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州和月
入夜,妁川正在桌案前摆弄从季先生后山园子里摘的金桂。
不明慢悠悠从门外进来,叫了一声妁川却没人应,于是走近去,两只手使劲往桌上一拍,道:“叫你呢!”
“……”
“跟你说,李和月死了。”
看着金桂花叶落了一半,妁川咬牙闭眼间便一拳砸到桌上:“死了便死了!你还想去冥事府捞她不成?”随后推开他几乎伏在桌案上的身子。
不明捂住胸口向后踉跄两步眯眼看她:“你推我?”
“我不仅要推你我还要打你呢!”说完便抄起旁边不知谁递到手边的扫帚扑上去:“你在我这儿蹭吃蹭喝也就算了!你还天天给我搞事!我是欠你人情还不完了不是?你还不如同逾嶙去冥事府打杂!少一天呆在我这天天碍我的眼!诶?人呢?!”
早已是坐到了二楼围栏上的不明反手敲了敲身后倚靠的柱子,道:“这儿。”
“……”
妁川只听见自己十指咯吱响。
自从这不明厚着脸皮留在长笙酒馆后,妁川明显是感觉到自己的火气旺盛了不少。
想着逾嶙一开始劝她说什么,多个人多份力,少雇个店小二就多赚一份钱,先留下他在店里打杂然后再慢慢剥削压榨他岂不是美滋滋?
那时妁川觉得在理,想着就算他不明嘴上说着讨债要钱什么的也该让他把搅黄的生意所亏的钱补清才行。
但事实却证明逾嶙的想法全他妈是在瞎扯淡。
打不明来到长笙酒馆,他过的便是今儿吓吓哪家深闺小姐和明儿同那些捉鬼抓魂的道士和尚硬碰硬的他自己口中所谓的平淡日子。
于是乎很多时候就有了不是昨儿西市的娇俏娘子来长笙酒馆闹上吊就是明儿自称神道的混子来酒馆讨赔偿。
且他还总是能一副若无其事加“你欠我的你就该帮我挡这些人”的看戏表情坐在二楼的围栏上,边喝酒边看妁川点头哈腰赔不是。
……
见妁川也不追了,只顾弓着腰扶着柱子喘气,不明便起身跃下地面,过去扶住她的手。
“行了,日后我安分些,不给你找事儿做。至于你那花嘛,我改明儿去季先生那儿为你折过,保也比你这更密更美,你看看你那折的什么玩意儿?稀稀疏疏的又难……”
闻言不对,只见妁川侧过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嗯,好看,真挺好看的。”
妁川心满意足点点头。
又想起刚刚在气头上啥也没听清,便问着说谁死了。
而不明却像是把自己刚刚的话抛到九霄云外般:“对哦,谁死了?”
“……”
“好像是东市街里李家大小姐死了?”
李和月死了?
“似乎死了有几天了,不过今日才被发现,听说人都在河里泡烂了。”
见她尚无什么反应,只打开他的手回到桌案前去,于是又继续不紧不慢道:“人人都去鹊构桥凑热闹了,你不去?”
一听这话妁川便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忙拍桌道:“当然要去!”
这种罪有应得报应弄人的事为何不去?
于是也不顾其他,忙上楼回房去寻她的斗篷。
不明则跟在妁川屁股后面慢悠悠念叨。
“我跟你说,不是我故意去惹事,我对那些男男女女的可没兴趣……”
“我那不都是帮你去探道儿嘛,不是你说他们手里的宝贝儿是冥界那几个暴发户极为想要的吗?也不过是先去瞧瞧罢了……”
“你不是老说我砸了你生意?我也是想帮你淘些东西来倒卖好补你亏的钱吗……不是之前逾嶙兄也是这么做的吗,你总不能说我没看过谁阳寿阴德历就不准我去晃悠吧?我又没杀人是不……”
“再说我若是同逾嶙兄去了冥事府,谁给你看店,谁保护你呢?”不明想着逾嶙原话是什么你把她看住别让她到处乱说自己在冥事府有人可以帮忙打点云云,又道:“诶话说你是不是总是拿着冥老六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啊?诶你别走那么快,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
“……”
话这般多,怕不是逾嶙上身?
这头妁川发誓,他不明若是个人她定两刀捅死他。
……
月华如水,夜风刺骨。
待到鹊构桥时人们已提着灯散去大半。
本一路上妁川都在想,这李家大小姐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李和月也算是青州的一大人物,从小娇纵蛮横臭名昭著,坊间关于她的负面传闻比如杀人放火什么的也是数不胜数。
可奈何这样一个女人竟是青州首富独女?虽说这李家老爷也在两年前病逝,但这毕竟家大业大的,自然依旧是目中无人也无人能管了。
无人能管,但老天爷管,人们只道是这老天一长眼,便让她不长眼掉河里去了。
流水潺潺,遥遥望去河岸浅水中确实有一鹅黄身形的东西。
是喜欢鹅黄色衣裙的李家大小姐李和月,尸身已经胀烂,身上爬满蠕动的蛆,有蚊蝇萦绕在周围。
“这可真是报应啊!老天终于开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可不是,以前没人敢管她李和月,活活被打残打伤的人可是有苦无处诉啊!”
“你说的这些算什么,我隔壁那户卖药的铺子不知哪里得罪了她硬生生一家四口被她给活活打死了!”
“她还烧了东市西角巷福神破庙呢,那里面住了多少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啊……”
“不是说她之前在永街神井里投毒吗?”
“她李和月多狠,自己亲爹都毒死了……”
“……”
“这些子话到底有无根据啊?谁亲眼目睹过?”妁川在一旁听着这些越来越离谱的言论不禁默默插话八卦着:“不都是些坊间传言吗?”
虽李和月的名声一直不大好,却也料不到人们给她定的罪行是这般千奇百怪。
路人哂笑:“小姑娘,我们这么说自然是有凭有据的,你是没见过她当街打死人的样子才这般问吧?坊间传言虽然不全是真的,但是既然这事赖在她身上,她就一定脱不了干系。”
“她活着的时候有钱有势没人敢说,死了可还不准我们议论了?”
“是啊是啊!”
“你看她都在水里发臭了都没人来收尸,连她那所谓恩爱有加的丈夫都不管她了,你说她有多招人厌?”
“就是就是!”旁人一一附和。
这么一说又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李和月生前的恶行虽多,但反抗声微乎其微。这原因嘛是三年前她当街打死了一个叫她过街老鼠的小孩儿,事后李和月仅仅是在衙门前往跪在地上的孩子父母撒了一把银子就了事了。
这事当时闹得虽大,却也散得快,毕竟有钱就能让人紧闭双眼看不见紧闭嘴巴说不出。
感觉到不明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妁川反应过来看,便见他示意她看河边去。
只见一缥缈人影从李和月腐烂的尸身中抽离,慢慢爬上了岸。
那是李和月的魂魄。
只见其慢慢顺着岸边走,边走边望,四处张望着寻找什么,最后却对上了妁川的眼。
她双眸深邃,是疑惑无辜,是惊讶失望。
……
回去时不明走在妁川前面,皎白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妁川边走边踩他的影子。
“你说这李大小姐做的那些缺德事得下几层地狱?”
妁川只答非所问:“李和月那身黄色的裙子真好看。”
……
那晚妁川恍恍惚惚回到店里,正收拾着落了一桌的金桂花叶,无意间抬头晃见门口一窈窕鹅黄身影。
本以为是花了眼,定睛去看。
是李和月。
她道:“我不知道……我……”
第一章 飞来横债
“这样吧!再给你少点,五百冥钱一壶,这已经是最低价了,我不夸张,错过我这儿,你再去哪儿找你们安州城正宗的花酿啊!”妁川拍拍胸脯一脸诚恳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女,心里生出一丝惋惜。
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呢?
男子虽觉得贵,但想着日后未必能喝到故乡的佳酿,又不免心动,笑意盈盈对女子试探:“要不咱俩带点路上喝?”
“我们俩是殉情的,你还要带点见面礼去见祖宗不成?”女子用阴阳怪气的调子质问着。
“……”
“再说了,人间再好的酒也不过几十钱,怎么按他们冥界的算法就卖得这般贵?”说着又伸手去抢过妁川手里方才倒出的一小杯试饮去抿。
手中顿时空了,妁川有些无奈,惋惜之情也不禁消散开去。
眼看这女子活着时怕是砍得一手好价占得一手好便宜,妁川连忙解释:“这可不一样,近来冥界通货膨胀得厉害。再者啊,二位才子佳人锦绣华气的,怎么也不在乎这么点银子的,是吧?”
以妁川这么些年做买卖的眼力见儿,谁有钱没钱她那火眼金睛还看不出来?
“呵。”
这声哼笑是从妁川背后长笙酒馆门口旁那颗老槐树上传来的。
又来……
见青年男女视线偏过自己朝老槐树上去,妁川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
这个月已经被这家伙搅黄多少次生意了?
见青年男女迟疑,那声音又道:“若是想喝花酿,等过了黄泉去冥市街还少酒坊子吗?”
“你有完没完?”妁川也不愿去看他,忙又对着青年男女道:“莫听他胡言乱语!”
“这又不是我瞎扯,不过是黑心中间商,历来都是赚高额差价,比冥界那些放高利贷的还黑不知多少……”
“……”
不等妁川反应过来,女子便骂骂咧咧地拉着男子走开了,只道她果真是想骗他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小鬼……
而倚坐在老槐树上的不明见妁川还背对着他愣在原地没反应,便一个侧身跳下树来朝她去。
不明抢过她手中剩余的半壶酒一饮而尽,擦拭嘴角间还不免夸赞:“不愧是安州本地佳酿,的确是比冥市街那些小鬼酿得好。”
妁川气得说不出话,只闭着眼咬牙出手。
而这拳头却在接近不明那张脸的一刻被身后不知何时冲出的逾嶙截住。
“姐姐,你忘了上次打他你这胳膊花了多少钱才修好吗?!”
半月前的某一日,妁川鬼哭狼嚎地吊着半截要断不断的胳膊回到长笙酒馆。逾嶙想着她那日要死不活的样子,以及硬生生被冥市街的修形匠宰了自己拼死拼活攒了几百年的积蓄,实在是不敢任由着这位姑奶奶乱来了。
“哟,这大名鼎鼎的青州城长笙酒馆老板娘身子骨这么脆呢?”不明不禁皱眉,表示不忍心,随后又抱臂一副那可是你自己动手打的,我可没躲的挨打相,道:“你修形多少钱?小爷我赔你便是了。”
嘿?还来劲了不是?
火冒三丈间也顾不了那么多,张牙舞爪地就准备扑过去。
逾嶙赶忙去死死抱拉住妁川,手中小扇被她打落到地上也来不及捡,只顾拖住,艰难出声劝吼:“你再打你这副身子全得散架!你到时候修不回肉身还怎么在人冥两界中做生意?你哪儿去找钱贿赂那些鬼差?你还想不想回冥事府干活儿了?”
见妁川放慢了扑上去的动作,逾嶙随即松才了一口气。
“冥事府?”不明不免啧啧叹道:“就她这样怎么过得了冥事府的面试?还想去冥事府当官儿,怕是去贪吧?”
“你放开我!老娘今天就是拼了这老命也要把这家伙撕得稀巴烂!”
只见妁川说完便疯了般往前扑。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和什么气!我断气了!”
“生财啊!”
“怕是要断财咯。”
最后一句是不明说的。
闻言的逾嶙只顾使劲拖住一股脑往前扑的妁川,顿时感觉头大,怎么这家伙就是这么欠呢?
逾嶙眼看是拉不住了,只好试着言语阻拦:“好姐姐!莫要冲动啊!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呢?这青州城妖魔鬼怪还少吗?你上次锤不动他,还指望这次锤得死他吗?!”
是了,青州虽是人界,但却是通往六界的交叉口,繁荣到极致也混乱到极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聚在这儿。你在街上随便找个人搭话都有可能不是人,还有可能吃了你。不过青州毕竟是人界,秉承六界和睦众州太平的态度,其余各界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收敛一点,不随意骚扰杀戮人类,保持其表面的安定和谐盛景繁华。
不明见逾嶙很有悟性,点点头表示赞许:“还是你比较明事儿理,我呢,也不和你们兜圈子了,”他边说边用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的槐树枯枝指着妁川,只道:“我是来找你讨债的。”
“你可是没遭受过毒打?”
不明一脸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并且下一刻你就会跳起来打我的的表情,先不答妁川而是示意逾嶙:“你把她拖住了,我慢慢说。”
然后便见不明捡起逾嶙掉到地上的小扇打开摇动着,再一把拖过老槐树下本是妁川用来晒太阳的藤椅翘着二郎腿慢悠悠道:“你可曾记得你入仙籍那年是如何贬回冥事府的?”
“与你何干!”
见妁川明显不乐意搭自己的话茬,不明便继续道:“那年你升入仙籍又考了同年所办的天官仙职考试,你砸了你毕生积蓄又凭着你的狗屎运入职,可是后是却被赶回冥界任职了。”
这可能是妁川有史以来最忌讳别人提起的一件事情了。
五千年前,六界还归天界统一掌管,各界生灵皆以入仙籍为荣。虽然入仙籍要先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再通过层层审核,但千年一届的招仙仪式也仅仅是水到只要你拿够钱你就可以报名还能给你透上一届的笔试题和面试题。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妁川攒了近万年的天钱报了修仙培训班买了历年考仙试题和指南,熟透了笔试中的什么天官儿职位要点摸透了面试官的各种脾性千辛万苦入了仙籍还顺带蹭了个天府官职的同一天,在九重天瞎转悠的她偶遇到天帝,于是!她就被贬回冥界任职了!!!
这原因仅仅是天帝怕老婆吃醋面试过了个女仙!!!要把她调到看不见的地方才安全???
塞翁得马果然不是什么福。
“真是荒唐……”逾嶙在一旁听着不禁摇摇头。
“还有更荒唐的,”不明补充着:“当年被贬的可不止她一个,还有我。”
“你?”逾嶙挑眉。
“不错……”不明有些无奈:“我只不过是碰巧路过的小萌新而已,结果谁知那日天帝是见人就贬,咬着我日后肯定要勾引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天帝是把自己把持不住对你下手?哈哈哈哈哎呀!你打我干啥!”
妁川一巴掌拍到逾嶙头上:“他是怕天后把持不住!”
不明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谁让你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可别什么都赖我身上。”
诚然,不明长得美。
此时此刻的他用逾嶙那把绘有泼墨山水的小折扇摇动着青丝微扬,是个长眼睛的都该把持不住。
自然天帝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赖你赖谁?我一被贬你们冥界就脱离天界管辖,独成一界。其余各界一看你们都自治了,那还得了?谁还甘心当天界的狗?结果就是纷纷独立重新划权上户口。”
“我堂堂仙籍硬是被逼着上妖籍,你说这赖谁?”
“当然为了不失小爷的铮铮傲骨自然是宁愿游荡在各界各州也誓死不被迫入它籍。”
“可这世道险恶,我一个长得好看又柔弱的仙男稍有不慎就容易贞洁不保灰飞烟灭。”
“你可知这些年我受了多少苦?不过还好小爷我福大命大。反正我是不想再四处漂泊了,要安顿下来,但我无处可去,无户无籍的,很是危险,所以你说你该不该对我负责?”
“嗯……”逾嶙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妁川确实应该对他负责。分析了一阵后便临阵倒戈了,过去拍不明肩膀,又指着妁川道:“你看看你!造了多少孽!”
妁川:???
这么快就一个鼻孔出气了?
而眼看稳了的不明这时便用手支着椅臂撑着脑袋开始打量长笙酒馆。
长笙酒馆坐落在青州城西市最繁荣的长明街角,酒旗挂与二楼左侧檐角雕花横槛处,右侧一棵巨大歪脖老槐树遮住整个楼阁。
“我记得长笙酒馆不是冥事府那写生迹簿的冥六君的产业吗?”他打量完,慢慢偏头看逾嶙,笑道:“是吧?冥六逾嶙君?”
“诶!”妁川赶忙抢话,得意道:“现在这长笙酒馆可是我的产业,那店契上写的可是我妁川的名字!是吧?冥六君逾嶙?”
本该惊讶不明竟知道逾嶙是冥界冥事府冥六君的惊讶同宣誓主权相比,早已经被妁川抛置九霄云外去了。
而逾嶙倒不觉得惊讶,他早已接受不明大有来头的想法。只在妁川的质问下无奈叹气点头答是。
这事得追溯到两万年前。
逾嶙和妁川本是黄泉上游东冥野两株冥花吸收灵气而生的冥灵,自生来便熟识且同在冥界打拼。不过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虽同行同住同吃同睡但在金钱这块还是算得明明白白。他们俩一个赚钱是为修入仙籍,一个是为去冥事府当官儿。自然前者要花的钱付出的精力时间肯定都比后者多,逾嶙当年料定妁川那憨批样儿肯定入不了仙籍,于是拿仅仅是只奋斗了三千年就入了冥事府然后领的冥官儿俸禄在青州城开的酒馆和妁川打赌若是她入了仙籍便将其赠与她。
事实证明,只要肯熬,总能熬出头,时间问题而已。
见妁川一副我就是这么厉害我就是店里老大的表情,不明慢悠悠起身到逾嶙身旁碰了碰他的肩膀笑得不明所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记得她现在可是冥籍哦。”
妁川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这是她最忌讳被别人提起的第二件事。
当年被贬回冥界任职的她秉承着仙籍还在就有出头之日的想法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加油干,却在不久后因为冥界脱离天界管辖重新划分权利,把身在冥界的她又划回了冥籍???
最要命的是普查鬼口时冥事府那边怕她是天界的细作直接端了她在冥事府的饭碗踹了出去???
而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她在冥界任职时趁着仙籍还在及时拖着死活不愿意交出长笙酒馆的逾嶙到冥七女君珩杏那儿签字画押过了户。
逾嶙拒绝看妁川那肯定是臭得不能再臭的脸,一手搭在不明肩膀一手叉腰领着他往店里走叹道:“好哥哥,你日后便可试试从她手里讨东西……”
“诶!你们干啥?我还没说要留下他!”
“不是他欠我的吗?咋还变成找我讨债了?”
“诶!你们等等我啊!”
头顶云散开了去,日光也渐渐明烈了起来。
妁川跺着脚无奈提着裙摆跟上他们上石阶入店的步伐。
清风徐徐,老槐树花叶飒飒摇动,空气中弥漫着素雅的清香,阳光照耀在铺满一地的雪白之上……
第三章 无处可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
李和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妁川依旧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只默默托着腮盯着她。
她有些急了,道:“我没有地方去……”
没地方去?
妁川心里纳闷,李和月不就是失足落水吗?
自古以来,人活着归天界管,死了归冥界管,正是因为如此划清界线才使得两界千万年来不冲突。
所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李和月不是,可她人是的的确确是死了的,冥事府那边不可能不收她。
“我是被人推下去的……可是我不知道是谁……”她拼命回想,蹙着好看的眉。
要是别人,说自己遭人谋害而死,还稍稍值得怀疑,但说李和月是遭人谋害,却是丝毫不用怀疑的。就正如她自己说的一样,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回想近几年来,李和月可算是在青州城树满了敌。人们大多惧她权势表面不言心里却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她。想来之所以个个都道她是失足落水也不过是想以老天的名义给杀人者个台阶罢了。
李和月死后,她做的那些缺心眼子事被大肆宣扬戏剧化:什么杀人烹尸,什么烧福神庙,什么投毒灭口,只要是不顺她眼的基本上没有活着的……虽然这些荒谬传言逐渐往不着边的天际发展,但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且乐此不疲。
于是乎人人便认定了李和月有此般恶行。
……
见李和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妁川便认真同她分析:“李大小姐,我这儿留不住你的,青州城毕竟是人界,你若是没有肉身栖寄便很容易被外面收魂抓鬼的盯上,你应该去……嗯……你应该去投胎转世的。”
“她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儿得去地狱走几遭才能投胎吧?”不明在窗边远远提醒着:“再说人家未必想投胎,你瞎指啥路呢?”
这话虽在理,但妁川还是忍不住瞪不明一眼,欲反驳间却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对李和月道:“我看你当时在河边寻些什么,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不知道……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妁川摸着下巴思忖着,末了便起身去拿纸笔,道:“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写下来我帮你去寻……”
李和月有些迷惑,偏头去看不明。
见她视线过来,不明只好出声解释着:“她老毛病犯了。”
想起之前不明问逾嶙,明明是酒馆为何她做的生意却千奇百怪?当时拉着不明的逾嶙头靠在他肩膀上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只道:“我还敢管她做啥生意?她能留着我这些酒壶子就不错了!”
那时的不明表示同情般拍拍逾嶙脑袋,然后听见他还说了一通妁川的“坏话”后言归正传:
人死后灵魂离体,没有了肉身栖寄在人界中便很容易魂飞魄散。所以多半人死后都是安安心心呆在冥界反正冥市街应有尽有。
但是有些人始终感性,对人世间的人啊事啊尘缘未了,这种情况下有钱鬼就有多种选择了,可以去找种灵者给自己种个肉身,也可以找塑型匠做个肉身,再不济者还可以去租形铺租个肉身……只要有肉体庇护,便不容易被收魂打鬼的道士也好和尚也好还是啥的给识破。
当然这些都是高额消费,一般那些初来乍到的小鬼是支付不起的。而这个时候,妁川这来往人冥两界的中间商就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妁川在未入仙籍时就是靠来往人冥两界淘物件儿宝贝啥的赚差价。她时常夸赞自己是沟通人冥两界的桥梁,是人鬼心灵交流的纽带,是抚慰他们相思之苦的无私奉献者……虽然她总是把低价淘来的人界物件儿高价卖到冥界,但是相比去搞个肉身那也算是九牛一毛了。
……
想到这儿不明不禁哼笑出声,赚了这么多差价,还还意思谈无私?
见李和月明显有些懵,不明收回思绪,只道:“李大小姐还是早日去冥界投胎转世吧,青州城的收魂者可不少,若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大可在轮回时道与冥五君临亦,让他给你牵牵线。”
此刻妁川也拿着纸坐回桌案前,铺纸递笔间对她道:“我想你可能还会在冥界呆上一段日子,等你把这世的罪过赎完才能投胎转世,所以你想要什么大可写下。”
“我……”
“人的宿命是因果报应无限轮回……”
所有人死后都需先去冥事府报道登记入冥籍的,然后再按生前的功过是非来决定去向,无大过者可选择轮回重生或是留在冥界,罪大恶极者将送至冥四君魂悦处按其过错轻重处置。魂悦曾说,送往他这儿的恶鬼既使入数遭地狱都赎不了生前的罪恶。
“我会下地狱吗……”李和月音量极低,她垂下眼眸,似是有些恐惧,喏喏道:“我从河里出来,听见围观之人都骂到死得好,罪有应得,可是我好像并没有做过什么……”
“没做过?”
“我……”
见李和月迟疑,妁川全当她是掉河里脑子进水了,叹了口气后心平气和询问:“李大小姐,当年在东街当众打死苏老大夫一家的可是你?”
“是吧……”
“在永街神水井投毒的可是你?”
“也是吧……“
“有人见黄衣女在福神庙烹尸食人可是你?”
“我……”
“你既然都记得,怎么又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呢?”妁川微微皱眉质问。
见李和月只低头死死抓着自己的一抹衣角沉默,妁川心中便信了大半那她那些伤天害理的言论。
而在此之前,妁川还是只愿意相信坊间那些将李和月丧心病狂到妖魔化的传言只不过是以讹传讹博人眼球的戏言罢了。
但这些终究都是李和月的生前之事,也轮不到她来指责。
安静了片刻,李和月才唯唯开口:“我若未去投胎转世会怎样……”
“多半未去冥事府登记报道的孤魂野鬼都是些……罪大恶极的……他们不愿去受烈狱之苦,可是呢又有几个最后善始善终了呢?”妁川看着不远处赏起月来的不明,继续对她叹道:“未入冥籍的鬼魂不能留在冥界,只能在尘世间游荡……他们多半最后是被收魂者收去或者魂飞魄散了……”
“……”
见李和月一言不发间头越来越低,妁川便觉得还是莫吓她的好,于是想着先缓解下气氛:“其实地狱也没有那么恐怖啦!而且你未必是最罪大恶极者的那批,等你去了冥事府写完生迹簿再根据你生迹来看,虽然你是做了许多恶事儿,但如果翻阅别人的生迹簿知道你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的也不是不能宽容处理的……我记得冥老四那儿还有劳改修冥城补冥河啥的……”
“我……”
“你什么?”
“我已经去过冥事府了……只是……”
李和月小心翼翼地从袖间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绯红冥花将它放在桌案上。
只见冥花上萦绕了数只散发着淡蓝微光的幽灵,它们将冥花托起来在空中停下,噗的一下幽灵与冥花化为数颗细亮的尘光,逾嶙的脸便出现在尘光消散后。
逾嶙道:“你们帮这李大小姐寻寻魂,她……”
“诶!你说完啊!多少钱?”
看着尘光散去后冥花便毫无生气地硬邦邦掉落到桌案上去,妁川无奈得没眼看,心想着这家伙可还真是会省钱,买储灵冥花都是指着最便宜,只能传一句话的买……
不过既然是逾嶙叫李和月来的,妁川便也就明白了大半。
这李和月定是缺魂少魄写不了生迹簿入不了冥籍自然也不能投胎转世。
以往这种情况也算不少,于是便有了专门做寻魂生意的。
虽现如今妁川是长笙酒馆掌柜的,户籍也在她名下,但逾嶙在长笙酒馆上面怎么也花了他大半生心血才经营到如此如日中天般的地步,怎么也算是长笙酒馆的大东家,自然觉得肥水不流外鬼田便将李和月推荐到妁川这儿来。
妁川觉得当着李和月不全的魂魄前谈钱多多少少也不怎么合适,便想着还是先帮她把丢的魂魄找回来再说。
现下一紧,只道先做事儿后拿钱也是应该的,便问道李和月:“李大小姐是否记得推你入河之人?他又是否有漏出什么马脚来?”
只见李和月回忆着就突然头疼起来,她双手抱住脑袋使劲摇头间竟还颤抖起来:“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没有杀人,不对,我杀了……杀他们的不是我……我不是……”
此情此景,谁也不可能猜到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娇纵蛮横毒妇李和月。
“李大小姐……”妁川有些于心不忍,偏头用眼神去示意不明赶紧过来安慰她。
不明倒是甩得干净,只瞟了一眼便转回头去。
“……”
妁川有些为难,伸出手去安抚李和月:“李……大小姐,你先别急,你的记忆都附在各缕魂魄上,你记不起来完整的生前事也实属正常,等寻回你的魂魄再说……也不迟……”
……
安排好李和月后,妁川倚靠在长笙酒馆门框上看星星。
见她发呆,不明便拿着斗篷走上前去,又将白日里在槐树上打盹时收到后就随意一扔忘却的请柬递到她面前。
妁川偏头看了一眼顺手接过请柬间立起身子,等着不明将斗篷披到她身上。
而下一刻不明便在她接过请柬后抖抖斗篷然后一个旋手自己披上了。
“……”
全然忽视身旁愣住的妁川,不明直接靠着门沿坐了下来,一只脚搭在门槛上,偏头去看夜空,道:“想着自己还是仙籍时在天上的日子呢?”
妁川不愿意搭理他,重新靠回门框上。
“我也想,只是这造化弄人啊怎么就和你同一日入了仙籍呢……”
“你滚不滚?”妁川一拳锤到门板上。
“滚了滚了。”
不明不慌不忙地吐出这几个字来,随后慢悠悠起身想着回房养养神儿。
大约不疾不徐行了数十步远,不明也未停下,却灵活地用手指一钩将斗篷从身上褪去头也不回往后扔去。
便就那样直直落到了妁川身上。
秋已转凉,不要白不要。
一想到这儿妁川便一个寒颤,赶紧用手整整斗篷,再拿出方长不明递来的请柬,想着是哪家又办喜事了。
只见请柬上赫然写着两个名字:沈西清,楚雀。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妁川将请柬合上,抬头去望天边星宿。
沈西清,青州城首富李家上门女婿,李和月的丈夫。
第四章 李家沈西清
日头渐渐落了下去,夕阳染晕了整个长明街,长笙酒馆前人声嘈杂起来。
妁川手执白绢团扇,用云纹金簪随意挽了个发髻,着黧色上衣印有团云纹绛色襦裙,茶白披帛上印有大片流云纹。
她提着裙角下店前石阶,手里摇动着团扇用以驱散黄昏的余热。
“妁川姑娘,你来看看这京云皇城阖家酒坊新酿的花酿可还行?”说话的是一直以来为长笙酒馆运酒供货的十三爷。
长笙酒馆历来不自己酿酒,都是直接雇人从各州各城各大酒坊批运。一来是因为妁川根本不会酿酒且逾嶙在冥事府职务繁忙也无暇去学酿酒,二来是他们也觉得青州城汇集各路妖魔鬼怪人仙神灵,总有挑嘴难伺候的,还不如直接倒卖各种名酒来得轻松。于是乎长笙酒馆完全也就充当了中间商的作用。
而这自然也是妁川赚差价的门路之一。
有人打开一坛酒,清冽甘香顿时袭来,沁人且陶醉。
“十三爷的眼光可还有错?一直挑的都是上品佳酿,着实诱人得很。”妁川夸赞着将坛子封好,又吩咐杂役搬运入店,手里团扇摇出的凉风吹得十三爷乐呵呵直笑。
“十三爷可记得沈西清?”
“李和月的丈夫?”十三爷叹道:“可真是可惜了这孩子。”
“十三爷有所不知,李和月前几日溺水死啦!”
“死了?”
“是啊,人人都道死得好呢,尸身在河里泡烂了都没人收呢……”妁川手里团扇跟着话语夸张摇动。
“沈西清没去吗?”
“没有。”
十三爷明显纳闷了,道:“沈西清当年可是宁与家中断绝关系也要入赘到李家呢。”
是了,坊间调侃,李和月越是坏,沈西清越是爱。
意思是李和月再恶贯满盈、再劣迹斑斑,也有一个沈西清真心待她。
沈西清是京云皇城一户商贾家的公子,才貌双全德财兼备。他幼时随父亲几次来青州城经商小住,不知何时结识了李和月,此后还认定了她,对她千般万般好。
沈西清曾张罗打鼓到李家提亲,为她掷千金买下闻名青州城的花匠季先生所种的一棵一叶千金的名贵桂树……最戏剧化的是李家独有李和月一女只招上门女婿。而上门女婿在这个世道算是奇耻大辱,沈西清头撞南墙到底,真就为此与沈家决裂,入赘到了李家去了。
当时人们还议论过李和月是如何蛊惑了沈西清,沈西清又是为何瞎了眼疯了心智如何另有图谋。
妁川也曾问过十三爷,沈西清是否有可能真就是图谋李家财产?
十三爷只是摇摇头,答道:“你是未见过沈家在京云皇城有多家大业大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用最难听恶毒的话语咒骂李和月时也会理所应当带上沈西清。曾经那位在众人眼里彬彬有礼世无双的温润公子沈西清便就这般与李和月一起,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其实换个角度想,若是李和月风评好,他们又岂不是一段才子佳人勇敢追爱令人钦佩羡慕的故事呢?
想到这儿妁川倒是不自觉笑了,摇摇头扶着十三爷入店结账去。
“可是沈西清又要成亲了。”
闻言,十三爷明显一怔,不一会儿又呵呵叹笑:“这沈西清,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当年对李和月掏心掏肺是,如今在爱妻死后没几天又另娶她人也是……”
……
夜间,城东李家后院围墙外。
“你拉我一把。”妁川抬起头对歪坐于墙头上的不明道。
“你有个什么用?好歹修炼了几万年,连个轻功都不会?”不明一脸嫌弃,从墙上跳下到她身旁伸手准备去横抱她。
“啪!”
妁川无意扬起的一巴掌甩到不明脸上。
不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质问道:“你干嘛?”
“我……”
“好心抱你进去?还不领情?”
妁川皱着眉,也顾不上答话,只觉手臂明显一阵酥麻后没有了知觉。
该死!忘了不明肉身坚硬打不动!
他面上依旧有气,调子冷冷质问着。妁川心虚之余瞟了一眼,实在是令人打寒颤,又强忍着恢复知觉后手上的疼痛,喃喃道:“你拉我就好了,不用抱……”
“嗯?”
嗯???
只见不明一步步靠近妁川,把她逼到墙角,一只手猛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不然我叫人了啊!冥老六!”妁川下意识用另外一只胳膊护住身前衣物,在不明将她胳膊向上拉直稳靠抵在墙上时,又抬手低头闭眼间叫出声:“啊!”
“你瞎叫什么呢?你自己比划看看这墙多高?我在上面就算是把脚给你,你能够得着吗?”
“……”
见妁川这般反应,不明心下又不禁好奇,轻轻勾唇反问:“你在想什么呢?嗯?”
“你睁眼看看我这张脸,缺女人吗?”
闻言,妁川才慢慢睁眼去看。
此时的不明着一袭月白,如墨青丝半绾于脑后,额边碎发随着妁川稍为不稳的呼吸微动。
是一张摄人心魄的脸。
此等谓之盛世美颜。
“……”
“你们……”
是李和月的的声音。
“我们什么都没干!”妁川忙道。
正欲解释,又觉得自己还保持着被不明抵在墙上的姿势很是不雅,想试着努力收回手臂,却发现依旧被他抓得死死的。
她用脚踢了踢,道:“起开。”
“叫哥哥。”
妁川:???
“你是被逾嶙那家伙惯坏了不是?”
不明不答只笑眯眯看她。
“……”
“那你们先……”
只见李和月说完,默默退至一旁准备穿墙回去等他们完事,妁川立即叫住她:“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
又见李和月迷愣得不知是进是退,妁川闭了闭眼,心中实属无奈。
“嗯?”
“嗯你妹!”见不明还这般戏谑,妁川说完便疯了般挣扎起来:“你看我不撕了你!”
而这头不明突然放手,随即再往后一退,往边上一偏,妁川便直直往地上摔了去。
“……”
“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明从她身上跨过去,走到李和月面前,话锋一转:“李大小姐刚刚进去可看到了什么要紧的?”
“没,我在等你们……里面有收魂的符阵……”
“你离那些符阵远些,等我们进去护你。”不明道。
妁川心中只不停念叨着逾嶙嘴上常挂的和气生财,忍得住,财得生。心中算也是好受多了,又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扒开不明,对李和月道:“你现下是只缺魂少魄的冥鬼,随意穿行自然是容易的,我们尚是肉身,入这高墙大院的着实有些困难。”
“其实也不难。”
不明搭话,脸上挂了笑,说完便一把扯过妁川,将她直直举起抛置空中,下一刻,便一脚把她踢飞了进去。
只听见墙那边先是啪的一声随后是咔嚓声。
那是骨裂的声音。
而这边不明脚尖一点,轻轻松松翻过高墙然后稳稳落于地面了。
看着还张牙舞爪脸着地趴在地上的妁川,摇摇头很无奈,叹道:“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李和月穿墙进来,见此惨状,赶忙去扶。
“等等等等!别动……痛!……哎呀……”
妁川强忍疼痛抬起脑袋冲不明大吼:“黑户!我和你没完!我现在怎么起来?骨头都散架了!你赔!”
不明心里一个咯噔,他无籍无户最忌讳的便是这“黑户”之称。
他慢慢道:“陪你……坐一阵儿?”
“……”
“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明听不得妁川这哭声,正如逾嶙听不得一般,假不说,还矫揉做作。他有些无奈,只好认栽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不明将妁川抱至围墙边放下,让李和月扶住她,然后伸出手一寸一寸按压在她身上找骨头。在骨节断裂处暂用灵力为其修复,在关节错位处也丝毫不管不顾妁川的嚎叫用力掰扯。
美曰其名为她正位。
“好了,别再嚎了,等下将李家的人引来我再扔你一次就白浪费我的灵力。”
妁川闻言赶紧闭嘴,从李和月怀里坐起来,然后默默活动关节,心想着这不明还有点本事儿。
“你不是仙籍被削了吗,为何还有仙神才能修的灵力法术?”妁川纳闷问道。
“储灵阁那位是我老相好。”
不明也毫不避讳。
自古以来,修仙法神术以灵元为基础。
所有仙籍在户的仙神以自身一缕精元灵根为引子,在神君云子泱的炼化下化为灵元种,种于天界神洺河畔。
当灵元种出后灵元会分为灵元精元与灵元真元。灵元精元会入到仙神体内作为修习法术灵力的丹元,除了运转灵力外也可抵御修法带来的反噬,而灵元真元则会收入天界储灵阁做为天帝统治天界众仙神的筹码。
这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天界储灵阁存放着所有仙神的灵元真元。神女君蘂姜按天规会将各个仙神的灵元真元用神力护好,也会将削去仙籍的仙神灵元真元毁掉。
想当年妁川勤奋修法,却在仙籍被削那一刻连带着灵元被毁,仙门法力全无,只能使她那冥灵为基的小灵法。她虽心里有气,却也赖不得人家是按规矩在办事儿。
而眼下看来,妁川还是觉得自己太单纯了。
本想着趁机臭骂不明一顿,却又想着人家刚刚才用灵力修她灵体身骨的人情,便决定让他功过相抵了去。
……
月光皎洁,星子灿烂。
妁川将在冥市街专门为李和月挑的绣有金桂的鹅黄绢丝遮冥披风披到她身上,可暂时遮护住她的魂魄不被符阵收去。
那一抹明晃晃淡然鹅黄,煞是好看。
李和月领着妁川和不明穿过后院回廊行至中庭小湖的一处。
一路上红绸锦缎张灯结彩,真不愧是要办喜事,妁川想着,心里不免啧啧感叹。
而这李家不亏是青州首富,庭院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小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清溪小流中锦鲤结伴翕忽回游,回廊亭榭上卷帘坠的琉璃穗子随风摇动发出玎玲清脆声响。
这是金钱的声音。妁川想。
他们沿着碧溪水流边走,走着走着李和月突然被什么拌了一下,鹅黄绢丝披风被扯坏一角。
李和月低头一看,便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妁川心里不免暗骂这冥市街东西坑人的质量,走前去看什么东西将其挂坏。
竟是一木桩。
这木桩被砍得乱七八糟,周围还有木屑,看着像是近几日才被砍掉的。
“是他为你买的那棵桂树吧?”不明道。
李和月抬头看他,双眉微皱眼神迷离,随后慢慢点头。
“这谁砍的,可是不知道它多金贵吗?”妁川心里直道可惜,毕竟从季先生后山园子里买来的树都贵如天价娇如女子。
“或许是死了吧……太娇贵了便是养不活的……”李和月低声呢喃,随后又慢慢站起身来,
她放眼去看四下,偏头向前堂方向望去,似是看到了什么。
只见其慢慢走近停在一处假山后,妁川和不明也行至李和月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前堂内灯火通明,照映得高挂的红绸锦缎花团绣球格外红艳,厅堂内各摆设都与各门窗灯笼一样贴有大大的“囍”字。
而厅堂中央有一抹白色各外刺眼,与这些喜庆格格不入。
是沈西清。
他一身丧服白衣坐在一口搭有红绸的棺材旁,手里抱着黑木灵牌。
定睛去看,那是李和月的牌位。
四下霎时静寂无声。
妁川心里正琢磨着沈西清此等做法是何用意,却被不明碰了碰胳膊,示意她看厅堂内。
只见一着鹅黄衣衫的女子拿着一披风入内,那身形像极了李和月。若是她不偏过头来使妁川看清那张脸的样子,怕是就要以为是李和月了。
“是楚雀?”不明问道。
李和月点点头。
只见楚雀走上前,将披风抖抖整理好蹲下身子,还未将披风披到他身上,就听到沈西清怒呵一声。
“滚!”
“她已经死了。”
“你闭嘴!”
“她死了好几天了,身子已经在鹊构河里泡烂了!”
“啪!”
这一巴掌让远在厅堂外的妁川三人都听得清脆响亮。
沈西清一耳光打得楚雀摔坐到地上。她双手支地,嘴角被打出了血。
楚雀抹了抹嘴角血迹,笑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为李和月报仇。怎么现在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嗯?”
为李和月报仇?这么说就是楚雀杀了李和月了?那为何沈西清还要娶她?
“别忘了答应我的,我们日后还要做夫妻的,打人可是不能相亲相爱的。还有,”楚雀起身捡起地上的披风拍拍灰还是披到了沈西清身上:“烂都烂了,埋了吧。”
这话说完楚雀便起身离开了。留沈西清一个人在厅堂内抱头痛哭。
“他还是去鹊构河将你尸身带回来了吧……”妁川叹了叹:“你们,曾经也是极为恩爱的吧。”
李和月看着沈西清紧紧抱住她的牌位,怔怔道:“是吧……”
“可是我现在死了,他,也应该会好过些吧,不用再挨着街坊邻居的咒骂,不用担心仇家牵连追杀,我都死了,大家都该会放过他了吧……”李和月眼里有雾,她笑得苦涩,也很美:“其实我们也没有坊间传得那般恩爱,他对我,似乎也没有……那般好,他平日里与我好像也话不到两句的……”
“他其实,并没有多爱我吧……”
妁川听得一头雾水。
这沈西清对李和月到底是哪般情意?若是不爱她,怎么会放着好好的京云皇城自家的产业不要哪怕被踢出沈家族谱与沈家断绝关系也要入赘到李家娶李和月呢?怎么会此刻死死抱着她的牌位痛哭呢?若是爱她,又怎么会如李和月口中这般待她冷清,在她死后不日便另娶害死自己妻子的女人呢?
出了李宅,三人行于长明大街。
夜已深,商铺多已打烊,只有少数几家店铺门口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亮,月华洒在街面青石板上。
“楚雀是谁?”不明走在前面,夜间凉风掠过,吹得他青丝衣袂微扬。
“……”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不明又道。
李和月明显是懂的,沉思片刻,才慢慢开口:“她是李书文的小妾。”
李书文是李和月的父亲,于两年前病逝。
“可是……坊间说的可不是病逝。”妁川答话。
“他是被毒死的。”李和月答话。
“是你?”
“当年官府定案是李书文的小妾下的毒。”
“可是没有人信,虽然当时药铺老板指认小妾去买过砒霜。”不明补充:“而且小妾还死在了狱中。”
“嗯……”李和月深叹一口气,苦笑一声往前去了。
“是啊,我罪大恶极,谁信我冤呢?”
第五章 李宅往事
逾嶙正坐在长笙酒馆内一处靠窗的位置上煮茶,见妁川一行人回来,赶忙用小扇招手示意他们进来。
妁川提着裙角坐到他旁边去,拿起一杯茶饮尽,口齿之间顿时清香四溢,然后不免拍拍他的肩膀夸赞道:“不亏是我的小棉袄,知道我喜欢什么!”
“那可不怎么?毕竟和你同吃同睡几万年,这点喜好我还摸不清?”说着逾嶙又从紫砂壶中倒出两杯递与坐在对桌的李和月与不明。
“逾嶙兄何必说如此违心之缪言?”不明放下手中一饮而尽的茶杯,然后对妁川笑道:“这等冥界香茗好茶自然是逾嶙兄有眼光才寻来细品的,怎么就是为着你的喜好呢?”
逾嶙一副你懂我无奈懂我有苦不能言的表情,眼神坚定示意他说得对,另一只手还默默竖起大拇指。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风趣?”妁川似笑非笑,眼神里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不明闻声识相闭嘴,自顾自又斟了一小杯。
许也是觉得有些尴尬,逾嶙笑呵呵打圆场,忙转移话题:“你们可寻到了李大小姐缺了的魂魄?”
“……”
见妁川和不明都不言,不免又尴尬了一分。
“没有……”
是李和月轻柔的声音。
“这个……那你们今日去李宅可有什么收获?”
“没有。”不明答到。
“怎么没有?起码知道李和月是被楚雀害死的。”妁川恶狠狠盯着不明,认定要与他唱反调。
“楚雀是谁?”逾嶙问。
“就是沈西清,额……就是李小姐的丈夫过几日要娶的那个女人。”妁川解释着,倒不忘瞅瞅坐于逾嶙对桌的李和月。
见李和月只是低垂着眼眸,没有太大过激反应,妁川吸了口气,继续道:“我怀疑李宅的符阵就是楚雀找人布的,怕李和月回去找她。”
又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妁川手往桌上一拍,对李和月道:“我知道了!一般收魂者收的魂不完整练的丹就功效不足,他们一定是料到你不能投胎转世肯定会回那李宅,所以设这些符阵定是想抓你,这可是一举两得啊!”
“你能不能不要瞎揣测?”不明在认真分析了她的看法后否定她。
“楚雀为何要这般害李大小姐?”逾嶙也觉得妁川是在乱扯。
“你不知道,楚雀之前是李书文的妾。”
“李书文又是谁?”
“……”
妁川满脸皆是嫌弃,白了逾嶙一眼,道:“你白拿冥事府俸禄多少年了?”
确实,这写生迹簿算是冥事府最轻松的差事儿了,仅仅只是需要将人死后各缕魂魄中的忆灵引出,然后以记忆为墨将自己生前的事迹写于冥簿之上即可。
逾嶙则对此表示很是不满:“什么叫白拿俸禄?我引忆灵不需要消耗灵力?那些簿子我不要一一按要求归类存放?”
“就是,那么多簿子,逾嶙兄哪能一一看完呢?”不明表示理解。
穿一条裤子,绝对的。
妁川鉴定完毕。
“李书文是我的父亲,楚雀曾是他的妾。”
李和月慢慢道来:“楚雀是沈西清四年前在东市西角巷里捡的,我犹记那是沈西清第一次和我提要求要留下她。只是我不许她伺候沈西清,她便去伺候李书文,不知怎的竟爬到他床上去了。我不待见她,却也懒得为难她,更有甚者同情她。毕竟李书文对妾向来也只是发泄,稍有不满便往死里打。我曾经觉得她杀李书文仅仅是因为受不了李书文的暴戾,可是……”
李和月苦笑着:“可是他们不日便要成亲了,这么看来,我或是想得太简单了。”
而想着坊间那些李和月毒死自己父亲的传言,令妁川不禁道:“当年官府判楚雀斩首之刑,但她却没等到秋后就在狱中死了,所有人都道是你杀人灭口的。”
“我都以为她死了……”李和月叹道:“若不是亲眼见她出现在李宅,我都以为她死了……”
“那她既然没死,自然是有人救了她,这么看来,这个人是沈西清无疑了。”逾嶙道。
“或许吧……”李和月慢慢道:“或许沈西清也一直相信是我毒死了李书文呢?”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在你死后沈西清便着急忙慌娶她呢?”妁川依旧是觉得一头雾水。
逾嶙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当时楚雀在牢里假死,待劳役将她扔到乱葬岗后她又爬了起来然后改名换姓与沈西清再续前缘?”
“楚雀没有改名换姓,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李和月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慢慢解释道:“只是小妾在外本就不配拥有姓名。你们一开始不知请柬上的楚雀便是那毒死李书文的小妾也很正常。”
妁川白了一眼逾嶙道:“什么叫再续前缘?”
明显是没懂妁川的意思,逾嶙反而认真道:“就是,比如说,沈西清第一次捡她回府给她安居之所,楚雀便对他暗生情愫,然后在她从毒害李书文这事上死里逃生后还是念着想着沈西清便回去寻他。”
“唉……”
看了一眼李和月手里攥紧的拳头,妁川叹了一口气,对逾嶙这不会察言观色的表现实属无奈地拍了拍脑门。
“你什么表情?”逾嶙明显不满,觉得妁川这表情是对他的设想表示否定,又道:“那就是沈西清和楚雀一直都是对彼此有意的,无奈有李和月和李书文,便合伙设计圈套毒死李书文嫁祸李和月,坊间不是一直都传是李和月毒死自己父亲的吗?”
如果不是亲眼在李宅见到沈西清抱着李和月的牌位以及给楚雀那响亮的一巴掌,妁川也会理所当然这么想。
这本来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哪有人会在自己亡妻死后头七都没守过尸骨未寒之时就另娶她人的?这无疑就是在告诉大家就是自己和楚雀合伙杀死了李和月啊,只不过因为李和月也是人人喊杀,以至于大家对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竟这般宽容。
而待逾嶙知道妁川一行人在李宅看到了什么后便又皱起眉头再设想其它可能。
……
“哎呀!不想了!”逾嶙觉得头疼,他摇了摇脑袋,起身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也说不过去,那也说不过去,不管了,既然你们认定楚雀再怎么也脱不了干系,明日便去把布符阵的人抓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指不定李和月的魂魄就找到了。”
“不行了我头都裂了,我要去休息一下。”说完便起身摇着小扇往楼上去。
妁川觉得甚为有理,拿起茶杯给自己再倒一杯顺便整理下思绪。
然后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叫住他。
“姐姐你又怎么了?”逾嶙无奈地停下脚步转头去问她。
“冥市街那卖遮灵披风的偷工减料,随便一挂一扯就坏了,质量不过关,你同冥老二说说管管这些不良商家。”
冥二君熙蓬,冥事府专门做质检差事儿的冥君。
“得了吧,熙蓬那张臭脸,你爱看你去说。”
说完身影便消失在转角间。
不明自顾自斟茶喝,李和月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望着窗外出神。
妁川则起身去柜台查看今日酒账。
“掌柜的!给我来十大坛子白津!”
白津酒是青州城本土所产酒酿中最浓烈的酒,亦是各界中最浓烈的酒,只闻其味便能使人晕头转向,更别提喝。
当年逾嶙虽允了将长笙酒馆过户给妁川,但每次提到去冥事府找专管商铺户籍的冥七女君珩杏处办手续时他总能找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借口逃脱。后来妁川也是偷偷用白津换了逾嶙杯中根本奈不何他的其他烈酒,才让他死活不愿中迷迷糊糊在转让长笙酒馆的纸契上按了手印。
妁川闻声去看谁竟这般不要命要这么多白津。
只见本就喝得酩酊大醉的黑衣男子头朝下倒在了店门口。
妁川不愿去管这档子常有的喝醉酒发酒疯的事,心里明了这人定是在别处酒家喝醉撒完泼后被赶出的,也不近去看便叫人把他抬了出去。
……
翌日,李和月起得早,便在帮着扫店庭前槐树的残枝败叶。
见此情景的妁川慢慢走下台阶,随后捡起被打落的一枝槐树枝,道:“昨后夜里雨势似乎有些大啊。”
李和月闻声转身。
她是顶好看的,一袭鹅黄纱裙,眉黛如画,眼似秋水含情。
“是啊,我许多年未见过此般大的夜雨了。”李和月笑了笑。
待清扫完毕,逾嶙和不明便将藤木桌椅搬出来,放在老槐树下,然后又回店里端早茶去。
妁川伸出手去拉着李和月的手准备过去坐,却感觉到其明显怔了一下且下意识想要收回手。
“怎么了?”妁川笑道。
李和月看着她,愣了一下,然后浅浅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事。”
妁川了然,全当李和月是许久未与人亲近有些生分于接触旁人。
……
待全部围坐于藤桌吃早茶时,妁川提到今日去李宅找布阵之人寻李和月的魂魄。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怎么说?”不明说完端起一碗米粥喝了一口。
“直接问啊,或者抢了他收魂的法器,让他空手博弈。”
“你怎知他能耐?万一你把自己搭进去可怎么办?”逾嶙较为精致用木勺舀了一口米粥喝,问道她。
“我这肉身可是在和阍那小子那儿种的,哪有那么容易就冥魂出窍。你瞧不起谁呢?”
和阍是冥界最为有名的种灵者。
此灵非彼灵,而是灵身,与肉身无异,却又不同于肉身。灵身是以冥灵塑出,只是个空壳,冥鬼寄与这个壳子后便与活人大致无异,有同样的感官触觉。只要冥鬼有肉身庇护就不易魂魄离散,这便是里出容易,外收难。
逾嶙想着当年各界归天界管时,冥事府规定入职非要有肉身,以备去各界串门,哦不,交流公务,他找和阍种灵身,可是被他坑了不少钱,妁川的灵身更是如此,毕竟她想入仙籍,灵身必不可少。
想到这儿逾嶙不免翻了个白眼,道:“那小子坑了你多少钱?你竟还这般为他讲话。”
“也是……”妁川觉得有理,又觉得这事确实是她理亏,毕竟不该帮着外人说话,尤其是坑了她那么多钱的外人。
她端起米粥吹了吹然后慢慢喝着,见李和月不动,便询问其怎么了。
李和月道:“当年李书文就是在吃早茶间喝米粥被毒死的。”
妁川三人顿时噎住咳嗽起来。
“额……你为何总是直呼他姓名,你是李书文独女,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坊间也道他是慈父,可视你为无价之宝呢。”妁川问道。
“他?慈父?”李和月冷哼一声:“我竟不知他还有这般好名声。”
“他从不管我和母亲只知道咒骂毒打,只要他不如意,谁都逃不过,他纳妾都是用来打的。”
“这……李大小姐……”妁川有些于心不忍。
“叫我和皎吧。”
“和皎?”
“和皎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小字。”李和月刚刚提到李书文时的凶狠眼神在提到她母亲那一刻转瞬温柔,继续道:“当年母亲生我时,李书文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逍遥,母亲一直盼着他来亲自为我取名,眼巴巴望穿秋水……”
“你说可不可笑,我都长到九岁了,李书文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女儿。”
“母亲总是抱着我在自己门前盼啊盼啊,总是和皎啊和皎啊般的叫,说父亲一定会来看我们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最后需要我来联姻攀京云皇城沈西清家的关系时才把我名字改成李和月,他总说什么妇人家取些贱名不够资格写入家谱。”
等等,这怎么和坊间传的不一样呢?妁川回想坊间对李书文的评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与李夫人举案齐眉比翼连枝。当年李和月满月宴更是办得风风光光大散功德,而他对这个独女更是千般宠爱。
“这只能说有钱真好。”逾嶙道。
“那可不是,有钱真好……”妁川跟着道。
李和月有些恍惚了,她自顾自笑道:“有时候啊,旁人骂道李和月多坏多该死,我总是麻木得没有感觉了,我总会想着母亲叫我和皎啊……我便可假装觉得那些恶事不是我做的……”
……
月上枝头,妁川一行人又到李宅。
看着李宅后院高墙,逾嶙犯难了,心想着怎么过去。
“逾嶙兄可会轻功?”不明开口问道。
“有的,只是近几日不知哪里生灾还是怎的,死人太多,入冥籍的的更是数不胜数,本该前日里就双休的硬是加时加点写生迹簿,以至于灵力耗得太多尚未恢复罢了。”逾嶙无奈叹道。
“你就应该死在你生迹阁里,免得来我长笙酒馆碍眼。”
“你会不会说话?”逾嶙明显委屈。
妁川瞟了他一眼,不想答理他。
不明见此,摇摇头对逾嶙叹道:“下次记得知会一声儿,免得某人煮了好酒好菜的吃不完……”
逾嶙了然,毕竟是几万年的交情。
寂静片刻。
“逾嶙兄?”
“嗯?”
不明嘴角一勾,不等逾嶙询问其它,直接拦腰将其抱起,随即足尖一点,翻过墙去。
不明竟直接把逾嶙抱进了李宅!!!
妁川瞪大了眼睛直直愣在原地,心里一万句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不忍直视!
“你自己进来啊!”不明在墙那头对妁川道。
“你!”
这竟让妁川一时不知道如何应他!
正准备唤他出来带自己进去时,只听见里面逾嶙一句:“把李和月的魂魄交出来!”
“李和月?”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妁川赶忙趴到墙上去听里面动静。
只听一声冷哼,那声音又响起:“你们要得未免也太迟了些,她的魂魄早已被我练化入丹了……”
练了?已经入丹了?
妁川心里一阵疑问,几缕普通凡人的残魂炼化入丹他图啥?
魂魄含灵,完整的魂魄才有完整的灵,灵若是残缺便是毫无用处的普通精气罢了。收魂者多半收魂取灵为炼丹以助自己灵力增长或者延长寿命,但是炼丹需要消耗自身所有的少许许灵气,所以相当于是拿钱生财的道理。这也是为何许多死人冥鬼要灵生护体的原因。
这时墙那头又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楚雀的,她恶狠狠道:“何必同他们废话,快问李和皎剩下的魂魄在哪儿!”
呵,果然是唬人的。
妁川心里想着毕竟也不会有人愿意做这种赔钱的买卖。
收魂者听到楚雀这么一说便像想起正事般念起咒法来,顿时墙那头灵光乍现,下一刻不明便扯着逾嶙从墙那头翻了出来。
还未等妁川开口问什么情况,便被他们俩拉着跑了。
待跑远后确定无人追上来,一行人才在鹊构河边停了下来。
“我们为什么要跑?”逾嶙喘着气先妁川开口。
不明明显对他智商捉急,坐到河边石护栏上,道:“就像你说的,你怎知他能耐?把妁川搭进去就算了,万一把你我搭进去可怎么是好?我还没活够呢。”
妁川:???
“我这灵身也是……”
“别跟我说在和阍那种的什么灵身多好多好,就算再好也总有人法力高到把你们的魂灵取出来让你们魂飞魄散。”不明打断逾嶙,明显认真起来。
妁川与逾嶙了然。
虽然说能从肉身中收人魂魄取人魂灵的收魂者少之又少,但总有些你无法想象的牛鬼蛇神有那通天的灵力来为所欲为。
“待查清楚再说吧,反正李和月也不急着轮回,我看她还挺适合留在长笙酒馆的,做事什么的麻利……”不明道。
“我看你是觉得她留下可以帮你打杂你好天天闲着吧?”妁川一语道破。
闻言的不明则耸耸肩摊手表示:“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
“确实很有道理的样子。”逾嶙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后去拍拍妁川肩膀,认真道:“你又可以节约份工钱了。”
第七章 东寒山
朝阳初上,晨曦微露。
妁川与不明一前一后行于山径小道之上,晨间朝露微微打湿了裙角衣衫。
“等下去了季先生那儿别乱动他的花,听到没。”妁川在前面叮嘱。
不明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念叨一路了。”
“你以为我想念叨?你上次同逾嶙那家伙把人家那宝贝金桂折了,知道我赔了多少钱吗?”
“人家季先生可没让你赔。”不明回想着那日,倒还有其他事发生,也不好说太多,又道:“况且,不也是你说想吃桂花糕吗?我与逾嶙兄寻思着其他地方的也没他家花那味儿啊。”
“那你们倒是给人留朵花留枝叶啊,给人留个光树杆子是什么意思?”
“……”
季先生本名季重山,是青州城外东寒山上半隐于世的有名花匠,各名士大家皆以买得东寒山季先生风兰庄中一株花草为荣。
而爱花之人多半温润如玉柔情似水,季重山便是这是一个存在,待人温和处世不惊,更像是世外得道高人雅士之品。
季重山在青年时不慎从桂树上跌落摔伤了腿,又因种种原因未能及时医治使得落下腿疾,自此,他便搬离青州城上山养花久居,不少爱花之人闻此便携重金山上拜访赏花交友雅谈,发现他却是更爱金桂。
妁川皱眉,想着那日无意间同李和月提到季先生自家桂花做的糕点多么香甜,无奈却惹了这么个闹剧。
好在是季先生已过而立之年稳重成熟只全当他们是孩子。
虽然他们年长他几万岁不止。
……
“够了!他已经死了,你还要闹到什么!”
这是从不远处东翠湖边传来的声音。
妁川愣了一下,蹑手蹑脚走近去看。
还未看清,就见湖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女子在岸边跺脚大吼:“沈西清你疯了不是?!”
沈西清?那这女子便是楚雀无疑了。
“你愣着干什么?给我下去把他捞上来啊!”
“他既然想寻着李和月去死,便由着他去好了,等他死了我收了他的魂魄炼丹,你我各一半不好?”
是李宅里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若他不出声,还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妁川寻声去看,只见一黑衣男子手拿浮尘,半束高冠却用头发挡住半张脸,也算是略有几分姿色。
楚雀明显暴怒起来,一巴掌打在到他脸上,吼道:“你不去我去!”
说完便准备往湖里跳,那黑衣男子一把拉住楚雀,一巴掌甩回去,把楚雀打得晕头转向,随后却又转身跳入湖中去。
这画面看得妁川与不明皆是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操作?
不仅是妁川和不明看不懂,连被一巴掌打得摔坐到地上楚雀也懵在了原地。
待黑衣男子将沈西清捞出游至岸边时她才慢慢爬起来去将昏迷不醒的沈西清拉上岸。
楚雀全然不顾还泡在刺骨寒水里的黑衣男子,抱着沈西清一个劲摇他,她双手紧握住沈西清的手给他哈气,见他还是没反应,便死死抱住用自己的身体去暖他。
黑衣男子也不说话也不上岸,看着楚雀这般模样只冷哼一声,转身又深入湖水中去。
须臾后男子破水而出飞上了岸,随后将一快木头状的东西扔到楚雀面前。
那是李和月的牌位。
楚雀看了一眼,像是认命般把头埋到怀中沈西清身上,然后崩溃大哭起来。
“你到底是在执着个什么劲?他不会喜欢你的,就算李和皎没了,也轮不到你,他哪怕爱一个死人,哪怕和她去死,都轮不到你!”
本来以妁川近几次对楚雀的了解以为她会暴怒起来和黑衣男子争执,没想到楚雀却意外反常的应和他。
“我知道……他放不下她的……我知道……”楚雀哭声渐小,像是累了般自顾自呢喃着。
男子多半是不愿与楚雀多废话,又觉得收不了沈西清的魂,竟就扬长而去了,而此刻妁川和不明才看清他的全部容貌。
那遮住半张脸的发被打湿撩拨到耳后,半张脸是骇人的黑褐色疤痕,犹如蛇蝎撕咬后再被焚烧愈合。
黑衣男子走后不久,沈西清才迷迷糊糊醒来。他误将楚雀认成李和月,正准备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却在一瞬间脸色骤变,大吼:“谁允许你穿她的衣服?给我脱了!除了和月谁也不许穿!”
说完便用手去扯楚雀鹅黄色的衣衫。
“啪!”
楚雀一巴掌打到沈西清脸上,不仅怔住了远处偷偷观望的妁川,也怔住了沈西清。
沈西清被突然站起身来整理衣衫的楚雀推到地上。
他脑子一片空白,盯着地上发愣,然后像想起什么一样四处张望找寻。
这定是在寻李和月的牌位了。
“在这。”楚雀捡起牌位将它递到沈西清面前。
沈西清慌忙从她手里抢过来,擦拭后确认无异,便死死抱住抱头痛哭起来。
……
“对不起……”沈西清喃喃道。
见楚雀没有答话,他又道:“我会娶你的……”
楚雀捂着衣襟,慢慢道:“不用了。”
“我……”
“我的仇本也报了,何必为难你呢?”楚雀摸着自己的小腹,笑了笑,又道:“我已经处理好了……以后你便自己照顾好自己吧……我也不能替和月小姐照顾你了,你本就不需要……”
“她已经不在了,你……”楚雀抹了抹脸上的泪,强作镇定:“日后不要再认错人了,着黄衫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她……”
“我也很想她……”
“我也很想她……”妁川一字一句念着楚雀最后留下的这句话,上前拍肩,问道不明:“你说楚雀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她杀了李和月,她为何还要想她?”
不明只瞟了妁川一眼,耸耸肩又往前去,慢悠悠道:“谁知道呢?无非是些是非曲折爱恨情仇罢了,不过这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妁川跑上前拉住不明的袖子,堵住他的去路,道:“有意思?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不明依旧是耸耸肩,心里是,你看得懂就奇了怪了,随后一把拉过妁川,一手叉腰一手搭在她肩膀上,道:“快些去季先生那儿,我有些饿了。”
“你早间吃了不少东西啊……”
“看饿了。”
说完有自顾自向前去。
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妁川翻了个白眼,无奈摇了摇头跟上不明。
“诶你慢点啊!”
爬满青藤的木门打开,有个约摸十四五岁的稚嫩清秀童子将脑袋探出来,见妁川一脸笑盈盈,微微皱眉:“这位大姐你找谁?”
“大姐?小娃娃你可是眼睛睁不开?”说着准备撸袖子把这小童揪出来好好教育一番。
不明赶忙扯住妁川,道:“你怎么这还和小孩计较,若是真按年岁来,你得当人家祖上多少辈奶奶?”
“那他叫奶奶也好啊,起码算的尊称了,大姐是什么意思?”
小童见妁川和不明争执着,也懒得过问其目的究竟,直接收回脑袋一把把门关上。
“诶诶诶!这小孩怎么回事?”说完妁川又去拍门。
山林竹枝间树影婆娑,摇摇晃晃斑驳映在木门上。
不明直接半躺半坐在了门前石阶上,白衣冉冉,印入两边树影重叠静谧幽深,像极了画中仙。
……
“季先生。”
听见不明问候了一声,妁川下意识转身,便见季重山着一身素衣头戴斗笠身背竹篓怀抱一只小瓷罐拄着拐杖从石径小路而来,身后还跟了两名怀抱花花草草的小童。
“可是不巧,我早间去西山头养花采茶了,可是久等了?”
二人行礼后,妁川答道:“季先生哪里的话,我们也是才到的。”
季重山点头还礼,看了看紧闭的庄门,不禁道:“这竹琅可是不在?竟不知贵客到访,是我的过失。”说完便又拄着拐杖越过让出道来的妁川不明去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方长的清秀小童以为又是妁川吵闹,正欲开口呵斥,却撞上季重山一脸柔和浅笑。
“先……先生……”
“竹琅今日可是听了先生的话的好孩子,该奖的。”季先生将背上装了满金桂的竹篓卸下递与竹琅,又一手将瓷罐交于身后一名小童吩咐他埋到他房前桂树下,然后立与门前邀请妁川与不明进庭院。
“这也不怪竹琅的,我们本也知道季先生这儿的规矩的,是我们未提前告知早间便前来了。”
妁川看了看默默跟在季重山身后的竹琅笑了笑,却见竹琅一脸不屑有点不明那张臭脸的样子,又看看不明在走马观花般赏着季重山庭院庄子里各式各样的名花秀草。
“季先生可听说城内东市街李家小姐落水身亡一事?”不明突然问道。
“哪位李小姐?”
“李和月,小字和皎。”妁川答道。
季重山引着妁川与不明踏过青石板行至庭院深处百花浪漫处的一方赏景亭榭间。
待他们坐下后又吩咐小童煮酒烧茶,随后将拐杖递与竹琅,又接过竹琅手中的金桂,才慢慢答道:“李和月便是李和月,李和皎便是李和皎,她们可不是同一个人。”
第六章 冥市街一游
妁川整理了一些近日收集的冥鬼死人的物件儿准备带着不明和李和月去冥市街交易。
“你把半月前让十三爷帮忙带的京云皇城宁德堂铺子里那把檀木椅扛上。”妁川对不明吩咐着,自己则一一凭对物单上各冥鬼死人所要的物件。
不明明显不满,抱臂睥睨:“这种杂事岂能让小爷我做?”
“不然谁做?我?还是和皎?”妁川突然直起身子同样抱臂看他。
“为何不让逾嶙兄每次回冥事府时带些到他生迹阁中?免得你一月一去带得如此之多的物件儿,甚为麻烦。”
“这还需要你说?”妁川不愿和他多浪费时间,又转过身子整理怕遗落什么。
李和月在旁边帮着整理,见此情景,不免想到逾嶙上旬休假完回冥事府时带的大包二包物件儿,对不明解释道:“冥六君回去时好像还推了个梨木柜……”
不明顿时觉得拿把椅子甚是轻松。
冥市街在冥城内,是冥界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各冥鬼死人在冥事府登记入冥籍后皆可留在冥界在冥城定居入冥市街,经商买卖也好吃喝玩乐也好,各事各物应有尽有。
不明和李和月一人站一边抱臂盯着冥界西界口处的冥卫,妁川则埋着脑袋在袖中找自己的冥籍牌。
“找到了,大哥您瞅瞅。”妁川说着将冥籍牌递与他手中时又塞了一荷包冥银:“这是我的两个陪伴儿,都是好鬼正经人,我领他们去咱冥界见识见识,呆不了多久便走,行个方便可好?”
冥卫本一脸刚正不阿,看了一眼妁川的冥籍牌,又掂了掂荷包,咳嗽了两声,道:“那行吧,你们早点出来便可,若是被冥一君捉住,炼丹也好服役也好,可赖不得我。”
“好嘞好嘞,大哥果然是通情达理!”
说完妁川便领着不明和李和月入了冥界。
冥界永夜。
妁川一行人行在黄泉河畔,河畔两边是绯红摇曳着的冥花,有幽灵微光在空中沉浮。
“若这冥界是这般拿钱便可进的,那冥事府岂不是还能开发个云游产业?”不明嗤之以鼻。
妁川白了他一眼,心里细数着刚刚给冥卫的那荷包沉甸甸的冥银,道:“你又得多在我长笙酒馆打十年杂了。”
“冥界口冥卫虽说是个摆设,但他既然存在就有他的道理。他需要的是核查身份免得冥界鱼龙混杂起纷争祸事,你们来算是打着我的名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是逃不了的,到时候冥事府那边怎么处理无籍乱入者我可是管不了的。”妁川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甚是严重,毕竟冥界就冥事府严密些,一般人啊鬼啊神啊妖啊什么的想进去搞点什么东西也难如登天,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还没考回冥事府任职,随后又道:“反正在冥界你只要不到处说你没冥籍是外界来的黑户什么的,一般不会有人知道,冥事府那边也是懒得一个个普查你是不是有冥籍,既然进来了,只要你不惹事不去冥事府门口鬼鬼祟祟晃悠,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行至黄泉中游后过灵桥便会看见一座城,若隐若现在冥花摇曳中,城墙内灯火通明照映亮透半边冥界天。
这便是冥城了,住了冥界中大半的冥鬼死人。
待入了冥城行至街市,便热闹了起来。十里明灯红绸,千鬼万魂秉灯夜游。
李和月心里惊叹这繁华闹市竟一点也不比人界差分毫,反而更为昌荣盛大,红绸锦缎高挂令她眼花缭乱。冥市街上敲锣打鼓的声音掩盖住她们头顶突然炸开的烟火明光声,张灯结彩的市铺是进进出出的“人”流,琳琅满目闪烁着亮光的珠宝钗环玎珰响,各店铺的幌子摇摇晃晃,街边吃食美味烟雾弥漫间令人馋住……
妁川无意见撇见李和月盯着一处瞠目结舌,她便顺着她的目光去看。竟是一冥鬼魂魄,只是这只鬼的魂魄漂浮在空中没有下身。妁川同她解释这只鬼定是没好好休息使得灵力退散,所以魂魄鬼影从脚到头开始溃散消失不见。
“若是他灵力溃散完他便魂飞魄散了。”
妁川有时觉得这灵力养魂的构造甚是不合理。有些冥鬼生来灵力大不易溃散,有些冥鬼生来却灵力低微稀少,而且前者越是灵力大支配魂魄行事所消耗的灵力便越是少,而后者则消耗得越是多。而这灵力呢,只要睡一觉休息够了便能恢复至本事所有的全部。
“所以我叫你不要总是熬夜……”妁川对着李和月语重心长。
“可是你自己不也是总熬到天亮吗?”不明搭话道。
妁川一副这就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道:“我有灵身,灵力耗得慢。”
行至冥事街正街上一隅,妁川见有一处留与她的摊位,便吩咐着不明卸货。她看了看头顶上的弯月,估量着时间还早,便从行囊中抓出两把不知何时塞进去的瓜子递与李和月一把然后唠起磕来。
不明虽有不满但却是事先在长笙酒馆中便答应了妁川只要带他来冥市街便一路任劳任怨当牛做马。
妁川对着摊位对面的阁楼扬了扬下巴,示意让李和月去看。
只见对面阁楼上的几个花俏妩媚男子袒胸露背浓妆艳抹,此刻正对着她们伸手勾指抛露媚眼。
李和月明显有些羞涩地皱眉摇头表示非礼勿视。
“好姐姐上来玩玩嘛~”
“是啊,可别总让我们空等啊!”
“姐姐喜欢我这样温柔的吗?”
……
“咻!”
一声硬物飞出去插入木头的声音。
是不明将手中玉佩直接扔出直直插入了二楼阁楼上那几个妖艳男子旁边的窗框上。那几个妖艳男子一见这架势再看看不明那看似平静无波澜的眼却似要把人吃了的目光,随即骂骂咧咧落荒逃去。
“你!”妁川有些不满,转头准备开骂,却看见不明那半眯起的阴冷眼神,赶紧闭嘴。
不明也不说话,慢慢收回目光然后整理行囊中的物件。
妁川眉头微皱不知如何开口是好,又觉得必须让他知道刚刚被其扔出那玉佩有多贵重,慢慢开口:“额……那个玉佩有些贵重……”
“啪!”不明正拿在手中的青瓷壶又被他摔在地上,碎了。
这他妈绝对是故意的!
妁川心里狂叫损失惨重,又不敢拿不明怎么样,毕竟她知道他刚刚那一镖没中那些妖艳男子的正脑门上是他有意为之。
“这个也很……”妁川再次尝试着开口。
“啪!啪!”
两个玉碟又被摔得粉碎。
“得了得了,我不说了,你别砸了,再砸我就亏大了!”
……
“这些个男的一个个的不务正业,整这些恶心的玩意儿,你也不觉得为你们冥界丢脸吗?你看着他们不觉得羞耻吗?”
“不觉得啊……”妁川刚开口准备反驳,见不明眼里闪过的一丝杀机,赶紧应和他:“当然羞耻啊!我冥界的脸都被这些娼妓丢光了!好手好脚的非要做这些生意,着实令人气愤!唉!这是什么垃圾地段!真恶心!呸!”
“诶!冥小九,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可是好久没见了哦!”
闻声妁川一行人转过身去看,只见一绿衣高冠女子拿着一卷竹简慢慢朝她们走来。
妁川有些无奈,却也迎了上去:“珩杏姐姐,可别叫我小九了,我被冥事府炒了好些年了。”
“这是哪里话,虽说你已不在冥事府任职,但冥九君我只认你一个,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台我都和他势不两立!”
眼里是不可置信感激不尽的坚定,妁川一脸严肃去握珩杏的手,道:“不愧是好姐妹啊!真是够义气!”
不明:“……”
李和月:“……”
珩杏笑了起来,取下插在腰间的冥灵笔,翻开圈点竹简查看这处地段的商铺信息,然后慢慢走过去揽妁川的肩膀,道:“你看我给你挑的低段摆摊可好?前几次我太忙了,未能来看看……”
听珩杏说到这,妁川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忙给她打手势示意她停下。
珩杏明显懂不起,皱眉纳闷道:“诶你摇头摆手干啥?不满意吗?不是你前几次都用传灵花同我讲这地段你是甚为满意的嘛……”
“啪!啪!啪!”
不明手中不知什么东西又砸到地上连响三声。
妁川一只手扶额,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慢慢道:“珩杏姐姐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啊……”
“那可不是咋的……”珩杏一脸我知道你不用强调了的表情,然后才注意到不明和李和月,看着不明砸到地上的东西碎了一地,又道:“你这又是带的什么拖油瓶?”
“……”
妁川突然觉得,似乎珩杏,才是冥事府最该炒的人。
“珩杏姐姐,那男的是我的仆人,哦不,他们是我的朋友。”见不明没有太大反应,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我领他们来冥市街玩玩,不碍事的,只要冥老大这几日不翻冥界通行册过几日册子堆多了就不会发现什么的。”
“那他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珩杏心里明白这个管冥界安保事务的冥一君素泫就是个摆设,比冥界口的冥卫还要毫无是处。
“若是发现了,又会怎么?”不明搭话。
这话本也什么太过的意思,但却被珩杏听出挑衅的味道。
不免一惊,去看不明,思量间觉得也不无道理,点头道:“这位小兄弟说得甚是有理,素泫的话,也就传得厉害,我早就看不惯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了,有空你们在冥楼台上比比,把他拉下台你去做冥君!”
“得了吧,不明就是个虚的。”妁川白了一眼道。
“……”
“怎么?”不明歪着脑袋对妁川挑眉:“你想试试?”
这话着实让妁川心下一怔,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忙道:“等你把我的钱还完再说吧!”
这头珩杏看不明白这俩怎么就吵了起来,索性直接溜了去,便只留下李和月一人在风中凌乱。
待珩杏走后,不明明显不愿意整理铺在地上的物件了,一屁股坐到檀木椅上支着脑袋看妁川怂得一批收拾地面的各种物件。
心中闷火,却也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妁川只觉自己带不明来,纯就是没事找事做。
抬头间,见不明竟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气烧上头,随即起身去拉他:“你给我下来!那是别人预定的!你若是坐坏了我还得赔钱!”
“我是个什么怪物?屁股还能把椅子坐穿不成?”不明毫不避讳。
见这俩八成又得吵起来,李和月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什么大事嘛,不明公子你还是下来吧,等下有人来买这檀木椅被瞧见了就不好了。”
“好嘞。”
妁川:???
正欲起身,只见一富态中年男人慢慢摇着扇子走来,身后还跟了俩小小厮。
男人本是不慌不忙的,见不明坐在他所购的檀木椅上,气呼呼加快了脚步过来。
又用扇子指着不明,道:“你你你!给本大爷起来!”
“不起来又怎样?”不明本两脚着地准备起来的动作又被这男人一句话憋回了翘二郎腿的姿势。
见不明这你奈我何不可一世的样子,男人又用扇子指着一旁的妁川,气愤道:“妁川姑娘!这钱我可是拿不全了!他既然享受了这檀木椅便也得出一份钱!”
男人说完,便让身后小厮拿出一袋冥银倒一半出来,然后丢到妁川手里,吩咐另一名小厮去搬檀木椅。
见小厮过来,不明着实不想多打交道,嫌弃地起身离了去。
妁川明显愣了愣,待他们走后才数了数手中冥银数量,这明明和一开始他预购订付要给的钱数量少了大半!然后恶狠狠盯着一旁若无其事的不明,质问道:“你怎么就这么起来让他们搬走了?”
“他们不是付钱了吗?”
“你!”妁川本指着他的手顿时手握成拳:“行,那就算在你身上。”
不明:???
……
“这他妈谁要的柜子?上次是卧榻,上上次是梳妆台,他怎么不把他家宅子都搬到冥界来!?”
逾嶙推着一檀木柜,满头大汗,边骂边踢:“这玩意儿不给我递人工运费,我绝对是劈了拿去烧柴都不给他!”
妁川正和一女子商量着等等,却不料逾嶙已经骂骂咧咧的推着柜子到了,便道:“是良舒姑娘的。”
“……”
逾嶙面上表情一转,笑意盈盈道:“良舒姑娘怎么还自己亲自来取,叫人知呼一声,便帮你送到你家里去了!”
妁川:“……”
这翻脸可比他翻生迹簿还快。
见良舒行在前面,妁川则对着跟在其后,准备送货上门的一逾嶙使眼色打手势:“五万冥银!五万!一个子都不能少!”
“这女的给了你定金多少?”不明在一旁看戏。
“约莫几百银钱吧。”妁川回想着。
不明算了算人界与冥界钱币的汇率,道:“那你也就刚刚把本找回来,就逾嶙兄那怜香惜玉的,我怕是人家姑娘拿钱给他,他也能装阔气一个子儿都不要。”
妁川心里明了。
所以一般除了帮她搬物品,妁川是不允许逾嶙来她交易的地方的……
……
一行人并排坐到别人店铺面前的台阶上。妁川与李和月抱着双腿坐得规矩,不明则两个胳膊肘支地半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对街阁楼。
“妁川姑娘,我的手镯是否寻到?”
这是今日妁川的第三位顾客。
“寻着了,当年你死后便被你的丫鬟卖到当铺里面去了,我给你找找。”
妁川弯下腰在一大堆物件中寻着。
李和月不知女人所要却也低着头在铺在地上一堆的物件中寻找,突然见一熟悉翠玉镯子,便弯腰拿了起来。
“就是这个。”女人说着便准备伸手去拿。
李和月下意识收手,却还是看着玉镯子出神。
“皎姑娘!”女人突然叫出来。
李和月猛的抬头,才看清女人模样,约摸三十出头,有几分姿色。
“我打量了许久,见你一身黄裙还怕认错。”
“可玉娘?”李和月试探去问。
女人见她叫出了她的名字,顿时心酸落泪:“想不到,你竟也……”
李和月摇摇头,眼里染了霜雾,慢慢将玉镯子递与那女人:“你放心,李书文已经死了,皮开肉绽,你的仇报了……”
“可怜你与你母亲……李书文真不是人……只把大夫人与大小姐当人,而我们这些小妾贱种就不配入他的眼了……”
“可玉娘,你来世投胎,可别再这般选择了……”
待那女人走后,李和月才慢慢同他们说起。
“可玉娘是李书文的另一个小妾,当年同我母女俩有些许交情,在她和李书文相处好时,总是会偷偷拿点心给我吃,她一开始叫我小姐,我便让她同母亲般叫我小字,可她总说尊卑有别贵贱要分,总只肯皎姑娘皎姑娘的叫……后来,李书文又迷上其他狐媚子,硬生生在那妖精面前把可玉娘打死了……”
见李和月思绪有些飘远了,妁川不忍打搅她,满心只想着等帮李和月把魂魄找回时再一起要这可玉娘玉镯子的钱吧……
第八章 自欺欺人
五年前——
“砰砰砰!”李宅大门一阵急切的叩门声。
只是听见管家在里面一声一声的应答,沈西清便已紧张到手冒虚汗不知如何是好,整理衣衫间连问小厮自己的穿着是否适宜,小厮忙答好得很。
“少爷,你可别到时候见到李小姐话都说不出来。”小厮打趣道。
“你瞎说什么呢?我与和月多年未见难免紧张了些,也不知她是不是长大了。”
沈西清想起十五岁那年吵着闹着要再随父亲来青州城经商,只为见十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来青州城经商时见到父亲挚友女儿李和月一面。也是在那一次,在沈家停留数日的沈西清懵懵懂懂表达对李和月的爱意,便承诺日后定娶她为妻。
少年的承诺总是少有的真诚和少有的坚持,多半是隔日便抛之脑后,而沈西清却一直记得。
见管家开门问候,沈西清赶紧拱手行礼。
“京云皇城沈家幺子沈西清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特来向李家小姐李和月提亲,还望管家公进去通报声。”
李宅外是挤满了的行人,皆前来凑热闹。
“这李家大小姐可是出了名的蛮横无理,怎么能摊上这么个好亲事?”
“这可不是有钱人的事?我们比不了!”
“……”
路人议论着,沈西清也懒得去理会,依旧等着李宅里的回应。
不一会儿,管家带着一行人大开宅门,迎沈西清带的一大队提亲人马进宅,张锣打鼓的一箱箱聘礼更是沉甸使人费劲。
李书文见沈西清一大清早这般携着金银珠宝大摇大摆敲锣打鼓来提亲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叫着贤婿贤婿。
“李伯父,令爱……可在家中?”沈西清手心直冒冷汗,有些许紧张。
李书文一脸不乐意,转脸间又笑:“叫什么伯父,叫岳父,和月交给你们沈家我放心!我与你父亲又是多年挚友,这可是亲上加亲啊!和月在后院呢,等了你这些年就等你今日上门来提亲呢!去吧!”
媒婆一听,赶忙阻止,在一旁哎呀哟呀的说这不合规矩什么的极为不吉利。
李夫人看了一眼有些为难的李书文和一脸认真的媒婆,在一旁无奈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可确实不合规矩,你就是高兴也不可坏了规矩。西清啊,待婚后,你们夫妻俩便可日日相见。”
沈西清了然,虽有些失望未见上几年来心心念念的姑娘,却也有礼辞谢李书文夫妇后离去了,他穿过雕花回廊出宅,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少爷便这般离去?还未见着李大小姐呢!”小厮有些失望。
“你啊你,那可是我的妻子,怎么你比我看着还失落呢?”沈西清打趣。
“江弥只是想知道这让少爷魂牵梦萦这么些年的女子究竟有多貌美,想着瞧瞧看是何方神圣。”
沈西清突然笑了起来,心里宛如抹蜜一般,和煦的暖阳照在他脸上,真是翩翩公子。
“晚间我偷偷带你来看。”
江弥还未反应过来,沈西清便拉着他出了李宅。
回到在秦州城暂住的客栈沈西清让江弥将自己的行囊翻出,然后直接一倒,大大小小的书信笔笺落到桌上。
“哇!少爷,这么多啊,你与李大小姐可也算是不容易啊。”
江弥伸手准备去拿,却被沈西清一手打到他手上,阻止道:“别碰!这些都是和月写与我的,可比任何珍宝都宝贝呢!”
江弥看了一眼这个样子的沈西清,无奈摇摇头:“你也就这些纸啊信啊的宝贝了,可不见你对自家何事上心过。”
沈西清一封一封翻寻着,道:“你这话可不对,我这些年未对家中事上心不成?”
“你是上心,沈家这些年也是在少爷你的打理下又现一春,可是这些还不是因为你想着要来娶李家小姐,本就是撒手啥也不管的闲散人,这些年我可是跟你这跑那跑的,也没啥好处,不像有些人,有姑娘时常惦记着,月月书信不断,可是让我好生羡慕啊!”
江弥打趣着慢慢移远去,担心沈西清突然又扯着他说个不完。
“找到了!”沈西清翻出一封信笺,上面是李和月用娟秀小楷写的文字。
“这可是你自己拿出来与我看的,我可是没偷窥啊。”江弥说着便又移近去看,想着以往沈西可是宝贝着一封封收好,今日倒是反常。
“金桂……少爷你前几日可不是在季先生那儿买了棵?”
“正是。”
“我可是以为你疯了,花了大半生积蓄去买季先生最宝贝的金桂,本你也不怎么喜爱那东西,还对桂花那味儿过敏……”
江弥有些许无奈,这沈西清非要提前几日来青州城便是去青州城外东寒山风兰庄周旋软磨硬泡硬是逼着季重山卖与他一棵金桂。
当江弥知道拉不住沈西清时只好将他用纱绢棉布啥的包得死死的,以为又是什么达官贵人大生意大手笔,却没想到他竟是为讨美人欢心。
“不日这青州城又要沸沸扬扬起来咯……”江弥慢慢道,拿着茶盏坐到窗台边去饮。
沈西清不语,继续翻看着李和月在信中是否提到其它所爱。
“看来不用他日,今日便是了。”江弥看了一眼窗外的人流,莞尔间慢慢看向沈西清。
沈西清放下手中的信笺,走过去看。
“看来我这日子挑得还蛮准。”
沈西清笑了起来,想着那日季先生说不日会让人将桂树送到李府去,但需先打理一番,免得这被养得娇贵的桂树一挖便枯死去。
江弥看着这满大街追着送桂树看热闹的百姓民众,心里也着实佩服沈西清,仅仅只是李和月提到桂花香弥甚是心欢便愿掷千金送其一棵。
但是转头又想想沈西清这些年的作风,什么好看好玩的物件全要买与告与李和月,李和月信中无意提到某物不错便要寻最好的送到李和月手上。
于是后来江弥也就由着一和李和月沾边便智商全无稚子心性的沈西清去疯了。
……
入夜后。
“少爷你确定?”
“本少爷都说带你来见她便会带你来见她。”
“你是自己想见吧?”江弥一语道破。
“你少废话,我今日可是找人带信儿了的,一定可以见到她的。”沈西清突然顿了顿,道:“我好些年没见过她了。”
“六年了吧。”江弥粗略算了算。
从十五岁那年离开青州城回京云皇城再四处经商整整六年,他心心念念了六年的姑娘,书信中每一个字都无不写着他的相思与期待。
“我也想寻个日日与我通信的姑娘,这些年跟着少爷东走西闯的,竟都把终身大事耽误了,可不像某人十几岁便私定下来有人等呐!”
沈西清明白江弥这嘴上功夫,心里却也是有些愧疚他,几次家中来信要为他定亲都被他领着四处经商耽搁下,江弥与他虽是主仆关系却更像友人知己,二人默契甚好。
“等回到京云皇城我便去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这些年辛苦你了……谢谢你,江弥。”
江弥有些不习惯,破口而笑,道:“哎哟,今儿可是刮的什么怪风,竟能听到您可中这般话,我啊,一个人还没玩够儿呢,哪有精力去对付女人啊。”
说完两人便相视而笑起来。
两人正对着李宅这高院围墙犯难时,却瞥见旁边一簇草丛中放了一把木梯。
一看便知是李和月白日里为他准备的。
两人顺着木梯爬上围墙,便远远瞧见内院中小溪流岸边假山旁一伙儿人在小心翼翼移种金桂。
“少爷,哪位是李大小姐啊?”江弥看得有些恍惚。
沈西清也有些恍惚,细细去寻找生怕遗落了一处地方。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假山旁一鹅黄衣衫的女子身上。
“她。”
江弥顺着沈西清的目光去看,只见那女子也娴熟地半转过身朝这边望来,想来是等待了许久。
李和月拿着轻罗小扇挥扇间慢慢笑了起来,随后用小扇遮住半张脸掩着嘴眉眼弯弯间笑意从眼里溢出,对沈西清点头示意。
这一刻美得仿佛定格下来。
……
“这么说,沈西清很是爱你。”妁川坐在长笙酒馆门旁槐树下藤椅上,听李和皎讲这些过往的事儿,拿起一块从季先生处带回的桂花糕尝了一小口。
“是啊,他待我本是极好的,这些日子我也陆陆续续想起了很多往事。”李和月垂眸。
见不明不言,妁川也不语。
妁川思考片刻慢立身斟起从季先生处带回的桂花酿,半晌又慢慢道:“他待极好的人,是李和月,而不是你,李和皎。”
李和皎明显怔了一下,愣愣道:“这有区别吗?”
“自然有区别,他爱的人是李和月,他书信往来六年的人是李和月,他浩浩荡荡风风光光去定亲的对象是李和月,金桂所赠之人也是李和月,而你,叫李和皎,你不是李和月,沈西清,他也不爱你。”
妁川一字一顿,将李和皎本一脸无辜的表情激得只剩嘴角一丝冷笑。
“可他不知道,他一直都认为我是李和月,他便一直对我好,一直爱我,他为我甘愿与自毁前程与沈家断绝关系,他为讨我欢心可事事顺从,他也毫无一句怨言愿意为我收拾烂摊子。”
李和皎说着,拿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咬了一小口又放下,继续道:“你说,他不爱我,爱谁啊?”
“可这些不也仅仅是因为他以为你是李和月,归根究底,是为李和月,仅仅是因为李和月。”不明挑眉,一手支着脑袋,慢慢道。
“你到底是在骗我们呢,还是在骗你自己呢?”妁川叹了一口气。
“你的魂魄找回来以记忆为墨撰写生迹簿,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哪怕我们都认为沈西清爱你,可终究事实是他不爱你。”
闻言间妁川抬头,只见逾嶙手提两竹筒新茶慢悠悠于夜色中走来坐到她对面的藤椅上,又听见他道:“和皎二小姐,我这些日子翻阅了下李书文的生迹簿,你可是需要做些解释?”
妁川正欲询问李书文生迹簿上写了什么,便听见不明抢先一步。
“逾嶙兄可是来得巧。”
“还有更巧的。”逾嶙端起一小杯妁川倒出的桂花酿,不紧不慢道:“楚雀死了。”
第九章 楚雀之死
从冥界出来时人间已是黄昏,逾嶙专门拐道行至东寒山风兰庄。
本想着掐着时间点去蹭季先生家的美酒糕点赏花观景,也顺道回来时与妁川不明同行,却不了到风兰庄时两人已走半晌。
告别时,逾嶙顺带又将在近日里冥市街新立的糕点铺子里买的几份糕点分一份于季先生,季重山连忙道谢又吩咐竹琅让逾嶙捎上白日里妁川不明拿掉下的新茶。
行至山下密林,逾嶙摇动着小扇欲发觉得不对劲,四下灵气甚重又静得骇人。
而此时,密林深处传来几束微弱灵光,在树影婆娑间明明灭灭。
这是魂魄中灵气离体时的灵光。
逾嶙顿时明白这定是有收魂者在收魂取灵。
本冥事府也不太爱管太多,只要不惹得一身骚,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逾嶙也思量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在人界游离的冥鬼魂魄要么就是自有灵体本事大者要么就是罪大恶极逃离者。
而收魂者又多半深藏不露且还是在这奇人异士浩如星辰般的青州城附近,还是觉得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救我——”
一声女子的哀嚎传来。
逾嶙本已是快离去的步伐顿时停下,觉得到这步还是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本着冥界冥事府冥君的身份,安慰自己撞到这取灵之事定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逾嶙瞬移过去,只见一黑衣男子正在吸取魂魄中的灵,魂魄在半空中挣扎着,灵气散发着幽蓝微光慢慢从魂魄中剥离。
那是楚雀的魂魄与灵。
逾嶙也一眼认出黑衣男子便是李宅中帮楚雀布阵收魂的收魂者。
逾嶙旋手聚来灵力向前俯冲打断黑衣男子,男子一个错身躲过逾嶙另一只手的灵法攻击,随后转过身看着同样稳身而转一手已收护住楚雀魂魄昂首傲视他的逾嶙。
“冥六君慎行,这可不是冥界,无人尊你,更无人惧你。”黑衣男子笑道。
“呵,但是,你,”逾嶙手执小扇,倒也奇他从何得知自己的身份,只指着黑衣男子同样呵呵笑道:“终究还是嫩了些,奈何不了我。”
说完将小扇一丢化为无数细碎磷光向前飞去。
“这魂魄尚未入冥籍我本可不管,但我现下心中存疑,便是得罪了你也要带走她。”
男子见逾嶙如此大费周章消耗灵与他争斗便觉得楚雀的魂灵或许还修不了他与其争斗所耗,随即逃去。
……
“那楚雀呢?”妁川左顾右盼也未见其魂魄。
逾嶙本半躺着摇着小扇,听妁川这边问便立身起来将手上小扇一旋收折好放与桌上,随后拿出储物囊抓着囊尾往桌上抖。只见乱七八糟的物件儿一件一件从囊中被抖落到桌上。
“好你个逾嶙!偷我这么多宝物!”妁川一手抓拿起一只银镯,不敢相信这东西丢了几千年竟出现在这儿。
不明在一旁挑眉看着,脸上明显是嫌弃,道:“这破镯子值几个钱?”
逾嶙明显是早就忘了这茬,看着一桌破铜烂铁什么勺啊碗啊棍儿啊棒啊甚至是发霉了的糕点以及长袜花布什么的,才想起数年前自己急缺用钱时便趁妁川不在胡乱偷拿了一把她梳妆台上乱成一团的首饰准备救救急拿去冥市当铺换点冥银。只是他从来是什么都往自己那储物囊里装,东西多了便懒得翻,竟遗落了这银镯。
虽然心里有点尴尬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以免等下妁川知道他背着她拿她首饰去卖又闹得不可开交,赶紧转移话题。
“你能不能抓一下重点?人家李大小姐,哦不,李二小姐看着呢。”
只见逾嶙从一堆物件儿翻出一颗聚魂珠拿在手上。
“它咋不亮?”妁川问道。
“只剩一缕魂魄了,离魂飞魄散还差多久?还指望她的灵发亮?”
不明慢悠悠喝了一口桂花酿,又道:“逾嶙兄不愧是逾嶙兄,一缕残魂还能聚上。”
“聚上也无太大用处,记忆不多,但我还是想看看,”逾嶙看了一眼李和皎:“也让李二小姐看看,这缕魂魄中都有些什么记忆。”
逾嶙说完便将聚魂珠抛至空中,指尖聚灵,散发出幽蓝微光,只见聚魂珠中游离出一缕魂魄在空中形成幻象。
幻影中是滂沱大雨,只见楚雀被四五个男子用木棍重重围打,她蜷缩着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由木棒落到她已全部湿透血色氤氲的衣衫之上。
“给我往死里打,今日不给我打高兴了谁也不许停!”李书文在庭廊下接过李和皎递过的茶,看了一眼送茶之人,更为气愤,便是直接将茶杯砸到楚雀身上去。
“这李书文是疯了不成?是个人被这般打还能活吗?”妁川偏过头,有些于心不忍。
“他以前也是这般打我与母亲的。”李和皎看着妁川一行人,嘴角含笑。
众人不说话,便继续看幻象中的画面。
画面一转到了楚雀去到一间药铺中。
妁川心里不禁赞叹楚雀这身子骨硬朗,这么打都没缺胳膊少腿。
楚雀接过药铺老板交代用法时递过的药包,正欲出门时,又折回,吩咐老板要一包砒霜。老板并未多问,直接宰了她一笔后就叫人送客。
方才行至药铺门口处,楚雀便被用未束上的头发遮住半张脸的黑衣男子挡住了去路。楚雀很明显并不想与他搭话,看了一眼想越过他离开。
黑衣男子一把拉住她,在她耳边轻轻道:“准备下手了?可你这量不行啊,毒不死整个李宅的人。”
“谁与你说我要毒死他们所有人?”
见楚雀瞪着自己,黑衣男子用手抚上她那张艳美而不妖的脸,微微皱眉道:“那是李和皎?她若是这么好杀,也不至于活这些年。”
楚雀一把挡开黑衣男子的手,只道:“谁又说我要用这点东西毒她?”
“那就是李书文。”黑衣男子欲加放肆挽上她纤弱的腰,讥笑道:“和李书文睡了那么久就一点感情都没有?竟忍心下如此毒手,不过他也确实艳福不浅,我想了你这么久碰都碰不到一下,他可是想怎么折磨你就怎么折磨你呢。”
“啪!”楚雀一巴掌扇到黑衣男子脸上,嘴里挤出两个字:“下贱!”
黑衣男子摸了摸嘴角,恬不知耻地继续道:“好,那咱不说这个,你就说你如何要李和皎的命?”
楚雀不愿与他多言,推开他准备走,便听见他在她身后道:“你想想你的月姑娘,你就算是毒死了李和皎她也同样可能在冥界混得风生水起,而你还助了她一臂之力呢。”
“我若是毒死了李书文,自然会有人赖上李和皎,谁愿意会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妾如此熊心豹子胆去毒自己的丈夫,而李和皎占着我家小姐的位置臭名昭著,谁毒死的还不清楚?”楚雀看着他,目如利刀,恨不得剜开他那张丑恶的脸,继续道:“到时候夫人会找上李和皎,以她那雷厉风行的手段自不会放过她,到时候你就在李宅外等着收她的魂魄便好。”
“只是可怜了我家小姐,无论怎样都是她的名声,人人只道李和月恶毒,却不知是另有其人占着她的名声坏事做尽……”
听楚雀这般说,黑衣男子如认可般点点头,又道:“谁让人们这么愚昧,只听坊间的传言,只信自己的想法,你曾经四处说李和皎也无人信你,最多也只觉得李和皎是李和月为自己洗脱冤屈胡编乱造的罢了。”
“她这次,必死。”
“愿如你所说,这般轻松。”黑衣男子不再与她纠缠,甩着浮尘离去了。
妁川看着这段记忆,心里确定这楚雀定是原先李和月的丫鬟。
……
画面又一转,便见熊火蔓延,这是在一座庙里。
楚雀咳嗽着捂着嘴鼻左顾右盼着急着想如何逃离出这里。突然之间头顶被火裹住的横梁断裂落下,楚雀当机立断扯过旁边被压住腿奄奄一息无法动弹的男子用其挡住砸下的残横,火顺着男子的身上慢慢燃起来,正当楚雀起身欲冲出横梁砸出的路时,却听见男子微若的声音。
一声“救我”让楚雀来不及思量回头扯住他往外拖,男子全身多处被烧焦,脸上更是没一处能看,甚至能闻到熟肉的味道。楚雀喘着粗气,满脸厌恶地看了一眼男子……
……
幻影画面到这里便开始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只剩月夜之中老槐树下坐着的四“人”。
“诶!怎么没了!关键的地方怎么没了!”妁川双手拍桌极为不满:“这还真像冥市街那戏台子每次到关键时刻都要尥蹶子!”
“没了,楚雀这缕魂中记忆便这么多。”逾嶙收回聚灵珠,将其拿在手中把玩,又抬眼看了看满脸事不关己的李和皎,道:“李二小姐,可有什么想说的?”
李和皎看了一眼众人,低下头,慢慢道:“我并不知道楚雀是李和月的丫鬟,若我知道,定不会由着沈西清留下她。”
说着又开始笑:“她竟如此恨我,只因为我替了李和月,她便想让我魂飞魄散不得来世……”
“那李和月是怎么死的,与你没有关系不成?”
“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十三岁那年便与母亲一起被赶出了李家,他李书文想与京云皇城沈家攀亲戚却不料李和月不知怎的死了,他为了不损失沈家那棵摇钱树才想起我这个下贱种来顶替,怎么我还得承受着杀死李和月的罪名?”李和皎有些愤然,随后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反正我的罪名也不少,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不明拿起酒盏晃了晃不言,表情意味深长。
“我原一直以为楚雀毒死李书文是因为看不得沈西清爱我敬我想嫁祸与我,却没想到,是为了她的月姑娘。”
妁川觉得有些理不清了,不明明显看出妁川的状态,对逾嶙笑道:“逾嶙兄不妨讲讲李书文生迹簿中写了些什么,让我们来看看这位慈父的另一张皮。”
逾嶙表示可以,随后娓娓道来。
李书文的大夫人是青州城某位富商家的小姐,而这位大夫人性格高傲眼里容不得沙子,虽默许了李书文娶小妾却不允许其有除她生育外的孩子来以保自己和孩子的位置。
但李书文那性乱的德性改不了,大夫人也懒得一个个去算计谋杀那些未出世出了世的孩子,便逼着李书文写保证书定下既使有其他小妾生孩子也决不允许小妾的孩子入籍入谱更不能对外公开的规矩。
李书文自然是答应,一来他需要大夫人娘家的关系经商续财,二来他本就对女人只是玩玩的态度。而就在这位大夫人临盆时恰巧他的某位小妾也生了个孩子。
大夫人生的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李家独女李大小姐李和月,小妾的孩子自然便是李和皎。
……
“哦不,李书文根本不知道李和皎的存在,只是李二小姐的母亲随便唤了个和字辈的皎罢了。”
见逾嶙如此说道,李和皎的手紧紧握成一拳,却也不言。
李和皎九岁那年撞到李书文,一个劲叫父亲,说着什么母亲在等你为我取名呢!大夫人见李书文明显对李和皎有了印象,于是找茬到李和皎母女那儿,剩下几年里受尽了李家人的欺辱。李书文并不在意,最后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还将她俩赶出李家。
多年后李书文经商时的好友也就是沈西清的父亲在京云皇城声名鹊起,多次联络后两家便定下亲来。料不到的是李和月竟在定亲后不久失足落水死了,大夫人伤心欲绝,而李书文心里只有如何不断与沈家这门亲事以维持自己日后生财。
“于是李书文便想到了李和皎,反正沈西清也是多年未见过李和月,识不出差别,何况李和皎与李和月更是九分相似。是否这般?”不明在一旁猜想道。
“确实如此。不明兄就是比某人机灵,一点就通。”逾嶙趁着皱着眉还在分析此事的妁川还未反应过来,又道:“虽然大夫人死活不愿意,但无奈自己娘家衰落李家也不太景气,便答应了。”
“李书文确实聪明,也很会做生意,沈西清根本认不出,更是如傻子般对我千万般好。”
“我都感动了呢。”李和皎说完咯吱咯吱笑起来。
“沈西清倒插门也是你的杰作吧?”不明道。
“是,既然他李书文想要沈家那棵摇钱树,我便把这棵树搬到李家来,这样不好吗?”
“你本是想毁了这门亲事,以性命相逼让李书文去和沈西清说只招上门女婿。”逾嶙在一旁搭话。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沈西清竟对李和月这般深情,愿意为她与家中断绝关系入赘到李家来,可惜啊,真的是可惜……”李和皎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笑完了去揩眼眶中的泪,喃喃道:“他真是对她好啊……”
“是对你。”不明在一旁讥讽:“你不就是李和月吗?你自己说的。”
“呵呵呵呵是我对,他就是爱我的。”
妁川摇了摇头,表示无奈,这般自己骗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哦对,李书文确实是被毒死的,但不是楚雀。”逾嶙突然想到自己在李书文生迹簿最后看到的,对着李和皎道:“李二小姐,我着实好奇,你在李书文临死前都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和皎眼神如利刀寒冰,慢慢道:“我说,让他去冥界为我母亲赎罪。”
“所以李书文就是你杀的?”妁川恍然大悟。
“这怎么算我杀的,我只是帮楚雀将那包砒霜发挥到它该有的作用罢了。”李和皎质问着。
“楚雀那个贱妾,傻得不行,怎么也混不进厨堂也得不到李书文的再度青睐去接近他,我只是帮她一把而已。”
“可是她的目的达到了,反正罪名都在你身上。”妁川说着。
李和皎看了一眼妁川,道:“这又怎样?我说过了我不在乎多的这点罪名,李大夫人更是奈何不了我,更何况,她在李书文死后不久便被我弄死了,我也同样要她去给我母亲赎罪。”
李和皎拿起酒盏凝视着,又道:“嗯,其实也不是我背这些罪名,是李家大小姐,李和月,而我,叫李和皎。”
“哈哈哈哈,李二小姐可真是会自我陶醉啊,沈西清爱你时你便是李和月,背罪名时你便是李和皎了,着实有意思。”逾嶙不免拍拍手赞叹着。
不明同样觉得有理,应和着拍手:“确实是很有意思……”
第十章 清月皎皎(一)
“那黑衣男子是谁?”妁川支着脑袋,突然问道。
逾嶙在柜台前算账,玄色常服,几缕金丝绣有兰花叶,青丝泼墨高束起来,剑眉星目好看至极,白皙纤长的手指拨动着算珠,发出哒啦哒啦的清脆声响。
“普通的收魂者?不过与李和月李和皎楚雀都颇有渊源。”逾嶙猜想着。
“不知逾嶙兄可记得楚雀记忆影象中她从庙里拖出的男子?”不明拿着扫把抱臂靠在柱子上。
“你是觉得那男子便是那黑衣收魂者?”妁川迷惑。
“不明兄这猜想也不无道理。”逾嶙答道。
妁川白了两人一眼,看着不明那闲散样,才反应过来:“你给我好好扫地!把店里都给我扫干净了!”
“是是是。”不明懒懒散散又在地上挥动着扫把。
“哎不算了!算半天也算不出来,这算盘绝对有问题!”逾嶙那大老粗的毛病又犯,看着这精细活儿就头大,直接将算盘双手一翻,下一刻就见算盘腾空往地上摔去,算珠顿时一颗颗东滚西蹦。
妁川见此状气得说不出话,一拳锤到柜台上,瞥见逾嶙插在腰间的小扇就一把扯过准备吓唬他开撕。
逾嶙眼疾手快赶忙制止住,急道:“姐姐姐!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别拿我这宝贝儿撒气!我我我赔你个新的!”
妁川瞪着他,看他一脸赔笑双眼似放光般的假真诚,心里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随后才慢慢松开手。
不明看着滚了一地的算珠不禁无奈摇摇头,蹲下身去捡,然后拿起一颗放在眼前,透过算珠中间的孔隙看着妁川,叹道:“啧啧啧……怕不是山兽之君成精了。”
逾嶙拿过自己的宝贝小扇打开检查是否损坏,听不明这话,下意识跟着念道:“还好还好,没坏没坏,山兽之君……”
“你才是母老虎呢!”妁川猛得反应过来,吼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完又一把扯过逾嶙手中还未合上的小扇,朝不明冲去。
手中的扇子一下子不见,逾嶙明显愣住,下一刻就见妁川往前去的身影在踩到一颗算珠后脚底打滑往后摔仰而去。
不明见这架势,赶紧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向妁川冲去,随后接住了妁川手中未拿稳被抛至半空中的小扇。
“还好还好,没坏没坏。”逾嶙一脚跨过躺在地上的妁川向不明走去接过他手中的扇子然后反复翻看扇动检查,道:“谢谢你啊不明兄。”
“你这哪里话!我们兄弟俩,出生入死都在所不辞!”不明一脸你太客气了的表情拍拍逾嶙胸口,然后问道:“不过这扇子我怎么看也只是普通纸质折扇而已,逾嶙兄却总随身带着,何故这般宝贝?”
“这是一故人所赠,只是,”逾嶙顿了顿,道:“故人已去。”逾嶙心下一酸却也转瞬释然,继续翻看着道谢。
“明了明了,逾嶙兄好生收着便好。”
“你们……能不能先扶我一下……我起不来了……”
从地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哀求。
“谁在说话?”不明看了一眼自己平视的视野,表示没看见人,又故意对逾嶙道:“逾嶙兄,这长笙酒馆可是闹鬼了?”
“地上!”
妁川手伸到半空举起嚎叫了一声。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啊老板娘,没办法人太高了看不到啊。”
逾嶙默默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赞叹不明的胆量,然后蹑手蹑脚过去扶她。
“散架了……啊!断了!痛!别动我腰!冥老六你给我轻点啊!”
本已是半扶起来的妁川在她一声哭嚎中又被以为弄断她骨头怕她痛死紧张得又一松手。
“啊!”妁川又摔到地上,发出一声惨痛的叫声,心里一阵凄凉,问道:“你是不是看不惯我许久了……”
逾嶙看着眼下这阵仗少不了又得挨妁川和冥市街修形匠一顿宰,苦恼得用小扇扶额。
“哪那么多磨磨唧唧的,逾嶙兄让开。”
不明看不下去了,快步走上前,在逾嶙默默往边上一移步后就直接将地上四仰八叉的妁川拦腰抱起。
“啊!我的腰!娘的不明!娘跟你没完!哦不,我跟你没完!”妁川痛得语无伦次。
“嗯?那我放手了?”不明无奈。
“别别别!错了错了!再摔我这身子真修不回来了!”说完用唯一没摔断还能动弹的双手赶紧死死抱住不明的脖子,头埋到他身子里,但又觉得自己身子还是在往下落,赶紧又道:“你抱紧点!我要掉了!”
不明嘴角一勾,笑着摇了摇头。
见此画面,逾嶙不免双手抱拳对不明表示真心的佩服。
待不明将妁川抱至店中窗边一隅放置的藤木摇椅上躺好后,逾嶙苦恼道:“她这个样子……额……我还是问问冥市街那边哪家修形铺有空再去吧……”
逾嶙说着将一朵绯红艳丽冥花从储物囊中翻出,手心聚灵问道是否有位预定一番,然后冥花在细数灵碎驱使之下飞了出去。
妁川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扯了扯逾嶙的衣角,道:“哎!你忘了上次温钦子那老家伙宰了你多少钱吗?你施法让冥花莫去温钦子那儿了。”
“姐姐,修形哪家不贵?偏你还是常客,家家铺主都快给你开个贵宾位了,人家温先生都还管你叫闺女了。”逾嶙无奈看着她。
妁川一想,觉得甚是有理,算着自己砸在修形上的钱数不胜数,顿时心痛不已。随后又看见一旁的不明正靠在窗边品逾嶙从季先生处带来的香茗,突然笑嘻嘻冲他嗲声嗲气道:“黑户~”
不明一个哆嗦,嘴里的茶顿时喷到妁川脸上,道:“你嗓子被骨头刺到了?”
“……”
妁川手握成拳扯过逾嶙衣角揩去脸上的茶渣子,满脸假笑:“嘿嘿嘿,不是啦,我只是想借你点灵力啥的帮我修修这副柔弱的身子骨嘛。”
“你在做梦?”
“反正我看你灵力旺盛得很。”妁川嘟囔了一声。
“用灵力修形所耗之灵并非普通之人神鬼怪休息片刻便可恢复之灵,得耗精气的,普通人是很难修回的。”逾嶙在一旁解释,拍落自己衣角上的茶渣。
妁川自然明白,势气逐渐弱了下来,嘟囔道:“我知道,我不就说说嘛,再说了,他和你一样怎么就是普通人了?”
“要我帮你修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不明歪着头意味深长。
“什么条件?”
“叫哥哥。”
“算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逾嶙一看妁川这财迷今日竟能说出这番话,着实惊讶,道:“这有什么,是吧哥哥?”
妁川:“……”
而这头不明倒是有耐心,只笑意盈盈看着妁川等她酝酿。
而此时冥花带灵从窗外飞回。
“这么快?”妁川虽有些纳闷,心里却也是知道逾嶙是怕自己痛久了施了较多的灵来助冥花更快传动。
冥花在空中散开,出现了温钦子铺子里的景象,四下空旷,一梨木方桌旁坐了两人正在对弈。只见温钦子转过头一脸钱来了的高兴样忙道:“有空有空正闲着呢!”
妁川没注意听温钦子说话,瞪大眼睛看着冥花幻象中坐于温钦子对面正低头分析棋局的清瘦白衣男子。
而白衣男子正欲抬头时幻象突然消失。
“诶!逾嶙你就不能多花点钱买个时间长的传灵冥花吗?”妁川埋怨着。
“那你出钱?”
妁川一想既然不是自己拿钱还是乖乖转移话题:“你看那个是不是尘御君?”
“一团白,模糊成那样你都认得出?”逾嶙白了一眼表示质疑。
“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妁川得意道。
而一旁不明不解,道:“尘御君是谁?”
逾嶙歪着脑袋看着不明,笑得别有深意,道:“她梦中情人。”
“梦中情人?”
“嗯,冥界少有的闲散鬼君,和冥王沾亲带故的,冥界第一美男,哦不,不如我美。”逾嶙解释着。
“呸!”妁川不屑道:“你可要点脸吧,我家尘御君是冥界公认的第一美男,你又算老几?”
“老二啊,谁知道他多我的那几票是谁瞎投的?”
“什么叫瞎投?谁还没长个眼睛啥的?还有,多的可不是几票,是几十票!”
不明靠着窗框,摩挲着手中茶杯,嘴角一勾,道:“有些意思。”
“放心吧,不明兄,没我们美,你若是来冥界我们俩大可齐名的!”逾嶙过去拍肩。
妁川不想和这俩多废话,想着赶紧去冥市街说不定尘御君还未走,催促道:“快点带我去冥市街!我要去见他!”
“不用了,我来修。”
不明挑挑眉,正准备动手,逾嶙突然拦住他,道:“你不想见见尘御?”
妁川有些看不懂,一个劲拍着摇椅扶手:“快点啊!扶我起来!”
“你给老子好好躺着!”
不明一声呵斥,吓得妁川整个人懵神了。
“我……我……”妁川脑子一片空白。
长笙酒馆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
“妁川闺女!在吗?老夫亲自上门来给你修形!”
从门外传来了温钦子的声音,还未等店内人应答,温钦子便挎着一小皮箱手拿酒葫芦进来了,以及跟在他身后进店远远抬手行礼绝尘的御尘。
“妁川闺女,你这是怎么回事?”温钦子上前查看关心着。
“御尘君……”妁川明显没想到幸福竟来得如此之快,但转头又想想现在这灰头土脸动弹不得的狼狈样子一时之间又觉得丢脸至极。
温钦子看着明显忽略了自己的妁川,忙笑着打哈哈缓解尴尬:“哈哈哈哈逾嶙你怎么也在这?诶这位是谁?”
“是我叫你来的啊……”逾嶙扶额,觉得有些许无奈。
这边不明对着温钦子抬手行了个礼:“温先生啊久仰大名,我是长笙酒馆的杂役不明。”
杂役?我看你是来享福当大爷的!
妁川心里这般想着然后白了一眼不明,又用那种渴求的目光看向尘御。
“看够了吗?”不明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见尘御明显注意到自己快流哈喇子了,啧了一声,对不明怒道:“你乱说什么呢!”
“额……尘御君你随便坐啊!我现在……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招待不得你了……冥老六快去拿酒啊!拿上好的花秋酿!”
“不用麻烦妁川姑娘了,我只是随温先生同道而已……嗯……望勿见怪,若是打扰了还请多担待。”御尘开口便是赔罪,声音里尽是温柔。
“不打扰,既来了那便多留会儿。”不明对他笑道。
御尘这才抬头望去,看着不明别有深意的笑,还是礼貌地微微点头示意,随后也露出同样的笑。
温钦子完全被无视,尝试插话道:“额……那个……那个那个……”
“那个……”妁川依旧无视温钦子,想着找个话题与尘御搭话,一时半会儿又紧张到脑子一片空白,看着不明身后窗台上瓷瓶中插的金桂花枝,胡乱来了句:“诶,李和皎呢?”
逾嶙一副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李和皎这茬的无奈表情,道:“昨晚人家被你们拆穿她不是李和月就不见了,你是怎么现在才发现的?”
“不见了!?她魂魄都没找回来能去哪?而且她钱也没给啊!”妁川一个激动,身子一动,撞到觉得自己怎么搭话都得被无视还不是安安心心先修形的温钦子拿的灵锤正撞到她的脊梁骨,吼道:“啊!痛!”
等吼完才意识到尘御还在,赶紧憋着疼痛,双目含泪,对温钦子道:“老温你!你……能不能轻点……”
温钦子一副终于有了存在感的表情,忙道:“好嘞好嘞!”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一样,放下灵锤,提着自己的小皮箱往店中央独自坐着饮酒有些许尴尬的尘御走去。
只见温钦子将小皮箱打开,拿出一副棋盘,随后又将棋子也一一从小皮箱中抖落至棋盘上,再拂袖往上一扫,棋子一一摆好成他们走时的棋势,然后对尘御道:“你先慢慢研究下,老夫修完再与你对弈。”
“我来吧。”不明走到尘御对桌坐下,看着棋局应到。
温钦子道了一声也好,然后回到妁川摇椅边。
逾嶙只觉得欲哭无泪,一个个的皆是这副随性散漫毫无架子的模样,也不知是好是坏,便对温钦子道:“我以为你小皮箱里装了什么修形的灵物,结果竟是这些。”
“老夫就好这口儿!也难得棋逢对手!”
“诶!这是哪里话,温先生哪里老了,看着依旧这般年轻态!”
“哈哈哈哈,冥界就数你冥老六嘴甜!”
温钦子被逗得乐呵呵,拿着灵锤修形间又无意提到:“妁川闺女刚刚所说的李和皎是青州城那位臭名远扬的李家大小姐?”
“哟,都传到冥界去了?”妁川有些许惊讶,但又想到青州城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得很,和冥界联系也最紧密,思忖片刻道:“是也不是,李家大小姐是李和月,而李和皎是李家二小姐,她用了李和月李大小姐的名声去做坏事。”
温钦子表情扭曲明显没听懂:“啥啥啥?”
“嗯……逾嶙你说。”妁川也觉得理不清了。
待逾嶙说完前因后果后,温钦子才恍然大悟,道:“有年老夫那铺子忙得不可开交,仔细问才得知是李和月,哦不,李和皎放火烧了一庙的人,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小鬼又穷得遭不住,钱也付不起,老夫便全当慈善了去。”
“爹,人家也没钱了……”妁川表情委屈微微撅嘴眨着眼睛疯狂暗示。
温钦子明显被她这表情吓到了,道:“哎哟,妁川闺女你可别这样,折煞老夫,老夫可为你打个折,或者写个条子?”
妁川一看没戏,赶紧收敛。
“你们可否想知道李和皎是怎么死的不?”尘御开口间纤细指尖夹着白子思量下一步该如何走才能堵住不明。
“楚雀?”妁川远远答道。
尘御浅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子落棋盘,慢慢道:“是沈西清。”
“沈西清!?”
妁川一个震惊立起半边身子手一甩打到温钦子脸上。
“啊!”温钦子被打得懵了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到地上。
“哎呀老温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吹吹!”妁川赶忙用手去掰温钦子捂住半张脸的手想着查看伤势如何。
“别别别,老夫不想折寿!冥老六快扶老夫起来!”温钦子赶忙往后躲开妁川,一手伸出牢牢抓紧扶住逾嶙伸出的手。
“呵……呵呵呵……不好意思啊老温……”妁川有些许尴尬,却又顿时间发现自己浑身轻松可以动弹了。
逾嶙将温钦子扶到店中央与尘御不明一桌。妁川则在温钦子拒绝她扶他后去捡他的酒葫芦往里面打酒赔不是。
“你如何得知是沈西清?”不明分析着棋局。
“沈西清找过我,他从冥灵神镜中见到了李和皎推李和月入湖。”尘御道。
“李和皎杀了李和月?”妁川惊道。
“不然?”
“李和皎可是说自己很小便被赶出了李宅的。”
“那倒是不假,只是李和月那爱炫耀的性子在同样骄傲的李和皎面前太致命。”
“是李和月向李和皎去炫耀说沈西清将要迎娶自己,而同样喜欢沈西清的李和皎便被激得杀了李和月,是可不是?”不明搭话道。
尘御点点头,道:“不明兄果然心思细腻。”
“那也确实可笑。”逾嶙摇摇头。
“李和皎临死前在桥上问到沈西清不知道她不是李和月的这些年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情意,我看那沈西清也是答不出什么来。”尘御继续。
妁川像是恍然大悟般:“那李和皎明显是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死的,她竟还骗我们沈西清爱她。”
“这也不一定,李和皎一开始确实是丢失了许多记忆,那时她道自己不知怎么死的并不假,后面是否想起这段也不为人知,若是没想起,那般说沈西清爱她也不假,若是想起,呵,只是她不愿去相信罢了。”逾嶙解释着当时李和皎第一次去冥事府时他施灵所见李和皎的记忆中仅仅是些无关琐事罢了。
“但她后面确实想起了很多。”不明出子入盘,温钦子在一旁观棋势,点头表示不错。
“那她还真是会自己骗自己呢……”
第十一章 清月皎皎(二)
尘御拂袖施法将冥灵神镜变出悬于半空,随后这块巨大铜镜中出现了李和皎的身影。
妁川看着铜镜内李和皎所处之处黑压压一片,问道:“她这是在哪?”
“八成是青州哪片地儿吧,毕竟她无冥籍也去不了冥界。”逾嶙猜想道。
“去把她找回来吧,毕竟青州太乱了,她稍有不慎便容易魂飞魄……”妁川还未说完便被神镜中的画面愣住了。
神镜中李和皎所处之处突然异光乍现,下一刻无数孤魂野鬼残破恶灵獠牙乱叫着向她扑去,然后扯住她的魂魄大口大口撕咬啃噬食取魂灵,嘴里还不停发出骇人的嘈杂混乱的叫声。
“李二小姐来了!”
“你可真是罪有应得啊,不是看不起我们吗?果然你和你娘一样都是被扫地出门的烂货!”
“李和皎你看看我是不是觉得恶心啊?臭婊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烧死我们,这下遭报应了吧?”
“你这下地狱都不行,得和我们一样,得魂飞魄散啊!”
“灰飞烟灭——”
“撕烂她!贱人!和她娘一样都是装清纯的贱婊子!”
“你不是喜欢下毒吗?来现在让我看看你的魂魄毒不毒?”
“……”
神镜里七嘴八舌的恶毒言语交杂在李和皎绝望哭吼声中以及魂魄灵气被撕扯消散的声音中。
看着这混乱的画面,下一刻李和皎就有可能魂飞魄散,妁川想也不想就往神镜里钻,不明与逾嶙一前一后赶忙伸出手去逮她,却不料在前抓住他她的不明被镜中巨大引力吸入进去,而在后未抓住她俩的逾嶙则被挡回在镜外。
“啊——”
李和皎所处之处上空突现白灵光圈众光怪陆离幽灵缠绕,本啃噬李和皎魂魄的疯鬼恶魂一见这怪圈以为是收魂打鬼者霎那间四下逃散开去。
妁川从中扑出,摔到地上,不明则是稳稳当当落地,见恶鬼等已全部逃散不见踪影,随即松了一口气。
看着地上哎呀叫唤的妁川,不明一手收聚李和皎残魂,一手拂袖开镜,然后在一顿数落中无奈将她打横抱起往镜中去。
长笙酒馆内。
“你疯了是不是!?”逾嶙怒吼,见妁川不答,只好急问不明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没事,她只是出镜时脑袋着地,缓一下就好了。”不明安扶逾嶙放心。
逾嶙这才松了一口气。
“姐姐你还活着吗?”逾嶙拍拍她的脸,看着不明怀中一脸懵逼的妁川,逾嶙心想怕是真傻了?又用双手抱住她的头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妁川闺女你没事吧?”
“……”
“妁川姑娘?”尘御开口。
妁川一个激灵,道:“啊?”
不明逾嶙:“……”
……
李和皎被不明施法唤出,本就是缺魂少魄的她眼下灵光微弱更是残破。
寂静了半晌都没人说话,妁川觉得空气快要凝固,咳了一声问道李和皎:“你……还好吗?为何要独自跑出去,你这样很是危险的。”
李和皎看着长笙酒馆众“人”,惴惴不安道:“我会魂飞魄散吗?”
不明拿饮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不会,你的魂魄虽残,但灵中精元尚在,普通恶鬼损不了。”
“那明显不是普通的恶鬼啊……”妁川道。
“人家是没有冥籍游离在人间的恶鬼凶魂自然得修些灵法邪术来保护自己不被收魂者轻易收去,只是这术法难修,稍有不慎的话不用收魂者就魂飞魄散了。”逾嶙解释着。
“她灵都被那些恶鬼抢食得差不多了,精元在有何用?证明她存在过?”温钦子毫不避讳。
确实,冥界普遍认定魂飞魄散是指魂魄中的灵全部散去,虽精元存在于主灵之中,是万物存在于六界之根本,用以生灵运灵,精元认主,无本体生养之灵滋养便是普通一颗浮尘微粒罢了,而这种微粒在冥界数不胜数。
“术法哪是那么容易就能修得的?我看那些还缺些火候儿。”不明看着李和皎,道:“你现在虽只余一缕魂魄,但主灵尚在。”
“老夫看她离魂飞魄散不远了……精元受了损,灵力消耗之快补给之难……”温钦子依旧是没有丝毫避讳,认真分析。
妁川无奈扶额:“唉,老温你能不能不要吓人家小姑娘?她只要多休息不耗到主灵便不会……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妁川看了一眼李和皎,觉得说得也确实绝对了些,毕竟话不能说太满,又道:“嗯……你别出去瞎晃悠,魂魄不被收就好……”
“你不也瞎撞?神镜那边有什么你怎么知道?怎么就敢往里冲?”不明斥道。
“就是啊,你是要把吓死你才安心是吧?”逾嶙接话。
觉得不明与逾嶙明显认真了,妁川实为纳闷,但又觉得他俩也算是有点良心在关心自己,安慰道:“哎呀,都说了我有灵体,而且我魂魄都在灵力旺盛精元完好,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收?”
“不明兄说得也不无道理,妁川姑娘日后还是小心注意些好。”尘御在一旁搭话。
“好嘞!”
不明逾嶙:“……”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你妁川灵力低功力差灵体还脆……”温钦子顺着尘御的话一样一样数着。
“老温你!”妁川一拳锤到棋盘上,棋子皆一震。
“哎呀呀!罪过罪过……”
“以后莫要再莽撞了,免得不明兄与冥六君担忧。”尘御看着温钦子求助的眼神慢慢对妁川嘱咐道。又略微思忖后道:“这冥灵神镜毕竟是灵器,会吸取精元灵气的,像沈西清,他开镜幻影所耗的便是他的精元之气,只是这反噬也毫无定数时快时慢时多时少,也不知他的报应是哪般结果,但绝对留不得人世冥界,最好也莫过于留下一缕残灵吧……”
“什……什么?”李和皎以为是自己听错。
“嗯?李二小姐?你不知?”尘御也是一惊,本以为沈西清在推她入河时便告知了她。
“你……认识我?”李和皎反问。
“我自然认得你,我还知道你的所有事情。”尘御笑着回她。
妁川一看尘御冲着李和皎笑,觉得这还得了?赶紧对温钦子使眼色。
“啊啊啊!是这样的,沈西清以魂飞魄散的代价用自己的精元灵气来滋养可以阅尽世事的冥灵神镜,然后在镜中看到你杀了李和月。”
不明与逾嶙在一旁默默点头,李和皎则明显愣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他推我入水的,可是我并不知道他付出这般代价……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是因为想确认……想确认我不是李和月……”李和皎苦笑着,继续道:“我和他这些年的感情,抵不过他十五岁与李和月呆的半个月?”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是他推你入河的?”妁川问道:“还是你根本一直就知道是他推的你?”
听妁川这么一问,李和皎反问:“我说你便信?你现在可是知道我说了多少慌的。”
“我信。”
“在我见到舒春生那晚。”
“舒春生是谁?”
“楚雀从福神庙救出的男子,在李宅布阵的收魂者。”
妁川默默点点头,想着这黑衣男子还差点让楚雀灰飞烟灭了。
“不知妁川姑娘是否记得曾有一晚一黑衣男子喝醉到长笙酒馆闹着要白津酒?”
妁川明显愣住了,脑子里努力回想是哪一晚,而此时尘御朝冥灵神镜一拂袖,镜中便出现了那李和皎所说的那一晚。
喝得酩酊大醉的黑衣男子头朝下倒在长笙酒馆店门口,嘴里还不要命得叫妁川拿十坛白津酒,而妁川全然当他发酒疯遣了人丢出去。
见此场景,妁川才略微有了印象,只道:“是他啊……我根本没注意看……”
“我去看了。”李和皎道。
“你,什么时候?”妁川想着那晚也是第一次去李宅见到沈西清在李和月棺材边扇了楚雀一巴掌,各种所见皆是与逾嶙一般头大也就没注意李和皎之后去向便歇下了。
“你们都歇下后,我便去寻他,他虽醉得迷糊却一眼认出我来,他一声李和皎,我便想起大半。”
“你想起你不是李和月,所以让我们唤你和皎,而你却也不解释你不是李家大小姐,为的是让我们一直认为沈西清爱你,哦不,爱李和月。”不明看着此刻已恢复成普通镜子的神镜道。
“那你们觉得他爱她吗?”李和皎半眯着眼问。
见无人应答,李和皎自答道:“自然是爱的,所以当你们去东寒山时我便引导你们行远径到东翠湖去,去看沈西清为李和月寻死,让你们看看他究竟多爱她。”
“你从何得知他会去东翠湖寻死?”
李和皎莞尔,道:“因为李和月就是在那里被我推下去淹死的。”
温钦子皱着眉头,看着李和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道:“后生,可人家毕竟是你亲姐呐……”
李和皎挑眉,温钦子一怔,扯了扯尘御袖子,道:“她这表情感觉不对啊。”
逾嶙赶紧打圆场:“温先生莫怕,李二小姐……额……李二小姐没有恶意的。”
“李二小姐若是有苦衷的话大可直说。”尘御护着温钦子,又想到沈西清阅镜时自己无意间看过几眼李和皎私下的行径像是同样有难言之隐般。
“还有刚刚镜中那些食取你魂魄的恶鬼所说究竟是什么?”逾嶙补充道。
“是福神庙被她烧死的人!”温钦子插上一句话后又捂住嘴躲到尘御身后,见李和皎没有反应,又插上一句:“还有一条街被她毒死的人!”
“嗯……那你为什么要烧福神庙,还有,为什么要在永街神井中下毒?”尘御接着温钦子的话。
见众“人”盯着自己,李和皎倒是面无表情,须臾后,才慢慢道来:“九岁那年,我第一次见李书文……”
第十二章 清月皎皎(三)
李和皎九岁那年第一次见李书文是可玉娘领着去的。
可玉娘一手执伞一手牵着李和皎过月门然后指着阁楼上正在赏雨的李书文柔声道:“皎姑娘,那就是你的父亲。”
李和皎眯着眼睛仍还觉得看不清楚,于是挣脱开抛下在后面有些许急了的可玉娘冲入雨中跑上了阁楼。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小鬼?真是没规矩!”大夫人拍拍身上被李和皎撞湿的衣服,一脸嫌弃。
李和皎被撞到地上,看着大夫人那张贵妇脸不知道说什么,斜眼一瞟便看到李书文,惊喜叫出声:“父亲!”
大夫人狐疑之色露出,道:“你是岫娘的女儿?”
“父亲!母亲还等着你为我取名呢!你去看看母亲吧!”
见李和皎依旧忽视自己,大夫人大怒道:“谁带她来这儿的?!给我揪出来!”
不一会儿可玉娘便被两奴仆带到了阁楼下。可玉娘吓得说不出话,大夫人眯着眼睛看她,道:“原来是你,我本以为你是个懂规矩的,没想到还是狐媚子性子掩不住,是这些日子被老爷宠成主子了不是?”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可玉娘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李和皎这才渐渐明白这女人便是连李书文都要忍让几分的大夫人,于是赶紧跪到地上求道:“大夫人是我求可玉娘带我来的,你就饶了可玉娘吧!”
大夫人半蹲下身去扶李和皎起来到护栏处看着楼下可玉娘不听磕头认错,想唤她名字却又想起李书文可能见都没见过她,更别说为她取名。随后只莞尔一笑道:“孩子,李家有李家的规矩,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么大个李家无规矩可怎么成,你说是吧老爷?”
李书文会意,随即便来了一句:“打死吧。”
随后便是可玉娘的惨叫和木棒交替打出血的声音。
“父亲!都是和皎的错!你打和皎吧!放了可玉娘吧!”
“和皎?”大夫人皮笑肉不笑,柔声对李和皎道:“谁为你取的名字?”
“是……是母亲……”李和皎战战兢兢答道。
“哦?”大夫人看了一眼李书文,笑道:“你这些个小妾可还真是多才多艺呢!”随后转头又对李和皎道:“你母亲岫娘在被卖至青楼前好似还是念过几年书的知识人家的好姑娘呢,可是有些文采的。”
李和皎听不出来大夫人的言外之意,只是傻傻点头然后求她放过可玉娘。
大夫人摸了摸她的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动静的楼下,问道:“死了没?”
“回夫人,已经断气了。”
“唉,这身子骨太弱了些。”
大夫人摇了摇头看着此刻瞪着她的李和皎,一脸无辜道:“怎么了孩子?”下一刻便被李和皎狠狠推开冲下了楼去。
大夫人被推得踉跄了一步,叹道:“唉,这孩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
“活活被打死了?!”看着缩在床角抱头痛哭的李和皎,岫娘惊住,下一刻便上前去将她扯出来狠狠一巴掌。
“娘!”李和皎满脸是鼻涕眼泪,眼睛红肿,哭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求可玉娘带我去见父亲……我没想到他们会打死她!”
“你可真是作孽啊!”岫娘气得发抖又准备给她一巴掌,见李和皎伸手欲挡,无奈一把将她死死抱住,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道:“可玉也还只是个孩子啊!是我们害了她!”
“娘,我不想见父亲了,我想要可玉娘,我想要她给我唱戏听……”李和皎心里绝望至极反手死死抱住岫娘。
“唱戏?唱出什么戏?”
大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们屋内,满脸嫌弃却还是慢慢坐到椅子上,看着这破烂居所,讥笑道:“唱出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戏?”
岫娘赶紧擦擦眼泪,一把扯过李和皎一起跪到她面前道:“大夫人,是我教导无方,我日后定会好好管教和皎,不会再碍您的眼,求你放过我们吧。”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容不下你们一样,这传出去,可是真真委屈啊!”大夫人阴阳怪气道。
岫娘明显知道大夫人是来挑刺的,看了一眼李和皎,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呵斥道:“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我打死你!”
李和皎被打懵在地,岫娘打骂完李和月又开始打骂自己,李和皎这才反应过来去拉她。
“娘,我们到底哪里做错了!别打了!我求你了!”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哪里?你活着就是个错误,本来你娘我也是不屑于管教的。”
“是我错了,和皎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了,大夫人你就饶了我们吧!”
看着岫娘已经红肿的脸,大夫人道:“罢了罢了,日后莫要再出现在我眼皮底下便可,我也懒得为难你们。”
待大夫人扭扭捏捏出了门,李和皎赶紧站起来拂袖擦去满脸泪涕然后过去扶岫娘,不料被其重重一把推开。
李和皎愕然:“母亲?!”
“你这个……这个煞星!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岫娘怒斥着话音颤抖。
李和皎皱眉,迷惑道:“是母亲一直盼着父亲来,是母亲一直说父亲会来的,也是母亲说想见父亲啊!”
“你!你……”岫娘气得说不出来话。
“母亲,你为何……为何全要怪到我身上!”李和皎反问。
岫娘不可置信平日里听话乖巧的李和皎眼下竟会如此言语。
“你素日里装得乖糜无知,却不想心思竟这般重?”岫娘难以想象李和皎才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而自己平日里那副要死不活的怨妇样在她耳边唠叨骗她李书文爱她们母女俩又抱怨又世道不公的样子。
“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愿意看着可玉娘就那样被活活打死吗!?你平日里发疯往死里打我我都挨着可有反抗?若不是可玉娘多次劝阻替我挨你失心疯人都认不清的打,我还能活到今日吗?可玉娘于我而言,就不重要吗!?”
岫娘明显被她这番话反驳得愣住了,想想这些年对李和皎的责怪,怪她的存在让自己备受冷落,打心里的厌恶却又割不下那血肉亲情,时也又幸她存在与她相依为命,顿时崩溃到抱头大哭。
李和皎满脸泪也顾不得擦只哽咽着走近她,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去抱住同样消瘦的母亲,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道:“母亲……是和皎错了,和皎不该气你的……和皎再也不会伤你心了……”
……
长笙酒馆内静寂无声。
“你以为这就完了?这只是个开始罢了。”李和皎继续讲述。
“那日之后的几年里我与母亲就不断受人刁难,无论是谁,皆得寸进尺,他们打骂我们,他们抢我们的东西砸我们的屋子,将我们遣到马厩吃住与牲畜抢食。可笑的是李书文连一个屁都没放过……还有更可笑的,没有人知道我和母亲是谁,皆以为我们是最下贱被贩卖的奴仆,都欺辱我们……”
李和皎十三岁那年,李书文在某一日抱着他新晋的小妾在马厩欲挑马出游,见李和皎与岫娘一副狼狈哄臭之样,便在小妾无意的一句调笑之下命人将她们母女俩打着赶出了李宅。
……
被拒之门外的李和皎尽量让自己不发怒,她立在药店檐下看着天边,夜间黑幕中慢慢飞扬起白点,她慢慢伸出手去接。
“母亲,下雪了……”
说完转过身去抱缩在门框处瑟瑟发抖浑身是青肿伤痕的岫娘。
李和皎欲扶她起身寻下一家药铺,似是碰到岫娘伤处,李和皎明显感受到她一个哆嗦,却也不吭声。
“母亲……你何苦……何苦要护着我自己去挨那棒子啊!你这身子骨怎么经得住!?”
“和皎……”
“我在!母亲,我在……你……你坚持一下,一定会有大夫愿意医治你的,也一定有人愿意收留我们的……”
李和皎声音嘶哑回应着看着药铺紧闭店门不说更是直接熄了里面的灯烛心中暗骂李宅之人恶毒大夫势利,又用自己刚才拼命拍门拍出血痕的手小心翼翼去扶起岫娘寻一处避雪落脚之处。
李和皎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岫娘顺着永街一路挨家挨户敲门求助却皆是对她们母女俩的厌恶,他们用扫帚宛如赶野狗般打骂赶远她们母女俩。跌跌撞撞行至一间紧闭的花铺前,李和皎愣住,斟酌着是否要上去敲门,却不料街的尽头突然涌现一群人拿着灯笼火把闹闹哄哄前来。
“夫人说了,这俩人是窃贼,窃了老爷给大小姐的玉佩,那玉佩可是稀罕物,给我打死这两个小偷!”领头的是一名十四五岁模样的女童,言语中还有些稚嫩,身后一群大汉见女童一发话便向前一把将李和皎与岫娘扯过来摔到地上拳打脚踢。
李和皎尽量将岫娘护在身下,自己却是一口血喷到岫娘鹅黄衣衫之上,更有甚者滴落到地上与雪融合。
街旁的房屋店铺中纷纷亮起了灯响起了细碎乱杂的声音,有的人则披着衣衫微微开门开窗探头看。
“都回去歇着!平日里受我家夫人恩惠还少吗!凑什么热闹!”女童狐假虎威吼着。
众人一见女童这般说,也不管李和皎怎么求着他们帮忙救命,皆是耳旁风无人出面制止。
而此时,花铺中也亮起了烛光,下一刻店门打开从中走出一素衣粗布却气质样貌俱佳的青年男子,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见有人被打也不顾女童在一旁言语阻拦上去严厉劝阻。
女童怕误伤了男子,想着夫人嘱咐只需要教训教训莫要搞出人命,又见李和皎与岫娘已经是被打得无力反抗了便立即叫停。
“李大小姐?!”男子扒开围打李和皎母女俩的一群人,见李和皎偏头也看了他一眼,惊愕出声。
李和皎颤抖着摇摇头嘴里细碎念叨不是不是,随后将头埋到已经说不出话的岫娘身子里。
“李大小姐?”女童不屑:“你还真是会给自己贴金啊!一贱奴所生还敢冒充小姐!”
见男子有些诧异,女童又看着地上抱在一起的李和皎母女,解释道:“这个贱奴偷了和月小姐的玉佩冒充和月小姐,打她可是轻的,日后可别再让我看到你们!”觉得教育够了,也为李和月出了恶气,说完便领着人走了。
……
“李小姐……”男子去扶李和皎。
“走开!”李和皎一把推开他,怒道:“你们永街之人可真是李家的好狗啊……”
“日后你们定会遭报应的!”李和皎恶狠狠瞪了男子一眼,随后摇摇晃晃去扶岫娘离开,不愿再与他多言。
……
“那女童可也是真狠。”逾嶙出声。
李和皎在一旁笑着摇摇头,为她辩解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对李和月忠心,不过也只是听了大夫人的话照做罢了。”
“那女童是谁?”不明抱臂道。
李和皎挑眉,看了一眼歪着脑袋明显觉察到其它的不明,喝了一口茶后将茶杯放置桌上,慢慢道:
“楚雀。”
众人皆是一惊。
“果然……”不明喃喃道。
“那你们后来去了哪儿?”妁川继续问。
“西角巷,福神破庙。”
李和皎眼里情绪涌动呼吸加重,她用手紧紧握住茶杯,道:
“那是我永远的噩梦……”
……
那夜雪越下越大,李和皎馋着岫娘跌跌撞撞行到了西角巷。西角巷深处有一间破庙,李和皎也不顾其他,扶着岫娘入内。
“这是……”李和皎在黑暗中呐呐出声。
“这是福神庙。”
李和皎与岫娘皆是一怔,接着瞳孔放大借着从屋顶墙头残缺处照入的泛红微光看清破庙内:一座巨大却缺了一只胳膊的福神石像,破烂残旧的幔子拖到地上,有穿着破破烂烂的妇人将其裹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企图御寒。而顺着一地看去,才发现庙内坐坐躺躺一地的人,这些人多穿着破烂肮脏不堪,有的还拿着木棍破碗。
李和皎认出了他们,一些是不知从何处逃难而来的难民,一些是城中乞讨的乞丐。
“这不是李大小姐吗?”有人将她认成李和月。
“是她是她!”
“她平日里不是很嚣张吗,仗着自家有钱对我们这些人打骂欺辱!”
“她家大业大一条街的人收了她家的钱将我们这些乞丐东赶西赶逼得我们无路可走!”
“打死她!”有人提议。
“对!打死她!”其他人应和。
……
看着一个个凶狠的眼光,李和皎扶着岫娘的手抖得厉害,摇着头嘴里不停否认她不是,又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于是便转身吃力想带着岫娘跑。
不料一个中年丑男人突然冲到面前拦住她们的去路,李和皎被堵得一怔,抬起头恶狠狠瞪着他。
“啊!不是李和月!”
后面有人应答:“那是谁?”
看着李和皎不说话,他道:“是被李家扫地出门的狗!”
“你闭嘴!”李和皎这才怒斥出声。
“妈呀!我真是好怕啊!我不仅知道你不是李家大小姐我还知道你是臭婊子所生的贱种!难怪会被李书文扫地出门,你娘在妓院里那妖娆多姿的样子,谁又知道你是谁的种!”
“你去死!”李和皎顾不得扶岫娘了,直接扑上去打男子。
岫娘被李和皎突然一放手,踉跄了一下,下一刻就被后面早已盯着她觉得她虽已是伤痕累累却依旧风韵犹存貌美惹人怜爱的一众泼皮乞丐拖过去。
他们哄笑着粗鲁地压住奋力挣扎拼命尖叫的岫娘也不忘动着手打她扯她衣服。
李和皎同样拼了命想要扑过去却不料被身后丑男一把抓住她的发辫扯回去按压到地上。
“不要!母亲!”李和皎声嘶力竭吼着,想挣脱男人往那边爬,她手指在地上抓破了也动弹不了,无奈握拳使劲往地上锤打。
“操!这臭婊子全身都是血!”围着欺辱岫娘的一名乞丐骂着一拳又打到岫娘身上。
“你可知足吧!”
“……”
李和皎见岫娘已经是被欺辱得奄奄一息,求着压住他的男子放开他,见男子毫无反应只好哭求着庙中其他缩在一角瑟瑟发抖的穷苦难民求着他们施以援手。
然而他们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不动了……”有人出声。
李和皎一愣,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围着岫娘的一群人赶紧起身整理自己破烂的衣衫,提裤子的提裤子擦血的擦血。
李和皎发了疯一样挣脱开同样惊愣住的男子,扑到岫娘面前。
“母亲……母……”李和皎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声音嘶哑手抖得厉害,她抱住衣衫不整伤痕裸露在外遍体是血体态僵硬冰冷的岫娘,哭吼着:“母亲!”
众人一看整出了人命,赶紧躲开到一旁去。
“母亲……你……”李和皎探手抚上岫娘的面,想合上她死不瞑目的双眼,却不料已是僵硬得合闭不了:“母亲……啊……”李和皎不知如何是好,脑子空白得只顾用自己的身躯死死抱住她想着暖一暖她。
此时永街花铺中的男子身披斗篷拿着火把匆忙寻了进来,见李和皎抱着已经是遍体鳞伤惨不忍睹的岫娘,心下一惊,跪到了她们面前。
刚才那群欺辱她们都乞丐正欲上前刁难,却见男子从怀里拿出一把银票扔到地上,随即庙中之人纷纷一哄而上去抢夺。
李和皎满眼血丝,看了他一眼,也不愿意施舍一句话把头埋到岫娘身子里。
男子也不多做解释,用斗篷将岫娘裹住,见李和皎并未拒绝,他又将岫娘尸身用布条系到自己身上,然后背向她半蹲着,柔声道:“上来。”
李和皎环着他的脖子靠上他的背,又把头埋到他背上。
出了福神庙,雪也下得柔和了些,男子明显赶觉到李和皎在自己背上抽泣。
“对不起……”
李和皎不答。
“我本……也是一早就知道你不是李和月的……我还是受了你顶着李和月的名头为我家带来的好处……”
“方长在永街……唔……”男子闷哼一声,感觉到李和皎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又觉得是自己未能及时寻到她救下她们母女俩,心中自责,便强忍着疼痛任李和皎发泄。
“谢谢你……这些年……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吧……”男子垂眸,慢慢道:“我们离开这儿……日后不会再受委屈了……”
李和皎感到嘴中腥涩才慢慢松口,看着血染红的那一大块衣衫,累得又直接把头靠上去,闭上眼,嗯了一声。
……
“你……”妁川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所以他们谁不该死?”
“不管是永街的那些人,还是福神庙的那些人,谁不该死?”
李和皎质问着。
“你们以为他们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殊不知他们才是真正上有希望的救命稻草,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救我们……”
“你们以为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乞丐可怜悲惨,却不知他们也同样欺软怕硬,同样恶毒凶狠……”
“唉……”
温钦子叹了口气,愤然道:“这些刁民!这般作恶多端,难怪不敢入冥界上冥籍只能游荡在人间!”
尘御也同样心中不忍,摇了摇头。
“那李和月呢?你为何要杀她?”逾嶙出声问道,觉得之前李和皎喜欢沈西清而杀了李和月的猜想已经站不住脚了。
李和皎看着他,满脸笑意:“我喜欢沈西清啊!”
“喜欢?沈西清十五岁那年在李宅驻留过半个月,而那时你已经被赶出了李宅。”逾嶙帮她解释着。
“我可是在他十岁那年就见过他的。”
“那年沈父第一次带他来青州城,也不过是仅仅只停留了半日而已。”尘御出声道。
李和皎笑了,见他们始终不信,终于松口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肯定是计划了许久,如何杀人如何回李宅如何报仇?”
见众人不答,李和皎继续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杀李和月是因为我嫉妒她生来好命?不是的……”
“是因为她道了一声妹妹。”
“啊?”妁川茫然。
“我也真是好奇她竟认得我,她故意约我去东寒山东翠湖边,她说她亏欠我,要补偿我。”
“补偿?”
“她的补偿,就是推我下湖,想让我死。”李和皎一字一顿道。
“只是可惜了,她未得逞,便被我叫了一声好姐姐后没受住竟自己失足掉了下去,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李和皎失心疯般地笑着,看着妁川一时也说不出谁对谁错的表情继续道:“不过也亏了她死了,我才能回去,又嫁给爱‘我’的沈西清,又享受荣华富贵,又报了仇,这可真是一举多得啊!反正杀人放火都是李和月做的,我可从来没听谁骂过李和皎呢!”
“你一开始回去其实就是想毁了李家的,不是吗?不然你怎么会以沈西清入赘为条件威胁李书文呢?”不明道。
“哈哈哈哈,我也甚是惊讶呢,沈西清宁愿和家里断绝关系都要娶李和月……沈西清这般护着‘我’,不仅对我千般万般好,还帮着‘李和月’收拾我杀人放火投毒害命的烂摊子,还跑去捐款建庙拜神求佛美曰其名帮‘李和月’赎罪,真是痴情啊……”
“傻子啊……”
……
长笙酒馆再次沉寂下来,逾嶙为了缓解沉重凝固的气氛煮上从季先生处带回的新茶。
不明自行端起一杯逾嶙刚倒出的几盏滚烫桂茶,嗅了嗅桂香,盯着茶杯看了须臾。
“那花铺收留你的男子,是谁?”
李和皎见不明突然提到男子,在接过逾嶙递来的茶盏时,答道:“他是永街的花匠。”
“可惜了,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李和皎轻轻抿了一口桂茶,继续道:“我不过是借着李和月的身份帮他呵退了债主,又顺便出了点从李和月那儿偷的钱财,帮他埋了他那尸骨未寒的老父亲罢了。”
“我记得永街那一条街皆是李家的契主是吧?”逾嶙问道。
“不错,我用从李和月那儿偷的玉佩借着李书文的名义给他开了个铺子。”
妁川心里默默赞叹李和皎的胆量之大,道:“你可还真是不怕被发现。”
“怕什么?永街那些人都是笑面虎,背着李家捞的油水也不少,表面巴结我,哦不,巴结李和月,一间铺子而已。”李和皎解释着。
不明觉得李和月明显没说到重点,便换了一个问法:“你可知道楚雀是如何死的?”
“舒春生?”
不明摇摇头,道:“不,收魂者本人杀人收魂取灵是大忌会自噬的,所以他们多半都是收死人的魂。舒春生若是杀了她,她的灵于他便是恶灵会要他的命,况且楚雀救过他,他似乎也对楚雀有点意思,自然是不会杀她的。”
“那是谁?”妁川一开始也未多想楚雀究竟为何而死,一时又觉得不明说得甚是有理。
“东寒山上住的是谁?”不明明知故问。
“季先生。”妁川答道。
不明不再问妁川而是摩挲着手中的茶盏间偏头去问李和皎:“那花匠叫什么名字?”
“……”
“他叫季重山。”
第十三章 清月皎皎(四)
“季……季先生?”
妁川明显惊住了。
“不错。”不明答道。
“不明兄的意思是季先生杀了楚雀?”
“不错。”不明再答。
“因为……因为和皎吗?”妁川问完又觉得是废话。
温钦子明显觉得这个信息量有些大,赶忙问逾嶙细节。
待逾嶙讲完后,不明又问李和皎:“李二小姐,你与季重山有恩他定是待你不错的,你回李宅这件事季重山应该也是反对的吧?”
“他反对有什么用?他能拦得住我?”李和皎不屑:“我回去是享受荣华富贵的,是去报仇雪恨的,他居然反对,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你与他也因着这事断了是吧?”不明明知故问。
“断了便断了,谁稀罕?”李和皎问。
“他稀罕啊。”尘御低着头看着已经收小拿在他掌中的神镜,笑着。
“他稀罕什么?我回去找他,他不见我,他说我犯贱,他怪我骗他……”李和皎有些哽咽,沉默了一阵又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他以前不怪我用李和月的身份给他好处,我想回去他就怪我骗他我是李和月呢……”
一片寂静。
“你有没有想过,沈西清在知道你不是李和月之后又是谁在给你收拾烂摊子?”
“……”
“沈西清是什么时候知道你不是李和月的呢?”
尘御继续:“这世间,不会有两个人一模一样,你们再像,也不是一个人,他虽只是在十五岁时与李和月相处过半个月,虽然之后只有书信往来,但是你怎么能做到和李和月一样呢?脑子里容貌的记忆虽然会逐渐模糊风化,但是有很多是不会变的。”
“何况,又还有个楚雀。”不明在旁边补充。
尘御别有深意地看了不明一眼,继续道来。
四年前李和皎烧了福神破庙,而当时破庙里除了有当年欺辱李和皎母女俩的乞丐无赖和视而不见的穷苦难民,还有她一回李宅便卖给外州人做奴隶的楚雀。楚雀不知怎么逃回青州城在福神破庙落脚偏偏遇到李和皎放火烧庙,她身子骨好又逃过一劫撞到了沈西清。
“沈西清对楚雀怎么也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虽然楚雀一开始怎么说你不是李和月他都不信,但是你的种种无不一一应证你不是李和月,你杀了李书文那次,楚雀背锅被官府判斩首,也是沈西清设法去救的她,这代表什么?代表他已经信了大半,你,不是李和月。”
尘御一字一顿,回忆着沈西清镜中所现。
见李和皎明显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又道:“不过在他那里,你不是李和月并不代表你杀了李和月,虽然楚雀咬定是你推了李和月下湖,他也只是觉得楚雀是对你有恶意,况且楚雀本身也对他有些意思,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其实,沈西清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爱谁,你们相处五年,他把你当李和月五年,他爱你五年,其中虽然有猜忌与怀疑,可是,只要他未从神镜中看到你亲手推李和月下水,他都是信你的。”
“信我什么?你们不是说后面都是季重山给我收拾的烂摊子吗?”
“他信你,是有苦衷的。”
妁川觉得他们越扯越远,感觉季重山太委屈了,赶紧拉回话题:“所以季先生杀楚雀是因为他以为她杀了李和皎?”
“不仅他以为,我们当时不是都这么以为的吗?”不明道。
确实,所有人都以为是楚雀,若是李和皎不说,尘御不说,沈西清不说,谁都不知道是谁杀了李和皎。
“尘御君,我还有一个问题,楚雀和沈西清不是在和皎死后便要成亲吗?这又是什么交易?”
逾嶙刚问完,只见尘御手中的冥灵神镜突然疯狂晃动起来,随后腾空而起大放灵光将长笙酒馆映得明亮。
“这……这是……”
温钦子看着半空中的神镜环绕着魂灵光魄正欲说出是神镜吸噬某位开镜之人主灵以养自身之力时,却被尘御一抚肩而明了其意思。
除李和皎外,此时长笙酒馆中众人皆明了其意思。
须臾后,神镜灵光散完后又落回了尘御手中。
“这东西任性了,不听使唤了。”说完笑着将神镜收入袖中,开始答刚刚逾嶙的问题。
这事得从李书文对楚雀有意思的时候说起。
楚雀生得好,比李和月李和皎两姐妹大几岁,姑娘家的柔美多情在李书文那里可谓是危险至极。本来楚雀是李和月的大丫鬟,李书文一直就惦记着她,奈何李和月与大夫人的压力,楚雀本人又总是抗拒躲避。
楚雀曾经一次受了李书文调戏向李和月哭诉,李和月就抱着她说日后定保护她带她一起出嫁让她夫君也娶她,她们可再做私下的好姐妹保护她不受欺负。这也是她嫁沈西清所用过的理由其一。
后来李和月死了,楚雀被担心其说漏嘴的李和皎卖到了外地,楚雀又不甘心想着报仇跑回来寻沈西清却不料他根本不信。楚雀想着不信就让你日后一点点相信,也不闹腾了,只想办法说服沈西清让她留下来,哪怕是面对她恶心的李书文,她也要留下来为自己的月姑娘报仇。
直到李书文再一次对楚雀下手,楚雀当面说自己已经是沈西清的人了不能再嫁给李书文做小妾,奈何沈西清心里只有“李和月”,对此矢口否认。而楚雀被迫嫁与李书文后被各种家暴,沈西清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后来李书文被李和月毒死,楚雀顶罪,沈西清早已经信了她大半的现在李家那位大小姐不是李和月。他救她出来,他喝醉了迷迷糊糊把身形极像又故意着鹅黄衣衫怀念李和月的楚雀当做是他所爱之人欢愉。
楚雀本有私心,她喜欢沈西清,却又更想为自己的月姑娘报仇,她看着事后忏悔一是李书文强娶自己时未能制止二是酒后乱性的沈西清,仅仅只是和他说只要为李和月报仇就好。
相传青州城南郊深密竹林住了一位可窥前世今生解人疑惑的隐者,隐者来无影去无踪无人见过。
这位隐者便是尘御,他确实住在密林中,而他性格清冷不愿多与人接触,挥手设结界隐去自己一方天地自然无人可见。
在沈西清被不知开镜代价的楚雀多次逼着去寻尘御开镜让他亲眼看李和月是怎么死的时,他都犹犹豫豫不愿所谓去怀疑自己的枕边人,楚雀无奈,任由他自己骗自己。
楚雀想不到的是最后让沈西清自己亲自去寻尘御开镜的,是后来一次碰到舒春生。
舒春生本是穷苦人家逃命至青州城东街西角巷中福神破庙落脚的普通人,他与父母同样受尽福神庙中乞丐赖的欺辱与毒打,所以李和皎那次无人伸出援手也是见怪不怪了。
而后李和皎放火烧庙他被困与其中却有幸被逃回青州城同在破庙落脚的楚雀救出。
楚雀本是好心在永街神井中打水给他喝擦拭他的脏脸,却又没想到李和皎在烧庙前就在神井中投了毒,看着舒春生的烂脸,楚雀直接跑了。
后来再见舒春生时他就已经是有些本事的收魂者了。按他对楚雀的说法就是,李和月的魂魄炼丹修灵让他愈加强大了许多。
舒春生从小骨骼清奇虽生贫苦人家却很少生病,他同样在福神破庙受了欺辱却不甘心一直受屈辱,他见到李和皎母亲被玩弄蹂躏致死他恶心,他也同样想起自己受此屈辱自己的母亲以及庙中其他手无缚鸡之力者受此屈辱,他也同样立志要杀了他们。
无奈是还未修炼出本事就被李和皎一把火烧了破庙还险些自己丧命。
舒春生问楚雀,她又救了他又害了他,他该谢她还得恨她?他说楚雀跑了后无人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收魂者需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只是有一点,他在东翠湖收了被困在湖底好几年未能投胎转世的李和月的魂魄,他收魂取灵噬魄炼丹让自己愈加强大……
楚雀自然恨他,尤其是舒春生那句‘李和月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去’让她毫无理智,她恨不得杀了他,却又想着李和皎凭什么能好好活着?她让沈西清见舒春生让沈西清亲耳听听自己此时此刻信的女人又是怎么杀了他曾经爱的女人。
而沈西清这一次真的骗不了自己了,他去了南郊密林。
按照尘御的说法,冥灵神镜像个无底洞所反噬吸取开镜之人的灵太过强大恐怖,所以他一开始拒绝了所有人的开镜请求。但就像冥灵神镜噬食开镜者的灵一样他拦不住,人类的执着他也拦不住。
自此,沈西清便疯了,他亲眼从神镜中看到李和皎推李和月下水,他也从楚雀那里得知她怀了孕。
楚雀无数次想找机会嫁给他,可正有了由头可以嫁给他时她却犹豫了。沈西清本一直不愿娶她哪怕李书文强娶她时他说一句楚雀已经是他的人了就不会害得楚雀后面那般惨他都不愿意,而在无意得知楚雀有了身孕后,他却决定娶她了。
……
“为何,他……”
妁川说不出来,她不知道如何说。
“沈西清和李二小姐相处了五年,自然应该是爱她的,可是当他知道李二小姐不是自己幼时想爱的那个人时,他应该也自己都理不清自己爱谁了。”不明道。
尘御看了一眼李和皎表示认可地点点头。
“所以沈西清如同一开始李二小姐一般都是自己在骗自己罢了,他对李二小姐确实有情,但是却是基于李和月,他对楚雀一方面是想替李和月照顾她另一方面也是自己的亏欠,还有一方面更是……”
“更是因为他气你,李二小姐,他气你。”不明接过尘御的话。
“李和月毕竟只和他相处过半个月,之后皆是书信往来,这些短暂又缥缈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抵得过你们枕边细语?”
尘御回想着沈西清开镜时他们过往种种,对李和皎是情意也好礼意也好,感情是不可能没有的。
李和皎沉默了,而此时,尘御袖中的冥灵神镜再次跃动起来,灵光从他袖中映出。
尘御见神镜在袖中不安分心中也知定是其又在噬灵养镜了,他拿出神镜,悬置空中,看了一眼,不慌不忙道:“是季重山。”
“季先生?”妁川惊住。
“不错。”
“他开镜看什么?”逾嶙问。
“看李二小姐幼时,看李二小姐回到李宅后。”
“所以他一直是在意你的。”
季重山在李和皎回到李宅后去寻过一次尘御,仅仅只是因为想看看这个在他眼里永远不听劝的孩子到底过得怎么样。
他在沈西清明了她不是李和皎之后渐渐冷淡了她撂担子后替她收拾烂摊子,他误以为是楚雀杀了李和皎又同样杀了楚雀……
他一直都知道冥灵神镜的代价是什么,可是他也不在意那么多,在季重山心里,那个任性又惹人怜爱的孩子活得高兴便好。
这本就是他欠她的。
“唉……”
温钦子和妁川同时感叹,而李和皎明显是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不明看着尘御将神镜收回,像想起什么一样,又对着妁川问:“是否记得上次去季先生处,而他并未在庄子内?”
妁川点头,因为季先生未在,他的童仆死也不愿意放他俩进去。
“他说他去养花采茶了,回来时背了一背篓金桂,而他怀中还抱着一只小瓷罐。”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当时都以为那瓷罐内是他采的新茶,其实不然。”不明看着妁川道。
“是什么?”
“是李二小姐的骨灰。”
“那日是我撞见楚雀被收魂那日?”逾嶙问。
“是的,那日便是他杀了楚雀。我与妁川因为李二小姐的指引去了东翠湖,而那日楚雀因为沈西清跳湖一事彻底心死,她也觉得李二小姐死了,李大小姐的仇报了,她便离了他去。”
不明看着逾嶙道那日情况:“本季先生邀请我们去风兰庄的时间偏晚,你从冥界出来那个点本也是掐得准的,只是我们去早了便也就走早了。”
“所以,他那日白日里杀了楚雀,又去收了和皎的尸骨……”妁川慢慢理思绪。
“是的,我们第一次去李宅看到沈西清抱着李和月的牌位在一口棺材旁,我们本都以为那里面有李二小姐的尸骨,其实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的。”
“所以他,知道我杀了李和月,连尸骨都不愿替我收,哪怕烂在外面……”李和皎喃喃着笑了。
“他还默认了楚雀在李宅布阵嘞……”
温钦子突然冒出这一句,妁川觉得空气都尴尬得凝固了。
“可是季重山收了啊。”尘御道打破尴尬。
“不仅如此,季先生是故意邀请我们去风兰庄赏花的,为的就是说出那句‘李和月便是李和月,李和皎便是李和皎,她们可不是同一个人’。”不明补充道。
“这……这有什么关系吗?”
不明看着妁川眼里意味深长:“你不懂,对我们来说李和月与李和皎是不是一个人关系都不大,可是对他来说,不一样。”
对他们来说,不一样。
对沈西清与季重山来说,不一样。
第十四章 清月皎皎(终)
长笙酒馆外凉风习习卷来,微略有点刺骨,妁川立在店门口前石阶处望着将要破晓的天边,等着逾嶙带着温钦子去为他的酒葫芦打满酒让他带回冥界去。
“妁川姑娘在想事情?”
尘御从店中出来,慢慢走近她。
妁川看着手中不明曾经答应折来赔与她的金桂,笑着:“我在想,这事是不是就告一段落了?”
尘御偏头看了一眼倚在一旁老槐树下藤木椅上的不明,笑道:“是吧。”
“方才冥灵神镜第一次跃动现灵光便是在吸噬沈西清的灵吧?”妁川道:“他已经是灰飞烟灭了,而你不让老温说,也是想让和皎以为他还活着。”
“是。”尘御看了看店中还在唠家常的逾嶙与温钦子,又道:“你们都知道那是沈西清的灵在被噬食,而你们都不说,同样是想让李二小姐以为他还活着,不是吗?”
“是。”
“但李和皎那残魂残破,灵力耗尽,也同样是在这世间留不住的。”
“确实。”
妁川也偏头看向不明,他似乎是在这刺骨冷风下睡着了,继续道:“李和皎骗了我们许久,我们也同样瞒她许多。她一开始缺的魂魄在这人世间游历本就危险至极,而她现在精元破损主灵散尽,那些除主灵外的魂魄离了主灵耗尽灵力早已经是散了去……我让逾嶙带她灵界最后的精元去冥界,不过是想留住,”妁川顿了顿,笑道:“不过是想留住她存在过的痕迹。”
“也好,冥界中永夜,断不会对精元这种浮尘微物有丝毫影响的。”
确实,人界中日光一照,精元便散了,所谓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去。
妁川莞尔:“只是可惜了李大小姐,在这世间走一遭最后魂飞魄散什么都没留下……”
无人应答,寂静片刻。
看着快要走近的逾嶙与温钦子,妁川又突然眼睛一亮看着尘御道:“你说李和皎存在过算不算也替李和月证明了她存在过?”
“李和月与李和皎,谁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沈西清也好,季重山也好,哪怕是楚雀也好,他们都归于山河沉于过去了。”
是啊,这世间,存在与消亡,都过去了,谁记得谁忘却,最终都会归于山河万物之间。
尘御望向天边,遥无星辰,慢慢道:“妁川姑娘,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关于那条鹅黄裙子的故事。”
……
沈西清十五岁那年同二次到青州城经商的父亲小住李宅,而他也与仅仅十四的李和月相处了半个月。
那日的李和月头戴珠花发簪身着一件桃红百褶绮罗裙,宛如桃花仙,煞是好看。她看着已经是褪去稚嫩翩翩少年郎的沈西清来寻她心中也甚是欢喜。
沈西清有些羞涩摸着脑袋问她是否记得五年前他与父亲首次来青州城时的那次匆匆初见相识。
李和月则明显是忘了何时何地相见,在窗前支着脑袋问他:“何时相见?何地相识?”
沈西清想了想,那年的她仅仅九岁,忘却了也在常理之中,他道:“那时的你可不像你这般文静知礼,真是长大了。”
“幼时若是有所莽撞,沈小公子可要多多担待了去。”说完就用手帕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又一日,沈西清与李和月同游于李宅大院。沈西清凭着记忆带李和月去寻他口中他们初见时的那棵桂花树。
“怎么没了?”沈西清纳闷。
“什么没了?”
“我记得这里曾经有一棵桂花树不是?”沈西清问李和月。
李和月看着杂草湮没住的树桩,突然想起,道:“是的,曾经有一棵,我记得听父亲和母亲说过你幼时在李宅那次因这桂花过了敏,于是那日后这棵桂树便被砍了去。”
“那可真是可惜了……”
“为何可惜?”
“你啊,怎么就不懂呢?”沈西清满脸带了沉溺去敲她的脑门,又回忆着对李和月道:“那日我因着过敏急急忙忙走了就再没回你们李宅,也来不及同你好好说再会,也不知你在树间看到我对你招手道别没。走后我问了父亲李家小姐是谁,他便同我说李家只有一位小姐唤作和月。”
李和月思绪被拉回幼时,思索了一阵,慢慢道:“沈小公子是喜欢桂花?可是你对这花过敏,真也确实是可惜了。”
“我喜欢那抹鹅黄在树间。”沈西清望着木桩答。
而那日后李和月便日日着鹅黄衣裙。
多年后李和皎冒充李和月回李宅与沈西清成亲。沈西清看着也同样日日着鹅黄衣群的李和皎心中却别扭至极,他对李和皎皱眉,道:“何故差别竟这般大?我看了心烦,日后便不要再着这颜色的衣裙了罢。”
李和皎全当他对桂花过敏顺带着讨厌这颜色了,便也不愿找他不痛快,日后便再未着过鹅黄色衣裙。
“唉,而李和皎却是真的喜欢鹅黄色的。”妁川叹气。
“还有一个故事。”
“什么?”
“关于那身鹅黄色衣裙的伊始……”
李和皎九岁那年,李宅来了一位贵客。
李宅中的丫鬟仆人纷纷议论这是京云皇城来的大贵人,是老爷这些年经商路中最有分量的挚友,都想去瞅瞅什么模样。
那日李和皎穿着一身她最爱的母亲亲手做给她的素面鹅黄衣裙,她躲着他人爬到院中一棵桂树上去观望凑热闹。
但她想看的不是什么贵人,而是她从来未见过的父亲李书文。
“喂!你爬那么高干什么?”一个稚嫩的男声从树下传来。
李和皎吓得踩滑差点掉下来,树枝也跟着她摇动,摇落了数朵桂花。
待扶好树干后低着头对身着锦缎精致得宛如瓷娃娃的男孩道:“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我忙着呢!”
“你莫不是盗贼?”
李和皎听他这般说明显不乐意了,对着男孩凶道:“你能不能不要乱说?”
男孩伸出手去接飘落下来的桂花,嗅了嗅,道:“那你爬那么高躲着干什么?阿嚏!”
这桂花香味挺足后劲还挺大。男孩心想。
“你定是盗贼,我要去叫人告诉李伯父去。”男孩不依不饶,说完欲走。
“诶!你等等!”李和皎明显有点急了,反问道:“那你又是谁!我也没见过你啊!”
“我?我是随父亲来青州城玩的,哦不,见世面的,我叫沈西清。”沈西清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都自报家门了,想着要本着“礼尚往来”的道理,问道:“那你说你不是盗贼,你是谁?”
“哦——原来他们说的那位京云皇城来的大贵人是你爹啊。”
“是,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我是这李家的小姐,可不是盗贼哦。”李和皎在树上隐在花枝绿意间。
“阿嚏!”沈西清正准备回李和皎话,却开始不停打喷嚏,身上也开始起了红疹,忍不住去挠。
李和皎看着沈西清这样子,明显也吓到了,却又不敢下来,在树上急得跺脚,桂花又如雪般一朵朵往下落。
“你别挠了!你八成是对这桂花过敏!”
沈西清明显懵了,急得快哭了:“那你别跺脚了!好多又落我到身上啦!”
李和皎赶紧停下不动了,又看着沈西清劝不住一直挠,心中着急,想着下来带他去寻大夫。
“西清!?”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远远赶来看着沈西清这一副惨样,急道:“你不知道你对桂花过敏吗?你还跑这来?”
沈西清偷偷看了一眼树上的李和皎对他摇头嘘声,然后扯了扯沈老爷的衣角让他带他去看大夫。
李和皎躲在花枝桂叶间看着沈老爷领着沈西清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莫名空落落的,而此时,沈西清又偏过身来对着她挥手道别,嘴上还做着口型“再会”。
李和皎心中激动,急忙也冲他挥手,却又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树枝挡得严严实实的。
她扒开树枝,看着已经越过前门出了李宅的沈西清,摇摇招手。
“再会。”
第十五章 云来过往
夜深,长笙酒馆打烊之后仍有几盏微弱烛光透过窗棂在屋内摇曳。
盖好被褥后,妁川却总归觉得屋内太过闷热,纠结半晌后还是披上外衣起身欲去开窗透气。
还未走到窗边,窗子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寒冷刺骨凉风灌入,顿时又觉得凉嗖嗖起来。
妁川便又扯了扯外衣将自己裹严实了些,想着还是过去关上窗户好。
尚未走近,只见一个明晃晃的影子在窗外。
待妁川拿着已被那股凉风熄灭的烛台走近,才发现是有一男子悬立在老槐树树杈生长延伸到她二楼房间窗前的一处分枝之上。
“嗨!”男子招手。
“……云子泱?”妁川惊诧出声。
云子泱仰着头看了看数月前第一次来时正赶上花期的老槐树。那时花繁叶茂清香四溢的老槐树却依旧在这刚入冬的天里还浓郁昌茂绿意不改。
但毕竟是在这山灵水灵奇异怪事频发的青州,也觉得不足为奇。只道:“妁川官儿姐可算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灵体坏了无感呢!”
妁川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有点无奈:“云子泱大神君,你下次可以直接白日里走正门……”
“害!本君也想,奈何这青州城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天界这些年又卑微得很,我行事啥的也不敢太高调了。”
见云子泱满腹心酸般叹气,妁川实在是没眼看,让步道:“那你也不要总是大半夜等我快入睡了又施法使我屋子里像个火炉子一般让我蓬头垢面地出来……很丢脸的哎……”
“我还没嫌弃你衣衫不整就出来了,你倒怪起我来了?”
妁川:???
“哎哎哎,没什么的,我满心事业为光复天界献身,对你不感兴趣的……”云子泱本想缓和一下气氛,却觉得越说妁川的表情越不对劲儿,又忙套近乎转移话题:“妁川官儿姐这段时间怎么样?”
妁川觉得要忍,随后答道:“嗯……挺好的……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
云子泱扶额:“我不是问这个……”
“害!我知道你说的什么!”
“我说的是什么?妁川官儿姐真的还记得吗……”
看着云子泱那副我看你就不靠谱的表情,妁川只道:“不就是去冥事府搞情报嘛?”
“难为你还记得……”
“你什么意思?我当然记得,”妁川偏了便视线,想着逾嶙教育过不要清醒外人,又道:“不过回冥事府当官儿哪有那么容易,我钱都还没攒够呢!”
她脑子转了转,对着云子泱挑眉笑道:“要不你借点给我?”
“我我我!我哪有钱!?”
只见云子泱矢口否认,妁川啧啧出声,白了一眼后细数道:“首先,你身为天界种灵元的神君,让我们这些种灵元的交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仙肥神水的天钱费用还少吗?其次,你身为天官本来就有公职俸禄,更别说你抢了多少人的饭碗。还有,就像我回冥事府要考一样你们天界在考仙籍之时你又是出题人又是主考官,漏题卖题那些什么的,你捞的油水还少吗?”
云子泱听着妁川一一细数着他的这些破事儿,眉头紧锁甚为尴尬。想着第一次来时妁川还算有理恭敬,而此时此刻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说不定是这些日子不知道被谁做了功课把他那老底儿都揭翻了,心中不免觉得自己三更半夜来长笙酒馆找她不愧是明智的选择。
“你只知收入却不见支出,你看看自从各界脱离天界自己主宰后这些年,天界虽表面上还老大,但是殊不知其在各界夹缝中生存得多苦,我这些钱还不是得拿来奉公啊!”云子泱继续狡辩。
“……你这借口编得真是溜……”
“唉!”
“而且你上次来可不是这么说的……”
见妁川显然没之前那么好哄骗了,云子泱又诱惑道:“不管怎么说,让你去冥事府任职偷偷帮天界做点贡献我们再捞你回天界重入仙籍,这是多好的买卖!”
确实是好买卖,这可比妁川慢慢修炼再攒钱一关一关考要容易得太多太多。
……
五千年前那一届招仙仪式是妁川第一次脱离冥籍入仙籍。
她修炼万年又攒了万年当时的各界通用货币——天钱,再从所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某位天界黄牛兼神算子那里买了修仙培训班的票子又被忽悠着买了历年招仙考试真题。当她看到仙师整理的往届真题错题集中那道“玉皇大帝与西王母是什么关系”时的题时,果断第一个划去了上一届花了不少冤枉钱就因为这题选错后落榜的“罪魁祸首”。
当时的云子泱瞟一眼过去赞叹说让她到时候笔试做新出贰卷,反正人傻钱多多留几届有助天界收益。
不过那年也不知为何贰卷漏题,妁川便顺利通过考试入了仙籍。
更让妁川意想不到的是,当她考完招仙考试后蹦蹦跳跳出来瞅见隔壁天府官职考场大开考场之门,秉承反正都已经入了仙籍拿剩下的钱去碰碰运气当个官儿也好。没想别的的是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虽然天府官职考试的题她一个都不会但她蒙的全对,这狗屎运又顺带着在最后一场难得一次天帝缺席的天府神殿上各神君面试中莫名其妙顺风顺水地脱颖而出了。
但是就如逾嶙所说那般,好运这个词从来都不会和妁川沾边儿。
由于太过激动,宛如疯了般在九重天东跑西逛的妁川正巧误打误撞入了正在瑶台赏景过着二人世界的天帝与天后。天后笑得温和,面容上虽清素但如水眼眸中尽是柔情,她夸道:“这小仙可真是不错,许多年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仙官了。”
然而事实却是很多年都没女子入天府任职了。原因一是天钱攒不够关系打不好,其二是天府招职时最后一场天帝面试基本都会将女子刷下去。
这原因也有二,一是女子麻烦事多,曾经有女仙官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天府不得安宁,不过这个原因所占比例较小,毕竟招职须知手册上也写了“男女平等公平竞争”的条例;主要是其二,传言天后自卑自己各方面不够优秀,看着那些漂亮有活力的女仙官心中多半会有所波澜,所以天帝怕天后吃醋,纯粹就直接是不让女仙入职……
于是妁川很幸运地被贬回冥界任职了。
当年妁川灰头土脸回到冥界被贬到冥事府去。冥王那边觉得再怎么也是天界来的,本想着给她安排个冥官头头冥君来做。而彼时在职冥君已排满十二位,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干的,冥王难做,又觉得总不能把人家干得好好的冥君就那样扯下来炒人家鱿鱼吧?
于是乎,冥王灵机一动,把最闲的就管打杂事物儿的冥九君琑问放长假游历各界了去。
那时的逾嶙本仰天嘲笑妁川一日之间大起大落,攒了数万年的天钱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他这儿来打杂,却不曾想被其逼着承认那个只要她入了仙籍他就得将长笙酒馆赠与她的赌。
长笙酒馆是逾嶙开在人界青州城的产业,虽在人界,但只要是冥界冥鬼冥民所有的资产皆要在冥事府冥七女君珩杏那儿登户在册纳税缴费。妁川几次催着逼着逾嶙去过户都被其搪塞了过去,最后还是直接用世间最烈之酒白津灌醉让其在转契上按了手印。
再后来没多久,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冥王带头去天界闹了一场后便脱离了天界的管辖。
犹记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日,妁川拿着冥七女君珩杏连夜给她赶制的代表自己冥籍身份的冥籍牌,愣愣地坐在自己任职的殿阁之前的台阶上,听着墙外冥市街沸沸扬扬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冥界各冥民的庆贺之声,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唉,这就是命啊!”逾嶙拍拍她的肩膀无奈道。
“……你少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现在又被划回冥籍最高兴的就是你。”妁川生无可恋。
逾嶙很是不满,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唉,冥界多好多美妙,何必强求去天界呢?”
妁川不停摇头,觉得这真是太滑稽了。
然后更滑稽的冥王在冥君大会之上让管户籍的冥七女君珩杏汇报现下冥界各地户籍情况,然后无意看到妁川那一脸丢了魂魄精灵无表情的厌世脸突然想到她可是天界派遣下来的,是奸细也不一定。
于是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为大殿之上的众矢之的冥九君妁川,在哭着喊着冤枉中就被炒了鱿鱼,直接被一脸懵逼地赶出了冥事府。
好在的是还有个长笙酒馆的产业在人界青州城。虽妁川什么都不会一开始经营得亏空自己的小金库,但有个逾嶙被妁川逼着“仗义”救场做东家,还顺带帮着她打理好了前事。
又过了不久,一日三更夜同样在房中歇下的妁川感觉闷热不止。她起身去开窗,却见一男子一手扶着树干有点不稳地站在老槐树树杈子分枝上不知道该上该下。
“额……这位……朋友?大半夜的不睡觉玩猴子上树啊?”
妁川也不吃惊,反正青州城怪事儿多了去。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咋从天上下来时就一现身到这树上了,明明说是妁川仙官房外的。”
“这就是啊……”妁川扶额。
“啊?啊!妁川官儿姐,我是子泱啊!”
“哈?你别动!”
然后妁川啪地一关窗。
本就是半夜,老树又挡了些月光,看不清人也看不清物的。妁川赶忙转过身去寻自己的外衣,又伏到梳妆台上用木梳三下两下梳了梳头发。
云子泱明显被窗户啪的一声怔住了,正准备再敲窗说事,窗户又吱呀一声开了。
只见妁川打扮得精致举着灯台猛地晃到云子泱眼前想看清他的样子。
云子泱虽赞叹女子这梳妆打扮技术之好速度之快,却不忘赶紧往后仰去,和烛火保持距离,道:“诶!你小心点,等下本仙君毁容了可怎么办?”
“真的是云子泱神君啊,这可真是难得啊!”说完抬手行了个礼。又回想着自从被贬到冥界就没见过天界之人,不免感叹。
“我是有事求妁川官儿姐的。”
“害!我可不是仙籍了,也未在天府任职,莫要再这般叫我了。”妁川无奈。
“那你想不想再回冥籍?”
“什么意思?”妁川愣了一下,好奇道:“如何再回?”
云子泱看着妁川,眼神放光,道:“我们天界不是和你们冥界闹分了嘛,虽然表面上各界和平解决这事儿,目前也还算相安无事的,但是明里暗里还是有些风吹草动的,我们实属料不透。妁川官儿姐去冥事府帮我们天界探探风呗!”
妁川明显是感觉自己已经是没有感情了……
自己前几日才被冥事府乱扣天界奸细的帽子炒了!怎么这奸细活儿就来了呢?!
“我……不是我不愿意……我前几日才……嗯,你懂的。”妁川有点为难。
云子泱当然知道妁川说的是什么事,但是他来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功课,拍拍胸脯道:“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打听了,你走后就有个冥界富豪替了你冥九君的位置,你再想想自己为什么被炒?”
话已至此,妁川猛地恍然大悟,不可置信激动道:“这简直就是!就是……就是伤风败俗!呸!金钱交易,腐臭!”
“所以不是什么你是奸细被炒了,就是因为冥事府觉得那位新官儿有点油水可刮,毕竟冥界离了天界很多都要自己出钱出力去管辖。”云子泱慢慢分析着,又道:“我记得冥事府换届招职表面上说的是五百年一次……而实际是只要钱够随时随地都能去……是吧?”
“是……”
闻言,云子泱点点头又道:“你若是能去冥事府任职,哪怕是当个某位冥君手下的小冥官也是可以的,算是打入敌人内部,到时候为我们天界周转还难吗?”
“你说得好轻松啊……”
“唉!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话各界通用。”云子泱对着妁川眨眼睛,又补充道:“只要你帮我们在冥事府潜游着,探得风声,你就能破例直升仙籍了,再也不用经历那些乱七八糟繁琐又费钱的考试修炼什么的了。”
说完继续挑眉诱惑着:“你说划不划算?”
妁川一脸真的假的你别骗我的表情,接着又抛出一大堆问题来:“划算是划算,不过我到底要去冥事府干什么?如何算事成?重入仙籍后还能当官儿吗?当官儿会不会又被贬……”
“……你慢慢问,不急……”
云子泱缓不过来,挑了个自己觉得最重要的问题答道:“这个关于需要你做的事情嘛,待你回到冥事府之后我会再告知你的。”
“啧——可是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冥界的,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没有!”云子泱忙道:“只是让你去看着点,也算是为六界祥和做贡献。况且六界虽不再是一体,但个体修炼越界也没阻拦不是?”
妁川点点头,表示行吧,然后又突然觉得有个事情很是有趣,笑道:“子泱神君,你堂堂天界天府神级天君,怎么尽干些小仙官儿的跑腿事儿?”
想当年妁川刚修炼到一定程度攒够天钱去天界报名考仙籍时,看见云子泱这位天界赫赫有名的练种灵元的神君却在操心招仙仪式诸多事宜,例如布置考场和人员安排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再有就是他既是出题人还是主考官,哪哪儿都能见到他云子泱的身影。
云子泱似乎明显不乐意这话,道:“妁川官儿姐这是哪里话,能亲自来请你帮忙,既是我云子泱的福气,也是天界的幸运,许多仙官儿都求之不得呢!”
“可还真是会说话……”妁川虽觉得有点假,却又忍不住笑:“不过我喜欢……”
“我也是为我们天界做奉献,为我们天界这霸主之位,可不是得亲自来做吗?”云子泱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其实……你就是想多赚些天钱吧……当年在天界口装神算子卖黄牛票的是不是你?还有卖题泄题靠此来赚钱的是不是你……”
“唉,妁川官儿姐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卖黄牛票?多不好听,再者,我卖题不也是为你们寻方便吗?你别说你们不喜欢这种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入了仙籍甚至还入了天府官职的‘捷径’?”
这话虽有道理,但自己在这上面砸的钱可忘不了,她叹道:“神君不易,也是为天界招人才,而且虽垄断了很是神君仙官之职,但也是想让她们轻松些,自己独自默默承受辛苦,真的令人感动泣泪啊!”
云子泱也纯粹是听不出妁川的言外之意,以为是遇到知己了,点点头道:“生活不易,想多拿天职俸禄可不就是得多劳多得吗?养家糊口什么的哪个男神容易啊?”云子泱叹气。
“嗯……子泱神君还未婚配吧?”
“快了快了,这事急不得,等我有钱了可不得去月老那家伙儿那儿求个好姻缘啥的啊?”
“原来你就是想用这些钱去求月老为你牵线练丝的啊,确实,凡有仙籍者谁不想去月老那儿买根红线牵牢自己的姻缘呢?”
这便是有仙籍的其中一个好处了,可以半价买红线去系牢自己的姻缘。毕竟其他各界对姻缘这事都懒得管,想着这差事耗灵之快噬灵之恐怖,反正管也管不住,索性随它去了,爱来不来,爱牢不牢,爱散不散。
妁川虽明白了云子泱的想法,却也忍不住吐槽:“可这红线虽贵,但你捞的,哦不,赚的这些钱也怕是可以买好几大把了吧?”
云子泱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红线要粗才不容易断!”
“……”
……
思绪又飘回来,妁川看着云子泱,无奈道:“我知道你是来催我的,可是这事儿也不能干着急,再缓缓,攒够钱了我自然会回去的。”
“我们天界可是就靠你了!”云子泱也丝毫不觉得夸张。
“我……我知道了……”妁川扶额。
见她这副模样,云子泱不禁奇怪:“诶?我记得你不是在冥界赚差价吗?怎么还没攒够钱?”
“怎么还没?”妁川反问,又想着上次李和皎那事儿最终结果是她魂飞魄散一个子儿都没捞到,又因为逾嶙见到好看的女子便喜欢临时降价不亏就不错了,还有不明几次砸她生意……
“唉!不说了,这事儿越说越难受,我太难了!”
云子泱明显看出妁川的难处,摇摇头对她表示怀疑道:“那你何时才能入冥事府重回仙籍啊……”
“所以,我让你借我些钱呐!”妁川挑眉道。
云子泱被她那眼神吓得结巴,解释着:“不……不……不是我……我不帮你,而是因为……因为现在不是各界都独立了吗?我那些都是天钱在你们冥界也没人认啊!”
“好有道理……”妁川不自觉点点头。
“对嘛!你加油!好好努力!争取早日考回冥事府!早日重回仙籍!”
云子泱话音未落,一个灵光转身便不见了。
“嗯……”妁川还未反应过来仍继续点头,又突然之间像想起什么一样,对着早已是不知飞到哪个地方去了的云子泱吼道:“不对啊!可以换啊!汇率高点又不是要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