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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道沉全文阅读

作者:藏天志     一念道沉txt下载     一念道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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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灼灼少年

    一片绵延无尽的大山横卧在大地上,从高处看去,犹如一条巨龙盘卧在地。

    一个名为断龙台的偏僻山头坐落着一座龙头镇,镇子不大不小,住着近千户人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有出现,就有一位衣着较为单薄的少年打开自家院门,手里捧着两炷香站在院子外开始八方作揖。

    少年名叫刘燕青,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自从他醒来时,就只知道家里有个娘亲和一位总爱自称老奴和叫自己小少爷的冯爷爷,其他一概不知。

    上一世身为孤儿的他在这一世终于体会到了的有亲人的暖意。

    少年分别朝八方拱手作揖,口中念念有词。

    “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

    “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家里头有些瓜果贡品,可供路过的仙人享用,保佑我一家人身体安康。”

    说罢,少年将手中的香分为两份插在门边,然后从腰间掏出一卦爆竹。

    在一阵噼啪声中,少年走向一旁的厨房。

    “娘,都弄好了。”

    厨房里有位姿容娇好的妇人正准备着大年初一的第一顿饭。

    妇人名叫刘婉君,是镇上出了名的好脾气。

    因其姿容过于出众,隔三差五就有媒婆上们为其说亲,可每次都被刘婉君给婉拒了。

    至于刘燕青为何跟母姓,此事不得而知,也是因此事,刘婉君跟镇上出了名的泼妇吵红了脸,也是唯一一次。

    刚刚懂事的刘燕青只记得那天娘亲的眼神好像能杀人。

    也是从那天以后,镇上的人对这位独自拉扯孩子的妇人有了敬意。

    妇人拨弄着锅里的佳肴说道:“去喊冯爷爷回来吃饭了。”

    刘燕青答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

    虽是腊月寒冬,可刘燕青依旧只穿着两件单薄的衣衫。

    镇上老人见了,无不夸赞一声后生可畏。

    沿着山路小跑,地上的积雪被踩出咯咯的声音,穿过一片阴暗的丛林后,入眼便是一片白色,茫茫雪林中有一条大河横躺而过,河水汹涌,深不可测。

    一位身披蓑衣的老人正在河边垂钓。

    看老人斗笠上的积雪与一旁石块上的一样厚,可见老人这是垂钓了一夜。

    老人名叫冯世才,他钓鱼从不带鱼篓,也从不带鱼饵,就连鱼钩都只是随意的绑了一根短钉,他从不在意每天空手而归,也不会搭理旁人的嘲讽。

    有一次刘燕青好奇的问了一句,冯爷爷干嘛不去镇上跟那些老头下棋玩。

    老人哼笑一声,跟那帮小屁孩儿有什么好玩的。

    刘燕青一头雾水。

    不过后来想想想也是,听娘说冯爷爷都一百多岁了,看那些六七十岁的老头可不就是小屁孩儿嘛。

    走近后,刘燕青见老人微微低垂的头里和轻微的鼾声,他轻手轻脚的走到老人身边,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兴许是被他踩雪的声音给吵醒了。

    老人睁眼后先是伸了个懒腰。

    “冯爷爷,娘亲让我喊您回去吃饭了。”刘燕青俯身说道。

    “这就回,这就回。”

    老人握住鱼竿的手一抬,鱼竿顺势而起,绑着钉子的鱼线画着圈圈缠在了鱼竿上。

    刘燕青一家人在镇上无亲无故,所以逢年过节也就不必走亲串门,顶多就是刘燕青提溜着打到的猎物给镇上的教书先生送去。

    原先的龙头镇是附近数一数二的大镇,可自从十五年前,新皇帝登基以后,一切都变了样。

    ...

    传说,有龙脉在的地方就会诞生一位真龙天子,身负龙气,与当今天子争夺天下。

    十五年前,大梁国皇帝梁明林登基大宝,为了能让大梁王朝山河永固,流传万世,梁明林下令让当朝国师斩尽天下龙脉。

    但凡有龙气诞生之地,无不被一把天刀一分为二。

    而龙头镇就恰巧在一条龙脉的头部。

    刘燕青听镇上的老人说,十五年前,镇上所有的官员在一天内全部离开了小镇。

    又在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第二天早上起床时才发现山脉不知被什么东西给一分为二了。

    龙头镇与外界相连的部分也出现了一道近百丈宽的深渊。

    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龙头镇原先的出路就被一条大河给拦截了。

    大地与龙脉被一条大河一分为二。

    更有意思的是,两边如刀削的崖壁上都有一挂瀑布飞流直下,还真有点像一条龙被斩去了头颅,而那瀑布之水,就是龙的血液。

    走出龙头镇的大路被切断,也就少了与外界的生意往来,镇上的光景也就一天不如一天。

    想走出龙头镇,要么穿过一望无际的森林,要么淌过汹涌的河水或者顺流直下,飘到哪是哪。

    十五年来,出去发展的年轻人就没几个回来的。

    从此,龙头镇成了外人口中的“世外桃源”。

    刘燕青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吃完早饭后,刘燕青背起长弓朝着外边走去。

    “我出门了。”

    刘婉君停下收拾桌子的手,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长。

    一旁的冯世才看看刘燕青的背影,又扭头看看刘婉君的神色。

    冯世才轻轻唤了一声小姐,刘婉君这才回过神来继续收拾桌子。

    走出镇子大门后左拐有条羊肠小路,那里通往一处猎场。

    断了大路,也断了财路以后,龙头镇上的猎户们就靠这个比较安全的猎场活着了。

    刘燕青打猎的本事是跟冯世才学来的。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刘燕青下学时看见一猎户将自己打到的猎物换成钱财以后,刘燕青就萌生了一个自己也要打猎赚钱,补贴家用的念头。

    娘亲在家时,刘燕青还是像往常一样,埋头苦读圣贤书。

    当娘亲出门卖她做的刺绣后。

    刘燕青就立马放下手中的圣贤书,跑了出去,片刻功夫又跑回来冲进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出了一阵柴刀砍柴的声音。

    冯世才好奇之下也走入厨房,他想看看自家小少爷在忙些什么。

    见到冯爷爷进来,刘燕青立马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巴前面。

    “嘘,这件事冯爷爷知道就行,可千万别让我娘知道。”

    冯世才点头答应。

    看着自家小少爷手上拿着一根被削得已有弓箭雏形的木棍,他笑问道。

    “少爷这是想要制作弓箭?”

    刘燕青点头道:“每天晚上娘亲都要做刺绣做到很晚,还卖不出个好价钱,家里的米缸又快见底了,所以我想做一副弓箭出来打猎,大的野猪野牛我打不到,小的兔子野鸡我总能打到吧。”

    说罢,刘燕青咧嘴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冯世才蹲下身子赞叹道:“我家小少爷长大咯,知道替娘亲着想咯。”

    刘燕青笑容愈发灿烂。

    冯世才拿过刘燕青手里的木棍又道:“这种木头制作出来的弓箭稍微用力就会折断,老奴知道有一种木材制作出来的弓箭,少爷就是拉上个十几二十年都不会断。”

    一听这话,刘燕青立马两眼放光。

    冯世才双手负背走出屋子说道:“带上柴刀。”

    一老一小走出小镇围墙,朝着更高的山上走去。

    别看冯世才满头银霜,可走起山路来,那叫一个轻松飘逸。

    不管是难行的山路还是乱石堆,冯世才始终双手负背,脚底轻点飘然直上。

    反观年幼的刘燕青,柴刀撇在腰间,手脚并用,原本一身整洁的学子服也变得脏兮兮的。

    半个时辰后,冯世才站在一颗约两丈高的树下抬头观望。

    冯世才拍了拍树干数道:“看到了吗?这种树才适合制作弓,至于箭嘛,就用竹子好了。”

    冯世才指了指高处的一根树干又道:“用那根树枝做弓,少爷应该能拉得动。”

    刘燕青二话不说,直接爬上树梢,将那跟树枝给砍了下来。

    从选材到制作完成的过程,冯世才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直到刘燕青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冯世才才会开口指点。

    小半天功夫,一副七八岁小孩能拉得动的弓箭就做好了。

    打猎虽是粗活,仅有弓箭可不行。

    冯世才看了看天色,眼看时辰尚早,自家小姐卖刺绣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于是他带着刘燕青走向猎场的方向。

    一阵摸索后,刘燕青二人终于发现了一只正在觅食的山鸡。

    尽管刘燕青小心翼翼,可弄出来的动静还是惊跑了山鸡。

    刘燕青没有气馁,继续寻找猎物。

    冯世才在一旁细心的指导:“接近猎物时,除了要降低声音以外还要尽可能防止自身的气息扩散出去,若是能做到屏气前行最好不过,这些野生的畜生对于危险的气息极为敏感...”

    刘燕青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当太阳快要落山时,刘燕青带着一把柴刀回到院子里。

    他要趁娘亲还没到家把饭做好,等娘亲回来后炒菜就行。

    经过一段时间学习后,刘燕青的打猎手法也愈发娴熟。

    直至有一天,刘燕青打到了一只野兔,跟人换了十个铜钱,当他把钱放在娘亲手心里时,他自豪的说出了那句,以后我也能打猎赚钱了。

    原以为娘亲会因此而高兴,没曾想,娘亲把钱放在桌子上转身回屋,很快,屋内就传出阵阵哭声。

    刘燕青不知所措。

    冯世才叹息一声,走进屋内悉心劝导。

    屋外的刘燕青隐约间好像听见娘亲说了一句话,冯叔答应过我,不教他习武的...

    从那以后,刘燕青发现娘亲总会独自一人坐在树下,面朝北方,时而微笑,时而伤感。

    ...

    走在前往猎场的道路上,刘燕青紧了紧手上的弓箭。

    自从跟总爱自称老奴的冯爷爷学习打猎以后,刘燕青瘦小的身躯逐渐壮硕了起来,十五六岁的他就有了不输成年人的个头。

    走着走着,刘燕青发现前面出现一个骑马的陌生中年男子。

    刘燕青愣了一下。

    猎场里怎会有个陌生人骑马?

第二章 原来如此

    中年男子衣着鲜亮华贵,腰间挎有一把精致佩剑。

    他骑着一匹骏马缓缓向前,神色悠哉。

    当男子看到持弓外出打猎的刘燕青后,这才翻身下马,牵着马匹走到刘燕青跟前。

    “敢问小兄弟,前面可是龙头镇?”

    刘燕青只是点点头,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中年男子。

    自从刘燕青懂事起,镇上就少有外人来此,更别提像眼前男子这般满身贵气的人了,眼前人一看就是大城里的富家子弟。

    男子又问:“小兄弟知道镇长家怎么走吗?”

    刘燕青转身,指着镇上最高的一颗梧桐树说道:“进入大门后一直往里走,那颗最高的梧桐树下就是镇长家。”

    男子牵着马绳双手拱了拱:“有劳有劳。”

    刘燕青微微点头示意。

    两人擦身而过,男子又骑上了那匹高大骏马。

    可没等刘燕青走出十步,男子回头叫住刘燕青:“敢问小兄弟姓甚名谁?”

    “刘燕青。”刘燕青头也不回的说道。

    男子骑在马上喃喃了几句刘燕青的名字,最后摇头笑道,还真像。

    中年男子骑着马朝小镇大门的方向走去,可当他走到小镇大门时,没有直接进入,而是朝着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龙头镇曾经的大路被杂草给覆盖,已经没有了路的样子。

    男子骑在马上一路披荆斩棘,片刻功夫就来到了山脉被斩断的地方。

    男子走到崖边,看着眼前滚滚而下的汹涌河水以及挂在两边峭壁上的瀑布,男子不禁感叹道。

    “国师手笔蔚为壮观呐。”

    进入小镇后,镇上的人们都将异样的眼光齐齐聚焦在男子身上。

    龙头镇与外界断开连接十五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进入小镇。

    而且男子身上穿的衣服,比早年在镇上当官的县太爷还要鲜艳亮丽,看一眼就知道价格不菲。

    看着男子缓缓走远,人们不禁议论纷纷,猜这人是不是朝廷重新派到此地当官的...

    男子毫不在意众人的眼神和议论,依旧骑着骏马悠然走向镇长家所在的地方。

    走到了那棵最高的梧桐树下,男子翻身下马轻轻敲了敲门。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打开门,看到一个牵着高头大马,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老妇人疑惑道:“你是?”

    男子温文尔雅道:“我是京城来的,来找镇长说些事情。”

    老妇人这才惊喜交加的跑了进去,一口一个老头子外边来大人物了。

    经老妇人这么一喊,原本还在吃早饭的一家人也都纷纷端碗走出。

    两个胆大的孩子还敢走上前摸一摸骏马的脖子。

    龙头镇镇长名为李孝义,同样年过半百,可看上去却中气十足,没有一丝暮气。

    李孝义客气的将男子带到书房,问了一句男子是否要用餐。

    男子只是轻声道:“习武之人,饿个十来天不碍事。”

    李孝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能够独自一人骑马来到此地,自然也不差那一餐两菜。

    老妇人端来茶水点心,笑眯眯的退出书房。

    “敢问上官尊姓大名?官从几品?”李孝义开口问到。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掏出了一块令牌,令牌上清晰的刻着几个大字:刘良云,锦衣卫镇抚使。

    李孝义心头一震,脑海中不禁升起四个字:宫里来的。

    男子端起茶水啄饮了一口说道:“十五年前,朝廷匆匆召回当地官员,将此地山脉一分为二实属无奈之举,如今派我前来无非就是让我来看一看,问一问。

    今日所见,小镇依旧如当年一般,四平八稳,镇长功不可没啊。”

    李孝义奉承道:“托圣上洪福,龙头镇上的百姓才得以安康度日,不过小镇与外界断了联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敢问上官一句,朝廷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男子开口道:“朝廷的意思是想让龙头镇举镇搬迁,镇长觉得如何?”

    “举镇搬迁...”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何时开始?般至何处?又如何搬走?”

    男子轻声说道:“快则半年,慢则两载,朝廷会让上游的胡嘉城派几艘大船下来,顺流直下前往下滇,那里将会出现一座新的城镇,将来有条件了,你们还能回到这里。”

    沉默片刻后李孝义说道:“此事太大,我得找镇上其他几位商议商议。”

    “自然是要商议商议,我会在镇上停留数日,接着还要去往上游,你们商量好后给我答复。

    向镇长打听个人,刘婉君家住何处?”

    李孝义双眼顿时一亮,随即又恢复如常道:“进入小镇大门后一直往左,最后一家就是刘婉君家了。”

    男子点点头,起身走向屋外。

    李孝义一家人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刘良云。

    李孝义望着刘良云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刘良云,刘婉君...

    还未回屋,李孝义就让其子去请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议事。

    刘良云牵着骏马走在大道上,当他走到一个小院子旁时,他停下了脚步,院子里有棵梧桐树,只不过比李孝义家里的要稍微矮小一点。

    让他驻足的原因是这棵梧桐树的主干上有道疤痕,是被一股大力轰击出来的,树根也有大半果露在外,整棵树也朝一边歪去,好似大风一吹就会彻底倒塌似的。

    刘良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副画面,有一个人站在这棵梧桐树前,一拳递出,使得这棵梧桐树摇摇欲坠。

    至于为什么没有彻底将这棵树击倒,原因不得而知。

    就在他思索间,一妇人从屋内走出,斜靠在门框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咔咔声不绝于耳。

    妇人用异样的眼光在刘良云身上来回扫荡,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颗梧桐树,妇人开口问道。

    “诶,外乡佬,想买这棵树啊?便宜卖你,十两银子如何?”

    刘良云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切。”

    妇人嘴角翘起,做了一个厌恶的表情。

    刘良云牵着骏马来到刘婉君所在的院子前,院门大开,可刘良云却没有不请自入。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不急不缓,恰到好处。

    “谁啊。”屋内传来了刘婉君的声音。

    刘婉君手里还掐着一把青菜,这是为年夜饭准备的。

    当她走出厨房看到站在门外的刘良云时,青菜撒了一地。

    “三妹,好久不见。”刘良云轻声道。

    刘婉君站在原地,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下一刻,刘婉君扑进了刘良云怀里,轻轻喊了一声二哥。

    冯世才从厕屋走出,单膝跪在这对兄妹跟前道:“老奴冯世才,见过二公子。”

    “都不是外人,冯叔不要行此大礼。”刘良云一边安抚着怀里的刘婉君一边说道。

    “礼不可废,废则乱矣。”说完这句话,冯世才这才起身。

    好在刘婉君的房子比较偏僻,这一幕才没被外人瞧见。

    好半晌,刘婉君止住哭声,破涕为笑的将刘良云带进院内。

    冯世才则重新回到侧房。

    刘良云扫视了一圈院子,院子不大,三间房屋,正房侧房与厨房。

    刘燕青和冯世才同睡侧房,可冯世才常年外出钓鱼,少有和刘燕青同睡一屋的情况。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家室简陋简洁而温馨。

    刘良云走入正房内,看着墙上挂着几张兽皮,刘良云问道:“刚才我在外边碰到一个外出打猎的年轻人,就是我外甥?”

    刘婉君轻轻嗯了一声,给对方到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暖暖身子。

    “十五年未见,我外甥也长成大人了。”

    刘婉君落座,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二哥,思绪回到了小时候,兄妹三人在雪天打雪仗的场景,

    二哥刘良云永远护在妹妹刘婉君身前,为他挡下大哥丢来的雪球,从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是如此。

    可刘婉君的眼神中隐隐有那么一丝埋怨,好似再问你怎么才来?

    刘良云与之对视,兄妹之间心有灵犀,最疼刘婉君的刘良云怎会读不出对方眼睛里的话语。

    刘良云卸下佩剑,随意的靠在一旁,满怀歉意道:“新皇帝登基,宫中事物繁忙,这一忙就忙了十五年...”

    话语间,刘婉君眼中饱含泪水,似乎十五年来所受的委屈和所吃下的苦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刘良云抬起手臂,轻轻擦拭对方脸上的泪水改口道:“二哥不对,二哥知道错了。”

    刘婉君的泪水就好像决堤洪水一般,越擦越多。

    刘良云调转话锋说道:“去做点吃的吧,二哥好些年没吃到你做的饭菜了。”

    刘婉君这才擦了擦泪水,起身走向厨房。

    刘良云在屋内随意看了一圈,然后起身走进侧房。

    冯世才刚要行礼却被刘良云给单手扶起。

    刘良云说道:“冯叔跟我说说这十五年来我三妹是如何走过来的吧。”

    冯世才站在一旁,目光望向窗外,视线浑浊,他一五一十的将这十五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告知了眼前这个二公子。

    说起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时,冯世才叹了口气道:“镇上那泼妇说媒不成,就信口开河,当着众人的面说小姐坏话,污了小姐的名声,老奴气不过,就在夜里,当着她的面一拳锤歪了她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故意没有连根拔起,既是给那泼妇一个警告,也只是想让那泼妇长个记性。”

    刘良云神色冰冷,轻轻嗯了一声。

第三章 人生处处是选择

    厨房内炊烟袅袅,侧屋里侃侃而谈。

    刘婉君看着锅里的菜,神色复杂,既有兄妹重逢的欣喜也有寝食难安的忧虑。

    若是朝廷派朝中任何一人来,刘婉君都不止于此,可偏偏是他二哥来此。

    锦衣卫是做什么的,是替皇帝排忧解难的,皇帝不愿大张旗鼓做的事,全由锦衣卫来做。

    刘婉君目光望向窗外,望向北方上空的一朵云,最终叹了口气。

    临近午时,刘燕青肩抗木棍,木棍两头绑着一头小野猪和两只兔子。

    同行的数位猎人都有些收获,却都不如刘燕青这般丰富。

    对于这个十五六岁就成为顶尖猎人的刘燕青,他们这群大老爷们没一个不服气的。

    走进院子,刘燕青刚要走向厨房时,发现侧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于是他放下手上的棍子走向侧房。

    “冯爷爷,有客人来了吗?”

    刘燕青推门而入。

    当他看到坐在一旁的刘良云时,刘燕青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怎么来我家了?”

    冯世才站在一旁闭口不言,只是微笑。

    “什么你啊你的,那是你二舅,快叫二舅。”此时,刘婉君从厨房走来说道。

    “二舅?”刘燕青睁大双眼,不敢相信。

    从他懂事起,他就记得他家只有三人相依为命,而且这些年走来,也从未听娘说起他还有个二舅,而且这个二舅看上去还这么有钱。

    “二...二舅。”

    对于二舅这个称呼,刘燕青喊得极为生涩。

    刘良云笑着回应了一句。

    屋内微妙的气氛让刘燕青感到不适,他连忙转身拿起棍子走入厨房。

    “娘,今天收获颇丰嘞,这头野猪留在家里,兔子我给王先生送去。”

    刘婉君笑着嗯了一声,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叫住了刘燕青:“把屋里那根擀面杖给先生送去,年前就说要送的,结果忘记了。”

    刘燕青答应了一声。

    刘良云走出侧屋,站在一旁目送刘燕青离去,目光如影随形。

    “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呼吸的法门是你教的还是他自己悟的?”刘良云开口说道。

    后边的冯世才恭敬道:“老奴答应过小姐,不教少爷任何有关武学方面的东西,少爷想要打猎,老奴只是告诉他要屏气前行,久而久之,少爷自己悟出了这套呼吸法门。”

    提着兔子走向小镇书塾的刘燕青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突然就冒出一个二舅来了?既然有二舅,那是不是还有外祖父外祖母,大舅大姨什么的?

    既然二舅看上去那么有钱,那为何娘亲还要带着自己在这个世外桃源里过这种拮据的生活?

    为何冯爷爷总是自称老奴?总爱叫自己娘亲为小姐,叫自己少爷?

    此时刘燕青的脑海中涌出了无数个问题,可这些问题最终所指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身世。

    刘燕青突然止住脚步,抬头望天,巧合之下,娘俩的眼神都落在了北方的那朵云上。

    那我爹又是谁?

    刘燕青问自己一个从小就想知道的问题。

    还记得小时后第一次进入书塾时,书塾里的小孩都嘲笑刘燕青是个没爹的野孩子,镇上的泼妇也说他是他娘跟一个野男人生下来的野种。

    刘燕青回想起娘亲跟泼妇吵架的那天,他第一次看到娘亲那种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回到家后,他也问了这个问题。

    刘婉君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刘燕青默默流泪。

    从那以后,刘燕青就再没问过这个问题,也从来不说让娘亲难过的话。

    提着兔子走进书塾,刘燕青心不在焉的跟住在书塾里的王先生打了声招呼。

    把兔子放进厨房后,刘燕青坐在屋檐下发起了呆。

    少年已知愁滋味儿啊。

    王先生是镇上唯一的教书先生,自从妻子因病去世后,王先生就独自一人生活了数十年,无儿无女,孤苦伶仃。

    刘燕青自从学会打猎以后就经常把打到的猎物分一些给王先生。

    王先生也欣然接受。

    似乎看出了刘燕青有心事,王先生走进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个酒葫芦。

    王先生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把酒壶递给了刘燕青。

    刘燕青有些诧异:“我能喝酒了?”

    “我可从没把你当小孩儿看。”

    刘燕青扯了扯嘴角,接过酒壶。

    酒水腥辣,入喉如火烧。

    刘燕青吐出酒气又狠狠灌了一口。

    沉闷了片刻后,刘燕青开口问道:“先生,你说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王先生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一笔。

    “一个圆?”

    刘燕青很是不解。

    王先生微笑着说道:“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可都在里边儿了。”

    刘燕青还是不解。

    王先生又道:“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在这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圆会越来越大,小时后懵里懵懂以为开心最重要,后来长大了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就会觉得感情最重要,再后来成家了又会觉得柴米油盐最重要,最后的最后空空如也。”

    刘燕青恍然大悟,当然是让娘亲过得好最重要了。

    原本还有些阴郁的心情顿时阳光明媚。

    恭敬的将酒壶还给王先生后,刘燕青小跑着离开书塾。

    回到自家院子,刘燕青本想将所有问题都一探究竟,可当看到娘亲忙前忙后的身影时,刘燕青犹豫了。

    看到刘良云从侧屋走出时,他生涩的喊了一声二舅。

    原本的三人世界突然多出了一人,可却没有丝毫突兀的感觉,仿佛那多出的一人本该出现在这里。

    刘燕青默默吃饭,听着这个新来的二舅跟娘亲说着以前的家长里短,他看的出来,今天娘亲很高兴,打心眼儿里的那种。

    吃饱饭后,刘燕青开始劈砍竹子,补充替换掉的弓箭。

    刘良云放下碗筷走到刘燕青身边说道:“要不要跟二舅出去走走?”

    刘燕青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在众人的目送下缓缓走出大门。

    刘良云双手负背,闲庭信步,眼神始终淡然的望向前方,丝毫不为周围人的指点所动。

    刘燕青走在刘良云身边,眼神闪烁,竟然还有一丝丝的自惭形秽,于是他的脚步不由得比刘良云慢了半拍,走在他身后。

    先前的大路被刘良云骑马踏过一遍,虽然还是杂草丛生可也好走了许多。

    两人穿过丛林,来到了断崖边上。

    寒冷的山风呼啸而过。

    “要不要跟二舅出去走走?”刘良云目光眺望远方,又问了这个问题。

    刘燕青双手合十,摆弄着大拇指,一个问题,两种意思。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二舅认识我爹吗?”

    刘良云轻轻点头。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刘良云久久没有回答。

    刘燕青有些失落,他想起了从小到大和娘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于是他低头轻声道:“娘亲在哪,我就在哪。”

    刘燕青刚要转身离去时,刘良云说道:“你爹是个很强大的人,强大得就像一座山峰,让人难以跨越。”

    刘燕青站在原地,表情从失落到雀跃,最后变成平静。

    ...

    刘婉君坐在屋内,安静的摆弄着手里的刺绣。

    冯世才拿起鱼竿又去钓鱼了。

    片刻后,刘婉君放下手中的刺绣也朝着冯世才钓鱼的方向走去。

    她默不作声的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想当初自己还是少女的时候,也曾这样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冯世才钓鱼,那时候才真是无忧无虑。

    不开心了,就骑着高头大马去城里耀武扬威一番。

    闯祸了,就躲在二哥身后,反正什么事情二哥都会帮他抗下。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替她做鞋的男人。

    ...

    冯世才轻声问道:“小姐是否在想二公子此次来的目的?又不太好直接质问二公子?不想让二公子为难?”

    刘婉君没有回答,而是捡起了一颗小石子丢入河中。

    冯世才自言自语道:“若是朝廷派任何一位官员来此都意味着那件事已经翻篇,可来的偏偏是你二哥,一位锦衣卫镇抚使,这也就意味着朝廷里有人还惦记着小少爷,也是在考验刘家是否忠于朝廷。

    就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皇帝,若是皇帝...此事好办,若不是皇帝,则小少爷危矣。

    小姐想要让小少爷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悠然度过一世,想法自然是好的,可树欲静风却不止。

    再者,小姐能瞒住小少爷一时,能瞒住他一世?难道小姐就不怕少爷将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会埋怨小姐一生?”

    刘婉君泫然欲泣。

    冯世才怅然道:“人生处处是选择啊。”

    刘婉君掩面哭泣:“我该怎么办,冯叔。”

    冯世才松了松手中的预感,让更多的鱼线沉入河中:“顺其自然吧,小姐做任何选择小少爷都阻拦不了,也不会阻拦,老奴也希望将来小少爷做出选择时,小姐也不要阻拦,顺其自然就好了。”

    “如果皇帝让我二哥杀燕青怎么办?”

    “二公子不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人,不然十五年前,小姐可跑不出京城,老奴曾回头看了一眼,能凭借一击之力拦截数千御林军的人,皇城里除了国师还能有谁?二公子呗。

    不然最疼小姐的二公子为何时隔十五年才来看你?

    皇宫内院不比江湖,谁都想随性而为,可终究是身不由己啊。

    老奴刚才说了,若是皇帝让二公子来,那么二公子可随意编一个理由糊弄过去,只要小少爷没有做一些出格的事,皇帝不会追究,可若是某位娘娘让二公子来,那恐怕来的就不是二公子一人了。”

    刘婉君松开手指,透过指缝看到了老人充满杀意的眼神。

第八章 惊变

    每有空闲时间,刘燕青就会带着工具来到李如初家里忙碌。

    刘燕青搭建房屋框架,李如初就在下边扶着楼梯,时不时递上各种工具,两人虽无言语交流,可也配合默契。

    后来由于李有财的加入,建房速度快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这一切的费用,都算在了刘燕青头上。

    新房屋建好,还增添了几件像样的家具。

    按照当地习俗,乔迁新居都得请一些请朋好友来家里做客,这种习俗叫做暖房,温锅。

    先人觉得房子没人住就会有鬼怪住进来,所以有阴邪之气。

    新房子往往没有人住过,所以没有“人气”,邀请亲朋好友来暖房温锅据说可以增加房子的人气,将房子里的阴暗污浊之气驱赶出去。

    可李如初本就初来乍到,家底子薄得很,自己都是吃了上餐没下餐的,哪里还有闲钱请客吃饭,再加上平日里她又少言寡语,实在是谈不上交朋结友。

    刘燕青本想拿点钱财出来请客,却被王先生给拦住了。

    一来刘燕青跟她非亲非故,二来也没这个道理。

    后来王先生想了个法子,他让学塾的同窗们几人一组凑个菜,这才在新房子里热闹了一番。

    李如初的奶奶对王先生和刘燕青自然是感激涕零。

    有新房子住,老房子就空出来当个仓库厨房。

    夜里,李如初端了一匹椅子坐在门口,抬头望天,群星璀璨,她盯着天上那颗最亮的星辰看了很久。

    躺在屋里的老人透过窗户,望向外边那轮明月,心中感慨万千,她开口说道:“这里的人和以前遇到的都不太一样嘞,你真的打算在这里长久居住吗?”

    李如初双眼顿时变得空洞无神,两边的腮帮子鼓起又瘪下。

    屋内老人传出了一声叹息:“王先生和那个年轻人是个好人,可别害了他俩。”

    李如初起身绕着新房子走了几圈,双手来回搓弄,口中不断吐着呵出暖气。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刘燕青的面孔,那张跟同龄人在一起玩闹时的笑容,还有和大人说话时那不苟言笑的表情,他能跟李有财那种口无遮拦的人扯淡打屁,也能跟王先生那种有学问的人谈论圣贤道理。

    李如初走到窗前对着老人说道:“生活过得好的人,才更容易成为好人吧。”

    犹豫了片刻她又说道:“这里山清水秀,是个养老的好地方,等把奶奶送走,我会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省的给他们带去麻烦。”

    借着微弱的月光,老人看向李如初那张‘沧桑’的脸颊,老人眼中满是心疼二字。

    李如初重新回到椅子上,抬头继续盯着那颗最亮的星辰,她说了一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话。

    真想一直这样走下去啊。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炎热的夏季不期而至,在高温的炙烤下,王先生决定给学生们放个长假,等天气转凉再开学不迟,毕竟镇上也无科举考试,所以适当放松也无可厚非。

    炎炎夏日,最舒服的事情就是泡在凉爽的河水里。

    这条河连接着天河海,河水从上至下汹涌而过,所以这条河也被人们取了个名字,叫通天河。

    李如初在刘燕青的教导下也学会了打猎这门本事,刘燕青还亲自给李如初做了一把弓。

    刘燕青带着李如初打猎之余,也会在秘密基地里享受片刻的清爽。

    树丛之中有一道沟渠,沟渠的尽头是一个不深不浅的池塘。

    这里就是刘燕青挖掘出来的秘密基地。

    十几个同窗在这里享受河水带来的凉爽,旁边还有一个烤火架,架子上烤着刘燕青和李如初打回来的野味。

    李如初在刘燕青的帮助下,渐渐的走出了黑暗的人生,冷冰冰的脸颊上偶尔也会出现一抹最真挚的笑容。

    她常年卧床不起的奶奶,也能拄着木棍下床走路了。

    可是当所有事情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命运总是会在这个时候,給人沉重的一击。

    和往常一样,正准备上山打猎的刘燕青背着弓箭朝李如初家走去,可当他看到已经化作废墟的房屋时,刘燕青一脸惊愕。

    他连忙冲上前扒开倒塌的木屋,可里面却没有祖孙俩的身影。

    回过神来,刘燕青在地上看到一条血迹,血迹蔓延的方向不是小镇,而是山林。

    刘燕青警觉的拿起的长弓飞奔而去。

    从房屋损毁的痕迹来看,应该不是凶兽所为,若真是凶兽,李如初呼救的话,前方镇上的人也会共同抵御。

    刘燕青极速狂奔,内心很是焦急。

    李如初,你可别出事啊。

    刘燕青顺着血迹追出去小半个时辰后才看到李如初背着奶奶摇摇晃晃的朝前走去。

    刘燕青大声喊道:“李如初。”

    听到声音,李如初止住脚步,她没有回头,而是停了片刻又立马朝前走去。

    “李如初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里?”

    刘燕青上前拦住李如初的去路。

    当他看到李如初的惨状后,刘燕青已是怒极。

    眼前的李如初衣衫褴褛,全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像是拳印,总之没一块好肉,背上的老人口中鲜血不止,生死不知。

    李如初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丝灵动的眼神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模样,甚至比之前还要冰冷无神。

    去路被刘燕青拦住,李如初好像行尸走肉一般转身就要从旁边绕过,任凭刘燕青如何叫喊,她都没有回应。

    “李如初,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打伤的你?”

    “李如初,你说话。”

    刘燕青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吼出声,可李如初依旧如行尸走肉一般。

    刘燕青双手搭在李如初肩头,用尽全身力气摁住对方,不让对方挪动丝毫。

    至此,李如初才抬头看了一眼。

    李如初颤颤巍巍道:“刘...燕...青。”

    山林深处传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李如初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刘燕青小心翼翼的将老人从李如初背上卸下,让她躺在草地上,检查一番后,发现老人受伤极重。

    一拳额头,一拳后心。

    本就年岁已高,再加上这次的重伤,已是命悬一线的境地。

    刘燕青呼吸颤抖,他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对这老人下这么重的手。

    李如初双手捂脸,脑袋深深埋进草里,哭声之惨烈,让人闻之落泪。

    刘燕青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默默走向丛林,回来时,手里拉着一个能躺人的架子。

    昏迷不醒的老人已经经不住颠簸了。

    好半晌,李如初才止住哭声,双肩不断颤抖。

    “现在把奶奶抬回去还有得救。”刘燕青话音冰冷,满是杀意,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刘燕青早把这祖孙俩当做了自己的家人。

    李如初猛地抬头,用手臂擦了擦泪水,冰冷的眼神中蕴藏着一股滔天杀意,她沉声说道:“刘燕青,你回去吧,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

    刘燕青小心翼翼的把老人搬到架子上,他蹲下身子,双手抓着木棍说道:“少说屁话,先把奶奶抬回去,你也别想着死,不管是谁伤的你,我刘燕青必不饶他。”

    李如初回头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刘燕青那双冰冷的眸子,她还是没能说出口。

    李如初默默蹲下身,和刘燕青一起抬起奶奶,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两人耐力本就远超常人,脚力也是如此,将近一个时辰后,两人又回到了住处。

    看着已经化作废墟的房子,李如初泪如雨下。

    刘燕青紧咬牙关,脸色铁青,脑子里都是三人一起盖房子的情景,如今说被毁去就被毁去,刘燕青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火。

    两人抬着老人去往药店,对于旁人的指指点点,刘燕青置若罔闻,对于熟人的搭腔,刘燕青也只是随意回了两句。

    三人进入药店后,老掌柜的立马就给祖孙俩抓药,喝下药后,李如初沉沉睡去。

    听闻李如初家里出事以后,王先生第一个赶到药店,虽为先生,可看到祖孙俩的惨况后难免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刘燕青原以为是何秀娥的儿子孙君平所为,可当他上门询问以后发现这件事并不是孙君平做的。

    为此,刘燕青还遭受到了泼妇何秀娥的刁难和谩骂,直到刘婉君带着冯世才来到何秀娥家,泼妇何秀娥这才住口。

    自从几年前家门口的梧桐树被冯世才一拳砸歪以后,冯世才就成了何秀娥心中的噩梦,整个龙头镇,她得罪谁都不敢再次得罪眼前这看似和蔼可亲的老人。

    冯世才和刘燕青守在李如初身边,刘婉君则回家做饭。

    饭后,刘婉君坐在床边,握着李如初的的小手问道:“冯叔,镇上是不是来什么人了?”

    冯世才摇了摇头:“这两天小镇里确实来了些陌生人,可都是上游过来的官人,应该与此事无关,小镇里头来人,老奴自会知晓,可这丫头不在小镇内,老奴也没有特别关注。”

    刘婉君轻轻嗯了一声。

    倒是刘燕青,目光紧紧盯着身边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心中有诸多疑问,但此地不是问这些话的时候。

    刘燕青朝外边扭了扭头。

    一老一小走向院子。

第四章 心安理得

    山中无岁月,年年复年年。

    数天时间一晃而过。

    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李孝义带着镇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意愿来到刘燕青家门外。

    远远的就看到刘良云和刘燕青相谈甚欢,当他听到刘燕青喊他二舅时,李孝义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看见远处走来的李孝义,刘良云主动起身迎向李孝义。

    李孝义双手捧着一张卷纸恭敬道:“李孝义见过大人,几位老人的意思是愿意迁移,他们还有些个条件都写在了这些纸上,还请大人过目。”

    刘良云摊开看了一眼,上面的要求都不算过分,于是便欣然答应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尽快动身,去往上游,你们也随时做好准备吧。”

    “大人远道而来,能否容我置办几桌酒席?”

    “不必了,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今日就会动身,毕竟制造大船还需要点时间,我三妹一家子,就有劳镇长多多关照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孝义一揖到底。

    刘燕青投去好奇的目光,想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刘婉君看看刘良云又看了看刘燕青,眼中光芒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良云从屋内取出佩剑挎在腰间,扭头朝厨房说道:“三妹,二哥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先离去,过段时间我还会回来。”

    刘婉君走到厨房门前,眼中既有不舍,也有那么一丝复杂,心里头又好像松了口气。

    千言万语涌至喉咙,可最终只说了早点回来。

    “我送送二公子吧。”走出侧屋的冯世才说道。

    刘燕青上前几步,牵着马绳道:“还是我去送二舅吧。”

    刘良云深深的看了刘燕青一眼,问道:“要不要跟二舅出去走走?”

    刘燕青看了看二舅,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娘亲,最后松开马绳摇了摇头。

    马蹄踩在石板上发出哒哒哒哒的清脆响声。

    刘良云牵着马绳缓步前行。

    冯世才身形有些佝偻,双手始终负在背后。

    “接下来的事情就要辛苦冯叔了。”

    冯世才笑道:“二公子这是什么话,相比在宫中玩那些勾心斗角的把戏,老奴还是喜欢在河边垂钓的静谧,既然选择了孤隐,老奴就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也算对得起老爷对老奴的知遇之恩。

    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姑爷死得太早了,也死的太憋屈,若是换做老奴有那本事绝对不会是今天这番景象...唉,言多必失啊。”

    两两无言,只有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将刘良云送出城后,冯世才这才开口问到:“在院子里,二公子多次试探小少爷,小少爷若是愿意跟二公子出去走走,二公子会不会痛下杀手?”

    刘良云面无表情道:“会的。”

    冯世才脸上仍旧挂着笑意,静待下文。

    “三妹为了他们爷俩付出了太多太多,甚至整个刘家都为此伤筋动骨,若是燕青为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舍我妹而去,那我也会让他这条路上多出几次意外。”

    说罢,刘良云策马而去。

    冯世才目送刘良云远去后重重叹了口气:“这一家子人呐。”

    刘良云走后,镇子里召开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会议,所有人都聚集在镇子中央,将镇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团团围住。

    刘燕青母子俩也在其中。

    听闻要举镇迁徙,众人议论纷纷。

    “娘,咱们走不走?”

    “随大潮吧。”

    ...

    由于与外界断了联系以后,春夏务农冬入学的说法也就不作数了。

    正月里闲来无事的王先生早早的就到每家每户去通知,孩子到了一定年龄之后就应该进入学塾念书。

    当王先生走到一间看着就很破烂的房屋前,王先生没有敲门,而是在屋外轻轻呼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如初。”

    喊了几遍无人回应。

    王先生刚想转身离去,屋内传出虚弱且苍老的声音。

    “王先生,进来吧,门没拴。”

    王先生推门而入。

    屋内狭小,小到只能容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破旧的锅碗瓢盆都堆积在桌子下边。

    王先生看到桌角还放了几本书,那是去年他送给李如初的,看到书籍有被翻动的痕迹,王先生欣慰的笑了笑。

    床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眼眶深陷,面无血色。

    “王先生请随便坐,恕老身不能够起身相迎。”

    王先生看了一眼盖在老妪身上的‘被子’,用手微微整理了一番,防止有寒风进去。

    “不必如此,我这次来还是想让如初去我的学塾打扫卫生,一来可以解决你们俩的温饱,二来如初也到了该识文断字的年纪。”

    老妪眼含泪水,双手合十,一个劲的道谢。

    王先生走出屋子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本想去山上走走,看看能否找到外出觅食的李如初,不曾想,李如初刚好朝这边走来,手里抓着大把即使在寒冬也能采摘到的野菜。

    兴许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李如初看上去很是纤瘦,身上单薄的衣衫和裸露在外的脚踝与寒冷的冬季显得格格不入。

    李如初朝着王先生鞠了一躬,好似在学塾里学生朝先生行礼一样。

    记得去年刚到这个小镇时,李如初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还带着一个身患重病的奶奶。

    那时候的她不但没有放弃活下去,反而爆发出了更强烈的求生欲。

    她带着奶奶住在牛棚里,挨家挨户的敲门求钱求吃的。

    是王先生用他所有的积蓄给她买下了这间破烂屋子,虽然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可对于李如初来说,有个地方藏身就已经足够了。

    李如初虽然一穷二白,可她从不偷窃,她每天都在想方设法的找吃的,去山上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去换些钱财。

    本可以穿得厚实一点的她,硬是将所有较厚的衣物都给奶奶做‘被子’了。

    在李如初的悉心照料下,奶奶的病情没有恶化,反而越发好转,这让李如初越发的努力。

    这样坚强的少女让王先生心疼,于是在一天夜里,他找到李如初,让李如初去学塾里打扫卫生,每天管饭,还有一点点微薄的收入。

    除此之外,但凡能赚到钱的,李如初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刷碗洗盘子,给有钱人家倒马桶都是常有的事。

    王先生走向李如初,看着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少女,王先生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年龄段的少女本该无忧无虑,可她却承受着千斤重担。

    “明天学塾就开学了,你来帮我打扫卫生吧。”王先生轻言细语道。

    李如初没有直视王先生,目光游离的点了点头。

    李如初回到屋里,没有窗户的小屋显得格外阴暗。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破旧的小刀在木板上画下一横。

    仔细看,木板上刻了许多人的名字,有药店老掌柜薛礼进,小酒馆店小二林清和等等,王先生的名字在最前面,下面的划痕也是最多的,今日又曾一道,一共有四道。

    ...

    小镇与外界断开联系十五年,早就没有了科举这件事,只是孩童到了一定年纪后都会送去学塾,这是镇长定下的规矩。

    他相信朝廷终有一日会让他们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

    果不其然,刘良云的到来证实了他的猜想。

    又到了开学的日子。

    刘燕青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长弓,重新捧起圣贤书开始埋头背读。

    还未到书塾,刘燕青大老远就看到书塾里有个纤瘦的身影在忙前忙后。

    他知道对方的名字叫李如初,可却很少有交集。

    在他看来,李如初不但性格孤僻还很冷漠。

    记得有一年夏季,一只带有毒针的大黄蜂闯入书塾,吓得学生们个个抱头鼠窜,女士们更是花容失色,只顾尖叫。

    刘燕青本想让人打开所有窗户,将那只大黄蜂赶出去就好了。

    可下一刻刘燕青回头时,那只大黄蜂已经被李如初一书本拍在了墙上。

    这才结束了一场闹剧。

    闲暇时,刘燕青看见李如初独自一人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看书。

    刘燕青上前问道:“明明只要打开窗户放它出去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杀它呢。”

    李如初头也不抬道:“它都能用毒针蛰我,我为什么不能杀她?只要心安理得,什么东西都能杀。”

    从那以后,刘燕青就再没和李如初说过一句话。

    对于李如初,刘燕青脑海中就只有四个字,敬而远之。

    与刘燕青等大的学生们在学塾里跟着王先生识文断字,李如初就提着水桶和抹布在外擦拭木板上被踩出来的脚印。

    累了,她就坐在屋檐下掏出怀里的书籍,跟着王先生的声音默默跟读。

    课闲时间,刘燕青和同窗们打闹嬉戏,李如初就在远处看着,目光空灵,面无表情,好像微笑这个表情从她出生就不曾有过。

    因此她也就有了阴死鬼这个外号。

    刘燕青看了一眼那纤瘦的身影和裸露在外的脚踝,不经意间,他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每年过冬,娘亲都会让他多穿点,可他体内血气充沛,多穿一点就开始出汗,所以他才会穿得这么单薄。

    可这个李如初为什么穿得这么单薄?家里穷吗?

    刘燕青不得而知。

第五章 为道日损

    学塾每月会给学生两天的休息时间。

    一月两天,刘燕青肯定是要拿上长弓去山上打猎的。

    二月是雨水最多的季节,再加上倒春寒,一场牛毛细雨让镇上许多人得了风寒。

    可对于血气充沛的刘燕青来说,这点寒气无足轻重。

    头戴斗笠,顶着小雨仍旧外出打猎。

    随着年龄的增长,刘燕青的箭术也愈发高超,二十步以内百发百中,二十步以外十之八九。

    追逐猎物时,刘燕青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外出打猎时总能看见的人。

    李如初穿着一件破旧蓑衣蹲在地上挖掘。

    刘燕青也没继续追逐猎物,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一下又一下的挖开泥土,将野菜放进背后的竹楼里。

    好半晌,李如初才发现站在远处的刘燕青。

    两人四目相对。

    “这边都没什么野菜可挖了,我上次看见东边斜坡上有不少,你去那边看看吧。”

    李如初默不作声,仍旧埋头寻找。

    “真倔。”

    说完,刘燕青继续追逐先前的猎物。

    由于下着小雨,刘燕青今天的收货也不是很多,也就一只半大灰兔和几条冬眠的蛇。

    刘燕青想着家中食物还有很多,他打算把兔子拿去换钱,至于这些蛇还能卖给药店。

    处理掉兔子以后,刘燕青在药店又碰上了李如初。

    李如初从背后的竹楼里掏出了丁点药材放在柜台上,又从衣兜里掏出几个铜板,老掌柜的看了她一眼,一声叹气后,抓了一包药材给李如初。

    李如初转身。

    两人又是四目相对。

    一个像是在打招呼,一个则眼神冷漠。

    刘燕青看着李如初的背影微微皱眉,心想这小丫头可真不懂礼貌。

    “薛爷爷,刚才那丫头经常来吗?”刘燕青转身问道。

    见人是经常上山打猎的刘燕青,老掌柜的笑道:“来倒是经常来,不过有时候带来的是药材,有时候带来的就是野草,这小丫头啥也不懂乱挖一通。”

    “那他刚才拿的药是治什么病的?”

    “风寒。”

    刘燕青哦了一声,心想整天穿那么少,不得风寒才怪。

    他掏出一个麻布袋子,将里边的蛇换了几十个铜板。

    刚走出药店的刘燕青又转身走了回去。

    “薛爷爷,您这有医书吗?就是上边记载着药材的书籍。”

    老掌柜的兴许是猜到了什么,他也不藏着掖着,从柜台下边取出一本老旧书籍,上边儿写着《医药大典》。

    刘燕青想出钱买下,可老掌柜的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钱。

    将医书藏进胸前的衣兜里,刘燕青朝着学塾的方向走去。

    空闲时间,王先生就会搬出一张老旧的摇椅,躺在上面悠哉悠哉,嘴边儿经常挂着十六个字。

    心之所想,皆为过往,目之所及,皆为序章。

    刘燕青走到屋檐下使劲抖了抖,虽然不觉得冷,可衣服黏在肌肤上的感觉也不好受。

    王先生看着抖动的刘燕青不禁紧了紧身上厚实的衣服。

    “真是后生可畏啊。”

    刘燕青笑了笑,从胸前衣兜里掏出那本《医药大典》递给王先生说道:“今天上山打猎看见李如初了,那小丫头见了人也不会打声招呼,听药店薛爷爷说她经常会上山采药去卖,却又不认识药材长什么模样,先生代劳,送给她吧。”

    王先生接过医书随意的翻了翻,上面果真有各种药材的图案以及详细介绍。

    刘燕青刚想离开时,王先生开口说道:“既然是做好事儿那就大大方方的做,还不好意思?”

    刘燕青有些尴尬的笑道:“先生误会了,我是看那丫头怕生得很,平日里又寡言少语,先生不是与她熟悉嘛,所以就想让先生代劳。”

    王先生将书还给刘燕青,然后指了一个方向说道:“自己送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刘燕青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可先生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礼貌告退后,刘燕青朝着王先生所指的方向走去。

    穿过几条大街,走过一条幽暗无声的小巷后,刘燕青在几棵大树后边儿看到了一座‘孤苦伶仃’的破旧老屋。

    李如初此时正在破旧老屋旁边生火熬药。

    牛毛细雨中,一个瘦弱少女蹲在火堆旁,双手环抱膝盖静静的盯着火焰上方的砂锅,裸露在外的脚踝和略微惨白的脸颊让人分外心疼。

    熬好药以后,李如初小心翼翼的端进屋内,关好门,一口一口喂给床上的奶奶喝下,照顾好床上的奶奶以后,李如初才开始弄自己的吃食。

    咚咚咚。

    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破旧的房门裂开一道门缝,露出了一只冷漠的瞳孔。

    两人没有说话。

    倒是屋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问起:“谁啊?是王先生来了吗?”

    刘燕青没有一探究竟,安静的从胸前掏出一本书籍递向门缝。

    房门再次打开一点,一只满是伤痕的小手从里面伸出,接过刘燕青手里的医书。

    房门再次关上,没有言语,没有感谢。

    刘燕青也默默离去。

    走在幽暗的小巷里,刘燕青突然感觉胸腔里有股闷气横冲直撞,有点难受的刘燕青止住脚步。

    他双手撑住膝盖,用力喘气。

    他想起了在学塾里忙碌的纤瘦身影,想起了裸露在外的脚踝,想起了那一双冷漠的双眼...最后的最后,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娘亲在夜里刺绣的样子,是从小到大娘亲忙前忙后的身影。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他与王先生的谈话。

    先生,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娘亲啊。

    那么李如初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是屋里的老人么。

    破旧房屋里,老人喝完李如初熬的药后,借着缝隙渗出的光线看着李如初略微惨白的脸颊问道。

    “不是王先生来了吗?”

    李如初摇了摇头。

    “那是谁?”

    李如初沉默不语。

    她默默的掏出了那把破旧小刀,在木板上刻下一个人的名字。

    刘燕青。

    下边又划上一痕。

    老人这才笑道:“噢,原来是交新朋友了。”

    李如初轻声开口:“是学塾里的同窗。”

    老人欣慰的笑了笑。

    说罢,李如初钻进了暖和的被窝里,身体卷曲,双手环膝,好似一个还在娘胎里的婴儿。

    老人侧了侧身将李如初揽进怀里,心疼的用脸颊蹭了蹭李如初的后脑勺。

    刘燕青回到家里,带着略微沉重的表情走进侧屋。

    坐在一旁假寐的冯世才见后笑道:“天气寒冷又在下雨,打不到猎物也是正常,小少爷不必灰心。”

    刘燕青默默起身,将衣兜里的铜板丢进了装钱的小盒子里。

    听着几十个铜板碰撞的声音,冯世才先是一愣,继而表情有些古怪。

    刘燕青没有说话,而是透过窗户看向对面的厨房,刘燕青轻声问道:“这十几年来,娘亲过得很辛苦吧。”

    冯世才撇了刘燕青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刘婉君语重心长道:“一个柔弱女子独自带大一个孩子,又岂是辛苦二字能够道尽的。”

    刘燕青满含热泪又道:“冯爷爷也很辛苦吧。”

    刹那间,冯世才浑浊的双眼有了片刻的失神。

    他想起了十五年前,有个弥留之际的老兄弟紧握他的双手沉声道:“今后婉君就得辛苦冯老弟照料了。”

    冯世才双眼微微湿润,摇头道:“老奴...不苦。”

    刘燕青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衫走向厨房,他撇了一眼娘亲粗糙的双手说道:“娘,我帮你洗菜吧,以后这种下冷水的活都交给我。”

    刘婉君打趣笑道:“唷,今儿个还没出太阳呢,这要是出太阳,还不得从西边儿出来?”

    刘燕青开心笑道:“没说笑呢。”

    刘婉君欣慰道:“我家燕青除了打猎还会疼人,真不晓得以后会便宜哪家小姑娘嘞。”

    “你再调侃我,我就不在这呆了,我上外边儿洗去。”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我家燕青真的长大了。”

    “娘,以后每天早晨多煮一个鸡蛋行不行,我留着快午时吃,每天到点儿我就饿了。”

    “好好好,多煮一个。”

    坐在侧屋里的冯世才,靠在顶梁柱上,脑袋朝上轻声说道:“老爷放心,老奴定不负所托。”

    ...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听见第一声鸡鸣时,刘燕青就掀开了被子,单薄被窝里的暖气瞬间消散。

    刘婉君早早的就做好了早饭。

    刘燕青一路小跑至河边,和冯世才一起回到家中。

    两个鸡蛋被刘燕青装进了衣兜里跑了出去,刘婉君只是叮嘱了一声别忘记吃。

    刘燕青头也不回的说了句知道了。

    口中吐着白雾,刘燕青一路小跑到学塾。

    由于时辰尚早,学塾里还没一个学生。

    刘燕青轻车熟路的走进厨房,此时王先生正在准备他和李如初的早餐。

    以往这个时候,王先生还在被窝里躺着呢,等学生们快到齐了,他才会悠然起身,随意灌几口酒就当是早饭了。

    自从他让李如初来学塾帮忙打扫卫生以后,他才有了吃早饭的习惯。

    刘燕青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鸡蛋放在一旁:“给李如初的。”

    刘燕青刚想走,却被王先生喊道:“你知道路边刨食的野狗吗?”

    刘燕青止住脚步,一脸疑惑。

    王先生拿起两颗温热的鸡蛋笑道:“路边刨食的野狗不可怜,当你朝它丢骨头的时候,它才可怜。”

    刘燕青呵呵一笑,坦然道:“那先生就告诉她,说我刘燕青并非可怜她,而是从她身上看到了相同的命运。”

    刘燕青没走出多远又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还要教她打猎的。”

    王先生看向那个有着赤诚心性的年轻人轻声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赤诚心性,难得可贵啊。

第六章 人心似水

    旭日东升,金色阳光犹如一线金色浪潮缓缓推进。

    学生们雀跃的进入学塾,个个正襟危坐等着王先生讲学。

    王先生站在院子里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远处,始终不见李如初的身影,心想着刘燕青看见过她,应该没事儿。

    于是,王先生转身进入学堂开始讲学。

    书声琅琅,琅琅书声。

    学生们读书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一个上午两个课时。

    当第一个课时临近尾声时,一个瘦小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李如初神情恍惚,有些摇头晃脑的走向学塾。

    他走过学堂时,朝着王先生点了点头,继而走向厨房。

    她也发现了今天的早餐比平日里多出的两个鸡蛋。

    李如初没有吃鸡蛋,而是揣进了衣兜里,心里想着奶奶,她喘着粗气,盛稀饭的手有些颤抖。

    突然,厨房里传来一声脆响。

    琅琅书声戛然而止,所有人起身看向厨房的方向。

    王先生兴许是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书籍小跑了过去。

    可第一个冲进厨房的是刘燕青。

    “李如初。”

    “李如初。”

    刘燕青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喊了几声,他把手背贴在李如初额头,对着小跑而来的王先生说道:“发烧了。”

    紧接着,刘燕青横抱起李如初冲了出去。

    王先生紧随其后,然后又回头喊道:“你们自由活动。”

    刘燕青抱着李如初一路小跑,他感觉手上轻飘飘的,一点儿都不重。

    一路颠簸,李如初缓缓睁开双眼,她看到额头见汗的刘燕青正抱着她在奔跑。

    “我快死掉了吗?”李如初轻声说道。

    “发烧而已,死不了的。”

    李如初又晕了过去。

    刘燕青脚下发力,速度又快了几分。

    身后的王先生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一手撑在旁边的围墙上喘着粗气说道:“这小子,抱着人还跑这么快。”

    刘燕青抱着李如初直奔药店而去。

    由于这两天受风寒的人很多,药店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临近时,刘燕青大声喊道:“薛爷爷,先救救她,她快不行了。”

    经他这么一喊,路人纷纷朝两边让开。

    老掌柜的连忙让伙计帮忙抓药,自己领着刘燕青走入后院。

    将李如初放在床上,老掌柜开始给李如初把脉。

    片刻之后,老掌柜的皱眉道:“这丫头长期营养不良,积劳过度,再加上风寒,已是伤了根本,有了病根,待老夫给她扎上银针,开个药方慢慢调理,希望能像她的名字一样,恢复如初吧。”

    刘世兴神情凝重,他看了看李如初苍白的脸颊和布满伤痕的小手,老疮叠旧伤,惨不忍睹,他有些心疼的握住对方的手。

    小手微凉。

    此时王先生喘着粗气走入后院,上前与老掌柜的攀谈,得知李如初的情况后,王先生叹了口气。

    刘燕青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坐在院子里的刘婉君看着喘着粗气而归的刘燕青不解道:“你这是?”

    刘燕青没有回答,而是冲进了侧房,把盒子里积攒的铜钱一股脑的倒进了衣兜里,他走出屋外伸手道:“娘,有没有钱?”

    刘婉君有些诧异,她可是知道刘燕青钱盒子里有多少钱的:“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破天荒没有外出钓鱼的冯世才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等我回来再解释好吗?我需要很多钱。”

    刘婉君不疑有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入正屋,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翠绿锦囊,里面是家里全部的积蓄,

    刘燕青接过锦囊跑了出去。

    刘婉君追至门外,可她一柔弱女子哪里追得上刘燕青的步伐。

    “小姐勿忧,待老奴跟去看看。”冯世才不紧不慢的走出院子。

    刘婉君微微皱眉,回到院子里继续摆弄活计,神情有些忧虑。

    刘燕青拿着锦囊一路狂奔,衣兜里的铜钱振衣作响。

    回到药店后院,刘燕青取出所有钱财递给薛掌柜道:“薛爷爷,给她用最好的药,钱不够我再去借。”

    刚好给李如初扎完针的老掌柜扭头说道:“这丫头身子虚,一味的下猛药反而有害,先用药效微弱的药养着,循序渐进即可。”

    刘燕青把身上所有的钱再次递向老掌柜。

    老掌柜看着刘燕青那双澄澈的眼眸,他浑浊的双眼眯了眯,微微笑道:“药钱就算了,今后多弄点蛇蝎蜈蚣给我就好。”

    刘燕青重重点头。

    扎完银针的李如初趴在被窝里,两行清泪,悄悄落下,然后身体缓缓卷曲,双手环膝。

    此时一位满头银霜的老人坐在屋顶,静静聆听屋内动静,猜出事情原委之后,老人含笑离去。

    岁已过百的冯世才身形是愈发佝偻,双手负背横穿大街小巷,回到院子里时,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好心情是会传染的。

    刘婉君见状,脸上的担忧转为释怀,她微笑问道:“冯叔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冯世才一五一十的说出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

    “冯叔见过那丫头?”

    冯世才笑着点头说道:“见过,是个‘妙人儿’。”

    “妙人儿?哪有用这个词形容女孩子的?”刘婉君笑容古怪。

    冯世才背靠树干脱下鞋子,抖了抖里面的泥沙说道:“去年入冬时,我在河边垂钓,那丫头外出觅食瞧见我在钓鱼,就蹲在我身边看着,衣着单薄也不怕冷,说来也巧,那时刚好有条鱼上钩。”

    刘婉君听后惊讶道:“无饵直钩也能钓到鱼?”

    冯世才坐在树底下笑道:“是啊,人生头一回啊,我那将鱼线绑在钉子中央,横着被那条大鱼吞了进去,小丫头心肠挺好,见我年迈,主动帮我拉扯鱼线,最后取出‘鱼钩’再次甩杆时,那丫头也惊讶的说了句,无饵直钩?

    我说这钓鱼就好比做皇帝一样,用高官招揽群臣,用厚禄收纳人才,用重金收买死士,...都如同用饵钓鱼,老夫无饵直钩,小丫头,你说我钓的是什么鱼?

    那小丫头颇有意思,她看了看怀里挣扎的鱼,又看了看我,最后冷冰冰说了句,这鱼可真笨,我要是吃了这鱼肯定也会变笨的,说罢就把鱼放回了河里。”

    院子里的两人开怀大笑,一个笑声纯粹,一个笑声温婉。

    刘婉君继续问道:“那我家燕青是用钱钓这小丫头去了?”

    冯世才语重心长道:“我家小少爷钓的不是鱼,是人心。人心似水,遇糖则甜。”

    刘婉君一头雾水。

    冯世才继续说道:“小丫头第一天到镇上时我就知道了,带着个身患重病的老妪,两人身上都有不轻不重的拳伤,应该是有人故意要折磨这对老幼才如此作为。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小丫头外出乞讨,硬生生将那老妪从鬼门关上扯了回来,说来奇怪,这么小的丫头,却有着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难能可贵啊。”

    刘婉君重重叹了口气,她突然有些担心道:“那燕青拿钱出去是...”

    “小丫头病了,燕青拿钱给她买药呢。”

    刘婉君又笑意醉人,笑了一会儿说道:“那是不是应该换个大点的院子了?”

    冯世才笑而不语。

    院子里不断传出刘婉君那志得意满的笑声。

    药店后院。

    刘燕青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走到床前:“李如初,喝药了。”

    一双小手缓缓扯开被子,露出了一双冰冷的眼眸,看着刘燕青坐在床边吹拂汤勺里的汤药。

    李如初掀开被子虚弱的坐起身,有些颤巍的手想要抢刘燕青手里的碗。

    刘燕青自然不会给她,他将汤药放在一旁,把李如初摁了回去:“你还在生病呢,躺好,喝药。”

    李如初落泪如珠。

    刘燕青突然有些自责道:“是不是弄疼你了?”

    李如初摇了摇头道:“我把鸡蛋压碎了,奶奶没得吃了。”

    刘燕青哭笑不得,突然,啪的一声,刘燕青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忘了这茬了,你块把药喝了,我去你家看看你奶奶。”

    李如初一口接一口,快速喝完所有汤药。

    刘燕青跟店里伙计打了声招呼快速跑了出去。

    在他全力奔袭狂奔下,很快就到了那栋孤苦伶仃的破房子前。

    刘燕青气喘吁吁的走上前,发现房门未关。

    原来是王先生早他一步给老人送了吃的。

    见有人来此,床上老人微笑点头。

    刘燕青笑着点头:“奶奶好。”

    “好,好。你是如初的同窗吧?”

    刘燕青嗯了一声。

    王先生用眼神示意。

    刘燕青顺着王先生的眼神看了过去。

    老旧的木板上刻着众人的名字,刘燕青赫然排在最后,名字下边儿划有一横。

    刘燕青又看了看桌子上堆放的书籍,他突然明白过来。

    之前他只是对小丫头充满同情,得知真相以后,他才真正懂得了李如初的艰辛,以及她冷漠背后所隐藏的善良。

    原来这小丫头片子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所有人给予她的善意都记着呢。

    老人吃饱以后,礼貌的道了句:“麻烦你们了。”

    两人礼貌告退,缓缓朝着药店的方向走去。

    路上,刘燕青一步三回头,然后说道:“这屋子,哪能住人啊。”

    王先生看着刘燕青问道:“有想法?”

    刘燕青看着王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七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刘燕青回到家里,身上的钱财全部还给了娘亲,还将事情发生的经过说了个遍。

    刘婉君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每天早上的两个鸡蛋,也变成了四个,偶尔会熬点鸡汤让刘燕青给那小丫头送去。

    对于李如初的遭遇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刘婉君感触甚多,她最欣赏的,还是李如初骨子里的那份孝心。

    即便自己挨饿也要让病重的奶奶先吃饱,小丫头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别说李如初不盗窃,就是李如初去偷盗食物,刘婉君也会觉得这事情有可原。

    二月雨声如歌,三月春风似剪,熬过一个寒冬的树枝上开始长出嫩芽儿。

    天空大放光明以后,刘燕青每天除了要去学塾以外,就是去镇上木匠家里询问一些关于木匠手艺的事情。

    木匠名叫李有财,爹娘因病早逝,孤苦伶仃的李有财就成了镇上唯一的木匠。

    虽然手艺不咋地,可也远胜常人。

    打小就无人约束的他养成了一副顽劣脾性,李有财有个最大的毛病,那就是嘴巴太能说了,他也是镇上唯一能跟泼妇何秀娥过招的人。

    有一回,李有财被何秀娥的儿子叫人堵在一个胡同里,双方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下手没轻没重的,三棍子两砖头下去,李有财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要不是刘燕青刚好路过那,估计只有等李有财发臭了才会被人发现。

    两人也因此成了朋友。

    刘燕青的两天假期刚好赶上了大晴天,趁着天气大好,他想给李如初修修房子。

    刘燕青轻车熟路的来到李有财家。

    此时的李有财还在被子里做着春梦傻笑呢。

    刘燕青朝着屋子里大声喊道:“李有财,借你工具用用。”

    春梦被扰,李有财顿时掀开被子,鞋也不穿的走到窗前:“刘燕青,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个小王八蛋扰我几次清梦了?老子刚才在梦里娶媳妇儿呢,给你搅了,你赔老子一个媳妇儿。”

    刘燕青翻了个白眼置若罔闻,熟练的打开仓库们,提走了里面装有诸多工具的木桶。

    李有财见他不搭腔,继续调侃道:“刘燕青,你看咱俩关系这么好,要不我做你爹,你看咋样?以后你在外边打猎,我在家里照顾你娘,将来我这手艺就传...”

    话未说完,刘燕青伸手抓了一把地上湿漉漉的木屑,拧成一个球,顺着屋檐下的空隙丢了进去。

    被春雨打湿的木屑与冰雪一般寒冷。

    木屑拧成的球撞在房梁上,顿时来了个天女散花,有些还顺着李有财的脖子滑了进去。

    刘燕青丢完就跑,口中发出没心没肺的笑声。

    本就穿着单薄的李有财顿时被冷得抖了个机灵。

    春梦被扰,还被丢了一身湿漉漉的木屑,李有财气不打一处来,站在窗前就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溜了几遍。

    最后大声吼了句,今晚就娶你娘去。

    刘燕青知道对方也就过过嘴瘾,所以从不较真。

    ...

    在刘燕青的悉心照顾下,李如初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每天除了去学塾打扫之外,就是去药店里领两包药,一包是自己的,一包是奶奶的。

    而药钱就是刘燕青从山上捉下来的毒物药草了。

    今日,李如初早早的起床,在破旧的房屋边上放上几个石块,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锅架在上面,就成了一个简易的炉灶。

    祖孙两人的早饭极其简单,就是煮了一锅野菜汤。

    自从知道了李如初的情况以后,刘燕青每天下学都会去山上打猎,偶有收获就会送去李如初家里。

    因此,李如初和她奶奶也尝到了久违的肉味儿。

    李如初打扫完学塾以后会去镇上找活干,但凡是能赚钱的活,李如初都毫不犹豫的接下。

    很难想象,一个身高只有四尺左右的李如初是如何搬动几十斤重的货物的。

    学塾放假以后,李如初也有两天的休息时间。

    可李如初哪里会让自己闲下来,她要是不出去找活干,床上的奶奶就只能陪她喝野菜汤了。

    收拾好一切以后,李如初关上房门朝着镇上走去。

    走入那条幽暗的小巷后,李如初止住了脚步,因为刘燕青此时正提着一个木桶走来,木桶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刘燕青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摇晃笑着打招呼。

    李如初抿了抿嘴,眼神游离,她只看了刘燕青一眼,就微微低头朝前走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刘燕青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做派,所以从来不多说什么,他也看贯了小丫头的冷漠。

    在学塾里时,刘燕青偶尔会主动跟李如初打招呼,可小丫头依旧是冷冰冰的,给他一个眼神,就算是回礼了。

    当两人擦肩而过时,李如初这才止住脚步问道:“你来做什么?”

    刘燕青放下木桶转身道:“当然是替你家盖房子了,不过我手艺不咋地,盖得不好你别嫌弃。”

    李如初还是低着脑袋,久久没有说话,当刘燕青再次提桶前行时,李如初转身,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就这样没有言语交集的朝前走着。

    刘燕青礼貌的跟屋里的老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朝着林子里走去。

    龙头镇别的不多,两人合抱的木材还是很多的,可不是所有的木材都适合盖房子。

    为此,刘燕青还特意跟李有财请教了一番。

    找到一颗粗大的红松树以后,刘燕青拿出锯子开始锯树。

    李如初就在一旁看着。

    随着一声轰鸣,十数丈高的红松树应声倒地。

    刘燕青想了想李有财教的东西,又用锯子将树木分成好几段。

    李如初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当他看到刘燕青额头见汗时,内心还是触动了一下。

    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是看我可怜吗?打算帮我盖完房子以后就戛然而止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刘燕青愣住了,他想了想,然后说道:“知道你晕倒那天,王先生跟我说了什么吗?”

    李如初静静聆听。

    刘燕青继续说道:“在你昏厥的那天早上,我给你带了两个鸡蛋,先生告诉我,他说路边刨食的野狗不可怜,当我朝它丢骨头的时候,它才可怜。

    想想也是,如果我当做不认识你,当你不存在,也就看不到你的可怜了,不过我想告诉你,我娘带着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娘的艰辛,看到了相同的命运,所以我才想帮你,帮你走脱困境。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净土需要守护,我娘在那片净土上,我想你奶奶也在你守护的那片净土上对吧?”

    李如初微微低头,眼睛逐渐湿润。

    “虽然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遇到我以后,生活会逐渐好转。”

    刘燕青用绳子滚珠粗壮的木段,用力拉扯,木段一点点朝着房屋的方向挪动。

    刘燕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你打算让我一个人拉这么多木头吗?”

    李如初上前,从刘燕青手里拿过一根绳子,两人共同发力。

    稚嫩的肩头被绳子累出一道红痕,可李如初毫不在意,她一边用力拉扯,一边艰难开口说道:“我命犯天煞孤星,帮助过我的人都会死,你怕不怕死?”

    刘燕青笑了,他松开手中的绳子捧腹大笑:“小丫头片子,你从哪个江湖骗子口中听到天煞孤星这个词就用在自己身上?那你奶奶不就活得好好的吗?还有,小小年纪不要暮气沉沉,总把死字挂在嘴上,不吉利的。”

    李如初怒目圆瞪:“你才小丫头片子,我都...我都十几岁了。”

    刘燕青重新拿起绳子发力道:“好好好,对不起,你不是小丫头片子,你是大姑娘,你是女英雄,你了不起,行了吧。”

    李如初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后,她怔怔的看着刘燕青,从小到大,只有三个人对她说过这三个字。

    第一个是她娘亲,娘亲总之哭着对她说这三个字。

    第二个是她奶奶,奶奶总说是她拖累了李如初。

    第三个人名叫聂族兵。

    第四个就是眼前人了。

    李如初眼角湿润,心中的那块寒冰好似融化了一点点,可表情依旧冰冷。

    刘燕青叹了口气道:“不要总是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脸色,又没人欠你钱,跟周围人关系搞好点,多笑笑,这里人都挺好相处的,你要是开口,他们都愿意帮你。”

    李如初冷淡的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得得得,又来了。

    刘燕青开怀笑了笑。

    “笑个屁啊。”

    “好好好,不笑了...哈哈哈哈,真不笑了。”

    李如初看向刘燕青,眼神里有复杂,有感激,有羡慕...最后叹了口气道:“我会在我家屋后埋点东西,将来我要是不辞而别,你就把那些东西挖出来。”

    刘燕青头一歪,给了个不解的表情。

    李如初没有继续解释。

    刘燕青从没出太阳一直忙到艳阳高照,这才将一整棵红松树拖到李如初家旁边。

    刘燕青看了看天色又锤了锤自己肩头道:“中午你别做饭了,我早上出门时跟我娘说了,中午多做点饭,你是跟我一起去吃还是我给你带?”

    李如初眼神闪烁,微红的双唇张开又闭上,始终没能说出一个字。

    刘燕青微微一笑,转身摆了摆手:“别做饭了啊,我去去就回。”

    李如初抬头看着刘燕青的背影,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第九章 浅谈

    一老一少走向院内空旷的亭子。

    冯世才笑容和蔼可亲,穿着随意,看着就像乡野老头,落座后,冯世才笑问:“少爷想问什么?”

    刘燕青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目光直视跟前的老人说道:“我问什么冯爷爷都会回答?”

    冯世才微微摇头:“当年决定跟小姐归隐时与小姐约法三章,不准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不准谈论姑爷小姐的过去,不准教你武术,除此之外,老奴也不想说太多,那样对少爷反而有害无益。”

    刘燕青趴在石桌上,双手叠在下巴下面,露出一副童真模样道:“那冯爷爷就说说眼前的事吧。”

    “李如初?”

    刘燕青眨了眨眼睛。

    冯世才捋了捋胡须道:“了解的不是很多,也就以前钓鱼的时候见过一次面,之后再无交集,至于他们祖孙身上的伤,老奴能看出一二。

    刚才检查祖孙俩身体时发现了一些端倪,她们身上的伤最近的也在一年前,远的也有些年头了,应该是小丫头从小就被人虐待,导致体内多出存有淤血,外表看似没事,可一旦伤上加伤,新伤叠旧伤同时爆发很有可能危及生命,可她体内又有一股外来的气血之力为小丫头疗伤,目的就是不想让小丫头就此死去,还能继续折磨她,可见那人心肠之歹毒。

    试想一下,一个想杀你,却又不想让你死,伤你一次又救你一次的人,对你的恨有多深?”

    听完冯世才的话后,刘燕青深吸一口气,他实在是想象不到,一个年仅十来岁的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仇恨。

    可仔细一想,刘燕青想到了李如初的父辈,可即便是父辈们的仇恨遗留至今,大可以杀了一了百了,为何要对一个老人小孩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刘燕青继续问道:“冯爷爷凭借她们身上的伤势来看,能否看出伤人者的武功路数?从而分析出对方的门派身份?”

    冯世才摇摇头:“没什么路数可言,纯粹的就是挥拳泄愤而已。”

    刘燕青眼神瞬间冰冷,可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怪不得李如初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如果没有她奶奶的话,李如初都不想活在这世上了吧。”

    刘燕青想起了李如初说过的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究竟是遭受了多少苦难才说得出这种话,才能拥有那么一双冷冰冰的眸子。

    冯世才敲了敲石桌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小丫头对你们冷冰冰的原因是不想与你们产生太多的羁绊,也不想让你遭受无妄之灾呢?

    或者说,如果少爷和她身份置换一下,少爷又会如何?明知打不过,是不是也会冲上去送死?还是说今日委曲求全,明日翻身做主?”

    刘燕青脸色逐渐难看。

    冯世才笑着说道:“少爷始终要记住一句话,事事之所以事与愿违,是因为你能力不够。”

    刘燕青抬起好看的双眼皮,眼神紧紧盯着坐在对面的和蔼老头,所有的结果都在刘燕青脑海中过了一遍,最终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冯爷爷还是跟我说说二舅吧。”

    冯世才闭口不言,只是微微摇头,在刘燕青不解的神色中,他说了一句话就转身离去。

    “小少爷离二公子远点。”

    刘燕青看着远去的身影皱眉不已,这句话很有意思,而且意思很大。

    他想了想,从最开始见到二舅的第一面觉得他是个知礼的有钱人,之后看二舅和娘亲的对话,话里话间满是宠溺,那时候的他觉得二舅是娘亲最亲最近的人了,最后的最后,他想起了二舅对他爹评价时的表情,意味深长。

    可冯爷爷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眼前李如初的事就已经让他头大如斗了。

    灼灼少年,眉头紧皱,可见刘燕青此时的心情并不轻松。

    刘燕青起身走到房门外,在门外站了很久才推门而入。

    刘婉君趴在床上沉沉睡去,双手捧着李如初的手,大手叠小手,两人手上全是伤。

    刘燕青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他闭上双眼,思绪在极速翻滚,他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在最近接触到的人群中找到最有可能对李如初下手的人,可苦思冥想,始终不得结果。

    然后他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生怕吵醒两人。

    他又来到奶奶所在的房间。

    老掌柜的正在用银针刺穴的方法来驱散老妪体内的淤血。

    看着两人的病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刘燕青放心了不少,可眼前是放心啦,那日后呢?

    只要没揪出伤李如初的那人,祖孙俩始终命悬一线。

    刘燕青走出药店,去了一趟学塾,他询问了王先生知不知道李如初得罪了什么人。

    王先生自然是不知晓的。

    之后,刘燕青又走访了镇上的诸多人家,都询问了一些有关李如初的事情,可得到的结果大相径庭,李如初这丫头在镇上找活干时就只是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干完活拿到钱就走,谈不上得罪人。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的刘燕青始终愁眉不展,吃饭都心不在焉。

    李如初和她奶奶在药店里一趟就是三天,三天后,李如初才睁开眼。

    “咦?你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特别痛?”一位穿着打扮都是伙计模样的人上前询问道。

    李如初没有回答,她艰难的撑起上半身,让自己靠在床挡上,冷漠的眼神中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

    李如初叹了口气。

    第一眼见到的人不是他。

    见她不回话,伙计也不计较,而是默默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老掌柜的就带着一包银针走了进来。

    可李如初死活不让老掌柜的医治,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奶奶的房间,得知奶奶的伤势稳定以后,李如初这才让老掌柜的在身上用针。

    第二天一早,李如初早早的起了床,脸色惨白的她说什么也不肯喝药,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奶奶就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由于之前的房子损毁得不是很严重,很多木材墙体都能继续使用,在刘燕青和李有财的努力下,又出现了一栋‘缝缝补补’的木屋。

    李如初迈着略微沉重的步伐朝前走去,还没临近就听见李有财喋喋不休的怒骂声。

    虽然他不喜欢李如初,可看在刘燕青的面子上,他还是一口答应帮李如初修复房子,他对李如初没感情,可对自己建造出来的房子有啊,用他的话说,做这些玩意儿就好比对待他的子嗣,得用心。

    如今自己用心造的房子说被拆了就被拆了,李有财心底也有一股怒火,口中喷出的语句大都是以对方的娘亲为点,然后逐渐扩大范围。

    李如初木讷的走上前,撇了一眼二人,面对刘燕青的打招呼,李如初置若罔闻。

    “你们走吧,接下来的我自己能做。”李如初冷漠的说道。

    李有财顿时丢下手中的斧子上前呵斥道:“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也真是的,我们俩前前后后忙了几天时间,你一声谢谢没有,就这样让我走了?走也行,你把工钱付一下,我好歹也是个木匠师傅,一天三百个铜板不过分吧?

    刘燕青虽然动作慢了点,技术差了点,做出来的东西也难看了点,一天一百个铜板不过分吧?拿钱来吧。”

    刘燕青上前扯了扯李有财的袖子,小声的说了句钱算我的。

    李有财没好气的回头瞪了他一眼。

    李如初用冷冰冰的眼神扫了二人一眼道:“我又没让你们盖,是你们自作多情要帮我盖房子,你们要是觉得不舒服大可把房子拆了。”

    一听这话,李有财火气顿时上窜,他甩开刘燕青的手就给了李如初一巴掌。

    一声清脆传出去老远。

    这还不够,李有财抄起斧子就要劈向刚缝好的屋子。

    老子连镇长都不放在眼里,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想吃定老子?李有财心里这般想到。

    若不是刘燕青拉着,李有财这暴脾气还真会把这房子给拆了。

    李如初始终置若罔闻,本想拿工具开始缝补,李有财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工具恶狠狠的说了句,想要工具自己买去。

    刘燕青好说歹说才让李有财先回去,他回头给李如初缝补好剩下的地方,尽量让屋子不漏雨就够了。

    对此,李如初也没说出一个感谢的字,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最初时候的样子,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认识。

    知道李如初体内的伤势,所以刘燕青尽可能的抢在她动手之前做完。

    缝补完以后,日头已经下山了。

    刘燕青把工具还了回去,顺着小路朝家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时,发现冯世才就在路上等他。

    刘燕青洒然一笑。

    月光下,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双手负背,一位灼灼少年抱着后脑勺抬头望月。

    刘燕青哼唱着娘亲教他的一首童谣。

    月光啊,映几许天涯路,梅花依依,一点散落万里情。

    月光啊,留一影归乡路,冬风唱破只等君团圆。

    月光啊,照一抹清影,遥望星空,君在天涯自珍重。

    月光啊,叹一涯一春归,君啊君,莫等华发踏月行。

第十章 火苗

    无论日子如何艰难,还是要过下去的。

    老人身体好些以后就被李如初带了回去,趴在李如初背上的老人看着缝缝又补补的屋子叹了口气。

    老人满脸心疼的捋了捋李如初散乱的发丝轻声说道:“如初,让我走吧,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李如初停下脚步,站在门口久久没有进门,她一言不发,心痛如刀绞。

    一滴滴滚烫的热泪砸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哭无声,大苦同样如此。

    安顿好老人后,李如初将药水端给老人,可老人始终闭目不肯喝,如同死去。

    一连试了几次,老人就是不肯张口。

    李如初跪在床边,捂着老人的手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

    哭了很久,李如初这才对着老人说道:“我想爷爷了,如果爷爷还在的话肯定不会让奶奶死掉的吧,我也很想娘亲,想吃一碗娘亲煮的地瓜粥,如果娘亲还在的话,也不会让奶奶死掉的对吧。

    爷爷和娘亲都不在了,奶奶是我在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了。

    如果新东哥哥没有因为我断掉手脚那该多好,如果雪姨那天晚上不去看我就不会惨遭毒手了吧,如果我们没有在林溪停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了吧,如果...如果...

    如果我们祖孙俩一开始就没有逃那该多好...”

    躺在床上的老人眼角划过两道泪人。

    李如初跪在床边,在木板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她缓缓起身,从屋外拿来一些易燃的干草均匀的堆叠在屋内。

    她从抽屉里拿出火折子走到床边,轻轻拿起老人的手放在脸颊上摩擦。

    “既然奶奶想去陪娘亲和爷爷,那如初就陪奶奶一起去吧,这会儿娘亲应该在路上等我们呢。”

    说罢,李如初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窜起,她轻轻一抛,火折子在空中翻滚,眼看就要落在干草上...

    可就在这时,李如初惊恐的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脚。

    手臂,手掌,小腿膝盖上顿时涌现出一块块淤青,一股股尖锐的疼痛感顿时涌现,淤青布满全身,脸上额头上比比皆是,仿佛体内沉寂多年的伤势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淤青叠淤青。

    紧接着淤青部分开始肿胀,一丝丝淤血从肿胀的地方流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只漆黑血手,抓住了即将落在干草上的火折子。

    李如初口中发出渗人的惨叫声,很能吃痛的她终究是没能忍住突然出现的剧烈疼痛。

    淤青的部分不断鼓起,淤血也在不断的被抽出体外,李如初在木板上痛苦的翻滚,口中不断的嘶吼出杀了我三个字。

    那只血手愈发凝实,先是手掌,再是手臂,胸膛,头颅,最后的最后,一个由淤血变化的人出现在李如初的家里,那是一个身形高大,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中,只露出一双剑眉星目的男子。

    他抬起的左手抓着火折子,看了一眼,然后用力一捏,火苗瞬间熄灭,如同李如初想要解脱的心愿一同熄灭。

    他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老人,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人呐,还是得多学点东西,技多不压身嘛,要不是最近才学会的这一式术法,今日就让你祖孙俩解脱了。”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已经不再翻滚的李如初。

    此时的她身上各处都瞧不见一块正常颜色的肉。

    李如初用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盯着高高在上的男子,若是眼神能杀人,眼前男子早就命归黄泉了。

    男子蹲下,伸出右手掐着李如初的脖子,就这么硬生生的给提了起来。

    李如初脸上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本就处处淤青的脸颊更添了一份酱紫色。

    “你若是以前有这种想法的话就能解脱了,为何要等到今日才想到要自焚?是因为这老东西吗?”

    李如初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男子微微一笑,松开手掌,让李如初重重摔在地上,他缓缓朝着床上的老人走去,可脚却是被李如初给抱住。

    男子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只是抬起另外一只脚狠狠的踢向李如初的额头。

    一道瘦小身影被一股大力轰击,整个人被踢得飞了起来,本就缝缝补补的木墙上顿时出现了一张蜘蛛网,寸寸龟裂开来。

    本就伤病未愈的李如初顿时呕出一大口鲜血,意识逐渐模糊,她看着不断逼近老人的身影无力的抬起手臂...最终还是昏死了过去。

    男子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老妪,他端起一旁桌子上的药水递到老人跟前说道:“这汤药的药效不错,喝了吧,喝了身体就能好,我还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呢,这样就能继续看到你孙女受苦了,喝了吧。”

    老妪惊恐的看着男子的目光,一个劲的摇头,可又不敢去伸手打翻对方手里的汤药。

    男子一手捏着老人的脸颊,指甲深入肉中,一手将滚烫的汤药灌进老人的喉咙里。

    老人不断发出痛苦的嚎叫声。

    下一息,男子突然做了一个歪脖子的动作。

    原来是有一只满是伤痕的手掌刺向男子的脖子。

    李如初站在男子身后,眼神空洞,头发飞舞,十指指甲疯长且尖锐异常。

    她不断挥舞双手,想用尖锐的利爪杀死眼前之人。

    起初,男子只是扭头就可轻松闪躲,可随着李如初的速度越来越快,男子最终还是放下老人,转身用双手控制住李如初的利爪。

    鲜血滴答滴答的滴在木板上。

    那是男子手掌被刺破流出的血液。

    男子好奇的看向李如初,对方眼神空洞无神,可在眼眸深处却是有一股黑色火焰在熊熊燃烧。

    男子咧嘴笑了笑:“不错,吸收了我那么多的气血之力终于派上用场了,怎么,你就那么恨我?那么想要杀死我?以至于内心伸出都衍生出了一丝魔道梦魇,即便身处梦中也要将我杀戮?”

    突然,男子面容开始扭曲,五官变得狰狞,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失去意识的李如初吼道:“李如初,老子不会让你死的,你放心,老子要让你活下去,老子要让你痛苦的活下去,比死还难的活下去,老子要你们祖孙俩尝尽世间苦难,如此方才解我心头之恨。”

第十一章 藏龙卧虎(上)

    黑袍男子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吼出声,以至于屋外的树叶都簌簌坠落。

    可此时的李如初已然失去了自主思考的意识,有的只是要将眼前男子杀戮的魔道执念而已。

    李如初抬腿猛的塌地,咔咔两声清脆传出,只见被男子钳住的一双手掌迅速收拢,然后一抽,李如初的双手就男子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随后又是一阵蠕动,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掌便恢复如初。

    李如初空洞的双眼内,黑色火焰熊熊燃烧,几乎充斥了整个眼眸,一道道黑色‘蛛网’遍布在双眼周围,再加上那肆意妄为的笑容,此时的李如初看上去甚是骇人。

    李如初双臂下垂,手指指甲又长了一寸有余,她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人高高跃起,她抬起右手,以手作刀砍向黑袍男子。

    看着这气冲斗牛的一记手刀,黑袍男子眯起一对好看的丹凤眸子,脚步轻移,向右挪移了几步。

    李如初与男子之间先是出现一条手指粗细,漆黑且夺目的弧光。

    随着李如初的下劈,弧光穿透前方的木墙,在木墙上留下一道拇指粗细的光线。

    一击不成,再来一击。

    李如初迅速调整步伐,右臂收拢,然后猛的向前一刺,犹如一条蓄势完毕的毒蛇咬向男子的脖子。

    这两击说来迟缓,可也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此时李如初原本的意识已然沉睡,操纵她肉身的不过是多年来积攒出来的执念而已,攻击手段也比较单一。

    接二连三的躲避刺杀,黑袍男子笑道:“不错,一年不见,确实成长了不少,没有白白浪费我的武道之血,可仅仅如此的话还不能够杀死我,李如初,你的执念就只是如此?若再没有别的手段,该我出手了。”

    说罢,男子停下脚步不再闪躲,而是抬起左手挡在身前,任由李如初尖锐的利爪穿透。

    鲜血四溅。

    可诡异的是,男子的左手手臂被刺透,受伤的却是李如初。

    她右手刺透男子手臂,左手刚想抬起,却发现左手手臂上出现了四个穿透手臂的血槽,顿时血流如注。

    在本能的驱使下,李如初迅速抽身后退,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

    一种嗜血的神采顿时涌现,李如初仰头大笑,头发飞舞且疯长,活脱脱一个刚入世的女魔头。

    黑袍男子微微摇头笑道:“即便是执念化作了魔念也逃不出我的手掌,你这辈子注定要痛苦的活下去,放心,不但是这辈子,将来我修为足够,会在轮回中找到你,让你下辈子,下下辈子同样如此。”

    一旁惊恐的老妪不知道自己的孙女发生了什么变故,她已然顾不得心中的恐惧,她连忙上前抱住男子双腿,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死亡,来为孙女争取进攻时间。

    可能力不够时,事情总是背道而驰的。

    只见一股劲气迸发,老妪的身躯被弹开撞在墙上,口中呕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李如初如入魔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神情,她一步踏出,几乎是瞬间来到了男子身前,五指并拢直接穿透了男子的腹部。

    可下一息,李如初的腹部同样有大量鲜血渗出,下半身的衣服瞬间成了红褐色。

    黑袍男子微微摇头:“未生本命魔兵的你终究还只是个...咦?”

    李如初咧嘴笑了笑,口中发出渗人的笑声,只见她刺入男子体内的手臂如心脏般跳动,每跳动一次,男子体内就会流失大量血液。

    仅仅只是三个呼吸的时间,男子就已经是一副眼眶深陷,面无血色的模样。

    男子冷哼一声,抬起手臂单手掐诀,指尖出现一粒极小的金色颗粒被他摁进李如初的额头。

    嗤嗤声不绝于耳。

    吃痛之下,已经魔化的李如初抽出手臂,然后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轰击倒飞了出去,额头被炸开一个小坑,深可见骨。

    飞在空中的李如初面容出现一丝痛苦,眼神中的黑色火苗更是剧烈晃动,眼神更是多了一丝灵动,仿佛李如初原本的意识就要苏醒。

    可就是眨眼间的功夫,李如初的眼神又像是换了一个人。

    眼神中充斥着疯狂与无情。

    黑袍男子走出屋子,站在屋檐下,看着如今已入魔道的李如初,他朗声说道:“折磨这样的你并非我的本意,可若是不在你心中种下一丝魔道执念,你李如初活不到今日,接下来将由我拨乱反正,让本来的你痛苦,才是我认为最快乐的事。”

    男子双手舞动,双手食指上出现一条长长的金色丝线。

    在男子双手的舞动下,金色丝线越来越长。

    李如初见势不妙拔腿后撤。

    可速度终究还是慢了。

    金色丝线缠上李如初的小腿后,顿时犹如跗骨之蛆,不断攀延而上,片刻间的功夫就将李如初困得结结实实。

    李如初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

    男子缓步上前,蹲在李如初身前,再次单手掐诀。

    只不过这次,男子指尖出现的不在是金色,而是同样出现了一股黑色火苗。

    这股黑色火苗比李如初眼中的火苗更加纯粹,更加漆黑,让人看一眼就产生一股邪恶的想法,仿佛这黑色火苗的助燃物是世间最为邪恶之物。

    李如初眼中的黑色火苗剧烈摇晃,更是出现了一丝熄灭的迹象,双眼更是惊恐的看向男子指尖的火苗。

    男子轻声道:“别怕,以前的魔念不都是这么被我吸收的吗?让你痛苦的同时还能增加我的修为,何乐而不为?李如初,你说是不是?”

    就在男子手指即将摁在李如初额头时,一道锐利箭矢破空而来。

    男子微微皱眉,指尖上的火苗瞬间熄灭,他扭头看了一眼箭矢射来的方向,很刁钻。

    可在绝对实力面前,再刁钻的箭矢,也只是一根稻草罢了。

    只见男子手臂一挥,指尖与箭矢触碰,发出一声精铁碰撞的声音,角度刁钻的箭矢就这么被一根手指弹开。

    接着,又是几道破空声从远处袭来,竟是五箭连射。

    男子冷哼一声,双手挥舞,将五支利箭尽数拂去。

    刘燕青手持弓箭,快步向前,一步一拉弓。

第十二章 卧虎藏龙(中)

    连续弹开几支激射而来的利箭,男子这才看清楚来人的相貌。

    手持长弓,背着箭筒,腰间挎有一把狭长猎刀。

    原来是个猎户,男子心中如此作想。

    若是个寻常猎户可射不出这样的箭矢,所以危机关头赶来的刘燕青给他留下了不轻的映像。

    刘燕青将背后箭筒中的利箭全部射出,这才堪堪逼退了男子数步。

    当他上前看到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李如初时,心中难免有些心悸,因为李如初的样貌已经发生了巨变。

    乌黑亮丽的长发不断蠕动,好似一条条小蛇,手指上的指甲已有数寸长短,且尖锐异常,最可怖的还是那一双燃着幽幽黑炎的双眼,让人望而生畏。

    “李如初。”

    刘燕青呼喊几声对方对方的名字,可对方只是死死盯着他,眼眸中除了凶狠的神色再无其他。

    刘燕青再次呼喊几声,李如初双眼内的火苗有了一丝颤抖,她从嗓子眼里喊出了几个字。

    “刘...燕...青...你...快...逃。”

    “啊。”

    刚刚有过一丝清醒的李如初再次被魔念侵蚀,黑色的蜘蛛网遍布整张脸,眼角也有黑色液体流出,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刘燕青松开手中的长弓,缓缓抽出挎在腰间的猎刀恶狠狠问道:“你对李如初做了什么?”

    黑袍男子双手笼于袖中,泰然自若道:“做了什么?她是我妻子,你觉得一个丈夫会对妻子做什么?”

    “放你娘的屁。”

    刘燕青眼神瞬间凌厉,握住猎刀的手腕一拧,大步向前,七八步以后猛的踏地,整个人高高跃起,单手握刀改双手,狠狠下劈,速度极快。

    黑袍男子双眼一亮,不退反进,这次他一改常态,不再托大的单手掐诀,而是双手合十立在胸前,十指不断变幻指决。

    接着,男子又说了一句无关轻重的话:“这座龙头小镇可真有意思。”

    随着男子指决完毕,抬手一指,一股浓厚的血气之力在男子指尖凝聚成一颗血色小球朝刘燕青激射而去。

    猎刀砍在血色小球上,发出一声巨响,血色小球被猎刀砍出了一道缺口,可一股股鲜血从缺口处激射而出。

    刘燕青先是手臂,再是脸上,额头,肩膀,胸膛,都被一股股激射而来的鲜血划出一道道血槽,就连猎刀也断成两截,伴随着无数刀屑倒飞出去。

    若不是刘燕青反应够快,猎刀断开的部分能让他身首分离,虽说如此,可也有许多刀屑刺进了肉中,阵阵刺痛感不断席卷而来。

    伴随着一声轰鸣,那颗以血气之力凝聚而出的血珠彻底爆开,刘燕青整个人倒飞出去,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黑袍男子见状后双手负背道:“原以为你是个纳灵境八重的高手,不曾想却是个只会使用蛮力的莽夫。

    让我猜猜看,你是在外出打猎时误入了一处仙人洞府,得了半本修炼秘籍,还是你认了个半桶水的师傅?或者说在深山中打猎的时候吃了什么天材地宝?

    若是吃了天材地宝的话最好不过了,因为你这样的肉身能练出不少好东西。”

    刘燕青起身看了一眼断成两截的猎刀,猎刀已被一分为二,刀刃倒卷,已然作废。

    他听闻男子的话语微微皱眉,有些不太明白对方话语的意思。

    男子看了看刘燕青的眼神,他又笑了笑,大概猜出了刘燕青此时的处境,以及对他刚才话语的理解。

    “原来如此。”

    男子又开口打趣道:“这座木屋是你给我家娘子做的?”

    一听这话,刘燕青顿时怒火中烧,前冲时双手握拢成拳不断砸向男子面门,他大声吼道:“单单是她的经历就已经让人闻之落泪,你这畜生怎么对她下得去这么狠的手?

    你知道她在这段时间里吃了多少苦?你这畜生就没半点怜悯之心?别说你不是她丈夫,就算你真的是她丈夫,今天老子也要宰了你。”

    一拳复一拳,拳拳都朝着男子的要害出砸去。

    而男子则闲庭信步的后退闪躲,丝毫没把刘燕青放在眼里,在他看来,眼前的刘燕青只不过是一个肉身有着纳灵境八重的躯壳而已。

    男子一边闪躲着对方的拳头一边笑道:“有意思,你和她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那群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下等人,而你不同,你很有意思。”

    他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且不断挣扎的李如初笑道:“我还得感谢你这段时间对家妻的照顾,这木屋是你造的对吧,很不错,有你在,我家娘子确实能减轻不少负担。

    但是我想问你一句,你有什么资格来替我照顾她?你凭什么来照顾她?就凭你这双软绵绵的拳头?

    你知道不知道,我想要的是让我娘子在这世间痛苦的活下去,生不如死的活下去,你,有什么资格?”

    说罢,男子躲开刘燕青直奔面门的一拳,脚步轻移,瞬间来到刘燕青的侧身。

    他轻蔑道:“你对我娘子的好我会记住的,而这,就是我对你的谢礼。”

    趁刘燕青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时,男子抬起左腿,直接扫在刘燕青的胸膛。

    一声闷响。

    刘燕青闷哼一声,神色由憎恶继而化作痛苦,数跟肋骨直接断裂,有的甚至化作骨刺深入肉中,疼痛感顿时如涨潮之水,层层叠高。

    刘燕青双手捂住胸口,想要将体内的疼痛感吼出,可无论他如何使劲,嗓子眼就是发不出一丝声响。

    黑袍男子站在原地微微摇头,一脸的失望:“空有纳灵境八重的躯壳而不知道如何运用,还真是可怜,你知不知道以前对我妻子照顾有加的人都如何了?”

    男子跺了跺脚道:“都在下边儿了。在我看来,没实力的人就不配照顾我妻子,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不过你不一样,我打算把你带回去炼炼,兴许能有不小的收货。”

    男子步步紧逼。

    刘燕青死死盯着来人,眼中有怒火,有悲叹。

    与此同时,一道如同来自九幽恶灵般的声音传来。

    “你敢杀他,我就是死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第十三章 卧虎藏龙(下)

    “你敢杀他,我就是死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李如初挣开了缠绕在身上的所有金色丝线,可代价是全身上下都出现了一道道极为细小的伤痕,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以至于她所在的方寸土地上有大量鲜血摊开。

    李如初眼中黑炎如炬,可眼神却是平静异常,与之前疯狂的眼神截然相反,此时的她仿佛全然失去了痛觉,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势。

    黑袍男子好奇的咦了一声:“还没有凝聚出本命魔兵的你,怎么可能摆脱魔念的控制?”

    不等李如初作答,他又轻笑道:“我知道了,先前对你造成的伤害全都被魔念吸收了,以至于魔念受到了重创,再加上你那强烈的意志力,这才摆脱了魔念的控制对吧,真不愧是我聂族兵的女人啊。

    还有,你这是要保护他?看来这段时间这小子对你还真是不薄啊,不过呢,你越是在乎他,我就越是要杀他,这样你就更加痛苦了不是?”

    李如初平静的看了一眼刘燕青。

    而刘燕青也刚好扭头看她,他不知道眼前男子是谁,也不知道眼前的李如初为何会变成这样,可一切的一切都出在这黑袍男子身上,只要杀了他,一切就都能归于平静。

    刘燕青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地艰难的起身。

    对视的两人异口同声道:“对不起。”

    两人都愣了一下。

    一股山间清风吹来,吹起了一片片枯叶在空中飞舞。

    李如初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对她说对不起。

    而刘燕青则清楚对方说这三个字的含义,也明白了为何李如初当初对他们总是冷冰冰的,也不愿跟镇上的人打交道。

    就像冯世才说的一样,小丫头之所以如此,是不想让他们遭受无妄之灾啊。

    之所以对刘燕青说对不起,只是单纯的愧疚,本不想把刘燕青牵扯进来的,可他还是来了。

    而刘燕青想要保护李如初,如今看来却是一场笑话,眼前男子的强大远超他的想象,他没能力保护李如初,所以对她说对不起。

    两人相视一笑。

    李如初眨了眨眼睛,呼出了一口浊气,气息如同来自九幽寒窟,吐出的瞬间就凝结成无数小冰晶。

    下一瞬,李如初身形激射,一路奔去,留下道道残影,一双利爪不断袭向黑袍男子的周身要害。

    刘燕青忍着体内的剧痛重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弓箭,一旦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射出一箭,角度刁钻不说,时机把握得也是非常恰当。

    黑袍男子躲开一记利爪后,刚想递出一拳,可一支箭矢却是朝着肋部射来,若是不挡,利箭极有可能造成穿胸而过的贯穿伤。

    男子微微皱眉,收回本想递出的一拳,继而一摆手,将射来的利箭弹开。

    可紧接着又是一记利爪朝着面门袭来。

    男子冷哼一声,一拳递出,两两相撞,一触即分。

    然后又是刁钻一箭。

    李如初和刘燕青两人从未有过习武的经历,出手对敌也只是凭借本能行事而已,可两人在过去的一段岁月里经常外出打猎,两人的配合不说是天衣无缝,可也算得上相当默契了。

    李如初要做的就是扰乱男子的感知,以便给刘燕青创造出射箭的机会,若能击杀最好,若不能,就将男子重创,再设法击杀。

    面对两人的联手袭杀,男子不但不恼怒,眼中的笑意反而更盛,他笑道:“不错,真不错,比起我这个常年不在身边的丈夫而言,眼前这个名叫刘燕青的年轻人更像你丈夫,难不成这段时间这小子外出打猎,你就在家照顾老人?你们俩过上了一段‘男耕女织’的神仙日子?我说你体内的伤势怎么好的这么快,原来是碰上了一心一意对你好的傻小子了。”

    最后,男子还是说了一句,不错,真不错。

    一听丈夫二字,刘燕青的神情瞬间暴怒,眼神中充斥着满满的杀意,最后两支利箭握在手中朝男子身上刺去。

    李如初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中的杀意更盛,有些事情他不想承认,可对方说的却是事实。

    可就算对方是她的丈夫,那又如何,伤害她亲人的人都该死。

    指甲再利三分,更有一股黑色雾气萦绕不散。

    宇内有魔,魔分为三,其一为天魔,其二为修魔,其三为散魔。

    天魔脱离人身。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修士会将体内的‘阴煞’心魔逼出体外,而这些‘阴煞’心魔跟随主人修行了一段岁月,即便被逼出体外也不会就此消散,而是另寻他出继续修行,它们被称之为天魔。

    修魔又称魔道修士,这类修士通过凝练一件本命魔兵,将心魔炼化后附着其上,从而利用心魔磨炼心性修炼,它们被称之为魔修。

    至于散魔,则更一目了然,没有本命魔兵的魔修被心魔操控,从而滥杀无辜,沦为一尊杀戮机器,没有心智,没有人性,它们就是散魔。

    而李如初如今的状态已然超出了散魔的级别,可又没有达到心魔的高度,这一切的作俑者都是眼前这个名为聂族兵的男子造成的。

    李如初不仅要压抑着心中杀戮的欲望,还要与聂族兵厮杀,稍有不慎就会被心魔再次夺舍,那样的话,不但连聂族兵她要杀,就连刘燕青也在她的杀戮名单之中。

    面对两人的步步紧逼,黑袍男子聂族兵眉头微微皱起,好几次都要被二人联手击杀。

    若是本尊在此,大可用神通术法直接轰杀二人,可如今出现在这里的只是一尊利用李如初的血液凝聚出来的分身而已,其实力已然不足本尊的十之一二。

    且以伤换伤的神通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否则的话这具分身与李如初之间的微妙联系就会彻底断开,到时候要想再找到李如初,那就难如登天了。

    抓住聂族兵踏地腾空之时,李如初一抓抓向面门,一抓抓向腹部,丝毫不在意自己下摆的空档,倾力为之。

    刘燕青由于胸腔肋骨断了树根,手臂能挥动的弧度有限,于是他索性双手合十,抓着两根箭矢前端狠狠下砸。

    两人皆倾力而为,你聂族兵不接也得接。

    小小龙头镇,藏龙卧虎。

第十四章 出手

    龙头小镇外,三颗梧桐树后边,本是一场‘故人重逢’,如今却充满了肃杀之意。

    梧桐树的顶端,有一白发老头飘然而立。

    冯世才双手负背,衣决飘飘,仙风道骨,来时已久的他欣赏了一场龙虎斗的好戏。

    当他看到李如初遁入散魔以时,他眉头微微皱起,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遁入散魔,那也就意味着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种下魔念,魔念易种却难拔除。

    除非有魔道大能愿意耗费一些修为,否则的话,魔念将伴随她一生一世。

    当他看到二人配合默契御敌时,冯世才又不禁在心中称赞,不畏强敌悍然出手相助,此为义,得知对手的强大后,不仅不退缩还与李如初配合共同御敌,利用自身长处攻击对方短处,此为智。

    “可惜还不够啊。”冯世才淡然道。

    果真如他所言。

    面对两人联袂出手,黑袍男子的这具分身已是危机重重。

    可他还有其他手段。

    眼看着利爪与利箭即将刺入体内时,黑袍男子冷笑一声:“罢了,反正也不是本尊的血肉,少点就少点好了,只是你身上的魔念和这具还算不错的肉身,我得笑纳了。”

    说完,聂族兵双手猛的合十,眨眼间变幻了十数个手诀。

    “阴司宗三大法门之血法。”

    神通术式瞬间完成。

    只见黑袍男子眼眶深陷,肌肤顿时失去血色,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男子全身上下的血肉极速萎缩,皮包骨头。

    与此同时,黑袍男子身体外散发出一抹红芒,无数根血色长针覆盖全身,几乎是瞬间出现。

    在男子的暴喝声中,无数血色长针在刹那间向外扩散。

    危机感骤然而至。

    刘燕青双眼瞳孔剧烈收缩,一股生死危机顿时涌上心头,他想逃,可如此近的距离,以他的速度根本逃不掉。

    接着,刘燕青表情狰狞,握住利箭的手更加用力紧握,既然逃不掉,那就全力以赴好了。

    李如初双眼同样张开至极限,她知道自己在魔念的加持下抗下这一击也不会死,有心给刘燕青挡下这一击,可如此近的距离...来不及了。

    对不起。

    李如初此时的心声就只有三个字,她知道眼前的黑袍人会追上来,却没想到会在今天,她本不想拉任何人下水,因为因她而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代替刘燕青去死。

    “小姑娘心善得很呐。”

    一道苍老且温醇的嗓音在李如初的脑海内响起。

    李如初先是一愣,继而欣喜的回应道:“是你?”

    接着,李如初顿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与之前被魔念操控时如出一辙。

    飞舞如蛇般的长发迅速收缩,双手指甲恢复如初,遍布整张脸的黑色蜘蛛网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眨眼间的功夫,李如初整个人便恢复如初,头发飞舞,衣决飘飘她多了一股圣洁出尘的气息。

    黑袍男子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惊叫道:“这不可能,你没有本命魔兵,不可能完全压制体内的魔念,除非...除非有为涅身境大能亲自坐镇,才能暂时压制住你体内的心魔。”

    对于男子的话,李如初置若罔闻,她双眸空灵,神色淡然道:“神机第一式。”

    就在血色长针刚要刺入二人身体时,李如初左手迅速回缩然后横掌向前推去...

    一个金色手掌蓦然出现,将两人包裹在其中。

    一根根血色长针撞击在手掌上,发出阵阵金铁般的碰撞声,所有血色长针都被手掌拦截在外。

    刘燕青扭头看着李如初,他仿佛从未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丫头,先是最初那一副惨兮兮又冷漠的模样,再是刚才入魔时的癫狂,此时又是神秘圣洁,他脑海中不断重复询问着一个问题,李如初,你到底是谁。

    就在刘燕青思索间,李如初再次出手。

    她一步之下走出手掌守护的范围,抬起右臂,一指点在黑袍男子眉心处,她淡淡说道:“你们这群过街老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男子眼神再次变幻,从最初的淡然,到之后的凝重,再到此时的惊恐。

    他尖声惊恐道:“你不是李如初,你到底是谁?是谁在借助李如初的身躯降临于此?”

    深陷的眼眸中全是李如初手指的倒影,仿佛眼前的天地完完全全被一根纤细的手指覆盖了。

    李如初的食指点在男子眉心,砰的一声,男子整个人倒飞出去,沿途树木均被撞倒。

    之前的他让刘燕青在地上划出去数丈远,此时的李如初就让他在地上划数倍的距离。

    男子眉心处被戳出一个窟窿,暗红色的鲜血不断涌出。

    李如初停在原地,眉心处同样的窟窿,同样的伤势。

    李如初淡淡道:“血法无心?看样子你还是阴司宗有能之人,否则你得不到这种神秘莫测的神通术法。”

    男子踉跄起身,口中呕出一大口鲜血,他抬起手臂一擦,掌心猩红,他恶狠狠道:“前辈对我阴司宗如此了解,想必与我阴司宗有熟识的长辈?不知前辈名讳,还望告知。”

    李如初一言不发,掌心在眉心处一抹,伤痕不再。

    男子神色一凝,心中暗道:“果真是涅身境老怪。”

    见到这一幕,男子不再犹豫,喷出一大口鲜血在身前化作一道血幕,继而转身飞奔而去。

    李如初不紧不慢的在自己身上连点数次,接着说了个解,一股暗红色的血雾从体内喷出,穿透衣衫,如同一朵盛开的血色花朵。

    紧接着,一声惨叫从前方传来。

    看着阻拦在自己跟前的血幕,李如初只是淡淡的笑了句,雕虫小技而已。

    抬手一挥,轻松化去。

    李如初走后,刘燕青还愣在原地,还没从刚才的生死危机中缓过来,好半晌后,刘燕青才想起了屋里还有老人。

    他连忙跑进屋内,检查了一下老人的身体,发现老人并无生死危机后,他这才艰难的背起老人走向镇子的方向。

    原本还打算跟李如初一起去更远的猎场打猎来着,没想到碰到这事。

    刘燕青心思沉重,心绪更是杂乱无章。

    自己的身世还没弄明白呢,如今又多了这一档子事。

第十五章 自悟

    安顿好老人后不久,李如初才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药店。

    她抬头看了刘燕青一眼没有说话,眼神中满是愧疚。

    刘燕青捂着胸口走出药店,他知道断掉的肋骨药店没办法让他在短时间内痊愈,只有找到冯爷爷才行。

    记得有一年,刘燕青为了采摘长在悬崖上的珍贵药材而失足坠崖,若不是山崖下长有诸多粗壮树木,刘燕青怕是要粉身碎骨了。

    小命是保住了,可右腿腿骨却是断成了几节,疼的他撕心裂肺,好在冯世才及时找到他,给他吃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刘燕青这才恢复过来,否则给娘亲看到又得心疼得流眼泪了。

    刘燕青靠在墙上喘着粗气,每次呼吸,肺里都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刘燕青捂着胸口缓步向前,丝毫没注意到药店内有人透过木板缝隙看着他一步步走远。

    直到刘燕青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李如初踉跄后退几步,靠在墙上缓缓滑落,已是梨花带雨的他口中不断呢喃对不起三个字。

    穿过几条街道后,刘燕青走入一处无人的弄堂,他靠在一旁的石壁上,抬起头用力呼吸,透过屋檐看着那一线天空。

    脑海中不断复盘刚才的种种,先是看到李如初被金色丝线困住,再是自己果断出手,李如初大变的样貌和那男子莫名其妙的话语,一点一滴都在脑海中不断倒腾,直到最后,李如初又像是变了一个人,突然变得异常强大。

    当初李如初那瘦小的身影与今天李如初的样貌重叠在一起,他实在是想象不到,一个人究竟要经历多少才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那一线天空怔怔出神。经过今天一战,刘燕青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个井底之蛙。

    他又想起了二舅问他的三个问题,若是当初决定跟随二舅出去走走,是不是就会变得强大?

    刘燕青在无人的弄堂里笑着自言自语道:“刘燕青啊刘燕青,你有什么用啊。”

    重重叹息一声后,刘燕青并没有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不想让娘亲担心,更不想让娘亲心疼。

    出了弄堂,眼前大放光明,冯世才一脸笑意的站在弄堂外,好像很早就在这里等着刘燕青。

    “冯爷爷。”

    一声轻呼过后,刘燕青终于坚持不住,精神松懈,朝前扑倒。

    冯世才背着昏厥的刘燕青腾空而起,只见他脚底轻点,两人身影就消失在丛林深处。

    当刘燕青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他躺在一块巨石上,身边燃起一团篝火,上边烤着几条大肥鱼。

    他起身拍了拍胸膛,里面还是会传出针尖般的刺痛,疼的他龇牙咧嘴,不过比刚开始那会要好了太多太多。

    冯世才带着斗笠静静的坐在一旁垂钓,察觉到刘世兴醒后他开口说道:“原以为我家小少爷要睡到明天才能醒,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刘燕青深吸一口气,暂时压制住体内的刺痛感。

    冯世才又说到:“不要压制那股疼痛感,让它爆发出来,将来就能扛得住痛,有时候与人厮杀比的就是谁先扛不住,对了,你还能用上你自悟的那套呼吸法门。”

    闻言,刘世兴立马坐正,双手放在膝盖上,呼吸由浅至深。

    冯世才双手提杆,扭头望向刘燕青,在他看来,刘燕青的口鼻七窍间都有一条白色雾气凝结而成的绳索,随着刘燕青的一呼一吸间缓缓转动。

    不仅如此,就连天地间也有一缕缕肉眼不可看见的白色雾气凝聚而来,顺着刘燕青的七窍以及周身毛孔融入他的体内。

    刘燕青也按照冯世才所说,不断利用体内气血刺激胸前肋骨,使之爆发出阵阵刺痛感,在一轮又一轮的刺激下,胸口处传出的刺痛感足以让人疯狂。

    可随着他利用呼吸法门的时间越久,胸腔里就会传出一阵阵暖洋洋的感觉和难耐的瘙痒。

    自从他决定要让娘亲过上好日子以后,不管是谁教他东西他都尽量记在心里,不管是粗浅简单的还是晦涩难懂了,刘燕青都会是十二分精力去学。

    从最简单的制作弓箭,再到如何控制猎物逃命的方向,刘燕青都尽可能做到尽善尽美。

    进入学塾时,从最浅显的诗词歌赋再到包罗万象的圣贤道理,刘燕青都学得一丝不苟。

    用王先生的话说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何为天命。

    上为人,中为天之痕,下为叩,既叩天,叩天方可有命。

    不过刘燕青从来不信天命二字,他只相信人定胜天,所以从小到大他从不抱怨,事情挫败那是自己能力不够,选择不对,那是自己见识不足。

    之所以处处事与愿违,那是因为能力不够,与其有那时间去抱怨种种不幸,还不如去想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

    随着时间缓缓推移,那股暖洋洋的感觉从胸膛逐渐扩散至全身,那股刺痛感早已不能影响他半分。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刘婉君等不到刘燕青归来,她在镇子上也找不到刘燕青,最后无奈之下才来到河边找冯世才。

    不曾想,她瞧见了这一幕。

    她上前喊了几遍刘燕青的名字。

    刘燕青置若罔闻。

    她不知道刘燕青为何叫不醒,可她曾经好歹也是大户人家里的千金,学识与见识都远超常人,她如何会看不出此时的刘燕青正处于一种深度的修炼状态。

    刘婉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刘婉君蹲在冯世才身边,她语气有些埋怨道:“当年燕青还没出世的时候冯叔不是答应过我,日后不教他习武,不让他走上这一条道路的么?”

    一旁正在假寐的冯世才叹了口气,他缓缓睁开眼说道:“当年答应的事情老奴始终记在心里,这套修行法门是少爷自行明悟的,与老奴并无太大的关联。

    可也正是因为当年小姐的选择才让小少爷过上这种拮据的生活,小姐的选择小少爷自然是拦不住,也不会拦,但是这条道路是小少爷自己悟出来的,所以我也劝小姐不要刻意阻拦,这样反倒会有害无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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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道沉介绍:
一道如圆,一道如尘。
入世寻生死,修道觅长生。
沉渊枪作骨,踏虚塑圣魂。
即使自己的道已经凌驾于众生之上,可对于整个茫茫宇宙而言,也只是一粒尘埃而已。
少年重生在异界,在家仆冯世才的带领下,踏上了一条残酷的修真道路。
报父仇,诛奸邪,斩妖族,踏天外...且看少年如何一步步成为人主踏出天外,去摸索修真世界的真相。一念道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念道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念道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