁饶有兴致地靠在院门上欣赏了下两人的姿态,李氏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懦弱的可怜虫,浑身颤抖,连仪容都乱了。就算臧家的权力给她,她也是撑不起来的。

    “什...什么东西?”

    臧秉华紧张地喘着气,刚刚那东西...要么是他喝多了?要么是他眼花?

    “...穿过去了?”

    看着他混乱的样子,章栖宁轻笑了声。臧秉华现在整个神经都是绷着的,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去。见是章栖宁,竟然松了一口气。

    “...是你啊。”

    “别放松啊,臧少。”章栖宁视线移向一边,幽深的的眸子划过一抹冷色。

    臧秉华转过头去,身子顿了下。一团黑气飘忽着从地底钻出来,发出桀桀的笑声,孩子般清脆的笑声忽远忽近,忽实忽虚,结合周围转眼间凋敝颓唐的景致再诡异不过了。

    “这到底是是什么东西?”臧秉华往后退了一步,为了自保他可是连耍帅的扇子都扔了!

    章栖宁:“上上代家主留下的‘财富’,继承臧家的话,这东西也归你管了哦。”话虽如此,但她目光看向的却是跌在地上的李氏。

    “夫人,与其坐在那里等死,不如站起来,争取多活两步吧。”

    “我...”李氏身子忽然颤了下。

    臧秉华回头看了一眼她,眉头微皱,强行过去把人拉起来。“你不是坐上当家主母了吗,那就好好摆出当家主母的样子来!父亲和王氏都不在了,你能不能收收那副可怜样?什么反应也没有,你到底在想什么!”

    “华儿,我...”

    “算了。”臧秉华捂脸心生烦躁。“那东西你自己挡着吧,要死也别拖上我。”

    章栖宁见臧秉华身上扬起的怨气汇成一缕往黑气方向去了,渐渐和它融为一体,黑气逐渐变大。“噗通——噗通”,一声接着一声,仿若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越发明显,就连臧秉华他们也发现了。

    “心脏声?那东西还是活的?”

    “臧秉华,安静。另外控制好情绪,你的烦躁、怨气都会变成那东西的养料。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章栖宁如是道。

    臧秉华这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章栖宁脸上的表情就消失了,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如果不是她在说话,有呼吸,那副精致的面孔从远处就好像真的人偶一样。

    不知为何,虽然美丽,却又让人害怕。特别是当她视线转过来落在自己身上时,显得格外清冷,仿佛目空一切。

    臧秉华盯着一时出了神。

    不祥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会听到跳动的脉搏声,这些都和黄氏说的一样。太岁,其实是孩子被捉、被埋时的恐惧和怨气。不过,之前的攻击力似乎比眼前这个大,而且已经化形了。

    这个家里难道不止一个这东西?当年有十五个孩子失踪,照这么看来数目应该是相对应的。

    上次那个手伤的虽然是她,但似乎是奔着臧莺莺去的。为什么?

    她侧身抬眸,转身要走,目光触及处猛地一缩。

    玄衣,紫金发冠,这个背影是...萧楚澜?!怎么可能!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面如冠玉,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是早就知道发现了她,还是故意来见她的?

    “章姑娘,你怎么了?”臧秉华往章栖宁的方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见。“那边有什么?”

    他看不见?章栖宁看着萧楚澜,淡淡道:“没什么。”只见萧楚澜朝她笑了笑,转身往一个方向去,似乎是在引她过去。

    她抬脚跟了上去,臧秉华下意识喊住她。谁知就在这时,章栖宁忽然转过身,看着他后面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拽着把人猛拉到一旁。臧秉华失力摔在卵石铺装的地上,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过章栖宁可没工夫管他。

    等臧秉华反应过来,抬头再看时只见在他背后的东西朝章栖宁扑过去。刚刚还只是一团黑气,现在却隐约长出了一张模糊的脸,甚至还多出了类似手脚的东西。

    “章姑娘!”

    章栖宁身形利落地闪到一旁,但还是在和它纠缠时被扯开了发带,一头如瀑长发倾泻而下,衬着那张清雅秀丽的脸庞,臧秉华目光一怔。

    章栖宁把那东西甩开,找到抽身的机会转身毫不犹豫地跑开了,给臧秉华留下句:“你自求多福吧。”

    突然发生这么多事,臧秉华好像也渐渐适应了。他按上被章栖宁抓过的手腕,垂下眸,握紧了拳头。

    李氏慢慢靠过来,“华儿...”

    臧秉华望了她一眼,然后神色如常地撑地站起来。看来只能靠自己了啊。

    *

    章栖宁沿着萧楚澜离开的地方跑过去,却没见到人,最终只能继续往里面走,却看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家仆。

    “章栖宁!”展隋玉拧着眉头朝这边过来,刚刚看见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追过来看没想到真的是她,还有地上这些家仆...

    “谁放你进来的?”

    “嘘——”章栖宁捂住他的嘴,“别出声,跟我出去。”

    她刚刚一直在注意里面的动静,展隋玉拉住她问:“里面有什么?”

    章栖宁瞥过视线不去看他,道:“是你管不了的东西。”

    “太岁吗?”

    “你知道了?”

    展隋玉:“牢里审出来的。”

    “知道还进来,找死吗?”

    他伸手摸上她的头发,“这怎么回事?”

    “刚遭到攻击,发带被扯掉了而已,没事。”

    “娘!”

    是臧莺莺!两人来不及多想,章栖宁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院子里,上次见到的那只手已经完全化作了人形,活脱脱就是一副十三四岁的干尸模样。正掐着黄氏的脖子,此刻她也是妖的状态,两人缠打在一起,但黄氏似乎更力不从心些。

    面部只有被活埋时的惊恐表情,眼神呆滞。察觉到身后有人,他脖子一转,头直接从正面转到脑后,手仍掐着黄氏的脖子。

    “放开她!”

    “相公...不要。带上莺莺...快走!”

    臧成吉从撸袖子冲上来,朝着他就是一拳,整个身子就这样穿了过去。

    展隋玉面色沉重,“能攻击,却没有实体?”

    章栖宁:“二十五年前孩子留下的怨念。这事管不了,走吧。”

    话音刚落,臧成吉和黄氏就一起被甩了出去,那东西慢慢将头转了回去,抬脚朝臧莺莺走了过去。

    “莺莺...快跑!”臧成吉吼道。

    臧莺莺早就被吓哭了,刚准备站起来脚下就被一拉。不知什么时候,其他的怨念也汇聚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让你走你不走...”章栖宁似乎并不害怕,也不恼怒,叹了口气,平静得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展隋玉:“所以让你别进来——”

    “少废话。”章栖宁看了他一眼,“还没死,就给我想办法。”

    那东西朝臧莺莺伸出手,口里喃喃道:“身体...我的身体...”

    “不好,他要抢臧莺莺的身体!”章栖宁意识到时那东西已经离臧莺莺相当近了,但臧莺莺身上突然闪过一道绿光,将他弹了出去。

    光芒消失,一个长相雌雄莫辩的白衣美人出现在臧莺莺身前,在怨灵摔到地上前施力将人护好托住,随后灵力化作从地底钻出的藤绳将所有怨灵缠缚住。

    一瞬间控制了整个局面的人转身将臧莺莺扶起来,轻轻将她身上的尘土拍干净,温和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仙...仙人哥哥——”臧莺莺刚刚逃离虎口,眼泪唰的掉下来。

    百里朝她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了,去你爹娘那里吧。”

    臧莺莺扑到她爹怀里光是哭了,倒是黄氏若有所思地看向百里。“多谢树灵大人出手相救。”

    百里看了他们一家三口一眼,“无妨,这孩子和我有缘罢了。”

    说完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被他束住的怨灵,朝他走了过去,抬手。怨灵以为他要销毁自己,猛烈地挣扎起来,但完全挣脱不开,眼看着那双手就要按了下来,他害怕的闭上眼。

    那手落在他头顶,即便触碰不到也迟迟没有离开,睁眼只见对方温柔地看着他。

    “终于...找到你了。”

    百里轻声道,有什么飞快地从那只有了形态的怨灵脑中一闪而过。

    “...树灵?”

    章栖宁打量着百里,风中传来龙辛泽的笑声。

    “让你听我说完,偏不听,吃苦头了吧。”龙辛泽盘坐房顶上,幸灾乐祸道:“看看,比刚刚还狼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怎么是他?”展隋玉一眼认出这个花神祭上掳走章栖宁的妖道。

    龙辛泽不满地嗯了一声,“你不是还让人去找我来着,来了反倒不认人了?”

    “你是花神祭上负责的法师?”展隋玉不信任地看着他。

    龙辛泽:“我爱管闲事,不行吗?”

第38章 尘埃落定

    “爹爹...娘亲...”

    怨灵全黑的眼中被唤回一丝清明,二十五年都没再提过的称呼在看到百里的一瞬间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愣了下。

    百里将摸头改为一个抱的姿势,在他没有实体的身体上假装拍了拍,“宝宝,我来接你了。”

    他眼前起了一层雾,哽着声音,终是嚎哭出来:“你来接我...可我已经死了啊——”

    *

    二十五年前。

    和他一起被抓来的孩子都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

    刚抓回来的小男孩儿有些微胖,他一点点朝他挪过来,用粗短的手指戳了戳他。“我叫杨悦...你叫什么啊?”

    “我叫宝宝。”

    “宝宝?怎么取这么个名儿啊?”杨悦悲伤的小眼睛看着他眨了眨,有些害怕,于是小声道:“宝宝,你家里人给你取这个名肯定特宝贝你吧。那...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救你啊?到时候带上我行不行?”

    宝宝把头埋在臂弯里,用比他更悲伤的语气道:“我爹爹娘亲不知道我不见了。”

    杨悦失望地啊了一声,顿时像霜打的茄子,小眼睛里更没神了。

    宝宝露出一双眼睛来,问道:“你怎么不指望你爹娘来救你呢?他们不喜欢你吗?”

    杨悦吸了吸鼻子,含糊道:“他们不管我的...我爷爷这会儿可能已经发现我不见了...”

    杨悦忽然感到一只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宝宝安慰他道:“他一定会告诉你爹娘,到时候我们就有救了。”

    “嗯。”

    然而,他们没等到那个时候。

    当天晚上,绑他们来的壮汉进来,用布条封住他们的嘴,又用绳子绑住他们的手脚,一切做完后把他们都带到外面院子里。

    只见院子里放着好几个大坛子,坛子旁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月色下他的脸朦朦胧胧,但杨悦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今天马车上的人!

    臧叔平看了他们一眼,只当他们是敛财的工具,眼神里没带一点温度。“动手。”

    “是。”

    他们虽小,但本能的感受到恐惧,纷纷挣扎起来。大汉抓住不安分的孩子,一个手刀砍在后脖子上。在他们被打晕后,一个个装进坛子里,活埋进地下。

    坛子里的孩子只是晕倒,当他们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进狭**仄的空间里,里面透不进一丝亮光,除了自己的哀嚎和挣扎外,听不到任何声音。身体只能蜷缩着,空气逐渐减少,窒息感一点点激发他们的恐惧和怨恨,将他们拖进深渊,直至彻底融入死亡。

    *

    “你现在来找我又有什么用?我已经死了……”

    不仅是他,其他的怨灵也呜呜抽噎哭泣起来,周围的哭声越来越尖锐,章栖宁不禁眼前黑了黑。

    “没事吧?”展隋玉觉得她好像不大对劲。

    章栖宁稳了稳心神,道:“...没事。”

    百里:“宝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要肉身,爹爹娘亲,我要肉身!那个丫头的肉身我可以用!那是我的!”

    “你放屁!”臧成吉将妻子护在身边,死死抱住女儿。“这是我女儿的肉身,你想都别想!”

    展隋玉他们是靠不住了,臧成吉看向屋顶上的龙辛泽,连忙道:“道长!道长快快收了这群孽障,我日后定多多去贵观添香火,捐善款,给各位仙人重塑金身!”

    龙辛泽笑了笑,“你这凡人眼力倒是不错,不过贫道孤家寡人一个,没有落脚的道观,承不了你的好意。”

    臧成吉咬咬牙,道:“只要你今日保我一家平安,我,我给你新建一座道馆!”

    龙辛泽惊讶了下:“新建一座道观?”

    “对!”

    “唉,真是太可惜了。”他叹了口气,指着百里道:“我和他是一起的,那怨灵是他儿子,我怎么能收?再说了,你们家造的孽,不应该由你们家来还吗?”

    “屁!老子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给他背黑锅?怨灵是吧!老子告诉你,老子早就和臧家分家了,他们家的事跟我们家没半毛钱关系!杀你们的人早死了,你们要报仇找他去,实在不行我把尸体拖出来,你们去鞭尸。他儿子死了,不过嫡孙还在,要找你们去找他,离我家远点!”

    展隋玉:“这个臧成吉,还真是...”

    章栖宁:“我觉得他说的没什么不对,合情合理啊。”

    “...”

    龙辛泽:“想开点,你女儿本就是他的转世,这也的确算是他的身体。”

    他说的话如平地惊雷,臧成吉抱着女儿的手愣了下,黄氏也懵了。

    臧莺莺是这个怨灵的转世,那灵魂和身体的契合度肯定相当高,夺舍完全没问题。难怪这个怨灵是臧莺莺执念这么深,想必是有所感应。

    龙辛泽:“我答应帮那边的树灵找儿子,你女儿恰好是他的转世。为了找她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呢!”说完他还挺自豪。

    原来如此,所以之前宿州府丢孩子是龙辛泽在帮树灵找儿子。花神祭当晚,找到臧莺莺前和她呆在一起的就是树灵,这就是她隐瞒的事。展隋玉忽然明白过来。

    “找到后他就一直守在你女儿身边,没想你们回到臧家,他发现还有另一抹他儿子的气息。你女儿有难是他帮的忙,他儿子如今要一副肉身,你也该帮帮忙才对啊。”

    龙辛泽道貌岸然的笑了笑,说的全是歪理。

    “不必了。”百里:“宝宝已然转生,将来也会活得很好,我不会插手扰乱她的命格的。”

    “爹爹娘亲...”宝宝的怨念所汇集而成的灵体有些绝望地看向他。

    “宝宝,你执念太深,外加我曾经喂给你的灵力,此时反倒成了枷锁,竟让你用怨气修成一副灵体。只要修行得当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可你若执意行凶,再造杀孽,必将被天道所不容,到时便连我也没有办法了。”

    “...”宝宝不说话,但他知道百里是不会骗他的,百里只会为他好。

    “...那你还会丢下我吗?以后,我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吗?”

    百里眼里怔了下,在宝宝的执念里,除了被活埋尘封的怨恨外,很大一部分还有当年和他分开的遗憾。

    “不会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也不会再把你交给别人了。”

    百里:“至于其他人,冥冥中因果自有定论,善恶终有报,也不要执着于此了。稍后,我会渡你们去往生。”

    *

    此案算是顺利了结,百里朝龙辛泽作揖道:“此番多谢道友了。”

    只听得风中一声轻笑,刚刚还坐那的龙辛泽却早已消失不见了。

    百里用修为化去孩子们的怨念,一团团的黑气落到地上,皆恢复成生前模样。

    “朝着有光的地方走,不想牵挂,不要回头。”

    孩子们纷纷照着他说的去做,只有一个微胖的男孩儿还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办。

    百里:“你怎么了?”

    “我...我看不见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百里不禁有些疑惑,难道这孩子在尘世间还有什么牵绊吗?

    章栖宁看着男孩儿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叫杨悦?”

    男孩儿惊讶地望着她直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你爷爷在城外茶棚等你,快去吧。”

    章栖宁说完,他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亮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在他周身绕了绕,引着他往一个方向去,他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看不清的前路,也慢慢明朗起来。

第39章 是非

    百里带着宝宝离开臧府,临走前黄氏喊住了他。

    “大人,请留步。”

    他将宝宝收进槐花中温养,对黄氏道:“放心,我说了不会干涉莺莺的命格就一定不会。有你们夫妻,她此生定可以平安喜乐。女儿交给你们,儿子我就带走了。告辞。”

    黄氏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谢谢,谢谢...”

    “娘子!”臧成吉带臧莺莺出来,拉上黄氏就走。

    黄氏愣了愣,“相公,这是要去哪?”

    “当然是走啊,这地方多不干净!东西也别收拾了,我们快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准备离开宿州。”

    “离开宿州?这么突然?”

    臧成吉拉着她边走边说,真的是刻不容缓,“臧家已经彻底玩完了,不能再跟他们扯上关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咱们过得更好。娘子快,回家你和莺莺先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我让人去打点,咱们尽快走。”

    臧府外的捕快们见臧成吉一家火急火燎地跑出来,什么也没来的及问,廖子诚做主先带人进去再说。章栖宁进去之后,他这心就七上八下的,要是她和公子真出什么事,那他...

    “廖捕头?”

    展隋玉看他急匆匆带人赶进来,一上来就把他和章栖宁上下一顿打量。

    看完后廖子诚松了一口气,好在他们没事。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地上倒下的家仆,吓了一跳。“公子,他们——”

    展隋玉:“都活着,晕过去了而已。让人把这附近的地翻一翻。”

    陈林:“公子要找什么?”

    “尸体。臧叔平是二十五年前孩童失踪案的主谋,十五名孩子的尸体应该都在这里。”

    “什么?!”

    “动手挖吧,快的话明早就能全找到带回去了。”展隋玉挥手叹了一声,让他们去办了。虽然震惊,但宿州府的捕快们手上也没闲着,收到任务就开始准备了。

    章栖宁站在一旁,臧府内的景象也随着怨灵的消失恢复如常,展隋玉朝她走了过去。

    “你先回去吧,我这边...现在不方便送你回去。”展隋玉扯住深红色轻纱外衣,“撕拉”扯下一段来,递给她:“将就着把头发弄一下。”

    原本整齐对称的袖口被他撕得参差不齐,章栖宁盯着线头不由多看了两眼,抓起两边的长发在脑后用那根简易的发带随手绾好后,松松系住。

    “你忙吧,我自己可以。”

    “等等。”

    “还有事?”

    展隋玉盯着她,道:“刚才在府里看到你,语气有些冲,你别放心上。”

    章栖宁站在原地愣了下,展隋玉悄悄抬眸观察,见她看着自己不禁轻咳了声。

    “我过去了,你回去吧。”

    “展隋玉。”

    章栖宁喊住他,“在其位谋其职,你没做错什么。是我有些任性了,抱歉。虽然...这种感觉也挺新鲜的,但...”

    “?”

    她走过去踮脚,迅速在展隋玉脸颊上亲了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展公子,专心办案哦~”

    章栖宁往后退了一步,眼里含着几分狡猾的笑意,不知看到了什么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

    “公子?”廖子诚过来,刚好碰见章栖宁离开,看向展隋玉时诶了一声。“公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难道是章姑娘?

    “...干活去。”展隋玉捂着脸,抑制着忍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廖子诚干笑了两声,看来没错了。

    章栖宁往臧府外走,还在回味展隋玉的表情,心想偶尔主动一回也没什么不好。

    “章姑娘。”

    “还活着呢,臧少?”

    章栖宁略显惊讶地看向朝这边走来的臧秉华,两手环在身前调侃道:“看起来有事要问我,也不姐姐姐姐地叫了...梦醒了,做好被扔出去的准备了吗?”

    臧秉华对此好似并不在意,这次也没有带折扇,很是干脆地出现在章栖宁面前。

    “我的确有事要问。不过我都这样了,姐姐说话还这么刻薄,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章栖宁笑:“对待臧少,多余的温柔还是算了吧。你想知道什么?”

    “臧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

    二十五年前,臧叔平通过邪术活埋孩子来制作太岁招揽财运,打下了臧家的基业。

    臧伯成在位时,他过够了苦日子,所以之后完全沉浸在奢靡纵欲的生活里。王氏产子又和府中的奶娘发生了关系,有了臧成吉。

    王氏与臧叔平貌合神离,一心抓住家中的管家权,处处打压臧成吉母子,这一点就连臧成吉回到府中后也没有改变。所以,无论是她还是臧叔平对臧锦添倾注的感情都是很少的,也造就了臧锦添凉薄的心性,直到他在吴清河畔遇到胡笙。

    对于从来没未拥有的美好事物,人都是情不自禁的。再加上臧叔平离世,臧家生意一落千丈,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胡笙的温柔恰好磨平了他心里的烦躁不安。

    当胡笙带着河底的嫁妆嫁进臧府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了王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散去所有修为,只想和臧锦添当一对平凡夫妻。她的不谙世事成了王氏打压她的最佳助力。以无子为由,她和臧锦添之间强插进了一个李氏和庶长子。

    胡笙撒手人寰,臧锦添知道是王氏干的,但这种事传出去只会成为臧家的丑闻。扶了李氏做正妻,这曾经让李氏觉得他对自己是有感情的,然而...

    “做好你自己的事,不然就拿着休书给我滚!”

    除了有臧秉华的那一次,臧锦添没再碰过她。

    说这话时更连正眼都没给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间。也是这次后,李氏彻底成了王氏手中的傀儡。

    臧锦添从未有过父母的关爱,也不知如何教导子女。李氏在王氏身边整日提心吊胆,自顾不暇,又怎会有多余的精力匀给自己的儿子?

    这时候的臧家早已离了心,无形的怨气给地底的怨灵提供了充足的养分。

    不久后,臧成吉娶妻,黄氏无意撞破受到怨灵影响,心神恍惚的王氏,撞破了当年胡笙被毒杀的秘密。发现自己怀孕后,立马和臧家撕破脸皮,和臧成吉一同离开了臧府。

    二十五年后,当年帮臧叔平办事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奇死亡,作为知情者之一的李常在看到他们脖子上的细指印心里顿时就慌了,眼看着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于是向官府递了匿名信。

    谁想没过多久,臧府又死了一个人。

    “那人大概是无辜的,可能是地底的怨灵已经开始暴动,所以对府内的人开始了无差别的绞杀,并以此泄愤。臧锦添的死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毕竟从血缘上看,他是最接近臧叔平的人。”

    讲述完臧家二十多年的是是非非,章栖宁看向一旁的臧秉华,这一切似乎已经超乎了他的接受范围,他站在那里低着头,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展隋玉那边也挖出了第一口坛子,说是坛子那更像一口小缸。

    挖到的捕快大喊了一声:“挖到了,公子,挖到了!”

    坛口被密封着,打开时冲出一股难闻的恶臭,就连长跟尸体打交道的捕快一时都没忍住泛了一口恶心。

    他们朝坛子里望去,只见黑色不知是什么的泥垢中是被捆住手脚只能维持蜷缩状的白骨,无比屈辱地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孩子的头颅面朝着坛口,当光亮照射到他空洞的眼眶时,仅余的一丝黑暗留在了眼角,仿佛一行不甘的血泪。

    大概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孩子依然倔强地守望着坛口,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

    所有人都沉默了。

    章栖宁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她淡淡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臧秉华,道:“臧少,我还是那句话——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臧府。

第40章 宿州篇(完)

    十五具尸骨终是在次日凌晨被找全了,孩子们的尸骨被放在坛中尘封了二十五个春秋,就算被挖出来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也无法将尸身还给家属,只能在记入卷宗后统一埋在一处。

    一夜未眠,衙门的捕快们都摊在地上累成狗,困意、饿意在脑中大战,最终困意更胜一筹。

    “包子...头儿,我闻到包子香了!”陈秀爬起来咂着哈喇子,鼻子像狗似的嗅了又嗅。

    廖子诚:“饿出幻觉了吧,厨房没开火。”

    陈林懒得理他,闭眼继续睡。展隋玉躺在唯一一张长榻上皱了皱眉,这么多天总算把臧家的事搞完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可陈秀这家伙吵吵嚷嚷的不让人休息。

    “陈秀...闭嘴,再吵扣你工钱!”

    陈秀吸了吸鼻子,香味越来越近了,他睁开眼,不光看见了吃的,还看见章栖宁悠哉地靠在门外,环手欣赏着他们累瘫了的样子,目光触及他的时候与他点头示意了下。

    “章,章姑娘?!还有吃的!”

    章栖宁?

    展隋玉猛地爬起来,那些家伙看见吃的一个个饿狼似的扑过去。

    “包子!粥!还有春卷!”

    “章姑娘,你真是及时雨,不,仙女啊!”

    “章姑娘,我们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本来就是为你们准备的,诸位都辛苦了。”章栖宁笑了笑,跟着她的章家人把吃的放下就退了出去,她走进来拿了一碗粥,两个包子朝展隋玉走过去。

    “展顾问也吃点,不用跟我客气。”

    其他人很有眼力的给他俩腾地方,顺便把吃的也给搬空了。

    “公子,章姑娘,我们出去吃。吃完另外找地方好好睡一觉。你们慢聊哈!”

    章栖宁:“大家都很有眼力见,衙门办事应该很方便吧。”

    展隋玉喝了一口粥,嘴角翘起一丝笑来。“才没有,那群家伙的脑子也就这个时候犯泛灵光而已。”

    “臧秉华找过我。”章栖宁开口淡淡道。

    “他?他找你做什么?难不成臧家到现在还想和章家做交易?”

    章栖宁:“那倒不是,他是来辞行的。”

    今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把臧家地下翻一遍恐怕得忙一宿,章栖宁让客栈做好早饭,一时兴起,准备去衙门做回善人,顺便探个班。

    “砰、砰、砰。”

    窗边传来一下又一下的声音,她打开窗只见一枚枣子朝她砸过来,她接住了从上往下看去。

    只见臧秉华一身藏青色的行装,还背着包袱,一手抓着一把枣子,一手拿着扇子看到她探头向她直挥。

    “姐姐,下来说话呗!”

    章栖宁下楼,上下打量了下他这一身,看起来是要远行。“你打算离开宿州?”

    “正是。”

    说实话,章栖宁有些意外。臧家虽说现在一团糟,但臧秉华说抛就抛也太利落了些。“不再考虑一下吗?就算不继承家业,用剩下的积蓄在宿州也能另谋生路。”

    臧秉华:“算了吧,再怎么不要脸我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上上任家主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臧家子孙也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据我所知臧成吉一家早就走了。”

    “李氏呢,她肯跟你走?”

    “不,她想留下,我同意了。路是自己选的,吃一回苦头,就会学乖了,想留就让她留下吧。臧家的钱不干净,倒不如万金归尘。我可是有听姐姐的话,好自为之了啊。”

    印象里,臧秉华一直模仿他父亲,无论是言行还是自己的未来,他眼里总沉淀着一份虚假,满口油腻,不知为何而活。挣脱了臧家这层牢笼,才发现他也可以笑的这么爽朗,不悲秋风,不叹雪冬,自在地融于这世间美好的事物里。虽不知将来会如何,但至少他现在像个少年。

    “他一大早过来就为了跟你道别,这小子...”展隋玉咬了一口包子,打心眼里觉得臧秉华居心不良。

    章栖宁倒是无所谓。

    “他说我在臧家帮过他,做人要知恩图报。臧锦添对他没什么感情,李氏看王氏的脸色行事,虽是父母对他而言有与没有相差却不大。

    在臧家生存为了自保,他选择模仿臧锦添也无可厚非,兴许在他看来一家之主这四个字能代表的东西很多。比如对待外人的态度,对待父母妻儿的态度。”

    “兄弟,父母,妻儿...”展隋玉叹了口气,“臧家这件事里里外外不知掺了多少户人家进去,我只看到‘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却也不知道原本血脉相连的人为何走到这一步。”

    章栖宁:“很简单,因为人往往是先生而为人,之后才是家人。有时候血脉并不能说明什么,正因有无顾虑的索取,才会有无顾虑的伤害。用血缘关系来判断感情,在我看来是非常武断的。”

    展隋玉不知道章栖宁经历过些什么,也不知道章家究竟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但讲出这种话,她应当是缺少一个人最初的感情积累——比如,亲情。

    “栖宁,你坐过来点。”他在自己面前拍了拍。

    章栖宁坐过去后只见他不客气的拿她当起了枕头,将头枕在她腿上,章栖宁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道:“是谁在我哥面前说要自重的?”

    “这里又没有别人。过两天你要启程回兰台了吧?”

    “嗯。”

    “衙门这下要忙上一阵,我大概...不能陪你...”

    章栖宁笑:“行了,我又不计较这些事。忙了一晚上,辛苦了,睡吧。”

    “栖宁。”

    “嗯?”

    展隋玉抓着她的手,昏昏欲睡道:“我会尽快去兰台...给我好好等着...”

    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展隋玉整个人就睡了过去,章栖宁用另一只手轻抚上他舒展的眉头,清澈的眼眸恍若笼上一层温柔的薄纱,却又分明带着浓郁的深邃,一点点将怀里那人星月般的眉眼记进心里,轻声回应了一声:“好。”

    *

    走的那一天,城外。

    章栖宁坐在马上望着没有人,经年落灰的茶摊,大概除了她没人会以为路边那一堆废品一样的东西原先是个茶摊。

    从她身边路过,章廷玉喊了她一声:“看什么呢?”

    “一间茶摊。”

    二十五年,真的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啊。不过还好,总算没空等一场。

    章廷玉疑惑:“你渴了?”

    “没有。驾!”

    她策马一下子跑出去老远,章廷玉跟在她后面喊:“章栖宁,你要死啊!摔下来我可不管!臭丫头你听见没,稳着点儿!愣着干嘛,还不快追?驾!”

    马蹄声点亮了四面而来的风,许是被一树树花开鼓动,章栖宁不禁绽开一抹笑。

    展隋玉,咱们兰台见。

第33章 春风不得意

    章栖宁打算去趟春风得意。

    章廷玉被他妹妹血腥的调教法则给惊得外焦里嫩,深觉阿宁病得更重了。同时感慨展隋玉这个冤大头,暂时不想费神管别的,于是莫名其妙跟着一起去了。

    至于冤大头展隋玉好不容易得到章栖宁的表态,在章廷玉各种看不顺眼又同情可怜的矛盾视线下,死乞白赖跟了上去。

    倒是酉十娘,他们不打一声招呼就来,还是这个阵仗,不由多了一丝探究。

    关了店门,让阿大、小二准备些酒菜,拉过展隋玉问:“成了?之前不行,大舅子一来就搞定了。你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展隋玉也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好像莫名其妙就成了。

    后来十娘又单独拉过章栖宁,戳了戳她道:“你怎么回事啊?没看到展隋玉过五关斩六将,你们就成了?”

    所以十娘究竟是展隋玉那头的,还是她这头的?怎么感觉她不想展隋玉这么快得手呢?

    章栖宁无奈,笑着叹了口气。“是我和他在一起,又不是我哥、其他人和他在一起。决定了的事不要那么麻烦,浪费时间我会心疼的。”

    “呦,心疼什么啊?展隋玉,还是你自己啊?”章廷玉从旁边飘过,冷不丁心里冒出一句。展隋玉,你就得瑟吧,总有一天你要笑不出来。哼!

    知道自己姐姐对阿宁的事有多敏感的章廷玉,仿佛已经预见展隋玉被扫地出门的惨淡光景了。

    反正最后都得分开。无奸不商,在这之前...不如多讹他几本大侠签名秘籍?

    “那你之前和展隋玉共处一室,同船共枕的事也告诉你哥了?你哥对你不错啊,这都没撕了展隋玉!”十娘举杯脱口而出道。

    章栖宁黑脸,没来得及去捂她的嘴。展隋玉心里咯噔一下,他把这事给忘了!

    两人默默瞄向章廷玉。

    意识到气氛不对,十娘愣了愣,心虚道:“怎,怎么?你没说啊?哈,哈哈...”

    这种事怎么可能会说!

    共处一室,同船共枕...呵,章栖宁,你好样的!

    “那...那是个误会。展隋玉你和我哥解释!十娘,你上次诓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今天必须和我讲清楚!”

    说完章栖宁就拖着十娘逃一般地离开战场。

    展隋玉干笑了两声,深深感受到章廷玉笑里的含义,好声好气道:“晋兰兄,那是个误会...我和你详说?”

    章廷玉白衣墨发,玉簪横斜,唇边勾一丝冷笑。握着酒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

    “这,也是阿宁主动的?”

    展隋玉抚额,就是不是才难解释,这不显得他居心不良吗!可是,当时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怎么现在有理说不清了呢?

    他将错就错无所谓,不过章家好像不行啊……

    把人拖到后院,章栖宁坐下吐出一口气。“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十娘靠在一边,不解道:“不对啊,我看你哥看展隋玉的眼神已经很不友善了,我以为他知道呢。”

    “知道什么知道。共处一室,同船共枕?你来人间多久了,会不会用词?这是一般人能接受的范围吗?”

    从腰间抽出长烟杆顺手在手里转了两圈,道:“从字面上看,我说的是事实。至于深度嘛……要看你哥的阅历。说不定你哥什么都不懂,就以为是字面上的意思。”

    章栖宁凝视着她,“你认真的吗?我启蒙后不久,就不相信男女之间能盖着棉被纯聊天了。你这老狐狸平常挺精的,今天不会是故意说漏嘴的吧?”

    章栖宁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贼大。

    砖缝里长出些杂草野花,酉十娘吐出一口花草香的云雾,敲了敲,将烟斗里的灰抖了出去,好一会儿没回答。

    酉十娘看了她一眼。夜色中,院中的桃花在枝头颤了颤,纷纷落到地上。

    章栖宁一身淡粉色的襦裙,不如其他姑娘颜色鲜亮,似乎天生不喜欢扎眼。好在她长了张漂亮脸蛋,只是简单收拾一下,也美得像幅画。

    “在我这儿做过事,身为掌柜的我总要关心你一下嘛。”

    “呵。”章栖宁头侧靠在膝盖上,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只是里面冷冷的。“你真不是在帮倒忙?”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还是问一下为好。十娘,你和展隋玉真是酒友关系?不会是他对不起你在先,你现在打算坑回来吧?”

    十娘毫不犹豫朝她头上敲过去,“你以为展隋玉在谁那都是个宝?就算动机不纯,那也是我利用他!”

    “真的有故事?”

    十娘叹气:“别那么期待。我要是不说,你还能逼我不成?”

    章栖宁坐好,歪头含笑道:“你故意这么做,不就是想和我说什么?”

    “真没劲。”十娘不满地擦了擦鼻尖,又嘬了一口烟斗。细长妩媚的眉眼在云雾背后有些看不真切,缓缓地,她开了口。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身上有很重的业障?”

    章栖宁身子怔了下,手指不自觉微微蜷起,两手抱成一团。十娘瞥了她一眼,察觉到对方周身的气息冷了下去。

    “看来你知道。”

    即便相处了这么久,之前的对话任谁来听都会觉得她俩关系不错。但当提到这个问题时,章栖宁立刻便疏远了。

    或许在她心里自己算个熟人,可以打诨插科,但绝算不上信任。这是多强的警备心啊,这样的人真有可能和旁人交心吗?

    “业障?我不清楚。但我身上的确有些不正常,你又是什么意思?”

    章栖宁抬眸,从眼底透出冷意来,让人不禁想起山岭的积雪。撤下刚刚的笑意,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凉薄、多疑,决绝。

    酉十娘闭眼,叹了口气。

    “你不用紧张,这终归是你们俩的事。”

    “那你还说什么。”呛人的话说的毫不留情,章栖宁收回视线看向另一处。

    “认识一场,算我多管闲事。这种事你自己也控制不住,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会发生什么,你就不怕牵连到他吗?”

    章栖宁没有立刻回答,垂下眸仿佛在认真思考。可从她做下决定的那一瞬间开始,除非她死了,否则谁也不能改变。

    “说实话,我不介意拖着他一起死。”

    夜风拂过后院,暖风酒香中却透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十娘皱了皱眉,“他有他自己的人生。”

    “把我拽进他的人生,也是他的选择。”

    好久没见过这么偏执的人了。十娘道:“他就不能反悔吗?”

    章栖宁没有一丝动摇道:“死了的人后悔就能重来一次吗?这世上许多事是不可逆的,一旦做出选择,什么时候停止,不是一方有权决定的。”

    越是偏执,便也越是深沉。想到虚莱乡与废帝萧楚澜的一面之缘,章栖宁同展隋玉之间怕是有她不了解的前缘。

    “你觉得我会不得善终,劝我三思而后行?好意是好意,我心领了。”

    酉十娘挑眉。嗯?怎么突然转画风了?

    “你这么替展隋玉着想,当真和他没什么?”

    “?!”酉十娘吸了一口烟斗把自己呛到。章栖宁一本正经,眼里想杀了她以绝后患的眼神是认真的吗?之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凶残!

    “老娘不都说了,就算有关系也是老娘利用他!”

    “总觉得十娘你心得颇深。莫非和利用展隋玉有关?你通过利用他干了什么?我很好奇。”

    虽然语气放缓,但眼中冷意不减。“上次你让我往东,说是好方向。可我却一点好事都没遇上。”

    这是和她要个交代?不是,她是卜测到展隋玉在东边才让她去的,早知道就不管闲事了。

    也罢,反正今天就是为了这事嘛。

    “我以前嫁过人。”

    章栖宁点头:“那的确比我有经验。然后呢?”

    “后来那人死了。人嘛,总有一死,和我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章栖宁猜事情没这么简单,十娘想说的怕是在后面。

    “我放不下,想在轮回里找到他。”说到这十娘有些悻悻,深吸了一口气。

    “我舍了日后的仙途,同极乐阁主做了一笔交易,将成为狐仙的资格卖给了她,在下界永为妖类,此生再与大道无缘。”说完她凄凄笑了笑,将袖子往上拎了点,皓腕上像用朱砂画了指甲盖大小的曼珠沙华。

    “这是同她做了交易的记号。”

    “极乐阁主?我从未听过此人,是你们那边的人物?”章栖宁问。

    “不错。鬼市之中有座极乐阁,阁中彼乐堂,欢宜轩内便是极乐阁主。天下事尽在其耳,只要你付出她感兴趣的代价就可以从她那买到你想要的一切。唯独...机缘。”

    “说白了不就是骗子?”章栖宁轻笑了声,“所有外物的加持都是虚的,无缘又有什么用?”

    “不是的。去那里的人,我们求的不过是一个机会。”

    “照你的说法,她是不会直接让你心想事成的了。所以呢,你用仙途换了什么?”

    “只要他轮回,我就可以感应到。”十娘垂下眸,放下袖子盖住那朵曼珠沙华。

    “我找到他不止一世,做过他的邻居,姐姐、青梅竹马、女先生、母亲的好友,甚至是妻子的朋友...唯独,再无姻缘。”

    看着自己曾经的丈夫不记得过往,一次又一次地嫁娶,一次又一次的离开。她同极乐阁做交易是想再续前缘,而不只是做一个过客。

    “你...节哀。”

    十娘被章栖宁这话逗乐了。

    “节哀什么?我可还没放弃!刚开始的确不适应,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能完全无感,但事实证明就算我强行闯进他的姻缘里,最终除了让他多受点折磨外什么也得不到。渐渐的,也就好了。

    我不会放弃找他,但也不会强求了。能相守便相守,不能的话就做他这一世的过客好了。反正,我有足够长的时间,还会和他见到一次又一次。不急。”

    “所以你利用展隋玉接近到了这一世的他?”

    “嗯。”

    章栖宁道:“我很好奇他的身份。”

    十娘叹息:“只是一个木讷的小捕快,有时会来买些酒。”

    木讷的捕快...该不会是。

    “...陈林?”

    十娘垂眸笑了下。

    “你,继续努力吧。”章栖宁将她刚才的话品了品,道:“我没看出来你有哪放下了?反而觉得你很执着。你确定用这样的例子来劝我不会起反作用?”

    “......”

    十娘:“我想说的是,爱一个人要爱得从容点,你的做法太偏激了,很可能会两败俱伤。”

    “你的经验对我不适用。”章栖宁直截了当道:“你有漫长的时间,有一次次的失而复得,所以才会这么想。可我不是,我有的只是这一辈子而已,无论是时间还是感情...我想我们都不能相提并论。”

    说完,章栖宁起身,“聊了挺久,我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章廷玉和展隋玉正处于冷战状态,见章栖宁回来,展隋玉第一时间在下面打手势让章栖宁过来。

    看来是谈崩了。

    其实也不尽然,虽说差不多都按事实说了,但章廷玉又不是吃素的。

    “怎么样?”章栖宁问。

    展隋玉还未开口,章廷玉便打断他,用从来没用过的严肃语气强行把章栖宁叫到了一旁。

    “章栖宁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有没有逾矩?”

    章廷玉这话问出来展隋玉就觉得不妥,栖宁是个女孩子,这种事怎么能在这个场合这么问?

    “章公子...”

    “这是我们章家的家事,外人不要插手。”章廷玉横了展隋玉一眼。“章栖宁,你自己说。”

    一般的女子遇到这种事大概或羞,或哭,或闹,或耻,或不知所措,或脸色苍白...但章栖宁不是,她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赤裸直接,不留一丝情面的对话方式。

    神色未变,以一种仿佛在谈论他人之事的冷静口吻道:“没有。平时玩笑是有的,但我也并非兄长想得那般不自爱,展公子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轻浮。兄长大可放心,我从未在这种事上给章家抹黑。”

    “栖宁。”什么不自爱,展隋玉听她这么说自己心里就很别扭。特别是她在说这话时脸上还挂着一丝不真切的笑,看得人特别心疼。

    展隋玉起身向章廷玉拱手,“章兄,在令妹的事上让章家不悦,是我考虑不周。日后,展某定会注意,必不会让旁人对她指指点点。”

    章廷玉抬眸重新审视了展隋玉一眼,余光却是在看着章栖宁。

    “不管你,不代表你就可以胡闹。你一日姓章,一言一行便都与章家脱不了关系。”章廷玉起身,像是要离开。

    章栖宁侧着眸,嘴角无声勾了勾,像是觉得这话讽刺的很。

    “谁知道我是章家人?”

    章廷玉站起的身子微顿了下,袖下的拳头不紧握紧,甩袖离开了春风得意。

    “随你吧。”

    总觉得他们话里有话,衣袖被人扯了扯,展隋玉低下头。

    “人走了,坐下吧。好好吃饭,明天继续陪你查案。我走之前这案到底能不能破啊?”章栖宁瞬间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展隋玉摸了摸她的头,带着一丝宠溺。

    “有本公子在,你还怕破不了案?话说还有四天,你要一直陪着我?我刚保证,不给别人嚼舌根的机会。”

    章栖宁笑了笑,“那我穿男装就是了,你想不想看我穿男装?”

    男装啊……展隋玉嘴角一扬。“有些好奇。”

    “那明天就穿!”章栖宁托着下巴笑盈盈看着他,立刻敲定。

    酉十娘站在门后觉得自己现在不该进去。

    章栖宁这么偏执,从刚才看来,或许还和成长环境有关。自己那套对她可能真的不适用。

    十娘摇摇头,心里道:“各有各的造化吧。”

第41章 返家之夜

    深夜,万籁俱寂,除了天上暗淡的星子,城中只有客栈外还挂着灯笼。梆子声“当当”敲过,就在这样漆黑的夜晚里,几匹马冲过城门口,疾驰进兰台。

    为了章廷玉的宝贝秘籍,必须减少没有必要浪费的赶路时间,章栖宁最终还是被强制和他共乘一骑。

    只见她自觉的靠在她哥怀里,闭着眼一路放心地睡到兰台。直到进了城她才张开眼,打了个哈欠,“快到了?”

    “醒了?睡这么多你晚上还睡得着吗?”

    章栖宁:“晚上我去跪祠堂,不用睡。”

    “跪祠堂?你倒是乖觉。”章廷玉低笑了声,“我劝你别想的太简单,阿姐这次动气了,你自求多福吧。”

    章栖宁将视线移至一边,不置可否。

    那马是千里良驹,人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只勉强看见章栖宁的相貌。

    “那就是平宁郡主的转世啊...”

    客栈二楼的女子样貌年轻却绾着妇人髻,发间只有一支朴素的兰花簪,浑身透着不一般的沉静,皮肤白净,柔和的灯光下宛如暖瓷一般,不过眼下的乌青却让她多了几分憔悴。

    “章家的三小姐...这身份不大好接近啊。”合上窗,她垂眸将视线收了回来。

    城中人家几乎入眠,而章家却没有一丝要入夜休息的模样。

    门前挂着点亮的灯笼,府中人显然是早就收到了消息,此刻都如常地呆在各个岗位,侍从也特意等在了门前,见人回来了立刻迎了上去。

    “少爷,三小姐。”

    章廷玉:“长姐还没休息?”

    侍从偷偷抬眸看了一眼章栖宁:“大小姐在等,两位请随我来。”

    “离开一月有余,这个家依然这么无趣。”章栖宁轻笑了一声,幽深的眼中晦涩不清,不多说,抬步朝里面走去。

    三人穿过回廊,经过的仆从都纷纷低着头,章栖宁有些麻木地从他们面前走过,直到来到章世华的书房外。

    房内灯火通明,一道人影坐在窗边,就连侍从通报了也纹丝不动,她仿佛对外面发生了什么,来的人是谁都漠不关心,但究竟如何大概只有章廷玉心知肚明了。

    侍从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章廷玉上前敲了敲门,“姐,我们回来了。”

    里面人没说话,抬头不动声色地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人,人影在窗户纸上投出端庄优雅的剪影来。

    章栖宁垂眸神色冷冷的,自嘲般地勾起唇角,朝地上跪了下去。

    “阿宁,你这是干什么?”章廷玉给她使眼色,让她赶快起来。

    只见她两手抬起,交叠平举在身前,眼睛盯着地面的青石板,道:“长姐,栖宁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章世华站在房内,乌发间的流苏在烛光下轻轻摇晃,看章栖宁跪在那里面含冷色,斥道:“越发的没有骨气,既然要跪就去祠堂跪个够。”

    “姐,阿宁刚回来这是在主动认错,跟你服软,你这是干什么?”章廷玉在一旁好声劝道,刚要过去把人扶起来。章栖宁自己就先起来了,他就说这丫头没事不会给自己找苦吃。

    “我认罚。就不劳其他人陪我受累了,不然日后提起来,府中人还对我多有怨言。告辞。”

    “栖宁,回来!你最怕去祠堂的,这么积极做什么?章栖宁!”

    章廷玉跟了上去,章世华出声:“随她去!”

    章廷玉夹在两人中间不好受,心想姐妹俩怎么相处成这样?

    一个老板着一张脸,一个脾气跟倔驴似的不肯服软,她平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套怎么不在该用的时候用?

    “少爷。”章世华身边的女使走过来道:“大小姐让厨房准备了宵夜,已经让人给您送过去了。”

    “我不用,你拿食盒装一份来。阿宁晚饭没吃,她肯定要。”最后一句他故意提高音量说给章世华听。

    “去办吧。”

    “是。”

    宵夜是给阿宁的吧,长姐对阿宁的事一直很在意,为什么非要弄成这个样子呢?直接告诉阿宁,两人的关系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祠堂内,长明灯一簇簇的火焰一层层堆叠而上,章栖宁跪在那里,出神的望着两副牌位。

    “说句好话能要你的命?非要来跪祠堂,咱爹娘不缺你这点孝心,大半夜回来陪他们。”

    章栖宁上了香,袅袅的青烟从眼前飘过。章廷玉将食盒放在一边,负手看向上面的牌位,轻声叹了一口气。

    “向阿姐服个软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章栖宁开口淡淡道:“她求仁得仁,还要如何?”

    “你当她真想让你跪?她图什么?”

    “那你得问她。”

    章廷玉俊眉微皱:“章栖宁,爹娘面前你别跟我这么阴阳怪气的。”

    “我哪有?”她看着上方的祖宗牌位,眼里没有笑意地勾了勾唇,更深露重在她眼底留下一片苍凉。“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罢了。多年未踏入这里,难得过来...我也不必在他二老面前给你难堪。”

    “爹娘你都叫不出口吗?阿宁,当年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用...”

    章栖宁打断他,“哥,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章栖宁一个人留在祠堂内,怀她时章夫人受了惊,未足月早产,身子消耗得厉害,加之原先身体就不大好,生下她后没多久便殁了。

    古老偌大的章家宗祠仿佛要将瘦小的她整个吞噬一般。章廷玉忽然生出些不忍来。

    章栖宁很聪明,章廷玉打小就知道,他甚至一度怀疑阿宁是不是刚出生就能记事,不然她怎么会对过去这么耿耿于怀呢?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拂晓,日月同辉,暗蓝色的天空水洗过一般,从天边透出一点白。

    章栖宁撑着地起身,跪麻的膝盖传来一阵酸痛感,她踉跄了下。看着眼前的黑影逐渐汇集到一处幻化出一个成年男人倒在地上,只看得出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满含恨意。

    长明灯的烛光晃了晃,灵牌整齐排列,有一种庄严的死寂,穿过灵牌与灵牌之间,只见章栖宁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她站起身避开那双眼睛,阖上眼吐出一句:“滚。”

    黑影立刻四散开,化作烟雾消失不见了。

第42章 通气

    当臧家的事处理完,后续交给其他人后,展隋玉和他的府尹表哥请了长假。

    秦熙文不由问:“长假?你是有什么事吗?”

    展隋玉眼里闪烁着不一般的光芒,一脸喜色道:“回去提亲,定下来请你喝喜酒!”

    他先是回了趟岳阳展家和他爹娘通了通气,可怜展凌风大侠听这小子一本正经地说要成亲,意外的茶水喝到一半就顿住了。

    “等会儿,咳。你再说一遍,你说...你想干嘛?”

    展隋玉当真堂堂正正,又郑重说了一遍:“儿子有了心上人,想娶亲了,请爹娘做主。”

    老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很是好奇是怎样的女子拿下了他们儿子。要知道他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相比于展凌风的目瞪口呆,当娘的要更稳重些,招手让展隋玉到跟前去,仔细问了问。

    “这是好事,你也到了该下聘娶亲的年纪了。不知是哪家姑娘,怎样的孩子啊?”

    想到多日不见的章栖宁,展隋玉眼神温柔下来,嘴角含笑道:“是兰台章家的三小姐。聪明漂亮,体贴懂事,是个好姑娘,和儿子很合得来。日后见到了,你们二老也一定喜欢。”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展夫人笑了笑,看儿子的神情的确喜欢得紧。

    “兰台章家...那个雅商章家的女儿?”展凌风想了想,“他们家的大小姐和二少爷我倒是常听人谈起,都是人中龙凤,这三小姐倒是没什么印象。似乎也从来没在人前露过脸,你们怎么认识的?”

    “患难相逢,办案时也帮了儿子不少忙。”

    展夫人点头,“家中的小幺,又是女孩子,听闻章家家主和家主夫人离世的早,他家姐姐、兄长对她藏得紧些也是正常的。听玉儿的意思,这位章姑娘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说不定跟咱们这样的江湖人家也更合得来。只要人好,我没什么意见。相公你说呢?”

    展凌风点头,“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爹娘这没问题,那就剩搞定章家了。

    展隋玉:“这次回来是先告诉爹娘一声,日后好有个准备。接下来,儿子要去一趟兰台,等章家那边也成了,就把儿媳妇带回来给你们瞧瞧!”

    “这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小子少在那自说自话。到了那行事稳重点,让人觉得你心浮气躁的不可靠,到时候有你好受的。”展凌风哼道。

    展夫人不禁笑了笑,虽人至中年青春不在,却在岁月中沉淀出一种别样的风韵来。“你跟玉儿说说要怎么做,当年你做的不就很好?”

    回忆往昔,展凌风笑了,一抹红爬上耳朵:“夫人说的是。”

    想展隋玉他娘当年是京中文官的小女儿,为摆平书香世家的岳家同意这门亲事,他爹还真是费了不少心血。

    总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下兰台,搞定章家这股东风!

    也不知道,栖宁现在怎么样了?

    兰台章家

    一晃半月有余,章栖宁在祠堂跪了一宿,膝盖都淤青了。老老实实在房里呆了几日。

    这次她出去,她院里的近侍丫鬟、粗使婆子又重新换了一批。她支头撑在小案上,慵懒地坐在床头,长发未束直接披散在肩头,闭目养神。

    如玉一般肌理细腻的腿纤细娇柔,哪怕稍稍用力都能弄出一道红印来,在祠堂跪了一宿,膝盖上的淤青同其余白皙无瑕的地方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刺目。替她膝盖上药的丫鬟胆子小,指尖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不敢下重手,生怕弄醒章栖宁。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抖什么?”章栖宁睁开眼垂眸看向她,柔柔道。

    那丫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颤了下,结巴道:“奴,奴婢手笨,怕弄疼小姐。”

    “抬头。”

    丫鬟又是磨蹭半天,过了会儿才视死如归地把头抬起来,看向章栖宁。

    乌黑柔软的长发一直披散到纯白的床单上,章栖宁穿了件宽松的裙袍,此刻裙子一直撩到大腿,从裙内垂下两条纤纤玉腿来,脚踝处的皮肤薄,隐约能看见淡青色的经脉。琼鼻樱唇,她一副懒散模样,朝露般水润清澈的双眸深邃无比,像星海旋涡深处能把人吸进去似的,嘴角勾着几不可见的浅淡笑意,好似山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精怪。

    小丫鬟一时忘了呼吸,怔在那里,直到章栖宁朝她伸手才如梦初醒。

    “药。等你涂完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此没用,还留着干嘛?小丫头脑中忽然冒出这句话来,顿时心里一凉。

    “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奴婢这就好,这就好!”

    放下手,章栖宁才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淡淡道:“愣着干嘛?弄完了出去。”

    “是...”

    在章栖宁表现出不虞后,丫鬟的上药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她捧着药离开房间,见章栖宁赤足下床脚踩在毛毯上,解开白鹦鹉脚上的镣扣,让它停在自己手臂上。

    被章栖宁折腾多次的白鹦鹉显然并不乐意,但章栖宁只朝它笑了笑,说了句“过来”,它立马吓得飞到她手臂上。

    “乖...”章栖宁用指背蹭了蹭他的头顶,背对着对站在门外的丫头道:“还不走,你也要摸头?”

    “不敢,奴婢这就走。”

    “呵。”眸色沉郁不解,像只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用单纯的目光看着白鹦鹉道:“我这么吓人啊?”

    鹦鹉抖得像个鹌鹑,它的主人是个喜怒无常的变态,轻易不敢搭话。

    “你也怕我?”

    它像能听懂似的支吾了两声,却没憋出什么话来。

    “没意思。”

    章栖宁挥手惊得它从手臂上差点摔下来,扑棱着翅膀飞到一旁藏好。

    “也罢。”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松口,眼里阴霾散去,多了几分温柔真切的笑意。“不怕我的人要来了,展隋玉什么时候到啊?我有点想他了...”

    她转身慢悠悠回到床上,看也不看,随手从书堆里捞起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从一行开始读下去。

    准备敲门的章廷玉手心虚地停在半空,不安地移开视线,章世华在一旁面无表情。

    “晋兰...”

    “哈哈,姐...阿宁最近挺乖的是不是?你这么忙,就不用来看了,我陪你回去。”

    “展隋玉,是谁?”

    章世华语气似十二月的冰雪,章廷玉身子一顿,不禁转身打起了哈哈。

    “嗯...是啊,他是谁呢?这个这个....额,我好像...也不大清楚哈,啊哈哈哈。”

第43章 沈知舟

    章栖宁正要出门,正面迎上章廷玉,露出粲然一笑,膝盖上的伤对她好像根本没有影响。

    “中午好啊,哥~”

    章廷玉被章世华盘问了半天,在兄妹情谊的底线间徘徊,犹豫要不要把展隋玉的事告诉章世华,结果搞得身心俱疲。章栖宁这个没心没肺的倒好,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你知不知道阿姐在向我追问展隋玉的事?”

    “哦,那你说了没?”

    章栖宁屈指抵在唇边露出一丝浅笑,侧身靠在一旁的粉墙上,院内的白海棠长势喜人,沿着枝丫一路疯长,不堪负重的枝条一直垂到墙外,时不时落下一片茫茫花雨。

    “她拿着火,旁边就是我的秘籍,我...实在没办法才招了的。”

    章廷玉起初觉得挺愧疚,但抬眼看到章栖宁眼里的狡黠和从容,他立马察觉到哪里不对。

    “等会儿...你丫不会是故意说漏嘴,让阿姐为难我的吧?章栖宁,你还有没有人性?”

    章栖宁疑惑了一声,耸肩表示很无辜。“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话是我说的,你们当时就在外面,长姐大可以进来问我。她舍近求远,不关我的事啊。”

    章廷玉眼角抽了抽,眼看要动手,章栖宁立马往后退了退。

    “别生气嘛哥,待在家里太无聊,我总要找点事做的啊。别人家弟弟妹妹欺负哥哥也不是没有,你怎么就不能大度一点呢?”

    “阿宁,你这次回来和以前差别好大啊。”章廷玉后知后觉道,不禁细想起来确实疑点颇多。

    她以前回来哪次主动领过罚,又有哪次有心情恶作剧,心情还这么好过的?

    “该不会姓展的那小子要来了吧?”

    “嘘——”章栖宁唇边竖起一根手指,转身时淡紫色的裙角翩跹,繁花簌簌而落,浅金色的阳光描摹出她精致秀雅的眉眼,乌黑深邃的眸子泛着迷人的色泽,仿佛整个人都鲜活了过来。

    “今天宜出门,宜采买,宜远客来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哥,我出门了。”

    章廷玉愣了愣。十六年...从没见阿宁笑的这么开心过。

    不仅是他,连远处正朝这走来的章世华也这么想。

    不出意外,在出府门前她被拦了下来。她走的是正门,是大门,不被人发现才怪。

    “小姐...”章家的暗哨有专门负责章栖宁的一批,此刻男人正不知怎么开口。章栖宁因为报复,给一队人下毒的事在暗哨里广为流传,谁也不敢随意惹她不快,生怕哪天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跟上来吧。”

    “啊?”

    章栖宁好笑的看着他,“我又不是被拘禁,出门买个东西而已。不放心就跟上来,不跟来就让远一点。”

    反应过来的暗哨当机立断跟在章栖宁身后做个透明人。可他万万没想到,章栖宁难得出来一趟竟然是来书局,还是章家名下,她自己的书局。

    只见她向管事出示了一枚吊坠大小的玉牌,对方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恭敬道:“东家。”

    “我上楼看会儿书,你待不待在这都随你。”说完她就同管事一起上了二楼,轻声道:“我要与前朝废帝有关的所有书籍,让人去取。”

    “是。”

    章栖宁在一扇屏风后坐下,等了一会管事带着一个女子上楼来。

    “东家,都在这儿了。”

    他身后的女子一袭旧衣裙,将捧着的书放在章栖宁面前。白净纤细的手骨相极佳,虽有些许粗糙但没做过重活,章栖宁抬起眸。

    面前的女子十七八岁年纪,用一支朴素的兰花簪绾着妇人髻,眼神如潺潺溪流一般恬淡平静,容颜温婉,只不过蜡黄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显得气色不佳,说起话来也轻柔无比,有些中气不足,让人觉得有些有气无力。

    “东家。”

    “生面孔?”

    管事站出来解释:“原来负责接待女客的辞职回老家成亲了,这是前几日找的帮工——沈知舟。”

    章栖宁:“沈姑娘不像是兰台本地人。”

    沈知舟抿唇笑了笑,道:“是,小人祖籍在金陵,来兰台是为寻人的。”

    “没事了,下去吧。”

    “是。”

    章栖宁从搬来的书里拿起一本来。废帝萧楚澜,武文皇帝的小儿子,前朝八王之争的最大受益者,登基在位仅六年,享年二十七岁...

    这些是她之前了解的消息,有关这位年轻帝王她了解的实在太少了。

    之前在废帝陵,与展隋玉相处中,包括在臧家他都看到过他,不免让人有些在意。

    沈知舟端着托盘上了楼梯,扣了扣屏风的木沿,隔着屏风道:“东家,管事让我送些蜜饯茶水来。”

    “过来吧。”

    沈知舟将东西放下,余光瞥见桌上的书封,不禁道:“东家对礼朝之事感兴趣?小人家乡金陵原是前朝旧都,小时候,家中太爷还拿前朝最后一位皇帝说过故事给我们听呢。”

    章栖宁停下手中翻书的动作,眸色翻转,好奇道:“什么样的故事?好玩儿吗?”她装作一副对传奇轶闻很感兴趣的模样,兴致高昂地让她继续说。

    沈知舟:“我记得太爷说过,那位姓萧的皇帝当皇子时就是最小的一个,天生身体孱弱,八王之争里他就是个捡漏的,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他登上帝位。国家治理的不怎样,很快就被咱们离太祖给灭了。”

    章栖宁在桌上撑着下巴,捂嘴打了个哈欠。“政治上的事一点也不好玩儿,还有没有别的?比如风流韵事...”她说这话时不动声色地望向沈知舟。

    沈知舟想了想,倒真让她想起一件来。“倒是有一件。”

    “哦?说来听听。”

    沈知舟:“萧废帝有过一位被称作红颜祸水的皇后,好像还是位郡主。”

    平宁郡主。章栖宁心头划过这个名字,又听沈知舟道:“不过我一直怀疑这是我太爷自己瞎编的。”

    “为什么?”

    “因为他说萧废帝此生除她之外再没有过第二个女人,但最终也是他当众亲手杀了这位皇后。”

    杀了?章栖宁愣了下,想起废帝陵那晚须弥祭坛上朝她挥剑相向的萧楚澜,沉声道:“为什么要杀她?”

    沈知舟叹了口气,语气也沉重了些,道:“因为这位皇后新婚当日,在大殿之上毒杀了半数大臣。不过对于这件事史书上却未曾记载,所以我才说不可信。”

    说完后,她不禁抬眸,迅速打量了一眼章栖宁的神色,却什么也没发现。只见对方神色如常,像听完说书后仔细考较起当中的人物关系来。

    “看来又是一段爱恨情仇的纠葛啊...”她不禁叹道。

    沈知舟心里默默叹了一声,看来郡主完全没有前世的记忆。“东家听一听就算了,这本就当不得真。”

    章栖宁点头:“你说来兰台找人,有线索么?”

    “有一点了。”

    “看在你给我讲故事的份上,有需要可以说说看。”

    “好意小人心领了,不敢劳烦东家,小人先自己找一找吧。”

    “也行。你下去吧。”

    “是。”

    看来这一世郡主不光不记得前世,就连性格也单纯了不少。沈知舟心里这么想,待她下楼后,章栖宁才从书堆里抬起头,眼眸微沉,饶有兴致的盯着沈知舟离开的地方,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与刚刚的天真无邪相比,截然两幅面孔。

    “太爷?故事?呵,骗小孩儿的玩意儿。”

    这个沈知舟...究竟什么来历?

第47章 出手

    早晨被闹了一通的展隋玉认栽,“好好好,栖宁你也别闹了,我起来还不成吗?本公子要换衣服,哎,外面去。”

    原本他还想添一句女孩子要矜持,但从昨晚开始章栖宁的言行就跟这俩字搭不上边,他直接把人给推了出去。谁知这丫头最后还伸手顺走他头上的玉簪,放在唇边朝他笑了笑。

    到底怎么了?这丫头反常的厉害。

    展隋玉狐疑地望了她一眼,反手关上门,心跳抑制不住地快了几下。

    林肃在一旁看着章栖宁拿着那根白玉发簪笑了笑,眼神忽地就软了下来,和今早出门时阴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然。若不是他一路都跟着,确定章栖宁没被人掉包或是易容,他都是不信的。

    “小姐,不如先去那边坐吧。”

    “好啊。小二,给这间房的公子准备早饭。对了,你吃了没?”她偏头问林肃。

    对方不由一愣,一直以为章栖宁孤僻的他渐渐开始怀疑起府中有关章栖宁的那些话来。

    “吃过了。”

    章栖宁:“小二,送三份来。”

    “...”

    “我一早出门,章府的厨娘刚动手做早饭,连我长姐和兄长都还没用。在我院里守了一夜,昨晚的事都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姐。吃过了?呵,你什么时候吃的?夹带的夜宵吗?”章栖宁勾唇把玩着手里的玉簪,目光看向不老实说话的林肃。

    林肃神情一凛,他奉命这段时间跟着,章栖宁竟然知道!

    昨晚,他察觉到展隋玉进了院,还进了章栖宁的闺房,原本他是立刻要将此事告诉章世华的,但...

    大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之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时候离开或是声张都不合适。

    好不容易等她放走展隋玉,大小姐那边也休息了不好打扰。本打算早上去回禀,谁知天刚蒙蒙亮,章栖宁就起身出门。他也只好跟出来,反倒把那事耽搁了。

    “眼、耳、舌...有些东西做成装饰也不错,你觉得呢?”章栖宁压低声,幽幽道。

    “三小姐...”

    玉簪抵在唇边,冰凉的温度贴上柔软的嘴唇,章栖宁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眼眸深不见底,恍如深潭,眯起眼,用蛊惑的神情说着威胁的话。

    冷冷地,声音宛如带渣的冰锥溅落在他耳边。

    “林肃,不要自讨没趣。”

    *

    展隋玉换好衣服,章栖宁坐在楼下大堂吃早饭。他下楼朝她走过去,林肃站在一旁,他路过时看了一眼。

    章家的暗哨?不过一会儿没见,这两人怎么怪怪的。

    桌上除了他和章栖宁的筷子外,还有一双。

    展隋玉:“额,这位...怎么称呼?”

    “林肃。”

    “坐下一起?”

    章栖宁是章家的三小姐,是主子,难道他不敢和她同席。仔细看的话,林肃眼中确实残留着一丝畏惧。畏惧?对章栖宁?

    栖宁哪有这么可怕。越来越放肆,还和他耍流氓。他看向章栖宁,仔细打量了下,依旧想不通。

    章栖宁吹了吹勺里的热粥,抬眸笑瞥了他一眼,又从林肃身上轻扫过去。“看我做什么?筷子在那,饭菜也在那,又不是我让他站着的。”

    林肃心里道:“如果有人用挖眼、割耳、切舌来恐吓你,你还能吃的下饭的话,那也是个神人了。”

    “不用了,暗哨受过训练可三日不食无碍。展公子不用在意小人。”

    “林肃,这些日子盯紧三小姐。如有必要,我允许你对她动武。”

    章世华的话他还记得,就像之前听说的,三小姐这两天的情绪变化很大。究竟是什么触动了她,让她突然防备自己,他应该没做错什么才是。

    展隋玉:“章栖宁,好好吃饭看着自己的碗,不要盯着我。”

    “公子秀色可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是良民,可以付餐费,不吃霸王餐。”章栖宁托腮,余光轻飘飘落在林肃身上,很快又移开了。

    林肃忽然想到,三小姐所有的反常都是从这个叫展隋玉的少年来后开始的。昨晚也是为了不让他去给大小姐通风报信,所以才故意把展隋玉拖到那么晚才放走,一早过来也是这个目的。难道,她都是算准了的吗?

    “膝盖没好又到处乱跑,阿宁,你真是太不听话了。”

    温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章廷玉单手负在身后,玉冠束发,一袭淡青色素雅长袍,风度翩翩地朝他们走过来。

    林肃:“二少爷。”

    章廷玉不是一个人来的,还跟着几个看上去小厮打扮,其实是章家暗哨的人。章栖宁瞄了一眼,心道来者不善。

    “无妨,我走得慢。二哥来又有什么事?”

    章廷玉扬了扬唇,“别紧张,你呢就在家好好养伤,以后天天能见到展公子。”

    “什么意思?”章栖宁轻皱了皱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日子天天见到展隋玉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恐怕...

    “小二,把这位公子的客房退了。”

    展隋玉挑眉:“章少,什么意思?想撵我出城?”

    章廷玉失笑道,“不是。阿姐说了,在宿州小妹有劳公子照顾,既然来了,我们家自当以地主之谊相敬。”

    地主之谊?昨天——章世华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章栖宁脸色阴沉,展隋玉玩味地看向他。

    “所以?”

    “展公子在兰台的一切花费都记在章府账上,府内也为公子准备好了厢房。展公子,请。”

    “他不需要。”

    章栖宁站起身走到章廷玉面前。展隋玉的视线被她挡住,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

    “二哥,他怎么好意思用我们家的钱,你和姐姐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撒娇般的语气,看向章廷玉的眼神却沉的可怕,带着一丝威慑。林肃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展隋玉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

    “阿宁,我提醒过你。”章廷玉褪去眼中的温和,一手按上她的头顶把人拉到自己怀里。笑眯眯盯着展隋玉,俯身在她耳旁轻声道:“你对他,太没有分寸了。你觉得阿姐,不,你觉得我们会无动于衷吗?”

第50章 海棠无香

    展隋玉入府的第一天,没有见到章栖宁。

    展隋玉入府的第二日拜访了章世华,这次她没有拒见。

    章世华坐在上位,钗上流苏静静垂在云鬓间,雪青色衣裙,眼角上扬,牡丹花般雍容华贵的容颜不怒自威。

    “展公子,何事?”

    看得出,章世华对他看不顺眼,甚至有些敌意。除了栖宁外,他还真想不出第二条理由。

    “章小姐,其实这次来兰台展某是想向章府提亲,求娶令妹的。”

    语毕,章世华的贴身女使心底一凉。这个人真是大胆,从没有人敢在大小姐面前提三小姐,他竟然还想提亲?!

    她一脸可悲地看向展隋玉,仿佛对方已经是个死人了,却始终不见章世华反对。看过去,只见对方低眸沉默,仿佛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

    怎么会?大小姐竟然...

    展隋玉也是意外,他以为铁定会被章世华轰出去,连长期作战的准备都做好了,却没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

    好像前不久她看自己的眼神还恨不得不自己给撕碎吧?

    “来之前我已将心意告知家父、家母,他们也已经同意。我是真心想娶栖宁,同她共度一生,绝非戏言。”

    真心求娶,共度一生,君无戏言...

    章世华眸色暗沉,恍惚间又想起多年前。

    他可知,曾有一位帝王也说过如今日一般的话。结果呢?

    如今,她拿什么来再信他一次?

    章廷玉从外面走进来,看看展隋玉,又看看他姐,气氛怎么怪怪的?

    “你小子,我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比上回烧我秘籍时还难看。”章廷玉捂好昨日展隋玉行贿的秘籍,把人扯到一旁问道。

    展隋玉还没回答,章世华起身,道:“此事,我考虑一下。”

    展隋玉:“这是自然。”

    章世华离开,贴身的女使立刻跟了上去,经过展隋玉时看他的眼神稀罕得跟个什么似的。

    展隋玉也能理解,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喂,考虑什么?你不会真的和我姐有段过去吧?”

    展隋玉回头一脸惊悚地看着他,活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胡说八道什么!我向栖宁提亲而已。大舅子,你能别这么有想象力吗?怪吓人的。”

    “哦,向栖宁提亲啊....等会儿,向栖宁提亲?!”章廷玉震惊道:“敢和我姐提你和栖宁的婚事,你疯了吧?”

    展隋玉嘿笑了一声,在他肩上拍了下,道:“你姐说她考虑一下。”

    “考虑?你瞎啊,我姐那表情明显是考虑怎么杀你灭口。”

    章廷玉推开他的手,拂了拂肩膀上被他碰到地方,切了一声后扬长而去。

    “是吗?”展隋玉抱臂站在原地,回想章世华刚刚的神情。严肃...是严肃了点儿。但他觉得很有戏啊!

    *

    那日之后又过去数日,章栖宁依旧不见人影。

    展隋玉、章廷玉,两人面对面坐着品茶赏花。章廷玉笑抿了了一口茶水,指尖轻点桌面,示意他继续加价。

    展隋玉叹:奸、商。

    于是,他又拿出一本秘籍,连带着之前的两本一起推到章廷玉面前。

    “这下够了吧?”

    章廷玉睁开一只眼,嘴角翘起一丝笑来,伸手揽过秘籍。这武林盟主的公子出手就是不一样,秘籍的品质真是太感人了!

    验过货,确认无误收进私库后,才正色道:“不是我说,林昭你真是太见外了。阿宁这几天不见你很正常,听我的,过两天我亲自带你去见她。”

    展隋玉:“我没听错吧,章少?你带我去见栖宁,这事听上去可真不靠谱。”

    原本章栖宁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恨不得黏在展隋玉身边,可自打他进了章家的门,章栖宁就再没出现过!

    就算兄妹间长的有几分相似,可他天天对着章廷玉这张脸有个屁用!

    他倒是可以像之前那样偷偷去找她,可不知道怎么了,章栖宁突然就像故意躲着他似的。

    “这事另说,本来就没指望你。我让你探探你姐的口风,到底怎么样啊?”

    自从他上次和章世华说过亲事后就没了下文,展隋玉担心自己人生的头等大事,故收买了章廷玉这个内奸。

    “栖宁的事我姐向来很敏感,她既说了会考虑就一定会考虑。她能松口你就知足吧。”

    展隋玉在案前曲起一条腿,呵了一声。“和着我血亏白送了你三本秘籍,结果什么都没套着。章少,要你何用啊?”

    章廷玉温润的的脸上露出一丝奸笑,贱贱道:“就凭我是阿宁亲哥。想娶我妹,你敢给我甩一个脸子看试试。”

    躲在他媳妇儿后面狐假虎威算怎么回事儿?见过不要脸的,这么理直气壮、画风清奇的他还是头一个。展隋玉甘拜下风。

    “少爷,三小姐房里来人了。”

    展隋玉忽然精神抖擞,章廷玉挑眉,“哦?”

    阿宁这时候还顾得上展隋玉?

    “让人进来。”

    “是。”

    木梨一路跑过来,小脸都红了,她一看见章廷玉吓得连呼吸都忘了,第一反应就是把信笺往身后一藏。

    “二,二少爷。”

    完了完了,小姐给展公子传信的消息千万不能让二少知道!

    章廷玉:“阿宁让你过来送东西?也给我瞧瞧。”

    “没有!”

    章廷玉瞥了一眼她身后,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阿宁身边是没人了吗,怎么派这么个小傻子来办事?还是说她是故意的,压根儿不怕他知道?

    展隋玉看这丫头有点憨,掩耳盗铃这个词听过没?他站起身朝小丫头走过去,伸手。

    木梨:“啊?”

    展隋玉无奈,“放心,你家小姐知道章少可能在我这。你家二少什么身份,也不能跟我明抢不是?”

    有道理啊。木梨抬眸悄悄往章廷玉那瞄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把东西塞进展隋玉手里,头也不回就冲了出去。

    展隋玉甩了甩手,这手劲儿可真大。他看向手上的东西——一张信笺。

    “你们家哪顾来的人?小丫头片子长的挺机灵,做事怎么咋咋唬唬的啊?”

    “她腰间的是三等丫头的对牌,大概是才拨给栖宁的。章家非五官端正者不留,看着机灵是正常的。

    不是我夸张,哪怕到了上京城,我家但凡二等以上的侍者,比起某些大户家中的庶子庶女都未必逊色。”

    “怎么,章家歧视长得丑的?”

    之前栖宁似乎也不喜欢别人关注她的脸来着。可她那相貌怎么可能被歧视?

    “相由心生,心不正,百事无用。端正,并非指好颜色,心端则貌正。章家才没那么肤浅。”章廷玉抬眸,见展隋玉不说话,盯着信笺发愣。

    纸上白海棠花瓣作为底衬清新淡雅,别出心裁。打开后,一时仿佛身临其境,目睹了她院中的花开花落。

    花香虽不闻,却已入肺腑。

    短短两行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

    气未消,念之不见。等。——汝宁。

    结尾落款的两字在展隋玉心里炸开一簇甜蜜的烟花,将这几日的苦恼吞了个干净。

    汝宁...他的栖宁。

    见展隋玉站在原地一脸怀春,章廷玉由衷地觉得他妹妹真是有一手。刚刚还在和他讨价还价、怼天怼地的人一下子就被满足了,像被顺了毛的猫。就因为一封信?

    真好哄。

    “这纸我没看错应该是阿宁自己做的。”

    “她做的?”

    展隋玉看着掺进花瓣作为纹理的花笺不由惊讶了下,她还有这手艺?这样啊,栖宁自己动手做的...嘿嘿,那她这几天应该都在忙这个。

    念之不见,是这个意思啊。

    展隋玉整颗心瞬间被填满了。

    “这种小事有什么好高兴的?”章廷玉哼道:“从小到大,阿宁不知对多少事感兴趣过,过两天就淡了。说不准,她就是一时兴起想写信玩儿罢了。要是真重要,能让刚才那小丫头送来?”

    “那怎么不见她写给你?”展隋玉挑眉,将花笺放进怀里收好,目光盯着章廷玉,忽然想到什么。“章少,栖宁该不会没给你写过信吧?”

    章廷玉倒茶的手一顿。

    展隋玉:“她也没用自己做的花笺给你写过东西?”

    “....”章廷玉。

    他要过来着,栖宁秒回他:“你用不上。”

    “你想要直接和栖宁说不就完了,你不是她亲哥嘛,这点小事。”

    过了会儿,展隋玉抬头迟疑道“....你该不会是要过了,结果没要到吧?”

    “...”

    空气突然安静。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刚才那么酸,还真有点同情他。哎呀,娘子真懂事,知道他丢了场子拐着弯儿给他找回来,果真是心有灵犀。

    他真是心情舒畅啊!

    章廷玉:“这么多年,阿宁唯一坚持下来的就是书和离家出走。她很难会对什么人、什么事长时间抱有兴趣。至于你,我看也快了。”

    “章少,没给就没给,你至于吗?”展隋玉一瞬间很鄙视章廷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而对方只是笑了笑,他可没在开玩笑,过几天他就知道了。到时,看在几本秘籍的交情上,他可以亲自送他出章府的大门。

    *

    书局内。

    沈知舟正在二楼整理书架,忽然一阵妖风吹开窗户,掀起案上的书,书页快速翻滚发出不断的“刷刷”声,然后逐渐平静。

    朴素的发簪在她发间不动声色地开出一朵深谷幽兰,像极了她。沈知舟依旧一脸平静,仿佛这世上没什么能惊动她。

    黑袍妖道眉间一点朱砂,摆了摆拂尘,侧身看向她。

    “沈姑娘动作很快嘛,贫道很欣慰。”龙辛泽扬唇,唇间弯起一条略带弧度的优美线条。

    沈知舟将手中最后一本书放到书架上,开口道:“合作而已。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完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龙辛泽看向她不由咂舌,“三百年前的医术圣手害起人来竟能如此坦荡,真是沧海桑田,人心易变啊。”

    “......”

    “章栖宁对你有用,你不会杀她。”沈知舟冷静道。

    龙辛泽:“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心里好受些的话,贫道不介意。千辛万苦找到人,没想到对方竟然将你忘得一干二净,那个霍白——”

    沈知舟沉声眼里升起一丝怒意,“离他远一点!”

    “我是妖道,你又是什么?小丫头,你这样因人而异的标准是不对的。”

    “知舟。”

    有人从楼梯上来,沈知舟怔了下,是霍白。她回头看过去,龙辛泽已经先走一步。

    “知舟!”

    霍白猫着个身子从楼梯上探出头来,蹬蹬蹬跑到她身边,“你干嘛呢?”

    沈知舟神情恢复如常,道:“整理书架。你一个捕头成天往这儿跑,衙门里没问题吗?”

    “兰台太平着呢,没我什么事,巡完逻顺路就过来了。喏,给你的。”霍白从身后拿出两包东西递给她。

    “什么啊?”

    “桂圆和红枣,补气血的。”

    霍白笑起来有些痞,但又不像下三流的小混混让人觉得不怀好意,眉眼清秀俊俏,言行却大大咧咧,直来直去。仿佛看他笑一笑,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你气色不好,多吃一点。”

    沈知舟眼中划过一丝暖意,扬了扬手上的东西。“这也是顺路?”

    霍白理直气壮地昂了一声,“刚好看见,顺手买的,你说巧不巧?”

    “霍白,谢谢。不过我应该和你说过,我已经...”

    “是未婚夫,不是嫁人了。”霍白打断她道:“那个人丢下你不管不顾,一去不回,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他那天遇见沈知舟,几乎是一见钟情。但她梳着妇人髻,原本他是按下这个心思的。但她还未嫁,既然知道对方是个渣男,他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知舟,难道你是嫌我比你小?可你看我,肯定比你小不了多少的,你就考虑一下嘛。我这个人看着不着调,但实际上特别可靠,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捕头对不对?”

    他也只是体质问题,所以看着小而已,其实说不定都已经几百岁了。这点还是不要告诉知舟了。

    沈知舟看他挠头极力展示自己,她要找的人是他,却又不是他,心里不由五味杂陈。

    “真不要我帮忙吗?贫道不收你钱的。”

    龙辛泽掩去身形,使了个障眼法,只有沈知舟能看见他。

    见龙辛泽一步步靠近霍白,沈知舟下意识地站过去把人护在身后。龙辛泽挑眉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明明就是一个人,有必要分这么清楚吗?”

    “...知舟?你怎么了?”

    霍白见沈知舟突然冲过来,吓了一跳。朝她看的方向望过去,什么都没有。

    他想到什么,眼里忽然一亮,俯身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

    沈知舟愣了下,“你怎么...”

    “知舟不是一般人,我、也、是。”霍白贴在她耳边低声道,说了几句话。

    沈知舟脑里嗡地发出一声弦响,龙辛泽吹了一声口哨。“世事无常,还真是多少年都看不腻~”

    说完龙辛泽就好心情地消失不见了,沈知舟愣在原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844/ 第一时间欣赏意中有个人最新章节! 作者:鹿溪午所写的《意中有个人》为转载作品,意中有个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意中有个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意中有个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意中有个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意中有个人介绍:
“让人努力活着的理由可以有两个。第一,重要的在你身边。第二,你等的人还没来。”
夏夜的风吹拂在耳畔,章栖宁的声音落在他耳畔,展隋玉问道:“你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我?”章栖宁笑了笑,向后仰躺在沾了露水的草地上:“我是来还债的。”意中有个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意中有个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意中有个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