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赋之群英志》
新书感言
小说面世,欣喜之余不免令人颇多感慨。
回想起创作过程,其间无数个白昼夜晚,家人的每一个身影、每一句嘱托、每一个眼神,无时不在激励着我默然前行。完成这本书,聊以为是对他们的一丝慰藉吧。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此书犹如一只小荷,愿读者喜欢它、呵护它,伴它不断成长一路前行。
想了许久的话
前言
想了许久的话
这部小说从开始酝酿、构思到动笔、初稿完成,其创作过程可以说是一波三折,凝聚了我太多的精力和心血。
从小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喜爱唐诗宋词,还有《三国演义》、《水浒》等一些古典名作,以及金庸的武侠剧等,伴随着我从一个懵懂少年逐渐成长为青年。
及至走上了社会,现实生活的艰辛和考验时常让人颇觉无奈,可是那些曾经的文学偶像或者作品里的英雄形象依然留存于心,激励着自己迈过一道道人生关隘。
我的文学梦便是在与生活的不断碰撞与妥协中产生的。十余年前出版了第一部现实主义长篇小说《鸵鸟之流浪签证》。此后,为了生活又辍笔数载。近年来,闲暇之余仍不安分,断断续续写下了这部小说《大唐赋之群英志》。虽是架空类历史小说,可又不能完全脱离其历史背景,小说里的主要人物多有其出处、原型,比如说书中的李云翰、杜少凌、王诘,免不了有着李白、杜甫、王维等人的一些影子。
这也许是对昔日那些文学偶像的另一种方式的怀念和诠释吧。虽有遗憾,可是如能让读者从中汲取教益,领悟到爱国、真情、正义和担当等精神,更好的传承、发扬传统文化,也足以让人欣慰了。
公子旗
第二章 暂栖石府话初衷
杜少凌,一位来自洛阳的贡生,面容清瘦、双目细长有神。他有些疲惫,倚在路边的古槐望着脚下漫长的朱雀大道,长长唉叹了一声。这日,他一大早起来,已接连到访过京城的三家王公权贵府第了,可是令他无比失望的是,那些府第的主人并无一人见他。可他仍有些不死心。
当他背着行囊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通善坊石峥府门前。石府看上去古朴雅致,祖上因其战功而封赐了这所宅院。虽说石峥为官多年,可是他清正廉明,加之平时为人大方乐善好施,并无余财整修,故而宅子显得有些破旧。
杜少凌静下心来一看,有三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在门外候着。有人暗中给门丁塞碎银子,有人在送字画。那几个门丁一边假装客气推让,一边将礼物藏入了怀中。
杜少凌从包袱里取出了自己的名贴,小心递到了门丁甲的手里。那人见他衣着破旧,一副寒酸样,傲慢地抬了下头,喝道:“来者何人?”
“洛阳贡生杜少凌,前来谒见石相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门丁甲一扬头,道:“相爷没在!
门丁乙喝道:“姓杜的,你又来了,脸皮可真够厚的。”
门丁甲伸出一只手,道:“这个,这……”
杜少凌有些不解,嗫嚅着:“这……”
门丁甲道:“装什么傻,银子。”
杜少凌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七八枚铜钱,“有劳两位小爷了,先收着吧。”
那两个门丁相互对视了一眼颇为失望,对着少凌道:“就这些?打发叫化子呢。”
“就这些了,等见过了右相再给二位补上。”杜少凌回道。
门丁甲往名贴上唾了口痰,骂道:“什么玩意,还不快滚!”
杜少凌央求道:“这位小爷,在下远道而来,您就给个薄面吧。”
门丁甲朝半空吹了个响哨,几个门丁登时冲了过来,不由分说推搡着杜少凌,赶他走开。
杜少凌很是愤恨,骂愤道:“一群奴才,狗眼看人低!”
“真是不识好歹,竟敢骂老子!”那门丁听着了,顿时怒火而起,冲他当胸一拳,“你小子还狂上天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众家丁跟着拳脚相向,直打得杜少凌头破血流哀声痛叫;家丁们见他一幅狼狈相视大笑。
这时正巧李云翰赶到了,见少凌被人欺辱,于是挺身上前,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为何打人?”
门丁甲不屑道:“滚开,别多管闲事!”
李云翰凛然道:“路见不平,讨个说法!”
门丁甲冷笑道:“有什么可说的,你是欠揍吧?”
“你敢!”李云翰怒喝道。
“哼,老子今日打你又怎么了!”门丁甲说着朝身后挥了下手,几个家丁一拥而上围住了李云翰,纷纷动起了手。
李云翰施展拳脚,只是片刻功夫,便将众家丁打得哭爹喊娘倒卧了一地。
“李兄,怎么是你?”杜少凌赶上前来,劝他快点离开!
“怕什么,今日我偏不走!”李云翰道。
这时从相府里冲出了一队院丁,手持刀枪,将李云翰和杜少凌团团围住了。
为首的曹管家喊道:“全给老子抓了,关到地窖里去!”
众院丁扑上前来正欲动手,忽然从背后传来了一阵朗声大笑,惊回头一看,原来是石峥回府了。
石峥年过五旬,虽面容清瘦但精神矍铄,脸皮干皱略有些发黄,似蒙了层灰土。他扫视了一眼众人,问:为何在此喧嚣?
曹管家见了石峥急忙走上前来,深施一礼道:“相爷,您回来了;方才有两个街痞在门前滋事,小人正要驱赶。”
石峥“嗯”了声,拨开人群信步走到了李、杜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二人衣着朴素、举止端装,并非像是什么坏人,当下心里便有了底,问他们是何许人也?
李云翰上前一步,拱手施礼,恭声道:“晚生李云翰,前来拜见石大人。”
“李云翰……”石峥愣了下。
“是的。晚生岳丈许崇曾给大人写有一封书信,请大人过目。”
李云翰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书信,递了上去。
石峥迟疑了下,接过了那封信,问:“你是许老之亲婿?”
“正是,”李云翰点了下头,“岳父已故去多年,此信乃他生前所作。”
石峥带着满腹疑问打开了书信,仔细看过了,心头涌起了一丝悲凉之意,道:“见字如见其人哪。想当年,许老与我同朝为官,既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恩师;若他仍还健在,也当是花甲之年了。”
“这么久了,先生为何今日才来相见?”石峥问。
“近些年来家中颇多变故,爱妻、家父先后离去,晚生一时疏怠,以致耽误了此事。”李云翰解释道。
石峥“嗯”了声,抬了下手,道:“先生请进。”
“大人,在下不敢进。”李云翰瞅了眼身边的家丁。
“先生这是……”
“贵府这些家丁,个个凶似虎狼一般,怎敢进呢?”杜少凌抢先道。
石峥瞪了少凌一眼,问他是何人?
“大人,忘了介绍了,”李云翰微微一笑,“这位学弟姓杜名少凌,是我的结义兄弟。”
石峥点了下头,转身对着家丁,道:“尔等可曾欺负他了?”
众家丁慌忙回答,说没有。
少凌哼了声,道:“索要财物、拳脚相向,这还不算欺辱!”
石峥当即明白了过来责斥家丁,道:“哼,你们这些下人欺下瞒上,全无半点德性!我才出差两个月,就又惹事端了!曹管家,回头把那几个滋事的全打发走。”
“是,大人。”曹管家回道。
众家丁一听顿时傻了眼。
石峥随后笑着劝李、杜息怒,请二人进府一叙。
进了府内,石峥在花园里的一座凉亭下招待李、杜二人喝酒。
李云翰欠了下身子,问他到何处出差了?
“两月之前,石某奉旨去冀州巡视赈灾,刚刚回京。”
“噢,原来如此。”
“据说冀州一带近年连遭旱灾,如今延兴门外全是从那儿逃荒来的灾民。”杜少凌插了一句。
“嗯,今日入城时我也看到了。”李云翰附和道。
“这并非什么天灾,实乃人祸哪!”石峥眉头一皱,缓缓道来,“到了冀州,我才发现并非如当地官员所报灾情。近两三年,冀州虽时有旱情,收成也有所减产,可按以往年景,百姓尚有余粮能挺到来年夏收,断不至于到离乡背井、四处逃荒的地步。”
“这是为何?”李云翰有些不解。
石峥啜了口酒,道:“当地官府盘剥,苛捐杂税重矣。”见二人不解,石峥又细细说来;原来自唐立国以来,在均田制的基础上,又实行了租庸调制。田有租、户有调,身有庸,外有杂役。租制规定,每丁每年应向州府缴纳租粟两石;“调”即户税,每户可以实物缴纳,也可以货币代之。庸制规定,每丁每年需无偿为官府服徭役20天;如不服劳役,可以纳绢或布代替。朝廷还规定,如遇灾荒之年,州府可视灾情大小减免租庸调,如有违者,可追究当地官员之责。
而冀州官府不仅没有减免,还比正常年份加征了一倍多的租赋,并且强迫青壮年男丁超期服劳役,致使当地百姓食不果腹、怨声载道,从而引发了大规模逃难。
“那多收的钱粮呢?”杜少凌追问道。
“大部分用来筑城、修路了,剩下的全被各级官员给私吞了。”石峥回道。
“原来如此。”杜少凌一脸怒色,“这伙蠹虫,可要严惩哪。”
“难哪。”石峥叹息了下,“细究此案,京城怕是有不少朝官也牵连其中。为此,我已将所查证据悉数记录,打算上奏于皇上。”
“大人事不避难、义不逃责,实令晚生敬佩。”李云翰慨然道。
杜少凌摸了下头上的伤口,道:“这伙狗官也够心黑的,比贵府前那帮门丁坏多了。”
石峥有些尴尬,默然不语。
李云翰赶忙打圆场,道:“杜弟口无遮拦,还请大人见谅”
“先生休要笑话;石某呢,也是个直性子,说话不懂得转弯;自我为相以来,门丁已换了好几茬,可仍不见风气好转哪。”
“此并非大人之过。若深究此源,恐怕还在于朝政腐败、世风日下。”李云翰道。
“哦?”
“林弗把持朝政多年,任人唯亲,腐败日甚;外有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独霸一方,已成割据之势。如今的大唐,表面上看似盛极一时,可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及至在下到了京城,所见所闻更是令人心寒哪。”李云翰愤然道。
石峥看了下四周,低声问:“先生何出此言?”
“晚生方才路过西市刑场,正遇韦直等人受刑,围观之人多有怨言,为他们私下叫冤。”
“冤狱多的是了,又岂独此一案!”石峥轻叹了下,“这些年因太子废立之争,早有上百户无辜者家破人亡了。”
“石相为人耿直,又与奸佞同朝,那更得当心了。”李云翰沉思了片刻,道。
“嗯,置身于夹缝之中,我岂能不左右为难!况且石某性子急、做事粗疏,这些年可没少吃他们的苦头哪。”
李云翰见石峥涨红了脸,于是赶忙道:“晚生多嘴了,请勿介意。”
“没什么,已憋了好久了,今日说出来倒也痛快,”石峥放下酒杯,道,“对了,许大人信中之意,托我帮先生举荐个差事;眼下礼部校书郎一职空缺,不知先生可有意?”
李云翰思忖了下,道:“多谢大人抬爱。只是……”
“先生不必介意,此位虽是低下,可养活自己仍是绰绰有余。”
“没错,先找份差事安顿下来,等日后有了机会再考取个功名。”杜少凌插话道。
“大人误会了。晚生此来,并非是为了找一份差事做,”李云翰对着石峥赧然一笑,“在下是想了却十年前的一段情缘……”
“了却情缘……”
“嗯,寻找持盈法师。”
“持盈法师?”石峥又是一愣。
“是的。说来话长,在下年少时,曾与她同在青城山拜师学艺,孰料自那一别后就天各一方再无音讯,”李云翰娓娓道来,“三年之前,忽接她传信,邀我赴京相见。当时我正为父守孝,脱不了身。此番进京到了相约之地,不知为何她又不肯见我。”
“持盈法师,怎么如此耳熟?”石峥低下了头,喃喃自语。
“对了,当年在青城山时她少言寡语,只说叫小盈。”李云翰提醒了一句。
“嗯,我想起来了,持盈法师是平钰公主的道号……莫非是她不成?”石峥突然想起来了,道。
“平钰公主……”李云翰听了登时心头一惊,脑海里迅疾闪现出当初在青城山学艺的情景……那时平钰约莫二十五六,相貌清秀举止端庄,时常抑郁着脸,似有满腹的心事。在山中游玩时,他曾问师姐从何而来,李盈笑而不答……
“她呀,虽说贵为公主,可是独来独往居无定所,常云游四海出没于古刹道观间,难觅其踪哪。”石峥唉叹了声,道。
“这……”李云翰有些失望。
“算了,还是别找了,先找份差事做呗。”杜少凌劝道。
静默了一阵,李云翰道:“对了,当初我和她同拜紫旭真人为师,或许找到了师父便可知她下落。”
“你曾拜紫旭真人为师?”
“是的。”
石峥呵呵一笑,道:“紫旭真人呢,石某是曾有所耳闻。此人姓裴名旻,当年曾号称天下第一剑,据说就是他找见了皇母窦德妃的遗骨。不过,此人早已隐没江湖多年了。”
李云翰听后顿觉惋惜,停了下,道:“若师父仍健在,也当是花甲之年了。”
“那,先生又是如何拜他为师的?”
“十七岁那年,我陪父母去青城山卜签,不料当地佛、道两派为争山上寺院、田产而械斗不止,将众多香客久困于一座破庙里,拥挤一处、饥寒难奈。幸遇师父相救,众香客和家人才逃过了一劫。此后,我便随师父在青城山学艺。孰料三个月后,他却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了青城山。”
“噢,原来如此。”石峥轻叹一声。
“这些年来,我游历大江南北,遍访名山大川,暗中留意师父的踪迹,可仍一无所获。”李云翰道。
石峥沉思了片刻,道:“对了,本月初七呢,是皇母窦德妃四十年忌日,朝廷按例要在太清观为她举办道场;每十年一次,已经办了两届了,你不妨去那里打探一下。”
“多谢大人提醒。”李云翰拱手谢道。
“石大人,他的事说完了,还有我呢!”杜少凌说。
“不好意思,差一点忘了杜贤侄了,”石峥笑了下,“说吧,何事?”
杜少凌从包袱里取出了几本诗稿,双手递与石峥,肃然道:“此乃晚生拙作,请大人赐教。”
石峥随手翻看了几页,随口念道:“三年客两京,寂然无榜名;何日题慈恩,把酒笑春风……嗯,不错,诗风清新自然、功力绵厚,若是假以时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大人过奖了;”少凌有些急切,“依晚生之才学,不知可求得什么官位?”
“想做官?”石峥微微一笑,对着少凌道,“我观你为人友善、心细多虑,做个万年县的仓禀主簿如何?”
“太好了,”杜少凌惊喜异常,当即跪倒在石峥面前,“多谢大人抬爱,晚生有礼了。”
石峥笑着扶少凌起来,道:“二位才俊一见如故,天色已晚,二位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暂居于府上,闲暇之余与石某同饮同乐、妙论词章,如何?”
李云翰犹豫了片刻,正欲作答,不想少凌抢先开了口,道:“多谢大人抬爱,晚生答应了。”
这时曹管家指挥着仆人们端上来七八样饭菜,摆了满满一桌。
“酒逢知己千杯少,”石峥兀自斟满了酒,端起酒杯,“自上次出门,石某已有多日没有畅饮了;来,今日你我三人不醉不休。”
杜少凌红着脸,道“大人已喝了不少了,别再贪杯了。”
“这几杯酒算不得什么。”石峥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之后,李、杜二人被石峥安排在后院的一间客房歇息。李云翰奈不住疲倦,躺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睡了一阵,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多年前的往事来……
十年前,他和父母受困于青城山一座破旧的庙里,紫旭真人带着平钰公主等人进了屋内,给众人分发食物。当李云翰从平钰手里接过馒头时,不禁为其独有的风韵魅力四所吸引,目光瞬间凝滞住了。平钰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对他浅浅的一笑……
另一件事。
三年前,他正在老家为父守孝,平钰公主差人传信,约他进京相见,并将桃符还给了他。
李云翰沉浸在睡梦里,杜少凌端着一盆洗脚水进了屋子,叫醒了他。
两人看着干净舒适的客房,感觉十分惬意。
杜少凌:“遇见兄长准有好事。这不一眨眼的功夫,小弟就从一个流浪汉变成了相府的座上宾了。”
“时来运转呗,”李云翰淡然一笑,“等石大人为你找好了差事,就再也不用四处飘泊了。”
“这下又有钱喝酒了,”杜少凌俯下身子,“来,给兄长洗下脚。”
李云翰伸长脚肢,泡在了温水里。
杜少凌一边给他搓脚,一边道:“海明楼的凤阙酒、生鱼片、桂花鸡那可是京城三绝,你没听说过吧?”
“还有呢,”李云翰呵呵一笑,“接下来又该说平康坊青楼林立、美女如云了……”
“这……”少凌满脸羞红,木讷了片刻,道,“我也是好意么。”
“嗯,此次进京,京城的美酒佳肴当然不会错过了。”李云翰神清气爽,“岁月匆匆哪;想起你我昔日携手同游,过黄河、登太行,寻仙问道、赋诗论文,同饮同醉、何其乐哉!”
“是呀,有兄长一路悉心关照,小弟怎能忘怀!”
“想不到梁园一别三年有余,小弟仍是郁郁不得志呀。”李云翰看着少凌那张略带些沧桑的瘦脸,深为怜惜。
“唉,家父早逝,家道中落;本想凭一己才学能考中进士,从此一改命运。谁料到了长安,连着参加了两次省试也没能中榜。
穷困潦倒之下,只好借宿于远亲姨母家——榴花客栈;有时呢,为了生计给人代抄书籍;有时呢,上终南山采些药材贩卖于街头……”
“小弟空有一身才学,却屡试不第、无人赏识,着实太委曲了。”
“家境清寒、朝中无人哪。我呢,只好背着诗录、名帖挨家挨户去谒见京城各方权贵、碰个运气,个中辛酸一言难尽哪。”杜少凌说罢起身,倒了杯茶水,双手递与李云翰。
“入仕途径不外乎门荫、杂色入流、从军建功、官员引荐和科考这些路子,”李云翰喝口清茶,轻声道,“只是对于像小弟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也只有科考这一条路可走了。”
“嗯”。杜少凌顿了下,“只是科考竞争太过激烈,这条路实在不好走哪。”
“我有一议,不知怎样?”
“哦?”
“每年进京赶考者数以千计,考试尤以进士、明经两科为重。进士科呢,每年及第者不过二三十人;而明经科呢,名声虽差了些,可每年录取者不下七八十人。”
“想让我改考明经?”少凌睁大了眼。
“没错。按大唐法规,只有考中了进士、明经或是已有官职者,方有资格参加吏部的铨试;待吏部铨试合格后再授以官职。”
“这些我当然明白了。明经科主考儒家经典,进士科以诗赋和政论为重;不管哪个科,都要先迈过这道门槛才行。”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可要想好了。”李云翰郑重道。
“有什么好想的;就依兄长所言,今年试着报考明经。”杜少凌一口答应了,他弯下腰来,给李云翰擦干了脚,穿好了袜子、鞋子。
李云翰起身走了两步,转过身子,道:“小弟生活艰辛,达复在京为官,你没找他求助?”
少凌听后有些来气:“他呀,不就一个从六品的侍御史,官不大,架子可不小。原以为他能有所提携,可一见面他总是推三阻四,不肯相帮。”
“达复为人豁达,怕是有什么难处吧。”
“什么难处?一点也不仗义!还不如王诘,虽是一介布衣,却也时常接济于我。”
李云翰愣了下,道:“王诘,他还好吧?”
“嗯。王兄一表人才,兼有乐舞、丹青之长,凭着这两样本事时常出没于达官显贵家,一时名噪京城哪。”
“不管怎样,要想在京城混出点名堂,确是不易呀。”李云翰轻叹息了声。
杜少凌点了下头,端着水盆出了屋子。
李云翰走到了窗前,默然凝思,回想起了三年多前与达复、王诘等人初次在梁园见面时的场景……
那是在云枫客栈,院内,一座雨亭下。
李云翰等四人围坐在石几旁,一边饮茶,一边说笑。
王诘头戴浅黄色冠巾、身长八尺,面白如玉,更兼细眉下那一双清澈幽黑的眼睛,冷傲而不失帅气。他声音清朗,对着杜少凌道:“去岁京城一别,不承想又与杜兄在此相遇,幸甚哪。”
杜少凌道:“首次应试不第,小弟为泄苦闷四处游玩,途经东鲁幸遇着李兄,两人一路北上游历名山大川好不快活。昨日南下才到了梁园,不期今日又与君相逢。”
“我等义气相投之人能在此相聚,莫非是上天有意安排?”李云翰笑道。
杜少凌迫不及待道:“当然是了。”
王诘看了眼达复,笑道:“我是来给达兄传信的,顺路到此投宿。”
“机缘巧合哪。”李云翰凝视着达复,“观达兄眉颜舒展,想必是好消息吧?”
“嗯,又官复原职了。”达复眼神里划过一丝凄然,“达某曾戍边多年,因军功被褚言忠将军表奏为侍御史,不想入仕三年不到,却因禀公直言得罪了小人,遭林弗弹劾而罢免。”
“那又如何复职了?”
“这个,说来话长,”达复眉头一皱,道,“达某自小失去双亲而家道衰落,全赖萧姨娘资助方得以存活,后从军边塞,戍边数年。如今萧姨娘贵为太子府良媛,又是她劝说太子助我复职。”
“噢,原来如此。”
杜少凌轻拍了下王诘,道:“既是上苍安排,二位兄长就别走了。梁园美景怡人,我等不妨携手在此同游共论诗文,如何?”
王诘与达复相互对视了下,不约而同道:“此议甚好。”
……李云翰正在回想着往昔旧事,杜少凌进了屋子,问道:“方才与石大人相谈,兄长吞吞吐吐,莫非真不想入仕?”
“石相一番美意,不好当面婉拒;可答应呢,又非我所愿。”
“这是为何?”少凌问。
“此番进京,除了寻找小盈师姐,其实我还另有一件事……”
“何事?”
“我想解开李氏族人的身世之谜。”
杜少凌呵呵一笑,道:“兄长不是早就说过了,跟李唐皇室是同宗?”
“嗯,”李云翰点了下头,“同为西凉王李暠之后。”原来,这位李暠乃二百余年前的西凉国君,自唐高祖开国即位后,将其尊奉为李氏先祖。
“算了吧,这皇亲还是别攀了,弄不好被人告以欺君之罪,可要下狱的。”
“不,这个秘密已压了我好多年了,此番进京我非得找到答案不可!”李云翰见少凌仍是半信半疑,于是述说了三年前父亲李迁临终时的场景……
那是在莲州,李云翰的故居。
李迁躺卧在病床上,念叨着:“翰儿,爹说的可都记住了?”
“孩儿记住了。一不入京为仕,二不轻言先祖身世之秘。”李云翰应道。
“嗯,好。”李迁脸上划过一丝笑意。
“爹,不出仕易;可是,先祖本是凉武昭王,此事族人尽知,又何需保密?”李云翰多问了一句。
李迁费力的抬了下手,指了指他腰间的鱼龙玉佩。
李云翰当即明白了,取下了玉佩,双手捧上。
“答案,就在、它身上。”李迁费力说道。
“爹——”
“翰——儿,听爹的,绝不可……”李迁哽咽着,话未说完便气绝而亡……
听罢李云翰的述说,杜少凌仍是困惑不解,不过看到他面色肃穆,于是故作明白样,唉叹了声,道:“嗯,原来如此。”
第三章 月堂设计陷忠良
石峥因多日来奔波劳累,加之一时过于贪杯,一进屋子便和衣躺在了床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石峥起了床,径直去了乳娘荞嬷的寝室。荞嬷年约二十五六,五官清秀,身材丰满但不失匀称,更兼一手好厨艺令人叫奇。这会儿,她已为石峥的幼子小楠备好了饭菜,正哄着他用餐。
荞嬷见石峥进了屋子,赶忙丢下了碗筷,起身行礼向他问安。
石峥“嗯”了声,三脚两步走到了石楠身边。石楠不过七八岁,面色有些苍白,瘦小的身子配了只大脑袋,走起路来似被风吹着了一般摇晃。
“楠儿,来,让爹好好看看。”石峥轻抚着幼子。
“爹,你昨晚又醉酒了,”石楠耷拉着脸,“孩儿去看您时,您已睡着了。”
石峥心有愧疚,呵呵道:“是呀,爹又贪杯了。楠儿,这不是来看你了,怎么还有怨言?”
“孩儿不敢;孩儿只想陪您说说话儿”
石峥“嗯”了声,目光慈祥细细打量了小楠一番,笑道:“不错,比以前胖多了。”
“当然了。自您走后,有荞姨细心照料,孩儿每日能吃三盘子肉、两大碗米饭呢。”石楠略带些羞涩。
石峥听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扭过头来对着荞嬷道:“小荞呀,这俩月老夫没在身边,真是辛苦你了。”
“老爷这话说的,此为小女分内之事,又有什么辛苦可言。”荞嬷嫣然一笑,道。
正说着,曹管家进了屋子,说是林弗府上的扈管家到了。
石峥听后赶忙起身去见。扈管家年近五旬,五短身材略有些发福,他阴沉着脸说,林弗有要事相商,请他速去一趟林府。
石峥犹豫了下,也顾不得换衣,当即带着曹管家离开了家。
月堂。此时林弗正在为百舌宴训斥家仆。
原来昨晚运送活鸡的商船翻到了渭河里,鸡全给淹死了,那仆人一只也没敢要。今日一早,仆人们去京城四处寻找活鸡,可仍差了三只。
林弗冷笑道:“割下你们几个奴才的舌头,不就够了!“
那老仆听了当即跪下,一边扇自己的嘴巴,一边道:“奴才知罪,奴才该死!”
这时,又有一个年轻仆人来报,说是御史中丞杨嗣郎和大理寺少卿季温正在门外候着。
林弗听后狠狠踹了那老仆一脚,骂道:“废物,还不快滚!”
那老仆人听了急忙诺了声,离开了月堂。
杨嗣郎和季温二人进了屋子。
林弗并未起身,摆了下手示意二人落座,问季温,萧郁之事查得怎样了?
“回林相,在下昨日见过汪捍了;他说萧郁平素深居简出,尚未发现有何不法之事。”季温答道。
“蠢货!据老夫所知,萧郁原本姓杨,是前朝隋炀帝杨广之后,他为隐人耳目,才改为萧姓。”
“林相之意,是想在这上头做点文章?”
“没错。萧郁乃太子府萧良媛之父,这张牌如何打就看你的了。”
“是,在下明白。”
“记着,要将此案办成铁案,还需和汪大人多加商议。”
“是,大人。”季温喝了口茶,轻声回道。
正说着,扈管家来报,说石峥已到了府内,正在西厢房候着。
林弗挥了下手,“急什么,让他再等等吧。”
“是,大人。”扈管家诺了声,又出了屋子。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石峥在扈管家的带领下进了月堂。他拜见过林弗,径直问道:“大人差石某前来,不知有何事?”
“石大人辛苦了,请坐。”林弗并未直接回答,“大人此去冀州办差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林某是无日不盼您早点归来哪。”
石峥坐下了,道:“石某奉旨巡视,何谈什么辛苦。”
“看来大人气色不错哪。”林弗轻捋了下胡须,“听闻大人归来,老夫在府上略备薄宴,为您接风。”
“这道百舌宴呢,可是林相特为您准备的。”季温插话道。
石峥赶忙拱手谢过了。
“各位同仁不必拘礼,请用餐吧。”林弗说着端起酒杯向石峥敬酒。
石峥见他盛情,举杯一饮而尽,叹道:“好酒哪!”
“石大人这一趟差去的可不短呀;说说,此行可有什么收获?”林弗轻声问。
石峥放下酒杯,道:“石某原以为此去只是查看灾情、慰问一下灾民,及至到了冀州,才发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有何不简单?”林弗问。
“当地官员不仅侵吞赈灾钱粮,还对农户加征一倍多的租赋。”石峥缓了下,道,“为此我已暗中收录了不少证据,正打算禀奏皇上。”
“真是可恶!”林弗一脸怒气,“这些地方官员贪得无厌,定要严加查办!”
“若想彻查此案,可少不得大人您的支持哪。”石峥道。
“那当然了。”林弗干咳了下,“只是陛下近来龙体不适,已去温泉宫休养,一时还回不了京。”
“嗯,那就等他回京后再说吧。”石峥稍显无奈。
“对了,石大人,上次因韦直谋逆一案,让你受了陛下责骂,为此我心怀愧疚哪。”林弗突然说道。
石峥赶忙回答:“哪里,哪里,石某不过是秉公而言,并未放在心上。”
“石大人心胸宽广,令人敬服,”林弗眨了下眼,“老夫想过了,为博陛下欢心,有一件大礼非你不可哪。”
石峥一时愕然,问什么大礼?
“昨日接内务府密报,说是在终南山下发现了金银宝藏,季某不敢怠慢,故来找林相商议。”季温肃然道。
“没错,那些宝物就在九莲峰下,据说是唐初武德年间遗留之物,我已仔细查验过了。”杨嗣郎在一边附和着。
石峥微微一笑,道:“二位大人是在说笑吧,还会有这等奇事?”
“当然是真的了。”杨嗣郎面色凝重,“武德秘宝,那可是天大一座宝库,百余年来盗挖者为之不绝于路。”
石峥仍是不信,呵呵一笑,道:“不过是些乡野传闻罢了,林相竟也当真?”
林弗听了笑而不语,挥了下手,示意左右拿出了三件沾有泥土的金银器物。
季温拿过其中一件白中带黄的敞口玉瓶,递到了石峥面前,请他过目。
石峥接过了后仔细端详了半晌,一时真伪难辨,遂默不作声。
季温道:“这只饰金玉瓶,刻有武德年制的字样;还有这只镂空银香囊,据查原本是高祖皇帝御用之物……”
“石某老眼昏花,可真是无用哪。”石峥拿起玉瓶又仔细察看了一番,点了下头,“嗯,没错,确是武德年间所制。”
“这三件器物呢,是从盗民手中缴获的;可惜哪,不知有多少宝贝都毁在了他们手里。”林弗颇有些为之惋惜。
石峥正色道:“那林相之意……”
“林某思来想去,这份美差呢,还是交给石大人好。”
“交给我……”石峥一惊。
林弗干笑了下,道:“是的,挖出宝物、进献于皇上。”
“石大人自为相以来,因言辞直率常受陛下责骂,为此林相很是过意不去。他想让你赶在陛下回宫之前,挖出藏宝以博圣上欢心。”季温在一边解释道。
石峥沉思了片刻,说此事关系重大,还需禀明陛下才是。
林弗并不以然,呵呵一笑说他已派人禀奏过了。
季温道:“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林相念你受责不想独吞,才将此等美差相让与你。”
“嗯,也罢,”石峥虽不再质疑,可是仍心怀忐忑,说此事来的太急,容他回去写好了奏章再说。
林弗听了顿时沉下了脸,对着石峥道:“这说了老半天了,怎么还信不过老夫?”
“既然皇上已经知晓,大人就赶紧带人去挖呗;不然,被山贼占了先,那损失可就大了。”杨嗣郎劝道。
石峥听了一时踌躇不决。
林弗起身走到了石峥身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石老弟,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为了陛下,就辛苦一趟吧。”
季温阴笑了下,带着威胁的口吻道:“石大人,别拖泥带水了!你也知道凡是林相交办过的,可是事不过夜哪。”
“别再犹豫了,”林弗一脸肃然,“人,我已选派好了,巡防营出一百名兵丁,外加两百名精壮劳力,正于城东候命。”
“好吧,石某答应了,”石峥点了下头,站起了身子,说他即刻派人回府招呼一声,顺便取几身衣物来。
第四章 进奏院妙女怀春
自唐中期以来,各地节度使为行事方便,纷纷在京城设立了进奏院。
渔阳、卢城的节度使褚漠寒也不例外,斥重金在崇仁坊设下了驻京办事处,任命骆峰为进奏官。骆峰年近五旬,长的眉目清秀、面白须长。他除了联系皇上、中书省,负责处理褚漠寒所交办的事项外,还多方结交各部官员,暗中打探情报。
为了省事,骆峰将进奏院与住宅合二为一;他为人机警又精明能干,将进奏院的各项事务打理得有条不紊。
每隔一月,进奏院会从皇帝诏令、重大朝政、地方官员任免、边关军情等方面遴选出一些内容,抄写成二百余份邸报,分送给渔阳、卢城两镇的各级将、官,余下的则赠与京城的一些官员、王公贵戚等。
同时,骆峰再从中精挑出一些他认为至关紧要的事项,以及私下搜集来的情报,暗中汇总成一份密件,只写给褚漠寒一人看。
妙锦回到了寝室,望着桌面上李云翰所赠的那一本书册《文赋》,随手翻看了几页,又轻轻的合上。她又回想起了三年前返京途中,与李云翰在梁园初次相遇时的场景……
那日,妙锦和一群少女在草地上放风筝,比试谁的风筝飞的高、飞的远。
妙锦的母亲刘氏站在一边观看。
李云翰带着一位身材颀长白衣少年——武七,沿着河边缓缓行走。武七本为西域粟特人,自幼随父到中原经商。一次到江南进了些丝绸,船行至扬州时突遭大风,船翻货沉,父亲溺水而亡。幸遇李云翰路过,救下了武七,见其灵心慧性格外喜爱,遂将其收为弟子,悉心传教。
武七面如孩童,虽年纪尚小,不过十五六岁,可是腰细膀阔长于轻功,更兼使得一手五行剑法,武功十分了得。
妙锦的风筝在空中做出了各样动作,赢得了众人的羡慕。妙锦有些得意,一不留神,她的爱犬小黑跌落进了水里。
水流十分湍急,很快将小黑冲进了深水潭。
妙锦见小黑在水里挣扎哀号,却一时救它不得,不禁惊慌失措急忙呼喊。
忽然一只酒葫芦落到了小黑身边,小黑费劲抓住了它,趁势浮出了水面。
妙锦回头一看,只见李云翰用风筝线缠绕着葫芦,将小黑缓缓拖向了岸边。
小黑跳上了岸,妙锦将它揽在怀里,一边轻抚着一边为它擦去身上的水渍。
妙锦心怀感激,对着李云翰道:“多谢先生了。”
“举手之劳,何必客气。”李云翰微微一笑。
武七掂了下葫芦,嘟囔道:“唉,可惜这半壶酒不能喝了。”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妙锦轻声问。
“蜀人李云翰。请问姑娘芳名?”
妙锦脸色羞红,微微低了下头,道:“姓骆,名妙锦。”
这时,刘氏走了过来,呵斥道:“锦儿,你也太大意了。”
妙锦噘着嘴,道:“娘——”
“夫人,小狗贪玩,怨不得她。”李云翰忙在一边开脱。
“多谢先生,”刘氏稍稍欠身,道,“先生如不嫌弃,可否到云枫客栈饮酒一叙?”
“不讨扰夫人了;此番游园,我已约好了几位故友。”李云翰微微颔首道。
妙锦又回忆起了另一件事……
微风轻轻掠过云枫客栈,半空中飘过一阵阵曲乐声。
妙锦独倚栏杆,蹙眉远望着楼下的亭子。只见李云翰、达复、王诘、杜少凌等人依次站立,举着酒杯对天发誓,结拜为兄弟。
妙锦下了楼,到了院内,倚在竹林边望着李云翰等人,一边悄悄聆听。
李云翰与达复等人正在饮酒、畅叙。
达复道:“此次游园我等四人义结金兰,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王诘道:“没错,加之达兄又官复原职,可谓双喜临门。”
“达某仕途坎坷,此番若非姨娘萧良媛相助,今生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达复轻叹了一声。
杜少凌道:“达兄勿忧,他日若得太子登基,何愁仕途不会畅达!”
达复摇了下头,凄然一笑,道:“小弟有所不知哪。这些年东宫屡受林弗一党打击陷害,储位岌岌可危,能否等到他登基那一日可就难说了。”
“可不是么,”王诘神情激愤,“今朝政腐败、奸人得道,大唐看似盛极一时,但也积弊太多,亟需一场猛烈的暴风雨,方可除尽污垢焕然新生。”
“暴风雨……”李云翰听了心头一震,问达复有何想法?
达复扫视了一眼众人,慨然道:“此番进京,达某誓死护佑东宫、剪灭奸党!各位兄弟皆忠义之士,如不嫌弃的话,可否随我一同进京、共襄大业?”
王诘抢先应道:“好,我愿意。”
“达兄之邀诚意拳拳,小弟谢过了,”杜少凌向达复拱了下手,面带难色道,“只是小弟乃一贫贱书生耳,不知又该如何报效?”
达复微微一笑,道:“杜弟不必自怨自艾。只需一腔热血、提得起三尺龙泉便可建功,又何谈什么贵贱之分!”
杜少凌听后身子猛的哆嗦了下,为掩饰内心惊慌,他拿起了酒壶斟酒,不料酒壶已空,不免有些尴尬,笑道:“还是等小弟中了进士、博得了功名再说吧。”
达复听了很是失落;见李云翰无动于衷,问他有何打算?
李云翰呵呵一笑,道:“我呢,该回蜀地了。”
“这是为何?”达复惊问。
“长安繁华,宛若人间仙境,我当然想去了,”李云翰说着皱紧了眉,“只是前日突接家父病危之消息,我呢,得回去看望他了。”
达复听了虽有些失望,但仍心有不甘心,道:“尽孝乃人之本分,小弟自然不会勉强;只是李兄才识过人,且有匡时救世之志,他日若能与我等一道扶助东宫,仕途必不可限量。”
王诘听了很是认可,道:“是呀,机会难得哪。”
李云翰微笑道:“能与兄弟们同饮同醉,我已知足,又何谈什么仕途!”
话音才落,妙锦拎着只酒壶到了近前,高声道:“酒来了。”
杜少凌道:“骆姑娘可真够眼快的。”
妙锦听了脸色稍红,并未多言,先给李云翰斟了杯酒,笑着递上。
李云翰接过了酒杯心底顿时升起了一股暖意,谢过了她。
达复见二人举止亲昵,于是干咳了声,道:“李兄此去尽管放心;待兄长料理完家事,还请进京找我便是。”
“好,我记住了。”李云翰欣然应道。
转眼间又到了分别的日子……
那一日气温骤降,阴风怒号,飘洒着连绵细雨。
李云翰告别了达复等人,离开了云枫客栈,和武七牵着马儿顶着风雨赶路。
约莫走了一里开外,到了一排古柳下,忽见妙锦和仆人阿春迎上前来,他不禁一愣,问道:“姑娘为何在此?”
“雨大,请先生带上这把伞。”妙锦说着递上了一把油伞。
“不必了。”李云翰晃了下手中的雨伞,“这儿有一把呢。”
“你这把伞也太破旧了,况且两人也不够用。”
“这……”李云翰愣怔了下。
武七欣然接过了雨伞,爽快回道:“多谢姑娘了。”
李云翰默然凝视了她一阵,转身从马背上的包裹里取出了一本《文赋》,双手递上,道:“此书乃我近年所作,权且留作个记念吧。”
妙锦脸带羞涩,接过了书,深情地点了下头……
妙锦回想着云枫客栈的往事,有些闷闷不乐、茶饭不思。
骆峰得知女儿不肯用餐,于是前去寝室催问。
“爹,别催了,这几日胃口不好,就是不想吃嘛。”妙锦不以为然。
“哼,还是这般任性。”骆峰见一时劝她不动,正欲转身离去,忽瞥见了桌上那本《文赋》,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上次让你抄写《道德经》,可写完了?”
“爹,别难为孩儿了,你知道我不喜欢舞文弄墨的。”
骆峰沉下了脸,道:“此经博大深厚,乃百经之首;爹让你熟读此经,一可通晓事理,再者也是为了磨练你的心志。”
“爹,我懂。”妙锦不想再纠缠下去,转而笑着答应了。
第五章 误掘秘宝石峥罢相
曹管家急匆匆回到了石府,进得了院内,见荞嬷正在树下陪着石楠说话,赶忙命她取几件石大人的衣物,说有急用。
“什么急事?”
“别问了,石大人要出城办一趟差。”
荞嬷“嗯”了声,转身回了屋子。
不一会儿,荞嬷收拾好了衣物,拎着一只大包袱出来了。曹管家接过后背上了便走。
他走了没几步,迎面遇见了李云翰。
李云翰见他神色匆忙,问要去哪儿呢?
“陪石大人去一趟九莲峰。”
“九莲峰,”李云翰稍作思量,“石大人刚刚回府,又去那儿做甚?”
“奉林相之命,进山挖掘藏宝。”曹管家不耐烦道。
“什么藏宝?”
“这,我就不知了。”曹管家摇了下头,急忙走开了。
李云翰回到了寝室,将石峥进山挖掘宝藏一事向杜少凌述说过了。少凌听后思忖了片刻,认为事出蹊跷;他说林弗为人阴险狡诈,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吧。
李云翰同样心存忧虑,不免陷入了沉思。
当晚,石峥带着数百人赶到了九莲峰下,即令部下开山炸洞。随着几声轰隆隆的巨响,震彻了夜空、山林。
响声惊动了山上的紫旭真人,他带着爱徒平钰公主出了玉华观,下到了一处高坡前察看。
紫旭真人身高八尺开外,他鹤发童颜、气度威严,冷眼凝望着远处的点点灯笼火把,良久才道:“唉,想不到官府真要动手了。这一方净土,为何总是难以平静!”
“哼,这伙人可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在此动土!”平钰回过头去,问刚刚赶来的侍女宁芯,“你可都查清了?”
“回法师,据说是当朝左相石峥带队,到此开山寻宝。”宁芯回道。
“财迷心窃,真是活腻了!”平钰怒道。
“他们如此兴师动众,莫非是奉旨而来?”紫旭心怀忐忑,问。
“师父勿忧,待弟子明日下山见过皇兄、查明此事后再说。”平钰不慌不忙,道。
“好吧。”
静默了一阵,平钰突然道:“回禀师父,据报李云翰已进京了。”
“他来了?”紫旭声音有些急切。
“嗯;他进京之后没见着我,一气之下又离开了静云观,不知所向。”
“这……”紫旭轻轻摇头,语气稍有些惋惜,“这一回贫道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
平钰听了甚是不解,道:“自青城一别已十年有余,师父为何仍惦记着他?”
“尘缘未了哪……”紫旭真人欲言又止,凝神静思了一阵,“你不必找他了。此人天资聪颖、悟性极高,既已进京,到时候他自会前来见我。”
紫旭说罢凝望着远方,默然不语。
平钰诺了声,不禁又回想起十年前,她和李云翰在青城山初遇时的情景。
“盈儿,该回观了。”紫旭挪了下步子。
“师父且慢,”平钰回过神来,道,“初七是皇母四十周年忌日,礼部将在太清观举办祭拜盛典,还请师父下山,做一回道场。”
“好吧。”紫旭淡然一笑,“一晃又是十年了,若非你来请,我还真给忘了呢。”
温泉宫内,一座清雅别致的小花园,炫帝带着懿妃、太监高竣等人沿着小溪散步。
懿妃本名杨氏,三十出头,她肤如凝脂、貌美如仙。她原为一皇子妾妃,数年前自沈丽妃崩后,幸被炫帝看中,将她硬生生抢了过来纳入了后宫,封作懿妃,自是是百般的宠爱。懿妃自小父母早亡,受其堂兄杨嗣郎扶助才一路顺当走了过来。她感念其兄恩德,常在炫帝面前为他美言。
懿妃在一株垂柳边停下了,折了支长满嫩芽的柳条,轻叹了一声,道:“年华似水,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草绿。”
炫帝年逾六旬,虽鬓染银丝,却是目光有神、爽朗健谈,加之年青时苦习武功,至今仍是思维敏捷、身手矫健,颇有些早年的英武之气。他听了懿妃所言,恍然有所悟,笑道:“是呀,岁月无痕,让人徒添银发;不过有了爱妃相伴,朕倒觉得越活越年轻了。”
“此生能与陛下长相守,当然是臣妃之福分,”懿妃眼神忧郁,“只是自陛下到了温泉宫,已有多日没有上朝了,也不知那些臣僚们背后会有何怨言。”
“哼,谁敢!自朕登基以来,数十年励精图治方有今日大唐之盛世,难道朕就不该享几日人间清福?再说了,朝中有林弗等一干老臣事事顶着,又有何忧哉!”
“陛下,臣妃多嘴了。朝政诸事繁杂,林弗垂垂老矣,他一人独撑大局怕是力不从心呀。”
“哦?”
“陛下,臣妃兄长敬业守责,且忠于陛下,有些事呢,不妨多让他参与,也好为陛下分忧。”
“这,朕当然明白了,”炫帝嘿嘿一笑,“林弗是老了,不过要让他下也得有个合适的机会哪。”
话音才落,一个小黄门急急来报,说是林弗、杨嗣郎前来觐见。
炫帝听了很是不悦,抱怨道:“真是的,朕到温泉宫休养一下也不得片刻安宁。”
懿妃劝道:“陛下,兄长此来怕是有什么要事吧。”
炫帝点了下头,当即宣二人觐见。
不一会儿,小太监领着林弗和杨嗣郎到了炫帝跟前。
炫帝板着面孔,问:“二位爱卿,此来何事?”
林弗道:“陛下,出大事了。”
“有何大事?”
“回陛下,左相石峥私掘皇家禁地——九莲峰,说是要挖什么武德秘宝。”林弗回道。
炫帝听了心头一惊:“此事当真?”
“是的,陛下,他已动手开山炸石了。”杨嗣郎上前一步,道。
林弗又道:“陛下,石峥不听老臣苦劝,执意前去挖宝,臣只好前来禀告。”
杨嗣郎肃然道:“陛下,上一次他为逆臣韦直说情,这一回又趁陛下不在,私自开山挖宝、破坏龙脉风水,可真是无法无天!”
“哼,好你个石峥,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炫帝登时变了脸色,“朕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炫帝说罢,即刻下旨起驾回京。
此时,九莲峰下,石峥一脸疲态,他一边查看工地,一边指挥着士兵开挖。
他坐在石头上才歇息了片刻,一位百夫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向他拱手道:“石大人,这方圆三十里地,数百号人散落于河谷四处乱挖,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大胆,怎么才动手你就泄气了!”
“在下不敢,”那百夫长抹了下脸上的灰土,“挖了这么久,净是些碎石土块,连一星半点的铜钱也没见着;还有,刚才我听当地的山民说,此处邻近皇家禁地,万一有人不小心挖过了界,那可就难以说清了……”
“什么,皇家封地?”石峥定了下神,“快,拿舆图来。”
手下侍从听了慌忙递上了一副舆图。
石峥仔细察看过了舆图,内心不由得紧张起来,自语道:“嗯,是有些不大对劲!”
他正思量着,只见一骑飞到,李云翰纵身下了马。
“先生,你怎么来了?”石峥十分惊讶。
李云翰道:“听说大人到此开山掘宝,在下一时不解,故而前来一探究竟。”
“我奉林相之命,到此寻找武德秘宝。可是挖了一宿,什么也没找到。”
“那,陛下可知此事?”
“这,林相说他已禀奏过了。”
李云翰摇了摇头,道:“大人,此话绝不可信!”
“为何?”
“大人刚刚回京,就摊上了这等差事;以林弗之为人阴险狡诈,在下以为此中必有蹊跷。”
“没错,我与他素有嫌隙,他怎会一反常态如此信任我?”石峥似有所悟,“还有,我刚才仔细看过舆图了,此处邻近皇家封地——九莲峰,万一有人采挖过界那可就说不清了。”
“皇家封地?”李云翰听道。
“嗯,”石峥指了下远方,“过了那座小丘便是。”
“石大人,为防不测,在下以为,无论怎样还需停下来,待您向陛下奏明实情后再说。”
“好吧。”石峥点了下头,回过身子传令所有人即刻停止劳作,集合队伍返回京城;如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炫帝一回到京城,便召集群臣在勤政殿开御前会议。
炫帝离开了龙位,走到了石峥跟前,阴沉着脸,道:“石爱卿,多日未见听说你又干了一件大事。”
“这……”石峥一脸懵然。
“说呀。”杨嗣郎在一边催促道。
石峥强打起精神,道:“回禀陛下,两个月前,臣奉旨去冀州巡视赈灾,发现当地官员有克扣赈粮、暴敛赋税之事,还请陛下彻查。”
“可有实证?”
“是的,陛下,臣已将所查罪证悉数记于奏本,因事急出门之时忘记带了。”石峥小心回道。
杨嗣郎冷笑道:“石大人答非所问,别装什么糊涂了!”
“赈灾一事且搁置不议;说,你去九莲峰又是做甚?”炫帝紧绷着脸。
“这……”石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不敢说了!”汪拱怒目道,“石峥,你私掘皇家禁地——九莲峰,罪不容赦!”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炫帝追问道。
“陛下,臣是奉林大人之命去的,正要为此禀明陛下。”石峥缓了下神,道。
“是吗?”炫帝挥了下手,“那你为何不早些上奏,非要等到朕查问时才说?”
“陛下,三日前臣刚一回京,林相便召臣前去议事。他说九莲峰下藏有秘宝,命我速去开挖。我问圣上可知此事,他说圣上已经同意了。他要我连夜动手,赶在陛下回宫之时献上此份大礼。”
“那大礼呢?”炫帝冷笑了下,道。
“回陛下,待臣动土之后方知上当受骗,随即将人带回,来向陛下禀报。”
“当真?”
“臣不敢有一字虚言。”石峥说着取出了了份奏折,“陛下,这是臣返京时所写的奏本,将事发经过一一写清。”
太监高峻取过了奏折呈上。
炫帝粗粗扫视了下,丢在了一边。
“还有,陛下,”石峥鼓足了勇气,“当日林相命臣挖宝,杨嗣郎和汪拱二人也都在场。”
“他们二人也在场?”炫帝将目光移向了杨嗣郎。
林弗不慌不忙,道:“陛下,那日他们二人确曾来过。不过,此事并非如石大人所讲。
“哦?”炫帝睁大了眼。
林弗道:“陛下,臣有失职之罪。那日他到府上见我,说是想调派些兵马,去九莲峰掘宝。我问他陛下可知此事,他说是等不及了,想在陛下回宫时献此大礼。老臣苦劝不过,只好答应了。”
石峥听后登时怒了,高声道:“林弗,你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真是小人!”
炫帝转过身子,问汪拱、杨嗣郎:“二位爱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嗣郎道:“陛下,林相所言句句属实,当日臣确曾在场;石峥邀功心切,不顾我等劝阻执意前去开挖。”
汪拱接着补充了一句:“石峥一贯我行我素、利欲熏心,他见林相年岁大了,欲图取而代之故此急于挖宝邀功。”
“一派胡言!”石峥厉声驳斥,“这分明是你等三人设下的圈套!”
杨嗣郎指着石峥道:“你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
林弗走了两步,到了炫帝近前,轻声道:“陛下,终南山乃社稷龙脉,九莲峰又贵为皇家禁地,而石峥肆意妄为破坏皇家风水,按大唐律其罪当诛!”
汪拱从袖里取出了一份奏折,奉上:“陛下,臣有本上奏,弹劾石峥。”
炫帝淡然一笑,问:“弹劾什么?”
“陛下,石峥嗜酒如命,人送绰号‘醉酒宰相’;他,一个自命不凡的酒徒,岂能为相!”汪拱道。
“嗯,石卿酒量非凡,朕在宫内也有所耳闻哪。”
“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杨嗣郎一脸肃然,“上次韦直谋逆一案,本是陛下钦定铁案,可他对此颇有怨言,酒后常讽陛下是无德无能之君。”
石峥一听顿时慌了神,高声道:“陛下,臣冤枉哪,这酒后之言岂能相信!”
“陛下,石峥私挖皇家禁地,毁我大唐龙脉,又同情逆党、罪不可赦,臣以为当交由大理寺问罪。”杨嗣郎仍不依不饶。
汪拱道:“陛下,臣附议。”
炫帝冷眼环顾了下左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石峥扑通一声跪下了,高呼道:“陛下,这是他们三人设下的圈套非要置臣于死地!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炫帝犹豫了半晌,见太子仍一直低头不语,问他有何看法?
太子神色惶恐,干咳了下,道:“父皇,此事既涉韦直一案,儿臣还是不说的好,以免给人以口实。”
“此案又非彼案,”炫帝微微一笑,“说吧,父皇不会责怪你!”
“儿臣以为,石峥平素为人刚正、为官清廉,虽有擅动禁地之嫌,可是事后能及时向父皇奏明原委、知错悔过,还应从轻发落。”
“嗯,不错,”炫帝点了下头,“私挖皇家封地虽是大罪,可是半途中止并未造成什么大的损失;为示惩戒,着即免去石峥左相一职,贬为苍梧县丞,七日之后离京赴任。”
石峥听后顿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了地上。
林弗、杨嗣郎、汪拱等人见状于是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第六章石府收徒论时政
太子因石峥被贬,虽是痛心无比,但他势单力薄对此没有丝毫回天之力。
太子一回到少阳宫,便召来了参军岑燊商议。
岑燊听罢太子所述,慨叹了声,道:“石大人这一去,朝堂上再也没人敢为您说话了。”
“唉,父皇深受奸人蒙蔽,本宫也是无能为力哪。”
“殿下,还是再忍一忍吧。”
“不忍又能怎样?”太子面露凄苦之色,“石峥遭贬,他定会愤懑难耐,可为了避嫌本宫又不能亲往送别。岑卿,你就代本宫跑一趟吧。”
岑火机诺了声,正欲离去,忽被太子又叫住了,问他:李云翰可有下落?
岑燊摇了摇头,道:“这,目下还没有一丝音讯。”
“哼,尔等是如何做事的!”太子颇觉失望,“还有,尽快告知达复他们,近来风声趋紧,命他务必谨慎行事,切不可出一点差漏!”
“是,在下明白。”岑燊惶恐道。
这时萧良媛早就收拾打扮好了,姗姗来见太子,说是要回萧府一趟看望父亲萧郁。
太子当即答应了,一面叮嘱她早去早回。
这日午后,平钰正在玉华观的一间雅室打坐完毕,正在饮茶小憩,忽然侍女宁芯来报,说是不知何故石峥已命人遣散了民工,集合好兵丁又赶回了京城。
平钰听了顿觉释然,说声“知道了”,吩咐宁芯收拾行李,下了九莲峰。
平钰赶回了金仙观,净尘法师已等候她多时了;她说派人四处打探过了,仍没有李云翰的下落。
平钰听后,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此时,李云翰正在石峥府第,和少凌一边交流着诗文,一边说些有关科考的趣事。两人闲聊了一阵,见天色睛好,打算出门去城内各处游玩一番。
忽见曹管家匆匆进了屋子,说是石大人有请,要李、杜二人前去客厅面谈。
李、杜二人听后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去见。
刚迈进客厅,石峥抢先迎了上来,一脸惆怅道:“二位贤士,这几日石某慢怠了。”
“大人客气了;每日闲来无事,有美酒佳肴享用,已是备感知足了。”杜少凌面带笑颜,回道。
“韶华易逝哪。”石峥轻轻叹了声,“石某以为,二位才俊日后若想有所作为,当以考取功名为重,切莫虚度呀。”
“大人这是……”杜少凌苦笑了下,“功名,也太难了,小生考了两次也没中。”
“大人的好意我当然理解,”李云翰微微颔首,“虽说科考以文优者胜,可是对于那些没有门路的人来说,中榜难比登天。”
“可不是么,没等开考,名次早就内定了,”杜少凌带着怨气,“至于文章优劣,还会有谁在意!”
石峥微闭双目思量了一阵,道:“当下世风确是不正;不过,就推举与科考而言,科举还算是公平多了。”
李、杜二人听了一时黯然无语。
石峥招呼二人落座、喝茶,兀自长叹了一声:“唉——”
“大人何故长叹?”李云翰问。
“再过几日我就要离京了,也许此一别就再也见不上二位了。”石峥有些神色恍惚。
“恩相为何要走?”
“因受林弗等奸人陷害,陛下以擅自挖宝、破坏龙脉为由将我贬谪苍梧。人走茶凉,我答应二位的事怕也要落空了。”
“大人不必介意;”李云翰淡然一笑,“在下原本一布衣,平素来去自由惯了,还受不了那份约束呢。”
“好,有志气,”石峥说罢,对着屏风高喊了一声,“荞嬷嬷,带上楠儿来。”
话音刚落,荞嬷带着石峥的幼子石楠从屏风背后缓步走了出来。
只见石楠面黄肌瘦,行动迟缓,有些病怏怏的。
“楠儿,给李先生跪下。”石峥大声喝道。
石楠怯怯地看了李云翰一眼,跪倒在他脚下。
石峥凝视了一阵李云翰,道:“石某膝下三子,长子早夭;次子征战河西时伤了右腿、落下残疾;幼子楠儿自小丧母,今尚不过七岁,我走后实在不放心哪。”
“大人之意……”李云翰一时揣测不定。
“先生品行端正,兼有文武之才,我想让小楠拜先生为师。”
李云翰听后倏的站直了,欠身道:“这,确是难为晚生了……”
石峥上前深施一礼,道:“先生,就给石某一个薄面吧。”
李云翰急忙还礼,道:“是,云翰答应了。”
“犬子自小体弱多病,全赖荞嬷嬷悉心照料,”石峥眼里露出了一道暖光,“我走后,先生可教他读书习武,老朽也就安心了。”
“大人放心,晚生记住了。”
接下来,石楠向李云翰叩了头,行过拜师之礼,又随荞嬷下去了。
石峥一时兴奋难奈,吩咐下人们端上了七八样饭菜,招呼李、杜二人吃喝。
饮过三杯,石峥道:“先生才堪大用,可惜埋没于市井,着实有些委曲了。”
“大人言过了,在下一介寒士,能遇上恩相这样的知己已知足了。”李云翰轻声回道。
“不,先生之志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石峥唉叹了声,“石某老朽之身,虽遭贬谪不足为惜,只是放心不下太子呀。”
“大人何出此言?”
“太子身为储君,为人宽厚仁孝;这些年来,他屡受林弗陷害;太子若是不保,则危及李唐社稷哪。”石峥慨然道。
“林贼一心废掉太子,想必他早已选好了替代之人,”李云翰微微一笑,“不知诸皇子之中,哪一位最有可能?”
杜少凌抢先道:“据坊间传闻,当然是福王声望最高了。”
“杜小弟错矣,”石峥呵呵一笑,“昔日其生母沈丽妃在世时,有林弗一党支持,福王大有夺嫡之势;不过自沈丽妃一死,懿妃入了后宫,形势一下子全变了,福王早没了希望。”
“那其他皇子呢?”
“除去废太子、鄂王、光王被杀,加上因病夭亡者七八人,如今在世者尚有十余位皇子,不知你指的哪一个?”石峥板着面孔。
杜少凌一时嗫嚅着答不上来。
“十六皇子,荆王呢?”李云翰笑道。
“荆王,他不是镇守江陵么;依老夫看来,此人好大喜功,刚猛有余而失宽厚,难继大位也。”石峥回道。
“不,大人,”李云翰摇了下头,“若是朝中有人鼎力拥戴,怎就说他没有希望?”
“先生莫非是说林弗?”
“是的,”李云翰点了下头,“林弗欲置太子于死地,必会不余其力另立他人。昔日在下游历江淮时,常为荆王幕府宾客,觉其有异志,并不满足只做一个守成的亲王而已。”
“先生所言有理,”石峥听后思忖了片刻,皱眉道,“难道真如先生所言,他们会拥立荆王?”
“这,只不过是云翰猜测罢了。”
“不,”石峥摇了下头,“无论林贼拥立何人为储,一旦事成岂不更为所欲为!”
李云翰听了沉默不语。
石峥长施一揖,道:“先生,为了李唐社稷,请受石某一拜。”
李云翰深为惊愕,问他这是何意?
“请先生赐教,当如何保住太子之位?”
“这……”
石峥站直了,道:“太子屡遭陷害、身陷囹圄,实在令人惋惜哪。”
“唉,不知不觉我已身陷党争的漩涡了。”李云翰轻叹了下,“大人勿忧,若林贼真要拥立荆王,那事情反倒会好办一些了。”
石峥皱紧了眉头,问:“这是为何?”
杜少凌插话道:“李兄又说大话了,宫讳之事岂是你能管得了的!”
“荆王自幼丧母,太子曾将其收养于十王府内,悉心照料多年。要是太子能与之结好,晓之于情,我想荆王也不会过于难为太子。”李云翰轻声言道。
石峥“嗯”了下,道:“先生此言有理。”
静默了了片刻,李云翰道:“大人此去苍梧行程漫漫,一路也太孤苦了。”
“生若孤蓬、四海飘零,只要有一杯薄酒相伴足矣,”石峥苦笑了下,“此番远离了庙堂,不也正好图个清闲自在?!”
李云翰捧起酒杯,道:“痛快,晚生敬大人一杯。”
石峥接杯后一饮而尽,双目霎时放亮了许多,道:“突遭罢相,老夫反倒一下子释然了!”
石峥说着起身走到桌前,拎起了一支笔来,在粉墙上挥笔飞舞,题写了一首五言绝句。
石峥写毕,将笔甩在了地上,仰天大笑。
杜少凌凑上前,高声念道:“致仕且让贤,忧君醉复眠。笑问何能尔?宠辱一杯间。
李云翰拍手称快,道:“好诗,好诗。石大人胸襟之开阔,着实令人佩服。”
三人正畅叙着,曹管家进屋来报,说是陈业硕前来求见。
石峥愣了下,道:“陈业硕,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给大人送行的,还带了两坛佳酿。”曹管家小心回道。
“不见!”
曹管家听了面带难色,迟疑了下,道:“陈大人还说了,您要是不见,他就候在门外不走了。”
“这老家伙,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石峥有些无奈,“好吧,那就请他进来。”
李、杜二人见状赶忙向石峥告退,离开了客厅。
陈业硕一脸肃然进了客厅,对着石峥拱手行礼,道:“大人委曲了,陈某来晚了。”
“不晚,我还没离京呢,”石峥神色冷峻,“说吧,此来何事?”
“那陈某就直说了吧。昨日朝堂之事,也怨不得林相;皆因那杨嗣郎欲取代您,在背后捣鬼。”
“官都没了,说这些又有何用!”
“大人怎么还在气头上?也罢,陈某不说便是。”
石峥抬了下手,请陈业硕用茶。
陈业硕闷头喝了几口茶,一时无所适从。他抬头四下张望了一阵,忽见那粉墙上题了首诗,墨迹未干,顿时来了兴趣。
陈业硕走上前去,轻声吟诵了一遍,连声赞道:“好诗,好诗。大人何必哀叹,不是陈某来看望您了?”
石峥面无表情,“嗯”了下。
陈业硕凑近了一步,道:“陈某有一句劝,不知大人肯听不?”
“说吧。”
“林相说了,只要大人答应一件事,他定会向陛下求情,保您官复原职。”
石峥脸一沉,问:“何事?”
“告发太子私通边将阿思诺,欲图不轨。”
石峥听了十分惊讶,怒道:“太子恭孝仁厚,何来此事!”
“这么说来,你是不想答应了?”
“哼,你看错人了!”
“石大人,陈某也不想为难你。”陈业硕冷笑了下,“不过,林相的手腕你也清楚……”
“你敢威胁我?”
“不,陈某是为大人惋惜哪。”
“别假惺惺了;你去告诉林弗,此事我做不了!”
陈业硕听了心有不甘,口气变得稍软了下来,道:“这可是大人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休要多言,”石峥对着门外挥了下手,喝道,“来人,送客!”
未等仆人们进屋,陈业硕哼了声,扭头离开了。
送走了陈业硕,石峥心里久久难以平静;他思虑了一阵,又找来了李云翰。
李云翰听过石峥的讲述,内心十分忐忑,道:“大人断然拒绝了陈业硕,晚生钦佩之余却深感不安哪。”
“老夫就要远离长安了,又有何惧哉!”
“嗯,当下是不足为虑;”李云翰思忖了下,“对了,大人刚才提到了阿思诺,不知他与东宫是何交情?”
“唉,说来话长。阿思诺原为东部突厥一部落首领,后为我大唐所俘。陛下降旨杀之,幸得太子极力求情才幸免一死。阿思诺降我大唐后屡立战功,被封为归德大将军。此人虽是恃功傲物,却与太子私交深厚。”
“他现在何处?”
“这些年他率部驻扎于受降城。半年以前,他奉旨随河西节度使戈长风前去征讨吐蕃了。”
“噢,原来如此。”
两人又说了一阵,曹管家来报,说是太子派参军岑燊来访,正在西厢房候着。
石峥听后脸上掠过一丝光彩,道:“来得好,老夫正想派人去给他捎个话、道声别呢。”说毕,他匆忙告别了李云翰。
一见到岑燊,石峥问他此来何事?
“大人被贬出京,太子于心不忍故命岑某前来送别。”岑燊恭声道。
“谢过太子殿下,”石峥呵呵一笑,道,“石某临行之前,正好有句话捎与他呢。”
“大人请讲。”
“为保储位,还请太子与荆王结好。”
岑燊颇觉困惑,道:“大人何出此言?”
“林弗意图易储,或会拥立荆王;太子如能以抚育之恩感念荆王,或可保一时无虞。”
“是吗?”岑燊听后有些不屑,干笑了下,“大人未免想的太多了。”
石峥淡然一笑,道:“大人误会了,此议乃石某府上一雅士所提。”
“不知是哪位高人?”
“青城子——李云翰。此人乃当世才俊,若是太子能将其招至麾下,来日必堪大用。”
岑燊听了大喜过望,道:“噢,原来是他!”
“怎么你认识他?”
“嗯;实不相瞒,太子也在找他呢。”
“太好了,李先生现借宿于鄙府,要不我去请他一见。”
“这,就不必了。”岑燊思忖了下,“待我禀报过太子后再说。”
石峥点了下头:“好吧。”
第七章 萧郁落难惊东宫
户部侍郎萧郁和礼部给事汪捍正在客厅饮酒、闲聊,忽闻女儿萧良媛回府探望,急忙起身去室外迎接。
汪捍见室内一时无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谶书,偷偷放在了一只青瓷瓶内。
不一会儿,萧良媛在萧郁的陪同下进了屋子,她见了汪捍一愣,嗫嚅着:“这位是……”
汪捍有些拘谨,欠身施礼道:“在下户部给事汪捍,见过太子妃。”
萧郁道:“汪大人乃我挚友,今日请他进府叙旧。”
萧良媛“嗯”了声,道:“大人请坐。”
“多谢了;”汪捍坐下了,凝视着萧良媛,“观王妃一脸愁容,莫非有何心事?”
萧良媛“嗯”了声,道:“一言难尽哪……”
“孩儿有何难为情的?此间又无外人,但说无妨。”萧郁道。
萧良媛脸色忧郁,道:“近来林弗一再兴风作浪,欲置太子于死地,还请父亲务必小心行事、多加防范。”
“这,为父当然明白。”萧郁神色黯然,忧心忡忡道,“只是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萧良媛看了眼汪捍,又移转视线对准了萧郁,道:“当下林贼势大,当小心提防才是。”
萧郁点了下头。
“林贼猖獗,汪某早就恨之入骨了!”汪捍突然提高了嗓门,“二位莫怕,只要有汪某在,这笔帐迟早会算的!”
“汪大人,切莫乱言哪。”萧郁虽心存感激,但仍保留着一丝警觉,又将目光移向了女儿,“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孩儿此番回府,为父要为你好好备一桌丰盛的酒宴。”
“太好了。”萧良媛听后顿时眉目舒展,“那,又烦劳父亲了。”
三人转移了话题,屋内的气氛一时轻松了起来。正喝茶、闲聊着,萧郁忽听得院内一阵人声嘈杂;他正要起身出门察看,只见季温带着数名兵丁闯了进来。
萧郁愣了下,问:“季大人,为何擅自闯入?”
季温道:“有人告发你贪污受贿,季某奉命前来搜查!”
“胡说!”萧郁怒责之,“你是奉了何人之命?“
“谁的命令不要紧,若是搜出赃物来,看你还敢嘴硬!”季温冷笑了下,随即命手下将萧郁看押起来。
仝立带着两个差役冲上前来,将萧郁推搡到了一边,缚住了双手。
萧良媛见状不禁勃然大怒,道:“大胆,尔等竟敢随意搜查民宅、滥用刑罚!”
“季某例行公事,请王妃切莫阻拦。”季温冷笑道。
“本妃要是不让呢?”
“不让,”季温愣了下,道,“那就休怪季某不客气了。”
“狗奴才,”萧良媛抬手狠狠给了季温一记耳光,“你敢!”
季温顿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烧痛,喝道:“不过是个太子妃,竟敢动手打骂朝廷命官、阻碍执法!来人,给我搜!”
那些兵丁听了纷纷动起了手,在屋里仔细搜查开来。
汪捍见势不妙,欲抽身离开,被季温喊住了:“汪大人留下,今日你也作个见证。”
汪捍“嗯”了声,不情愿地静立于一边。
一个兵丁将汪捍事先藏在青瓷瓶内的那本谶书搜了出来,萧郁见之大惊。
“谶书!”季温随手翻看了下,“萧大人,果然是居心叵测哪。”
“栽赃陷害,”萧郁哼了声,紧盯着汪捍,“此书可是你放的?”
汪捍支吾道:“不,我没、没有……”
这时又有两个兵丁抬着一箱金银财物进了屋子,说是在萧郁寝室查到的。
季温听后十分得意,道:“萧大人,这回没话可说了吧。”
“哼,这都是哪来的东西!”萧郁扑上前来,怒道,“季温,你敢栽赃陷害于我?”
“萧大人,别抵赖了,”季温眼露寒光,“你私藏谶书、贪污受贿,这么多人可都是亲眼见到的!”
萧郁听了浑身颤抖,手指着季温:“奸人哪!”
季温并未再理睬他,喝令手下将萧郁带出了客厅。
萧良媛见父亲被人抓走了,内心十分惶恐,她思索了片刻,急忙离开了萧府,回少阳宫找太子求救。
此刻,太子听过岑燊的汇报,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无意中得知了李云翰的下落;忧的是担心林弗一旦拥立荆王,又对自己十分不利……
太子与岑燊、付果二人正商议着如何应对,萧良媛一脸泪痕走了进来,见了太子扑通一声跪下,道:“殿下,您可要为妾妃做主呀——”
“爱妃,这是……”太子惊问道。
“殿下,家父已被季温抓走了……”
太子听了震惊万分:“这是为何?”
“季温说他私藏谶书、贪赃枉法,当交由大理寺查办。”
“这……”太子缓了下神,扶她起来,一边劝慰着,“哭什么,哭又有何用!”
萧良媛仍是呜呜渧泣,道:“殿下,看在妾妃的情面,您赶紧救他出狱吧。”
岑燊在一边劝道:“妃娘莫急,依在下之见,季温此举多半是冲着殿下来的,越是这紧要关头,越要沉住气才是。”
“沉什么气,”萧良媛瞅了眼岑燊,“万一家父挺不过去,那可怎么办?”
太子拔剑而出,怒道:“哼,本王可是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殿下,此时如若贸然出手,不仅救不了萧大人,反会正中了他们的圈套,祸及殿下哪。”岑燊劝道。
太子听后扔下了剑,狂笑了两声,道:“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到底该怎样?”
“唉,不救也罢,”萧良媛神情黯然,流泪道,“只要能保殿下平安,家父受些委曲又算得了什么!”
岑燊道:“殿下,为救萧大人,可命第五祺先摸清了案情再说。”
太子跺了下脚:“唉——”
“娘娘,此事急不得,且容殿下思虑过后再作打算……”付果劝慰了萧良媛一阵,转过身子命令一边的侍女,扶她回屋歇息。
那侍女应声上前,扶着萧良媛,缓缓出了屋子。
第八章 二王密谈藏心机
荆王李霖年约二十五六岁,他五官英俊、气度不凡,白净的脸色因数日来的奔波而略带些沧桑。
这日,荆王带着长史艾允和随从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了京城。
荆王回府后简单用过了餐,洗漱完毕,正欲倒下来歇息,长史艾允急匆匆来报,说是太子到访。
原来,荆王回京的消息早被铁衣社的人探听到了。太子闻讯后,听从了付果建议,当即赶来相见。
荆王听后思量了一阵,起身去了客厅。
太子在付果的陪同下,见过了荆王。
兄弟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太子默默凝望着荆王,滴下了一行泪水。
荆王见了颇觉困惑,问他何故落泪?
“唉,一见霖弟,不由得又回想起当年十王府的旧事,”太子轻拭了下泪水,“母妃早早离去,你我兄弟艰难度日,食同席寝同被,虽苦也有乐;一晃近二十年了,每当想起这段尘封往事,总让人伤心难抑呀。”
“皇兄不必难过,你我现在不是都挺好么?”荆王递过了一只丝帕,“小弟那时幼小,又很顽劣,全赖兄长厚爱,才没人敢欺负。这抚育之恩,小弟是没齿难忘。”
“是呀,阔别数月,你我相见本该高兴才是,可我这性子……”
“兄长此来,就想说这些?”
太子慢腾腾取出了一本书册,递上,道:“十六弟,这部《太公兵略》,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了。”荆王接过书册,看了眼,“此书乃兄长当年喜读之物,那时我年幼无知,不小心给弄破了,还受了你的责骂呢。”
“这部武学奇书,乃汉之孤本,就送给霖弟了。”
“此书珍贵异常,小弟岂能夺兄所爱!”荆王心头一惊,谦让道。
“小弟文武兼备,将来治国领兵,此书还用得上的。”
“多谢兄长抬爱,那我就收下了。”荆王见推脱不过,只得答应了。
静默了一阵,太子又道:“唉,小弟一去数月远隔千里,为兄颇多挂念;可是呢,朝政纷扰令人疲于应对,有时想找个倾听之人都难哪。”
荆王淡然一笑,道:“朝堂之事自有各位大臣各司其职,兄长还有什么可忧的?”
“唉,一言难尽;前番韦直犯案被诛,林弗却死揪此案不放,意欲加害于兄长,岂能说是无忧呢?”
“嗯,此案我在江南时曾有所耳闻;不过兄长既与此案无关,林弗又岂敢如此妄为!”
太子颔首,道:“实不相瞒,他们之所以加害于我,还不是想改立太子。”
“易储?”荆王听后一愣。
“是的。”
“真是无法无天!”荆王一脸愠怒,腾的站了起来,道,“王兄仁孝忠厚、做事勤勉,从无半点差池,岂容他们构陷!要不,我这就去见父皇向他禀明实情。”
“小弟息怒。”太子一把拦住了,道,“为兄思虑良久,十六弟若是有意,为兄宁肯将这太子之位让于霖弟。”
荆王听了大惊,道:“王兄此言差矣。小弟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位!”
“你不愿意?”
“是的,”荆王语气坚定,“太子乃国之储君、立国之本,当由父皇钦定、群臣商议,行封王大典而后诏令天下,岂能说让就让得了!”
太子听后露出了一丝笑容,双眉一舒,道:“有霖弟这番话,为兄也就放心了。往后呢,只要有王兄在,你我兄弟共享这荣华富贵。”
荆王点了下头:“嗯,多谢王兄了。”
正说着,一个门丁来报,说是御史中丞杨嗣郎来见。
太子闻听后慌忙起身告辞,从偏门出了王府。
稍后,荆王见过了杨嗣郎,问他此来何事?
杨嗣郎恭声道:“微臣素来敬仰殿下贤德,今日冒昧一见,还望不吝赐教。”
“大人过谦了,有事但说便是。”
“好,那在下就实说了吧,”杨嗣郎放下茶杯,“殿下仁孝忠勇,文韬武略过人,难道就肯屈尊做一个平平淡淡的亲王?”
荆王听了淡然一笑,道:“杨大人之意……”
“只要殿下点头,臣愿与林相鼎力相助,助您荣登太子之位。”
荆王顿时明白了过来,怒道:“杨大人,怎敢说出此等话来!”
杨嗣郎不慌不忙,道:“殿下息怒,且听臣斗胆一言,当今太子懦弱无能,朝臣莫不非议;选立贤德之人为储,并非只是臣一人所想。”
“你敢离间我兄弟之情?”
“臣不敢。殿下年幼时,因陛下疏于照顾,全赖太子一手抚养,此事人所皆知。不过,这兄弟之情与社稷大业相比,两者孰轻孰重,殿下,您说呢?”
“是吗?”荆王干笑了下,“大人可别忘了,有那么多皇兄、皇弟都在睁眼看着,大人此举岂不是将我置于火炉上烤?”
“不,陛下也早有此意呢。陛下命你镇守江陵,是他有意栽培;陛下常在众臣面前夸赞殿下,我们这些做臣子怎能不有所领会?目下呢,就等您站出来了。”
“皇兄无过,本王怎能忍心下手!”荆王皱紧了眉,“况且,本王刚刚回京,朝政之事一点也不熟悉,还是等日后再说吧。”
“殿下,臣等一片好意还望三思!”杨嗣郎说着跪下了。
荆王扶杨嗣郎起来,道:“大人请起,废立之事甚大,且容本王思虑后再说。”
杨嗣郎听了十分懊丧,无奈道:“好吧。”
大理正第五祺进了牢狱,悄悄会见了萧郁,说是太子派他来的。
萧郁听了心存疑惑,待看过了第五祺出示的太子手札,方才信了。
第五祺就着油灯将手札当场焚了,一边安慰萧郁,说太子正在设法营救他出狱。
“不必了,”萧郁摇了下头,“他们抓我必是冲着太子殿下,一旦连累了他,那岂不满盘皆输。”
“这……”
“请大人转告太子,萧某会扛得住的。”萧郁叹息了下,从草席下取出了事先写好的一份诉状,“唉,万一我身遭不测,请将此供状交与太子。”
第五祺匆匆看过了,问:“你想告发汪捍?”
“是的,是他出卖了我;”萧郁咬着牙恨恨道,“纵使萧某死了,也非得拉他垫背不可!”
第五祺听后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第九章三兄弟喜聚海明楼 萧良媛含泪痛剃发
这日,杜少凌闲来无事,背着包袱去了安兴坊。到了惠王府门前,笑着给门丁递上了自己的名贴,说是想拜见一下惠王。那门丁看也没看随手将名贴扔进了身后的筐篓里。篓里已放了不少名贴等杂物。
杜少凌道:“小爷,您这是……”
门丁甲道:“王爷不在,赶紧走吧。”
门丁乙道:“他娘的,你又来讨吃食了。”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等王爷回府。”杜少凌心有不甘。
门丁甲有些不耐烦,道:“没看见那只筐子吗,都在等王爷召见呢。”
“净是些书痴!”门丁乙挥了下手,“走吧,别再瞎叨叨了。”
正争吵着,荣义郡主李婳带着侍女巧珠姗姗而出,四下里张望着。李婳年过二十,蜂腰细颈,柳眉下一对水汪汪的眼睛,走起路来好似风摆垂柳一般。
少凌见了犹如遇见了救星,急忙上前拦住了她,掏出了一张名贴递上。
门丁甲一见登时火了,上前一把推开了他,喝道:“嘿,你这小子,一会说要见王爷,一会又拦阻郡主,还不快滚!”
李婳轻轻摆了下手,示意门丁退后;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凌,侧过身子命侍女巧珠拿出三十文钱,打发他走!
“不,我不是来讨钱的。”杜少凌挥手拒绝了。
“哦?”李婳愣了下。
“郡主误会了,在下是想到贵府谋一份差事做。”
“想做差……不知你有何本事?”
“在下熟读诸子百家,能写诗做文。”
李婳见他其貌不扬,轻叹道:“可惜你找错地方了,王府可从不缺什么书呆子。”
杜少凌使劲活动了几下胳臂,道:“在下还会骑射、拳脚功夫,做个看家护院的总该行吧。”
李婳被逗笑了,道:“别吹了,就你这副身子板,干瘦如柴的……”
“别小看人,不信,找人来比试一回。”杜少凌理直气壮。
两个门丁听后对视了下,从身后架起了少凌,一使劲将他扔出了老远。
就在少凌将要落地的瞬间,被一人稳稳地接住了。
杜少凌站稳后,见是李云翰到了,于是抹了下鼻涕,道:“兄长,他们欺负我!”
李云翰淡然一笑:“别怕,有我呢。”
“嗬,他还有同伙呢,”门丁甲冲着院内高喊了一声,叫来了四五个院丁。一伙人急扑上前,欲打倒李云翰。
李云翰从容不迫,他施展拳脚,很快将那几个院丁打翻在地,一面仰天大笑:“不过一群酒囊饭袋罢了!”
笑音未毕,只见一团白影飞至,那人高呼道:“何方狂徒,敢在王府门前撒野!”
那白衣人手持银箫,直击李云翰面门而来。
李云翰侧身闪过,与那白衣人交起手来。
两人对打了三五个回合,少凌认出了那白衣人是王诘,赶忙上前喊停下。
两人停下手来,彼此相望会心一笑;简单寒暄过后,颇多感慨之情却一时难以言表。
王诘走到了李婳跟前,欠身行礼,道:“郡主,这二位乃我结义兄弟,请多包涵。”
“在下李云翰见过郡主。”李云翰拱手道。
“我,杜少凌,洛阳来的贡生。”少凌跟着怯怯说了一句。
“嗯。”李婳嘴角微微一撇,扭头看着王诘,柔声细气道,“公子怎么才来,父王可等的急了。”
“这,昨夜醉酒,故而晚起了……”王诘缓了下,朗声道,“今日难得与故友一见,我想陪陪他们,此番曲江赏春我就不去了。”
“没有公子奏乐,那怎成!”李婳双眉一蹙。
“诘弟,你还是去吧。”李云翰有些不好意思。
“不了。此番演奏的乐工多了去了,少我一人也不碍事。”王诘语气坚定。
“好吧,我准了,”李婳思忖了下,“不过明日王府宴乐,公子再不得缺席了。”
“是,郡主。”王诘恭声回道。
三年多没见了,为畅叙情谊,王诘招呼李云翰、杜少凌去了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海明楼。此酒楼已历经风雨五十余载,以经营京畿、淮扬菜肴为主,因其口味纯正、价格适中,加之环境幽雅,成了京城名流雅士宴请亲友的首选之地。
进了楼内,厅中悬挂着一副前朝宰相张九龄题写的铜匾,“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十个大字赫然在目。
三人落座后,又简单寒暄了几句,王诘打趣道:“要不是李兄,少凌弟又要白挨一顿打了。”
“这叫缘分;”少凌苦笑了下,将目光对准了李云翰,“兄长,你说呢?”
李云翰“嗯”了声,道:“小楠体弱多病,我想买只玉貔貅给他镇邪祛灾,不料恰好遇上了此事。”
“唉,石大人就要走了,我也得另寻出路了,”杜少凌耷拉着脸,“这一袋子名贴,还是趁早散发出去,说不定还能遇上什么贵人呢。”
“别做梦了。”李云翰微微一笑,“省试在即,你还是安心读书备考吧。”
“嗯,也罢,”杜少凌轻叹了口气,“能否中榜,就看这一回报考明经了。”
“你我皆有志之士,可恨报国无门哪,”王诘轻叹一声,“早年,为报国建功我曾随军北上,出使外藩;大漠草原刀剑风霜,可几年下来仍是寸功未立。人生无常,有时即使你运气再好,遇到了贵人赏识、谋得了一份差事,可总觉比那些考取功名的人矮了一大截。”
“功名?”杜少凌轻轻摇头,“科场水深哪。朝政腐败,主试者与权贵们沆瀣一气,科考早已变了味儿。那些中榜者不是王公贵族之后,就是些沾亲带故者,而真正有才之人却被弃之门外。”
“没错,目下科举已形同虚设,而推举却大行其道;”王诘脸上划过一片阴郁,“长此以往,朝廷将无才可用哪。”
静默了一阵,李云翰道:“王弟精于丹青,又擅长乐舞,听说在京城混得是风生水起哪。”
“哪里,哪里,”王诘喝了口茶,“长安米贵,生活不易。我初进京时,举目无亲,饿肚子那是常事。幸遇月泉药铺老板好心收留,我才有了立锥之地,凭着一支画笔、一支长箫讨口饭吃了。”
“那,又怎会与郡主熟识?”李云翰问。
“为了生计,我时常去达官贵人家赶场子,乐器歌舞无所不能;惠王府呢,更是常客,这一来二去便与郡主熟识了。”
“王兄每日里迎来送往,有美酒助兴、佳丽相陪,真是逍遥自在。”杜少凌颇为羡慕。
“只是混口饭吃呗;个中辛酸一言难表哪。”王诘谦逊了句。
三人畅饮了数杯,李云翰道:“昔日梁园四子,今日我等三人相聚,单单少了达复……不知他现在可好?”
王诘听后愣怔了片刻,缓缓道:“达兄位居兰台,做事勤勉受人敬重,当然不错了。”
李云翰道:“达复为人豁达,与我意气相投,真想见他一面。”
“这,还是不见的好。”王诘摇了下头,欲言又止。
“为何?”
王诘看了眼左右,低声道:“李兄有所不知。林弗把持朝政,与东宫势同水火;而达复暗中追随于太子,秘密组建了铁衣社;你若与他交往,只恐身受牵连。”
杜少凌道:“怪不得他疏远我呢,难道说他是有意而为之?”
王诘讪讪一笑,道:“还记仇呢,都怪我没早点告诉你。”
“唉,朝政腐败,有志难伸,可惜我空有一身才学了。”杜少凌发着牢骚。
“乌云蔽日终难久长,”王诘看了眼李、杜二人,“或许有一日新皇登基,你我兄弟方能前程如锦一展抱负。”
“你是说太子吧?”李云翰问。
“没错,”王诘点了下头,“大唐虽是盛世,然积弊已久,要想除弊革新拨云见日,也只有寄望于他了。”
李云翰轻轻问道:“兄弟相聚本是幸事,诘弟为何句句不离太子?”
王诘笑道:“朝政如棋局,你我既是旁观者,权且点评一下呗。”
“好大的一盘棋哪。”李云翰凝视了王诘一阵,道:“你想为太子破局?”
“嗯,”王诘点了下头,“前日萧良媛之父为季温所抓,太子正为此而焦虑不安呢。”
见二人面露惊讶,王诘随之说了萧郁被捕的原委。
“为君王者,每遇大事当能割舍凡人之常情,又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李云翰一脸肃然,“此次太子若不能临机生变、断然处之,只恐深受其害!”
“这……”王诘思忖了一阵,若有所悟,“李兄所言甚是,诘记住了。”
“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李云翰举起了酒杯,“来,你我今日痛饮一回!”
三人吃喝了一阵,王诘说他尚有一紧要事待办,欲行离开。
杜少凌劝了两句,王诘仍执意要走。
“李兄既已进京,以后兄弟们聚会畅饮多的是机会。二位且在,咱们改日再叙。”王诘说罢拱了下手,匆匆离开了酒楼。
李、杜二人喝罢了酒,出了海明楼,赶往石峥宅。
行至半路,忽见前面人群一阵骚乱,随着锣声响起,冲过来了一队差役,大声喝令行人让道。
李、杜二人赶忙停下了脚步,拥挤在路边的人群之中观望。
不一会儿,又走出了一伙仆从,一边鸣锣开道,一边簇拥着一辆绯红色大轿缓缓行过。
轿帘敞开着,露出了一个年轻汉子的脑袋。他歪斜着副圆脸,留着两撇八字细须,黑豆般的眼珠不时眨巴几下。
路边有一位妇人道:“哟,鸡王游街了,真气派。”
“娘的,贾升这小子又抖什么威风了,跟个小王爷似的。”另一个年长者道。
李云翰问那年长者:“贾升,他是何人?”
那年长者歪了下脑瓜,不屑地瞅了他一眼,道:“乡巴佬,连斗鸡神童你都不知?真是白活了。”
“这贾升呢,原本是城东榴花镇一不良人,跟我那堂弟杜苗特熟,”杜少凌挤上前来,解释着,“三四年前呢,他们还整日游手好闲厮混在一起,没想到这小子擅长斗鸡耍狗,被皇上给相中了,敕封他为四品太常卿,一下子就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李云翰听了轻叹道:“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
“可不是么。“杜少凌嘟哝着,“娘的,回头咱也弄只鸡玩玩,说不定也玩出了名堂,能混顶官帽戴。”
李云翰鼻子一酸,笑道:“你呀,别异想天开了,没那个命。”
二人说笑了几句,仍继续赶路。
原来王诘之所以匆匆离开了海明楼,是要去见达复。
王诘见了达复,说当下情势危急,玉面郎君急需断然处之。
“断然处之……”达复一时有些懵然。
“嗯;断臂自救,必要时断了与萧良媛的关系。”王诘冷静道。
“她可是我的姨娘哪”达复立时沉下了脸,紧盯着王诘,“若非我亲耳所闻,绝不信你会说出此等话来!”
王诘赶忙移开了视线,轻声道:“小弟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而已;达兄如有异议,权当是一句笑谈。”
达复叹息了一声,在屋内来回踱了一圈,道:“吴妃早逝,韦妃病故,如今就只剩下萧良媛了。她若再出什么叉子,太子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可是,若不早做决断,一旦殃及太子,我们满盘皆输哪!”王诘高声道。
达复见他言辞恳切,似没什么恶意,于是决定去少阳宫向太子面陈。
达复出了宅子,策马急行,直奔少阳宫。
进宫后见了太子,达复说萧郁被抓,下一步林贼一伙必会借此大做文章攻击他。
“唉,本宫正为此忧虑呢,”太子神色惶恐,“达卿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不如命萧良媛出家,暂且避过这阵风头。”达复低声道。
这时萧良媛恰好走到了门口,听到了达复的话音,于是停下了脚步。
“亏你也想得出来。”太子听了达复的建议,又惊又怒,“让她出家为尼,这怎么成!”
“殿下息怒,此乃王诘建议。”
太子愣了下,道:“王诘,他怎会出此馊主意?真是不可理喻!”
“王诘说事到如今,殿下只有忍痛割爱,以绝奸人口实,方可度过此劫。”
“她可是你的姨母呀,”太子眼角挤出了几滴泪水,“吴妃、韦妃先后离去,本宫再不能失去她了……”
“姨母视我如亲生,我当然不忍心了,”达复顿了下,“可是,为保殿下也只好如此了。”
太子听了流泪不语。
这时萧良媛走进了屋子,道:“殿下,达复所言有理,只要能保殿下平安,臣妾绝无二言。”
“不,本宫不能再失去你了!”太子颤抖着。
“殿下,他们拘押妾父,本是冲着你来的。妾妃死都不怕,又何惧什么出家!”
太子听后紧紧抱住了萧良媛,两人嘤嘤啜泣长久没有分开。
达复感到鼻子发酸,大声道:“殿下,要是再没别的事,在下告退了。”
“且慢。”太子缓过了神,回过身子,“那个李云翰呢,已有下落了。”
“当真?”
“本宫岂能骗你。”太子板着面孔,“你这个铁衣社头领是怎么做的,这一回又落后了。”
达复脸一红,道:“殿下——”
“据探此人现在石峥府上,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太子道。
“是,在下明白。”达复应了声,随后离去。
太子望着达复远去的背影一时无所适从,他在屋子里徘徊了一阵,正思量着下一步如何走,忽见岑燊带着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说是圣上传旨,召他即刻到麟德殿见驾
太子一听顿时慌了神,忙问其故。
那小黄门阴沉着脸,说他也不知情。
屋子里一时寂然无声。
“殿下,事急矣,”萧良媛眼神冷漠,“或许达复所言是对的。”
“爱妃,你……”太子脸色凄然。
“为保殿下,”萧良媛凄然一笑,“妾妃也只有出家了。”
还未等太子反应过来,萧良媛从案几上取过了一把短刃,割下了一缕长发。
“爱妃——”太子眼含泪珠,“你这样做未免太狠心了……”
“不,为了不连累殿下,妾妃只好如此了。”萧良媛一脸释然,眼里放出了一道暖光,“殿下且去,不必为妾妃担忧。”
原来,得知荆王回京,炫帝心里十分高兴,于是在麟德殿召见他,同时命太子、林弗、陈业硕、及吏部侍郎韦溯等人前来陪驾。
荆王头戴方巾一袭白袍,他行止大方、风度翩翩,进了殿内,上前拜见过炫帝。
炫帝见了心情愉悦,仔细端详了他一番,道:“哟,数月未见,霖儿又长结实了!好,好;孩儿此去可还满意?”
“能为父皇分忧,儿臣当然高兴了。”荆王说着献上了一部折子,“父皇,这份策论名为《荆楚十策》,是儿臣驻守江陵时所作,请父皇过目。”
高峻转手呈上折子,炫帝乐呵呵接过了,一边轻声念道:“荆楚地接南北,上达巴蜀下通江淮,地势险要、物产丰富,此乃华夏之腹地,社稷之担当,非有长远眼光不可治也。治之有十策,一、薄赋税;二、轻徭役;三、兴水利……”
“霖儿,这可是你亲笔所写?”炫帝停下了,问道。
“正是。”
“不错,此论言简意赅、用辞华美,确是一篇治政佳作,”炫帝轻捻银须,“霖儿胸怀大业,上理政务、下恤民情,颇有朕当年之风采。来人,赐座。”
荆王听令后紧挨着炫帝一侧坐下了。
炫帝一手轻扬着那份策论,一边朗声笑道:“有此十策,足以治国安天下,区区一荆楚又何足道哉!”
荆王起身,恭声道:“父皇,荆楚虽小,可物产丰盈、百姓安居乐业;若假以时日,由官府征调民力,疏河道、去水涝,不出三年,儿臣定会将其建为天下粮仓、人间乐土。”
炫帝笑道:“吾儿大才,真是委曲了。此次回京,你就不必再去了。”
荆王有些惊愕:“这时为何?”
“父皇另有大事相托。”炫帝侧过身子瞅了眼林弗、陈业硕,“李、陈二位爱卿皆当朝重臣,父皇此番召你回京,就是要你协助他们二人处理朝政,也好多些历练。”
待荆王谢过了炫帝,林弗、陈业硕随之表态,说他们愿竭力辅佐荆王。
高峻走到了台下,对着太乐署少卿贾升轻轻挥了下手,命其开始奏乐。
贾升二十出头,面白脸圆、浓眉清目,薄唇上两撇小胡子微翘,未及开口便是一脸的笑意。他接令后用傲慢的眼神轻轻瞅了众乐工一眼,太乐丞黎清便当即会意,指挥着众人开始了演奏。
片刻之间,鼓乐响起,曲声袅袅,飘荡在宫庭上空。
林弗对着炫帝,道:“自陛下即位以来,我朝国运昌盛、四海宴平,野无遗贤、百姓安居,万国来朝;陛下之丰功伟绩,亘古未有也。”
“陛下圣明,万民归心,”陈业硕有点情绪激昂,“不过,总有那么一小撮人别有用心,不仅对陛下不感恩戴德反而说三道四,实在为人所不齿。”
“哦,不知陈爱卿所指何人?”炫帝听了很不是滋味。
“前左相石峥。”
炫帝愣了下,道:“石峥,他不是贬谪去苍梧了?”
“回陛下,他还赖着没走呢。石峥对罢相一事心怀怨恨,每日里呼朋唤友宴饮取乐,常有不满之言哪。”
炫帝怒道:“此言当真?”
“陛下,臣有诗为证;”陈业硕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纸诗稿,呈上,“这是臣从石府粉墙上抄录的。”
炫帝接过看了看,只见纸上写着:致仕且让贤,忧君醉复眠。笑问何能尔?宠辱一杯间。
炫帝看罢,轻轻一笑,道:“荒唐,不就一首打油诗么,这也能定罪?”
“陛下,此诗颇有用意哪。”陈业硕道,“石峥被免是因其有罪,可他反过来说是为了‘让贤’;再者,他为掩饰罪过,将贪杯醉酒说成了‘忧君’,这难道不是嘲弄陛下、向朝廷示威?”
炫帝双眉微皱:“这……”
太子奏道:“父皇,儿臣以为,此诗自嘲自乐,未必是讽喻父皇。”
“陛下,臣有一言。”林弗一脸肃然,“陛下仁慈,一再宽恕于石峥,可他不仅不念圣恩,反而以免官为荣,为标榜自己乃一介清流而大发怨言;此诗流传甚广,实在是有损陛下的颜面哪。”
“陛下,石峥违逆旨意、嘲讽陛下,不可轻饶!”陈业硕附和道。
“这个老东西,真是欺人太甚!”炫帝很是恼怒,“传旨,命汪拱、敬琥前去捉拿石峥,交由大理寺审讯,其家人流放岭南。”
林弗、陈业硕忙道:“陛下圣明。”
“父皇息怒。”荆王见炫帝余怒未消,轻声劝道,“父皇龙体要紧,何需与此等小人生气。”
“嗯,父皇不生气。”炫帝呵呵一笑,随之扭过头去对着高峻,“为何又演奏《渭川曲》,一点新意也没有!”
高峻忙道:“陛下,此曲乃当年李龟年所作,自他去后,此词再也没人改过。”
荆王轻叹了下,道:“父皇,看来是太乐署是缺少填词高手呀。”
炫帝紧盯着林弗,道:“林爱卿,每年中榜者数以百计,你为何不多征召些新人充实梨园?”
林弗一惊,缓了缓神,道:“自陛下即位以来,我朝四海宴平、百业发达,天下可用之材早已网罗殆尽。那些中榜者不是徒有虚名,便是些酸腐之士,实不堪用!”
炫帝听后颇为纳闷,哼了声,道:“真的无可用之才?”
“陛下,林大人所言甚是。”陈业硕抢先回道,“当下大唐野无遗贤,至于科考呢,臣以为已实无必要。”
炫帝皱眉道:“莫非陈卿想取缔科考?”
陈业硕听了身子颤抖了下,一时愣怔无语。
韦溯道:“陛下,自唐开国以来,科考已逾百年,为我大唐培养了无数可用之才,怎能因其屑小瑕疵而取消呢?”
炫帝“嗯”了声,道:“没错,科考乃大唐国策,纵然有一些弊端,还是保留的好。”
“陛下,臣有一议,”林弗抖擞了下精神,“从今年起,科考不妨改为三年一试,既为朝廷省却了许多物力、财力,又可抚慰天下读书人之心。”
炫帝扫视了下众人,道:“嗯,此议不错;那就交由礼部吧,待拟定好了方案再行诏告于天下。”
林弗、陈业硕齐声道:“陛下圣明。”
第十章不甘受辱石峥撞石为保太子萧妃出家
石峥宅。荞嬷寝室。
石楠因身子虚弱,加之昨夜受了点风寒,正病躺在床上。
荞嬷伏在床头小心服侍,给他喂药。
石峥看上去十分焦虑,在屋内来回走动。
这时,曹管家进了室内,急声催促:“大人,车马都备好了,您赶快上路吧。”
“楠儿病重,老夫怎能忍心走呢!”石峥叹息了声,道。
“大人,一连都延误了两日了,要是让陛下知道了……”
石峥颇不耐烦,打断了曹管家的话,嚷道:“怕什么,这点小事能奈我何!”
李云翰回府后听说小楠病了,匆忙赶来相见。他向石峥行了礼,问过了小楠的病情。他取出了那只玉貔貅,给石楠戴上了,一边轻声安慰他。
石峥见了,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意,谢过了李云翰。
两人正说着话儿,忽然一个仆人惊惶失措地跑了进来,说汪拱、敬琥率兵丁围住了府第,要捉拿石峥,并将全家人流放岭南。
石峥听罢眼前一黑,喟然长叹道:“想不到石某为官一世,终究没能逃出奸人之手!李先生,楠儿就交给你了,快带他逃命去吧!“
李云翰紧握着石峥的手,道:“不,恩公,咱们一起走。”
“不,石某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楠儿在,老夫就是死也瞑目了!”石峥奋力推开了李云翰,命他带着小楠快些逃走。
荞嬷嬷扶小楠下了床,对着痴痴呆立的李云翰,道:“你们快走吧,出了后院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安全了。”
李云翰唉叹了声,拱手道:“大人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石峥眼含泪花,低下了头。
达复一离开少阳宫,便打马急行,打算前往石峥宅见李云翰。不料等他到了石府门前,却被一队官兵拦住了,他只好站在远处冷眼观望。
敬琥带兵冲进了府内,喝令将石府上下人等全都拘押起来,逐一查问。
一时间石府内哭喊声一片,十分混乱。那些兵丁趁机翻箱倒柜、搜寻财物。
汪拱疾步赶到了后院,忽见后院墙下有只人影闪过。他上前正要察看,却被一边的荞嬷叫住了。
荞嬷为掩护石楠出逃,扭动腰肢抛了个媚眼,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儿,故意拖延时间。
汪拱见她酥胸微露、身材丰腴匀称,颇有几分姿色,一时心旌摇曳起了歹意,于是假意查问了几句,吩咐手下将她带到了一边。
有两个士兵冲进了斋室,为抢一只银香炉,他们随手将石氏祖宗的牌位扔在了地上,一脚踏成了两半。
石峥被兵丁押着恰好路过,见此情景怒不可遏冲上前一把推开了兵丁,捡起了牌位,骂道:“狗东西,真是欺人太甚!”
那兵丁听了大怒,照着石峥迎面就是一拳。
石峥躲闪不及,被打得鼻青眼肿。
“狗奴才,老夫跟你们拼了!”石峥大骂着,朝那兵丁一头撞去,不料却扑了个空。
这时汪拱走了过来,阴笑道:“断了根的竹子,还挺硬的;来人,将他绑了。”
石峥被缚,挣扎了几下,愤然道:“奸险小人,老夫跟你没完!”
石峥和府内十余口人被拘押在院里,挤作了一团。
南衙禁军统领敬琥缓步走上前来,高声道:“传陛下口谕,罪臣石峥私采禁地破坏龙脉,不仅不思悔过,还题诗辱骂圣上,着即将其捉拿归案,家产予以抄没,其家人流放岭南。”
众人听了一阵骚动。
校尉鲍金走到了汪拱跟前,道:“大人,按照名册,还漏了一人。”
“谁?”
“三子石楠。”
“再四处仔细找找,”汪拱哼了声,“一个小毛孩,谅他也逃不了多远!”
鲍金诺了声,随即跑开了。
麟德殿内。
炫帝和太子、荆王以及臣僚一边欣赏歌舞,一边随意交谈。正说在兴头上,一个小黄门来报说是季温求见。
季温到了殿前,跪拜道:“陛下,有人举报户部侍郎萧郁贪污纳贿;臣去萧府查证,当场在其室内查获赃物一箱、谶书一册。”
“此事当真?”炫帝一愣。
“是的。当时礼部给事汪捍也在场,可以为证。”
炫帝自语道:“真是的,贪污些钱财也还罢了,竟敢私藏谶书!”
“陛下,现已查明,萧郁原本姓杨,为前朝炀帝之后,他为隐瞒身世、改姓为萧;他在府内暗设祖宗牌位,每日焚香祭拜、欲图不轨。”季温补充道。
“这,他明明姓萧,怎会是炀帝之后?”
“回陛下,臣已查过前朝和本朝的典籍、档案,萧郁确为前朝炀帝之后,这一点连他本人也供认不讳。”
陈业硕奏道:“陛下,萧郁犯有欺君之罪,且暗藏祸心,欲为祖上复仇,绝不可轻饶!”
炫帝想了下,呵呵一笑,道:“李氏取代杨氏,实乃天意。今大唐立国已逾百年,他还想复什么仇,真是可笑至极!”
“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这本谶书就是从其室内查获的,请陛下过目。”季温说着取出了一本谶书,双手呈上。
炫帝接过后粗粗翻看了下,随手丢到了案几上,当即下旨免去萧郁的官位,将其发配河西充军。
季温听了又道:“陛下,臣有过错,未得陛下恩准,臣已将他押入大牢了。”
“季温,你的手可真快哪。”炫帝有些不满。
“陛下恕罪,臣因担心萧郁出逃故而将其下狱。”
“陛下,季大人此举情有可原,”陈业硕在一边帮腔,“臣以为萧郁一案必有其同党,如不就此深究,未免有些轻率了。”
“这人都抓了,那就按律法行事吧。”炫帝有些无奈。
季温摸了下额头,道:“还有,陛下,臣去萧府办案,萧良媛不仅辱骂微臣、阻挠执法,还试图放走人犯。微臣一不小心,还被她给抓伤了。”
炫帝愣了片刻:“你是说萧良媛……”
“正是。”
陈业硕道:“陛下,王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太子妃亦不能例外,应将其捉拿问罪。”
“恒儿,你说该怎么办?”炫帝紧盯着太子,目光极为锐利逼人。
太子赶忙避过了视线,低下了头,道:“父皇,儿臣有罪,还请宽恕。”
“哼,你连一个妃子都管不住,朕还如何宽恕!”
林弗上前一步,道:“陛下,前番韦直谋逆,今萧良媛又仗势欺人、抗法不遵,皆因太子有失德范、疏于管教,还望陛下追究太子之罪。”
炫帝听了有些不乐,紧盯着林弗,道:“该如何追究?”
林弗肃然道:“臣以为当废黜太子。”
季温、陈业硕也一齐跪下了,道:“陛下,臣等附议。”
太子惶恐道:“父皇,儿臣冤枉哪。”
“哼,你也敢说自己冤枉!”炫帝有些下不来台。
“父皇,此皆萧良媛之过,”太子抹了把眼泪,“儿臣得知此事后,一气之下和她断了婚情,命她出家为尼。”
炫帝听后很是惊讶:“她皈依佛门了?”
“是的,父皇,”太子点了下头,“今日就送她去罔极寺。”
“殿下可真会说笑,”林弗冷笑了两声,将目光对准了炫帝,“陛下,东宫婚变乃是大事,当由宗人府确认后,消没其皇籍。此等大事为何连陛下也不知情?”
炫帝扫视了一眼太子:“恒儿,你敢撒谎……”
“父皇见谅,只因事急,儿臣还没来得及通报宗人府。”
季温突然干笑了几声,道:“殿下,这欺君之罪……”
太子听后登时来了气,怒道:“季大人,今日萧妃正式出家,大人如若不信,可随本宫到府上查看。”
“那就讨扰殿下了。”季温一脸得意,阴笑道,“君前无戏言哪。”
“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季爱卿了。”炫帝长长出了口气,又望了眼荆王,问他有何看法?
荆王神色镇静,道:“父皇,兄长仁孝恭谨,做事一向不逾规矩;萧氏有罪,王兄命其出家,已是重罚。儿臣以为,此事不宜再深究下去。”
“嗯,霖儿所言甚是。”炫帝欣然点了下头,复对着太子,“恒儿,以后可要多长点记性哪。念你平日仁孝恭顺,此事且不予深究;不过,也不可不罚。即日起,罚你闭门思过十日。”
“是,儿臣遵旨。”太子答道。
李云翰带着石楠逃出了石府,可没走多远,就被鲍金发现了,带着两个兵丁急追了上来。
李云翰带着石楠拐进了一条巷子。
石楠身子虚弱,跑了没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迈不开步子了。李云翰见状只好将他背在了肩上,尽力赶路。
忽然传来了一声怒喝,李云翰抬头一看,原来自己只顾着低头行走,差点撞在了一顶轿子上。
那人认出了李云翰,恭声道:“李先生,是你。”李云翰仔细一看,认出了是妙锦,原来她陪着母亲刘氏欲去曲江踏青游玩。
“骆姑娘,救我!”李云翰放下了石楠,喘着粗气。
妙锦见他行色慌张,又闻远处有追兵呐喊,顿时明白了过来,于是当即跳下了马,问:“他们要抓你?”
“是他,小楠。”李云翰指了下石楠。
妙锦思量了下,将石楠塞进了轿子,命他千万别出声。
刘氏会意,将石楠藏在了身后,用裙服加以遮挡。
李云翰随即飞身一跃,藏在了巷边一棵槐树上。
不一会儿,鲍金带人追到了近前,不见了李云翰、石楠的踪影,于是喝令停下轿子接受检查。
妙锦喝斥道:“瞎了尔等狗眼,竟敢拦进奏院的轿子。”
鲍金不屑道:“什么进奏院,京城里多了去了,老子想查就得查。”
“你也不睁眼瞧瞧,”妙锦嘴角一撇,“这可是圣上御赐的红顶青螭绣大轿,逢王不拜、遇官不下!”
“这,不查也行,”鲍金犹豫了下,“掀开帘子让我瞧上一眼。”
妙锦亮剑道:“你敢!”
“姑娘别横了,”兵丁语气变软了,“若是放走了钦犯,姑娘可是要掉脑袋的。”
“什么钦犯不钦犯,我偏不准!”
“你若不答应,今儿谁也别走。”鲍金说毕死死拦在了轿前。
正僵持间,汪拱带人押着石峥从巷口路过,于是上前查问。
汪拱认出了妙锦,笑道:“哟,骆姑娘,怎么回事?”
“汪大人,这几个兵丁不懂事,非要查我的轿子不可。”
汪拱呵呵一笑,道:“姑娘见谅了,本官奉旨行事,请行个方便。”
“汪大人,我爹与你交情深厚,这点面子也不给?”妙锦仍不肯。
“姑娘误会了,方才有一人犯出逃,本官正在奉命捉拿。”
这时,刘氏掀开了轿帘一角,探出了半个头,道:“汪大人,别来无恙。”
“见过嫂夫人,”汪拱揖首行礼,“夫人见谅,此乃汪某例行公事。”
刘氏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请大人查看。”
汪拱点了下头,上前掀开了轿帘,伸头正欲细看,忽然一只黑毛犬跳了出来。那只犬瞪圆了双眼,恶狠狠地朝他狂吠。汪拱登时吓了一跳,赶忙躲闪到了一边。
妙锦上前,轻抚着那只黑毛犬,对着汪拱道:“大人抱歉,我家小黑没吓着你吧。”
汪拱顿觉十分扫兴,挥了下手,放她们走开了。
石峥披戴着枷锁,被官兵押着,一步一步艰难的行走着,不时恨恨的骂上几句。
“娘的,还不认罪,”汪拱对着石峥挥了下马鞭,“再不悔罪,等入了大狱,可就晚了。
石峥停下了步子,啐了他一口,道:“老夫就是死了,也绝不向你低头认罪!”
“嗬,这老骨头还挺硬的!”汪拱挥了下手,鲍金会意随即赶了上来,用鞭子使劲抽打石峥,一边高声辱骂。
片刻之间石峥脸上渗出了鲜血,他哀声挣扎着。
李云翰带着石楠远远地尾随于官兵后面,偷偷地观望。他见石峥备受辱打不由得怒火中烧,抽出了利剑欲上前和那伙人拼命,刚走了没几步却被一人抱住了。
李云翰回头定睛一看,却是少凌。
“为何拦我?”
杜少凌道:“他们人多势众,你救不了的。”
“那就眼睁睁看着恩公遭此凌辱?”
杜少凌看了眼石楠,道:“小楠呢,他怎么办?”
“唉,也罢。”李云翰无奈放回了宝剑。
杜少凌劝道:“兄长勿急;奸人误国,忠良遭害,这仇迟早有一天会报的!”
当押送石峥的队伍路过林弗宅前时,石峥几乎迈不开步子了,他大声痛斥道:“林贼,你作恶深重,不得好死!”
鲍金随即上前狠狠抽打石峥的耳光,一边大声骂道:“老东西,等进了天牢,有你好受的!”
石峥痛哭流涕,道:“奸人哪,到了阴间我也不会放过你……”
石峥说罢,一头撞在了林府门前的石狮上,登时血流一地气绝而亡。
敬琥赶到了近前,踢了一脚石峥,见没有反应,登时慌了神:“晦气!他死了……”
“将军勿忧,汪某自有办法向陛下交待。”汪拱冷笑道。“好,那就有劳汪大人了,”敬琥扭头对着鲍金,“快,
清理干净血迹,将尸首埋到城外乱坟岗去。”
“是,将军。”鲍金回诺道。
两个兵丁拖着石峥的尸体走开时,石楠大喊一声冲了过去,李云翰急忙追上前去抓住了他。
石楠痛哭道:“爹——”
李云翰眼含泪水,强忍着没让它流出来,道:“小楠,李叔会为你报仇的。”
“李叔——”石楠睁大了双眼,一下子扑倒在了李云翰怀里。
杜少凌熟悉长安地形,很快将李云翰、石楠带到了城西一家十分僻背的小店——折柳客栈。
李云翰说,目下官府正在四处搜寻小楠,当尽快将他带离京城,不过他又不知送往何处?
杜少凌深思了一阵,说城东三十里以外的榴花镇,有一家远亲开办的客栈,不妨将小楠暂时藏在那儿。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见小楠又累又饿,于是决定先在客栈歇息一夜,打算明日一早出城。
暖阳高照,太子府像往日一样平静、详和。
萧良媛剃光了头,身披着青衣端坐于厅内,手上捧着一只宝匣暗自落泪。
这时一女仆进了屋。
萧良媛轻抬眼皮,道:“太子可回府了?”
“回主子,他还没回来。”女仆摇头道。
萧良媛神情漠然,道:“嗯,那就再等等吧。”
萧良说罢仍是闭目静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太子带着季温等人进了屋子。
季温在一边冷眼察看。
萧良媛见那陌生人眼露凶光,情知不妙,对着太子道:“殿下,我已等候你多时了。”
“爱妃——”太子神色凄然。
“殿下,我已不是你的爱妃了,以后叫我清彗法师便是。”
“这……”太子流下了泪水。
“殿下有贵客相陪,就不必送行了,”萧良媛瞅了眼季温,“我已安排好了车马,一人去罔极寺。”
“不急,”太子强挤出一丝笑意,“季温大人听说你要走,也前来道别。”
萧良媛听了对着季温微微欠身,道:“谢过季大人。”
“那,你还有何事交待?”太子有些伤心。
萧良媛温情脉脉,道:“我走了,还望殿下保重身子,照顾好苋儿。”
太子点了下头:“嗯。”
萧良媛递上了一只宝匣,道:“殿下,请收好这只宝匣。”
太子一愣:“爱妃这是……”
“以后殿下若是想念贫尼了,打开此匣看上一眼。”萧良媛轻声道。
这时,一位官差走到了季温面前,向他耳语了几句。
季温上前一步,对着太子拱手,道:“殿下,季某还有急事要办,先告退了。”
季温说罢离开了屋子。
太子等季温与随从出了门,一下子抱住了萧良媛,痛哭流涕……
此时,麟德殿内,炫帝仍在和众人宴饮。
季温匆匆赶回了宫内,向炫帝禀奏,说他去过太子府了,萧良媛确已削发为尼。
炫帝听后稍稍放下了心,不过仍略带一些伤感,道:“看来恒儿没有骗朕哪。”
“太子也真够决绝的,”林弗冷笑了下,对着炫帝,道,“陛下,难道您没看出太子此举是为求自保吗?”
炫帝瞪了他一眼,道:“太子妃已出家了,你还有完没完了?”
“陛下,萧郁犯案,太子为掩其罪责才忍痛割爱。臣以为无论太子是否牵连其中,待审问过萧郁便可清楚。”
炫帝听了有些不满,道:“嗯,朕知道了。”
话音才落,一个小太监来报,说是汪拱前来觐见。
汪拱见过炫帝,说石峥抗旨不从,已撞石自尽。
“畏罪自尽……”炫帝听了又惊又怒,道,“这老东西,真是死有余辜。”
汪拱接着奏道:“还有陛下,石峥之子石楠出逃在外,臣请张榜缉拿。”
炫帝听后当即应允了,命他和季温务必将石楠捉拿归案。
第十一章临危救子出城去路遇饥汉解危难
汪拱离开皇宫后径直回了家。他歇息了片刻,换了件贴身的常服,赶到了后院的一间密室。原来汪拱早已命手下将荞嬷偷偷带回了宅子,将她关押在此。
汪拱见了荞嬷,厉声恐吓了几句;可是荞嬷仍不肯屈从。
汪拱一时心旌摇曳按捺不住,淫笑了两声扑了上去,企图强行与她发生关系。荞嬷奋力反抗,咬伤了汪拱的手臂。
汪拱登时恼羞成怒,要过了家丁的刀,欲杀之,却被赶来的丘管家劝止住了。
汪拱心有不悦,道:“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哪。”
丘管家说,他刚刚去过荆王府,荆王说他初回京城,手头尚有许多政务亟需处理,一时不能前来赴会。
“那就再等等吧,”汪拱有些失望,指了指荞嬷,“这个死硬货,得狠狠收拾一下!”
“大人息怒,”丘管家有些为难,“此女新到,且是戴罪之身,一旦传了出去,怕是不好应付。上一次那个被打伤的歌女,就引得京兆府的衙役找上了门……”
汪拱听了很是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道:“那就将她押到桃谷山庄去,先好好反省一下……”
“是,大人,奴才这就去办”丘管家答道。
随后,丘管家命人将荞嬷捆缚住了,又用丝由堵塞住嘴巴。当晚便将她偷偷押送到了长安城外,藏在了汪拱的私人庄园——桃谷山庄。
那庄园里一个管事的老歌姬接报后,身着妖艳,带着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院丁来见荞嬷,威逼她早些顺从了汪拱。
荞嬷听了许久仍低头不语。
“想装聋作哑?”那老歌姬抬手狠狠扇了荞嬷一巴掌,“进了此庄,可就由不得你了。”
一边的院丁跟着喝道:“再不听话,明晚就把你扔进桃河喂了鱼虾。”
那歌姬又道:“要死要活,你看着办吧。”
荞嬷寻思了片刻,想着当下还是活命要紧,于是装作惶恐样,怯声道:“小女答应了。”
老歌姬听了面露喜色,随即吩咐院丁将她带到了醉香楼,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汪拱因心里惦记着荞嬷,一夜也没有睡好。
次日上午,他无心去工部处理政事,乘坐着软轿,一溜烟赶到了桃谷山庄。
汪拱兴致勃勃的进了山庄,欲见荞嬷。不料那管事的老歌姬说,荞嬷昨晚趁着试穿新衣时偷偷跳河逃走了。
汪拱听了顿时暴跳如雷,喝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三日之内务必找到她!”
老歌姬听后诺了声,赶忙带着几个仆人出了庄园,四下里寻找开来。
长安城正南二十里地,坐落着一座气势恢宏的道观——金仙观。
观内的主人——平钰公主像往常一样,早早起了床,在院内巡视了一番,看过众道姑们练剑。尔后,她来到了斋室,端坐在道教老子画像前,焚香祷告着。
侍女宁芯走了进来,告诉她石峥在押送途中已撞石自尽了。
平钰听后不由得颤抖了下,迷缝着双眼,道:“他去了;福生无量天尊……”
“此乃上天报应,也省得您动手了!”
“嗯,天降其罪哪。”
宁芯又说,后日皇宫举办鸡王争霸赛,贾升邀她前去。
平钰听了摆弄了下手指,淡然一笑,道:“那是他们为了取悦皇兄,我就不去凑那份热闹了。”
“殿下,听说皇上也会亲临,您……”宁芯面露难色。
“那就带西西去吧,好歹应一下场子。”
“是。”宁芯轻诺道。
平钰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扬头,问:“那个李云翰呢,可有他的消息?”
“这,有人曾在石峥府前见过他;不过,现在石府已被查没,早就人去屋空了。”
平钰轻叹一声,微微点了下头。
萧良媛出家到了罔极寺,她心里担忧着父亲的安危,一夜也未曾睡好。
次日,她起床后,独坐在屋内,心情十分沮丧。
这时竹影法师带着小尼碟儿轻轻走进了屋子,看了眼案几上的碗碟,道:“清彗法师,为何不用餐呢?”
“贫尼不饿。”萧良媛回道。
“怎会呢。”竹影法师淡然一笑,“法师怕是心事太重了吧。”
萧良媛轻叹了声,道:“初入寺内,一时难以割舍红尘,牵挂未免是多了些。”
“让碟儿留下来,陪您多说说话吧。”竹影法师指了下小尼碟儿。
“好吧。”
“法师保重,若有什么不适,但请吩咐她便是。”竹影法师说毕出了屋子。
萧良媛的忧恐不幸变成了现实。
其父萧郁入狱后,遭受了仝立等人的严刑逼供,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萧郁虽受了重刑,却仍拒不招认太子和案件有任何牵连。
仝立又急又怒,挥拳猛击萧郁,将他打倒在地。
过了半晌见萧郁仍没动身子,仝立上前细看,发现他已没了气息,顿时十分惶恐,道:“死了。”
季温闻听后,急忙赶到了狱内,对着仝立随手就是一巴掌,骂道:“娘的,你敢坏了老子的大事!”
仝立哆嗦了下,道:“大人恕罪,不想这老头也太不经打了,小人只是一拳……”
季温肃然道:“蠢货,他还没招供呢!”
仝立扑通跪下了,央求道:“大人,小人有罪,请饶小人一命!”
“哼,此番且饶你一回,”季温跺了他一脚,“以后有人问起,就说萧郁为保其逆党同伙,咬舌自尽了。”
仝立一边磕头,一边回道:“是,大人。”
少阳宫内,一间幽暗的密室,太子正在听取岑燊的密报。当他得知萧郁因受刑过重不幸惨死于狱中,不由得大惊失色:“他死了……”
“是的,前日死的,已葬于城东乱坟岗。”岑燊回道。
“唉,走了,又走了一个。”太子踱了几步,喃喃自语着。
“殿下,这是萧大人生前写的诉状,”岑燊取出了一张纸来,“第五祺命我转交的。”
太子接过后仔细看了一遍,有些不知所措,道:“他想告发汪捍?”
“嗯;此次萧大人出事皆因汪捍出卖,想必是萧大人为了报复他,故而将他列为同伙。”
“唉,人都死了,如何反告!”太子摇了下头,“算了,可别再起什么事端了。”
太子说着将那张诉状拿到了烛台前,打算烧了它。岑燊眼尖手快赶忙上前一把抢下了,道:“殿下,不能烧!”
“不过一张费纸,留它何用!”太子双眉紧皱。
“此状乃萧大人生前唯一所留之证物,兴许日后会派得上用场。”
“唉,若真是那样就好了。”太子无奈的摆了下手。
岑燊刚刚收好了诉状,太子的长子李聿进了屋子,说是朝廷刚刚接到捷报,河西节度使戈长风与归德将军阿思诺大胜吐蕃,攻克了黑石城,不日将要凯旋回京。
太子听了不禁眼前一亮,道:“阿思诺大胜归来,这下本宫放心了。”
“数月以来殿下连遭不幸,又平添了许多白发,”付果笑吟吟的,“殿下苦闷久矣,何不趁此宜人春景外出游玩,也好放松一下……”
“本宫哪有这般心情?”太子苦笑了下,忽又记起了什么,面色凝重道,“对了,小果子,你派人通知萧良媛一声,就说萧大人死了,叫她后日去坟上祭拜。”
“是,殿下,奴才这就去。”付果答道。
李云翰和少凌带着石楠出了折柳客栈,欲赶往城外。
但见沿街边粉墙上,张贴着缉拿石楠的告示,一群路人在围观议论着。
李云翰等人走了一阵,见街头差役比往常陡然增多了,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
这时仝立带着一队差役恰好路过,见李云翰三人行迹慌张,于是追了上来,打算盘问一番。
李云翰、少凌见势不妙,赶忙带着石楠走开了,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李云翰等人连着转了几个巷道,仍是摆脱不了那几个差役,心里十分焦急。
忽见巷口走过来一群羊,李云翰顿时心生一计,命少凌带小楠先走,他来引开追兵。
杜少凌道:“兄长小心。往东半里地就是惠王府,我在那儿等你。”
见杜少凌带着石楠走远了,李云翰驱赶羊群向巷道里冲去,仝立和两个差役来不及躲闪,险些被撞翻在地。
等羊群跑过后,仝立起身再看时,李云翰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云翰到了惠王府前,和少凌、石楠会面后,正在犹豫往何处去时,忽见王诘打马路过,不禁喜出望外。原来王诘去石府找李云翰,不料石峥遇害,大门紧锁。
此刻当他听说追兵将至、欲抓小楠,于是带着李云翰等人欲进惠王府避难。
刚到了府门前,却被惠王府的姬管家拦住了:“王公子,今日来的可真够早的。”
王诘说昨日已和郡主约好了,来赴宴奏乐的。
“是吗?”姬管家打量了下李云翰、杜少凌,见他们行色慌乱,不禁皱紧了眉,“他俩可不能进。上次私闯王府,弄得我好没面子。”
“他俩是我叫来的帮手,一个司鼓、一个司琴,不去怎成!”王诘说着摸出了块碎银塞了过去,“都是自家人,您行行方便吧。”
姬管家掂量了银子:“这,我怎么不知呢?”
“一回生、二回熟呗。下次少不了孝敬您的。”
“公子有心就好,”姬管家呵呵一笑,“那就请进呗。”
“多谢了。”王诘看了眼身后的追兵,对着姬管家道,“还有那几个差役,就交给您了。”
姬管家一愣:“哦?”
“别多问了,打发走那几只狗,我另有重谢。”
“好,公子放心,此事就交给姬某了。”姬管家答应了。
王诘带着李云翰等人进了府内,直奔向后院。
只见惠王正在察看琼树长势,一边与侍女调笑着。
“今岁仙琼又要开花了,“惠王神色凝重,“此花一开香满长安哪。”
惠王随之叮咛一边的家丁,吩咐他们小心看管好琼树。
王诘静观了一阵,带着李、杜二人悄悄绕过了惠王,到了琼香亭下。
待云翰刚一落座,王诘便问发生了何事?
李云翰说石峥遭奸人陷害,将其幼子小楠托付于他。为救小楠出逃,故而被人追杀。
杜少凌说,石大人身死家没,家人流放岭南,可真是惨哪。
李云翰望了眼身边呆立的石楠,愤然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王诘唉叹一声,劝道:“且忍下这口气,目下还是救小楠要紧。”
李云翰点了下头,“嗯”了声。
接下来,三人又闲聊了一阵,王诘问道:“听李兄之意,这一次是不打算走了?”
“是的,此番进京,本想解开我的身世之谜,”李云翰看了眼小楠,“孰料天降其祸、诸事不顺哪!”
王诘道:“记得赏游梁园时,你曾说自己皇室之后……”
“嗯。唐初多难,祖上流落于西域,隐姓埋名多年;自神龙年初,一家人才辗转千里潜还蜀地,苟且度日低调行事……我想弄清这个秘密。”李云翰回道。
“我明白了,原来兄长此番进京是想认祖归宗,”王诘轻叹了下,“不过据我所知,数年前圣上曾诏告天下,准许李暠的子孙隶入宗正寺,编入皇籍,你为何没去官府登记入册呢?”
李云翰沉思了下,道:“这个,皆因禀承家父之意……如若贸然行事,恐酿大错。”
“哦?”
“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待到此中隐秘一一破解,那时方可大白于天下。”李云翰摸了下玉佩,“此佩便可为证。”
杜少凌不以为然,道:“不就一只老玉嘛,京城多的是。”
“没错。”王诘微微一笑,道,“仅凭一只玉佩实在难以查证。”
此刻,李婳正在寝室里焦急地等候王诘。她一边踱步,一边不时望一眼窗外。
女仆巧珠进了屋子,说王诘早到了,正在琼香亭下和两个朋友聊天呢。
李婳怨道:“聊什么天呢,也不来见我!”
“不急,离宴会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死丫头,可真烦!”李婳脸一红,“他就不能多陪我说说话儿?”
“奴婢多嘴了。”巧珠朝她扮了个鬼脸,“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请他。”
“不必了。”李婳冷冷道,“我去见他。”
李婳说着缓步出了屋子。
惠王在琼花旁察看了一阵,忽接仆人来报,说是赴宴的几位重要宾客到了,请他前去作陪。
惠王听了急忙赶往客厅,走了十多步,一抬头见王诘与两个陌生男子在亭下说话,不禁眉头一皱,走上前问:“这两位是何人?”
王诘赶忙起身拱手行礼,道:“回王爷,今日演奏在下担心人手不够,临时带了两位乐友相助。”
“乐友,”惠王愣了下,“都会些什么乐器?”
“一个司鼓、一个司琴。”
惠王思忖了片刻,又仔细打量了下石楠,道:“那,他呢?”
王诘一时语塞:“这……”
“回王爷,他是在下犬子;”李云翰对着惠王欠身行礼,“犬子自幼喜好乐舞,恰逢王府演奏,想带他来开开眼界、长点见识。
惠王噢了声,虽有些怀疑,但一时也问不出什么。
这时,李婳赶到了,道:“父王,客人们都到齐了,就等着您呢。”
“好,爹这就去。”惠王说罢转身离开了。
李婳走到了王诘身边,怨道:“公子到了为何也不打声招呼?”
“郡主抱歉,”王诘指了下李、杜二人,“故友重逢,多说了几句,还请见谅。”
李婳瞅了眼李、杜二人,十分不乐,哼了声,道:“又是你们。”
李云翰、杜少凌拱手行礼,道:“在下李云翰(杜少凌)拜见郡主。”
话音未落,石楠大声咳喘了起来,李婳顿生疑问:“哪来的小孩?”
李云翰上前,微笑道:“回郡主,是在下幼子。”
李婳“嗯”了声,道:“此童面色潮红、无精打采,莫非身子有恙?”
“脸色发红?”李云翰故作惊讶,对着石楠道,“哟,怎么又犯病了!”
李云翰转过身子对着李婳,道:“在下这就将他送回家。”
“家在哪儿?”
“城东榴花镇。”
“治病事大。”王诘登时心生一计,对着李婳道,“为不耽误病情,请借王府马车一用。”
“好吧。”李婳看了眼天色,“记着,要早去早回,别误了宴会。”
“是,郡主。”
李婳接着又命巧珠去找姬管家,就说王诘有急事,叫他安排辆车去。
巧珠轻诺了声走开了。
“多谢郡主相助,在下这就告辞了。”李云翰说罢,便和王诘、少凌、石楠匆匆离开了。
王诘骑着马,李云翰扮成惠王府的仆人模样驾着马车,一路顺畅很快便到了延兴门前。
城门前站立着一伙兵丁,在盘查出城的人员。紧靠大门里侧,仝立带着两个衙役,不时巡视、张望着过往人群。
马车刚行到了门前,被两个兵丁拦住了欲行检查。
李云翰挥了下马鞭,大声喝道:“没长眼吗,惠王府的车你也敢拦!”
兵丁愣了下,道:“我等奉命查找钦犯,还请配合。”
“什么钦犯不钦犯,里头坐的可是郡主。”
一个小头目大步走上前来,道:“在下例行公事,不可不查。”
“看见腰牌了吗?”李云翰拿出王府的腰牌晃了下,“哼,要是误了郡主的大事,看你有几个脑袋!”
那小头目哆嗦了下,道:“这——”
王诘上前塞了块碎银给他,低声道:“这位军爷,郡主脾气不好,请行个便吧。”
小头目掂量了下银子,道:“不查也成,就请郡主搭个声吧。”
王诘敲了下车窗,轻声唤道:“郡主——”
车内传出了一声女子的腔调:“王公子,别罗嗦了,还不快走!”
那小头目听后这才放下了心,挥手让车马通过。孰不知那一声正是杜少凌发出的。
出了京城不远,到了一处三岔路口,王诘下了马,和李云翰、少凌、石楠三人告别,道:“此去东南三十里地,便是榴花镇。你们快走吧。”
“那你呢?”
“放心好了,”王诘神色悠然,“为不惹人生疑,我驱车绕道从北城门而归。”
李云翰道:“好,咱们后会有期。”
李云翰等人往南走了约莫两三里地,到了灾民的聚集区。但见数百个灾民聚集在路边,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光景十分凄惨。
一个年轻的灾民抱怨道:“每天就两个黑窝窝头,哪能填饱肚子。”
一个老者无精打采的说,你还想填饱肚子,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又一个黑瘦的灾民喘着粗气,道:“唉,这些天又是发烧,又是闹肚子,看来阎王爷也急着催命呢!”
一位年轻的女子在灾民群里四处观望着。她叫眉黛,鼻子尖挺,嘴唇稍薄,眉间点了颗米粒般大小的黑痣,扑闪着一对亮眸,颇有几分狐媚之色。原来她本是渔阳城西的一位奚族庄户的女子,为了寻找失散的父母,一路辗转赶到了京城。
她在人群里寻访了许久,仍没打听到父母的下落,不禁有些懊丧。她叹息了一声,匆匆穿过人群,打算回城。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伙子在悄悄尾随在她身后。原来此人名叫孔烛,是从渔阳雄武城偷逃而出的奚族民工。
到了河边一处柳荫下,眉黛感觉有些累了,随手将包裹放在了石块上,坐下来歇息。
这时,孔烛乘她不备,抢过了包裹就跑。
眉黛急忙去追,无奈却追赶不上,急得她大声呼喊了起来:“快,抓贼盗……”
碰巧回纥公主阿娜尔带着三个随从出城踏青,听到喊声后不由得勒住了马缰,远望了片刻。阿娜尔年约二十出头,碧眼黄发、相貌端庄,因颧骨微突,显得脸庞稍有些大。她本是回纥泽勒可汗之幼女,因十分喜好中原文化而滞留在京,暂居于西市口的阿曼货栈。
阿娜尔明白了过来,正欲命手下贝孜前去帮忙捉贼,只见有两个年轻汉子已闻声赶了过去,拦住了孔烛,喝令他放下包裹。原来,这两人正是李云翰和杜少凌。
孔烛前后被堵,见两人一副书生装束,仍心存侥幸不愿丢下包裹。
杜少凌见劝说无用于是一把抓住了孔烛的手臂,欲夺回包裹,不料被他当胸猛击了一拳。
少凌很是生气欲出手还击,被李云翰挡开了。
李云翰见孔烛衣衫褴褛、面色发黑,问道:“看你眉清目秀的,为何要偷人?”
孔烛眼一翻,道:“饿了。”
“你是灾民?”
“嗯。”
“不是有舍饭吗?”
“一天就两个黑窝头,怎能吃饱!”
“拿着,去买点吃食,”李云翰叹了口气,随手掏出了一块碎银给他,“记着,以后别再偷东西了。”
孔烛眼里滴出了泪水,道:“谢先生大恩。”
另一边,阿娜尔望了一会李云翰,叫回了贝孜,带着众人打马离去。
孔烛喜滋滋的拿起了银子就走,被少凌喊住了:“喂,真是没礼貌,还没说你叫啥呢?”
“我叫孔——烛。”孔烛回头道。
“孔烛,我记住了,”李云翰淡然一笑,“孔兄弟以后再有什么难事,到城东折柳客栈找我。”
“是,先生。”孔烛说完就走开了。
眉黛上前拿回了包裹,心怀感激,道:“多谢二位义士相助,小女有礼了。”
“听你的口音,像是外地人吧。”杜少凌道。
眉黛点了下头,道:“嗯,小女眉黛,本是渔阳人氏,半年前为寻找父母,只身流落到京。”
李云翰望了眼黑压压的人群,道:“可有什么线索?”
眉黛摇头道:“来过多次了,也没打探到一点消息。”
“唉,真是不幸哪——”李云翰长叹了声,告别了眉黛,和杜少凌带着石楠继续赶路。
途经乱坟岗时,三人顺便前去石峥的坟前烧纸、祭拜。
“石大人,你且安息吧;清明节我们再来看你。”李云翰眼含泪花,起身欲带石楠离开。不料石楠不肯走,说要回去给爹报仇!
“小小年纪,志气可不小哪,”李云翰轻抚着他,“小楠听话,目下官府正在四处抓你,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石楠泪湿双颊默然不语。
“石大人不在了,以后我们会照顾你的。”
“嗯。”石楠有些勉强。
静默了一阵,杜少凌对着小楠道:“这样吧,为了方便,你干脆认李叔做爹是了。”
石楠听了有些为难,摇了下头:“这——”
“算了,别难为他了。”李云翰淡然一笑。
石楠犹豫了半晌,才道:“李叔,有外人在时,叫你爹;没外人时,仍叫你叔,好么?”
“行。”李云翰听了和少凌相视一笑,带着石楠继续赶路。
三人行至桃河边,见一群村民正在围观着什么,于是挤上前去欲看个究竟。
只见岸边白亮亮的浅沙滩上,躺着一具女尸。那死者衣衫不整,半裸着上身,还有几处淤青的伤口、疤痕。
四周的村民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一个小伙说:“唉,真是可怜,又淹死了一个!”
另一个老翁道:“每逢桃河发大水,都会有女子淹死,也太邪乎了!”
一个中年妇女说,也不知是哪一户达官贵人家的丫环、侍女,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老翁说,两岸住了数十户官宦人家,谁知是哪一家的?
“可不,每次官府派人来查,也没查着什么!”小伙子叹息道。
老翁说,据说此事连陛下都震怒了,把京兆尹都给免了。
李云翰听了一阵,不禁十分好奇,对着那翁拱手道:“这位老伯,刚才你为何说是官宦人家的侍女?”
“这你就不懂了。”老翁将李云翰上下打量了一番,“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家人早就闹个底朝天了。可这些漂落的女尸呢,从没人认领。还有,那死者身上有许多旧伤,不是侍女、丫环又会是谁!”
李云翰听后望着潺潺流去的河水若有所思,眼神有些迷茫。
第十二章榴花客栈才安身 误食斗鸡添恩怨
三人赶到了榴花客栈,店主杜姨正在和佣人忙着打扫庭院。
杜姨年过四十,身材微胖略有些发福,但举止利索;一双丹凤眼冷而柔和,未及开口而含笑。她听了少凌的简单介绍,当下便为李云翰和石楠安排好了住宿。
石楠因奈不住困倦,进屋后倒在了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李云翰独坐了一阵,下楼去向杜姨讨要了些吃食。他回到屋内,见石楠醒了,于是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道:“小楠,你醒了。”
石楠干咳了两声,道:“叔,我饿了,想吃。”
李云翰扶石楠坐起来,将桌上的饭菜端给他吃,一边说:“饭菜才出锅,还热乎着,吃吧。”
看着石楠吃的狼吞虎咽,李云翰长长出了口气,轻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杜少凌拎着书本在客栈的小院里边走边读着。
杜姨正在晾晒衣服,一只硕大的马蜂嗡嗡叫着落在了她的后脑勺。
李云翰见了轻轻挥了下手,意欲驱赶它走。
忽然一只灰麻色的公鸡径直扑了过来,狠狠地啄向了李云翰。
李云翰一扭身慌忙闪开了。
杜姨回过了身子,对着那只鸡喝道:“小斑,乖——。”
小斑闻声随即停止了攻击,张着嘴吱吱叫个不停。
“这鸡呢,有灵性,它以为你要打我。”杜姨解释道。
“此鸡长得鹰嘴鹅颈、一副凶悍相,着实有些不大寻常哪。”李云翰轻声道。
“当然不寻常了,”杜姨有些不以为然,“天上掉下来的。”
“哦?”
“前年腊月里的一个黄昏,我正在院内洗衣,突然从空中掉下了一只小鸟。它摔断了腿脚,吱吱叫个不停。我见它可怜,就小心喂养它,”杜姨将一件旧衣搭上竹竿,“可没想到半年过去了,这小鸟变成了一只鸡;说是只鸡呢,却又不会下蛋,只会啄斗跟人打架;一来二去,街坊邻里的鸡都给它啄了个遍,甚至黄鼠狼见了也要躲着它。”
“原来如此,”李云翰“嗯”了声,“有小斑看家护院,我们这些住店的也就放心了。”
杜少凌拎着书本摇头晃脑地走上前来,道:“小楠怎样了?”
“多亏了杜姨良药,小楠服过后已好多了,吃饭也香了。”李云翰眼感激。
“能吃东西了就好,”杜姨收敛了笑容,“你这做爹的,可真是的,孩子烧的连话都说不了了,却一点也不心急。”
李云翰干笑了下,道:“这,都怪我……”
“不怪你,”杜少凌怕他说露了嘴,打了个圆场,“天有不测风云,谁还没点小病小灾的。”
“多嘴!”杜姨伸长了脖子,脸色严肃,“少凌呀,咱亲戚归亲戚,去年的店钱你也该还了。”
“姨,不就七八两银子,你急什么!”
“哼,要是怕你赖账,我早赶你出门了。你们这些读书人,给点脸面就当钱使。”
“姨,这一回我若中了榜,定会连本带利加倍奉还。”
“哟,文曲星下凡了?”杜姨一脸失落,“算了吧,我可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客栈也是小本生意,总得有钱周转吧。”
李云翰听了心里一酸,拍了拍腰下的宝剑,道:“杜姨,这把剑如何?”
“先生这是……”杜姨很是困惑。
“这把剑呢,多少还值几十两银子,你要是急着用钱,明日我就拿去当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识货,”杜姨明白了过来,“你们这些秀才,带把剑四处耀武扬威、吓唬别人,还是留着自个用吧。”
“杜姨,楠儿有病,他还得在这儿住下去,”李云翰顿了下,“这帐呢,你先记着,到时候我会一并还清。”
杜姨讪讪一笑,叹道:“唉,命苦哪。”
这时,杜姨的儿子杜苗用过了早餐,挺着大肚皮一步三晃地到了院内,拉着少凌非要去镇上玩不可。
杜少凌经不住他再三苦劝,只好放下书本跟着他去了。
当日,妙锦一早起来,她女扮男装收拾好了行李,陪母亲刘氏到青龙寺进香,赏樱花,散心。
妙锦陪母亲到了青龙寺,在庙堂里上过香,又游逛了一阵。她趁着刘氏歇息,试试坐骑青骢马的脚力,于是牵马出了寺院。
她骑上马连给了三鞭,那青骢马顿时四蹄生风,行如箭似一般,不知不觉间飞驰到了榴花镇前。
榴花镇上行人众多,熙熙攘攘、十分热闹。恰好李云翰也到了镇上,给石楠买了些药物,顺便打了壶酒。不料因街上人多,两人打了个照面竟也没也认出。
李云翰过了街头十字,忽见杜苗光着膀子和杜少凌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赌场,于是他悄悄尾随于后。
杜苗和杜少凌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着,拐入了一条小巷子。
杜苗耷拉着脸,道:“哼,今日手气也太背了,又他娘的赌输了。”
“还生气呢,”杜少凌一脸不屑,“要不是人家马六手下留情,你还不光着屁股回家。”
“他敢!真把老子逼急了,我让贾升哥带人好好揍他一顿。”
“嗬,又是贾升。人家现在可是堂堂四品的太常卿,哪还记得你这个小兄弟。”
“晦气,不提他了,”杜苗拍了下肚子,“饿呀,这肚子都快成两张蔫皮了……要不弄点吃的去!”
“都输成叫花子了,哪来的钱吃饭!”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只鸡扑棱着翅膀从杜苗头顶掠过,吓了他一跳。
杜苗见了那只鸡不禁喜出望外,道:“野鸡,挺大个的,这回有吃的了。”
“什么野鸡,分明是一只、斗鸡,”杜少凌有点结巴,犹豫了下,道,“它,肯定有主儿。”
“管它呢,谁逮着算是谁的。”杜苗见四下无人,拽了下杜少凌,催他一同前去捉鸡。
杜少凌经不住撺掇,于是随他追了过去。
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锣声,紧接着一队官兵冲进了街市。
街边的百姓不知何故,有的惊讶、纳闷,有的交头私语。
为首的一位差官高喊道:“让开,让开,别让西西跑了。”
身后两个差役向众人吆喝着:“各位听着,谁捉住了西西,老爷有重赏!”
原来是平钰公主的斗鸡“西西”在送往京城的路途,不小心给弄跑了。
这边,杜苗和少凌费尽了气力、终于捉到了那只鸡。两人正喜滋滋的说着话儿,不料有两个衙役冲进了巷口。
其中一个体胖的差役嘟哝道:“他娘的,真是倒霉,偏偏在爷们的地界给弄丢了。”
另一个瘦些的差役道:“这要是真丢了,少则扣发薪水,重则丢了饭碗,唉——”
两人一边张望,一边仰起了脖子喊:“鸡娘娘——西西,你在哪儿?”
“鸡奶奶——快出来吧。”
杜苗听到了喊声,回头一望见那差役朝他走来,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和少凌躲到了矮墙背后。
那只鸡不停的反抗,狠狠地啄了一下杜苗。
杜苗一使劲,掐住了鸡脖子。
两个衙役一路寻找着,正当逼近杜苗藏身之地,忽听身后传来了几声鸡叫。两人心头暗喜,急忙返身去找。
原来是李云翰暗处在学着鸡叫,引开了衙役。
两个衙役循声找了过去,可什么也没发现,不禁有些纳闷。
杜苗见衙役走远了,不禁松了口气。他松手看时,那只鸡耷拉着脖子,早已没了气。忽见那鸡腿上系着一只翡翠玉环,他赶忙卸了下来。
杜苗和少凌回到了榴花客栈,将那只鸡交给了杜姨烹制。随后二人坐在了厅堂上,静候那美味到来的一刻。
杜苗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一边喝着小酒。
墙角一张小桌边,妙锦在神情自若的喝茶,歇息。
窗前,坐着一位中年女子——平钰公主,头戴宽沿纱帽,遮住了大半边脸。她一边喝茶,一边冷眼不时扫视着四周。
这时,杜姨亲手端上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烧鸡,放到了杜苗面前,一边道:“桂花葫芦鸡,上桌罗。“
“娘,可真香哪。”杜苗咽了下口水,抄起了筷子。
“急什么,舌头没到,哈喇子先滴上了。”杜少凌拉了下他。
“香呗,”杜苗突然停下了筷子,皱眉道,“鸡怎么变小了?”
杜姨脸一沉,道:“鸡屁股剁了,扔给隔壁大黄了。
“还差只鸡腿呢。”杜苗噘着嘴,道。
“给小楠了。”
杜苗哼了一声,迫不及待的掰下了那只剩下的鸡腿正要往嘴里塞,忽然一把折扇直塞过来,挡在了他的嘴前。
“谁呀?”杜苗惊回头,道。
“闻着肉香了。”李云翰笑嘻嘻地抢过了鸡腿,大口吃了起来。
“就剩一只腿了,”杜苗黑着脸,“这可是我花钱买的。”
李云翰并不在乎,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真的?“
“那当然了。”
杜少凌道:“别听他瞎说,路上捡的。”
“对,是我捡的,”杜苗摸了下额头,“为了抓到这只野鸡,头上还碰了只青包呢!”
“什么野鸡!”李云翰一脸不屑,“皇宫里飞出来的斗鸡,一口千金哪。”
杜苗、杜少凌二人听后不由得心头一震。
“你俩做的好事,休想骗我!”李云翰吐出了一只鸡骨,神色凝重,“如今大街上贴满了榜文,到处寻赏捉拿一只叫‘西西’的皇宫斗鸡;这要是被人举报了……杀无赫!”
杜苗、少凌二人一惊,筷子险些落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惜呀,”李云翰走开了两步,“今日要不是被我撞见,学了几声鸡叫,引开了那俩衙役,你俩那小命……”
“不就是只斗鸡么,贾升哥那儿多的是。”杜苗歪着脑袋,不以为然道,“要是官府找上门来,我赔他一只便是。”
“算了呗,别吹了,”杜少凌有些怨意,对着李云翰道,“这小子手真幸,鸡腿上系了只翡翠玉环,也给私吞了。”
杜少凌说着去翻杜苗的衣袋,一边让他快点交出来,让大伙瞧瞧。
杜苗经不住二人劝扰,很不情愿地拿出那只了玉环。
杜少凌伸手去抢。二人争抢之中,不料那只玉环突然脱手而出,朝着平钰公主的方向飞了过去。
就在玉环碰到石板的瞬间,突然飞来了一只笠帽,将玉环稳稳的接住了。
妙锦疾步上前拿起了帽子,正待取出玉环,却被平钰抢先一步拦住了。她们二人对视了片刻彼此愣怔无语。
李云翰见是妙锦,急忙上前,对着平钰道:“这位施主,为何要抢此环?”
“此环是我的,当然要归我了。”平钰轻蔑一笑。
李云翰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却因隔着细纱看不清容貌,于是问她姓甚名谁?
“有必要告诉你吗?”平钰神态高傲,哼了声,道,“我只是讨回自己的东西。”
“既是施主之物,不知有何凭证?”李云翰问。
“可看见那只鸡了?”平钰指了下桌上那些残剩的鸡骨,道。
“不就只鸡嘛,本店多的是了。”杜苗抢上前一步,道,“什么三黄鸡、芦花鸡、贵妃鸡、乌骨鸡……会打鸣的鸡,会下蛋的鸡,还有不会打鸣也不会下蛋的烧鸡。”
杜苗说完,与众人相视大笑。
“哼,这可是陛下御赐的斗鸡——‘西西’,”平钰指了下玉环,“不信的话,有此环为证。”
“唬谁呢,鸡哪有什么名号!”
“看好了,此环上刻有‘平钰’二字。”平钰愤然道。
李云翰拿起了玉环细瞧,上面果真刻着“平钰”二字。他心头一惊,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她就是平钰公主?
想到这,李云翰笑道:“施主有情有义,令人敬服,玉环就归你了。”
“那我的鸡呢?”
李云翰正色道:“鸡已然下肚,权当是施主赏赐给我等的一份美味吧。”
“哼,偷鸡摸狗之徒,油嘴滑舌!”平钰怒斥道。
杜苗听了登时恼了,反骂道:“你这人真是嘴贱,不就一只鸡嘛,还叨叨个没完了!”
一边的宁芯听后当即抽出了利剑,喝道:“再敢乱说我一刀宰了你!”
“施主息怒,”李云翰急忙拦住了,一边取下了玉佩,捧与平钰。“施主若是还不乐意,可押上这块祖传玉佩。”
平钰见那只玉佩有些眼熟,愣怔了片刻,道:“你这人,也算知趣;这一次且饶过你!”
平钰说毕拿过了玉环,转身便走。
李云翰追上前去,问:“不知施主下榻何处?”
“罗里罗嗦……”平钰很是不耐烦,“你还想怎样?”
“施主见谅,改日我会登门谢罪的。”李云翰欠身道。
“金仙观。”平钰冷笑了下,随即和宁芯匆匆离去。
李云翰与妙锦再次相逢,不禁感慨万千,问她为何到此?
妙锦轻声道:“今日我带娘去青龙寺许愿、赏樱,趁她歇息之机出来遛马,不巧迷了路,不知不觉就到了镇上。”
李云翰“嗯”了声,施礼道:“上次多亏姑娘相助,云翰谢过了。”
妙锦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客气了。”
“姑娘与我萍水相逢,但请不必拘礼,称兄长便是。”李云翰笑道。
“嗯,”妙锦脸色一红,“对了,刚才那位女子像是大有来头,李兄以后见了可得当心了。”
“缘分天定哪。”李云翰轻皱眉头,意味深长道。
“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杜少凌凝视着妙锦,“三年多没见了,走,陪李兄畅饮几杯。”
“不了,我还要回青龙寺接我娘呢。”妙锦说着出了屋子,抬头望了眼天色。院内垂柳下系着那匹青骢马,见了主子一阵咴溜溜的嘶鸣。
妙锦拱手道:“二位兄长且在,我告辞了。”
杜少凌上前一步,拦住了,道:“这么晚了,你还要走?”
“嗯,接我娘回京。”
“此地离青龙寺少说也有三、四十里地;前些日子,桃河发大水,冲毁了官道,泥泞难行,”杜少凌顿了下,“小路虽近些,可是偏僻险恶,少有人走。”
“可是,我已和娘约好了,今晚一同回家。”
李云翰说,即便她赶到了京城,或许城门也关闭了。
杜少凌劝道:“别走了,都好几年没见了,今晚留下来咱们好好一叙。”
话音刚落,杜姨扭着腰肢走到了近前,对着少凌,道:“聊什么哪!省试就要到了,店里住满了各地来赶考的秀才,一张空铺也没了。”
杜少凌朝云翰挤了个眼,道:“好办,我和李兄将就着挤一宿,给她腾出一张空铺来。”
“净瞎说!”杜姨哼了声旋即走开了。
妙锦淡淡一笑:“兄长不必挽留,咱们京城见!”
“京城……”李云翰有些惋惜。
妙锦“嗯”了声,道:“崇仁坊,进奏院。”说罢,她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夜幕降临。到了晚上,除了偶尔有几声鸦啼外,榴花镇四下里寂静一片,似睡着了一般。
榴花客栈内,石楠早已睡着了。
杜少凌就着昏暗的烛光看了一会书,耐不住困倦,伏在桌前打起了瞌睡。
李云翰缓步走到了窗前,望着夜空皎洁的月光,回想起日间与平钰公主的相遇,脑海里渐渐又浮现出了十年前的往事……
那时,他在青城山学艺,称呼平钰公主为小盈师姐;两人在一起练剑、游玩……月色下,他将刻好的一只桃木符送与她,两人打开心扉互诉衷肠……
一想到自己终于找到了她,他激动难抑,不禁兴奋地喊了一声:“小盈姐,我来了。”
“李兄,喊谁呢?”杜少凌睁开了迷离的双眼。
“别贪睡了,”李云翰回过身子,淡然一笑,“书中自有颜如玉,还不再多读一会?”
杜少凌白了他一眼,叹道:“唉,做梦去呗——”
“你呀,别灰心,省试在即,还需多下些功夫!”
少凌“嗯”了声,问:“那你呢?”
“我呢,打算明日回京,去太清观找师父。”
“找师父?”少凌似乎想起了什么,“兄长初到京城不熟悉路,还是由我陪着找吧。”
“好吧。”李云翰当即答应了。
当日黄昏时分,妙锦和母亲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了家。
晚上起风了,从那深邃遥远的夜空不时飘落下几丝细雨,像是滴打在了她的心头。妙锦独坐在窗前,一边轻抚着“小黑”,一边痴痴地望着窗外,感觉十分落寞。
她的视线又落到了那本《文赋》上。她试图静下心来,努力追忆着她与李云翰离别时的情景……
那已是三年前了,一个阴雨天,柳树下。
妙锦手捧着《文赋》,含情脉脉道:“此一别,也不知何时再与先生相见?”
“这,”李云翰迟疑了下,“心若有缘,不会遥远。”
妙锦点了下头,眼神有些迷离。
“雨大了,姑娘请回吧。”
“嗯,我这就走。”妙锦嘴上这样说着,但仍痴痴的望着,一步也不想离开……
当晚,金仙观。平钰公主也是一夜未曾安睡。
她凝视了一会那只桃木符,起身走到了古琴前,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
想起白天与李云翰的巧遇,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青城山那一幕……
那时她约二十五六岁,在和李云翰在游玩时,问他身上的那块鱼龙玉佩从何而来?李云翰笑着说,是祖上传下来的。
平钰听后,很是困惑。因为她的童年是在皇宫里度过的,曾见过皇兄也戴着这样一只玉佩,与李云翰的那只十分相似。
想到这儿,平钰不禁陷入了迷惘之中。
第十三章青城子药铺试才学阿思诺凯旋显骄悍
这日上午,骆峰正在书房查阅邸报,突然接到了炫帝口谕,命他即刻进宫觐见。
骆峰接旨后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赶往皇宫。
见了炫帝,骆峰上前跪拜道:“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有何事?”
“骆爱卿请起。”炫帝微微一笑,“数月没见褚将军了,他近来可好?”
“回陛下,褚将军还好;只因近来军务繁忙,一时无法回京见驾。”骆峰道。
“边塞苦寒之地,褚将军多年戍边在外从未有丝毫怨言,朕常有亏欠之意哪。”
骆峰一时不解炫帝话意,思忖了下,道,“褚将军为国戍边乃为臣者之本分,还请陛下宽心。”
“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哪。”炫帝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左相一位空缺已久,朕想好了打算由他来接任。”
骆峰感觉事出突然,一时不知如何答好:“这……”
“朕思虑过了,若从朝臣中遴选一人,百官又会为此争议不休,甚至闹得头破血流。朕早已厌倦这一幕了。”
“是,陛下圣明。”
“骆爱卿,你尽快告知褚将军,命他择日进京见驾。”
“是,臣遵旨。”骆峰道。
炫帝回过头,命高峻前去中书省传达旨意,起草任命褚漠寒为左相的诏书。
骆峰一离开皇宫,便打马如飞赶回了进奏院。他凝思了片刻,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将信封封存在了蜡丸里。
骆峰叫来了仆人阿春,命他即刻前往渔阳,将信亲手交与褚漠寒,告知他将被任命为左相。
贾升为了讨好林弗,向他进献了一只名叫“圈圈”的斗鸡。此鸡凶猛异常,绰号为“百胜将军”,曾是去年宫廷斗鸡大赛的冠军。
林弗见了此鸡十分高兴。
贾升道:“大人尽可放心,此次宫庭鸡王大赛,圈圈定会夺冠。”
“贾老弟,还是等下一回吧。”林弗面露一丝惋惜。
“大人这是何意?”
“小弟有所不知,这两日朝廷正忙于筹备戈长风凯旋而归之大庆,已临时取消了斗鸡大赛。”
“噢,原来如此。”贾升点了下头,不免有些失望。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林弗的小女婿齐傕匆匆来见。
林弗一扬眉,问他何事如何惊慌?
“回禀岳父大人,刚才接宫内线人密报,陛下打算任命褚漠寒为相。”齐傕回道。
林弗听后心头一震:“此事当真?”
“是的,高峻已去中书省传达过圣上口谕了。”
林弗听后皱紧了眉头,无力地扫视了一下屋子,轻叹道:“唉,陛下绕过群臣直接任命褚漠寒为相,这不明摆着不信任老夫嘛。”
齐傕道:“岳丈大人,您说该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老夫还能有什么法子!”林弗苦笑了下,“这样吧,诏书呢,先不要发布,能压一时是一时;待皇上问起来时,老夫自有办法应对。”
齐傕点头答应了。
这日上午,太子在付果、岑燊等人的陪同下,出了少阳宫,前去祭拜萧郁。
每逢暮春之际,京城的达官显贵、商贾名士皆侈于游赏宴饮,一路车马若狂,络绎不绝。太子等人出了延兴门,行了许久好不容易才从人流车马中冲了出来,挤上了一条僻静小道,不料又被一群灾民拦住了去路。他们跪倒在太子的车马前一面哀号,一面乞求些钱物。
太子见那些灾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困境,心头一酸落下了泪水。
“殿下因何落泪?”付果问。
“半年前本宫路过此地,灾民尚不过两三百;不知怎的,今又骤增了数倍之多,”太子微闭着双目,“见他们生活如此之艰难,岂能不让人心痛!”
“殿下节哀,”付果停了下,道,“奴才打听过了,除了少部分京畿之地的灾民,其余多是从冀州一带逃荒而来的。”
“冀州,那可是褚漠寒的辖地,看来那儿的灾情确是不轻哪。”太子回过神来,命付果拿出些银两分发给灾民。
付果诺了声,随即照办了。
灾民接过了银子,大为感激,一边叩拜道:“多谢大人。”
“殿下,石峥大人遇害,莫非也与冀州灾情有关?”岑燊突然发问。
“别瞎猜了,石大人之死,还不是因为他替本宫说话。”太子黯然道。
“殿下,这……”
“别多想了,”太子轻叹了下,“当下朝臣们都忙着争夺左相一位,哪有心思去管灾民的死活。”
付果上前一步,劝太子该动身了;说萧良媛还在等着他呢。
太子一行人又赶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路,到了乱坟岗,只见萧良媛跪伏在父亲萧郁的坟前,一边烧纸,一边低声啜泣着。小尼碟儿侍立在一边。
萧良媛道:“爹,你死的可真冤哪;爹,孩儿一定要为你报仇!”
太子下了马,轻步上前,缓缓扶起了萧良媛,道:“爱妃,别难过了。”
萧良媛神情痴呆凝视着他,道:“殿下——”
太子眼含泪花,一咬牙,道:“此仇不报,本宫誓不为人!”
萧良媛听了一下子扑倒在了太子的怀里。
榴花客栈内。
趁着石楠还在熟睡,李云翰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又反身回到了他的床前,怜惜地凝视了一阵。
李云翰出了寝室,见少凌背着行李在和杜姨交谈。于是上前说要进京一趟,叮嘱杜姨照顾好石楠。杜姨勉强答应了。
李云翰与杜少凌赶到了京城,径直前往太清观,打算查找紫旭真人的下落。
不巧正逢着朝廷举办盛大仪式,欢庆河西节度使戈长风率军凯旋归来,城内各条主街沿途皆有官兵警戒,并封禁了道路。
李云翰和杜少凌一时走不了,只好围挤在人群里,驻足观看。
先是有数十骑仪仗兵在前开路,随后是一队铁甲步兵列阵行过,紧接着戈长风昂首端坐于一头黑色骏马上,缓缓而至;在他身后二十步开外,同罗骑兵首领阿思诺、敏泰父子等一干武将列队相随。
阿思诺面阔发黑,腮边长满了黄色虬髯。他神态傲慢,眯缝着双眼漫不经心地望着前方。
忽然不知从哪儿蹿出了一只黑犬,对着阿思诺的坐骑汪汪吠叫个不停。那犬主随后紧跟着追到了近前,欲拉走它。
阿思诺见坐骑受了惊吓,他立时大怒,挥舞着长鞭对着那犬主猛抽了几下。那犬主一时躲闪不及,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阿思诺得意的大笑了两声,随之策马扬鞭而去。
李云翰在一边见了不由得眉头紧皱,长长叹息了声。
由于堵路较久,李、杜二人急匆匆赶到了升道坊的太清观时,法会早已散场了。
李云翰仍不死心四处找人打问了一番,方知紫旭真人确曾来过;不过,他诵读过祭文后便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李云翰听后很是失落。
“算了,别找了,”少凌头上渗出了黄豆般的汗珠,连着咳嗽了几声,捂着肚子,“痛,快撑不住了……”
“肚痛?”
“嗯,或是昨日多吃了些冷食吧,”杜少凌嘴唇发紫,有气无力道,“腿脚发软,肚子又胀又痛……“
李云翰听后赶忙扶着少凌走开了,打算找个地方喝口热茶、歇息一下。
两人走到了一家丝绸店铺门前,艾允正带着仆人们往车上装运着绸布。
少凌走过时没忍得住,不小心呕吐了一地,喷在了艾允的脚面上。
艾允见状登时大怒,厉声责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
李云翰赶上前来,拱手施礼道:“对不起大人,我这就给您擦净。”
艾允扭过身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惊道:“哟,李先生……”
李云翰也认出了艾允,再次揖首,道:“艾长史,别来无恙?”
“嗯,还好,”艾允微微一笑,“自江陵一别,荆王殿下可是无日不挂念先生呀。先生既已进京,为何不去拜会他?”
“大人误会了,云翰初到京城,尚不知荆王殿下回府。”
“是吗?”艾允不冷不热的,“先生,话我可是传到了。”
“嗯,请转告荆王,云翰择日定去拜访。”
“好吧。”艾允说着瞪了杜少凌一眼,打马带人离开了。
李云翰带着少凌到了折柳客栈,安顿好了他,打算出门去药铺抓些药来。他刚迈出大门,杜少凌突然说,出门向北百步开外就是亲仁坊,那儿有一家名为月泉药铺的店子,叫他去那儿买药。
李云翰“嗯”了声,匆匆离开了客栈。
到了月泉药铺,正逢着午间,顾客稀少,偶尔有一两个前来买药。
楼月正帮着父亲楼泉清点着药材,见他进了铺子,抬起一对黑亮的眼睛,笑问:“这位客官,买什么药?”
李云翰见她细眉明眸,动作娴熟又热情好客,不禁心头一热,道:“昨日误食冷餐偶感风寒,想买几味草药,不知贵店有没?”
“药方呢?”
李云翰有心试一下楼月的才学,道:“来时匆忙,忘带药方了;不过,脑子里还记得。”
“说吧,什么药?”
“头一味药嘛——酒阑宴毕客何为?”
楼月一怔,马上明白了过来,此人借口买药,实是想考问她。于是一扭身子,背对着李云翰,指着药橱道:“酒阑宴毕客当归,当归当然有了。”
李云翰听了一惊,又说:“夜深月黑路不迷。”
楼月又马上猜中了,她以问作答:“熟地要多少?”
李云翰听了暗暗钦佩,此女果然才思敏捷,笑道:“再要百年美貂裘。”
“陈皮也有。”楼月爽口回道。
李云翰紧盯着她,肃然道:“还要夫妇偕白头。”
楼月听了顿时脸色绯红,将脸扭到了一边,道:“客官也够酸的,你想卖弄自己,找错地方了!”
店内一时悄然无声。
这时忽从屋内传出了一声高亢的男子话音:“没错,百合么,新进的。”
李云翰抬头一看,只见王诘笑着从里屋走了出来,对着他微微颔首。
“李兄,可是来为小楠买药?”
“不,是少凌,他因用了冷食而恶寒,”李云翰嘴角一撇,“怎么你也在此?”
“我嘛,是这儿的老客户了,”王诘故作神秘,顿了下,道:“以往呢,少凌弟从终南山上采挖些药材,也常在这儿寄卖。”
这时店主楼泉走上前来,打量了下李云翰,道:“这位客官是……”
王诘笑着将李云翰一一介绍给了楼泉父女,招呼他到后院里坐下、喝茶。
王诘说,初到长安时,他也曾水土不服病倒在街头,幸亏楼伯父女二人将他收下悉心救治,这才捡回了一条薄命。
“可谓命中贵人哪。”李云翰轻叹一声,打趣道,“楼姑娘才思敏捷,半个郎中半个诗人;王兄志趣高雅,近水楼台先得月,真乃上天赐福呀。”
王诘脸一沉,道:“李兄客套了,不过一商女而已,用不着恭维她。”
李云翰微微点了下头。
“哼,又小瞧人了,”楼月抓好了中药,带到了李云翰跟前,递上道,“公子,你又吃醋了。”
王诘听了只是笑而不语。
“多谢楼姑娘,”李云翰接过药,对王诘说,他得回客栈煎药了。
“好么,我也要外出演奏,正好顺路送你一程。”王诘起身道。
“去哪儿?”
楼月抢先道:“当然是惠王府了。”
李云翰“嗯”了下,眉头一皱,摸了下口袋,才发现没带够钱,于是有点难为情,道:“这药钱……”
“免了。”王诘呵呵一笑。
“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呢,他的面子大呗,”楼月瞅了眼王诘,又将目光移向了李云翰,“李兄切莫见外,以后用药尽管来店里取便是。”
“惭愧,下不为例!”李云翰说毕和王诘轻步出了药铺。
待李、王诘二人走远了,楼泉对着楼月道:“月儿呀,你也不小了,得赶紧办婚事了。”
“爹,你又催了。”楼月脸色绯红。
楼泉正色道:“月儿,王诘心性温和,且多才多艺。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给他说。”
“爹,急什么;省试就要到了,他正忙着备考呢。等过了这个坎儿,再说不迟。”
楼泉嘟囔道:“还不急,你已二十多了,我还等着抱小外孙呢。”
楼月低下了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开了。
李云翰和王诘出了月泉药铺,行到了一处叉路口,两人依依告别。不料此一幕恰好被路过的燕然看到了,他注目凝望了片刻不由得心头一震。
原来三年多前,燕然曾陪达复到过云枫客栈,故而认识李云翰。
燕然年近三十,身材魁梧,不仅善使一对蝴蝶长刀,且长于弓弩。他原为禁军神臂营一名校尉,因元宵夜遇一街痞调戏市井少女,一怒之下不慎出手将那痞汉打死。后来幸得达复百般相助,他才免了刑狱之灾保住了一命。
达复见其忠勇,遂将他收为自己的心腹,成了铁衣社的一员得力骨干。
燕然悄悄尾随于李云翰身后,一路跟到了折柳客栈。问过了店小二,得知他在此间落脚;燕然未敢惊动,随之又悄然离去。
当日,燕然回去后见了达复,说他发现了李云翰的行踪。达复听后有些疑惑,道:“怎么他和王诘在一起?”
“这,在下也不清楚。。”
“怪了,为何王诘没告诉我呢?”达复哼了声,“这个王诘,跟我们是越走越远了。”
李云翰回屋后煎好了药,端到了床前让少凌服下。
少凌心怀感激,喝过了汤药,谢道:“兄长费心了。”
“见外了,是不。”李云翰轻叹了声,道,“此去心急没带够钱,多亏遇见了王诘,这才抓回了药。”
“人熟好办事,这下该明白了吧。”杜少凌活动了几下胳臂,渐觉气力有所恢复,微笑道,“待我以后发达了,会还他这笔人情的。”
王诘到了惠王府后,到了李婳的寝室陪她练了一阵古筝。
李婳有些心不在焉,她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一面直勾勾的看着王诘。
“郡主为何不弹了?”
“这……”李婳犹豫了下,怯怯问道,“不知公子可否成亲?”
“身无功名、居无定所,何以成婚!”
李婳走上前来,紧紧依偎着王诘,轻声道:“公子,你看我呢?”
王诘听了心头一热,未敢作声。
李婳抚摸着他的手臂,道:“只要公子乐意,我愿与公子作百年之好。”
“郡主金枝玉叶,在下岂敢高攀!”
“假斯文!”李婳贴紧了他的脸,“我又吃不了你。”
王诘见她酥胸微颤、娇声细语,不由得慌了神,移开了,道:“实不相瞒,在下已与他人私定终身了……”
“哼,又想骗我!”
“真的。”
“看你说的,订婚算什么,我才不介意呢,”李婳说着将胸口贴紧了他,“公子,我可是真心喜欢你呢。”
王诘脸一红低下了头。
第十四章争左相林、杨暗起恶斗
为迎接戈长风、阿思诺凯旋而归,朝廷在丹凤楼举办了盛大的欢庆仪式。
笳鼓声声,震彻天地。数千名禁军士兵甲戟鲜明、队列整齐,每十步一岗,从朱雀门一直绵延到了丹凤楼,足足有十里之遥。
丹凤楼下的广场西侧,太常寺少卿贾升正在听乐工陶子的汇报。
当贾升闻听指挥演奏的太乐丞黎清称病没来时,不禁又气又恼,道:“哼,他这不是存心跟我作对么!”
贾升望了一眼众乐工,唉叹道:“他不来,又有何人来指挥呢?”
陶子听后拍了拍胸脯,说他可以指挥演奏。贾升虽很不情愿,可一时为了应急也只好答应了。
演奏的《秦王破阵图》虽说已演练了多回了,可是由于初次遇见如此盛大的场面,加之又是临场指挥,陶子不免十分紧张,致使演奏现场一度十分混乱。
贾升不时在众乐工间来回奔走,累得他焦头烂额。
丹凤楼下。
太子和荆王、福王、盛王、丰王、煌王等人分列于东侧;林弗、陈业硕、汪拱、杨嗣郎等一班文臣以及禁军大统领陈行甲、褚言忠、封存胜等一班武将立于西侧。
杨嗣郎疾步走到了贾升身边,怒斥道:“贾大人,如此重大朝仪,为何乱糟糟的?”
贾升怯声道:“回大人,乐工们初遇如此隆重场面,故而心怯,加之黎乐丞有病在家……”
“休要找什么借口!”杨嗣郎拉长了脸,“陛下素来重视梨园、宫乐,而你身为太常少卿,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失职!”
贾升哆嗦了几下,劝他息怒;说等此曲一过后面就好了。
“哼,那就等着瞧吧。”杨嗣郎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河西节度使戈长风率着阿思诺、敏泰父子昂首阔步走了过来。阿思诺年过五旬,身材魁梧、阔面黄须,他一边行走,一边不时向朝臣们点头示意。敏泰年约三十,长得豹头环眼,鼻下两撇八字浓须;虽说个头不高,但体格健硕、身手敏捷,将一把圆月弯刀使得出神入化,活脱脱一位立地太岁模样。
当阿思诺父子二人路经林弗身边时,皆仰迈着脸未吭一声,傲慢而过。
林弗装作并未在意,只是轻轻的摇了下头。
一边的汪拱见了不禁怒从心中起,喊住了阿思诺:“将军好大的架子,见了林相为何连声招呼也不打?”
“哟,是汪大人,”阿思诺回过头来朝地上啐了一口,“末将一介武夫,只知疆场杀敌,从不会谄媚他人,这难道也有错?”
“你忘了朝规了?”汪拱受怼,气得脸色通红,“你功劳再大,也不过官居三品,难道还要让宰相拜你不成!”
“哼,末将本是胡人,那些汉人礼数,老子还没弄清楚呢!”阿思诺说罢拧身而去。
汪拱恨恨地跺了下地,道:“真是骄横无礼!”
阿思诺和敏泰来到了太子跟前,毕恭毕敬地拜见过太子。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炫帝带着懿妃、高峻等人赶到了。
戈长风、阿思诺和敏泰等人赶忙上前参拜。
待迎接仪式一毕,众皇子和朝臣们陪着炫帝前往御园宴饮。
宴席之上,炫帝心情十分愉悦,对着众人高声道:“朕即位数十年来,与吐蕃大小不下二十余战,然皆不能使其臣服。此次两位将军率军西征,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便攻克了黑石城,迫使吐蕃签立和约,真是居功至伟呀。”
戈长风、阿思诺道:“陛下圣明,四海归心。”
汪拱出列,奏道:“河西走廊乃我大唐之臂膀,此次大捷,不仅沉重打击了吐蕃,也使丝绸商贸之路重新得以畅通。”
“确是可喜可贺。”林弗高声道,“陛下,黑石城大捷,不仅重树我大唐天威,还稳定了西域各国。此役皆赖陛下英明决断、指挥有方。”
炫帝听了不时的含笑点头。
“陛下,臣有一议,”阿思诺语气凝重,“黑石城一战惨烈无比,我军伤亡过万,还望陛下犒赏三军,优抚那些阵亡将士。”
“嗯。朕不仅要优抚那些死者、伤者,还要重赏你和戈将军,”炫帝双眉一扬,“传旨,加封戈长风为西平郡王,阿思诺为靖远侯。
戈长风、阿思诺听了慌忙跪拜:“谢陛下隆恩。”
林弗道:“陛下,今河陇已定西线无忧,为防北境突厥南侵,可命阿思诺率部重回旧地——授降城休整,也可了却将士们的思乡之情。”
炫帝“嗯”了声,扭过头去问阿思诺可否愿意?
阿思诺心无准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太子见了上前一步,奏道:“父皇,河陇虽定,可是吐蕃、羌人未必真心臣服;为防其反复,儿臣以为还需命三军就地休整、以屏障京畿重地。”
阿思诺对着炫帝嘿嘿一笑,道:“既然太子殿下说了,那臣就留下是了。”
“好吧。“炫帝轻轻点了下头,“我军虽获大胜,可已是疲惫之师,那就留驻河西休整吧。”
“是,臣遵旨。”阿思诺回道。
参加完贺宴,贾升累得身子骨似要散架了一般。一进家门,他一屁股躺在了长椅上,惬意的眯上了双眼。
管家贾顺和乐工陶子在一边小心侍候,为他按摩、松骨,说些宽慰的话。
贾升小憩了一阵,突然睁开了眼,骂道:“娘的,今日演奏场面极其混乱,让老子丢尽了颜面!”
“大人息怒,”陶子干笑了下,“还不是因为黎清那个老家伙,故意称病不来,让您当众出丑。”
“此人素来不服管教,老子早就想辞掉他了!”贾升直起身子,皱眉道,“只是他一走,又由何人来指挥?”
“大人,您看奴才如何?”陶子小声道。
“你?”贾升眼露不屑,“就算了吧。”
陶子“嗯”了声,又道:“对了,那宫庭斗鸡赛一事,您还有何吩咐?”
贾升一扬头,道:“不办了!”
“这是为何?”
“这几日陛下忙着庆功,哪有什么心思观赛!接下来他又要接见褚漠寒,举办万国朝贺大典,怕是无暇顾及哪。”
“这……”
“林相之意呢,将斗鸡赛改放于秋季。”贾升缓了下,命陶子将赛事推迟举办的消息通知下去。
林弗回了月堂,正躺在长椅上歇息,汪拱和杨嗣郎来看望他。
稍作寒暄后,汪拱道:“大人,阿思诺真是无礼,连您也不拜。”
“可不是么,”杨嗣郎道,“这个老家伙,如今眼里除了东宫,谁都搁不下了。”
林弗干笑了下,道:“那二位之意……”
汪拱抢先道:“大人,汪某以为欲废太子必先除掉此人。”
林弗叹了口气,道:“他新立大功,又蒙陛下恩宠,难哪。”
“大人勿忧,阿思诺缺心眼,不过一匹夫耳,岂能斗得过您!”杨嗣郎恭维道。
林弗“嗯”了声,缓缓道:“老夫派阿思诺西征,本想着借吐蕃人之手除掉他;可没想到,这个老家伙不仅没死在战场,还大胜而归封了一个靖远侯。”
“大人为相多年,什么风浪没经过,难道还怕了一个区区侯爷不成?”汪拱道。
“你误会了,”林弗轻捋了下胡须,“老夫并非惧他,老夫所虑者,是他手下那两万同罗铁骑。”
“哦?”
林弗道:“同罗骑兵攻城拔寨、剽悍无比,号称大唐第一铁骑;二位试想,阿思诺驻防河西,一旦京城有事,同罗铁骑不出三日便可赶至城下。他手握劲旅,就连陛下也有所忌惮呢。”
“如此说来,他是动不得了?”
“嗯。”林弗点了下头,“自韦直、石峥等人一死,文臣之中再也没人敢替东宫说话了;不过那些武将呢,就不好说了。陈行甲、戈长风、褚言忠等一些老将,虽未表明态度,却也力图保持中立。”
“难道您就能忍下这口气?”
“不。”林弗摇了下头,“老夫在等一个人,只有他能帮我除掉这心头大患。”
“谁?”汪拱问。
“褚漠寒。”林弗缓了下,肃然道,“石峥死后,左相一职不是一直空缺着吗?依本朝惯例,陛下想让他来接替,已命他进京了。”
杨嗣郎听了很不高兴,道:“这个褚漠寒,不过大老粗一个,他也能做得了宰相?”
“杨大人,此乃陛下之意,”林弗紧盯着他,“近三十年来,由节度使而入朝拜相者不胜枚举,已成本朝惯例,褚漠寒当然也不例外了。虽说他不懂文墨,可陛下看重的是什么,是忠心!”
杨嗣郎听了不禁十分失落,瞅了眼汪拱,道:“林相,那我们二人呢?”
“是呀,我等好不容易除掉了石峥,难道要将此位拱手让与他人不成?”汪拱道。
“二位放心。二位乃老夫之左膀右臂,老夫岂能坐视不管?!”林弗阴笑了两声,“虽说陛下下了口谕,可是中书省的任命诏书还被我压着,迟迟没有下发。”
“大人高明,”杨嗣郎心头一喜,“不过,一旦陛下问起此事……”
林弗干咳了两声,汪拱急忙掏出了手巾递上前,让他唾出痰液来。
“放心好了,老夫自有办法应对,”林弗指了下案几上的公文,“这些公文呢,老夫尚需处理一下,二位若是再没什么事,就请改日再叙。”
汪拱、杨嗣郎当即会意,于是向林弗告退,离开了月堂。
林弗歇息了一阵,缓过了精神,随手翻看了一遍南诏发来的急报,不禁大怒,道:“这个冼通,真是无能至极,竟会有如此惨败!”
“相爷,”扈管家在一边轻声道,“冼通又吃败仗了?”
“是的,数万精锐损失殆尽。”林弗长叹一声,“陛下若知此事,可如何交待哪。”
屋内一时寂然。
这时一个仆人来报,说是汪拱又来求见。
林弗听后愣了下,自语道:“这个汪拱,怎么才走就又来了?”
“那大人之意……”仆人问。
林弗思忖了一阵,有气无力的挥了下手:“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汪拱进了屋子,拜见过林弗。
林弗并未起身,打了个呵欠,一脸疲态,问他又有何事?
“回大人,刚才杨嗣郎在,有些话呢,下官没敢多讲。”汪拱嘿嘿一笑,道。
“别打什么哈哈了,可是为了左相一职?”林弗瞪眼道。
“是的。石峥一倒,朝政重担全压在了您一人肩上,下官不忍大人劳累,想为您多分担些。”
“老夫不是说过了,圣上早有意中人——褚漠寒了。”
“那,在下斗胆一问,您也希望他出任左相?”
“当然不了。不过,此乃陛下之意,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岂敢违逆!”
“可是,这也太让人寒心了……”汪拱一脸沮丧之情。
“实不相瞒,老夫扳倒石峥,就是想让你来出任左相;待我老退后,你再接我之职。”林弗板起了面孔,“可没想到那姓杨的一点也不知趣,仗着后宫有懿妃撑腰,非逼着老夫挺他不可。”
“可不是么。杨嗣郎不学无术,只知贪财纳贿,岂能为相!”
“这些毛病呢,老夫都能忍。当官的谁不想为自己和家人弄点钱财?那你也得会弄。老夫是担心哪,他一旦做了左相,恐怕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没错。”汪拱点了下头,“别看他现在只是个五品的御史中丞,可尾巴早就翘上天了。他若再高升一步,眼里哪还会有您!”
“杨嗣郎眼光短浅、急功近利,丝毫不懂为官之道,”林弗突然睁大了眼睛,恨恨道,“就凭他跟褚漠寒过不去这一点,老夫也不会答应!”
“这是为何?”
“褚漠寒是什么人哪?他是渔阳、卢城两镇节度使,手握十余万重兵,称雄一方。有我这把老骨头在,多少还能镇得住他;可一旦杨嗣郎上了台,像他那样嚣张跋扈惯了,非得把褚漠寒给逼急了不可,到那时,唉——”
汪拱听后恍然大悟,道:“大人深谋远虑,让人折服;不过,他要是非上不可呢?”
“这个——”林弗思忖了下,道,“依老夫看,左相人选,陛下尚在褚漠寒和杨嗣郎之间摇摆不定;而懿妃呢,当然也不会闲下了,定会替其兄长说情。老夫呢,也只有相机行事了。”
“那就有劳大人了。”汪拱凑上前一步,“若有什么事,下官随时听您差遣。”
艾允回府后,趁着荆王饮茶、歇息之机,将当日在街头巧遇李云翰之事告知了他。
“太好了,”荆王听后惊喜万分,静思了一阵,忽又皱紧了眉,“不知他此番进京意欲何为?”
“回殿下,属下一时匆忙,未及多问。”
“当年李云翰客居江陵时,本王见他才识非凡,曾许诺荐举他入朝为官。”荆王踱了几步,道,“他此次进京,莫非也是为了仕途?”
“或许是吧。”艾允微带笑意,“殿下正当用人之际,何不将其网罗至麾下?”
“嗯,本王也早有此意。你呢,尽快带他来见。”
艾允赶忙诺了声。
次日上午,炫帝和懿妃用过了餐,决意去梨园一同赏戏。他等了许久,仍迟迟不见懿妃出屋,于是在高峻的陪同下出了寝宫,沿着太液池边散步。
炫帝缓步走了一阵,忽见前面梅花丛中有数只纤纤细影摇晃,仔细一看,却是宸妃在和两个宫女说笑。
不待宸妃上前参拜,炫帝疾步走到了身边,笑道:“梅花映佳丽,好似仙女降凡间哪。”
宸妃听了嫣然一笑,欠身道:“难得陛下一赞,臣妃倒好生不自在了。”
“是么?”炫帝凝视了宸妃一阵,见她脸若桃花粉嫩无比,不禁动了芳心,道,“难道是朕平日冷落了爱妃不成?”
“怎么会呢。”宸妃扭捏了几下身子,轻挽着炫帝的胳臂,道,“爱妃只是一时激动罢了。”
二人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梅花,一边说些有趣的话儿。正在兴头上,懿妃匆匆赶到了近前,见二人举止亲密,不由得起了妒意。
“陛下,说好的去梨园观戏,找了半天也没见着。”懿妃嘴角一撇,“原来却在这儿呢。”
“今岁天寒,梅花也比往年开得晚了些。”炫帝干咳了两声,“一早路过塘边,恰逢这花苞初绽、香气袭人,朕故此耽搁了。”
宸妃细眉一挑,对着懿妃笑道:“娘娘来的正好,也一同赏梅吧。”
懿妃瞪了宸妃一眼,回过头,冷冷地道:“陛下滞留于此,是在逗美人开心吧。”
“爱妃,这算什么话!”炫帝立时耷拉下了脸。
“陛下喜新厌旧,又何必用赏梅来搪塞。”懿妃说着呜呜抽泣了几声,扭腰便走。
炫帝一愣,丢下了宸妃,去追懿妃。
炫帝追上了懿妃,轻挽着她的胳臂,一边为她拭泪,道:“爱妃也太小心眼了,就容不得朕与其他妃嫔在一起?”
“陛下误会了,臣妃落泪并非是妒忌。”
“那,又是为何?”
“梅花历经严冬、凌寒绽放,臣妃心有所感,伤心自己身世之苦哪。”
“是吗?”炫帝呵呵一笑,道,“爱妃贵为三宫之首,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又何苦之有?”
“身苦,心更苦。”
“此话怎讲?”
“臣妃自幼失父,家道中落,多亏堂兄倾囊相助,我才得以苟活于世。兄长忠于陛下,且为官勤勉,可如今官不过五品,”懿妃缓了下,凄然一笑,“臣妃想起大恩未报,心生愧疚故此落泪。”原来,杨嗣郎早已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懿妃,希望她能在皇上跟前为其多多美言,助其升迁左相。
炫帝听后恍然大悟,轻轻一笑,道:“令兄入宫不过三年有余,已是食五品俸禄,身兼朝廷大小十余要职,这还不算重用?”
“官职杂而多,难配兄长之大才。”懿妃柔声道。
炫帝静默了一阵,问:“那,依爱妃之意呢?”
“这,臣妃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
“听说左相一职空缺,陛下可属意于兄长?”
“左相?”炫帝干笑了下,道,“晚了,朕已有别的人选了。
“不知是何人?”
炫帝沉下了脸,道:“爱妃呀,你的本职是管好宫内之事,至于朝政嘛,就不必多问了。”
“臣妃明白,”懿妃提高了嗓门,“不过,臣妃斗胆问一句,难道为国荐才也算有错?”
炫帝嗫嚅了片刻,道:“这左相一职,朕想让褚漠寒接任。”
“褚漠寒,”懿妃听后很是惊讶,“他一介武将,也能治国理政?”
“爱妃有所不知,自朕即位以来,边将出任内阁首辅已是朝廷惯例;命他为相并非是要他做什么具体事务,只要他对朕忠心、镇得住那帮朝臣便可。”炫帝缓了口气,稍稍低下了头,“况且朕已下了口谕,只等发布诏书颁告天下了。”
“陛下,褚将军是忠心,难道我们杨氏兄妹就不忠了?”懿妃抽泣了两声,“算了,臣妃还是不说了罢,以免又惹陛下生气。”
见炫帝没有反应,懿妃又嘤嘤啜泣,道:“臣妃命苦哪,兄长之恩只恐今生无以回报了……”
懿妃说罢欲走,炫帝一把拉住了她,道:“爱妃,别伤心了,你这一哭朕的心也要碎了。唉,急什么,左相之事且容朕与臣工们再商议、商议。”
懿妃听了破涕为笑,依偎着炫帝,柔声道:“陛下,臣妃多嘴了。快,一同赏戏去。”
炫帝点了下头,正要起身离开,忽然一黄门来报,说是林弗有要事求见。
炫帝虽有些厌烦,但一听说是要事,只好命他来见。
不一会儿,林弗到了跟前,拜见过炫帝、懿妃。
懿妃冷冷地瞅了林弗一眼,带宫女到一边赏花去了。
炫帝问林弗有何要事?
林弗说,昨日接南诏军报,剑南节度使冼通平叛失利,致使唐军五万多人几乎全军覆没。
“真是数十年来未有之奇耻大辱!”炫帝听了又惊又怒,“南诏不过一区区藩属小国,朝廷屡派大军前去征讨皆难见成效。你说,为何会致此惨败?”
林弗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此役皆因冼通指挥无方且过于轻敌,以致有此惨败。”
“哼,又是轻敌!”炫帝皱紧了眉头,“那个冼通呢?”
“回陛下,臣已命他回京请罪了。”
炫帝叹息了一声,道:“林卿,你身为内阁首辅,出兵之前可是曾向朕打过保票的。”
林弗哆嗦了下,道:“陛下,南方湿热多瘴气,而我军多为北方将士,水土不服、身染瘟疫,未战先衰哪。”
“哼,打了败仗,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的。真是一群庸才!”炫帝说毕,拂袖欲离开。
林弗见状高声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
炫帝回过了头,问他何事?
“陛下,近来因左相人选一事,朝臣们为此议论纷纷、争议不休。老臣说陛下打算让褚漠寒接任,可是仍难以平息众人非议。”
炫帝听后顿时来了兴趣,心平气和道:“既然他们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非议的?”
“陛下,有人说褚漠寒为相不妥。”
“为何?”炫帝轻声问道。
“他们说,褚漠寒虽是忠勇,可惜不通笔墨;朝政呢,更是一窃不通;况且北境时有突厥、契丹入侵,只有他镇守方可保边关无虞。臣以为此次南诏之败,便足以说明。”
“说明什么了?”炫帝微微一笑。
“说明只有选对了将帅,三军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嗯,不错,”炫帝轻轻点了下头,笑道,“那杨嗣郎可否为相?”
“这,老臣不敢妄言。”林弗身子颤抖了下。
“说吧,朕不怪你。”
林弗高声道:“回陛下,他也不妥。”
“这又是为何?”
林弗不慌不忙,道:“陛下,按本朝惯例,宰相人选应由吏部甄选,再由中书省择优推荐;其二,杨嗣郎虽擅理财,不过资历尚浅,且身兼大小十余职,怕是无暇分身哪。”
炫帝狠狠地瞪着他,道:“此二人都不行,如此一来朕岂不是将他们二人都得罪了?”
“陛下勿忧,这得罪人的事就交由老臣一人扛着。”
“你……”
“陛下,臣有过错。”林弗突然跪倒在地,“前几日臣闭门养病、疏于公务,以致延误了下发任命褚漠寒的诏书,还请陛下宽恕。”
“林卿老矣,朕不怪你,”炫帝淡然一笑,示意他起身,道,“只是朕已对骆峰说过了,想必他也通知了褚漠寒。”
“陛下,既然中书省没有下发诏令,您说说又何妨。”
炫帝轻轻点了下头,心里当下有底了,问:“那褚漠寒进了京,朕该如何应对?”
“陛下,臣有一策,”林弗正色道,“为安抚褚漠寒,可加封其为并州节度使。”
炫帝犹豫了下,道:“这,如此一来他岂不成了渔阳、卢城、并州三镇节度使了!”
“陛下放心,”林弗振作精神,“三镇皆由其统领,便于他统一号令、御敌。至于杨嗣郎,陛下可命其取代冼通,遥领剑南节度使一衔。杨嗣郎从五品官位一下子升到了三品,他还会抱怨您吗?”
炫帝听后顿时神情释然,笑道:“嗯,此议不错。”
“真是只老狐狸,”懿妃在一边偷听到了,恨恨地骂道,“哼,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