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一片琴文明高度发达的大陆上,有着云、月、镜三个文明国度。
云国位于大陆的东方,这里的人们,同月、镜两国一样,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皆尊北方圣地里居住着的琴灵后人为圣主,以琴艺的修习为毕生之追求。
这一年,是黛九年,十月。琴灵后人已传至第三十五代,圣主黛眉,年号黛。
云国的南边有一地名曰长青,四十多年前封迁至此的老王爷已于三年前病逝,留下一个年近六十的太妃文氏。文太妃有个破落亲戚,是她堂弟的亲孙子,单名一个卿字。文卿不仅爷爷奶奶去世得早,父亲也去世得早,家中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相依为命,十三岁的时候考中秀才,现下已十六岁,借着文太妃破落亲戚的名头许了当地知县的千金作未婚妻。
这一日清晨,文卿正做梦把知县千金娶进了门作夫人,将将要行周公之礼,脸上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使劲抓着自己,怎么拍也拍不掉。
“爹——爹!”
耳边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孩声音,文卿一睁眼就醒了,什么知县千金,什么洞房花烛,通通都不见了,只有一只猫咪似的小团子正奶声奶气地冲着他喊爹爹。他睡眼惺忪,这还什么事都没成呢,怎么就跑出来一个小娃?
定然还是在梦里没有出来呢。
文卿闭上眼,继续睡。
“爹爹,起床啦——!”
耳边猛然间如天雷滚滚,文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耳朵“嗡嗡嗡”地乱响着,那小团子两只大眼睛弯成月牙状,冲着自己咧嘴直笑,露出一口洁白的乳牙。见他坐起来后,小嘴巴一动一动的,在说着什么。承蒙她方才那一声吼,文卿愣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好半天才渐渐缓过来。
“你是谁家的小孩啊,怎么跑我家来了?”
家中除了他,就只有一个母亲,断不可能会有个小孩的。
“爹爹,我是囡囡啊,你不记得啦?怎么爹爹的胡子不见了?”小团子爬到他身上,两只小手使劲在他下巴上一通乱抓。
“拿开!”文卿被她抓得怪痒,连忙把她的手拿了下来。谁知她又滚进自己的被窝,整个人钻进被子里,一会又露出个小脑袋,冲他“咯咯咯”一笑,又缩进被子里,如此反复好几次,她玩得甚欢,文卿却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大早上跑到自己家里来了,逮到他就喊爹爹。
文卿掀开被子下床,脚还没够着鞋子,突然杀猪一般狂嚎了一嗓,整个人又缩回了床里,死命拉着被子往自己身上盖。
“妈啊!娘啊!快救救孩儿!”
那床底下正正蹲着一只大花狼,张着嘴露出一排锋利的长牙,两只狼眼睛鼓鼓地盯着他。
小团子见他吓得缩在床里,小身板坐起来,小手对那大花狼招了招,大花狼十分乖顺地往前走了两步,蹲坐在床沿边。
“爹爹,这是花花。”小团子指着大花狼,奶声奶气里夹着十二分的郑重,“是囡囡的好朋友。”
一只小手伸向文卿,小团子拉着他要他去认识她的好朋友。文卿打死都不肯往前一步,眼睛闭得紧紧的,嘴里大喊着娘,倒真把他娘给喊过来了。
文母听着儿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衣服都没穿利索就冲了进来,猛见儿子床沿边蹲着一只大花狼,堪堪就给吓晕了过去。
小团子不明所以,指着文母对着文卿说道:“爹爹,奶奶跌倒了。”
文卿冲她吼:“快把那头大花狼赶走!”
“……哦。”小团子扁了扁嘴,要哭不哭的,瞅了文卿好几眼,小身板趴在床沿上,慢慢地滑了下去,牵着大花狼一步三回头地往屋外走。经过文母时,蹲下身子摇了她几下,喊了几声“奶奶”,见她没反应,就牵着大花狼出了屋。
大花狼走了之后,文卿连忙爬起身,把文母扶起来,掐了掐她的人中,她才幽幽醒过来。母子两人惊魂未定,悄悄探出脑袋瞧着屋外面。那大花狼还在院子里呢,小团子蹲在它肚子下面,正抓着它的**喝奶。
“这是谁家的小孩啊?”文母回头皱眉盯着她儿子。
文卿的眉头比她皱得还厉害:“孩儿也不知啊。”
“爹爹,奶奶!”小团子喝饱了奶,又兴冲冲地跑向他们,张开两只小手要抱抱。
文母见这小家伙生得圆圆润润的,说话奶声奶气的,张着两只小手向她奔来,甚是惹人爱。她的心登时就化了,蹲下身去,使了好大的劲抱起她,才刚抱起就又放了下去。沉,实在是太沉了,瞧着也就两三岁的样子,没想到会这么沉。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不见你爹娘呢?”文母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小家伙白白胖胖的,额头上还画着一朵殷红的虞美人,越看越叫人喜欢。
小团子仰着脑袋皱着小眉头十分不解地望着她:“奶奶,连你也不记得囡囡了?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以后才会回来。爹爹就在这里呀!”
文母一听到她说“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眼眶就有些湿湿的。她丈夫早年失足摔进河里,尸骨都没找到,文卿小时候每每问起父亲去了哪里,她说的也是“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小家伙手指着自己儿子喊爹爹,她就不解了,他儿子才十六岁,尚未娶妻,哪里来的小孩?
“娘亲叫囡囡好好听爹爹和奶奶的话,囡囡会好好听爹爹和奶奶的话的!”小团子很认真地说着,小眉毛随着说话声一扬一扬的,煞是可爱。
“哎哟,这可怜见的。”文母又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她小眉毛一扬:“不可怜,囡囡很幸福!”
文母忽然间愣了一下,仔细一瞧,这小家伙还真像极了她儿子。她回头看了眼自家儿子,又看小家伙一眼,真是越看越像。
“娘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文卿往屋后一缩,“我还没娶媳妇呢!”
文母又问小团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团子弯眉一笑:“奶奶,我有名字,哥哥给我取了名字,叫花钿。奶奶,好不好听呀?”
文母听着这小团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就像吃了蜜饯一样的甜,早笑得合不拢嘴了,直点头:“好听好听。”
小团子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墨绿色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奶奶,这个是哥哥给我的。”
文母拿过那玉佩,仔细瞧了瞧,这玉佩一看就是上好的玉,平常人家是断然佩戴不起的,上面还刻着两个字。她不识字,就拿给儿子瞧,文卿将玉佩上的字念了出来:“锦城。”
“锦城是什么意思啊?会不会是这小女孩的名字啊?”
文卿咕哝一声:“咱们云国的储君大名就叫锦城。”
文母瞪了他一眼:“怎么扯到那上头去了?”抓过他手里的玉佩,递给了小团子,“这个好好收着,兴许将来你爹娘回来了,凭着这玉佩啊,就找到你了。眼下啊,你就在我们家住着,我们家虽然穷,但是有我们吃的,就一定有你吃的啊。”
小团子将玉佩重新塞回衣服里,不高兴地嘟了嘟嘴,爹爹不是在这里吗?
第001章 谁家的小孩
黛十年,四月。
云国都城上云城。
四月的云国皇宫,热闹非凡。
整个皇宫都在为云国皇太后——皇帝赵山河生母李氏庆祝六十岁生辰。
大人热闹,小孩也热闹。宫里的宫外的、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满皇宫里遍地都是孩子。宫人们的管束不如往日严格,这些孩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玩耍的玩耍,说话的说话,吃东西的吃东西,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小孩。
北边的御花园里,正东角上建有一座朱亭,朱亭的旁边修了一方周周正正的水池,池中种满荷花。因这亭子挨着荷花池,每到夏天,娇荷绽放,满亭生香,皇帝赵山河特为此亭题名曰“夏香”。
时值初夏,池中新荷初上,甚是娇艳。
夏香亭里边,忽地冒出来一颗小小的脑袋,额上一朵殷红夺目的虞美人占据了她小半颗脑袋,黑葡萄似的大眼珠子从栏杆上望了出去。亭外,两个十岁左右的俊俏小公子正站在荷花池岸边说着什么话。两个小公子一般高矮,一人着青色的锦衣,一人着米色的锦衣,浑然没注意到后方的夏香亭里有个豆儿大的孩子正在攀爬栏杆。
小家伙想去到他们身边,又不知道先从亭子里走出来,再绕过去,直接就爬上了亭子里的长椅,一路爬又上了比她身子还高的栏杆。小小的身子好不容易爬到了栏杆上面,就挂住了。瞧那亭子外的地面,得有她两个身子那么高呢,掉下去肯定得摔坏了,后边小腿又够不着下方的长椅了,哼哼嗤嗤半天,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哥哥……”小家伙发出小小糯糯的声音,眼巴巴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人儿,一只小手不停地晃动着。
听到叫声的两人这才转头。
着米色锦衣的小公子晃一见到这小家伙的样子,当即笑得弯了腰:“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挂在上面了?这是下不来了吗?哈哈哈哈!”
着青色锦衣的小公子皱了皱眉头,走了过来,还没伸出手,小家伙就扯住了他的衣角,一用力,身子就从栏杆上面掉了下来。好在,她并没有掉到地上,而是挂在了他的身上。
小家伙身板虽小,体重却很扎实,挂在那小公子身上后,他的重心随即被带得往后仰。毫无预兆地,一大一小两个人“咕噜咕噜”就滚进了下方的荷花池里。
岸上的那位米色锦衣小公子登时吓得小脸发白,扯着嗓子大喊:“不好啦,快来人啊!太子掉进池子里啦!快来人啊!太子掉进池子里啦!”
掉进池子里的青色锦衣小公子正是云国储君赵锦城,时年九岁零七个月。
不出一会的功夫,附近的宫女太监都赶了过来。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太子拉上来后,那小家伙还牢牢地挂在他身上,满身满头都是湿漉漉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周围脸色发白的人们。
宫女太监们又手忙脚乱地将小家伙从太子身上取了下来,之后太子宫的人又急急地将他带回太子宫换衣服去了。小家伙无人认领,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跟着太子宫的人走了。
“那是谁家的孩子啊?”
“许是太子宫的什么人吧。”
宫女太监们议论了一会后,就都走开了。
“诶诶,小孩,你是谁家的小孩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太子脱险之后,米色锦衣小公子便松了一口气,这会正紧跟在她后面。小家伙虽然人小腿短,但跑起路来比他这个九岁的人都快。他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身上流下的水形成一条细线洒在地上,实在是觉得好好笑,压着腰笑着跟着她一路进了太子宫。
小家伙见宫女太监们拥着赵锦城进了更衣室,也抬腿往里钻,一宫女见她浑身湿漉漉的,要把她提了出去,一提却没能提起,就对另一个太监说道:“这谁家的小孩,怎么一身湿哒哒地就跑进屋里来了?快把她撵出去!”
跟在她身后的小公子连忙上前说道:“姐姐,给她换个衣服吧,她刚刚不小心和太子殿下一起掉进水里了。”
那宫女见到来人,连忙躬身行礼:“仇世子爷。”
这米色锦衣小公子是保国公府国公爷仇荣的嫡长子仇礼,其母是李太后幺女平云郡主,因他平日与太子赵锦城多有往来,是以太子宫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都认识他。
仇礼这么一说,那宫女便领了她进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小家伙换完衣服被领出来时,额上的虞美人被抹得干干净净,头发也重新总了两个小角在头顶,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她身上。仇礼见了,忍不住又哈哈大笑。
那宫女也掩着嘴笑了一下,说道:“太子宫里没有这么小孩子的衣服,只有将就着穿上九皇子的衣服。”
“太子殿下,您看。”
说话间,屋里又传来宫女低低的说话声,领着小家伙出来的宫女神色一变。仇礼见她神色怪异,忙问:“姐姐,怎么了?”
小家伙趴在门槛上往里望着,赵锦城已换了一身绿色的锦衣,正从屋里走了出来,狭长的凤眸盯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时,他稍稍俯下身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花钿呀,哥哥你不记得花钿了吗?爹爹是文卿。”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脑袋仰得高高,眼睛对着他的眼睛,张开两只小手,竟像是要求抱抱。
赵锦城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摊开掌心。掌心里露出一块墨绿色的浑圆玉佩,玉佩上一面雕有龙纹,另一面刻有“锦城”两个字。这玉佩是方才那个宫女给花钿换衣服时从她衣服里掉出来的。
花钿看到玉佩后,连忙伸手来要抓回,赵锦城却合上了手。
“这个玉佩是哪里来的?”
“哥哥送给我的。”花钿见他又把玉佩收走了,嘟着嘴不高兴地瞅着他,“哥哥送了我,为什么又要把它收回去?”
“你是说,是我送给你的?”
花钿很认真地点着头。虽然眼前这个哥哥好像长矮了,但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和送她玉佩的哥哥一模一样。
这玉佩确实是赵锦城的。他从小就佩戴在身上,半年前却突然间就不见了,找了几个月都没找见,不想今日却从这小孩身上掉了出来,还说是自己送给她的。赵锦城绝对记得,自己从没把这玉佩送过人,更没有把这玉佩送给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孩。
“谁是文卿?”
赵锦城巡视了一圈,仇礼和众宫女太监皆摇头,皇亲国戚、王公大臣里面,没听说过哪个叫文卿的。
第002章 房子要塌了
赵锦城又问她:“你是跟着谁进宫的?”
“祖奶奶。”
“祖奶奶是谁?”
“祖奶奶就是太妃娘娘呀。”
花钿仰着脑袋望着他,隔着门槛伸着手,屡次试图够着他的手,把玉佩拿回去,奈何手太短,怎么也够不着。她索性抬腿欲翻过门槛,谁知衣服太长,抬腿时,一只脚踩住了另一只脚的裤腿,身子一个不稳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仇礼本来就站在门槛外面,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脸上没忍住,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哥哥——!”花钿有些生气了,皱着小眉头盯着赵锦城。
赵锦城不为所动,将玉佩戴在腰间:“好了,现在物归原主了,之前怎么到你手里的,我也不追究了。”
他刚把玉佩戴好,抬头就见花钿脖子一仰,对着天顶“哇哇”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其声音之大,哭腔之脆,令赵锦城觉得房子要塌了,耳膜要破了。仇礼一边捂着耳朵一边伏地大笑,见过小孩哭的,没听过哭得这么大声的。
“好了好了,给你给你!”赵锦城受不了了,连忙解下玉佩塞到她手里。
花钿立刻收住眼泪和哭声,小心地将玉佩塞进衣服里,又特意理了理宽大的衣服,防止玉佩掉了出来。
这时,皇后宫里的宫人过来传话:“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赵锦城看看天色,快到太后的正宴时间了,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裳。仇礼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正了正衣服,收了笑,准备和他一起过去。两人一瞧脚下,花钿正仰着个脖子盯着他们。
赵锦城招呼一声身边的宫女:“带她一起过去。”
花钿新换的衣服偏大,走路老是绊倒,那宫女便把她抱了起来,没想到看着小小的可可爱爱的,一抱上手,整个人差点摔趴在地上,不得不又将她放了下来,替她把裤腿挽得高高,如此,她走起路来就不会被自己给绊倒了。
走了一会,花钿发现自己老跟不上赵锦城,就快跑了两步,然后一把扯住他的衣角,这样就不会被他落下了。不过,赵锦城就十分不舒服了,走着走着腿上突然多了一道力道,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也被她给抓出了一道褶子,他皱眉瞪她,她还反冲他一笑。
“拿开拿开!”赵锦城矮下身子,拿手去拍打她的手,她嘴巴一扁,作势又要哭。大好的日子哪能让一个小丫头哭着去见皇后娘娘的,赵锦城只得忍了,反正这小丫头过了今晚就该出宫了。
到了皇后娘娘的锦鸾宫,花钿才把小手松开。
皇后正在梳妆台前梳妆,从铜镜里瞧见赵锦城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仇礼,还有一个——没见过面的小丫头。
“母亲。”
“舅母。”
花钿仰着头看着赵锦城和仇礼,他们两个一个喊母亲,一个喊舅母,她就不知道喊什么了。想起爹爹交代过的——进了宫,如果太妃不在身边,看见身边围着很多人的,跪下就没错了!她见这人身后围着一堆大姐姐,小小的身子跪了下去,额头贴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
皇后堪堪转过身来,面容带笑朝赵锦城和仇礼招了招手,让他们到自己身边来。
“这个小孩是谁家的孩子啊?”
赵锦城回道:“许是长青的文太妃带过来的。”
宫里今晨入宫的,只一位太妃,便是从长青过来的文太妃。
“哦——”皇后微笑点点头,“小丫头,抬起头来,我瞧瞧。”
花钿抬起头,仰着脑袋望着皇后,觉着她和太妃一样,不仅雍容华贵,而且一脸慈祥,只不过比太妃年轻、好看那么一点点。
“快扶她起来。”
一位宫女将花钿搀了起来,皇后又问:“叫什么名字?”
花钿奶声奶气地回道:“花钿。”
皇后见她那身衣服有些眼熟,而且还明显不合她身,想着文太妃万不会给一个孩子穿成这样就出来见人的,因转头问赵锦城:“这个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的衣服怎么回事?”
“母亲,她穿的是我的衣服!”里面突然钻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指着花钿皱着眉头望着皇后。这孩子长着一张同赵锦城有七八分像的瓜子形脸蛋,狭长的丹凤眼也与赵锦城如出一辙,正是赵锦城的同母弟弟赵锦云。
皇后如此一问,赵锦城就把今天落水的事说了出来。他本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谁知皇后忽地眸色一厉,脸上笑容顿失:“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来人禀告本宫?”
门外太子宫跟过来的几个宫女太监闻言,全都“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赵锦城道:“不是什么大事……”
他话还没说完,皇后怒意又添三分:“不是什么大事,难道真要等到出什么事了再来禀告?你是云国的储君,你的安危关系到云国的安危!这还不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外面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一迭声地求饶。
“不懂规矩的奴才!还不下去领罚!”
花钿眼瞧着皇后突然从一个和蔼可亲的妇人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修罗,小身板立即挺得直直的,站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难怪爹爹说宫里的人可怕,不能惹怒了他们。
正这么想着,皇后又换了一副脸孔,又变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妇人,叫了贴身宫女钗环去找了一套两三岁女孩穿的衣服给她换上。
换衣服的时候,那块玉佩又从衣服里掉了出来,被钗环送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瞧见那玉佩时,吃了一惊,这玉佩不见了半年,她这宫里和太子宫里前前后后找了不下百遍,愣是没有找着。她把身后五岁的九皇子赵锦云叫到面前,问他:“这玉佩可是你藏起来了?”
小丫头花钿是刚进宫的,自然没人会怀疑她;但这衣服是赵锦云的,皇后自然就怀疑到他头上了。
不想,赵锦云“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一边抽抽噎噎,一边说:“我没有……”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就是问问嘛,不是你就不是你。”皇后一边哄赵锦云,一边将玉佩递给赵锦城,“好生收着,别再掉了。”
花钿扁着一张小嘴看着那玉佩又落入了赵锦城手里。那明明就是她的了,怎么又回到他手里了。
第003章 吃什么长大的
彼时文太妃的大丫鬟髻荷和李太后身边的宫女板芹正在到处寻找花钿。
文太妃今晨一早就带了花钿入宫,去李太后的慈安宫请了安之后,李太后就留她在宫中闲话。她是先皇之弟先长青王的遗孀,年幼时和李太后是同乡姐妹,两人感情交好,各自嫁了先皇和先长青王后,彼此便分开了。此番是文太妃从千里之外的长青赶赴上云为李太后庆生,两人几十年未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花钿在李太后的屋里坐了一会就跑到院子里玩耍去了,髻荷着小丫鬟田梨看着她。田梨是文太妃特意指给花钿的,平时除了给花钿梳洗打扮外,也听大丫鬟髻荷和霜竹的使唤。因她画得一手娇艳的虞美人,花钿甚是喜爱,虽说每次出来的形状都不一样,饶是如此,花钿仍是欢喜得很,每日清晨起床后,必要田梨先给她画一朵娇艳的虞美人,才肯出门。
不过,这田梨年纪很小,才七八岁,也还是小孩子心性,初次入宫,也新奇得很,见花钿一个人在墙角下玩蚂蚁玩得开心,她就自顾自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哪知回头就发现花钿不见了,同髻荷说了之后,免不了挨了一通骂。
李太后便着了自己的贴身宫女板芹和另外两位公公同髻荷一同寻找花钿,几人一宫一宫地挨着寻了一遍后,最后只剩了皇后的锦鸾宫。
此时,皇后刚刚坐上轿撵,准备去宴席之地和乐殿。
“奴婢板芹,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的轿撵在最后边,听见前面有人说话,便问钗环:“是谁在说话?”
钗环隔着车帘回道:“回娘娘,是太后娘娘宫里的板芹。”
皇后寻思这会太后应该也准备去和乐殿了,万不会再派个宫女来这里的,想起文太妃带过来的那个小丫头,心下已猜到了八九分。
“叫她过来。”
板芹走到皇后轿撵前,跪伏在地上,说道:“冲了娘娘轿撵,奴婢该死,实在是没找着太妃娘娘带过来的曾孙女,不知娘娘宫里可有人见过这个小孩?”
皇后给钗环使了个眼色,钗环扶起板芹,领着她走到前面一个轿撵前,欠身说道:“殿下。”
赵锦城已经听见了她们的对话,掀开帘子,将坐在他脚边的花钿提了出去:“太妃带来的曾孙女,可是这位?”
跪在远处的髻荷微微抬起头,想起身过来,犹豫了一下,仍旧低着头跪着。
板芹回道:“殿下,正是这位姑娘。”
“以后不要乱跑。”赵锦城将花钿直接塞到板芹手里,小家伙人小小的,身子却重得要死,他提着她的时候,手差点脱臼。
花钿愁着小脸看着赵锦城把帘子拉上。等皇后的轿撵走了之后,板芹才把她放了下来,使劲晃着两只快要断掉的手臂。
髻荷过来,板芹悄声问道:“这小丫头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那么重?”
她以为花钿没听见,没想到花钿奶声奶气地回道:“狼奶。”
板芹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双溜黑的眼睛也正盯着自己,不由轻笑了一声:“这孩子可真有意思。”
正宴开席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髻荷和板芹一人一边拉着花钿的手急急地往和乐殿跑去。此是皇家家宴,参席的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倘若误了时辰入席,纵使李太后不会说什么,文太妃面上肯定是过不去的。
匆匆忙忙到达和乐殿时,文太妃和李太后正正从廊角处拐了过来,花钿连奔带跑冲了过去,拉长声音喊了一声:“祖奶奶——”
奔到自己怀里时,文太妃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怪道:“小崽子,野到哪里去了,要我这把老骨头被你给吓死么?”
花钿摇着她的衣服仰着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对不起,祖奶奶!可是祖奶奶,花钿今天看到了一个哥哥,这个哥哥我之前见过,他还抱过我。我们一起掉进了水里,然后去他家里换了衣服,但是那个衣服太大了,花钿穿得不舒服。后来又去见了他的母亲,他母亲又给我换了一身衣服,祖奶奶您看,就是这身衣服。”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大家也听不太明白,倒是都知道她落水了。文太妃和李太后都吓了一跳,文太妃赶忙将她拉入怀里,又是怜惜又是恨:“哎哟哟哟哟,怎么还掉到水里去了?下次可还敢乱跑了?”
李太后双手合十念佛:“所幸是没有什么事,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一众人入席之后,皇帝赵山河也到了。
赵山河时年三十有五,身姿伟岸,气宇非凡,一入和乐殿,众臣皆起立,三呼万岁,直到他堪堪入了座,众臣才徐徐落座。在这个琴文明高度发达的世界里,他的琴艺已达人类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是全天下仅有的九个九境琴手之一。圣地里的长老曾对他作出这样的评价——云、月、镜三国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皇帝。
赵山河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席上。宴厅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座上宾客衣着光鲜,大人小孩依序而坐。他的眼睛很快扫到了文太妃这一桌,她这桌正好对着太子赵锦城那一桌,左右各伴了一个小女孩。左边那个小女孩便是花钿,右边坐着的是樊蕊儿。
樊蕊儿是长青王妃的亲外甥女,其母落纱郡主是云国、也是全天下唯一一位九境女琴手。今年已八岁的樊蕊儿,不比花钿跳脱顽皮,而是非常乖巧懂事,自打跟了太妃出门,便一直跟在她身边,事事观察,谨小慎微,很是让人放心。
花钿坐在那席位上,整个人差点被桌子挡完,小脑袋时不时地伸出来瞧一眼对面的赵锦城。
皇帝落座之后,宴席就开始了。一番觥筹交错之后,就进入了献琴环节。诸如此类的大型宴会,基本上都会有人献琴,一来是彰显时下的琴文明,二来也是在众人面前展露个人才能的好机会。今日这样的皇室家宴,更是一个可以同时在太后和皇帝面前展示才华的绝佳时机,那些有心将自己的儿女推出去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尤其时下,皇帝正当盛年,儿女不多,正是储妃添丁的好时候。
第004章 琴以境分
第一位献琴的,是礼部侍郎孟之辉举荐的自家侄女孟唐。孟唐时年一十六岁,出落得身姿窈窕,容貌端丽,在上云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去年宫中选妃时,她因为生了场小病而错过了时机,此番跟随大伯孟之辉参加李太后生辰宴,其意图可想而知。
宴厅两面布桌,中央空出一大片,是专门为献琴准备的。一般献琴者都会自己带琴,因为琴有灵性,一张琴跟随一个人久了,性灵就会和人的性灵相通,弹琴者弹奏起来也会比较顺手。但倘若是用一张从未触碰过的琴,人和琴还得先适应一番,如此便会大大降低弹琴的效果。
孟唐所使用的是天下使用最广泛的五弦琴,琴身所用材质是桐木,琴体制作精良,琴面光洁,琴色深沉,是大部分富贵人家所喜爱的深色调风格,他们认为深色调能彰显出品位和气质。
琴以境界分高下,琴境一共十境。凡人可达的最高境界是九境,而能达到十境的人,只有北方圣地里居住的圣主,他们是数千年前来到这片大陆的一位琴灵的后人。数千年来,达到过十境的人,通共就只有两位,一位是琴灵,一位是琴灵第十二代传人楚颜。
琴境之分,始于琴灵,承沿数千年未变,十境分别谓之音、律、意、地、天、人、碟、凤、龙、世界。初境传音,二境动律,三境晓意,四境幻地,五境幻天,六境识人,七境化碟,八境飞凤,九境乘龙,十境通世界。
除了此十境之外,琴境又有境域、境力、境彩之分。境域即琴境范围大小,其大小与奏琴之人的境力直接相关,境力越高的人,境域越大,对境域的控制力越强,反之亦然。境彩则是琴境中的色彩,通常与奏琴之人的等级、境力和情绪相关;当中,音、律二境并无境彩之说。
孟唐抚琴时,跳了第一境音境,从第二境律境起入。
二境动律,换言之,以律为境,境中万物皆琴律。琴声起,琴律亦起。入此琴境的人、物皆会随着琴声而有节奏地律动了起来。
琴音一起,花钿就见离孟唐最近的两张桌上食物跟着琴声有节奏地蹦了起来,桌位上坐着的几个人的脖子也随着琴音轻轻地舞动了起来。她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里,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文太妃,看一次,咯咯笑一次。
孟唐所设境域较小,入她琴境之人,只有离她较近的数人;琴律也比较轻松和缓,许是顾及厅中都是尊贵之人,不管是入境的人还是物,跟着她的琴声律动的幅度都很小。弹了一小段琴曲之后,孟唐偷偷窥了一眼上方皇帝的龙颜,他脸上微微勾着笑,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接着,琴曲一转,又跳了三境,进入第四境地境。
四境幻地,达到此境的奏琴之人,可通过琴曲制造出人间万象,可令入境之人产生恍如身临其境的愉悦感。
宴厅里忽然飞出许多白色的蒲公英,孟唐的境域已扩大至整个宴厅,境彩是白色的,所有人都入了她的琴境,随着她的琴声感受着蒲公英带来的舒适感。花钿伸出两只小手,软软的、绵绵的蒲公英落入手心,她轻轻一吹,又飘入天空,化作云烟消散。
接着白色渐次退去,绯红慢慢地在宴厅中铺陈开来,蒲公英消散后,绯红的桃花盛开,桃花飘落,随着琴音飞舞,如同精灵,在人们的指尖穿越,耳边摩挲,鼻尖亲昵,清爽的花香入腑,令人心脾生苏。花钿依旧张着手,一朵花瓣飘落掌心,触到她肌肤的刹那,又变成一粒粒殷红的珠儿,煞是好看。她两只小手使劲地搓着那珠儿,搓得手心痒痒的,又柔柔的,惹得她不停咯咯咯地笑着。
有那么一会,满大厅里都是她咯咯咯的开怀大笑声,引得座中之人频频向她这里看来。
而后琴音落下,绯红渐渐褪去,桃花消散,宴厅依旧。
孟唐微微抬起头,先是看了眼孟之辉,孟之辉赞许地点了点头。她从琴位上下来,跪伏在地上,等候上方的人发话。
皇帝唇角勾笑,没说话,转头看了眼李太后,李太后微笑点头,颇为赞许,叫她起身,又问:“孟姑娘今年多大了?”
孟唐回道:“回李太后娘娘,妾今年十六了。”
“十六岁有如此境界,也算不错,几岁开始学琴的?”
孟唐又回道:“回李太后娘娘,妾自幼学琴,已学了十四年了。”
“那是两岁就开始学琴了,”李太后瞧向孟之辉,“枢密使有心了。”
上云都城之中,两岁就开始学琴的孩子并不在少数,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基本都会从两岁开始接受琴艺的熏陶。
孟之辉慌忙起身,躬身说道:“承蒙皇恩浩荡,我大云国人人皆可学琴,人人皆可成才,唐儿正是沾此福祉,孜孜不倦,幸不辱没了陛下的浩浩皇恩!”
赵山河细细打量了孟唐一会,俄顷,让她归了席。
接着平云郡主也推荐了她夫家的大侄女仇媛献琴。
仇媛是保国公仇荣大哥的女儿,今年十五岁,也到了女子出嫁的年纪,原是准备许一个平常人家嫁了,平云郡主却非要带她入宫给皇帝瞧瞧。仇媛的容貌并不出色,但是琴艺却算得上是绝佳,平云郡主正是看中她这点,兴许皇帝就瞧上了她的琴艺,一朝入了宫,他们仇家还能再上一层楼。
平云郡主这么费心思地把侄女推到皇帝面前,无非是要和长姐云瑶长公主一争高下。
云瑶长公主嫁的是李太后娘家李家。李家是上云城势力最大的贵族,不仅出了李李太后这样的尊贵人物,云瑶长公主所嫁李家大爷承袭的还是郡王爵位,二爷、三爷都在朝为官,七姑娘已经入宫封了婕妤。仇家和李家实在是差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所以平云郡主才会费力折腾,使着吃奶的劲想把仇家给扶上去。
仇媛献琴时有一点怯,说话时连头不敢抬起来,平云郡主都在下面为她捏了把汗。初弹琴时,琴音响了两下又断了,桌上随即有人低低叹了一口气。
李太后看了眼在一旁干着急的平云郡主,笑说道:“就当是在自己家里,莫要怕。”
许是感受到李太后的慈爱,仇媛又弹了起来。
她直接跳了前面四境,进入天境。
第005章 那多没志气
五境幻天,与四境幻地相对应,奏琴者通过琴音能制造出一个天上人间,不同于地境,天境对奏琴之人的想象力有极高的要求,一旦想象贫瘠,便会落回地境,甚至出境。
仇媛的境遇也是整个宴厅,境彩是空灵的水蓝色,琴境出来的时候,座上随即又有人发出一声惊叹,自是惊叹于她琴境之中的色彩。境彩并无颜色上的高低之分,却有优次之别。琴艺越高超的人,境力越高,境彩越灵动。在琴境之中,空灵之色堪称境彩之最。
赵山河不由得也点了点头。
仇媛的五境琴音打造的是一个缥缈空灵的飘雪星空,头顶、脚底皆是水蓝的幽深星空,星空里是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的飘雪,雪是花瓣状的冰晶体。当人们进入她的琴境刹那,琴音消弭,耳边是雪花飘落的“叮咛”声,这声音也和这星空一般空灵,让人觉得,世界是美妙的,心是空明的。
她的心干净得,就像这片蓝色的星空——
这是赵山河对仇媛最深的印象。
花瓣状的雪儿飘入花钿手里,她感到一股冰冰的、奇特的感觉,雪花落在手里没有化,却穿过她的手心飘走了。
“祖奶奶,不见了!”花钿觉得十分奇特,又抓了一朵雪花,仍是穿过她的手心飘走了。
不知不觉中,耳边的“叮咛”声消失,空灵的星空也消失了。
赵山河撑着头仔细打量着仇媛,和他后宫里的妃嫔相比,姿色实在是一般,人也不够大方,始终不敢抬起头来看旁的人一眼。
李太后转过头来,看着他。赵山河轻咳了一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仇媛。”
仇媛随即从琴位上下来,跪伏在地上。
“你的琴艺,什么时候到了五境?”
还没等仇媛回话,平云郡主忙堆笑说道:“皇帝哥哥,媛儿也是打小就开始学琴,前两年就入了五境了,过不了两年还可进阶六境。这孩子从小天资聪颖,在琴艺方面,比别的孩子都强上许多!”
常人若是两岁开始学琴,只要天赋不错,两三年入境都是有可能的。音、律二境本就相通,入了音境,快的人数月就可以入律境。但进阶意境时,难度陡增,资质不错的人每日勤学苦练,也要花数年时间才能进阶意境。意境与地境、天境又有所相通,领悟力强的人,数月至一年半载便可从意境入地境,但能否从地境入天境,则完全看个人天赋了。
仇媛显然是有天赋的,而且境力颇高,将来继续勤加苦练,未来必是琴中之秀。不过,平云郡主所说过不了两年还可进阶六境却是不太可能的。琴境十境,一二境差不多是一个层次,三四五境又差不多是一个层次,第六境之后,基本上每一境都比前一境高出许多层次。一般资质不错的人都可能达到前五境,但能达到六境以上的人,其资质又远非一般人可及。
赵山河微微点头:“起来吧。”
一直到归席入座,仇媛都没敢抬头看一眼赵山河。平云郡主有些气恼,只是在席间不敢发作出来。她丈夫仇荣一直给她添菜,安抚她。她儿子仇礼也一脸的不高兴,不过,他不高兴的却是自己的母亲。
这时,赵山河看向文太妃这边。
“太妃千里赶赴上云,舟车劳顿,辛苦了,朕敬您一杯。”又道,“太妃难得进宫一次,母后也时常惦念,此番,不如就在宫中多留一段时日。”
李太后笑道:“哀家已经留了太妃在这住到过年再回去,正巧九月是城儿的十岁生日,十一月又是陛下的三十五岁生日。两个孩子也是头一遭来上云,多住一段时日,和皇子皇女们熟络熟络,也是好的。”
文太妃回敬一杯,谢了圣恩。
皇后早便知道文太妃带了两个孩子过来,其中一个便是落纱郡主的女儿,听他们聊到这个孩子身上了,遂顺口接了下去:“听说落纱郡主的女儿也来了。”
“可不是嘛,”李太后说着,目光瞧向樊蕊儿。皇后向她招了招手,“好孩子,到本宫身边来,本宫瞧瞧。”
樊蕊儿看了一眼文太妃,文太妃笑容满面,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快去吧。”便有宫人搀着她下桌,领着她到了皇后面前。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天下唯一一位九境女琴手的女儿,自然是受人瞩目的,连赵山河也免不了多往她身上瞧了瞧。
小女孩年纪虽小,却举止稳重,一点也不怯场,皇后问话,吐字清晰,谦恭而不卑,确有九境琴手后人风范。
“才八岁就入了四境,果然不愧是落纱郡主之女!”皇后赞了一声后,底下的人也暗暗称奇。
上云城当下的贵家公子小姐中,没有一位是八岁就入了四境的。
赵山河道:“当年你母亲七岁就入了四境,而你,和朕一样,八岁入了四境,好孩子,好好学习,将来为我大云国再添一位九境琴手!”
樊蕊儿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皇帝赵山河,这位皇帝不仅是天下最雄才伟略的帝王,也是全天下最年轻的九境琴手,刚过而立之年就突破了人们穷其一生都难以达到的最高境界,比她的母亲还要早了三年。
他像太阳一样,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眼神锐利,话语有力,叫人不敢直视。樊蕊儿站在他面前时,生平第一次感到腿脚发软,直到有人搀着她下去,坐回了自己的席位,她的手脚仍然颤得厉害。
皇后原本想让她献琴,文太妃说她的琴没有带来,李太后便替她解了围:“来日方长,不急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听到她的琴声。”
赵山河的目光又注意到了文太妃身边的花钿。花钿人小,他只看得到一截小脑袋,她几次笑得开怀,他早就注意到她了,但数次瞅她时,这小家伙都在瞅着对面的太子赵锦城那桌上。这回瞅到她时,她突然偏转脑袋来盯着自己,一副“你瞅我可是有事”的神情。
“太妃,这位丫头是……”赵山河特意拉长了脖子往花钿的位置望去。
文太妃回道:“陛下,这是妾身曾孙女儿文辞,小名唤作花钿。”
花钿睁着大眼睛望着文太妃,太妃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
赵山河又问:“丫头几岁了?”
花钿坐直了身板,用小奶音字正腔圆地回道:“两岁半。”
声音软软糯糯的,却又毫不含糊,很是惹人爱。一般人说自己几岁了,要么说两岁,要么说三岁,她却说两岁半。赵山河笑道:“算得这么清楚,可在学琴了?”
花钿摇摇头:“不学。”
“不学是还没开始学,还是不想学啊?”
“不想学——”
花钿拉长的声音惹得赵山河心痒痒的,他怎么就没生一个这么可爱软糯的小女儿呢?
赵山河故意拉下脸:“不想学琴,那多没志气啊。”
“花钿听琴就好啦。”
花钿有一句答一句,这么小的孩子,不管说什么话,大人都不会怪罪,倒是惹得宴厅里的一众人都乐呵呵的。
第006章 我要上学
散席之后,花钿又追着赵锦城的身影瞅,已经吃了一次亏的髻荷这会专门盯着她,见她眼珠子乱转就知道她又想乱跑了,一只手直接抓紧了她的小手臂,半提着她回了慈安宫。
李太后将西院的厢房腾出来给他们住,又另安了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来管顾她们的日常起居、用膳等事宜。
第二天一早起来,田梨给花钿穿好衣服梳好头,再在她额头上画好一朵虞美人,花钿对着铜镜左瞧右瞧,这虞美人和昨天的又不一样了,不过,也还是美美的。
用过早膳后,髻荷将花钿带到了东院李太后的屋里,文太妃和李太后正同两个老宫人在屋里抹骨牌,樊蕊儿坐在一旁抚琴。她自己的琴没有带过来,原也没有料到要在宫里待这么久,李太后今儿一早就着人给她要了一张上好的古琴,她这会正在适应这张新琴。
花钿无事可干,心里就惦记着她那块被赵锦城拿回去的玉佩。偷偷瞄了好几眼,髻荷的眼睛好像长在了她身上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髻荷,”正在玩骨牌的文太妃突然喊她,髻荷忙给田梨使了个眼色,自己应了一声,带笑走向文太妃。
“带她出去转一转吧,别走远就行了。”
花钿听闻此言,立即站了起来,一阵风似的飞出了屋。髻荷“诶”了一声,赶忙追了出去,追上她后,一把抓住她的后脖领,喝道:“站住,不准乱跑!”
“祖奶奶准我出去玩,你不能阻止我!”花钿回头仰着脖子瞪着她。
髻荷遂换了个柔和点的语气:“你要出去玩,没问题,但不准跑这么快,不准离开我三步。”
她寻思着这小丫头只是文太妃远之又远的破落亲戚家捡来的女儿,不知为何就入了她老人家的法眼。半年前那破落秀才文卿没成亲就捡了个女儿,知县大人气得要退婚,这门婚事原是文太妃牵的线,出了事,自然要去看一看,没想到看了眼就把这小丫头带回王府里住了一阵,好不容易进趟宫也把她给捎上了。
花钿不知道太子宫在哪里,却记得昨天都去过什么地方,就顺着昨天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先是找到了御花园里的夏香亭,然后又从夏香亭那里一路找到了太子宫。
髻荷抬头见宫门口写着“昭华”两个字,连忙使尽吃奶的劲拉住了她:“这是太子宫,你跑那里面去干什么?!”
“我找哥哥呀。”花钿小腿往宫门口迈去,也使出吃奶的劲,愣是把髻荷给拖着一起往太子宫去了。
髻荷知道她身子重,但没想到她力气也贼大,自己长了她十几岁竟被她给硬生生拖进了太子宫,登时脸一红,手还扯着她往外走,但完全扯不动,倒是引来了太子宫的几个宫女太监。
“哟,这不是昨日的那个小孩吗,怎么又来了?”这小孩昨日来了一趟,在太子更衣室门口哭了一嗓子,把所有人都给吓倒了,倒是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
髻荷也就松开了手。
“我找哥哥,哥哥在哪里呀?”花钿仰着脖子望了他们一圈,又自顾自地往里走。
太子宫的人都知道了她是文太妃带过来的人,如今正住在李太后娘娘宫里,她往里跑也没人阻她。一太监说道:“殿下上学去了,这会不在宫里。”
花钿一下子顿住,问那太监:“上学?在哪里上学呀?”
“在米珠街的皇家书院,你找殿下有什么事吗?”
“他什么时候回来呀?”花钿不答,继续问问题。
那太监继续耐心地回答着:“这会刚出去不久呢,回来得等到下午去了。”
花钿只好先回了慈安宫,看李太后她们抹骨牌。文太妃一边抹骨牌,一边问她去了哪里找谁玩去了。
“花钿去找了昨天的那个哥哥,但是哥哥去上学了,哥哥在米珠街上的皇家书院上学。祖奶奶,花钿也想去上学。”
花钿站在文太妃身边,人还没桌子高,对面的李太后根本连她人都看不到,只听到一串银铃似的奶音,听得直笑。
李太后一边看牌一边笑说道:“小花钿想去读书啦?昨天不是说不想学琴嘛,去上学就必须要学琴哟。”
“花钿今天又想学琴了。”花钿说着又转到了李太后身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了眼桌上,桌上的骨牌她也看不懂,看了一眼就又把脖子收了回来。
樊蕊儿试的新琴已经上手了,正在屋子的另一边埋首抚琴,琴音特意降低了许多,所以这边的人虽也能听到琴音,但也不会被干扰到。
“离年底还有好几个月呢,去上上学也不错,皇家书院请的夫子都是全国最好的夫子,明儿我让人安排安排,你和蕊儿啊,都去上学,好不好?”李太后偏过头来瞅了她一眼,手指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一下。
“好。”花钿拖长声音答了,就去了樊蕊儿那边。
文太妃说道:“这孩子啊,有灵性得很,招人喜欢!虽说是我那个秀才孙子捡来的女儿,但那模子啊,和我那孙子是真像!”
李太后亦道:“我见到她第一眼也喜欢得很,就是没你有福气养在身边。我要是整日里能看到这么个活蹦乱跳的曾孙女,教我做什么都乐意!”
文太妃乐呵呵一笑:“我的曾孙女就是你的曾孙女!”
李太后也乐呵呵笑:“等她再长大一点,我给她寻个好人家。”
什么都不知道的花钿听见那边抹骨牌的四个老人家都在乐呵呵笑着,不由转过头来,好奇地望了她们一眼,但很快又转了回去,盯着樊蕊儿的琴。樊蕊儿离开琴位,坐在一旁歇了一会,喝了一口水,见她盯着琴,问她:“小不点,你想学么?”
樊蕊儿觉得她小,就一丁点大,所以一直喊她小不点。
花钿咬着指头,看一眼琴,又看一眼樊蕊儿,一副想学不想学的样子。
忽然间,她问樊蕊儿:“表姑,你会弹那个雪花吗?”
“雪花?你是说昨日那个姐姐弹的五境琴么?”
花钿点点头。
“会啊,不过我的是四境雪花。”
樊蕊儿说着,坐回琴位,正了正坐姿后,纤纤玉手抚上琴弦,低低的琴音响起,就有雪花落了下来。花钿张开小手,雪花落在掌心,冰冰凉凉的,一朵、两朵、三朵,每一朵雪花都是不一样的颜色,不一样的形状。但是樊蕊儿的琴境和昨日那位姐姐弹的琴境不一样,花钿盯着脚下,身子没有浮在湛蓝的星空里,脚下还是结实的地板,头上的天空也没有那么空灵,和外面的天空并无区别。
第007章 新的小朋友
突然间,琴音斗转,花钿抱着雪花儿竟在地上欢快地蹦跳了起来。随着琴音的变换,她越跳越快,越跳越欢,不时发出“咯咯咯”的嬉笑声。好半天之后,樊蕊儿才让琴音停了下来。琴音一停,她也跟着停下,头上总的两只角就有些乱糟糟,要掉不掉的。田梨连忙上前帮她理了理发丝,她还一直“咯咯咯”地笑着停不下来。
“好玩吗?”樊蕊儿撑着脑袋看着她。
花钿拼命点头。
“想学吗?”
花钿又拼命摇头。
“没志气。”樊蕊儿学着皇帝的口吻对她说话。
“什么是志气呀?”
没等樊蕊儿想好措辞教她什么是志气,花钿就央着她还要再来一曲。樊蕊儿知道她只想跳舞,就弹了一首简单的二境琴曲,让她足足跳了半柱香的时间。那边抹骨牌的几个人就见到这边一个小人影在那晃过来晃过去,李太后就正对着她,她这晃来晃去的身影差点把她眼睛晃花。
花钿本人也被晃晕了,琴音一停,她就躺在地上,头上两只角全散了,跟个小疯子似的。田梨好不容易将她扶起后,她晃晃悠悠地站了一会,又像喝醉了酒似的堪堪倒了下去,嘴里还“呵呵呵”地笑着,田梨扶她不起,也忍不住捂着嘴直发笑。
樊蕊儿也被她逗乐,捂着嘴“鹅鹅鹅”地笑。
花钿彻底不晕了之后,樊蕊儿问她还想不想再来一曲,她这回不点头了,改说:“表姑,我也要学琴。”
樊蕊儿又逗她:“你要学啊,给我拜个师呗。”
谁知道她却说:“我明天去跟夫子学。”
樊蕊儿就不想理她了,她又说道:“表姑,你也要去跟夫子学琴。”
樊蕊儿一脸不屑道:“我才不要跟夫子学,我就跟我娘亲学。”
“太后祖奶奶说了,明天表姑和我都要去上学,在米珠街的皇家书院。”花钿一副你想学也得学,不想学也得学的样子望着她。
刚刚花钿和李太后她们说话的时候,樊蕊儿正专心抚琴,所以没听到她们说的话。见她很认真地看着自己,樊蕊儿瞅了那边一眼,转回头来问她:“是不是你这个小不点闹的?我们就只是来这里作客而已,过几天就回去了,能上得了几天学,你就烦着太后娘娘了?”
花钿还是很认真地同她说着:“太后祖奶奶不是让我们住到过年才回去吗?还有很久呢,可以上很多天学了。”
“小不点你懂什么?太后娘娘那只是客套,太妃过几天就会让我们回去了。”
花钿懒得和她理论,迈开小短腿又跑出屋去,在墙角下找到几只蚂蚁逗蚂蚁玩。
午膳的时候,慈安宫又来了两个小皇子和三个小皇女,其中就有皇后所出的九皇子赵锦云,另一个是傅昭仪所出的六皇子赵弘。三个小皇女分别是云婉仪所出的四皇女赵如意,李婕妤所出的七皇女赵红歌以及秦美人所出的八皇女赵金玉。
几个皇子皇女年龄都在五到七岁之间,年龄非常接近,恰好都比花钿大,又都比樊蕊儿小。李太后把他们聚到一处,是想让花钿和樊蕊儿同皇子皇女们熟络熟络,交个朋友。
赵如意的年纪和樊蕊儿相仿,两个人互相认识了之后,说了不少话。赵弘眼瞟着樊蕊儿,几次想同她搭话,樊蕊儿都没理他。倒是见了花钿后,赵弘就一脸不屑,撇着嘴懒得理她。赵红歌和赵金玉像两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赵弘身边,也不怎么搭理花钿。赵锦云偎在李太后怀里,进来之后就没说过几句话。
吃了一顿饭之后,皇子皇女们就都散了,花钿仍是一个朋友都没交上,所以那天下午,她还是一个人在墙角下跟蚂蚁玩耍。
翌日一大早,就有一名姓林的公公来送花钿和樊蕊儿去皇家书院上学。樊蕊儿从长青出来时还带了一名贴身的丫鬟丽儿,平日都跟随左右,上学也一同跟着。花钿的小丫鬟田梨年纪太小,文太妃就着髻荷跟着她一起上学。
马车上,花钿问髻荷:“髻荷姐姐,我们出宫了,是不是就可以去见花花了?”
大花狼也跟着花钿从长青来到了上云,由于是凶猛的狼,守城的卫兵不准他们带入城中,所以文太妃就安排了小厮三保在城外找了个地方安置它。入宫已三日,花钿没见到大花狼,心中甚是想念。
“你是去上学的……”髻荷原是要拒绝,但见她一副可怜兮兮地样子望着自己,又改了口,“看顺不顺路吧。”
她掀开马车帘子,问驾马的林公公:“林公公,去了米珠街,若是要出一趟城的话,会不会太麻烦?”
林公公答道:“不远,米珠街就挨着城门口,不过,是城北门。”
髻荷笑道:“我们就是要从城北门出去。”
“要见亲戚呀?”
“我这在上云城,哪有什么亲戚呀。花钿有一位朋友,在城外住着呢,她想下了学之后去瞧瞧。”
“哟,小丫头在这还有朋友呢。”
花钿小脑袋也伸了出来:“有呀,我朋友叫花花。”
“哟,那一定也是和你一样可可爱爱漂漂亮亮的小丫头了!”
“是呀!”
髻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下帘子。
马车转了几个角,拐了三条街才到皇家学院。院门外已停了许多马车,小孩们纷纷从马车上下来,或由人护送着或自己独自进了学院。
皇家书院是云国最高学府,虽说冠的是皇家的名,但除了宫里的皇子皇女之外,许多贵门子弟、官家子女也都可以入学,甚至寒门子弟中资质非常出众的,由贵人推荐,也可以免费入学。
书院分南北两院,南院是专门的琴院,两岁以上的孩子就可以申请入学了,但只在这里学习琴艺,不学其他。北院是通院,七岁以上的孩子可转入通院学习六艺,通院中女子与男子分开。女子一般只习琴,或兼修礼乐书三艺,鲜少有像男子一样,修习六艺的。
花钿和樊蕊儿进的自是琴院。
琴院分有三种班次,一种班次是无境班,无境班又分入门和精进两个班次;第二种是低境班,分音境和律境两个班次;第三种是中境班,分意境和地境和两个班次。入了地境之后,不再上学,转由自行修习。
花钿进的自然是入门班。书院春季开学是在二月,所以即使是入门班,班上的学生也已经有了至少两个月的学琴经历了。她到的时候,夫子还没到,就乖巧地在门口站着。班上已经坐了十来个两到五岁的孩子,看她站在那里,都指着她笑。
第008章 上学第一天
“你是谁啊——”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拖长了奶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着她。
“我叫花钿,你又是谁呀?”花钿见有人跟她说话,就走了进去,走到那小男孩面前,同他说话。
“我爹爹是定远侯。”小男孩一句话说了大半天才说完。
花钿小眉毛一挑,也学着他放慢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没问你爹是谁,我问你是谁?”
旁边另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又跑过来问花钿:“你爹是谁啊?”
“我爹是文卿呀。”
好奇怪啊,这里的人都喜欢问人家爹是谁,花钿正要问问他的爹是谁,这小男孩又问:“文卿是什么官名吗?我没听过这样的爵位。”
“文卿是我爹啊,你爹是谁呀?”
“我爹是镇国大将军啊!”
什么定远侯、镇国大将军,花钿一个也听不懂,问东他们就答西,说了两句她就不想和他们说话了。
正巧,夫子进来了。
送花钿过来的林公公进来将她带到夫子面前,说道:“刘先生,这是太后娘娘昨儿嘱托过的,文太妃的曾孙女文辞,这几个月,就有劳刘先生了。”
刘夫子连忙带笑点头:“不劳烦,一定好生教导。”
林公公说了两句就走了,刘夫子牵着她的手在一个靠窗的空位上坐下,笑眯眯说道:“以后你就坐在这里啦,有什么问题举手示意,好不好?”
花钿乖巧点头,道:“好。”
每张座位上都放了一张小小的水蓝色的琴,专门给他们这些小孩子练习准备的。花钿拿小手在琴弦上摸了几把,随即发出几声“嗡嗡嗡”的闷响。刘夫子赶紧走了过来,细声细语道:“哎哟,这个琴不能这样子碰哦,会碰坏的,一会跟着我教的做,好不好?”
两个月前,班上也是这般光景,一群小孩看到琴就乱摸乱碰乱拨,刘夫子忙了这边又忙那边,入学第一天琴就坏了一半。这会还好,只有一个小孩需要对付,他就转身叫其他孩子先自学上节课学过的指法,专门来指导花钿入门。
小孩子同他们讲乐理知识自然是不行的,只能让他们直接上手摸琴,培养琴感。刘夫子先从指法教起,教花钿怎么按琴,怎么让琴发出好听的声音,大半上午都花在她身上,等她会正确地摸琴了,他才去指导其他学生。
课间休息的时候,几个小孩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问花钿:“长青是在哪里啊?”
“长青就是在长青呀。”
“长青离这里远吗?”
“很远。”
“很远是有多远?”
“就是很远呀。”
几个几岁的孩子,根本扯也扯不清。其他孩子也不知道文太妃是个什么人,只知道这个新来的小妹妹是和太后娘娘关系亲密的,他们才会主动过来和她说话。
又有一个孩子问:“你和太后娘娘很熟吗?”
花钿点点头:“熟呀,我现在就住在太后祖奶奶的屋里。”
“哇——”周围的孩子们都羡慕地看着她。
刘夫子背着个手站在学堂前面,笑眯眯地看着这帮小孩。小孩们都才屁大点就天天攀比,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太后、皇帝、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有爵位的是尊贵的,做官的也是尊贵的,没有爵位又没有官职的,就什么都不是。
角落里坐着个五岁的孩子,从入学起就一声不吭。他就是出身寒门又资质非常好,被平云郡主推荐入学的,但是一入学就被其他孩子孤立,所以每天都是低着头来上学,又低着头下学。
上午的下半堂课学完了之后,就到了午饭时间。离得近的孩子就有仆人接着回家吃午饭,离得远的孩子就在学院吃,吃完休息一个时辰,下午再上一个时辰的课,一天的课业就结束了。
上午的课一结束,花钿就小快步跑到刘夫子面前,仰着头问他:“夫子,你知道哥哥在哪里吗?”
刘夫子正准备走,听到她问话,忙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说的哥哥,是谁呀?”
“哥哥就是哥哥……就是……就是……”花钿“就是”了半天也没就出个人名来,刘夫子耐心地等着她。
花钿想起来好像有人喊他太子,遂说道:“……就是太子哥哥呀。”
“哦——你说太子殿下啊,殿下今天不来书院上学。”
“为什么不来呀?他生病了吗?”
刘夫子连忙笑着摇头:“不不不,殿下身体健健康康,不会生病的。殿下只是逢双日才会来书院上学,逢单日呀,就在宫里跟着太傅大人读书。”
“哦——”花钿扑了个空,内心有点小失落。
林公公已给她们安排了一间厢房,就在琴院的后面。琴院后面有两个院落,一个是专供孩子们吃饭的,一个是专供孩子们休息的。
吃过饭后,花钿就央着髻荷要去看她的大花狼。髻荷拗不过,安顿了樊蕊儿在房里休息后,带着她出去了。刚走到书院门口,就见昨日在慈安宫一起吃过饭的那几位皇子皇女正在那玩耍。
不,是在吵架。
髻荷先是看到赵红歌推了一把赵金玉,接着赵金玉也推了一把赵红歌,这一推就直接把赵红歌给推到了地上,赵红歌登时就哭了起来。那边赵弘看到赵红歌哭了,就揪着赵金玉的领子,把她也推到了地上,这下子赵金玉也哭了起来。
赵锦云和赵如意就在一旁看着,也不帮谁,也不劝架。
周边也不见一个宫人,估计都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髻荷拉着花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半天,准备折身回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谁知道花钿却指着那边望着她问:“髻荷姐姐,他们是不是在打架呀?”
她一说话,赵锦云和赵如意就转过身来,看见了她们。
髻荷尴尬一笑,还是准备拉着她回去,花钿却一下挣开她的手,小跑了过去,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打架呀?”
赵弘道:“关你什么事?”
“爹爹说过,小孩子打架不好,会伤和气。”花钿皱着个眉头盯着赵弘,浑然一副小大人的架势,这可把赵弘给惹火了。
“你爹是谁啊?不就是个穷酸秀才吗?你个连娘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赵弘说着就推了她一把,只不过完全没有推动。
花钿拉长嗓子提高音量说道:“我有娘的!”
“就是有娘生没娘养嘛!”赵弘又推了她一把,还是没能推动她。
花钿生气了,也拿手推了他一把,结果一推就把他给推到了地上。刚刚一直坐在地上哭嚎的赵红歌和赵金玉一下子都不哭了,默默地爬起来,挂着眼类花儿呆呆地望着花钿。
第009章 看花花
赵弘被她推到地上后,立即爬了起来,他今年六岁了,个头比花钿高了不少,身子也圆圆胖胖的,被个小矮子给推到了地上,很是愤怒,抡起巴掌就猛扇了花钿一掌。赵红歌和赵如意吓得连退三步,惊恐地望着他们。
花钿被这一巴掌扇得眼泪直接给掉了出来,扬起脖子对着天就哇哇大哭,哭声震天,几个皇子皇女毫无防备,还以为打雷了,吓得不轻,赵金玉又呜呜哭了起来,赵弘也吓得捂上耳朵跑得远远的。
髻荷先是见花钿同赵弘理论,以为大家都吃过一顿饭了,就说说两句而已,不会有什么事发生。谁知两人推着推着,花钿就把赵弘给推到了地上,她正要让花钿给他道歉,赵弘“啪”一掌就扇了过来,直接把她给吓傻了。花钿山崩地裂的哭声又让她傻了三分,连忙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耳朵边“呜呜呜”如天雷滚滚,她一下子竟什么都听不见了。
听到这震天哭声后,琴院里的人都跑过来了,一个个都捂着耳朵问发生了什么事。
“爹……爹……呜呜……爹爹——”花钿又是抽噎又是哭泣,无论哪种声音,都像被放大了几十倍,髻荷根本连自己都哄了她些什么都不知道。
琴院的院长听说宫里的几个小孩打架了,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赵弘身边的宫人说道:“小姑娘把我们六皇子推地上呢,六皇子还了下手她就哭了。”
院长又问赵锦云有没有事,确认他没事后,就走了。
花钿哭了大半天,哭累了,髻荷只觉周围一片沉寂,只能凭着感觉,牵着她回了厢房,让她在床上躺下休息,又拿毛巾蘸了冷水给她消肿。下午醒来的时候,半边脸仍然肿得不行,下午的课也没去上成。想到回去让太妃看见了,定然又要臭骂自己一顿,髻荷就叹口气,这小家伙实在是太能惹事了。
“髻荷姐姐,我想见花花。”
花钿肿着张小脸红着双眼睛望着她,髻荷看着都心疼,立刻就答应了她。
从皇家书院对面穿过一条小胡同就到了城门口,三保和大花狼住的地方也离城门很近,髻荷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三保住的屋子带了一个小院子,专门给大花狼准备的,推门进去时,花钿就看见大花狼被铁链拴住,锁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立即迈开小腿,飞跑了过去。
大花狼原本双目无神地趴在地上,听到这小跑的声音,立即坐了起来,转过头,见到花钿后,也朝她飞奔了过去,但很快就被铁链给牵住。
“花花!”
花钿早把脸上的疼痛忘到了九霄云外,小脸笑开了花,奔到大花狼面前时,小脑袋使劲在它毛茸茸的身子上蹭着,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髻荷和三保坐在一处,面容带笑地看着这一狼一小孩。一般人见了这样的大花狼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也只有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家伙才敢如此亲昵地和它接触。
花钿喊了三保把铁链解开,又拿了一盆食物,喂给大花狼吃,大花狼一口气把盆里的食物都吃光了。
三保偏头对髻荷笑说道:“这几日都不肯好好吃东西,她一来,就狼吞虎咽吃了这么多。”
花钿走到他面前,仰着头问他:“三保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链子拴着花花,花花会不高兴的。”
三保蹲下身子,笑眯眯看着她:“不行哦,小花钿在的话,就可以不用链子拴着,但是小花钿不在,就必须要用链子拴着,否则会吓到哥哥的。哥哥被吓倒了,就没法替小花钿照顾它啦。”
“哦——那花钿每天都来看它,这样它就每天都可以从链子里出来了,是不是?”
三保点点头:“是。”
花钿由此决定,每天都来看一眼大花狼。
看完大花狼后,她就高高兴兴地跟着髻荷回去了。正巧学院也下了学,和樊蕊儿汇合后,就上了马车,回了宫里。
因为脸还没完全消肿,一回宫就被文太妃给瞧出来了,髻荷便老老实实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文太妃深叹了一口气,说道:“阿辞年幼,性子直,你在一旁要多看着点。这里是上云,不比在长青,书院里的公子小姐,个个都金贵得很,倘或有什么,我们也担待不起。不过呢,我们阿辞也不比别人低贱,别人不能受的委屈,我们阿辞也不能受。”
髻荷一一都应了,文太妃是真把花钿当自己的亲曾孙女待,往后在花钿的事上她就更不能怠慢了。文太妃进屋里看了眼已经睡着的花钿,满心满眼的都是疼惜,瞧了一会,她才关上门,出去了。
翌日上学之前,文太妃特意到花钿的屋里嘱托了她几句:“阿辞啊,祖奶奶知道你昨天受委屈啦,祖奶奶都替你骂过他们啦。从今往后啊,你只听夫子和你髻荷姐姐的话,好好地学琴,别的人说的什么混账话,你都不要听,好不好?”
花钿点点头,拖长奶音回道:“好——”
去了学院,花钿乖乖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等夫子来。谁知刚坐下,那镇国大将军的儿子傅家磊就跑了过来,提高音量同她说道:“你爹爹只是个穷酸秀才,你还没有娘,是不是啊?”
“你才没有娘呢!”花钿回了他一句后,就不理他了,低头拨弄自己的琴。
“我有娘啊!你就是没有娘,我都听我表哥说了,你没有娘,你还是被你爹爹捡来的野种!”傅家磊说一句话身子就要往花钿耳朵边倾一下,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其他几位已经到了的学生也都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另两个小孩也跑到她面前,对着她在脸上比羞羞。
此时髻荷还在学堂外面,听到这些话之后,走了进来,将花钿牵了出来,等到夫子来了的时候,再把她送回座位。没想到,她把花钿牵出来之后,那帮小孩也跟着出来,继续指着花钿骂她是没娘的野种,便宜爹还是个穷酸秀才。髻荷听了都闷了一把火,连忙把花钿的耳朵堵上,不让她听到这些话。
“你们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花钿皱着小眉头瞪着这些人,冲他们吼了一嗓,髻荷感觉耳朵差点又要聋了,那帮小孩也被吓得慌忙跑进了学堂。
第010章 熊孩子
一会儿后,刘夫子来了,花钿回到自己座位上。
刘夫子又教了一个新的指法后,学堂里响起混乱又聒噪的琴声,他挨个指正了一遍后,走到花钿身边,仍然教她昨日学过的入门指法,之后就让她自行练习。整个一堂课,花钿都在重复着那一个指法,刘夫子一说休息,她就立刻从座位上冲了出去,继续问刘夫子:“夫子,太子哥哥在哪里读书呀?”
刘夫子道:“殿下不在琴院这边,在北面的通院,须得从琴院出去了,绕过东面那条街,转到南面,才是通院。”
“谢谢夫子!”花钿说着就往外走,刘夫子连忙拦住她。
“你要找殿下啊,得上完了上午所有的课才行,这会过去,殿下还在上课。”
“哦——”
刘夫子一走,趴在学堂窗外的赵弘、赵红歌和赵金玉三个人就走了进来。他们三个是在隔壁的精进班,平时最喜欢逮着机会就来欺负那位由平云郡主推荐入学的平民之子。不过,今日他们却不是来找他的。
“小矮子!”
赵弘进来就冲着花钿的座位吼了一声,几乎所有人都哈哈大笑着看着花钿。班上和花钿一般高矮的甚至比她矮的也有好几个,花钿听见有人喊“小矮子”,就转着脑袋满学堂地找那个最矮的家伙。
好巧不巧,最矮的家伙就是昨日最早同她说话的定远侯的儿子宋元吉。但宋元吉正咧着嘴哈哈大笑,花钿也张口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弘见她根本不理会自己,就直接走到她面前:“小矮子,我在喊你呢!”
“我不是小矮子,他才是!”花钿小手一指,指向宋元吉,班上学生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宋元吉本是咧着嘴大笑,忽见她指着自己骂“小矮子”,又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笑,一下子就委屈得呜呜哭了起来。
“小野种!”赵弘又换了一个,“你娘是不是不要你了,把你仍了?”
花钿小眉毛一竖:“你才是小野种,你才是你娘不要你了把你扔了!我娘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会回来的!”
赵弘嘲讽道:“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不就是不会回来了?这不就是不要你了?你真可怜!”说完,又对着花钿啐了一口。
赵红歌和赵金玉也跟着啐了一口:“你真可怜!”
花钿低头见自己的琴和衣服都被他们的唾沫给弄脏了,也张口对着他们三人各吐了一口。赵弘躲得快,没被吐到,赵红歌和赵金玉都被吐到了衣服,两人就抹着眼泪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们一起吐她!”赵弘手点了傅家磊和他身边的几个人,他们立即张口就使劲往花钿身上吐口水,花钿觉得恶心极了,两只手使劲抓着他们的脸,学堂里立即就传来一阵阵呜呜呜哇哇哇的哭叫声。
忽听“咚咚咚”三声响,刘夫子站在学堂前面,拿戒尺敲着桌子,赵弘立即就逃了,赵红歌和赵金玉也跟着逃了。
“又欺负同学?”刘夫子走到傅家磊身边,睁圆眼睛瞪着他,傅家磊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其他两个被花钿抓红了脸的还在呜呜呜地哭着,花钿拿手帕擦干净了自己的脸和身子,隔着一张琴桌对刘夫子说道:“夫子,他们对我吐唾沫,把我的琴也吐脏了,把我的衣服也吐脏了,还吐我脸上,好恶心呀!花钿不喜欢他们,他们太脏了!你看,这里全是他们的唾沫!”
花钿将刚刚擦过自己脸的手帕递给刘夫子,小脑袋贼认真地看着他。
刘夫子说道:“文辞说得对极了,吐唾沫是极其肮脏不文明的行为,你们几个,向她道歉。”
傅家磊抬起头,抿着唇却不肯道歉。花钿隔着刘夫子对他扬了扬下巴:“你真脏!”傅家磊一张脸登时就红了,他最爱干净了,每次出门都要检查一遍衣服鞋子是不是干净的,只有干干净净了才会出门,现在却被一个穷酸小丫头嘲讽自己脏。
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傅家磊红着脸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没想吐唾沫……”
两个被抓红了脸的孩子连哭都不敢哭了。
第二堂课一结束,髻荷就在门外等着她。吃过午饭,花钿又央着髻荷去北院找太子赵锦城。
髻荷小声问道:“你老是找太子殿下做什么?”
花钿说道:“哥哥拿了我的玉佩。”
“胡说,殿下怎么会拿你的玉佩?”
“那就是我的玉佩!”
髻荷就不敢再问了,这小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髻荷姐姐,你带我去通院好不好呀?”花钿抓着她的裙子晃来晃去,一脸渴求地望着她。
髻荷很严肃地拒绝了她:“不可以,你今晨才答应的太妃,要听我的话的,我的话就是不可以。”
她抿着小唇,垂着头不高兴。
午间休息的时候,四皇女赵如意找了过来,和樊蕊儿玩在一处,两个人在屋里翻花绳,花钿坐在小板凳上看她们翻花绳。
“就是这里!”
忽听得外头有几个孩子在说话,房门半敞着,髻荷偏头往外瞧了一眼,见是六皇子赵弘带了十来个孩子过来。她心道不妙在,正准备去关门,赵弘已到了门口,指着花钿喊道:“没娘的小矮子,快出来!出来玩!哥哥带你去玩!”
花钿回头瞪了他一眼。
髻荷走到门口,道:“六皇子怎么说话呢,现在姑娘要休息了,你们请别处找人玩去。”
她说着就要把门关上,赵弘一只脚卡在门里,盯着她,髻荷也就没再把门关上。
赵弘冲花钿又喊道:“小矮子,叫你呢!”
身后一群孩子有人纯看热闹,比如九皇子赵锦云,有人跟着瞎凑热闹,比如七皇女赵红歌和八皇女赵金玉,还有人一起搞事情,比如赵弘的表弟傅家磊。
傅家磊就站在赵弘旁边,也冲着花钿喊:“小矮子快出来!”
樊蕊儿和赵如意双双回头,望着那外面。樊蕊儿颇有些不耐烦地瞥了花钿一眼,低声抱怨一句:“你可真有本事,一天的时间就把什么人都给招惹过来了。”
髻荷又对赵弘说道:“姑娘只是年纪小,年纪大了,自然就长高了,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说话文明一点。”
第011章 熊孩子又来了
赵弘碰了一下傅家磊,傅家磊连忙说道:“主子说话,有你下人插嘴的份吗?!”
髻荷又气又恨,奈何身份卑贱,敢怒又不敢言。幸而林公公也在屋里,他上前一步,弓着身子,面带笑容:“哟,六皇子今儿怎么有兴致找姑娘们玩?不过,太后娘娘特意嘱托过,姑娘上午下午都要上课,午间须得歇息,不能累坏了身子,不然娘娘会心疼的。这一会啊,姑娘们就要歇息了,依奴才看,六皇子您还是请别处找人玩去吧。”
赵弘瞪着眼睛看着林公公把话说完,卡在门里的脚慢慢地抬了回去,眼见着那厢房门关上了,他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走,找那个穷酸小子去!”
下午的课依旧是重复着上一节课的内容,花钿觉得很是无聊,就举了手。刘夫子走过来,问她有什么问题。
“夫子,我可不可以学其他的指法呀,这个指法好没趣。”
刘夫子笑眯眯道:“学东西都是一步一步慢慢来的,学琴也是一样的,得一步一步打好根基,根基扎实了,才能往后学。”
“可是我不想学这个了。”
刘夫子依旧很有耐心地同她说道:“不学这个,后面的就没法学哟。”
初学琴艺的小孩子都有这个毛病,无法静下心来重复学习一个指法。其实在很多年前,琴艺的学习都是在六七岁以后才开始学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性比较沉稳了,学琴也比较专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学琴的年龄开始慢慢地往前推,到如今,两岁的孩子也被送往学院来学琴,夫子们都比较头疼,但又没办法,还是得硬着头皮教下去。
刘夫子走了之后,花钿瞄了眼旁边的人,就跟着那个孩子换了个指法学习。刘夫子看到后,发白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是直接跳级学习了呀,虽然学得也有模有样,但中间跳了好几个初时指法。
“那我教你下一个指法吧。”没办法,刘夫子只好又教了她一个新的指法。
如此,花钿就在两个指法间来回练习,倒是比只练一个指法有趣多了。只不过,练了一会,又觉得没趣了。同样的现象并不止她一个人,其他的孩子也是弹一会就没了兴致,只要刘夫子没看见自己,就歪过头同别人说话去了。
第三日的时候,花钿又让刘夫子给她教了一个新的指法,她练了一上午,小指头拨琴拨得通红,快下课时,就一直按着自己的指头,拿小嘴使劲地吹着,琴也不练了。刘夫子见了,真真是哭笑不得,不过,对她还是非常满意的,至少学了新的指法后都有在认真练习,不像有的学生,当着自己的面就装模作样随便拨弄两下,自己一没注意就和别人说话去了。
课堂上,傅家磊一直咕咕哝哝地和旁边几个小孩说着什么,说一会话就瞧一眼花钿这边。等到下课,刘夫子走了之后,傅家磊和那几个小孩就围了过来,气势汹汹地对花钿说道:“小矮子,跟我们走一趟!”
花钿才懒得理他们呢,自顾自地从座位上下来。傅家磊以为她就是服了软要跟自己走,立即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前面带路,谁知走着走着就听身后一个小孩说:“傅二哥,她往那边去了。”
这些小孩都管傅家磊叫傅二哥,管赵弘就叫赵大哥。
花钿出了学堂们,探头左右张望,没见到髻荷,她皱眉想了一下,就按着前两日走的那条路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傅家磊见她竟然没有跟着自己来,立即转个身,追了上来,拦住她:“小矮子,你去哪呢?这边这边!”
自从他说自己没娘又对自己吐唾沫之后,花钿就很不喜欢他,已下了决心以后都不跟他说话。见他拦着自己,花钿就往另一边走去,谁知又被宋元吉给拦住。
“走开,干嘛挡着我的路。”花钿推了他一下,他就身子往后坐,跌在了地上。
花钿趁他跌在地上,从他旁边穿过,迈开小腿就跑了起来,傅家磊一迭声地喊:“拦住她拦住她!”
几个孩子纷纷跑上来拦她,她像个小兔子似的一会蹿向东一会蹿向西,倒把追着她跑的几个孩子给引得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上。这些孩子平日里都养尊处优,一摔倒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在学院外面等着他们下学的仆人听见哭声都跑了进来。
花钿早就跑远了。
她晃头望了一眼四周,已经不在学院里了。回头看了眼身后,几辆马车停在那里,又转身走回去。没走两步,迎面见赵弘和傅家磊带着几个人向她奔来,她立刻转过身,没命地往前跑。赵弘的宫人和其他孩子的家仆拎着衣角在后面追着他们,他们根本就不理会,而且还越跑越快,一定要把花钿给逮住了。
花钿人小腿短,但跑得却飞快,赵弘他们根本就跑不过。他就停了下来,将自己的跟班分成三四拨,从不同的路口过去截她。花钿没头没脑地往前冲,根本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大街小巷,四通八达的,一会一个路口,反正看见有路就跑。至于为什么要跑,这些为什么要追着自己,她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不想被他们抓住。
“在这里在这里!”
花钿正闷头往前跑,忽见前面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向后招手示意,她一个急刹车急急地转过身,又往另一头跑去。
跑不多远,又遇上了傅家磊他们。傅家磊得意洋洋地冲她喊:“没娘的小矮子,看你往哪里跑!”
花钿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前后都有人堵着自己。幸而傅家磊和她之间还有一个不小的路口,她就往哪个路口跑去,谁知道那路口下是个斜坡,她跑得急,脚下没站稳,小身板就“咕噜咕噜”顺着那斜坡滚了下去,一直到了坡底,被一块石头给挡住了才停下。
“往这边跑了!”
花钿身子卡在那石头和斜坡之间,半天都爬不起来,耳听着傅家磊他们往这里追了过来,她着急得很,奈何就是动不了,干脆装死,两眼一翻,一动不动。
第012章 有妖怪
“人呢?人呢?”
那斜坡下面不远处是一条河,两边都是房屋,傅家磊一帮人找到这来的时候,花钿就不见了踪影。
这时,赵弘也赶了过来,傅家磊说道:“表哥,那小矮子明明就跑到了这里,但是人却不见了,不会跑到河里面去了吧?”
赵弘看了一眼两面地房屋,叫傅家磊:“去敲敲那两户人家的门。”
傅家磊带着两个孩子敲了两边的门,都有人出来开了门,都说没有什么小孩进来,都又把门给关上了。
几个人又跑到河边上,探头往河里看,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什么来。
赵弘道:“不可能掉进河里去了,一定是跑到这两家中的一家去了。”
傅家磊道:“那怎么办?他们都说没有。”
“回去,在琴院门口等着她!”
彼时花钿就躺在那斜坡和石头之间,眼睁睁看着他们追过来,又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大眼睛不停地扑闪着,她明明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却说自己不见了。
转眼赵弘他们都走了,有个小孩却还没有走。
他从发现她起就一直蹲在她身边,歪着脑袋,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这个人就是九皇子赵锦云。赵锦云好像特别喜欢跟在赵弘他们身后,但只是乖乖地看热闹,这会也是听说赵弘要去堵花钿,他就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后面。
赵锦云跟着赵弘找到这里之后,其他人都在找花钿,只有他蹲在一块石头边,盯着那石头下面一张只有他两个巴掌那般大小的红木琴,觉着非常有趣。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小的一张琴。等到赵弘他们走了之后,他就伸手把那张琴从石头下面掏了出来,一拿,还挺沉的,两只手使尽了吃奶的劲才把它给掏出来,放在地面上又瞧了大半天。
花钿正愁身子卡住了出不来,赵锦云可算是帮了她个大忙,正要爬起来说谢谢,谁知半天都爬不起来,话也说不出,急得她满头大汗,浑身乱蹦。
赵锦云正瞧着那张琴,忽见它一下一下地蹦了起来,吓得他眼泪花直往外流,又是喊娘,又是喊妖怪的,连滚带爬地上了斜坡,头也不敢回地一路哭着跑回了学院。
听到赵锦云喊妖怪,花钿也吓坏了,以为自己被妖怪困住了,所以动不了身说不了话,她也想哭,但又哭不出来,就使劲蹦跶着身子,终是翻了个身,也连滚带爬地上了斜坡。惊魂甫定之后,在路口处悄悄探出脑袋往那下面张望一眼,除了那块卡主她的石头外,就只有一条河,哪有什么妖怪?
不过刚才自己不能动不能说话的样子,像极了被妖怪索住了身子,花钿想想就觉得小脑袋发麻,立即撒腿跑了起来。
跑了好一会,转到了一条街上,街边有一栋红木琉璃瓦的大房子,她瞧那大房子和平日上学的学院一模一样,就以为终于回了学院,欢天喜地地走了进去,一面走一面喊:“髻荷姐姐!髻荷姐姐……”
院子里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说话,晃眼看去,都是比她高了一大截的大哥哥。她停下脚步,茫然地望着他们,这里像自己上学的学院又不像的。几个十来岁的小公子见到她仰着个小脑袋四处张望着,额头上一朵殷红的虞美人异常惹眼,就围了过来,笑着逗她:“妹妹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文卿家的。”花钿一面答一面继续往里走,小脑袋仍旧四处张望着。
他们又问:“你是来找哥哥的吗?”
“哥哥?”花钿忽然顿住,立刻说道,“是呀,我来找哥哥,找太子哥哥,他在不在这里呀?”
“你找太子殿下啊,殿下在里边休息呢。”
听说他就在里面,花钿的眼睛一下子变亮,拉着那个哥哥的衣角:“哥哥可不可以带我去找他?”
“行啊,你跟我来。”
几个小公子以为是宫里出来的哪位小公主,连忙带着她进了最里边一间单独的厢房里,厢房门半掩着,一个小公子上前一步,欠着身子朝里说道:“太子殿下。”
屋里随即出来一个和赵锦城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公子,这小公子是赵锦城的伴读李幼群。李幼群盯了他一眼,见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以及一个丁点大的小女孩。李太后生辰宴那天,李幼群凑巧没在太子宫,就没见过花钿,所以也不认识她。
“几位,有事吗?”
那小公子连忙招呼花钿上去。花钿走到李幼群面前,奶声奶气地冲他说道:“我找太子哥哥。”
“你是谁呀?找太子殿下干什么?”李幼群瞧着她十分的眼生,见她抬腿就要往屋里走,连忙拦住了她。
“我是花钿呀,我找太子哥哥。”花钿又仰起头,李幼群瞧着她跟个小猫咪似的,可可爱爱的,以为是太子殿下的哪个亲戚家这两年新添的小千金,就把她带了进去。
赵锦城正支着一条腿坐在窗边的云垫上看书,早就听见了外边的说话声,花钿进来之后,他也没放下书来瞧她一眼。
“咕咕咕……”
花钿刚进来,肚子就打鼓一般叫了起来。一下课就被傅家磊追着跑,她还没吃饭呢。
“殿下。”李幼群轻唤了一声。
赵锦城放下书,凤眸盯了花钿一眼。她刚脱了鞋,爬上了他的云垫,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腰间。他腰间正挂着那块墨绿色的玉佩。
“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李幼群连忙答应着出去了。
“谁带你到这来的?”赵锦城看着她向自己走了过来,在她伸手来抓自己腰间的玉佩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这是我的玉佩,哥哥你还给我!”花钿小眉毛竖起,眼睛瞪着他。
“我还没说呢,这玉佩是怎么跑到你手里的?”赵锦城使劲抓着她的手臂,她便不能随便乱动了。她力道大他是见识过了的。
“哥哥送给我的!”花钿几乎是吼出来的,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的时候,赵锦城的耳朵差点被震聋。
“我什么时候送给你的,我怎么不记得?”赵锦城仍是不屈不挠地抓紧了她的手臂,她使劲扭动着身子,也无济于事,忽然间肚子又“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第013章 玉佩到手
“呜呜呜——”花钿又直着脖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赵锦城身子直往后仰,手掩着耳朵,愁着一张脸看着她眼泪说来就来,就是不明白她是因为饿所以哭了,还是因为玉佩而哭了。想想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别哭了别哭了,我把玉佩给你行不行?”赵锦城无奈又解下腰间玉佩,递到她手里。
果然,玉佩一到手,她就不哭了。把玉佩小心地塞到衣服里之后,她抹了一把眼泪,大眼睛冲他眨了一下,弯眉嘻嘻一笑,转过身去,迈着小步子准备走了。
赵锦城愣了一下,忽而嘴角微微上扬。小家伙真是有意思,哭笑都只在一瞬间。
李幼群正端了一盘饭食进来。在外面老远,他就听到了屋里震天的哭声,学院里不少学生都远远地围在外面伸着脑袋往里瞧。他挥挥手将他们都驱散了之后,端着饭食进屋,就见花钿正从那云垫上下来,连忙将饭食放在一边,扶着她下来。
“可巧,还剩了点,花钿姑娘快来吃吧。”
花钿本来打算走了,闻到饭香,就坐下来吃了。
李幼群走到云垫边上,小心翼翼地问赵锦城:“殿下,刚刚是不是有小孩在哭啊?”
赵锦城瞟了一眼花钿。
李幼群又问:“是不是饿得哭了?”
赵锦城剑眉一簇:“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李玉群就乖乖地退了回来,蹲在花钿身边,问她:“花钿姑娘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怎么没见有人跟着你呢?”
花钿放下筷子,仰头看着他,掰着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镇国大将军的儿子、定远侯的儿子、六皇子、九皇子、七皇女、八皇女,还有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几个人,一直在追我。他们把我追到一条河边,然后突然来了一只妖怪,把他们都吓跑了,那只妖怪抓住我,让我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开了我,我就到这里来了。”
她说完了之后,转回头去,继续吃饭。
李幼群听得一愣一愣的,前半段还有些逻辑,后半段简直就是在说书了。
“那镇国大将军的儿子、定远侯的儿子,他们追你干什么呀?”
花钿嚼完了一口饭,又扬起脑袋看着他:“花钿也不知道为什么呀。”
琴院那边,六皇子赵弘和镇国大将军的儿子傅家磊喜欢欺负其他同学,李幼群是知道的,不过,他们向来也只欺负那些家境不好没什么背景的同学,花钿是太子殿下亲戚家的孩子,按理应该不会被他们欺负才对啊。
李幼群又走到赵锦城那边:“殿下,是不是该管一管他们?”
赵锦城瞥了他一眼:“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太宽了?”
“不是,花钿姑娘是您的亲戚啊,您舍得看她受委屈?”
赵锦城睥睨他一眼:“谁说她是我亲戚了?”
“难道不是?”李幼群两只眼睛忽然间变成了豆豆眼,若不是,这误会可有点大了。
“那是长青的文太妃带来的曾孙女。”
“哦——就是那个,听说是个破落秀才捡回来的女儿……”忽觉身后一道寒光射来,李幼群堪堪转身,花钿正睁着一双黑葡萄大眼睛瞪着他。
“吃完了饭就带她回琴院那边吧。”
琴院那边,髻荷正着急忙慌地寻找花钿。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哄了她说樊蕊儿突然不好了,她原是守在花钿的学堂外面等她下学的,听到这个,自然就跟着过去了,谁知道去了樊蕊儿那边,她正好好的从学堂里出来。等她回到花钿那边的时候,花钿就不见了,整个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寻了出去,说是一帮孩子追着一个小丫头去了。
她又满大街地找花钿,半路上碰到了落单的九皇子赵锦云。赵锦云一边哭一边说有妖怪,还说花钿被妖怪给吃掉了。
“哪里有妖怪?”髻荷显然是不相信有妖怪的,只是要问出花钿去了什么地方。
赵锦云也不告诉她,只一路哭一路疯跑着回了学院。
髻荷前前后后寻了几条街也没找着花钿,就在大街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城外跑,找到了三保。
“怎么啦怎么啦?”三保正在屋里吃着饭,忽见她冲了进来,又哭得十分厉害,忙把手里吃的饭放下,跑过来瞧她。
“花钿……呜……花钿不见了……呜……我……我也活不成了……呜……”髻荷一边抽抽噎噎地说,一边拼命地抹眼泪。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你别哭,好好说,我跟你一起去找她。”
髻荷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缘由同三保讲了,三保说道:“别怕,这帮孩子也不敢把人弄死,走,我和你一起去找!小花钿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放花花出去,跟他们拼命!”
两人就一起进了城,满大街地寻找花钿,把整个学院前后左右好几条街都给找遍了,仍是没找到。
三保说道:“要不,再回琴院看看?”
此时,下午的课业已经开始,琴院的大门也被关上。花钿早由李幼群送回了学堂,这会正在练习指法呢。
髻荷敲了敲门,半天都没人来开门。三保上前,“砰砰砰砰”一阵猛敲,刘夫子正在手把手地教一个学生拨琴,忽听外面一阵敲门声,立刻抬起头,出了学堂,在门口张望着。其他堂里的夫子也有几个走了出来,才有管事的过去问:“谁呀?”
“请问花钿在里面吗?”髻荷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从门缝里往里看,问那管事的。
“花钿?谁是花钿?”
“就是文辞。”
“不认识。”管事的只管理学院的安保,对学院的学生知之甚少。
倒是刘夫子听见了,过去同髻荷说道:“文辞在学堂里呢。”
髻荷这才松了口气。按照学院规矩,上下午开始上课了之后,学院大门关闭,直到课业结束,才会重新打开。髻荷就让三保先回去了,自己守在学院外面。一直等到下学,琴院大门一开,她就奔了进去,抱住花钿,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不停地说道:“吓死我了!你个小东西,你吓死我了你!”
“髻荷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中午没见到花钿把你吓坏了?”花钿被她抱得紧紧的,好容易才抽出手来抹她眼里的泪水,一边抹一边安慰她,“髻荷姐姐不哭了,爹爹说了,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了呀。”
髻荷只管抱着她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隔了一会,花钿又道:“不过,刚才真是好危险呀,花钿遇到妖怪了,还被妖怪抓住了!但是,妖怪又很好心地把花钿放了!”
她说得格外认真,髻荷哭着哭着又被她给逗笑了。
第014章 真的有妖怪
回宫路上,髻荷又问花钿中午跑到哪里去了。花钿一五一十地将赵弘、傅家磊他们追自己到了一条河边,然后遇见妖怪,又不小心跑到了通院遇到了赵锦城的事都给她说了。
髻荷恨得直咬牙:“又是这帮可恶的孩子!”
但恨归恨,她又不能拿人家怎么样,想了想,觉得还是回去了同太妃好好说说这事。
“髻荷姐姐,哥哥又把玉佩还给我了。”
花钿从怀里掏出来那块墨绿色玉佩,得意地在髻荷眼前晃了晃,却被樊蕊儿一把夺了过去,瞧了一眼,严肃地盯着她:“小不点你又搞事情,这玉佩是太子殿下的,上面还刻着太子殿下的名字呢!你怎么能拿太子殿下的东西?”
花钿立即扑过来要把玉佩抢回去,樊蕊儿手长,举得高高的不给她。
“你得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然到时候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问起,太妃娘娘也得遭罪!”
“这是哥哥送给我的!”花钿直接爬到樊蕊儿身上去抢玉佩,樊蕊儿被她压得差点喘不过气,只得把玉佩还给她。
樊蕊儿又对髻荷说道:“髻荷,你得把这事也好好同太妃说了,别到时候搞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叫我们整个长青都难堪!”
樊蕊儿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很有大小姐的气派,髻荷是不得不服的。不过,这玉佩从前在长青的时候就在花钿身上了,这事她是知道的。
“表小姐,这玉佩好像确实是花钿姑娘的,在长青的时候奴婢就见过了。”
樊蕊儿见她质疑自己,冷声说道:“你不识字,回去给太妃看看就知道了。”
髻荷也就不说话了。
花钿对髻荷说道:“髻荷姐姐,这个玉佩本来是哥哥的,但是后来哥哥送给了我,所以现在就是我的了。”
樊蕊儿好笑地看着她:“太子殿下从来就不认识你,怎么会好端端地送你玉佩?这玉佩既刻了他的名,指不定还是陛下御赐的,既是陛下御赐的,断没有会送人的。你这小不点,皮就皮点,说谎就不行了。”
“我没说谎!这就是哥哥送给我的!”花钿见她冤枉自己,小眉毛又竖了起来,声音也扬得高高的。
“明儿去太子宫问问就知道了。”
髻荷见姑侄二人又吵了起来,忙笑说道:“表小姐,这事,奴婢回去就禀明太妃,先瞧瞧太妃怎么说。”
花钿小嘴翘得高高,这两人她也不想同她们说话了。
回了慈安宫,髻荷就把几件事都一一地同文太妃说了,先是说了花钿又被学院里的孩子们欺负的事情。文太妃很是发愁,毕竟是在皇城里,学院里的孩子一个比一个金贵,哪一个都惹不起,但是她家花钿也不能老叫人欺负了呀。
正发愁时,髻荷又同她说了那玉佩的事。
早在长青的时候,文太妃就看到了花钿身上的那块玉佩,知道上头刻的是谁的名,还问过花钿是从哪里来的,花钿说是一个哥哥送的,还说那个哥哥给她取了个名。前几日她也悄悄地向李太后打听了一下。据李太后所说,太子赵锦城百日宴的时候,皇帝就着工匠为他打造了一块美玉,上头刻了他的名。自百日宴之后,太子就一直戴着这玉佩,从不离身。半年前某天早晨醒来后,这玉佩却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无论怎么找也没能找着。
李太后又道:“奇的是,我生辰那日,这玉佩它自己又出来了,就在云儿的衣服里,还是给小花钿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
文太妃寻思着花钿来到她孙子家的时间,正巧是半年前。
她又问李太后:“太子可曾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李太后摇头道:“就是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也没见过什么人,只在自家床上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玉佩就不见了,所以才会觉得奇怪呢。太子宫、皇后宫各个角落都找遍了,侍奉过的宫人也都搜了一遍身,没找到。那两日,云儿也并没有在他宫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昧了良心的低贱货做的什么手脚。哎,不过,找到了就好。”
“太妃娘娘,这玉佩果真是太子殿下的?”
忽听髻荷问话,文太妃才回过神来,说道:“听阿辞说,今日在河边遇到了什么妖怪,还把她抓住了,让她动不了身也开不了口,是怎么回事?”
髻荷万没想到太妃倒对这种无稽之谈上了心,不由笑说道:“太妃娘娘,这都是小孩子的戏话,您怎么给当真了呢?”
文太妃笑了一声:“是吗?可能是老了,喜欢听信这些鬼神之事。”
她这刚笑完,皇后宫里就来了人,也没先禀告李太后,直接就奔了她们这屋里,把花钿和髻荷一起给带走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话要问。
文太妃忙把樊蕊儿叫了过来:“蕊儿啊,今日学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樊蕊儿道:“外祖母,髻荷同您都讲了呀,也没别的事了。”
文太妃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差了大丫鬟霜竹去了李太后那边,把皇后派人过来带走花钿的事告诉了她。
花钿和髻荷被匆匆带到锦鸾宫,在宫门外就听见了一阵小孩的哭声,进了正殿,那声音越来越大。两人被带到皇后面前,皇后正抱着赵锦云,赵锦云窝在她怀里闷声大哭,一旁还站着一人,是太子赵锦城。
花钿行了礼,皇后忙叫她起了身,对怀里的赵锦云和声细语地说道:“云儿快看看是谁来了?”
赵锦云偏过头来,见花钿正站在地上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吃惊地看着她。
皇后又笑道:“云儿,你看花钿姑娘这不是还好好地在这吗?哪有被什么妖怪吃掉?”
赵锦云中午哭着回到学院后,下午便死活不肯在学院里待着,一路哭着回了宫里,回来对皇后说看到了妖怪,还说花钿被妖怪给吃掉了。皇后好不容易哄着他睡着了,谁知道到了晚间醒来,他又哭个不停,硬说有妖怪会吃人,她这才差了人急急地去慈安宫把花钿给带了过来。
为了让赵锦云更加放心,皇后又俯下身子来问花钿:“花钿,你告诉哥哥,是不是没有妖怪啊?”
谁知道花钿仰着小脸一脸认真地说道:“有的!有妖怪!妖怪还把花钿抓走了!但是它又忽然发了善心,把花钿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