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王诘误入公主怀
一连好几日没见着王诘,楼月很是想念他。
这日清晨,楼月一早起来梳洗妆扮了一番,打算去归义坊找王诘。刚下了楼,忽见楼泉拎了只牛皮包裹进了屋子,轻叹道:“真是的,谁家又落下东西了……”
楼月接过了包裹一看,里面放着两枚石质印章,沉甸甸的。她想着等失主自寻上门时还给,于是随手将印章放在了墙角的桌子上。
楼月一路脚步轻快到了归义坊,眼看着离王诘家五六十步了,忽见王诘陪着平钰公主两人有说有笑走了过来,乘了辆马车扬长而去。
楼月见了立时惊呆住了,如同跌入了冰窖里,从头到脚一阵阵的寒凉。原来王诘同意了李婳的请求,为答谢平钰救命之恩,随她去金仙观练琴。
到了金仙观,王诘随平钰进了一间雅室。屋内烟雾袅袅,香气迷人,正中摆放着一架古琴。王诘并未多言,一屁股坐在了琴旁,专心弹奏了起来。
平钰兀自倒了杯清茶,心不在焉的听着,不时轻啜上几口茶水。
王诘一口气连着弹奏了七八支曲子,渐觉手指有些麻木了,于是停了下来,起身活动了下胳臂,抬头看了眼天色,欲告辞而去。
平钰双眸似火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挽留道:“公子别走了,今晚还要与你一同赏月呢。”
“不了,家父尚在疗病,我回去还要为他煎药。”
“嗯,”平钰嫣然一笑,“公子稍等片刻,有件礼物赠你。”
平钰说着走到了墙角红木几前,扯去了上面的玉白锦缎,道:“这只古筝,公子可识货?”
王诘上前仔细看过了,兴奋道:“嗯,此筝上有金徽玉枕确是件古物,价值不菲哪。”
“不瞒你说,此筝乃前朝隋帝心爱之物。”
平钰说着抱起了古筝走到了窗前,轻轻放在了桌案上,一边道:“公子再弹一曲,此筝就归你了。”
王诘听了有些犹豫。
平钰故作扭伤了胳臂,让王诘帮她揉捏,缓解一下疼痛。
王诘推脱不过,闭上眼睛胡乱按压了几下。平钰又挑逗他,将他的手放在了胸前。
王诘愣了片刻,旋即又挪开了,道:“殿下自重。在下只是陪你练琴,仅此而已。”
平钰双峰微颤、粉颊含羞,嗔怨道:“公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何必又如此做作,难道就不想金榜题名了?”
“殿下这是何意?”
“公子若想名列三甲,也只有我帮得了!”平钰说着贴紧了王诘,“公子可得想好了。”
王诘有些惴惴不安,凝视着窗外黯然不语。
平钰对着门口喊来了宁芯,吩咐上一杯热茶。
宁芯会意,随即将事先泡了催情药的茶水端了上来,递给了王诘。
王诘并无戒心,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平钰见了心里暗自高兴,道:“公子不必忧虑,这中榜之事就交给我了。”
“不必了,殿下;”王诘一脸肃然,“中榜与否自有天命。”
“我可是为你好呀。”平钰说着挥了下手,示意宁芯退下,屋内只剩下了她和王诘两人。
平钰轻轻搂住了他的手臂,不停的抚摸着,一边说些挑逗的话语。
催情药发作,王诘一时无法把持住自己,顺势将她抱在了怀里……
李云翰从蓝姓老夫妻手里租下了宅子,稍加以改造,又置办了些旧家俱,给新宅起名为“芷园”。
这日上午,李云翰正在带人清洗荷池,只见太子乔装打扮带着岑燊、岑枫二人进了院内。
李云翰赶忙上前拜见,将太子迎入了客厅。
太子刚一落座,便开口道:“依先生所言,本宫派付果去向杨嗣郎示好,可他言辞含糊并不领情;付果思虑再三,还是没敢将诉状交于他。”
“殿下也未免太心急了,”李云翰淡然一笑,“他和殿下嫌隙颇深,当然要试探一番了。”
“嗯,”太子点了下头,“听说先生前日去过桃谷山庄,还私会了荆王?”
“是的,偶遇而已。”
“这也太凑巧了吧。”太子干咳了下,“王弟他都说了些什么?”
“当时现场人多,荆王并未多言。”
“那,先生此行不只是为了赏春寻芳吧?”
“当然不是了。”李云翰回道。
“那又是为何而去?”
“殿下不是想除掉汪拱吗?”李云翰微微一笑,“在下此行正是为了此事。”
“真的?”太子愣了下,“愿闻先生赐教。”
李云翰与太子正在屋内交谈着,不料荆王身着便衣带着艾允赶到了芷园门外。
荆王下了马,忽见门外系着三匹高头骏马不禁眉头一紧。他思忖了下进了院内,却被荞嬷拦住了。
荆王见荞嬷接连比划着手势,误以为是哑巴,不免有些着急。
杜少凌闻声赶来,拜见过荆王,说是李云翰正在休憩,他前去通报一声。
荆王点了下头,于是在院内静候。
客厅内。
太子听罢李云翰所言,不禁神情一振,叹道:“汪拱这只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李云翰说机不可失,劝他尽早动手。
太子当即答应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一抬头见少凌神色慌张进了屋子。
太子闻听荆王到访,一时有些惊慌失措。
李云翰面色沉静,劝太子带人且到后院躲上一阵。
太子听从了他的建议,慌忙随岑燊、岑枫二人到了后院。他呆立了片刻,却有些不放心,于是悄悄返回到了客厅窗下偷听。
荆王大步进了客厅,稍作颔首,道:“听闻先生到京,本王曾派人四处打探,想不到先生竟会蜇居于此。”
“殿下忙于朝政,在下远游一衫风尘,岂敢私自前去讨扰。殿下此来寒舍,不知有何赐教?”李云翰行过了礼,毕恭毕敬,道。
“请先生出山。”
“未在山中,何言出山?”李云翰微微一笑,“再说了,京城高才济济,信手拈来便是。在下心性散慢、才识平庸,实难堪所托。”
“先生过谦了。先生胸怀鸿鹄之志,有管仲、乐毅之才,难道不想成就一番功业?”
“那不过是诗文之作、发些牢骚罢了,殿下又何必当真。”
“那先生此番进京又是为何?”
李云翰思忖了下,道:“不瞒殿下笑话,在下久卧闾巷、眼光俗陋,此番进京不过是为了博取功名尔。”
“噢,原来如此。”荆王听后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笑道,“此事好办,只要先生答应,用不着什么科考,本王便可保举你入朝为官。”
“谢殿下美意,”李云翰皱了下眉,“不过,在下寒窗苦读数载,平生夙愿只为金榜题名,如能凭一己之才中榜,也免遭人背后口舌。”
“也罢,只要先生参与省试,无论考卷好坏,本王定保举你名列三甲!”
“那就有劳殿下了,”李云翰拱手致谢,“前日云翰误入桃谷山庄,承蒙殿下相救,这杯薄酒不成敬意,请您干了。”
荆王微微一笑,喝过酒,放下杯子,道:“先生藏有心事,不会是误入那么简单吧。”
李云翰怔了下,道:“殿下以为呢?”
“春芳香满园,佳丽堂前舞;先生或是嗅着了什么美人味儿、寻迹而至吧。”荆王说罢,与李云翰会意一笑。
荆王放下茶杯走了几步,挑起布帘,朝里间瞅了眼,回过头道:“内外皆是一般寒陋,着实委曲先生了。回头本王让人送几床锦缎被褥,再添置几样上好的家俱。”
“不必了,殿下。这些物件是有些老旧,但还能将就着用。”
“先生客气了。”荆王说着走到了客厅后门口,抬头望了眼后院,“先生看似心神不宁,莫非舍内还有别的贵客?”
“殿下见笑了,新搬至此,鲜有来客到访。”
“不会吧,”荆王双目炯炯,透射出一股寒光,“门外那些骏马呢?”
“殿下误会了,”李云翰登时明白了,“一早有几位回纥商人游逛,为图方便,将马匹拴系于此。”
荆王“嗯”了声,道:“先生新居,本王倒是要好好赏识一番。走,到后院瞧瞧。”
李云翰急忙道:“殿下,后院杂草荒芜、鼠虫出没,还没找人收拾呢。”
荆王并未理睬,径直向后院走去。
太子在屋外听了疾步走开,由岑燊扶着翻过了土墙豁口,到了隔壁石峥院内。
荆王信步进了后院,凝望了一阵,慨叹道:“果真是一片荒芜哪。”
荆王见那院墙上有一处豁口,愣了下,又道:“先生可真会选址,竟会与石峥旧宅为邻。”
李云翰哆嗦了下,道:“这,石府闲置荒废已久,在下与之相邻也好图个清静。”
话音刚落,不料从石峥院内传出了一些响动。
荆王忽听隔壁有些异响,于是一愣,问:“什么声音?”
“怕是野狐、黄鼠狼出没吧。”李云翰小心回道。
“是吗?”荆王仍是半信半疑,走到了那处豁口前,伸长脖子欲察看个究竟。
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声哭喊:“李兄,你可要为我做主哪!”
荆王、李云翰等人回头一看,只见楼月哭丧着脸跑上前来,不禁愣住了。
李云翰沉下了脸,道:“楼姑娘,荆王殿下在此,休得无礼!”
楼月听了赶紧拜见过荆王,躬身致歉。
李云翰问她何事?
“王诘跟别的女人跑了!”楼月耷拉着脸,“李兄,如今只有你劝他才行。”
李云翰瞅了眼荆王,道:“不好意思,惊扰殿下了。”
“既然先生有事,本王也就不打扰了。”荆王随即向李云翰告辞,带着艾允离开了芷园。
李云翰送走了荆王、艾允,反身回到了屋内,只见太子和岑燊等人灰头灰脸的站着。
太子问,荆王走了?
李云翰“嗯”了声。
“先生不肯入幕,原来是想金榜题名呀。”太子道。
“这,只为搪塞荆王,随口说说而已。”
“是吗?”太子干笑了下,一边轻拭着衣服上的灰土。
李云翰转身沏了杯茶,递与太子,道:“殿下欲除汪拱,此机绝不可失。”
“先生放心,本宫知道该怎么做。”太子放下了茶杯,随即告辞而去。
待太子走了,李云翰这才静下心来细细听了楼月的述说,惊道:“什么,他又和平钰公主好上了?”
“是的,我亲眼所见。”
“这是为何?依王诘之心性,断不至于如此多情。”
“还替他说话呢,”楼月一脸愤懑,“他若再不回头,我决不轻饶!”
“你也别太上心,”李云翰安慰了她几句,“明日我去找他问清了原由再说。”
楼月点了下头。
当晚,王诘留宿在了金仙观,和平钰公主共度良宵。
次日一早起来,他又心生悔意,低着头闷闷不乐。
平钰问他,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姓楼的女子?
王诘连忙说不是。
“那就是想婳儿了?”
王诘默然不语。
平钰哼了声,道:“实话告诉你,即使婳儿看上了你,惠王也不会同意!”
“哦?”王诘睁大了眼。
“惠王看中的是前申国公崔逊之后崔凯,正找人说和他俩的好事呢。”平钰见他仍痴痴作呆,从博古架上取过一封信来,笑道,“不过婳儿也算识趣,托我将此信给你。”
王诘忐忑不安接过了信,看罢不禁傻了眼,果真是李婳的字迹,上写道:“王诘:心有两意,水分自流;从今往后,勿复相思。”
王诘顿时泪湿眼眶,喃喃自语道:“婳儿,你,到底怎么了……”
王诘一时悲伤难抑冲出了屋子。
天空笼罩着乌云,不一会儿便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王诘在风雨中踉跄行走着,雨水很快湿透了他的衣衫。
宁芯跑上前送给他一把雨伞,王诘怒吼着扔到了地上,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雨后,王诘独自行走在长安街头,衣衫尽湿一脸憔悴。
楼月和李云翰约好了正欲去归义坊,忽见王诘衣衫尽湿独自行走,当即迎上前去,问他怎么了,王诘却是痴呆不语。
楼月感觉事出不妙,见他如此狼狈之相,不由得心生怜惜,于是和李云翰好言相劝,将他带到了月泉药铺。
楼泉正在清点、整理药材,见王诘到了,他哼了声仍低下头忙着手中的活儿。
楼月带王诘进了里间,去为他换一身干衣。
李云翰独自闲坐了一会,无意中瞧见了那两枚官印,随手拿起来看了看。两枚印章皆以三叠篆文刻字,一枚上写:萧关之印;另一枚刻着:金州县印。
李云翰问楼泉,官印是哪儿来的?
“门外捡的,”楼泉眨了下眼,“怪了,这么大的事,等了两日了也没人来找。”
“原来如此。”李云翰思忖了一会,“按说官印呢,一般皆用铜铸,可这两枚却以石质为材。”
“不会是假的?”
李云翰“嗯”了声,说萧关在长安以北,金州在河西,两地少说也隔了七八百里地远。
楼泉听后顿时来了精神,道:“这两地呢,我年轻时贩买药材都曾去过,是西去和北往经商的必经之道。”
“楼伯,先别急,”李云翰神色凝重,“这两枚印呢,你先留着;待失主来找时,别忘了多盘问他几句。”
楼泉点头答应了。
楼月找了件父亲的旧衣,让王诘穿上了,又给他沏了杯热茶。
王诘自觉愧疚对不起楼月,他端着茶杯,默默地凝视着她。
“快把人憋死了,你为何不说话?”楼月催问道。
王诘哭丧着脸,轻叹了声,道:“我本想与平钰公主断了来往,谁料她竟威胁我,若是不从她会让我无法中榜。为此,我实在是苦闷难解哪。”
“哼,此人蛇蝎心肠,不中又能怎样!”
“可是,这会毁了我的仕途哪。”王诘一脸忧愁。
这时李云翰进了屋子,朗声道:“诘弟,可知我为何找你吗?”
王诘摇头,说不知。
李云翰一脸肃然,斥责道:“你身处月儿、郡主、平钰公主三人之间,若不能趁早做出决断,到头来必会为情所伤。”
“这,我当然明白。可是省试在即,公主和郡主谁也得罪不起哪。”
“你打算怎样?”
“我爱月儿。”王诘一脸淡定,“兄长放心,待省试一毕,我定会与她们做一了断。”
“好,那就下不为例!”李云翰说毕拱手告辞,离开了月泉药铺。
王诘在药铺歇息了两个时辰,在楼月的悉心照料下,渐渐恢复了精神。
他心绪杂乱独自坐在院内,一边喝着茶,一边望着天空发呆。
楼泉在一边见了,不免抱怨了几句:“真是的,都歇了一午了,什么事也不做……”
楼月说,爹,你就不能消停一会?
楼泉叹息一声,嘲讽道:“这年头,有本事的都躺在家里挣大钱呢。”
王诘听了心里很是难受,正欲向楼月辞别,忽见宁芯在店门口探头张望,不时向他招手。
王诘担心又出什么意外,于是瞅了个机会悄悄溜出了药铺。
到了一处街角,只见平钰笑盈盈地望着他。
王诘紧绷着脸,说他正忙于备考,劝她以后别再找了。
“行,我答应。”平钰说着使了个眼神,宁芯随即将一只装着银两的包裹递给了他。
王诘坚辞不收。
“怎么还生我的气?”平钰上前轻抚着他,笑吟吟道,“放心,中榜一事我记着呢。”
“别说了,”王诘听了心头一紧,兀自软了下来,“待省试一毕,我自会去见你。”
“这就对了。”平钰说着贴紧了他,又闲聊了几句。
这时,楼月赶了过来,见两人低眉细语,不禁怒火中烧,怒斥道:“脸皮可真厚,大白天的也敢偷汉子!”
平钰欲激怒楼月,故作亲昵搂抱了下王诘,道:“公子,你说呢?”
王诘使劲推开了她。
楼月骂道:“臭不要脸的,欺负到我家门口了!”
“公子,我脸皮厚吗?”平钰说着又搂了下王诘。
楼月对着王诘横眉怒道:“今日不赶她走,咱俩就一刀两断!”
正吵闹间,楼泉闻声赶来了过来,吼道:“什么货色,别以为你是公主就不讲廉耻了!”
“哼,你敢骂我?”平钰登时勃然大怒。
“臭不要脸的,打你又怎的!”楼泉随手捡起一把扫帚去打,平钰急忙闪开了。
宁芯拔出剑来直指着楼泉心窝,喝道:“再敢动手,我一刀杀了你!”
王诘赶忙上前劝开了二人,让平钰带着宁芯离开。
平钰很是懊丧,狠狠瞪了一眼楼泉父女,转身扬长而去。
第三十一章太子巧计除汪拱
汪拱回到了京城,仍像平常一样小心谨慎,除了去衙门处理公务外,便居家不出。这日闲来无事,他向丘管家打问起了杨府,可有什么异常?
丘管家说近来杨嗣郎除了每日去官署办公以外,居家之时常与同僚宴饮,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汪拱听了仍有些不放心,沉思了一阵,又问:“都有那些人去?”
丘管家说去杨府的人可多了;有吏部侍郎韦溯,侍御史魏怀冰、礼部侍郎张荟,还有太子府的内侍总管付果……对了,听说前几日,季温大人也去过。
“季温,他去做甚?”汪拱心头一震,瞪眼问道。
“听说是临行之前去向杨嗣郎道别,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丘管家缓了下,“大人何故如此惊慌?”
“姓杨的没有得到左相一职,他绝不会就此轻易罢手的!到了这节骨眼上,越是平静,我反倒越是不安哪……对了,前日有人擅闯庄园,怕是来者不善哪。”
“那大人之意……“
“我思虑再三,为防意外,今夜你务必将园内那批货运走;至于那些舞姬,全都贩卖到甘州去,一个不留!”汪拱阴沉着脸命令道。
“是,在下这就去办。”丘管家说毕走开了。
雨后,大理正第五祺奉太子之命前去拜见杨嗣郎。
杨嗣郎见他来访,颇为纳闷,板着脸问:“第五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第五祺说,他有要事禀报。
“不知是何要事?”
“据查萧郁谋逆一案,汪拱之弟汪捍也是同谋。”
“是吗?”杨嗣郎一脸狐疑之色,嘿嘿一笑,“这诽谤朝官之罪可是要下狱的。”
“当然有证据了。”第五祺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页纸来,呈给了他,“这是萧郁生前所写的诉状,请大人过目。”
杨嗣郎迟疑了下接过了诉状,他匆匆浏览了一遍,面带失望之色,道:“晚了;此案早已尘埃落定,你还拿它做甚?”
“严惩汪氏兄弟。”
杨嗣郎冷笑了下,道:“你想扳倒汪拱?”
“正是。”第五祺语气坚定,“大人劳苦功高,却因汪拱处处阻挠而不得为相,下官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不,你想得也太简单了,”杨嗣郎轻叹一声,“纵使汪捍有罪,又与其兄汪拱何干?再说了,萧郁已死,死无对证哪。”
“若能将此状呈于陛下,则汪拱难逃包庇渎职之嫌。”第五祺不慌不忙,“还有,那桃河女尸一案,汪拱也嫌疑甚深……”
“什么,他与此案有染?”杨嗣郎听了登时眼前一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当然有了。”第五祺说着凑上前去,将汪拱与桃谷山庄的可疑之处说给了杨嗣郎。
杨嗣郎听罢大喜过望,当下与第五祺细细商议了一阵,决定派人去查抄桃谷山庄。
到了晚上,云淡风轻,桃河两岸笼罩在一片浓浓的雾色里,深沉而静谧。
桃谷山庄内灯火通明,一派忙乱景象。丘管家吩咐家丁打开了地窖,取出了数十箱财宝,一一清点过了;又命人将园内数十个舞姬拘押到一起,打算乘船将她们和财宝连夜转移到别处。
正忙活间,忽从大门外传来了一阵阵剧烈的敲门声,丘管家听了心惊肉跳,急忙派人前去询问。那家丁探问过了向他禀报,说是京兆府的差役围住了庄园,欲查找煌王府一名失踪的女仆。
丘管家见势不妙,丢下了财物欲翻墙逃走,不料第五祺和冼通带着官兵撞开了大门,抓住了他。
很快,院内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家丁、女子也都被官兵抓了起来,并逐个审讯。
面对着数十箱金银财物,丘管家硬扛了一阵,最终还是松了口,详细供述了所犯事由的一切经过。
次日,文武百官按时赶到了皇宫,参加在勤政殿举办的朝会。
待炫帝刚一坐稳,杨嗣郎便出列奏道:“陛下,据查萧郁谋逆一案,礼部给事汪捍也是同谋;由于其兄汪拱包庇,以致漏判了他。”
炫帝听了一愣,道:“此案不是早已结了,怎会又牵扯上了汪捍?”
杨嗣郎说,据查汪捍平素与萧郁往来密切,事发当日,汪捍亦在现场。
“血口喷人!”汪拱怒道,“那日舍弟不过是去萧府饮酒,他怎会牵连其中!”
林弗干咳了两声,对着杨嗣郎道:“此案已结,且人犯已死,你可不要信口雌黄哪!”
杨嗣郎并未理睬林弗,从袖里取出了那份萧郁的供状,呈给了炫帝。
炫帝接过后粗粗看了下,问他,此状从何而来?
杨嗣郎说,萧郁入狱后恐其身遭不测,偷偷写下了此状并将其交给了大理正第五祺。
炫帝听后“嗯”了声,又问:“第五祺,他为何不及时禀报于朕?”
“陛下,第五祺现在宫门外候旨,陛下若想得知此中详情,不妨宣他当面询问。”
炫帝点了点头,宣第五祺进殿。
不一会儿,第五祺疾步进了大殿,拜见过炫帝。
炫帝问他,那张诉状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祺道:“陛下,此状乃萧郁生前亲笔所写。由于萧郁突然而死,且案涉汪拱、汪捍兄弟,臣担心有误,一时未敢上报。陛下如若不信,可差人验对笔迹。”
炫帝思忖了下,将诉状甩到了地上,对着汪拱道:“汪卿,你来看看,可是萧郁亲笔?”
汪拱听了惊慌失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臣冤枉哪。当初为查办萧郁谋逆一案,臣命小弟前去萧府卧底,此事林相与季温皆可为证。”
杨嗣郎冷笑道:“汪大人,汪捍若是卧底,为何不事先向陛下禀明,而非要等到实在瞒不住了才说?”
“陛下,老臣发誓,汪捍确系卧底。”林弗见势不妙,高声奏道,“当时为防泄密,臣没有告知陛下。”
“哼,不就一件案子,连朕也要保密!”炫帝虽有所怀疑,可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环顾了下左右,“这说来说去,朕到底该信你们谁呢?”
第五祺道:“陛下,臣有一议;萧郁之死并非畏罪自尽,而是因用刑太重不治而亡。”
炫帝听了一惊,道:“第五祺,这些事为何你非要等到今日才说?”
“回禀陛下,这两年来桃河少女沉尸一案,闹得满城人心惶惶。经微臣多日查访,那些女尸皆来自汪捍的桃谷山庄。加之此前汪捍涉嫌谋逆,臣更觉案情重大,才不得不上奏。”
“你说那些女尸和汪捍有关?”炫帝大惊失色,道。
“是的,臣不敢有一字作假。”第五祺回道。
杨嗣郎看上去很是得意,道:“陛下,至于此案内中详情,那得问问汪大人了。”
炫帝紧盯着汪拱,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汪拱尚不知桃谷山庄已被官兵查抄,不慌不忙道:“陛下,这桃谷山庄呢,乃是臣弟汪捍所置办的房产,臣有时为了休闲,也曾赏春游玩去过几次。不过,这桃河两岸有上百户庄园,臣就纳闷了,他第五祺凭什么说那些女尸与此庄有关?”
“汪大人修建此园,可不单是为了赏春休闲吧。”杨嗣郎突然沉下了脸,“据查园内不仅美女众多,还有一座藏宝的秘库呢。”
“什么秘库,那只不过是用来储存果菜的地窖罢了。”汪拱狠狠的瞪了杨嗣郎一眼,复对着炫帝,道,“荆王也曾到过此庄;陛下如若不信,他可以为证。”
炫帝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荆王,问他可曾去过?
“是的,父皇,”荆王很是别扭,“前日受汪大人之邀,儿臣确曾去过庄园饮酒;不过,当时并未感到什么异常。”
炫帝听了沉吟了片刻,对着第五祺怒道:“你敢诬蔑他人!”
第五祺一脸镇静并无丝毫惧色,道:“陛下,昨夜奉杨大人之命,臣随京兆府官兵前去桃谷山庄查访。经过对园内多人讯问,确认桃河女尸确是来自此庄。还有,在后院桃林下发现了一座秘库,起获了大量金银财物。”
炫帝惊道:“此事当真?”
“陛下,臣不敢有一句妄言。所有涉案之人皆已被京兆府拘押,据他们供认,汪拱从人贩手中买来了多名少女,将其囚禁园中以供其淫乐。为掩盖罪行,他趁着每次桃河发大水之际,将那些凌虐致死者沉尸于桃河,以造成溺亡假象。
还有,从园内秘库所起获之财物,经初步清点,折合白银有上万两之巨。陛下如若不信,可召冼通当面查问。”
炫帝黑着脸狠狠地甩了下手,说不必了。
杨嗣郎对着汪拱道:“汪大人,风传你借征租庸调之机贪污了不少财物,这一回还有何话可说!”
炫帝怒目道:“大胆汪拱,你阳奉阴违、贪赃枉法,还有何脸面在此!”
汪拱听后哆嗦不止,跪拜在地,乞求炫帝饶他一命。
炫帝哼了声,心事沉沉的踱了几步,冷眼对着荆王,道:“霖儿,想不到你竟会与此等奸人交往,真是令父皇寒心哪!”
荆王听了身子猛的颤抖了下,慌忙道:“父皇,此皆汪拱所为,儿臣确不知情。”
“霖儿哪,河西初定,父皇总有些不大放心,”炫帝一脸漠然,“这样吧,父皇命你为宣慰使前往河西诸州巡视,择日启程。”
荆王赶忙应声遵旨。
静默了片刻,林弗对炫帝进言,说汪拱虽有罪过,不过念在他往日之功劳,还请从轻发落。
杨嗣郎说,别为他求情了!汪拱连涉三桩大案,罪证确凿,依大唐律当抄家问斩。
“哼,朕平生最恨这两面三刀之人了!”炫帝扫视了下群臣,板着面孔,“传旨,将汪拱、汪捍兄弟交由三司会审,其余案犯皆严加看押。待审案一毕,再行发落。”
汪拱听了眼前一黑,一头晕倒在地……
第三十二章为仕途王诘被逼领命
李云翰回到了芷园,妙锦和武七正在客厅等着他。原来两人去过了折柳客栈,店家说他已搬到了芷园,于是就急忙赶了过来。
李云翰见了两人又惊又喜,寒暄了几句,问武七手头上的事可处理好了?
“好了,余货皆已变卖。”武七摸了下身边沉甸甸的包袱,爽快答道,“从今以后再也不离开先生了。”
“好,芷园就是你的家了。”李云翰说着将目光移向了妙锦,问她此来何事?
“当然有事了。”妙锦有些羞怯,嫣然一笑。
“哦?”
妙锦双眉微蹙,轻声道:“父亲罚我抄写《道德经》,还请兄长帮我。”
“嗯。”李云翰迟疑了下,温言道,“帮你可以;不过,你就不怕令父认出?”
“不怕;”妙锦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页纸来,“这是我写的;只需仿照我的笔迹便可。”
李云翰点头答应了。随后三人聊了起来,从生活起居到京城趣事、宫闱秘闻海阔天空畅叙了一番。李云翰记起了妙锦方才交待的事,道了声别只身进了书房,伏在案几旁,一边对照着妙锦的手书,一边抄写《道德经》。
眼看着快要写完了,忽听得门外几声朗笑,李云翰抬头看时,只见达复和燕然进了屋子。
李云翰放下了笔,起身相迎:“达兄一脸笑意如沐春风,可是来报喜的?”
达复点了下头,说汪拱因犯有贪污受贿、包庇逆犯、虐杀舞女三大罪状,圣上为之雷霆震怒,当晚便下了一道密旨将其问斩,其弟和家人悉数流放于澹州……
“确是大快人心哪。”李云翰听了很是激动,缓了下,又问,“为何这么快?”
达复说,审不下去呀,只得草草收场;汪拱在朝多年,若深挖下去,势必会牵连出更多官员,动摇朝廷根基。还有,这一次就连荆王也因私结汪拱,受到了陛下责斥,被派往河西巡视去了。
李云翰听了惊喜之余不免有些遗憾,唉叹了声,道:“此番荆王蒙羞,确是出乎云翰之所料。”
“可是这对太子来说,确为意外之喜哪。”达复说完,命燕然呈上了一只皮箱,轻轻放在桌上,打开了。
李云翰低头一看,却是一堆黄灿灿的金锭,愣了下,问达复这是何意?
达复嘿嘿笑道:“为答谢兄长,太子特命我送来百两黄金,还请笑纳。”
“带走吧,”李云翰轻轻摇头,“上次给的银两还没花完呢。”
“兄命难违呀,”达复干笑了下,“那我就先代管着,以后用时只管说一声。”
“嗯;”李云翰强压住心头的喜悦,一脸平静,“此番获胜,改日我在海明楼宴请各位。”
“那就有劳李兄了。”达复啜了口茶,又道,“听说此次汪拱翻船,就连杨嗣郎那厮也兴奋难捺,准备要大摆庆功宴了。”
“设宴庆功,他未免高兴的太早了。”
“哦?”
“经此一败,林弗怎会善罢甘休?”李云翰语气变得有些凝重,“等着瞧吧,这回又有好戏看了。”
“那当然了,巴不得他俩咬得越凶才越好呢。”
静默了一阵,李云翰问他下一步作何打算?
“除掉陈业硕。”达复咬着牙恨恨道。
连日来,陈业硕因汪拱突然案发而恐慌不安。
这日午后,天气躁热异常,他独坐在清凉阁里纳凉,一边苦苦思虑着自己当下的处境,心情十分落寞。
忽接家奴来报,说是林弗带着扈管家到访;陈业硕听了心内一阵惊慌,正欲出门迎接时,不料二人已踏入了阁内。
陈业硕欠了下身子,毕恭毕敬道:“林大人,何事敢劳您登门?”
“天气酷热难耐,老夫心绪烦闷,也想到贵府蹭一蹭凉气;”林弗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屋子,长长舒了口气,“这一来呢,果真是凉爽无比宛如仙境哪。”
“只要大人高兴,常来便是。”陈业硕小心回道。
“是吗?”林弗倏的沉下了脸,“你不愿见老夫,老夫只有亲自登门求你了!”
陈业硕惊道:“大人何出此言?”
林弗叹了口气,说汪拱与他同朝多年情同手足,没想到竟会落得如此下场,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陈业硕心有所悟,愤然道:“这一回都怪我们小看了杨嗣郎那厮,让他打了个猝不及防。”
“不会那么简单吧,”林弗紧盯着陈业硕,从那灰白的眼窝深处射出一道阴森的寒光,“汪捍卧底一事,除了其兄汪拱,只有你我、季温等人知道,那姓杨的又是从何得知?”
“这……您不会是怀疑季温吧?不会的,事发之前他已离京多日了。”
“没错,他呢,人是走了;不过,听说他临行之前还去了趟杨府。”
“大人多虑了。”陈业硕淡然一笑,“依在下看来,此事皆因杨嗣郎报复所致。”
林弗摇头道:“不,你错了,老夫怀疑这背后另有主谋。”
“哦?”
林弗缓缓道:“朝堂之上,杨嗣郎与那第五祺一唱一和,配合得滴水不漏,实在不象是他以往的做派。老夫要是没猜错的话,此事定是太子一党在背后作祟。”
“太子……”
林弗“嗯”了声。
陈业硕说,太子早已失势,如一只带伤惊鸿,他岂敢下此狠手!
“不是他就好了,老夫也只是怀疑;”林弗思忖了一会,阴沉着脸,“陈大人,那日你在朝堂上为何一言不发呢?”
陈业硕一时嗫嚅着答不上来。
这时忽听得屋顶传来了一阵响动,紧接着有数只瓦片滑落了下来砸在了窗前,噼啪作响。陈业硕听了登时一惊,急忙唤来了仆人察看。
原来是岑枫蜷伏在屋顶偷听林、陈二人的谈话,无意之中将瓦片踢下了楼。
岑枫见有人前来查看,赶忙借着天色阴暗悄悄溜走了。
仆人端来了梯子,仔细察看了一番,随后向陈业硕扼要做了汇报;说瓦片掉落或是因屋顶年久失修所致;陈业硕听后这才放下了心。
“如今咱俩可都在一条船上。”林弗放下茶杯,提高了调门,“再不反击,下一个就是你了!”
“这,”陈业硕面无表情,“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林弗双眉紧皱,突然问他那批赈粮可出手了?原来,陈业硕暗中勾结敬琥等人,从去年秋冬开始借着赈灾之名贪污了数千石赈粮,将其存放于三河口兵营。
陈业硕听了内心一阵惊悚,缓了下神,说他正在与河东帮接洽。
“哼,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出手;小心被人抓着了把柄!”
“是,下官明白。”陈业硕怯声回道。
“嗯,明白就好。”林弗喝了口茶,“只要陈大人尽力配合,老夫定会将杨嗣郎那厮挤出朝廷,到那时左相一位可就是你的了。”
陈业硕听了心头暗喜,忙问该如何配合?
林弗对着扈管家轻轻摆了下手,命他拿出了一份战报,递给了陈业硕。
陈业硕接过后粗略浏览了一遍,一脸困惑道:“南诏发来的战报……”
“没错;”林弗脸上划过一丝阴笑,意味深长道,“此次成败与否就全看它了……”
接下来林弗将其心中谋划细说了一遍,与陈业硕商量好了反击杨嗣郎的对策。
自从扳倒了汪拱,杨嗣郎一下子变得忘乎所以,以为左相一职非他莫属了。
因省试临近,为了能让儿子杨暄高中,于是他委托贾升去向礼部尚书戴奚珣说情。
贾升去过了后,来向杨嗣郎复命,说戴奚珣已认清了当下局势,有心脱离林弗的羁绊,助其子中榜。
杨嗣郎听了很是高兴,急忙唤来了杨暄,命其当场拜谢过贾升。
两人热聊了一阵,杨嗣郎说,汪拱已除,为答谢同僚故旧,他将于明日在府内设宴庆功,提醒贾升务必前来捧场。
正说着,管家杨柯带着第五祺来见。
杨嗣郎见第五祺空手而来,心生不满,问他何事求见?
第五祺看了眼贾升,道:“自汪拱一除,大人离左相又近了一步;不过在下以为,有一人仍不可不防哪。”
杨嗣郎问,何人?
第五祺道:“陈业硕。目下朝野之中,也只有他最有实力与您争夺左相了。”
杨嗣郎听了轻蔑一笑,说区区鼠辈,何足道哉!
“没错,陈业硕是行事胆小,可大人别忘了他背后还有林弗撑腰。”
“你也太多虑了,”杨嗣郎斜着身子,微闭双目,“此位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大人何以如此自信?”
“实不相瞒,多年来林弗把持朝政、结党营私,陛下早就心怀不满了;陛下一再擢升于我,还不是为了平衡朝政,防他一人擅权独大。说白了,此番除掉汪拱,就是在为杨某铺路呢。”
贾升在一边听了连连称是,恭维道:“大人所言甚是,在下预祝大人早日升迁。”
“杨大人,下官还是提醒一句,要当心林贼反扑哪。”第五祺仍不依不饶。
“你今日所言也太让我失望了。”杨嗣郎倏的站了起来,阴沉着脸对着第五祺,道,“看来你天生就是做个小官的命,成不了什么大事!”
“大人……”
“别说了,本官还要和贾大人商量明日庆功宴之事,你还不快点退下!”杨嗣郎很不耐烦,挥了下手示意他离开。
第五祺见状只好躬身告退,悻悻离去。
这日,达复昔日的好友龙标因公务回了京城。他未及休息,便赶到了达复宅第,畅叙离别之情。原来龙标也是铁衣社的一名骨干成员,早年苦读诗书屡试不第,于是深怀报国建功之志投笔从戎,在朔方节度使褚言忠麾下做了一名普通的执戟副尉。数年来他戍边灵州,因战功显赫做到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
龙标年近三十,长得阔脸宽鼻、环目有神,腮下一圈细髯如织,言谈爽朗而高亢。
两人久别重逢,把酒言欢分外高兴。
龙标说褚言忠体恤他长年戍边之苦,已向陛下申奏为他在朝庭谋得了秘书丞一职,就等着吏部的委任书了。
达复听了很是兴奋,说回京好呀,目下铁衣社正急需他这样的忠勇之士。
龙标说,身为铁衣社一员,太子失势,他又何尝不备感忧虑呢。
达复轻轻点了下头,说今日还为他另备了一件喜事。
龙标问,什么喜事?
达复嘿嘿一笑,故作神秘,说待一会就知道了;劝他继续饮酒。
两人推杯换盏正喝到痛快处,燕然进了屋子,说是岑枫到了。
龙标听后放下了酒杯,哈哈笑道:“知我者达兄也。”
岑枫进了屋子,与龙标见过,两人皆惊喜非常,不过有达复在场,两人一肚子的话儿却一时难以倾吐。
待二人寒暄过后,达复问芷园那边有何情况?
岑枫道:“我去送邸报时,除了那个哑姑有点怪怪的,再没别的什么异常。”
达复“嗯”了声,道:“我也有同感;这个哑姑呢,不过一个寻常女佣,警觉性倒是蛮高的。”
岑枫道:“李兄说了,此人原为城东一家商贾的侍女,因受不了东家虐待逃了出来。”
“商贾侍女……”达复沉吟了片刻,又问她陈业硕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我正想向你汇报呢,”岑枫放下茶杯,眼神有些紧张,“昨日黄昏我正在陈府门前茶摊上盯着,忽见扈管家陪着一顶官轿径直进了府内。我心里纳闷,于是悄悄翻墙而入。到了院内一看,方知轿子里坐的是林弗。
我想此人平素深居简出,为何这么晚了来访?于是便藏在了屋顶偷听。”
“都听到什么了?”
岑枫说,她隐约听到二人商量着要为汪拱报仇。
“报仇,”达复淡然一笑,“看来林贼要动手了,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再要听下去时,不想弄出了些声响,我只好趁着夜色逃走了。”岑枫停了下,“对了,还有一事十分蹊跷。”
“何事?”
岑枫说,她觉得那间屋子很是不一般。
“有何不寻常?”
岑枫喝了口茶,继续道:“当时屋外燥热异常,而屋内冷气环绕,凉风习习,我在天窗口也感觉到十分的明显。我向屋后一看,原来是水池边架着一座巨大的木轮在不停的转动,将冷风吹送进了屋子。”
达复思忖了片刻,呵呵一笑:“听你所言,莫非是凉屋不成?当年陛下为了避暑,曾在宫内建了座‘月凉殿’,听说去过那儿的人,骄阳盛暑之天还冷得瑟瑟发抖呢。”
岑枫说,她想起来了,那间屋子名叫清凉阁。
达复起身踱了几步,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说,这间清凉阁呢,他倒是很感兴趣……
少阳宫,一间密室内。太子正在内听取岑燊的汇报。
岑燊说,自汪拱倒后,杨嗣郎居功自傲、忘乎所以,以为左相一职非他莫属,一句劝诫也听不进,为此第五祺还受了他的责斥。
太子并不以为然,说小人得志嘛。
岑燊认为目下局势虽稍有些好转,可要想除掉陈业硕,还非借助杨嗣郎之手不可!
太子同意他的看法,稍作思索,道:“后日他要摆什么庆功宴,到时候让付果去就是了。”
说毕,太子坐下来轻啜了两口茶,询问起了李云翰的近况。
岑燊道:“据小妹说,自他在芷园安了新家,每日里除了饮酒、赋诗,翻阅一下邸报,再没有别的什么事做。”
“好是自在、清闲哪,”太子皱了下眉,“他不是说要参加省试吗,怎么如此悠闲?”
“这——”
太子沉下了脸,道:“本宫想过了,绝不能让他应考!”
岑燊问,这是为何?
“他若应考,荆王必会帮他中榜,如此一来,他势必倒向荆王,”太子起身踱了几步,回过头,“你去见达复,命他务必处理好此事。”
岑燊犹豫了下,勉强答应了。
太子轻轻叹息了声,自语道:“李云翰呀李云翰,非本宫绝情寡义,也是被逼无奈呀……”
自从父母和弟弟到了京城,支出突然增加了许多,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了王诘的身上。为了这个新家,王诘置办了许多家俱、日常用品,很快就花光了多年来的积蓄,眼下一大家子人的生活成了他面临的最大难题。
看着年迈的父母拖着瘦弱的身子在忙碌,王诘再也无心读书了,决定外出卖艺多挣些钱来。
王诘背着古琴先到了贾升宅前,欲进府献艺。孰料管家贾顺将他拒之门外,说贾大人交待过了,若是别的琴师还好说,唯独他不成。
王诘十分懊丧,又去了礼部侍郎张荟府第,欲拜访张荟为其演奏,可是那门丁像是事先得到了通知一样,一口回绝了他。
冷风一起,天空飘下了细雨。
王诘饥肠辘辘一连走了好几户达官显贵人家,请求为其弹琴献艺,却都被拒之门外。
万般无奈之下王诘又来到了惠王府,碰碰运气。
那门丁说奉惠王之令,以后决不许他再进王府一步!
王诘听了一头雾水,忙问何故?
家丁并不肯过多解释,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他快走。
王诘在府外徘徊了一阵,从怀里取出了香囊,托家丁转交给郡主。
很快,李婳收到了香囊,她独倚花窗呆呆凝视了一阵,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突然间,天色骤然变得阴暗了下来,随着几声惊雷传过,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李婳见窗外雨急,于是一手打伞,一手拎着香囊出了寝室。
王诘没带雨具,很快被淋成了落汤鸡一般。他在雨中蹒跚而行,心里充满了怨愤。
当李婳赶到了府门外时,王诘的身影早已模糊成了一团黑点。她久久凝望着王诘远去的身影,内心犹如刀割一般。
金仙观。
平钰因王诘之事而心情郁闷、茶饭不思;清晨一早起来,她在园中慢步走了一圈,心情才渐有些好转;她感觉稍有些累了,停下步子坐在了凉亭边,一边观看几个身形壮硕的小道姑练剑。
宁芯上前来报,说王诘已离开了月泉药铺,在归义坊另安了个新家,鲜与外人来往。
“哼,想躲我,没门!”平钰抬头望了眼远处的青山浮云,缓了下神,道,“他常去的那些达官贵人家,可都通知到了?”
“是的,全都说了。就说公主有令,王诘忘恩负义,不许他进府演奏!”宁芯答道。
“好;敢跟我作对,就只有死路一条!”
宁芯恭维道:“他呀,不过是一只小兔子,蹦跶的再快,也逃不出您的掌心。”
平钰“嗯”了声,喃喃自语道:“王诘呀王诘,你迟早还会登门求我的……”
午后,楼月处理完了药铺之事,又到归义坊来找王诘。
王诘一听说楼月来见,赶忙躺在了床上假意睡着了。
楼月见过王诘的父母,寒暄了一阵,并不急着离去。她一会帮着王父煎药,一会又帮王母烧火做饭。
两位老人见她善解人意、手脚勤快不由得心里暗生喜欢。
做好了饭,楼月见天色已晚,等不及王诘起身相送,执意冒着小雨独自离开了。
她出了门没几步,恰与达复和燕然打了个照面,因走得匆忙,竟也没有认出。
达复进了王家,对着王诘黑着脸道:“你身为铁衣社一员,为何连社规也忘了?”
“哦?”
达复道:“命你暗中打探朝野权贵的消息,而你倒好,和荣义郡主、平钰公主打得火热,几个月了也没探得一条有价值的情报……为此玉面郎君可生气了!”
“这,王某天性率真、思虑单纯,本不是做暗探的料;我思虑再三,还是退出为好。”王诘似做错了事,怯怯回道。
达复冷冷地说,晚了!既已入社,岂能言退!
“达兄放心,你我兄弟一场,我决不会背叛你们。”
达复哼了声,道:“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出卖兄弟了;可是,其他人呢?”
“那好,我远离京城,回蒲州老家做一清贫隐士,这下总该行吧。”
“真的?”
王诘点了下头。
达复听了嘿嘿一笑,上前拍了拍王诘的肩膀,道:“别顶牛了,莫非又因情伤而苦恼?说吧,我会帮你的。”
王诘有些受宠若惊,思虑了下,道:“实不相瞒,我钟情于月儿,而平钰公主以中榜为要挟,屡次发难,逼我与她相好;与其这样纠缠下去,还不如早做了断,独隐一方做一个净士。”
“想做净士,”达复仰头哈哈大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尽管委曲求全和她逢场作戏是了。”
“逢场作戏……”
达复说,是的;平钰公主深受陛下恩宠,可得罪不起哪。
“惹不起还躲不起了!我就不信,凭自己一身才华哪儿还活不下去!”王诘神情愤然。
“不仅要活,还要活出个名堂。虽说你才华横溢,可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无非是一个游街窜巷供人消遣、混口饭吃的艺人罢了,”达复喝了口茶,语气变得凝重了许多,“可你一旦中榜了,那就不一样了!”
“中榜?我早对科考心灰意冷了。”
“放心,没了平钰公主,还有玉面郎君会帮你的;实不相瞒,太子早有打算,一旦你高中了,他会安排你到中书省核心部门任职。如此一来,何愁仕途不能飞黄腾达!”
王诘听了怦然心动,道:“那就多谢了。”
“这就对了,”达复讪讪一笑忽又皱紧了眉头,“不过,听说李兄也要参加省试,他可是你的劲敌哪。”
“无碍,”王诘慨然道,“云翰兄文才盖世,他若高中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状元只有一个。”达复顿了下,紧盯着他,“玉面郎君之意呢,是不想让他成为你的竞争者。”
“那,你想怎样?”
达复压低了声音,说最好别让他踏进考场半步!
“这……”王诘听了心头一震,迟疑了下,道,“别忘了上一次除掉汪拱,他可是立了大功的。”
“没错,他确是有功;可他只能为玉面郎君所用!”
“你担心他投靠荆王?”
“是的。他与荆王乃是故交;他若参试,荆王必会倾力相助。如此一来,他必会转投于荆王门下。”达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为了王兄的锦绣前程,且委曲一回吧。”
王诘听后微闭双目,黯然不语。
“有劳小弟了,”达复说着从腰间取出了一只小巧的墨绿色玉匣,递上,“这粒药丸就是为他而备的。”
“达兄这是何意?”王诘身子颤抖了下。
“别紧张,这并非什么毒药,”达复嘿嘿一笑,将玉匣塞到了他手里,“只是一丸泻药罢了。”
王诘唉叹了声,手指哆嗦着接过了那只玉匣。
第三十三章金仙观遇冷炼仙丹
京城繁华似锦生活优渥,加之突然之间又没了父亲的约束、军营的羁绊,褚庆每日里陪着眉黛出双入对,在京城内外四处游玩、宴饮好不逍遥快活,更加不想着回渔阳了。不过碍于眉黛以前的侍女身份,他从内心里并没有娶其为妻立为正房的想法,仍将庄园内诸般大小事务悉数交于倪遂办理。
褚庆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加之一向出手阔绰挥霍无度,很快手头就变得拮据了起来。为此,他也曾骆峰、元冲讨要了不少钱财,以供其用度。只是他心里也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回想起他在父亲面前曾夸下了海口,而元冲又派人探查秘宝失利,他觉得还需另找一条路子才是。褚庆思量了许久,这日上午,他忽的心血来潮,和眉黛带着财礼上了九莲峰,借着给玉华观送香火钱为名,欲拜见紫旭真人。
两人到了玉华观,在厢房坐等了许久,监院涂坤才来回话。
涂坤年近四旬,肤色白净,双目虽狭小如豆,却锐利无比暗藏着几分寒光。他原为徐州城内一书生,早年因与人私放高利贷而吃着了官司,于是偷逃到京躲在了玉华观。紫旭真人见其头脑灵活、手脚勤快,于是提升他做了监院。
涂坤深深弯了下腰,对着褚庆说,施主久等了,道长不想见他。
“这是为何?”褚庆问。
涂坤说,紫旭道长生性孤傲,从不与外人交往,请他见谅。
“哼,真是不识好歹。”眉黛听了脸起怒色,拎起了包裹,道,“不见也罢,这些香火钱呢,我要带走了。”
“留下吧,好歹也是一份心意。”褚庆轻轻摆了下手,示意她留下,复对着涂坤笑道,“烦请监院捎个口信,庆某改日再来拜会。”
褚庆说完,不待涂坤反应过来,留下了银两径自出了玉华观。
当日,褚庆回到了伏龙山庄,很是闷闷不乐;管家倪遂问明了原由,建议他找元冲商议。
元冲因喜食生鱼脍和八和齑(蘸鱼脍吃),成了海明楼的常客,每隔上三五日便要前去品味一番。
这日黄昏,他和幺红又到了海明楼,找了间雅室坐下。
店小二端着生鱼脍和八和齑进了屋子,只听得幺红怒喝一声,道:“怎么搞的,让老子等了这么久!”
店小二赶忙陪着笑脸应道:“客官息怒,今日客多,又赶上了饭点,后厨一时忙不过来。”
“我可是贵店的老主顾了;记着,以后下不为例!”元冲摆了下手,示意店小二走开,于是迫不急待地吃了起来。
才吃了没几口,忽见门帘一挑,倪遂进了屋子。
元冲愣了下,问他怎么来了?
“公子有事找帮主商量。”倪遂答道。
元冲听了颇为不悦,轻叹了一声无奈放下了碗筷。
元冲随倪遂赶到了伏龙山庄,进了客厅见过了褚庆,听了他去玉华观的经过,嘿嘿一笑,道:“元某料定公子此去会吃闭门羹,果不其然呀。”
褚庆板着脸问,此话怎讲?
元冲说,紫旭真人自视甚高如孤云野鹤,多年来从不与外界交往;皇亲勋贵尚且不见,又何况公子一普通香客呢。
“不,我还会去的。”褚庆恨恨道。
“公子这是为何?”
“此人非同一般哪。”褚庆抬头望了眼窗外,缓缓道,“我打听过了,此人本名裴旻,早年从军后镇守幽州多年,因其剑术绝顶,时称大唐第一剑;如今河北诸镇将领多出自他的门下。若是此人能为父帅所用,只需登高一呼必众望归心,何愁大事不成!”
“公子话虽如此,不过他已解甲多年,且性情怪僻、淡薄名利,又岂能轻易说服!”
褚庆听了心里咯噔了下,缓了缓又道:“还有那武德秘宝,或可从他身上打探到线索……”
“公子怕是痴人说梦吧。”元冲冷笑道。
褚庆听后腾的站了起来,怒道:“大胆,你敢笑我?!”
“公子息怒,”元冲见状赶忙拱手致歉,“在下一时口误,还请见谅。”
“帮主所言可真让人心寒哪。”
元冲思忖了片刻,说他有一计不知可否?
“说吧。”
元冲道:“当初我在九莲峰学艺时,曾与一位叫涂坤的交情深厚,据说他已升任了监院。”
“可是涂监院?”褚庆听了大喜,“我已见过他了。”
元冲说,涂坤贪吝嗜财,不妨从他身上入手。
“太好了,”褚庆一脸堆笑,“此事就交给帮主了。”
次日上午,元冲奉褚庆之命,携带着礼金前去见涂坤。
到了九莲峰下,元冲命幺红前去玉华观传话,约涂坤在山下村口的一间小酒馆里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涂坤带着小道士尔秋匆匆下了山,到了小酒馆。
元冲迎上前道:“一别多年,涂兄还好吧。”
“山上虽是寂寥清苦,可也还过得去。”涂坤神色淡定,与元冲寒暄了几句,瞅了眼桌上鼓囊囊的包裹,问他此来何事?
“小事。元某有位故友,欲请紫旭真人下山,还请涂兄相助。”
“不知是那位故友?”
元冲说,就是昨日进山的庆壹公子。
“哦,原来是他呀。”涂坤喝了口茶,“师父修道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只怕是徒劳无益哪。”
“是吗?”元冲嘿嘿一笑,指了指包裹,道,“此事无论成败,这份薄礼呢,还请涂兄收下。”
涂坤听了慌忙摆了下手,道:“元兄见外了,涂某不过一山野道士耳,又何需什么余财!”
“当然有用了,”元冲凑上前道,“涂兄正值中年,想必令尊大人仍还健在吧;这些薄礼权当是孝敬他们二老的。”
涂坤点了点头,道:“元兄盛意,涂某却之不恭哪。”
随后两人相谈甚欢,涂坤答应了元冲的请求。
这日,李云翰抄写完了《道德经》,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吩咐武七送到进奏院。
妙锦见了十分高兴,急忙去见父亲。
骆峰看过那一纸《道德经》,连连赞叹:“嗯,大有进步,字写得越来越工整了。”
“当然了,爹。”妙锦得意地笑了,“这下我可以出师了。”
骆峰又翻看了几页,心里起疑,道:“且慢。此字苍劲有力,不像是你的笔迹……锦儿,到底是何人所写?”
妙锦见父亲看出了破绽,只好说因为时间太紧,她托了一位故友代笔。
“什么故友?”
妙锦听了倏的红了脸,道:“别问了,是一位落第秀才。”
骆峰“嗯”了声,说若有机会,他倒是想见一下那人。
为了完成达复之令,王诘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去见平钰公主,安抚好她,以免出什么意外。
他到了金仙观,拜见过平钰公主。
不料平钰冷冰冰的,问他何事来见?
王诘说,他答应过陪她练琴,以后每月会按时来见。
平钰听了按捺住内心的欣喜,问:“就这些?”
王诘迟疑了下,恳求她以后别再找楼姑娘的麻烦了。
平钰听后顿时变了脸色,道:“这说来说去,你还是丢心不下她呀。”
王诘哼了声,道:“我且问你,我被京城多家府第禁入,可是你暗中指使?”
“你误会了,我怎会做出那等见不得人的事呢。”平钰淡然一笑,“实话告诉你,是惠王恨你私盗琼花、暗通郡主,是他派人四处散布流言的。”
王诘说,也罢;既然来了,且为她弹奏一回。
说毕,他径直走到琴桌前坐下了,轻轻拨弄了几声琴弦。
“今日就不必了,”平钰走上前来轻抚着他的肩膀,“每日午时一刻,我都要打坐诵经的。”
“这,”王诘微闭着双目,“殿下若是不肯练琴,我就一直坐下去。”
“敢跟我较真!”平钰有些愠怒。
“那,这也算一次。”
“今日天朗气清,难得公子一片诚心,我且破例一回吧,”平钰望了眼窗外,吩咐宁芯带人在院内滴洒净水,焚上檀香、敬祈道君。
宁芯诺了声出了屋子。
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过去了,太阳渐渐西沉,绚丽的晚霞透过窗子映洒进来,屋子暖洋洋的。
王诘见天色向晚,起身后简单收拾了下行囊,向平钰告别。
平钰挽留他在观内住下,王诘不肯,仍执意要走,“一日已过,我下月初六再来。”
平钰迟疑了片刻,问他为何隔这么久?
王诘说,省试已移至下月初三,接下来他得读书备考了。
平钰端起了茶杯,轻啜了两口,笑道:“你能考中?”
“那就看前世的造化了。”
“什么造化,做梦去吧!”
王诘说,成或不成,但求一试心安。
平钰冷笑了下,道:“若想高中,除非我帮你!”
王诘听了默然不语。
“别难为情了,”平钰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你走吧;三日之内,我等你回话。”
王诘听了如释重负,随即告别而去。
王诘心事重重回到了家,只见李云翰正陪着父亲、小弟在客厅说话、喝茶,心里登时七上八下的。
王询见兄长回来了,于是带着父亲走开了。
李云翰说,听说王诘搬到了新居,于是过来看看;他没在,方才和家人聊了许久。
王诘耸了耸肩,道:“这儿就是李兄的家,以后常来便是。”
李云翰见屋内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楼姑娘一片深情,可不要辜负她哟。”
王诘听了一怔,问他这是何意?
“楼姑娘也盼着你高中呢。”李云翰笑道。
“那是,那是,”王诘听了稍稍放下了心,干笑了下,“我呢,置办这处宅院,就是为了静下心来苦读备考。”
“不错,有志气;”李云翰轻叹了声,“有一事,还需你帮我。”
“何事?”
“帮我引见一下平钰公主。”
王诘愣了片刻,问:“莫非是为求中榜疏通关系?”
“小弟见笑了,我若想攀高枝,有太子和荆王在,又怎会求她!”
“那又是为何?”
“叙叙旧,顺便打探一下师父的下落。”
王诘冷冷地道:“她在金仙观,兄长只管去见便是。”
李云翰犹豫了下,道:“只因过往嫌隙太深,怕是去了她也不肯见我;还是你陪着好些。”
“不瞒李兄,我早和她闹翻了!”
“哦?”
“此人心机缜密、任性多变;为了与我交好,她是无所不用其极,为此我是伤痕累累呀。”
“你恨她了?”
“恨又能怎样!”王诘讪讪一笑,“我暂行苟且,只是不想连累他人。”
李云翰温言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王诘见他言辞恳切,于是心一软勉强答应了。
次日,王诘带着李云翰前去拜见平钰。
到了金仙观前,只见门楼建的古朴庄重、气势恢宏,李云翰看了不禁一声慨叹:“好气派的一座宫观!”
二人向守门的道童说明了来意。那道童一听就要进观禀报,又被李云翰叫住了,将鱼龙玉佩交给了他。
平钰听说王诘又来求见,登时来了气,道:“说走就走,想来就来;不见!“
那道童不慌不忙的呈上了玉佩,道:“殿下,可识得此佩?
平钰愣怔了片刻,问他从何得来?
道童说,是与王公子随行的李先生给的。
“李云翰……他到底还是来了!”平钰冷笑了两声,随即向宁芯低声交待了一番。
宁芯到了观外,见了王诘和李云翰,道:“二位雅士突然到访,不知有何事?”
王诘说,他与云翰兄想见公主一面。
宁芯呵呵一笑,道:“不巧她昨日去惠王府了,还没回来。”
王诘看了眼李云翰,说要不改日再来吧。
李云翰有些不信,淡然一笑;说既来了,多等一日又何妨。
王诘说不行,他已约好了宁王府当日的晚宴。
宁芯将玉佩还给了李云翰,道:“我正要去惠王府接师父,先生可有话捎与她?”
“不必了,还是等她回观再说吧。”李云翰说着向王诘拱手道了声别,径直往观里走去。
宁芯见了也不好意思拦阻,欠身道:“先生请。”
王诘见状,只好打马独自离开了。
宁芯将李云翰带入观内,安排在了一间简陋的茶室;又叮咛了他几句,随后离开了。
李云翰坐下来独自喝了一会儿茶,在屋子里静思了许久,仍不见人来。
他当下心生烦闷,悄悄出了屋子,在园内随意漫步。
李云翰沿着小溪走了一阵,绕过了一大片翠竹林,眼前顿时变得豁然开朗了,只见一座三层楼房巍然耸立,四周青烟缭绕,门楣上赫然刻着“丹庐”两个鎏金大字。
他思忖了片刻,信步走进了楼内。
丹庐内,四个女仆正站在炼丹炉前聆听净尘法师的面训。
净尘法师道:“都炼了数日了,为何还没炼出仙丹?”
一个女仆答道:“回法师,只因此丹方过于奇特,各种材料反应剧烈,小女怕出什么意外,故而放慢了进程。”
净尘斥责道:“哼,这一次尔等若再炼不出称心的丹药来,我绝不会轻饶!”
女仆齐声道:“是,奴才遵命。”
李云翰在身后放声大笑道:“区区小事,何足道哉!”
净尘回过了头,见是李云翰,问他为何发笑?
“李某学道多年,深悟长生不老之术,”李云翰仰迈着脸,“此番前来,就是要炼出仙丹妙药来献于公主。”
“当真?”
“当然不会骗你了;”李云翰转过了身子,对着女仆问,“炼了多少日了?”
“已有四十六日了,”女仆顿了下,又说,“不对,是四十七日……”
李云翰听了微微点头,又问,丹方可否让他一瞧?
女仆与净尘对视了下,从一边柜架里取出了丹方。
李云翰仔细看过了那纸丹方,对着净尘法师肃然道:“法师放心,此事就交给我了。”
“你?”净尘犹豫了下,“需多久?”
“两日便可。”
“那,要是炼不出呢?”
“若是炼不出称心的仙丹,我从此不再踏入此观一步。”
净尘点了下头,道:“好,一言为定。”
李云翰围绕着丹东炉走了一圈,细细打量了一番炉堂,高声道:“李某以为,还需多加七两的芒硝和盐,并以猛火攻之才成。”
净尘问,为何这样?
“至少得七七四十九日,”李云翰扬了下丹方,道,“此丹方上的冰石、碳、金配比稍重了些,而火力太弱,故而难以消融成丹。”
女仆听了一时有些为难。
李云翰丢下了丹方,道:“若是不听我言,那就算了。”
净尘思忖了片刻,随即命女仆按照李云翰的吩咐去做。
李云翰甚是得意,坐在了丹炉边,一边指挥着,一边取下了酒囊悠闲地喝上几口。
净尘法师出了丹庐,悄悄去见了平钰公主,述说了李云翰炼丹之事。
平钰听后,感到十分的困惑,道:“他真能炼出仙丹?”
净尘点了点头,说李云翰说了,明日便可出炉。
“哼,那就等着瞧呗,”平钰嘴角一撇,“我倒要见识一下他到底有何能耐!”
当日,王诘回到了家,读了一会书,心情渐觉郁闷,悄悄昏睡了过去。
王朴走到了跟前,叫醒了他:“还贪睡呢,一点苦也吃不得!”
王诘张开迷离的双眼,眨了几下:“嗯,累了。”
“难怪你考不中;我看哪,你的心早被那些公主、小姐给叼走了。”王朴责斥道。
“爹,你乱说什么呢!”
“别狡辩了!这一回要是再落榜了,我和你娘都没脸回蒲州老家了。”王朴说罢摇晃着身子走开了。
王诘听了苦笑了下,他走到了窗前,望着窗外夕阳的余晖,不由得想起了远在金仙观的李云翰。
终南山下的雾气来得太早;一近黄昏,夕阳很快就淹没在了群峰背后,金仙观若隐若现恍如飘浮在云海里一般。
平钰见天色已晚,思来想去仍有些不放心,于是带着宁芯悄悄去了丹庐。
她进了屋子,只见李云翰倚着墙角呼呼而睡。
一阵冷风从门外吹过,平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回想起往昔旧事,不禁动了情。她担心李云翰受了风寒,临走时吩咐仆人给他加盖了条薄毛毯。
次日清晨,天空飘着细雨,山风阴冷阵阵吹过,令人顿觉寒意。
李云翰一整天没吃东西,饥肠辘辘的。
他在院内慢步走了一会,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唉,可叹我满腔诚意,却无人理会,连一顿饱饭也不给吃。”
宁芯在一边偷听着了,心里不免有一丝隐忧。
她回去见了平钰公主,说担心李云翰会饿坏的。
平钰哼了声,道:“想在我门前卖弄,看你能挺到何时!”
“李先生也是好意;再说了,他还是您的同门师弟呢。”宁芯语气委婉,劝道。
“不,早该整整他了!这些年我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平钰说着走到了窗前,她推开了窗子,望着远处的层恋迭翠;一阵山风吹过,冷得她打了个激灵,瞬间脑子也变得清醒了许多。
她又回想起了往昔旧事……当初在青城山时,李云翰和她两个年轻人,在月下你情我意、互诉衷肠,私定情约……不料五年之后,她再派人去见时,李云翰已在父亲的威逼下,和他人成了婚。为此,她伤心流泪,怨恨难消……
想到了这些,平钰喃喃自语道:“十一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殿下,这么久了您为何仍难以释怀?”宁芯小心问道。
“这,你不懂……”
“殿下,李先生是有错,不过看在师父的份上,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平钰听了似有所悟,语气低沉,道:“好吧,从今日起,按道门斋戒,每日两餐给他上些素食。”
女仆端着几盘食物到了茶室。李云翰见了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盘中食物,可是仍觉不饱。
李云翰晃了晃手中的空水囊,兀自叹道:“人生苦短,可惜呀,没酒没肉,不能对酒当歌……”
“先生,观内是不许喝酒的。”女仆打断了他的话。
“可惜呀,没有乐舞,苦闷无聊。”李云翰又道。
“先生何必自怨自艾,这儿乐器倒是挺全乎的,古筝、琵琶、胡琴……,先生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小女去取便是。”女仆说。
“还有,美女呢……”
“先生可真会说笑,观里哪来的什么美女!”女仆道。
“当然有了,我说的是美女师姐——平钰公主。”
女仆听了脸色绯红,将头扭向了一边:“先生,你且好自为之吧。”说毕,她便走开了。
三十四章杨嗣郎受责赴南诏
季温奉旨远赴边关就任监军,在太原驻地羁留了数日,待知会了当地州府官员,又起身赶往渔阳拜会了褚漠寒。
褚漠寒见他到了大喜,叫来了次子褚勖和谋士严过作陪,在府内设下酒宴盛情款待。褚勖中等身材,脸皮蜡黄,双眼如环略因嗜酒无度稍有些红肿;由于他脾气暴躁口无遮拦,常常惹得褚漠寒发怒;但是因其武功高强、作战勇猛,褚漠寒也不得不对其有所忍耐。
酒过三巡,褚漠寒放下了酒杯,神色有些忧郁,道:“季大人,自敏泰到后,我军与同罗骑兵联合作战,已连胜了两场,却迟迟不见阿思诺到来……”
未等季温开口,严过接着道:“莫非他嗅到了什么风声?”
“二位多虑了。”季温轻轻摇了下头,将目光对准了褚漠寒,“鱼儿尝到了甜头,上钩只是早晚之事;褚帅放心,我已将实情禀报于陛下了,让他再催催。”
“催,那又要等到何时?”褚勖急不可奈对着季温大声喝道。
“这……”季温为掩饰内心惊慌,干咳了下,“公子,此事急不得!”
“勖儿休得无礼!”褚漠寒猛的拍了下桌子,狠狠瞪了次子一眼,站起身来向季温拱手施礼,“犬子有所冒犯,还请大人见谅!”
“将军不必客气,”季温呵呵一笑,“季某愿尽微薄之力相助。”
“多谢大人;”褚漠寒缓了下,“对了,林相前日回信了,他说等大人办完此趟差事,就调您回京做刑部尚书。”
“多谢将军。”季温稍稍欠了下身子,端起酒杯,再次向褚漠寒敬酒。
随后众人高谈阔饮,很是痛快。
杨嗣郎为庆贺扳倒了汪拱,在府内大摆宴席,招待一些亲信同僚和故旧。
席间,众宾客极尽吹捧、恭维之力,杨嗣郎见了为之得意忘形。
数日来,陈业硕思量再三,内心仍动摇不定,不想再与杨嗣郎争夺左相一职,于是去向林弗诉说自己的苦衷。
一见林弗,陈业硕便阴郁着脸,道:“听说宫内传出了口风,陛下欲命杨嗣郎为左相;这不,姓杨的那厮为预祝升迁,在府内大摆宴席款待同僚呢。”
“怎么你怕了?”林弗露出了一丝奸笑,“上次不是说好了吗?”
“这……有陛下为他撑腰,怕是难有胜算哪。”陈业硕犹豫了下,道。
“别畏手畏脚了。”林弗深陷的眸子里射出了一道寒光,“老夫巴不得他动静越大越好呢。”
“这……”陈业硕嗫嚅着。
“大人放心,明日朝会之上只需按计行事便是。”林弗轻松笑道。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陈业硕渐觉底气已足,决意与林弗携手扳倒杨嗣郎。
次日,众文武大臣按时到了勤政殿,参加朝会。
魏怀冰首先出列,奏道:“陛下,据报逆犯汪拱之妻在发配途中不幸溺水身亡,家人要求返京将其与亡夫合葬一处,不知陛下可否同意?”
“不可!”炫帝面带怒气,“汪拱贪吝无度,欺骗了朕多年,其妻小亦不容宽赦!”
杨嗣郎道:“陛下圣明。汪拱虽死,可是其流毒未尽,臣以为当顺藤摸瓜深究此案,务必除尽其同党。”
“不必了,”炫帝扫视了下群臣,“汪拱罪有应得,皆是他一人所为。不过,此案也给朕提了个醒。为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杨爱卿,以后这举贤任能、整饬朝纲的重任就交与你了。”
“是,臣遵旨。”杨嗣郎答道。
林弗上前一步,奏道:“陛下,前日接渔阳战报,褚漠寒与同罗骑兵联合作战,已连胜了两场,斩杀突厥兵三百余人,俘获战马、牛羊无数。”
“不错,虽是小胜,也足以安慰朕心。”炫帝微微一笑。
林弗又道:“不过,陛下,据臣所知阿思诺只是派出了三千前锋,而其主力从河西开拔,日行不过二三十里,照此速度,数月之后方可抵达受降城。”
“嗯,此事季温也禀报过朕了,”炫帝皱了下眉,“前方战事瞬息万变,如此行军岂不贻误战机?传旨,命阿思诺火速进发务必于十日之内赶到受降城。”
林弗附和道:“陛下圣明,只要同罗骑兵主力一到,剿灭突厥指日可待矣。”
“没错,”炫帝脸上洋溢着笑,轻捋了下银须,“荡平突厥,这是我朝数代人的夙愿;朕能在有生之年见此盛况,也足以告慰列祖列宗了。”
杨嗣郎高声道:“陛下,方今海内宴平、百姓安居,大唐疆域之辽阔自古未有也。臣奏请陛下率百官祭拜泰山,再行封禅大典,祈我大唐江山永固万年。”
“不必了,杨爱卿;”炫帝稍作思索,一脸肃然,“朕年岁已高身子骨已不比当年了,祭拜过一次此生已足矣。”
“陛下圣明。”陈业硕将目光移向了杨嗣郎,厉声道,“杨大人,此等粉饰太平之辞也亏你说得出口!北有突厥、契丹扰境,南有南诏反叛,关中、冀州等地百姓因灾流离失所,岂能说是海内宴平、百姓安居?”
“陛下,陈大人所言甚是,”林弗哭丧着脸,“据前几日剑南战报,十日之前,我军进击南诏,不料在太和城下中了蛮夷诡计,三万精兵伤亡惨重呀。”
炫帝听了大惊:“此事当真?”
“臣不敢有一字虚言。而今守城官兵已被困多日粮草匮乏,形势万分危急。”林弗说着取出了战报,呈给了炫帝,“陛下,这是南诏前线发来的求援急报,请陛下过目。”
炫帝接过了后稍作浏览,问:“真是的,怎么还没安稳几日,又吃了败仗?”
“陛下,南诏假意求和,趁我军麻痹松懈之机夜焚粮草,以致有此惨败!”林弗道。
“真是一群废物……”炫帝气得脸色发青。
“陛下,按说杨嗣郎身为剑南节度使,应将前方战事及时上奏于陛下,可他瞒而不报,犯有欺君之罪。”陈业硕道。
“杨爱卿……”炫帝怒目注视着杨嗣郎。
杨嗣郎听了直冒冷汗,辩解道:“陛下恕罪,前番因查办汪拱谋逆一案,臣日夜操劳、心力交瘁,以致疏漏了此事。”
“这怕是大人的托辞吧;”林弗冷笑了下,“杨大人置军国大事如草芥,四处结党营私,夜夜笙歌宴舞,岂能有心为国操劳!”
炫帝听了甚是惊讶,道:“林爱卿,此言当真?”
“臣不敢有一字虚言。”林弗不慌不忙道,“据闻杨嗣郎为了庆贺早日拜相,昨日还在府内大摆酒席宴请群僚呢。”
“杨卿,可有此事?”炫帝怒目道。
杨嗣郎听了身子哆嗦了几下,惊慌道:“陛下,前日乃家妾寿诞,臣一切从简只邀了几个故旧作陪。”
“杨大人,别打什么马虎眼了;听说不仅连摆了十余桌酒席,就连后宫也派人去了,还带了不少贺礼呢。”陈业硕道。
“后宫……”炫帝睁大了眼。
杨嗣郎支吾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然是懿妃娘娘了,”林弗一脸平静,“陛下如若不信不妨派人前去查问。”
“哼,真是荒唐!”炫帝跺了下脚,转过了身子问太子有何看法?
太子道:“父皇,当下南诏局势岌岌可危,儿臣以为当摈弃争议,急需选派一位能征惯战之将前往平乱才是。”
炫帝点了下头问他可荐何人?
太子一时没有想好,有些慌乱。
林弗抢先一步,道:“陛下,杨嗣郎身为剑南节度使,理应以身作责前往督师、平叛。”
“陛下,臣也附议。”陈业硕道。
“这,杨爱卿还从未打过仗呢……”炫帝犹疑不定。
林弗说,既然如此,不妨再另派一员久经沙场的副将随行便是。
炫帝“嗯”了声,紧盯着杨嗣郎,问他可愿领兵前去?
杨嗣郎听了十分惊恐,只好硬着头皮说他愿意。
“好,朕就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炫帝听了很是欣慰,随即命杨嗣郎两日之内动身,赶赴南诏平叛。
杨嗣郎见状赶忙领旨、谢恩。
朝会一结束,杨嗣郎便急匆匆赶回了家。他呆坐了一阵,想起将要远离京城前往南诏,不由得连声唉叹。他喝着闷酒,一面吩咐管家杨柯去收拾行李。
杨柯沉思了片刻,问:“兄长真要去南诏?”
杨嗣郎面无表情,轻叹了声,道:“四弟呀,陛下都发火了,我岂敢不去!”
“事急矣,兄长何不进宫去找懿妃娘娘说情?”
“找她,”杨嗣郎愣了下,“陛下正在气头子上,她再劝说岂不是火上浇油!”
“可是事已至此,临行之前总该向懿妃道声别吧。”杨柯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
杨嗣郎听后勉强答应了;随即命杨柯快去准备一下,他待会儿就进宫。
安排才毕,忽有仆人来报,说是太子派了内侍总管付果来见。
杨嗣郎听了心生困惑,犹豫了一阵,决定还是见他一下。
付果进了厅堂,说是奉太子之命,前来给他送行,并奉上差银二百两。
杨嗣郎嘿嘿一笑,说太子也未免太多心了。
“大人误会了。”付果道,“前番因左相一事,太子慑于林弗淫威未敢为大人多言,本就心怀内疚;此次大人远赴边关,他更是伤心哪。”
“真的?”
付果“嗯”了声,道:“太子屡遭不幸,本想着倚仗大人有所庇护,可没想到大人也受人欺侮,他怎能不忧心难过呢?”
杨嗣郎听了若有所悟,捋了下短须,道:“请转告太子,他的心意我领了。”
“是,大人。”付果端起了茶杯轻啜了两口,又叮咛了他几句路上注意休息、多保重身子,随后起身行礼告辞。
“付大人请。”杨嗣郎并未离座,只是轻轻挥了下手,目送着付果出了屋子。
这时杨柯来报,说是进宫的礼物皆已备好,杨嗣郎听后带着两个随从出了府门,骑着快马一路飞驰赶往庆华宫。
到了宫内,杨嗣郎在熟悉的小太监引领下进了内庭,一见到懿妃便跪拜在地,连声道:“小妹救我哪……”
懿妃早已获悉了内情,细眉紧蹙道:“兄长行事不慎,自怎么连小妹也扯进去了!”
“兄长冤屈哪,”杨嗣郎涕泣道,“唉,为兄不小心遭了林弗暗算,意欲害我哪……唉,此去南诏万里迢迢,只怕以后再也见不上小妹了。”
“兄长言重了,快快请起。”
杨嗣郎起身后长叹了声:“兄长此去南诏不是战死,也会死于瘴气、瘟疫哪……”
“兄长勿忧,”懿妃面露笑意,“圣上已对我说了,少则一月多则俩月,他定会将兄长召回京城。”
“真的?”
“嗯,”懿妃点了下头,语气稍有些沉重,“左相呢,目下是做不成了,可你也得给群臣做做样子,让陛下消消气儿。兄长放心,有小妹在,没人敢拿你怎样!”
杨嗣郎听了如释重负,道:“嗯,兄长明白。”
三十五章影壁题诗泄愤懑二士争宠比高下
金仙观,半空飘洒着细雨,一阵阵湿冷的山风掠过令人倍感寒意。
李云翰愁绪万千,独自坐在廊下抚琴独奏、偶或长吟几句。
百步开外,平钰正在楼上眺望着远处群峰隐约的身影,她听到了哀婉的琴声不免有些伤感,眼前渐渐变得一片模糊,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在青城山和李云翰学艺时的情景……
宁芯走上前说,明日是惠王妃去世十周年忌日,李婳请她前去赴会。
平钰听后蓦然回过了神,点了下头。这时,一个女仆匆忙来报,说是王诘在门外求见。原来,王诘自接受了达复密令,心怀慌恐一夜未曾安睡,次日一早骑马冒雨赶到了金仙观。
平钰见了王诘,未及他开口,双眉一扬,道:“你听,那个落魄之人又发什么哀怨了。”
王诘侧耳细听了一会,万籁静寂之中传来了几声凄凉的琴曲,登时明白了过来,小心问道:“殿下,可曾见过他了?”
“情若流水,不见也罢!”平钰面若冰霜。
“李兄与我情同手足,却无端遭此冷遇,实在令人心寒!”王诘神色肃然,“算了,我还是带他走吧。”
“多管闲事!”平钰冷笑了下,“大考在即,你也不为自己想一想……”
“哦?”
“考生数以千计,而状元只有一个;你和他,我实在是不好选哪。”平钰语气和缓,道。
王诘听了心里咯噔了下,问她何意?
“记着,在利害面前,友情往往是靠不住的;你若跟我好,我保你金榜题名位列三甲。”
“那,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就选他!”
王诘听后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伫立在原地,一句也说不出来。
“去吧,午后带他到惠王府来见。”平钰说罢径自扭身而去。
王诘进了丹庐,见李云翰衣衫散乱神形憔悴,又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剩菜,不免有些怜惜,道:“就这些菜叶稀粥,能吃饱?”
“当然少不了荤的,”李云翰微微一笑,用脚踢了下柴禾堆,露出了一堆鸟羽细骨来,“院里鸟多,我用飞石打几只下来,放在炉里烤熟了,别有一番滋味。”
李云翰说着将那一堆鸟羽细骨扔到炉堂里烧着了,一边发着牢骚:“可惜没有酒喝,越待越没劲了。”
“她没见你?”王诘问。
“嗯;她想耍弄我;”李云翰神色肃穆,看了眼炼丹炉,“不过,这仙丹总算是炼成了。”
“仙丹……”
“是的,”李云翰从怀里摸出了一方丝帕,打开来让他看,“这仙丹呢,师姐见了定会喜欢的。”
王诘见那粒丹丸比鸽蛋略小些,通体黑亮光滑,不禁暗起妒意。他皱了下眉,心生一计,道:“她对你的成见太深了;这样吧,午后去惠王府,让我将仙丹转交于她,再为兄长多美言几句。”
“嗯,不错。”李云翰不假思索将丹丸交给了王诘。
两人回到了茶室,坐下来歇息、闲聊了一阵,随后一同回了京城。
到了惠王府外,巧珠早已恭候他们多时了。巧珠让李云翰在影壁前等候,带着王诘去见平钰公主先通融一声。
才过正午,天气燥热,骄阳当空光线强烈,照在李云翰身上有些火辣辣地痛。
李云翰苦等了多半个时辰,感到又热又渴,一时又不好意思走开;他抬头凝望着影壁上的《寒林醉卧图》,当下心生一计。他向仆人讨来了笔墨,在影壁上龙飞凤舞、题诗一首,将数日来积压在内心的怨愤郁闷之情一泄而尽。
“大胆,竟敢在此胡写乱划!”李婳走上前来厉声喝道。
“郡主见谅,”李云翰拱手行礼,“在下见此壁画美妙绝伦,不过好画还需配得一首好诗,故而题写。”
“哼,此图乃画圣吴道子所作,百金难求;你胡涂乱写弄污了此画还敢狡辩!”
“郡主息怒;李某的诗作也是百金难求!”
“笑话,什么破诗!还不快点铲掉!”
“不可,”李云翰微微一笑,“一旦铲了此诗,壁画也就废了!”
“哼,那我就连影壁也拆了!”
巧珠劝道:“小姐使不得,要是王爷怪罪下来,那可怎么办!”
众人正争吵间,平钰摇着绸扇从树荫下走了过来,问李婳嚷什么呢?
“此人好生无礼,竟敢在壁画乱写;”李婳指了下影壁,轻叹道,“可惜哪,此幅《寒林醉卧图》给毁了!”
“是吗?”平钰轻轻一笑,走到了影壁前静观了一阵,随口念道:“愁坐幽观里,常阴昼不开。举杯花飞至,疑是故人来。”
平钰想起了前日冷落李云翰之事,不免心生愧意,于是悠然一笑,对着李婳道:“有碍观瞻?婳儿,我愿出百金买下这面影壁。”
“小姑,你又开玩笑了。”李婳一愣。
“真的,”平钰神色肃然,“这面影壁呢,不仅画好,诗作、书法也好,可谓三绝;依我看来,百金也难求!”
李婳听了对着影壁又认真察看了一番,笑道:“李先生之诗配上此画确是珠联璧合。经小姑一提醒,婳儿犹如醍醐灌顶。只是父王那边……”
“怕什么?有我呢。”平钰很不以为然。
李婳这才放下了心,说,那就留下是了。
随后,众人到了琼香亭下,坐下来喝茶、歇息。
李云翰微微颔首,道:“这两日师姐避而不见,莫非还在怨我?”
“哪会呢,分明是你牢骚太盛;”平钰嘴角一撇,“怎么影壁题诗还没骂够?”
李云翰淡然一笑,道:“只是心有所悟而已。”
平钰问他何事来见?
李云翰说,在见到师父之前,他想消弭两人之间的误会。
“什么误会?”
“师姐,可还记得青城山学艺之事?”
“沧海桑田,早已烟消云散。”平钰故作不解。
“我可没忘呢。那时小盈姐任性好强,做事从不肯让人,还曾为一只伤了足的小松鼠训斥过我呢。”
“那是你弄伤的!”平钰瞪了他一眼。
“还有这护身符,”李云翰从怀里取出了桃符,“这么多年了,想不到师姐还一直保存着它。”
平钰睹物思情,强抑住内心的伤感,道:“物归原主呗。”
“那时我少不更事,难免有率性轻狂之举,伤了师姐的心;为此这些年来我一直愧疚不安。”李云翰低声道。
平钰说那些早过去了,如今谁也不欠谁的!
“岁月悠悠,小盈姐的脾气可真是一点没变哪。”
“可你变了,嘴是越变越甜了,”平钰一脸怨气,“偷吃了我的斗鸡不说,还要题诗骂我。说吧,你见师父何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李云翰摆弄了下玉佩,“还有我的身世之谜,或许只有他能帮我解开。”
“是吗?”平钰瞅了眼玉佩,“这只玉佩呢,我倒是十分的眼熟。”
“当然眼熟了,你在青城山见过的。”
平钰摇头道:“不,你错了。我曾在皇宫里见过的。”
“师姐又在说笑了;”李云翰皱紧了眉,“自我记事时起,此佩从未远离身边,又几时到过皇宫呢?”
“不,我不会记错的。”平钰语气坚定,迟疑了一阵,又问,“你可炼出仙丹了?”
“是的,历经七七四十九日,终于炼成了。”
“那仙丹呢?”
李云翰说,此丹现在王诘手上。
平钰当即吩咐宁芯,去将王诘带来。
王诘听说平钰要那只丹丸,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随宁芯出了屋子,还未到琼香亭前,远远望见平钰和李云翰有说有笑、举止亲昵,不由得心生忌恨,于是悄悄将李云翰给的那粒丹丸丢弃在草丛里,调换成了一粒泻药丸子。
平钰见王诘到了,命他交出仙丹。
王诘心怀忐忑,呈上了一只小巧的玉匣,道:“殿下,仙丹在此。”
平钰接过了玉匣,打开来看了眼,正欲拿起丹丸服用,却被王诘喊止住了。原来他担心那只丹丸露馅,被李云翰看出了端倪,于是赶忙劝道:“殿下且慢,此丹需以温泉水服用效果最佳。”
“这,”平钰缩回了手,随即命巧珠去打一壶温泉水来。
静默了片刻,平钰将目光对准了王诘,道:“公子玉树临风,可惜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一点也不懂得体贴人。”
王诘听了有些紧张,道:“不过一粒丹丸,殿下又何必如此诋毁在下。”
李婳插话道:“这做人呢,可得凭良心。王公子,别以为你凭着点手艺挣了点小钱就可忘乎所以!”
“是,在下明白。”王诘赶忙小声回道。他心神不宁坐了一阵,一抬头忽见巧珠拎着水壶到了亭下,担心那只泄药丸子被李云翰识破,于是疾步赶上前去要过了水壶,走到了平钰身边。他用身子遮挡住了李云翰的视线,倒了杯温泉水,呈与平钰:“殿下,请服用吧。”
“嗯,这还不错。”平钰面露欣喜,接过了水杯服下了丹丸。
平钰摆了下手,道:“二位才子风流倜傥,诗文皆负盛名,可惜怀才不遇流落于闾巷僻野间,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哪。”
李云翰慨叹道:“天地虽大,纵有鸿鹄之志、管、乐之才,而难得一伯乐。”
“哟,好大的口气!”李婳带着些讥讽的口吻,道。
“那我就做二位的伯乐,如何?”平钰朗笑道,“我朝人才辈出如繁星璀璨,从不缺什么高谈阔论者;明日大考在即,若能助二位金榜题名,便可一展才华实现凌云抱负。”
李婳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要是中不了,那仍是酒囊饭袋一个。”
“师姐何意?”李云翰问。
平钰道:“每年考生数以千计,而状元只有一个。今日既然两位都在,何不当面比试一番,也好让我和婳儿心里有个底,以后这通融之事呢……”
李婳说,以后中榜也就名正言顺了。
王诘听后凝思不语。
“师姐想激我?”李云翰问。
“那就看你敢不敢一试了。”平钰扭头又问王诘,“你呢?”
王诘莞尔一笑,道:“愿闻公主吩咐。”
李云翰挺直了身子,肃然道:“只要师姐说出师父的下落,我宁可不要什么功名!”
“那不行,有人会骂我偏袒他的。”平钰淡然一笑,“你若胜了,我就答应你。”
李婳催问道:“比,还是不比?”
王诘问,怎么个比法?
平钰说,分为文试和武试;随即命宁芯用铅粉在地上画了一个两丈见方的圆圈。
平钰指了指地面,道:“先说武试;二位以各自擅长兵械比试武功,不得踏出此圈半步;谁先出了圈,就算谁输。”
王诘有些急不可奈,走到了李云翰跟前,拱手道:“兄长,小弟献丑了。”
“好,请吧。”李云翰微微点头。
王诘挥舞长箫、李云翰舞剑,两人随即比试了起来。良久,分不出高下。
王诘心想着中榜之事,他急于求成,连出杀招,皆被李云翰一一化解。
一边的平钰早看出来了,笑道:“公子出手可真够狠的。”
王诘回头瞪了她一眼。
李云翰趁他不备,突出一脚横扫而过,王诘躲闪不及,身子一歪踉跄着踏出了圈外。
平钰见状大笑,道:“武试,李云翰胜。”
接下来又是文试。
平钰道:“二位诗文皆有盛名,实难一分伯仲,不如各选乐器演奏一曲,以定输赢。”
话音才落,那粒泻药丸子开始起了作用,她感到腹内一阵阵的疼痛。
王诘呵呵一笑,道:“好吧,这可是我的长处。”说毕,他操起长箫吹奏了起来,却是一曲《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此时,平钰忽觉肚子十分难受,怎奈那曲子悠长一时难以奏毕,她想走却又不好意思。
李婳察觉到了,轻声问她怎么了?
“痛,痛哪。”平钰捂着肚子。
好不容易等到那支曲子吹奏完了,平钰早已脸色苍白痛得紧缩成了一团,咬着牙道:“算了,不比了……”
“不行,还有我呢。”李云翰不乐意。
李婳起身,瞪了他一眼道:“不比了!”
王诘说,这胜负还没分出来呢。
“小姑,走吧。”李婳并未理睬,和宁芯扶着平钰缓步离去。
“师姐,请说出师父的下落。”李云翰高声道。
平钰停下了步子回过头去,捂着肚子有气无力的说:“九—莲—峰。”
平钰走开了后连着去了数次厕屋,才应了急;她身子虚脱,待服过了药,在床上趟卧了许久才渐渐缓过了精神。
李婳望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问:“小姑平日里素食粗饭向来好端端的,怎会突发此等怪病……”
平钰耷拉着脸苦笑了下。
“莫非是那只仙丹作祟?”宁芯道。
“嗯,我也怀疑此丹有假。”平钰用了把力,勉强坐直了,“唉,这一回可把我折腾苦了……”
李婳说,都怪那李云翰,献什么仙丹,让她吃了这么多苦头。
“哼,敢耍弄我,那就甭想中榜了!”平钰恨的直咬牙,随后命宁芯去见礼部尚书戴奚珣,欲助王诘为状元。
三十六章为中榜多方暗战
因省试在即,礼部尚书戴奚珣的宅第比往日里骤然热闹了许多,每日里前来说情行礼者络绎不绝。
付果奉太子之命,带着一份厚礼去拜见戴奚珣。
戴奚珣问他何事来访?
付果说,省试在即太子有一事需他相助。
戴奚珣听了当即心领神会,问他荐举是何人?
“大人误会了,付某此来,是想让您刷掉一人。”付果嘿嘿一笑。
“何人?”
“青城子李云翰。”
“李云翰,”戴奚珣面露惊讶,“这是为何?”
“此人恃才傲物桀骜不驯,曾因言语冒犯过东宫。”
“噢,原来如此;”戴奚珣沉下了脸,肃然道,“付大人,恕戴某绝难从命!”
“你敢违逆太子之意?”付果黑着脸,道。
“付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乃荆王所荐;况且,科考以文优者胜……”
“什么荆王所荐,”付果颇不耐烦道,“你到底答应不?”
戴奚珣苦笑了下,道:“付大人,东宫和荆王,戴某是谁也得罪不起哪。”
“这……”付果听了气得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家丁来报,说是平钰公主派侍女来见。
“好,”戴奚珣听了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命家丁请她进来,复转过身来,对着付果道,“请转告太子殿下,此事不急,待试毕阅卷后再定。”
“哼,你且好自为之吧。”付果面露怒色随即拂袖而去。
他刚出了客厅,恰遇着宁芯带着四个女侍走了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对视了片刻彼此都没有言语。
宁芯见过戴奚珣,命手下打开了礼箱,露出了一堆白亮亮的银子,笑道:“此番省试,公主愿保荐一人。”
戴奚珣见那四个女侍穿着精干、腰系利剑,威风凛然伫立于身边,不由得暗吸了口凉气,颔首,问:“何人?“
“蒲州秀才王诘。”
“噢,原来是他……此人诗、书、画、乐样样精通,戴某素有耳闻;”戴奚珣缓了口气,“为朝廷选贤任能乃本官份内之事,还请转告公主不必担忧。”
“不仅要中榜,而且是头榜——状元。”宁芯加重了语气。
戴奚珣愣怔了下,道:“这,这可难为戴某了。”
宁芯按剑瞪了他一眼,道:“你不答应?”
“施主有所不知哪;”戴奚珣身子颤抖了下,“此次省试各方权贵荐举的才子甚多,有右相之婿齐傕、杨嗣郎之子杨暄、荆王故友李云翰,每个人戴某都不敢得罪哪……”
“戴大人,公主的话我可是传到了。”宁芯眼露凶光,“你若不听的话,后果自负!”
戴奚珣听了直冒冷汗,嗫嚅着:“这,施主放心,待阅卷一毕,戴某自会斟酌……
“哼,你若敢耍什么滑头,公主绝不会轻饶!”宁芯说罢带着四个女侍拧身而去。
明日将要举办省试了,李云翰却一连数日没有回芷园,荞嬷为此焦虑不安。
她在树下徘徊了一阵,正寻思着再派武七去找,一抬头,只见少凌一脸愁容进了院子。
荞嬷问他,可找到了李先生?
杜少凌轻叹了一声,说他连着去了达复、王诘家,也没打听到。
荞嬷很是纳闷,说明日就要省试了,他会去哪儿呢?
“别担忧,李兄心可大了,”少凌神态自若,“不管他在哪儿,只要明日能进科场就行。”
荞嬷听了心稍稍踏实了些。
此时,李云翰正在海明楼内和王诘宴饮。
席间,两人推杯换盏,一边高谈阔论。
从午后申时一直喝到了黄昏,两人边谈边饮。王诘心里惦记着达复之令,他不停地劝酒,将李云翰灌了个酩酊大醉。
当晚,王诘在海明楼定了间雅室,将喝得醉熏熏的李云翰搀扶到了室内。
李云翰倒床便睡,很快打起了如雷鼾声。
次日清晨,王诘一早起来,收拾完毕,准备出门去参加省试。走到了门口,他又有些不忍心,转身回到了李云翰床前。他试图叫醒李云翰,可是费了好大劲儿仍叫不起来。
王诘使劲拽了下李云翰的耳朵:“别贪睡了,今日要大考呢。”
李云翰睁开了迷离的双眼,似醒未醒,道:“什么大考小考的……不、考了!”
“你不想考试?”
李云翰突然大笑了两声,道:“去吧,状元就让给你了!”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呼呼大睡了过去。
王诘赶到了贡院门前,见杜少凌正在门外焦急的等候,于是有些不自在的打了声招呼。
少凌见只他一人,忙问:“李兄呢?”
“嗨,别提了,昨夜在海明楼又醉酒了。”王诘带着些惋惜之情,“他真是嗜酒如命哪。”
“要不我去叫他。”少凌说着就要走。
“别去了,他确实醒不来,”王诘拉了把少凌,“马上就要开考了。”
杜少凌无奈的跺了下脚,唉叹了声。
“算了,还是别管他了!”王诘说着将少凌拉进了考场。
省试过后,岑燊去礼部询问了好几位负责省试的主事,他们皆说李云翰没有参试。
岑燊回到了少阳宫,向太子如实禀报过了;太子听后如释重负,脸上划过一丝得意的笑。
此时,荆王也在密切关注着省试的结果。
他将中榜者名单细看了两遍,仍不见李云翰的名字,不禁怨道:“真是的,到底是怎么了……”
长史艾允劝他息怒;说他去礼部查询过了,李云翰未能中榜,是他压根儿就没有进考场。
“这怎么可能?他可是亲口对本王说过的……”
“这,”艾允嗫嚅了片刻,“殿下若想得知真相,何不当面去向李先生问个清楚呢。”
“嗯,好吧,”荆王轻轻点了下头。
这日上午,妙锦欲去东市采买些轻薄的绸纱做件夏衣,出了门没多远,走过北边的十字街头时,见数十人围立在一张榜文前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她挤上前一看,原来是张贴了份省试中榜者名单。中榜的进士不到三十名,王诘赫然名列榜首,却不见李云翰和杜少凌的名字。
妙锦愣怔了片刻,又仔细查看了明经一榜,终于在末尾一行看到了杜少凌三个字。
妙锦看罢不免有些失望,默立了一会缓步走开了。
此时,楼月也获悉了省试的中榜情况。
她拿着一份榜单兴冲冲地进了药铺,对着正在整理柜台的父亲兴奋的说:爹,王诘中榜了!
“什么,他中了?”楼泉有些不情愿的抬了下头。
“当然中了,还是头榜状元呢。”
“月儿,别高兴的太早了。”楼泉冷冷地说了句,便拧身去擦洗货架。
“爹,你不是盼他早点考取功名么?如今他高中了你为何又不乐意了?”
“中不中,那是他的事。”楼泉扭过身子欲走,一不小心脚指头磕在了那两枚官印上,痛得他哎哟了一声。
“真碍事!”楼泉抬起脚来恨恨地踩了下,缓了缓神,一脸平静的说,“月儿,人都会变的,他中了状元也会变心的。”
“爹,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就好;算了,爹不给你争了。”楼泉说罢捡起了那两枚官印,“这两块破石头,搁了多日也没人要,干脆扔了得了。”
楼月劝他别扔,再等几日吧。
“嗯,那就先放到后院吧。”楼泉迟疑了下,拎起那两枚石印径直去了后院,将石印丢进了荷花池里。
杨嗣郎奉旨去南诏督战,带着小妾尤氏和杨柯等人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京城。一路上他走走停停,虽有尤氏相伴有说有笑,可是愈往西去愈是荒凉、劳累,心情也跟着一落千丈,倍加落寞苦闷。回想起昔日在京时的风光无限,他不由得长吁短叹如丧考妣一般,惶惶然不可终日,由此对林弗更是恨之入骨。才过了陈仓没不远,忽接炫帝旨令,以其身体不适为由急召他回京。
杨嗣郎接旨后大喜,随之带着尤氏、杨柯等人马不停蹄赶回了京城。
回到了杨府,杨嗣郎身心俱疲,躺在了长椅上歇息,一边命侍女捶背揉捏。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觉缓过了气力。
饱食了一餐后,儿子杨暄上前问安,说他此番被陛下召回,想必定有重用。
“什么重用?此次若非懿妃出手,你爹怕是有去无回罗。”杨嗣郎恨意难消,唉叹了一声,“可惜哪,当初没听第五祺所言!”
“第五大人,”杨暄似乎想起了什么,“自您走后,他还进府慰问过家人呢。”
“嗯,不错;此人倒也忠心,日后我若为相,必委他以重任!”
杨暄劝父亲勿急;认为他多日来鞍马劳顿,亟需静下心来好好歇息一番,恢复好了身子才是。
“嗯,是该将养几日了,”杨嗣郎喝了口茶,问,“暄儿,省试可有消息?”
杨暄说前日榜文发布,他名列第三——探花。
“那头榜呢?”
“蒲州秀才王诘。”
“王诘,”杨嗣郎听了怒道,“他什么来头,竟敢名列我儿之前?”
“回父亲,据说此人乃河北四大望族之一太原王氏之后,是由平钰公主引荐。”
“噢,原来如此,”杨嗣郎缓了下,又问,“那榜眼呢?”
“越国公之孙齐傕。”
“越国公已死多年,其孙为何能列第二?”
杨暄道:“父亲有所不知,齐傕乃右相府女婿,故能名列第二。”
杨嗣郎听了勃然大怒:“好个戴奚珣,一点也不给杨某脸面!我才离京没几日,他就翻脸不认人了!”
“父亲息怒,小心伤了身子。”
“哼,我岂能咽下这口气!”
话音才落,仆人报太常卿贾升求见。
贾升进了厅堂,拱手笑道:“令公子高中,下官特来道贺。”
“大人客气了,”杨嗣郎轻叹了一声,“唉,人走茶凉。这个戴奚珣也太不识抬举了,竟只给了暄儿一个探花。”
“大人息怒。”贾升嘴角划过一丝笑意,“接下来不是还有吏部铨试嘛……据贾某看来,韦溯并非跟林弗一心,到那时还不是由大人您说了算。”
“嗯,也是。”杨嗣郎装作知足样点了下头,问贾升还有何事?
贾升思忖了一会,说王诘已被钦命为太乐丞,在他属下当差。
杨嗣郎听了颇为困惑,道:“陛下这是何意?按朝廷惯例,名列三甲者,要么进翰林院做学士、编修,要么授以从八品的左拾遗、给事郎一类的虚职。”
贾升说他也不知,故而来向杨嗣郎讨教。
杨嗣郎赶忙装作谦虚样,说他才回京城,待弄清了原委再说。
三十七章状元郎屈就太乐丞
因王诘被任命为太乐丞,实在出乎达复的预料,为此他找来了岑燊询问。
岑燊说,此乃平钰公主之意。
“她这是何意?”达复问。
岑燊说,太乐丞不过一清闲虚职,平时负责宫廷娱乐或是填词作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据他推测,平钰公主此举,或是为了方便她与王诘见面吧。
“可是,这坏了我们的原定之策……”
“没错,玉面郎君本想安排他进中书省,让他秉笔草拟圣旨、接收朝廷密件。”岑燊喝了口茶,“不过依我看来,凡事有利有弊,太乐府虽不是什么权力中枢,可也深处皇宫之内,更易于接触陛下、打探宫内各等消息。”
“可这下王诘就不乐意了……”
“由不得他!”岑燊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若再行事不力,玉面郎君可真要生气了!”
“好吧,我会劝说他的。”达复点了下头。
岑燊又道:“还有,李云翰未中,倒也在预料之中;达兄可去芷园多带些银两,以安其心。”
达复说不必了;此人淡薄钱财,只喜饮酒赋诗,不如多送些佳酿美酒更为合适。
岑燊听了很是认可他的看法。
午睡过后,李云翰在芷园漫步走了一圈,坐在花架下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池中的浅荷、游鱼。
“好悠闲哪,”杜少凌走到了他身边,黑着脸道,“人家王诘中了状元,你倒好,跟没事儿一样。”
李云翰微笑道:“该中就中,那是天命,没什么可抱怨的。”
“什么天命?”杜少凌嘟哝着,用脚踹了下一边的花猫,怨道,“小弟虽是明经末榜,倒也心甘;可你连考场大门也没进,也太冤了!”
这时,荆王和艾允到了芷园外,下了马,正欲敲门,忽听得院内有人高声说话,似乎在争吵着什么,于是伏在了门边偷听。
只听李云翰道:“我说过多少次了,那是因我贪杯醉酒给误了。”
“那为何王诘没醉?”
“他酒量小,喝的也少嘛。”
“不用说,肯定是他搞鬼,把你给灌醉了。”
“净瞎猜!”李云翰有些不耐烦,“我没去,不也成全了他嘛。”
“得了呗。以后见了他,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云翰拍了拍少凌的肩膀,语气平和道:“恭贺小弟了,此番中了明经,一只脚已踏进了仕途;改日我在海明楼请你。”
“唉,明经多了去了;若是门路不通,还是做不了官。”
“算了,别抱怨了,”李云翰抬头望了眼天色,温言道,“大考已毕,要不陪我去一趟九莲峰、散散心?”
杜少凌说他没心情,不去!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院门一响,荆王和艾允姗姗而入。
众人相见后稍作寒暄,荆王问李云翰因何没有参试?
“回殿下,只因在下一时贪杯醉酒给误了。”
“误了也罢,”荆王呵呵一笑,“本王欲图大业,急需先生这样的大才,请先生到王府高就便是。”
“谢殿下美意。”李云翰停了片刻,“只是在下早已说过,只想做一清闲之士。”
“这,本王就不更懂了。先生一会儿说要参加科考,一会儿又说做闲士,莫非是想糊弄本王?”
“在下不敢。科考一说纯属在下一时口误,还请见谅。”
“那,先生此次进京到底是为了什么?”荆王厉声追问道。
“寻师访友,赏阅名山大川。”
“不会吧,”荆王面色凝重,“上次汪拱一案,先生出手倒是好狠,就连本王也受了父皇责罚,命我巡视河西。”
“殿下见谅,上次桃谷山庄相遇纯属机缘巧合罢了。”
“是吗?”荆王踱了几步,回过身子,冷笑了下,“汪拱倒台,表面上看杨嗣郎获利非浅,实则却是东宫。”
“哦?”李云翰睁大了眼。
“汪拱乃林弗之膀臂;汪拱一死太子少了一劲敌,自然是他得利了。”
“殿下,苍天有眼,汪拱多行不义罪有应得,”李云翰神色淡然,“为天下人除害,又怎能说是为太子一人!”
“先生多虑了,本王也只是随意说说,”荆王语气缓和了下来,“明日本王就要西巡,特来与先生道别。”
“好吧,请殿下进寒舍一叙。”李云翰摆了下手,将荆王迎入了客厅。
午后,炫帝在高峻等人的陪同下,漫步在龙池湖畔,遥望着湖景春色若有所思。原来,他对林弗阻挠杨嗣郎为相一事十分不满,内心有火却又不好当着群臣之面发作。经再三思虑,他决意绕过庭议直接任命杨嗣郎为相。
炫帝主意已定,于是当即派人召杨嗣郎、第五祺进宫,当面宣达了旨意。
高峻宣旨道:“念杨嗣郎行事勤勉忠心可嘉,为表彰其功,着即任命为左相;第五祺因破案有功,擢升为御史中丞……钦此。”
杨嗣郎听了激动万分,赶忙与第五祺跪地叩谢:“谢陛下隆恩。”
杨嗣郎升任左相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陈业硕耳里,他听后立时慌了手脚,急忙去月堂找林弗商议。
林弗听罢陈业硕的汇报,不免沮丧万分,神色黯然道:“皇上绕过了朝会,直接任命杨嗣郎为相,分明是猜忌老夫哪。”
“可不是么,”陈业硕眼露些许恐慌之色,“那姓杨的做了宰相,岂能放过我等!”
“怕什么,”林弗轻轻摇了下头,眼露不屑之情,“杨嗣郎不过一个眼光短浅的势利之徒,给他点甜头就忘乎所以。目下呢,还需暂敛锋芒,待其露出破绽后再一击中之。”
陈业硕说,目下也只好如此了。
林弗在厅内来回踱了一圈,回过身子道:“姓杨的实不足为虑;老夫所忧者,只是太子。”
陈业硕听了一脸困惑:“太子孱弱,且失宠已久,他又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不,你也太小看他了。据说近来太子与那姓杨的眉来眼去勾连不断,老夫担心他会借杨嗣郎之势趁机下手呀。”
“他俩会联手……”陈业硕嗫嚅着。
“目下呢,只是相互利用罢了。老夫一贯行事谨慎,并没有什么把柄让他们有所诟言,只是担心陈大人……”
“我……”
“大人还在装糊涂呢。”林弗沉下了脸,紧盯着他道,“那批赈粮可都出手了?”
陈业硕听了登时心里一慌,支吾道:“这……快了,再过几日就会办妥。”
“陈大人,夜长梦多小心翻船哪。”
“是,下官明白。”陈业硕战战兢兢的回道。
王诘中了状元后,本以为太子会帮他在中书省谋得一份体面的差事,没想到旨令下来,却命他为太乐丞,在太乐署贾升手当差,瞬间如同从骄阳下跌入了冰窖里。
王诘无奈之下到了太乐署。他生性淡泊,不喜欢整日里与一群乐工待在一起,做些曲舞演奏、迎来送往之事,加之看不惯贾升的傲慢无礼,心情无比失落。
太乐丞黎清看出来了,不时的安慰劝说,王诘的心绪才稍稍平稳了一些。
这日上午,王诘与黎清在署内交谈工作,平钰脚步轻盈进了屋子。
王诘、黎清了急忙施礼,问安。
平钰令黎清出屋回避一下,她有事说与王诘。
黎清诺了声,赶忙低着头出了屋子。
平钰微笑道:“恭喜公子高中了。”
王诘面色平静,道:“托殿下之福,在下多谢了。”
“那,如何报答我呢?”
“你想怎样?”
“跟我好呗,”平钰嫣然一笑,“实不相瞒,让你做太乐丞就是为了方便陪我。”
王诘听了恍然大悟,思忖了片刻,道:“请殿下自重,此乃太乐署办公之地,还是少谈些儿女私情。”
“嗬,才来几日就翘起尾巴了,”平钰双眉一扬,“别忘了,我能让你上,也能让你下!”
“你敢威胁我?”
“是又怎么了!”平钰说着瞅了眼宁芯,示意她呈上了一份请柬,“明日杨嗣郎设宴,你且代我跑一趟吧。”
“这怕是不妥吧。”王诘迟疑了下。
“有何不妥?”平钰语气有些哀婉,“去吧,如今你金榜题名,也该在人前广众之下扬眉吐气了。”
王诘“嗯”了声接过了请柬,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炫帝的极力提拔下,杨嗣郎终于如愿以偿做了左相。
为庆贺升任左相,杨嗣郎一时志得意满又忘了昔日前车之鉴,在府内大摆宴席,招待各方宾客。
但凡在京的朝官,大多携带着厚财重礼前往杨府赴宴,就连太子和荆王也分别派了付果、艾允前去恭贺。
可是仍有三个重要官员缺席,林弗、陈业硕、戴奚珣等人不是托病就是假装不知,皆没有行礼、到贺。对此,杨嗣郎很是不满。
王诘到了杨府,被杨柯安排在宴会的一个角落里。他独坐了一阵,耳听着身边众人的高谈阔论,内心不免有些失落。
酒过三巡,杨嗣郎走到了第五祺身边,高声道:“第五大人,恭喜你升任御史中丞了!”
第五祺见了赶忙起身行礼,道:“多谢大人抬举,下官感恩不尽!”
“嗯,不错,”杨嗣郎高昂着头,得意的笑对众人,“各位只要跟着杨某干,仕途不可限量哪。”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附和。
杨嗣郎又缓步到了贾升身边,笑吟吟道:“贾老弟,听说你将去年的新科冠军圈圈,送到了林府……”
贾升身子一抖,干咳了下,道:“咳,别提了,那不过是给他的百鸡宴凑个数罢了!”
杨嗣郎听了哈哈大笑:“我就说呢,这老东西也蹦跶不了几日了,还玩什么斗鸡!”
“贾大人一脚踩在右相府,一脚踩在左相府,两边都吃得开哪。”冼通讥笑道。
魏怀冰听后沉下了脸,对着贾升道:“魏某呢,也提醒贾兄一句,以后可要擦亮眼珠子,别再迈错了步子。”
“那是,那是。”贾升连连点头。
杨嗣郎向众人轻轻挥了下手,道:“诸位,识时务者为俊杰。从今以后,各位可不要光顾了低头走路,没了方向!”
“杨大人所言甚是,”魏怀冰恭维道,“大人就像是黑夜里的一轮明月,指引着我等前行的方向。”
在场诸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王诘听了很是不以为然,在一边嘟囔道:“诸位可真是可怜,就像那些惯于夜行的虫豸,不愿见到阳光,却以为整个世界都是漆黑一片。”
“哟,原来是王才子哪。”魏怀冰感觉话不对味,回头瞪了他一眼,“王兄将我等比作虫豸,那你呢?”
王诘自觉口误,默然不语。
杨嗣郎走上前来打量了一番王诘,道:“你是……”
“在下太乐丞——王诘。”
“噢,原来是惠王府的常客——王乐工,”杨嗣郎一脸不屑,“今日且给大伙儿说说,你是如何中了状元的?”
王诘脸一红,低头不语。
魏怀冰高声道:“据魏某所知,这个状元呢,是平钰公主帮他讨要的。”
众人听了登时嘘声一片。
“王乐丞,可有此事?”杨嗣郎问。
王诘仍是低头不语。
杨嗣郎嘿嘿一笑,抬头扫视了一下众人:“各位,对于平钰公主所荐之才,杨某是颇感忧虑哪。”
有人问他何出此言?
“良才难得呀。”杨嗣郎神情肃然,“若是公主被人迷惑了双眼,荐举了一些绣花枕头、酒囊饭袋,那岂不是亵渎了神灵、辱没了我等朝官的威严。”
众人听了或是捧腹大笑,或是窃窃私议。
王诘登时羞红了脸,内心犹如针刺一般痛,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不待宴席结束,王诘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杨府。
王诘回到了金仙观,一见平钰公主,便怒斥道:“殿下命我去杨府贺喜,原来是想借机耍弄我!”
“公子误会了,”平钰倒了一杯药酒,笑着递上前,“让你去呢,是为了明白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什么用心;”王诘推开了酒杯,“以后咱们各走各的,谁也不欠谁!”
王诘说毕欲走,却被平钰拦住了。
“好歹相处一场,你就这么绝情?”
王诘愣怔了下,黯然不语。
“忘恩负义!”平钰突然变了脸色,“今日若敢踏出此室一步,我死给你看。”
平钰说着从花架旁取过了一把短刃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道:“我死不足惜,就怕你担不起刺杀公主的罪名。”
王诘心头一惊赶忙伸手去夺刀。
平钰不肯丢手,挣开了,道:“还有你那年迈的父母,他们谁也休想活命!”
王诘听了不免一阵胆寒,身子有些瘫软,哀求道:“殿下,别,别……”
“说,你到底答应不?”平钰厉声喝问。
“殿下……”王诘见那刀尖滴下血来,登时惊吓不已,怯声道,“既是两情欢愉之事,又何苦动什么刀子!”
平钰见计得逞,于是丢下了刀子,走上前来一脸媚笑轻抚着他,柔声道:“我可没逼你……是不是?”
药酒起了作用,王诘只觉得浑身上下燥热,似一团火烧了起来。他强忍着闭上了眼睛,任由她抚摸着……
因平钰苦苦相逼,王诘连太乐署也不常去了。他有时待在金仙观陪平钰游园,有时随平钰公主进京出入王公府第、官宦人家,参加各种宴会活动。
两人如胶似漆,宛如一对沉浸在蜜月里的恋人。
三十八九莲峰再会恩师
数日未见,楼月很是思念王诘,这日又到归义坊来找他。
王朴有些难为情,于是谎说王诘最近忙于公事,连着好些日子都没回家了。
楼月听了有些失望,可她并不急着离开,前前后后帮着王询收拾过屋子,做好了饭才走。
王诘的母亲看着楼月远去的背影,欣喜道:“这姑娘不错,手脚勤快又善解人意,跟亲闺女一样。”
王朴问,你看上了?
“嗯,”王母点了点头,双眉一蹙,“唉,也不知王诘是怎么想的……”
“他呀,能娶月儿是他的福份!”王父慨叹道。
因女儿外出,楼泉一人在药铺料理着生意。由于顾客骤然增多,他一时应付不过来,有些手忙脚乱的。
忽然一个头戴灰色幞头身着皂衣的壮汉走了进来,将屋子四下里扫视了一遍。
原来此人乃是幺红,奉元冲之令前来查找那两枚丢失的官印。
幺红一眼瞥见了柜架上的那只牛皮包裹,急忙拿起来看了下。他对着楼泉压低了声音,问:“店家,这包裹里的东西呢?”
楼泉正忙于手头上的生意,没好气的说,扔了。
“扔到哪儿了?”
“不就两块破石头……扔到后院了。”楼泉很不耐烦,回道。
“店家,麻烦你找一下。”幺红恳求着。
“你是谁呀?没看我正忙着!”楼泉白了幺红一眼。
幺红说,他就是那个包裹的失主。
“你……”楼泉丢开了顾客,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客官既是失主,请问那官印又是从何而来?”
幺红听后愣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说清楚了,我再去找!”楼泉厉声喝道。
幺红见药铺人多怕露了破绽,于是拱了拱手,道:“拜托您了,东西先放着,待我家主人来了再取。”
幺红说毕悻悻离去。
管家倪遂从河东帮码头回来后,急忙向褚庆做了汇报:据元冲预计,若是路途顺利的话,那批良马、砂金将于近日运抵京畿。
褚庆听后满意的点了下头。
倪遂并不急着离开,说他还打听到了一件事:听说帮会不小心弄丢了两枚官印,元冲为此甚是恼怒,将那管事的给沉河了……
“这个元冲,行事可真是鲁莽,回头我非得好好训斥他一番不可。”褚庆一脸怒色,静坐了一会才缓过了神,命倪遂多备些玉器,上九莲峰时用。
因褚庆交待的太急,倪遂于是赶紧去了库房,从渔阳送来的岫玉中挑选出一些精美的玉器,装了满满一箱。
待备好了玉器,褚庆当即带着倪遂等人出了山庄,直奔九莲峰。
这一次因有监院涂坤暗中助力,紫旭真人破例接待了他。
到了驭鹤亭下,褚庆深施一礼,道:“晚生庆壹,前来拜见真人。”
倪遂随即呈上了礼箱,笑道:“这些玉器,还请真人笑纳。”
不待紫旭真人发话,涂坤赶忙接过了礼箱将它放在了案几上,小心打开了。
紫旭真人瞥了眼礼箱,轻抚着银须,道:“公子不辞辛劳两次造访,不知有何事?”
“恕晚生冒昧,欲请真人出山。”
“出山,”紫旭微微一笑,“贫道老朽之身,何谈什么出山?”
“真人见笑了,”褚庆毕恭毕敬道,“晚生自小长于渔阳,时遭突厥、契丹犯境入侵,百姓苦无宁日;而真人曾戍边多年威望犹在,如能下山救百姓于水火,实乃社稷之幸也。”
“贫道隐没江湖多年、悉心研道,早已不闻世事了。”
褚庆忙道:“真人过谦了。哪怕您轻车简从到边关走上一遭,也算是功德无量!”
“天地有命,道法自然,”紫旭站直了身子,“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来人,送客。”
褚庆感觉十分尴尬,伫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这些玉器,请公子原样带回吧。”紫旭说。
“这……真人不是喜欢玉器么?”褚庆怯声问道。
“没错,贫道是爱玉,可只钟爱那些和田古玉,”紫旭神色漠然,“至于这些碧玉,贫道并无丝毫兴趣。”
褚庆一听登时傻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公子请带回吧,”涂坤向褚庆使了个眼色,将礼物又送还给了倪遂。
“好吧,晚生告辞了。”褚庆干笑了下,对着紫旭行过了礼,转身离开了玉华观。
出了道观,褚庆心里十分懊丧,骑在马上一点精神也没有。
行至半山腰,突然从半空掠过一只老鹰,直扑他的坐骑而来。马儿受了惊,撒开四蹄沿着崎岖山道狂奔而下。
褚庆赶忙勒紧了马缰,却一时约束不住;眼看着前方百步开外就是一处陡弯,他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李云翰带着武七到了陡弯处,忽见从山上飞奔下一骑,顿觉情势不妙,于是高声喊道:“快,松开马镫!”
褚庆听了当即清醒了过来,赶忙将两脚脱离了马镫。
眨眼之间,那匹马冲到了陡弯处。武七飞身一跃,将褚庆拽下了坐骑。
那匹马直冲而下,瞬间坠入了深谷。
褚庆站起了身子喘了一会儿气才缓过神来,拜谢过李云翰和武七。
褚庆说他叫庆壹,从渔阳到京行商,做些丝绸、茶叶生意;此番进山是到玉华观游玩。
交谈之中,当他得知紫旭真人是李云翰的师父时,不禁多了一个心眼,暗中留下了仆人阿蒯前去盯梢。
李云翰到了玉华观,欲拜见紫旭真人。可是道童尔秋以事先没有约定为由一口给回绝了。
李云翰取下了玉佩,让尔秋拿着前去通报。
尔秋见他诚意十足,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走开了。
不一会儿,监院涂坤到了观外,将李云翰、武七带到了驭鹤亭下。
李云翰疾步上前拜见过师父,不料紫旭十分冷淡,道:“十余年了,若不是见到此佩,贫道还真给忘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些年来,弟子无时不想念恩师。”李云翰小心回道。
“那,为何今日才来见我?”
“说来话长。三年之前,家父突遭病故,弟子在家守孝,虽有师姐传讯,可一时脱身不得。待弟子守孝一毕,进京见过了师姐,方知师父下落。”
紫旭真人沉默了片刻,还过了玉佩,说若再没别的事,他可以下山了。
紫旭真人说罢扭身欲走,被李云翰叫住了;他回过了头,问李云翰还有何事?
“十余年前那日,师父为何突然离开了青城山?”李云翰问。
“噢,原来是此事;”紫旭凝视了他一阵,微闭着双目,缓缓道来,“那些年青城山上佛、道两派为争房舍、田产而械斗不断、屡有伤亡,官府亦无能为力。为师奉旨前往调停,依遵旨意:‘观还道家、寺依山外旧所,田产各为一半’,遂平息了两方数十年的恩怨。为师原本打算多住些时日,不料忽接家兄病危之讯,只好匆忙离去。”
“噢,原来如此;”李云翰顿了下,“弟子再问一句,师父云游四方为何带着小盈师姐?”
“这,”紫旭沉吟了片刻,“还是等以后她告诉你吧。”
“那,小盈师姐传话也是师父之意?”
“嗯,”紫旭真人手捻长须,微微一笑,“有仙人曾一连三日托梦,说我此生和一个戴鱼龙玉佩者有缘。”
李云翰听了心有所悟,又取下了玉佩,捧上道:“此佩乃先祖所传已逾百年,是我李氏族人血脉的象征。家父临终之前,一再叮嘱我善待此佩,不得轻易示人……”
未等李云翰说完,紫旭打断了他的话:“那你为何又将它系于腰间、招摇于市?”
“为了认祖归宗;如遇高人识得此佩,或可解我家世之谜。”
紫旭听了微微点头,接过玉佩细细端详了一阵,双眉紧皱,道:“此玉背后有一道蛇形血沁,不祥哪。”
“哦?”李云翰心头一震。
“不过,好在此玉历经多年洗磨,其恶运殆已褪尽,你也不必太过在意。”紫旭说着将玉佩还给了他。
李云翰收好了玉佩,又说他想留下来多陪陪师父。
紫旭真人凝视了他一阵,将视线转向了群峰;良久,他回过头来,道:“好吧。盈儿虽入道门,可仍贪恋红尘。为师年岁已高,也只有寄厚望于你了。”
当日,李云翰和武七留宿于玉华观,下榻于观内的一间简陋的偏房里。
在山上一连待了数日,也不见紫旭真人的面,李云翰为此颇觉不安。有时他去厅堂听听居士传道,有时带着武七到各处峰峦坡谷间游走,赏略一下山林美景。
这日清晨,李云翰像往常一样早早起了床,在院内陪着武七练剑,忽然紫旭真人带着涂坤到了,对着他朗声道:“歇息了几日,你可以下山了。”
“师父,这是为何?”李云翰问。
紫旭手拈长须,道:“自你上山之后,道术、剑法皆有所长进;不过,因你今世尘缘太重,还需到俗世了清才是。”
李云翰犹豫了下,道:“弟子不想走!”
“世事自有定数,”紫旭呵呵一笑,“以后若是想念为师,上山来找便是。”
紫旭说着命涂坤取过了一只包裹,说是送他的盘缠。
李云翰接过那只包裹掂量了下,感觉十分的沉重;他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堆碎金银块。
“师父,这盘缠未免太重了;”李云翰说着将包裹放下了,揖首再拜,“弟子告辞了!”
李云翰说罢带着武七头也不回地走了。
紫旭凝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伫立了许久,直到那远影消失在淡淡的雾霭里。
三十九章 官商暗结起迷雾
阿思诺接旨后不敢有丝毫怠慢,亲率着主力从河西开拔,日夜兼程赶到了受降城。
稍作歇息后,敏泰为他设下了酒宴接风洗尘。
席间,敏泰问他为何突然提早到来?
“陛下催的太紧,只好马不停蹄疾速赶来。”阿思诺喝了口酒,睁大了眼,“对了,近来褚漠寒可有什么异常?”
“父帅放心,有季温协调,近来我军与渔阳兵马相互配合,接连两次击败了小股突厥游骑……并没什么别的异常。”
“嗯,这就好;”阿思诺听后登时放下了心,哈哈大笑道,“俺就说呢,太子也太过多疑,叫俺小心什么褚漠寒……这不,都好端端的。”
敏泰问明了详情后,也颇不以为然;说有同罗铁骑在,褚漠寒必会有所忌惮,不敢打什么歪主意……
父子二人畅谈了一阵,对边军之事不免放松了警惕。
因戴奚珣与林弗走的太近,加之前番省试儿子只中了探花,杨嗣郎为此暗恨在心,决意将其排挤出京。
这日朝会之上,魏怀冰向炫帝奏道:“陛下,中州乃大唐腹地,物产丰盈人口众多,可是数年来河南尹一职一直空缺,臣担心长此以往,人心不稳、必生弊端,恳请陛下早降旨意,委派一得力之士前往。”
“嗯;古语云,中原安则天下安。魏卿今日所言,正好提醒朕了。”炫帝稍作思索,扫视了下群臣,问何人可担此任?
杨嗣郎上前一步,说他推荐礼部尚书——戴奚珣。
戴奚珣听了顿时心头一震。
炫帝问杨嗣郎,为何举荐他?
杨嗣郎说,戴奚珣掌管礼部多年,忠心效命恪于职守,理当予以升迁;而河南尹为从二品之职,以为此职非他莫属。
炫帝点了下头,又问戴奚珣,可否愿意?
戴奚珣哆嗦了下,心里虽极不情愿,可是在炫帝眼神的威逼下也只得答应了。
“好,那就有劳戴爱卿了;着即赏戴卿苏锦十匹,以表朕意。”炫帝踱了几步,问群臣可还有本上奏?
“陛下,臣有本上奏。”第五祺出列奏道,“去岁冀州一带天降旱灾,许多灾民逃荒到京;加之关中一带又接连遭遇秋涝,两地灾民群聚于城东一带,致使疾疫蔓延,治安每况愈下,时有抢掠、盗杀之案发生,令往来客商人心惶惶。”
炫帝听后皱紧了眉头,对着陈业硕喝道:“陈爱卿,你奉旨赈灾已久,为何仍是这样?”
“陛下勿忧,”陈业硕缓步上前,“自上次朝会后,工部已搭建了临时帐蓬六十余座,安置了数百个老弱病残者;户部每日派人按时发放钱粮、施舍粥饭,又请了郎中救治患者,灾民早已人心稳定生活井然。至于个别盗抢案发,那不过是几个蟊贼流窜作案罢了。”
第五祺冷笑了声,复对着炫帝说,据他暗访,灾民虽有救济,可是大多数人仍是每日食不果腹。
炫帝问,这是为何?
第五祺瞅了眼陈业硕,说就怕有人打着赈灾的名义中饱私囊,使救助没有落到实处哪。
“没错,以往类此之事确曾发生过,”炫帝点了下头,问林弗有何对策?
林弗说,从长远计,他以为不如将这些灾民迁至河西垦荒戍边、累世定居,从而永绝此患。
“大人想得也未免太简单了。”第五祺语气沉重,“灾民逃荒到京已是背井离乡,要是再让他们西迁千里之外,路上一旦激起了民变,却如何应对?”
林弗听了一时闪烁其辞,不知如何作答。
杨嗣郎说,若细究此事源头,灾民多来自冀州,那可是褚漠寒的辖地。
第五祺说治乱必须查源;他认为灾民之所以不减反增,皆因褚漠寒在当地暴敛赋税,修筑雄武城、奴役百姓所致。
“这……”炫帝干咳了声,道,“上一次朝会,朕不是已责令他改过了吗?”
林弗说,修筑雄武城一事朝廷已有定论;褚漠寒虽有过错,可毕竟是为了抵御突厥入侵。
“没错,他也是为了朕的江山嘛,”炫帝呵呵一笑,“此等小过就不必深究了,当务之急,须安抚好灾民要紧。”
陈业硕见双方争执不下,于是心生一计,对炫帝说他有一策:眼下春耕在即,为不误农时,可对那些身强体健者资助以盘缠,令其按期返乡;至于那些年老体衰行动不便者,由官府派人一路护送,遣返至原地。
炫帝听了顿开笑颜,道:“嗯,不错;还是陈爱卿所虑周详,就照此策施行便是。对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应分批分次缓步而行。”
林弗、陈业硕见状急忙道:“陛下圣明。”
这日,太子在宫内甚觉苦闷无聊,轻车简从又去罔极寺看望萧良媛。
两人在一间陋室里见了面,卿卿我我交谈了一阵,正说到了动情处,达复进了屋子。
达复向太子汇报了近来有关铁衣社打探到的一些情报,说杨嗣郎自升任左相后有些忘乎所以,对林弗的攻势也变得和缓了。
“小人得志嘛。”太子静思了片刻,又问暗查陈业硕贪赃枉法一事可有进展?
达复摇了摇头,说自汪拱一死,陈业硕行事愈发小心谨慎,目下还没有什么线索。
太子不信,说陈业硕执掌户部多年,天下钱财皆经由其手,怎会没有一丝线索?
“这……虽说他嫌疑颇深,不过仍缺少证据哪。”达复答道。
“还有那赈灾一事,灾民们食不果腹、怨声载道,我就不信他会一文不贪!”太子冷笑道。
“回殿下,此事铁衣社正在秘查,”达复停了下,“目下看来,那些赈灾官吏虽有克扣、贪污迹象,只是由于事过境迁,加之灾民往来不定,此前即便有所亏空,仅从帐目上也一时难以查证。”
太子唉叹了下,道:“这只老狐狸,藏得可真够深的。”
“对了,”达复忽然记起了什么,说陈业硕为纳凉休闲,在其府邸私建了一座凉屋。
“凉屋?”
“是的,名为清凉阁,乃模仿圣上的月凉殿所建。”
太子听了心头暗喜,命达复先不要声张,待查实了陈业硕贪渎之事后再说。
近日来,陈业硕为他手上那批赈粮而焦虑不安。他急于将赈粮出手,于是委托贾升前去河东帮洽谈。
贾升见过了元冲后,又急忙返身而回,找陈业硕复命。
贾升一脸难色,说元冲只肯出市价的一半,五文一斗收购。
“他娘的……以前也没少和他打交道,这一次为何压得这么狠?”陈业硕骂骂咧咧道。
贾升解释道,再有个把月,江南新稻就要上市了,元冲担心陈米捂久了卖不上价。
“娘的,真不识抬举!要不是看在林相的面子,老子早就卖给别人了。”
“算了吧,陈大人,”贾升挤出了一丝笑,“别再老压着了,早一日出手也心安。”
陈业硕有些无奈,苦笑了下,道:“好吧;看在以往的情份,你给元帮主回个话,每斗再加一文便可成交。”
“六文,行;我再去给他说说。”贾升一口应允了。
陈业硕拍了拍贾升的肩膀,道:“贾兄放心,这笔买卖做成了,陈某不会亏待你的。”
两人说着会心地笑了。
当褚庆得知李云翰一连数日待在了玉华观,不免有些惊讶,自语道:“看来这师徒俩的关系确非一般哪……”
褚庆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苦苦思量了许久仍不得其故,为些很是闷闷不乐。
这日用过了午餐,当他听说李云翰与人在海明楼宴饮,于是心生一计,命人叫来了眉黛。
褚庆凝视了一会眉黛,笑问道:“黛儿,我待你如何?”
“公子恩泽,待小女如同亲人。”眉黛扭了下腰,柔声回道。
褚庆上前轻抚了她一会,说有一事非她帮忙不可!
眉黛听了有些受宠若惊,娇媚一笑让他细细说来……
龙标回京后歇息了数日,在海明楼宴请李云翰、杜少凌,岑枫在一旁作陪。
酒过数巡,众人一边吃着生鱼脍,一边尽兴而谈。
李云翰放下酒杯,深怀惋惜之情,道:“聚难别易,不知何时龙兄又要离开了。”
龙标微微一笑,说他这一回不走了;说褚言忠将军已为他谋得一份秘书丞的职位,就等着吏部任命呢。
“恭喜龙兄,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和岑姑娘分开了。”李云翰笑道。
岑枫听了脸腾的红了,赶忙喝了口酒叉开了话题:“嗯,这凤阙酒劲儿可真不小哪。”
龙标嘿嘿一笑,说他此次回京还有一件急事要办。
李云翰问何事?
龙标看了眼四周,说数日前他在萧关城外夜巡,截获了一批砂金,还有三百余匹大宛良马。
李云翰微笑道:“茶马互市,往来于西域、中原的商人哪个不贩卖些马匹,难道这也违法?”
“李兄这就不懂了。”龙标缓缓道来,“马分三等,普通马、战马和良马。一只普通马,市价仅售一匹素绢;战马呢,值三五匹绢;而大宛良马,不仅昂贵,且作为培育马种专由太仆寺统一管理,严禁私下贩卖交易。这一次查获的是大宛良马,且数量极多,当然要没收了。”
“唉,如此一来也可惜了那些商贩了。”李云翰道。
龙标摇头道:“不,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商贩。”
“哦?”
龙标道:“实不相瞒,这伙人,我们已盯上很久了。他们都是河东帮的,以行商为名,出关时贩卖些盐、茶、丝绸,入关时则换成良马、砂金等物。”
“河东帮,倒是很耳生哪。”李云翰道。
龙标说,李云翰久居江南,当然不知了;原来在中原内地活动着四大漕帮,洛阳帮、淮南帮、江右帮和河东帮。河东帮部众多是些退役兵卒,他们明里打着漕运旗号,暗里将河东一带私采的食盐贩卖到西域、回纥各地,以换取良马、砂金等所需。
“这……”李云翰缓了下,“难道就没有官府查办?”
“谁敢?河东帮背景深着呢。据说它的幕后主人就是褚漠寒。这一次因所获数量甚多,加之有当地官员说情,我一时不好拿捏,只好回京向褚将军面示。”
“嗯,原来如此。”李云翰斟了杯酒,一口干了。
屋内一时寂然。
“对了,听说王诘中榜后抛弃了月儿,可有此事?”龙标引开了话题。
“可不,”杜少凌抢先道,“他能高中还不是靠了平钰公主……这种小人,为了仕途可真是不择手段。”
“王诘一向自重清白,怎会做出此等事来!”龙标面带忧虑之色,“不行,下次见了我得好好劝他!”
“好么,我也要找他呢。”李云翰说。
见少凌一脸困惑之态,李云翰解释道,他想让王诘去宗人府查一下皇室族谱……
时近黄昏,眉黛带着两位女伶走进了屋子,说愿为李云翰等人弹曲助兴。
“谢眉姑娘好意,”李云翰皱了下眉,“只是我等已酒醉人困,就不必了。”
龙标起身打了个呵欠,伸了下懒腰,道:“怕是一支曲子还没奏完,我已进梦乡了。”
岑枫上前扶起了龙标,轻声道:“走吧,是该休息了。”说毕,她扶着龙标摇摇晃晃的出了屋子。
眉黛见众人欲走,不免有些尴尬,长长唉叹了声。
龙标出门走了没几步,被店小二上前拦住了,说已宵禁了,问他要去哪儿?
“滚开!”龙标醉醺醺地挥了挥手,“俺有腰牌,谁敢拦阻!”
李云翰抬头望了眼窗外,见天色已晚,于是笑对着岑枫道:“龙兄已醉成这样,不如在此下榻吧。”
话音才落,眉黛上前一步,恭声道:“先生勿忧,小女已为各位订好了房间。”
“哦?”李云翰一愣。
眉黛微微一笑,说她订了三间一等的客房,已付过了店钱。
“太好了;”杜少凌拍了下手,“白吃白喝了不说,住店也有人关照,福气不浅哪。”
李云翰问她为何这样?
“报恩呗。”眉黛微微一笑。
李云翰拱手谢过了她,当晚于是与龙标等人留宿于海明楼。
李云翰进了客房,脱去了外衣,正欲上床歇息,只见眉黛打了一盆热水进了屋子,说要帮他洗一下脚。
“先生累了,洗了脚才睡得舒坦些。”眉黛不等他同意,便半蹲在地,不由分说将李云翰的双脚按进了水盆里。
李云翰客气了几句,见她情意恳切一时难以推脱,只好应允了。
眉黛一边搓洗着,不时与李云翰闲聊上几句。
这时少凌进了屋子,见两人聊的热乎,他不忍打搅又悄悄退了出去。
龙标因贪杯太过,一躺下来便鼾声如雷,沉入了梦乡。
岑枫凝视了他一阵,起身推开了窗子,抬头仰望着窗漆黑的夜空,回想起这几年来两人的点滴往事,一丝莫名的忧愁轻笼于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四十章 风义亭下三结义
次日清晨,李云翰和杜少凌起床后简单收拾了下,去向龙标告别。
不料龙标因昨夜醉酒,仍昏睡不醒。
二人见状,于是向岑枫辞别。
李云翰和少凌刚下了楼,忽被眉黛拦住了,问他为何急着要走?
李云翰向少凌使了个眼色,高声道,“省试已毕闲来无事,我想回蜀地老家了。”
杜少凌当即会意,黯然道:“落榜了,我也得离开长安罗。”
“眉姑娘,咱们后会有期。”李云翰拱手谢过眉黛,随即便往外走。走了两三步,他突然回过了头,说店钱还没给她呢。
眉黛淡然一笑,欠了下身子,道:“昨日说过的,由小女来付,先生怎就忘了。”
“姑娘好意我领了,可这店钱又怎能让你破费呢。”李云翰说着从身上摸出了块碎银,递于她。
眉黛迟疑了下,不肯接。
两人推让了一阵,忽听得身后一声朗笑:“李兄何必如此客气呢。”
李云翰扭头一看,只见褚庆从树后闪身而出,于是笑道:“庆公子,终于露面了。”
“原来是你在暗中关照我们哪。”杜少凌瞬间反应了过来。
褚庆道:“举手之劳,只为报答恩兄。”
“公子见外了,李某就要走了,咱们来日再会。”李云翰看了眼店外。
褚庆问,去哪儿?
“回蜀地。”
“李兄既要走,小弟也不勉强。”褚庆指了指柳荫下一匹青灰色骏马,“这匹青海璁脚力非凡,赠与兄长骑行。”
李云翰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见那匹马体格健硕长鬃飞扬,长得十分精神,不由得双眼放光,赞道:“不错,真乃良驹也。”
“庆公子,我们要是不走呢?”杜少凌突然说。
“不走……”
“嗯,”李云翰对着褚庆呵呵一笑,“承蒙公子厚待,李某一夜难安,故而出此小计,引公子出来……”
“嗯,险些吓着小弟了,”褚庆哈哈大笑,“还是李兄棋高一着呀。”
龙标睡醒了后,一听说李云翰要走,赶忙光着脚丫下了楼。他疾步走上前来,怨道:“二位可真是的,也不等我醒来,就急着走了。”
“龙兄一到,那就不走了呗。”李云翰微微一笑。
“哦?”龙标听了眼露困惑。
李云翰看了眼褚庆,道:“略施小计,只为钓出这位庆公子。”
褚庆点了点头,对着龙标拱手道:“庆壹见过龙兄。”
龙标打量了他片刻,随即拱手还礼。
褚庆道:“今日难得与各位一聚,各位仁兄若是不嫌弃的话,请随庆某到曲江寒舍一叙。”
龙标抢先道:“抱歉,龙某尚有要事在身,恕不能相陪。”
“那,”褚庆犹豫了下,将目光对准了李云翰,“李兄可不能再推脱了。”
“庆公子盛情难却,云翰答应便是。”李云翰笑道。
随后李、杜二人出了海明楼,随褚庆到了城南曲江,三人泛舟于湖面,一边饮酒闲谈,一边欣赏着沿岸的花木春色。
李云翰起身敬酒,不料身子随船一晃,他站立不稳,将酒水洒在了褚庆的衣服上。
“失礼了,”李云翰赶忙道歉,“污了公子锦衣,李某愿受罚一杯。”
褚庆说不必介意,待会儿下了船另换一件便是。
“公子这身锦衣像是苏杭绸料所做,不知当下市价多少钱一匹?”李云翰问。
“这市价么……”褚庆愣了下,呵呵一笑,“李兄见外了,难道想赔小弟一件新衣不成?”
少凌听了很不以为然,笑道:“不就洒了些酒水,洗一洗还能穿的。”
“庆公子,”李云翰一本正经道,“记得李某当年客居扬州时曾买过此等面料,一匹约是十二两纹银。”
“没错,是十二两一匹,”褚庆干笑了下,“庆某行商多年,怎会缺这点小钱呢!”
“公子多心了,”李云翰微微一笑,“我只是随口说说。”
三人在曲江池上泛舟游览了约莫多半个时辰,褚庆说有些累了,于是吩咐船伕泊了岸,带着李云翰、杜少凌到了风义亭下歇息。
三人落座后不久,只见眉黛带着两个家丁到了近前,在亭下摆放好了天地牌位。
李云翰见了一惊,问她这是何故?
眉黛看了眼褚庆,笑而不语。
褚庆笑道:“庆某不才,愿与二位仁兄结为兄弟。”
“公子这不是逼我么……”李云翰有些不悦。
褚庆并未搭话,命眉黛递上了他的兰谱。
李云翰接过了一看,只见上面简单写着庆壹的生辰八字,籍贯、以及父母姓名。
“不就对天磕三个响头么,”杜少凌并不以为然,“庆公子如此诚意,我俩怎好拒绝呢。”
“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云翰似有些无奈,道。
于是三人互报了年岁,李云翰年长为兄,少凌次之,褚庆年纪最小。随之三人在风义亭下焚香叩拜,义结金兰。
结拜过后,三人又重新坐了下来饮酒。
“今日我等结义大喜,为何李兄愁眉不展?”褚庆问。
李云翰迟疑了下,道:“说来惭愧,李某已近而立之年,却有志难伸一无建树;此番进京四处碰壁,更是让人心寒,常有隐居林泉修仙问道之意。”
褚庆轻轻点了下头,道:“如此说来,兄长上次进山也是为此?”
李云翰“嗯”了声。
“紫旭真人道行高深,想必李兄此行收获不小吧?”褚庆试探着问。
李云翰摇了摇头,说这些年来师父潜心修道、不问世事,对他已是生分多了。
少凌道:“那是你多年未去拜会,他心有怨气呗。”
“嗯,有件事呢,小弟多嘴了;”褚庆停了下,道,“据传九莲峰下藏有秘宝,李兄可否知情?”
未等李云翰开口,杜少凌道:“公子如此在意,莫非也看上了此宝?”
“杜兄误会了,”褚庆轻叹了一声,“紫旭真人乃当世得道高士,刚好庆某又在曲江新置了一处庄园,欲请他下山指点迷津、看一下风水。”
“这未免大材小用了。”李云翰呵呵一笑。
杜少凌说,何需请真人,有李兄足矣。
“太好了,”褚庆对着李云翰拱手行礼,“若能请得李兄前往鄙庄,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说毕,褚庆邀请李、杜二人前往伏龙山庄一游。
李云翰和少凌到了庄园,随褚庆里里外外游览了一番,提了些有关吉宅风水的建议,褚庆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黄昏时分,李、杜二人用过了晚餐,被安排在了园内望麟阁住下。
屋子敞亮、干净,家具古朴雅致;凭窗远眺,曲江池两岸闪烁的点点灯火尽收于眼底。
李云翰走到了案几前,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了父母的画像,摆放于桌前,一面焚香祭拜。
正黯然凝思间,忽然房门一响,只见眉黛轻步进了屋子,问他这么晚了为何还没休息?
李云翰说,祭拜一下父母。
见眉黛不解,李云翰轻叹了声,道:“李某一向行事粗疏,匆忙间误了清明,今夜忽而想起了此事只好在此草率而为。”
“难得先生一片孝心,”眉黛脸带忧伤,“唉,可惜小女父母至今尚无下落,每每想起二老来着实令人愧疚不安哪。”
“姑娘不会找错了地方?”李云翰问。
眉黛说,不会的;据那些从冀州出逃的灾民说,父母两人一直随之同路而行,快到京城时才走散的。
杜少凌沏了杯热茶,递与她,问:“你也是冀州人氏?”
“不,是渔阳,”眉黛有些哽咽,“两年前为修建雄武城,当地守军将我们族人驱离家园、罚做苦役;族人不堪压榨、奴役,趁着雪夜逃出了雄武城,打算到内地避难。当地官府怕泄露了秘密,派人沿路追捕截杀,许多族人被迫四处逃散开了……”
杜少凌哼了声,道:“又是雄武城,不知害了多少人呢。”
“后来呢……”李云翰问。
眉黛说,为寻找父母,她离开渔阳一路打探到了京城;一开始住在了进奏院,后被庆公子收留,遂落脚于伏龙山庄。
杜少凌说这么久了,说不定他们早就离京了。
眉黛抢辩道:“不,父母年迈、腿脚不便,他们不会轻易跑散的。”
李云翰劝她别急,明日便让少凌帮她去找。
眉黛听了面露感激之情,长叹一声,道:难哪!
“别灰心丧气的,”少凌打了个呵欠,“说吧,他们长什么样儿?”
眉黛缓了下神,道:“我爹叫眉厚,年过五旬,背驼,左眼因伤微瞽;我娘呢,口齿不清,右腿有些跛……”
杜少凌说,他全记住了。
“就这些?”李云翰又问。
眉黛“嗯”了声,呜呜渧泣道:“对了,我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小弟呢。”
“小弟……”
“嗯。他小名叫芋蛋儿,七岁那年在渔阳城逛花灯时不小心走失,至今已有十多年了。”眉黛一脸忧伤。
“令弟什么长相?”
“唉,时间太久,已记不大清楚了……”眉黛欲言又止。
杜少凌有些倦意,看了眼眉黛,道:“姑娘也累了,还是早点回屋就寝吧。”
眉黛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回过了头,道:“对了,我们奚族男子,自小在后背刻有狼头刺青;还有,他右臀上有一大一小两块黑痣;走时,左手上还戴了只绞丝麻花铜镯。”
“好,我记下了,”李云翰点了下头。
话音刚落,褚庆进了屋子,说山庄新置因陋就简,今晚只好委曲他俩了。
李云翰道:“公子客气了,有一张暖床足矣。”
褚庆“嗯”了声,将目光对准了李云翰父母的遗像,默视了一会,道:“可是令尊父母?”
“正是,”李云翰神色凝重,“云翰生前未能给二老尽孝,今岁又误了清明祭拜,冥冥之中突然记起,只好对像一拜聊寄哀思。”
“噢,原来如此。”褚庆缓了下,“二老遗容和蔼可亲,不知是何方高人所作?”
“新科状元王诘。”
“是他。”褚庆干笑了下,“没想到此人诗文曲乐名噪京城,画艺也是一流;以后若见着他了,也请他为家母画一副遗像,如何?”
“好。”李云翰慨然应道。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管家倪遂匆忙进了屋子,说是骆峰到了。
褚庆听了愣怔了片刻,随即向李、杜二人告退,带着眉黛离开了屋子。
褚庆进了客厅,见骆峰一脸惊慌之色,忙问发生了何事?
骆峰唉叹了声,道:“十日前,尤潜率部从西域购买了三百匹良马,不料到了萧关,良马和砂金皆被守军查没。后来尤潜托当地官员说情,他们仍不肯放行。骆某得知了后,去见在京养病的褚言忠,谁知他也不肯答应。”
“噢,原来如此。”褚庆阴沉着脸,停了片刻,“那以前是如何通关的?”
“以往呢,多采用蚂蚁搬家之法,入关之前化整为零,每人只带十余只马匹;那些守关的士卒因事先受了打点,皆会予以放行。”
褚庆又问,这一次又因何生变?
骆峰说,这一次是在入关之前突然被查;因渔阳那边催得太紧,马夫们日夜赶路疲惫不堪,以致放松了戒备。
褚庆思忖了下,道:“褚言忠,按辈分我该叫他伯父;他可知这批货是父帅的?”
“当然知道了。以前凡遇此类之事通融一下也就过了。不过这一次,他就是不肯松口,还说什么看在和褚帅是兄弟情份,他才没有上报朝廷。
骆某又说这些马匹是用来抵御突厥的,他说那就让大帅亲自来要……我一听这样,就只好先退了。”
“难道他想私吞……”
骆峰摇了下头,道:“这……目下还不好说。”
“看来这一回非我出亲自马不可了;”褚庆一脸云淡风轻,“大人勿忧,明日我去见他。”
次日上午,褚庆早早收拾停当了,携带着重礼去拜见褚言忠。
略作寒暄后,褚庆说明了来意,笑道:“伯父,看在父帅的面子,您就放了这批货吧。”
“贤侄,别再难为俺了,”褚言忠拉长了脸,“这些年河东帮在俺治下往来走私贩私可没少发财,俺都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了。可是这一回走私良马实在量大,按唐律那可是要掉脑瓜子的。”
“伯父误会了,这些马匹,是父帅用以抗击突厥的。”
“不成!”褚言忠黑着脸,“还有那些砂金,偷逃国税也是重罪。贤侄,俺奉劝你一句,做人可别太嚣张。虽说咱姓褚的是一家子,可都是在为朝廷做事,于公于私,你且掂量一下。”
“可是伯父,你让我如何向父帅交待!”
褚言忠嘿嘿一笑,道:“贤侄不必为难,回去见了他,就说伯父也看上这批马了,留作御敌之用。至于那些砂金,你想要就带走吧。”
“伯父,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褚言忠站直了,肃然道,“你若答应,明日就派人去萧关取回砂金;如不答应,那就请便。”
褚庆听后狠了狠心,无奈答应了。
因受杨嗣郎蛊惑,炫帝命戴奚珣前往中州就任河南尹。戴奚珣年迈体衰,虽不愿离京,但又不得不听命。
隔日,戴奚珣心事沉沉到了月堂,来向林弗辞行。
谈话间,戴奚珣表达了他对杨嗣郎的满腹怨恨,恳望林弗念在昔日同僚之情,以后择机将他调回长安。
林弗听后抑郁着脸,说自己已失皇宠,右相之位危在旦夕,怕是无能为力了……
戴奚珣听罢很是失望,不由得溘然泪下。
第一章青城子临京初遇寒
(上部)
(上部)
诗云:碧海掣鲸虚怀志,苍山喋血未有功。
安得四方升平日,一蓑烟雨笑群英。
初春,天色朦胧,从终南山吹来的冷风夹杂着些湿气,仍寒气逼人。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当它穿破了云层洒下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时,巍巍长安城好似一位被唤醒了的巨人,大口呼吸着舒展开筋骨,又恢复了它那往日无与伦比的朝气与活力。
城郊东南十里开外,有一座不大起眼的道观——静云观;当霞光均匀地铺洒在屋顶时,观内的每一处角落都散发出丝丝暖意。
道观后院的草坪上,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正在专心习剑。他蹼头青巾、面容清瘦,双眸黑亮有神,舞起剑来如行云流水,步步暗藏着杀机。他就是绰号青城子的江南名士——李云翰。
李云翰练了一通五行剑。待身子微微有些出汗了,于是停了下来,顺手取过一边的牛皮水囊,连饮了几口酒。可是囊里所存酒水不多,顷刻便已喝尽,这多少令他有些失落。
李云翰轻叹了下,迎着朝阳眯上了双眼,任由那上天投下的万道霞光无私、温柔的抚摸,脑海里一霎时变得空空如也。
李云翰回到了寝室,从行囊里取出一只褐色桃木护身符,凝视了一阵怅然若思,自语道:我该走了。
他收拾好桃符,背上行囊,大步出了寝室。
李云翰走到了静云观大门前,不料被两个值守的小道姑拦住了,说是奉了净尘法师之命,不让他出门。
见李云翰仍执意要走,那俩道姑倏的抽出了利剑,堵住了门口,欲逼他退回观内。
“休得无礼!”随着一声喝叫,净尘法师到了近前。她约莫四十岁左右,长相清癯面色淡定,对着李云翰欠身道:“先生初到为何急着要走?”
“一人独居观内,着实有些孤寂无聊;况且我已等了两日,也不见持盈法师。”李云翰道。
“先生见谅。”净尘轻叹一声,“不巧持盈法师外出云游去了,恐怕还得再多等些时日。”
“五日、十日,还是一月、两月……”
“这就不好说了。”净尘一脸平静之色,道,“行走江湖,身不由己。何况先生与大法师之约,已是三年前之事;此次突然登门造访,实在太过仓促。不过,先生放心,我已派人传信了,她若得知必来见你。”
李云翰有些不耐烦,“这,我可是等不及了。”
净尘听了莞尔一笑,道:“此观虽小,可是饭菜、茶水、暖具样样皆备,可保先生寝食无忧;还有,西厢房尚有琴筝、笙箫等乐器,先生若是觉得孤寂、无聊尽可取之享用,以打发时光。”
“真不能出去?”
“是的。先生如有什么急事,只管吩咐下人照办便是。”净尘语气坚定,说毕向小道姑使了个眼色。那小道姑立时明白了过来,笑着请李云翰回屋。
“唉,龙困浅水罗。”李云翰见状只好答应了,“那就再等等吧。”
李云翰回到了寝室,闭目斜躺了一阵,思绪仍难以平静;他起身到了窗前,轻轻推开窗户,院内除了几声鸟啼外再无别的动静。
李云翰背上行李悄悄溜出了屋子,疾步到了后院墙下,见四下无人一纵身出了静云观。
沿着西去的官道走了三四里地,下了一道高坡,一座巍峨庄严的城池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仰天长叹道:“长安,我来了……”
清晨,初阳映照在长安街头,一间间商铺鳞次栉比,行人衣着光鲜车马往来穿梭,一切都像往常那样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的运行着,洋溢在一片祥和安逸之中。
侍御史达复年近三十,他面容削瘦,因多年戍边饱受风霜的吹打,脸色暗黄多皱。他身披一件黑色斗篷,剑眉下一对细目透射出锐利的寒光,骑着马快速行进;街市的繁华、早春的美景从他眼前一一划过。
突然从西北方向传来了一阵喧闹声,瞬间打乱了都市里的平静。街上行人不由得驻足张望,纷纷投去惊疑的目光。
达复抬头一望,原来是一队官兵押解着三个囚犯欲往西市行刑,为首几个开道的差役骑在马背上高声吆喝、横冲直撞。
队伍后面,大理寺少卿季温神色傲慢地骑坐于马上,他髭须稀疏,仰迈着灰白的脸,不时望着缓缓行进的车队。
捕头仝立紫黑阔脸,圆睁着双目对着木笼囚车里的人犯挥舞着马鞭,一面骂道:“娘的,死到临头了还敢乱说,看老子不抽烂你的嘴!”
那犯人蓬头垢面,使劲扬起了头隔着木栏啐了他一口,“一帮小人,老天饶不了你!”
仝立发怒随手又是一顿鞭打,那人犯脸上渗出了血水,和头发粘在了一起。
达复认识那犯人,名叫韦直。此人乃韦妃之兄,因遭奸人陷害,被诬以谋逆之罪下狱。达复强压住内心的怒火,不忍再看下去,掉转马头拐入了一条僻背巷子。因为此刻他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去少阳宫谒见太子李恒。李恒是炫帝第三子,原封为忠王。五年前,因沈丽妃颇受炫帝宠爱,欲立其子福王为储,于是暗结林弗等朝臣设计陷害前太子,告其谋逆;炫帝怒而杀之。孰料事后炫帝稍有悔省,并未听从沈丽妃所言,而是立李恒为太子。沈丽妃见其谋划落空,一年后为此郁郁而终。
疾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达复赶到了少阳宫。少阳宫位于大明宫东南角,占地不大,约在十余亩开外。
达复在太子府参军岑燊的陪同下,两人神色匆匆穿行在走廊台柱间。到了前院,只见萧良媛面带忧郁,在陪着太子的幼子李苋玩耍。萧良媛年近四旬,长得面白肤净,细眉下一对黑眸稍带些幽怨。
达复上前拱手行礼,问候:“姨娘安好。”
“嗯,还好;”萧良媛微微一笑,稍有些苦涩,“想见太子殿下?”
达复点头道:“是的。”
萧良媛轻叹了一声,道:“去吧,他正在斋室呢。”
达复诺了声,随即和岑燊走开了。
两人进了西厢房,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正俯身在亡妃吴氏、韦氏的灵位前焚香,一面低声祷告着,行动稍显迟缓。他就是太子李恒,脸色虽是圆润,可是眼神稍有些呆滞,额头布满了细密的皱纹。长子李聿和内侍总管付果神情漠然站立在一边。
达复对着太子轻唤道:“殿下,安好。”
太子回过了头,愣怔了片刻,急切道:“你可见着他了?”
“嗯,由第五祺安排,昨日已见过了。”达复顿了下,“殿下放心,韦兄虽受大刑,但他一口咬定此案与殿下无关。”
太子神色黯然,长吁了一口气,道:“今日他要走了,可惜本宫不能为他送行了。”
“殿下节哀。虽说此次又折一臂膀,可是殿下能逃过此劫,保住东宫之位,已是万幸了。”达复道。
“唉,自立太子以来,本宫可真是命苦哪。吴妃病故多年,今韦妃又因其兄谋逆一案受惊吓而去。”太子说着落下了泪水,“本宫每日惶恐不安如履薄冰,如此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达复按了下剑,道:“殿下,铁衣社的兄弟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只待您一声令下,定会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不可。”太子急忙挥手止住了,“林弗在朝中经营多年、权势熏天,就连父皇也对他言听计从;还有他手下那四大爪牙,工部尚书汪拱、户部尚书陈业硕、大理寺少卿季温、御史中丞杨嗣郎,个个凶似虎狼一般,如何拼得!”
达复见太子脸带怒色,赶忙低下头来,心有不甘的“嗯”了声。
岑燊在一边看出了达复的心思,笑着拍了下他,“目下敌强我弱,若是贸然出击,岂不正中了贼人的圈套!”
岑燊年约二十六七,剑眉俊目、气宇不凡,早年曾随达复一同戍边朔方数载,后经其荐举做了太子府参军。
“唉,本宫势单力薄,也只有咽下这口气了。”
屋内一时寂然。
太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石大人可回京了?”原来太子所说的这位石大人姓石名峥,乃当朝左相,性情秉直豪爽,因其嗜酒好饮,与秘书监贺文、惠王等人并称为京城酒中八仙。
“没有。”达复眼角划过一丝焦虑,“石相此去冀州赈灾,说是一个月,可如今两个月早过了,也没一点消息。”
“石相为人耿直,在父皇面前屡次为我开脱,早已成了林贼一伙的眼中钉,怕是他也自身难保呀。”太子的语气颇为哀婉。
达复忙道:“殿下放心,待石大人一回京,在下就去见他,提醒他多加防范。”
太子点了下头。
“殿下,还有一事,”达复皱紧了眉,“上月陛下诏荆王进京,在下思来想去总觉有些不安哪。”
“这是为何?”太子问。
“此番诏荆王进京乃林弗所谏,在下怀疑他心存不轨哪。”见太子一脸困惑,达复又道,“若是他立荆王为储,可如何是好?”
太子听了无言以对,将目光移到了内侍总管付果身上。
付果年约二十出头,脸色白嫩犹如孩童;他早年净身入宫,在大太监高竣手下做事。虽相貌丑陋但机灵聪慧,颇受高竣的赏识,三年前将其安排在了少阳宫当差。几年下来,付果凭借着忠心与善揣人意,很快成了太子的心腹。
付果眨了眨蝌蚪般的眼睛,道:“诸皇子中,福王失宠已久,而荆王又颇受陛下青睐,若是林贼蛊惑陛下、煽动群臣拥立荆王,那可就糟了。”
“嗯,小果子所言有理。”太子唉叹了声,道,“这些年来林贼每每兴风作浪,必欲置本宫于死地;林贼不除,本宫是一日难安哪。”
众人听了一时黯然无语。
达复干咳了声,问太子:“殿下,您还记得那个青城子——李云翰么?”
“达卿举荐的当然记得了。”太子点了下头,渐舒容颜,“青城子乃江南名士,本王虽久居宫内,可也曾闻他的大名。”
“殿下,在下曾与他义结金兰,此人不仅熟读诸子百家,精通纵横之术,兼有侠义之风,民间多有传言说他是太白金星下凡,得之可安天下。殿下若得此人,何愁不能剪灭奸党!”达复道。
“本宫当然想重用他了。”太子睁大了眼,问达复,“莫非他已答应了?”
“没有。青城子虽有才学,可是生性高傲、淡薄名利,在下两番派人去请,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太子“嗯”了声,道:“但凡江湖上高人雅士,难免会有一些架子、傲气;他不愿出山,那是因你的诚心还不够!”
“是,在下明白。”达复肃然道,“虽未请得他出山,不过据铁衣社手下报,李云翰已从东鲁起身,前往长安了。”
“他要进京……太好了。”太子脸上顿时划过一丝笑意,“记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一回,你无论如何都要带他来见本宫。”
“是,殿下。”
太子转过身子,凝视着韦妃的灵位,掉下了几滴泪水,低声道:“爱妃呀,你且在九泉之下安息吧。爱妃放心,此仇不报,本宫誓不为人!”
付果在一边看了有些难过,轻声道:“殿下,您都累了半个时辰了,也该休息一下了。”
太子并未理睬,仍痴痴凝望着韦妃的牌位。
这时韦妃的幼子李苋悄悄溜进了屋子,跑到了韦妃的灵位前,大声喊道:“娘,你去哪儿了,怎么再也见不着了?娘,我要去找你……”
太子上前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轻抚着。
“父王,昨夜孩儿又梦见娘了,”李苋晃了下脑袋,“她睁大了眼,直愣愣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萧良媛赶到了近前,拉开了李苋,说时候不早了,该去读书了。
“不,我想娘了,”李苋一把推开了萧良媛,“我才不读什么破书呢!”
此刻在平康坊,当朝右相林弗的宅子显得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林弗当日约请了工部尚书汪拱、御史中丞杨嗣郎、户部尚书陈业硕前来赴宴,特地为他们在月堂准备了百舌宴。
林弗年逾六旬,双眼深邃发着幽光,髭须稀稀拉拉,配着副灰白多皱的长脸,看起来有些阴森可怖。林弗为相十余年来,长袖善舞、权倾朝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他构陷臣僚屡设冤狱,害死了众多无辜之人。林弗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为防人行刺,出行之时常常前呼后拥、戒备严密;并在其府内修建了一座厅堂,暗设了多重机关,供其招待、寝卧,名曰月堂。
林弗与汪拱等人见面后略作寒暄,各自落座。
汪拱轻捋了下短须,望了眼满桌的酒菜,对着林弗笑吟吟道:“林大人,不瞒您说,这些年来,汪某行游天下遍尝各种美食,方知只有这道百舌宴才是人间至味。”
“可不是么。”陈业硕挪了下肥胖的身子,附和道,“我等每次相聚,林相皆以此美味款待,实乃三生有幸。”
汪拱兀自吃了两口,吧嗒着嘴,道:“今日相聚,只可惜少了季大人哪——”
杨嗣郎年约四旬,肤白细润、五官俊朗;他看不惯汪拱的贪吃样,厄斜着眼冷笑了一声,道:“汪大人,可别顾自个儿贪嘴了;林相以百舌宴宴请,你可解此中深意?”
汪拱不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林相厚爱呗。”
“舌头,你懂吗?那可是说话的主儿;没了它,天下还有谁敢在林相面前胡言乱语、妄议朝政!”杨嗣郎板着面孔,一副教训人的口气。
“嗯,是这么个理儿;为人臣者,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呢一个字也不能说。”汪拱对着林弗嘿嘿一笑,“大人,您说呢?”
“还是杨大人最懂老夫的用心哪。”林弗扫视了下众人,道,“老夫为相十多年,就悟出了一个理儿,为人臣者若想发达,舌头往往比命还要金贵。”
“大人所言甚是,我等愿随大人鞍前马后、誓死相从。”陈业硕、汪拱说着端起了酒杯敬酒。
林弗端起酒杯,小啜了一口,道:“各位今日难得一聚,请畅言便是。”
汪拱放下酒杯,对着林弗道:“这几年来,您不觉得陛下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杨嗣郎皱了下眉,对着汪拱道:“大人何出此言?”
“这还用问?”汪拱干笑了下,道,“自打懿妃入了内宫,陛下是越来疏远福王了。”
“他还想争储位?”陈业硕挪了挪肥胖的身子,对着汪拱不屑一笑,“昔日其生母沈丽妃在世时,有林相力保,福王风头一时无两,大有取代太子之势,可如今形势全变了。”
“可不是么,”杨嗣郎面无表情,“福王自知立储无望,整日郁郁寡欢沉迷于酒色之中,怕是命不久长矣。”
林弗呵呵一笑,对着汪拱道:“说,还有呢。”
汪拱振作了下精神,道:“福王虽已失宠,不过,我等与太子暗战多年,积怨颇深,只要陛下尚无明显表态,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换掉太子,鼎力拥戴福王。”
杨嗣郎冷笑道:“汪大人可真是不识趣哪!”
“嗯,圣意难测哪。”林弗阴笑道。
陈业硕轻轻皱眉,道:“只是陛下深居内宫,我等又如何窥得圣意?”
杨嗣郎听了赶忙对着林弗道:“大人,再过几日便是福王生辰,在下愿以此为由面见陛下试探一回。”
“不必了,杨大人。”林弗眯着眼。
“哦?”
林弗道:“不瞒尔等,老夫早已选好了夺嫡之人。”
“何人?”
林弗漫不经心道:“十六皇子。老夫已奏请陛下召他回京了。”
“荆王,”汪拱一脸困惑,“他不是与太子自幼交好么?
“没错,”林弗点了下头,缓缓道来,“荆王自小长于十王府,颇受太子关爱,可那都是老黄历了。时势易也,如今他长大了,身居要位、独镇一方。据老夫观察,荆王行事直率,刚猛有余而思虑单纯,要是我等言明拥他为储,为了大位他岂能还会顾及兄弟之情?”
原来,自炫帝即位后,在大明宫以南的永兴坊修建了一座王府,将太子、福王、荆王等十余位皇子安置于其内,任命心腹宦官主事,以监视、管束诸皇子的行动。诸皇子不仅集中居住,且严格禁止与群臣交结。
杨嗣郎对着林弗嘿嘿一笑:“看来大人是铁了心要易储了。”
汪拱听后赶忙掉转了风向,道:“林相屡发神威,太子早已成惊弓之鸟,这一回非将他换掉不可!”
“开弓岂有回头箭!”林弗沉下脸,道,“此次又让太子逃过了一劫,实在令老夫遗憾哪。”
汪拱瞅了杨嗣郎一眼,道:“杨大人,韦直一案可是由你主审的。”
“哼,怎能怨我呢?韦直死硬,拒不招认太子牵连其中。”杨嗣郎轻叹了下,“还有,韦妃因此案惊惧而亡,陛下闻听后也一时心软,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杨大人,可真会推脱哪。”林弗冷言道。
杨嗣郎哆嗦了下身子,嗫嚅着答不上来。
静默了片刻,林弗又问陈业硕,当下还有哪些朝官和东宫来往密切?
陈业硕思忖了一会,说,像是没什么人了吧。
“不,你可是天天都能见到的。”林弗漫不经心道。
“哦?”
“石峥。”林弗道。
汪拱听后哼了声,道:“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家伙,也太拿自己当根葱了,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和大人争吵,亏得他还是您提拔上来的。”
“唉,老夫原以为他性格懦弱,能为我所用,没想到他做了左相,陡然变了心;”林弗叹了口气,“此次韦直犯案,他不仅不站在老夫一边,反而替太子说情。”
“这两年来,他跟东宫是越走越近了。”汪拱面带怒气,对着林弗道,“只要大人拨拉一下小拇指,在下就要了他的狗命。”
“老夫年岁大了,不仅手脚不听使唤,心也软了……”
“心软被人欺哪。”汪拱恨恨道,“石峥这老东西,真不识抬举,不给他点颜色看,他还真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屋内一时悄然无声。
杨嗣郎道:“对了,石峥此去冀州巡视赈灾,按说也该回京了,可不知何故,他至今尚未归来。”
“他当然没闲下了。据说他一到冀州,就搜罗了不少当地官员贪污敛财的罪证,打算上奏陛下一查到底。”汪拱说着将目光移向了陈业硕,面带一丝得意,“赈灾历来由户部主管,没准这一查起来,首当其冲会殃及陈大人吧。”
陈业硕听后脸腾的红了,怒道:“哼,敢查我?那就等着瞧,看谁先去死!”
“冀州北邻渔阳,是褚漠寒的辖地。这案子一旦深究起来,不管牵连到朝廷哪一位官员,谁都躲不了,”杨嗣郎紧盯着林弗,“大人,您说呢?”
林弗“嗯”了声,道:“欲废太子,必先除掉此人!”
“是的,大人早该动手了。”汪拱附和了一句。
林弗微微点头,手捻着胡须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扳倒了石峥,左相人选可就是你们二位了。”
汪拱和杨嗣郎听了暗自惊喜,忙道:“是,大人。”
林弗点了下头,紧盯着汪拱,“还有,户部侍郎萧郁你可要盯紧了。”
汪拱忙道:“大人放心,我已令舍弟汪捍打入了萧府,正在秘密查办。”
林弗轻捻胡须,冷笑了下:“好,老夫就坐等你的好消息了……”
李云翰到了京城,找了家小酒馆歇息。他用过餐,吩咐店小二将酒水盛满了水囊,付过钱欣然出了馆子。
途经西市口,眼前簇拥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不时传出几声唉叹来。
李云翰有些好奇急步赶了过去,到了近前一看,方知是刑场。他掂起脚尖远望,只见韦直等三名死囚跪伏在地,两个手持钢刀的刽子手伫立在一旁。
监斩官季温神情肃然端坐于台上,两边兵丁肃立,一派森严萧杀之气。
此时,一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挤进了人群,她静观了一阵,双眉微蹙,眼含些许愤怒之情。原来此人名唤妙锦,乃渔阳驻京进奏官骆峰之女,三年前途经梁园时曾与李云翰相识。当李云翰从她身边挤过去时,她侧了下头稍稍看了他一眼,似有些不满之意,不过很快又收回了眼神。
李云翰使劲挤到了人群靠前的位置,正待细看时,刽子手已手起刀落,韦直等三人纷纷人头落地,鲜血四下喷溅开来。
台下围观之人见了多有哀叹,唏嘘声一片;还有人在低声发怨,责骂林弗奸党误国、陷害忠良……
李云翰默然伫立着,看着那血淋淋的场面,一边听着身边人们的私议、痛骂之声,一阵寒意瞬时钻心而过。
李云翰回过身子,轻轻叹息了一声,恰好落在了妙锦的目光里。妙锦觉得眼熟,思量了片刻,欲上前看个明白,不料人群散将开来拥挤不堪,很快将她推到了一边。
待妙锦回过神来再找时,早已不见了李云翰的踪影,她黯然凝思了一阵,感到十分失落。
四十一章离散父母才相聚 孝女愤言泄天机
自从除掉了汪拱,第五祺逐渐获得了杨嗣郎的信任,待之如同心腹一般,常请他到杨府来议事。
这一日,杨嗣郎又召集了魏怀冰、第五祺等人,议论起了朝政。
魏怀冰说,自打汪拱一倒,林弗像是遭霜打了一般焉不溜秋的,除了上朝之外,每日里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惶惶然不可终日。
杨嗣郎听了哈哈大笑,道:“此贼老矣,怕是忧惧其后路吧。”
第五祺并不同意他的看法,认为林弗是做样子给人看;他说林弗为相多年,依他的脾性、手段,绝不会俯首认输的!
杨嗣郎听了静默了片刻,说他又何尝不想除掉林弗这个绊脚石,只是没有他的把柄哪。
第五祺建议,欲除林弗先从陈业硕下手;只要斩断了他这只臂膀,那林弗还不乖乖的束手就擒!
“听大人的口气,莫非已想好了对策?”杨嗣郎问。
第五祺点了点头;说据他多日查访,自去岁以来,城东灾民染疫病死者、饿死者数以百计,至今仍有人填不饱肚子……若按当下灾民每日所配发之食品数量,与此前户部发放赈粮之数目出入甚大,陈业硕有虚报冒领之嫌。
“哼,我就说呢,他那双手岂能干净!”
“不过由于时间太过久远,仅从帐簿上一时无法查清。”第五祺神色忧郁,抬高了嗓门,“若要彻查此案,在下以为可从以前的赈粮流向入手,从出库、运输到救济,逐次落实到每一笔帐项。”
“嗯,有道理,”杨嗣郎满脸堆笑,“第五大人,此事就交给你了。遇有什么棘手之事,尽管找我便是。”
第五祺听了赶忙答应了。
杨嗣郎恨恨道:“这一回我不仅要除掉陈业硕,还要揪出他背后的老虎——林弗……”
这日一早,冼通奉旨带着数十个衙役到了城东灾民的聚集区,将灾民们驱赶到了一处空旷的草地上。捕头雷岸扫视了下黑压压的人群,高声传达了炫帝旨意:“大家伙听着,为不误春耕,凡是自愿返回故土者皆资助以回乡盘缠;三日之内若仍有滞留不归者,将由官兵押送回乡,并罚以两个月的苦役。”
灾民们听了顿时一阵躁动,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有人愤然骂道:“娘的,什么狗屁朝廷,光想着撵人走,一点也不体恤民情!”
冼通见群情激沸,忙令手下持着枪棒维持秩序。待人群稍稍静了下来,他大步走到了台前,喝道:“尔等听着,本官也不想为难你们;不过,尔等若敢违令不遵,到时候休怪本官无情!”说毕,他带着一伙手下扬长而去。
到了巳时三刻,户部的官吏们开始为灾民们分发当日的食物。
每人分到手的食物只有一只黍米窝头、半碗稀粥,比往常少了一半多。即使这样,有些灾民仍没领到,舍饭就结束了。那些两手空空的灾民虽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
杜少凌受李云翰所托,一早离开了山庄,到了东城门外的灾民聚集区。
他在人群里四处打探眉黛父母的下落,查询了半天仍一无所获。
一些灾民见少凌肤白面净衣着整齐,误以为他是富家公子,于是围住了他乞讨。少凌见其可怜,不时掏出了一些铜钱散发给他们。
这时孔烛带着几个老人前来领取食物。由于来晚了,一点食物也没领上。
那几个老人很是怨怒,纷纷争抢剩下的馍块残渣,将炊具、陶罐等弄翻了一地。那些分发食物的小吏见了大怒,抡起了棍棒就打,那几个老者一时来不及躲闪,倒在了地上惨叫连连。
突然从人群里蹿来了一只黑犬,咬住了一个身材微胖的小吏胳臂,痛得他高呼救命。
杜少凌抬眼一望,原来是妙锦带着小黑到了。
妙锦唤回了小黑,将那几位老人带到了一边。
经过一番询问,妙锦终于辨认出了其中一位老人,正是眉黛的父亲——眉厚。
人群另一边。
孔烛拦住了少凌,说他前日去折柳客栈,不料李先生已搬走了。
杜少凌说,他们已经搬到了通善坊芷园;问他有何事?
“眉姑娘来这儿好多次了,”孔烛顿了下,“事后我仔细回想,觉得有一人和她所说的十分相像。”
“真的?”杜少凌眼前一亮。
“嗯,我已经带来了,”孔烛指了下远处,“就是柳树下拄拐杖的那一位。”
少凌听后急忙赶了过去,到了柳树前,见了妙锦,问她为何也来了?
妙锦说,为帮眉姑娘寻亲,有时她也来此碰碰运气;不想今日正好找到了。她说着指了下身边的老头:“就是这位大伯。”
杜少凌俯下身子仔细打量了眉厚一番,道:“嗯,还真是有点像。”
“当然是了,”妙锦说着将视线移向了眉厚,“眉伯,你说呢?”
“运气哪,”眉厚听明了来由,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去岁秋寒天冷,我和老伴搬到了普贤寺住,每日靠寺里舍饭充饥。一转眼到了春季,寺里收留的灾民日渐增多,舍饭也不能填饱肚子了。唉,老伴的腿又不好,没法子我只好在每日放饭时到此跑上一趟,领取些食物,而后又匆匆赶回寺里。”
“噢,原来如此。”杜少凌对着孔烛,“你如何找到他的?”
“他呀,一同逃难到京的奚人,当然认识了。”孔烛答道。
“唉,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孔小弟,常常送些食物来;不然,我早就挺不到今日了。”眉厚道。
静默了片刻,妙锦让少凌带上眉伯去见眉黛。
杜少凌“嗯”了声,问:“那你呢?”
“我就不去了,省得又见到庆公子。”妙锦面露难色。
杜少凌当即答应了。他带着眉厚到了伏龙山庄前,担心出什么意外,于是将他安顿在附近一家名为曲觞的酒馆,尔后独自进了伏龙山庄。
此刻,褚庆正在客厅和元冲商议赈粮一事。
元冲面露得意之色,道:“陈业硕这狗官,这一回终于认怂了,说好了六文一斗成交。”
“太好了。”褚庆听了很是兴奋,“六文一斗,他也没少赚!这老家伙就跟饿急了的苍蝇似的,一闻着腥味就往上撞,真是贪得无厌!”
“还是公子棋高一着,这一回又省却了上千两银子。”元冲哈哈大笑,道。
眉黛端着果盘正要进客厅,忽闻屋内元冲放声大笑,于是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在窗外偷听。
只听褚庆道:“目下朝廷已令第五祺督办赈灾一事,帮主可得当心了。”
“什么第五祺,不过一无名鼠辈耳,又有何惧哉!”元冲满不在乎。
“帮主切莫大意,据说上次桃河沉尸一案就是他查出来的。”
“公子放心,这批赈粮藏的十分隐秘,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
“哦?”
“还是老地方——城北三河口兵营。”元冲朗声道。
“嗯,不错,还是帮主想的周密。”褚庆放下了茶杯,问何时交易?
元冲说早已约好了,端午节。
眉黛正在窗外偷听着,少凌轻手轻脚走到了她身后,猛拍了下她的肩膀。眉黛惊回头一看,不禁十分懊恼,道:“装鬼呢,吓死我了。”
少凌将她拉到了一边,急切道:“眉姑娘,快,有急事……”
“何事?”
“当然是喜事了,”杜少凌故作神秘,“曲觞酒馆;去了你就知道了。”
“好吧,你在庄外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眉黛说毕端着果盘进了客厅。
眉黛出了山庄,随少凌到了曲觞酒馆,一见到父亲,不禁泪如雨下,激动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稍作寒暄后,眉黛抹了下眼泪,问她娘呢?
眉厚说在普贤寺,待会儿带她去见。
眉黛听了顿觉释然,长长吁了一口气,道:“爹,你是如何逃到京城的?”
眉厚轻叹了下,道:“自你走后,我和你娘一直相安无事,盼着你回家;不料有一日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将庄上人全都抓走了,带到了雄武城、罚做苦役。
族人不堪重压、劳累,趁着雪夜逃离了雄武城,躲进了深山老林。因怕又被官兵抓回去,族人不敢久留于是南下逃往内地。唉,沿途又遇追兵截杀,族人大多不幸遇难。剩下的人昼伏夜出一路辗转流落到了京城。”
“唉,真是祸从天降哪,”眉黛缓过了神,递上了一杯热茶,让父亲喝了歇口气儿。
眉厚接过茶水,一口气喝干了,道:“还有,朝廷救济按规定每人一日至少一斤口粮,可是分到灾民手上最多也只有四五两,而且多是一些霉变的粟米;唉,有多少人吃后都眼睁睁的病倒了……没法子,我和你娘只好躲进了普贤寺,讨碗舍饭吃,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眉黛听了又是一阵心痛,道:“真是可怜哪……”
杜少凌愤然道:“这帮狗官也真够心黑,不知贪了多少赈粮!”
“唉,能有碗饭吃活下来就不错了,灾民们又岂敢多问一句!”眉厚老泪纵横,道。
“哼,卖了,都卖给河东帮了。”眉黛一时怒火难捺,道。
“什么,卖给河东帮了……”杜少凌惊道。
眉黛话一出口,自觉口误,于是撒了个谎,说她也是听灾民说的。
这时店小二端上了两碟子饭菜,眉厚见了也顾不得让人,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杜少凌的肚子早咕咕响了,悄悄咽了下口水,说他该回庄园了。
“好吧,”眉黛点了下头,“杜兄先回,我还要去见我娘呢。”
待眉厚用过了餐,眉黛随他赶到了普贤寺,见到了母亲。
离散已久的母女相见,惊喜非常,不由得滴下了泪水。
交谈了一阵,眉厚之妻突然皱紧了眉头,道:“唉,要是芋蛋儿在场,我死也心安了……”
眉厚说,可不,十多年没见了,也不知是他现在怎样?
眉黛听了心头又是一阵酸楚,劝慰道:“爹、娘,别难过了,等你们安顿好了再说。”
杜少凌出了酒馆,饥肠辘辘的前往伏龙山庄。走过一个十字街头,恰巧被身后处出办事的王诘看到了。
王诘见他行色匆匆,于是犹豫了下,悄悄跟了过去。
到了伏龙山庄门前,王诘告诉门丁,说要见杜少凌。
门丁听了将他带到了院内,让他在青藤架下守候。
此时,拔都正带着藏獒在院中巡视,忽见王诘孤零零的一人坐着,顿起报复之意,唤藏獒前去扑咬。
王诘一时猝不及防,险些被扑倒在地。
拔都见了十分得意,哈哈大笑。
王诘挥舞着银箫奋起反击,经过一番搏斗,打伤了那只藏獒的前腿。
拔都见状大怒,冲上前去和王诘对打在了一起。
客厅内,褚庆正在和李云翰商谈筹建诗社之事,忽听得前院一阵人声喧哗,于是急忙出屋察看。
到了近前,李云翰见王诘在与拔都打斗,已落下风,心里起急,却又不好意思上前相助,于是对着褚庆高声道:“庆公子,你不是想要令堂的画像吗?”
褚庆听了顿有所悟,装作认出来了,道:“哟,这不是王乐丞吗?”
褚庆随即喝止住了拔都,疾步上前,向王诘拱手致歉。
众人相见,略作寒暄后,褚庆借口要去为王诘去安排宴席,独自走开了。
李云翰带着王诘进了望麟阁。未及落座,少凌便歪着头埋怨王诘,问他怎么来了?
王诘说,他去慈恩寺访友,路见少凌到此,一路跟了过来。
“哼,竟敢跟踪我!”少凌嘴角一撇,“我还没你找你算帐呢。”
“算帐……”王诘一时懵然。
李云翰笑道:“他呀,还不是因你中了状元,憋屈的慌,想发发牢骚。”
“才不是呢……我是为楼姑娘。”
王诘听了登时沉默了下来。
“为了仕途,你弃了月儿,没一点良心!”杜少凌责斥道。
王诘仍是黯然不语。
李云翰对着王诘,一脸平和道:“楼家父女在你最困难时收留了你,一心供你读书……你倒好,为了仕途却始乱终弃!”
王诘言语吞吐,道:“这,我与平钰公主纯属逢场作戏……楼家人的恩德,我是没齿不忘哪。”
“哼,别瞎说了!”杜少凌走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衣领,“还有李兄,他哪点对不住你,可是大考前夜你把他给灌醉了。”
“少凌,别瞎说!”李云翰喝道。
“我说的是事实嘛。”杜少凌仍不肯松口。
“杜兄误会了;那日我也喝了不少酒,醉沉沉的,”王诘红着脸解释,“早上出门前,还叫醒了他呢。”
“没错,那日醉酒确是因我太过贪杯,”李云翰顿了下,神情肃穆,“今日,咱们只说月儿之事。”
王诘唉叹了下,道:“公主帮我,我得知恩图报;月儿助我,此生定不负她!”
“想脚踩两只船?卑鄙。”杜少凌讥讽道。
“不是,”王诘苦笑了下,“杜弟还小,以后会懂得的。”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可要想好了!”李云翰正色道。
“嗯,想好了,”王诘语气坚定,“只因近来为陛下新谱了支曲《阳关三叠》,忙于排练,没时间去见月儿。兄长放心,过几日待我料理完手头之事,自会向她当面请罪。”
“好,一言为定,”李云翰面色和气对着王诘,“此次相见,我还有一事相求。”
“兄长尽管吩咐。”
“你身为太乐丞,时常出入宫禁,能否去宗人府查阅一下皇室族谱,找到贞观初年有关隐太子的记录?”李云翰恳求道。
“这,这可是犯禁的……”王诘有些为难。
杜少凌说,什么犯禁,这点小忙也不肯帮?
“这,当然想帮了,”王诘皱紧眉头思忖了片刻,“不知李兄为何查找?”
李云翰说想弄清楚当初隐太子罹难后,他还有什么后人留世。
王诘“嗯”了声,说他明白了。
“记着,不管你查到了什么,请务必保密,不得泄露于他人。”李云翰叮嘱道。
“李兄放心,一有消息我会及时相告。”王诘说毕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回过头来,“对了,提醒李兄一句,这位庆公子来头不小,你可得当心了。”
李云翰淡然一笑,与少凌、王诘出了屋子。转过了一处回廊,忽然从身后传来了褚庆的喊声。
褚庆疾步上前,说他已安排好了酒宴,为王诘接风洗尘,怎么才离了片刻就要走了?
杜少凌抢先道:“能不走,被狗咬怕了。”
“公子见谅,”王诘拱手道,“父母年迈多病,我得回去照顾他们。”
未等褚庆反应过来,李云翰道:“抱歉,我也要走罗。”
褚庆愣了下,道:“你们都走了,这宴席还给谁开?还有,王兄乃当世丹青高手,庆某还想托你为亡母画张像呢。”
王诘说不好意思,还是改日再说吧。
“也罢,”褚庆顿了下,语气变得凝重了许多,“各位仁兄皆当世才俊,庆某不才正欲筹办一个诗社,到时候可少不得你们捧场呢。”
“这……公子风雅,我当然理解;只是我初为太乐丞,诸事繁杂怕是难以脱身。”王诘推诿着。
“那李兄呢?”
李云翰微微一笑,说筹办诗社,自然少不了笔墨纸砚,他想去东市采买。
杜少凌说,他也要去。
褚庆干笑了下,道:“这等小事,何需兄长费心,派个下人去就是了。”
“公子这就不懂了,”李云翰摇了下头,缓缓道,“我用的笔呢,需是上等的羊颈毛和狼毫按七三比例定做;墨呢,以宣城十年产的徽墨最佳,这两样东西都得我当面试写过后才行。”
“李兄可真是讲究,”褚庆稍稍心安了些,“那咱们说定了,后日筹办诗社,你和杜兄务必到场。”
“好,一言为定。”李云翰爽快地答应了。
一出山庄,少凌便向李云翰述说了眉黛与其父相见的经过,以及有关赈粮的秘密,李云翰听后十分震惊,道:“其实不用眉姑娘说,我早就怀疑上河东帮了;还有庆公子,他与河东帮的关系也是非比寻常。”
“你怀疑他……”
“嗯,”李云翰点了下头,“记得游曲江时,我曾问他衣料价钱。按说他经营丝绸多年当熟知丝绸行情,可他闪烁其词。当我说是十二两一匹时,他跟着也说是。其实上好的苏杭丝绸,运到了京城市价也不过七八两银子……由此看来,庆公子并非是丝绸商人。”
杜少凌点了点头,自语道:“那,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李云翰说,庆公子心机颇深,初到京城便与进奏院、河东帮往来密切,且有拔都护院,来头可谓不小。
杜少凌思索了下,道:“进奏院、河东帮、拔都,它们都与褚漠寒往来密切,照此推理,他也是褚漠寒的人了……”
“没错。目下达复他们正在暗查陈业硕贪腐一案,可是一直没有丝毫进展;那是因为他们只顾了陈业硕,而忽略了河东帮。”
杜少凌思忖了下,道:“那李兄之意……”
“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李云翰轻轻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云翰说毕雇了两顶轿子,吩咐轿伕直奔渭河边而去。
四十三章盗石印药铺惨遭焚客居山庄筹办诗会
当日午后,李云翰离开了码头,到东市采买好了笔墨,黄昏时分又回到了望麟阁。
晚上,他在烛光下翻阅了一会诗书,起身沏了杯茶;遥望着窗外幽邃深远的星空,一时思绪万千。
正凝思间,眉黛抱着一床锦被姗姗而入,轻声道:“方才突起大风,小女怕先生晚上受了寒凉,送一床锦被来。”
“多谢姑娘了。”李云翰微微颔首。
眉黛将锦被铺放在了床上,贴近了李云翰,柔声道,“春夜无眠,愿陪先生一宿。”
“姑娘这是……”
“先生有恩于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眉黛说着解开了她的上衣,微露着酥胸,“怕什么,此间清静又无人知。”
“请姑娘自重。”
“先生苦闷,小女一眼就看出来了!”眉黛说毕就往床上躺去。
李云翰心里一急,抓起了桌上的砚台,将墨汁泼洒到了床上。
眉黛见了一阵惊悚,起身怯怯道:“先生不喜欢我?”
“再不走,我找庆公子去!”李云翰喝斥道。
话音刚落,只见屋门一响,褚庆大步走了进来,道:“方才路过时,闻听屋内有人说话,不巧……”
“公子来得可真及时哪。”李云翰一脸愠怒之色。
“兄长因何发怒?”
李云翰瞥了眼眉黛,肃然不语。
“公子见谅,”眉黛一边穿衣,一边抽泣道,“小女为了报恩,一时荒唐……”
“这,”褚庆对着李云翰干笑了下,“情有可原嘛。”
李云翰不冷不热道:“知恩也罢,岂敢图报!”
褚庆笑着劝慰了几句,待李云翰的脸色平和了些,带着眉黛出了屋子。
黄昏过后,冷风骤起,天色阴暗,街上行人稀少。
楼泉和女儿忙活了一整天,身子十分疲惫,于是早早关了店门。两人草草吃罢了饭,楼月独自上楼去休息了。
楼泉翻开了帐簿,就着昏暗的灯光又核算了一遍当日的帐目。看罢,他露出了一丝笑意,倒了杯酒悠然的喝了起来。
迷迷糊糊间,从后院传来了一些响动。他以为是老鼠在闹,并没在意。
过了一会,那声响越来越大;他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于是拎着油灯去看。
楼泉轻轻推开了后门,只见朦胧夜色下,一个蒙面黑衣汉子打开了库房,正在里面搜寻着什么。原来此人正是幺红,带着元冲前来查找那两枚丢失的官印。
楼泉以为是蟊贼行窃,于是放下油灯,抄起了一根木棍就打。幺红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闷棍,晕然欲倒。楼泉挥棍正欲再打时,元冲从身后猛扑了过来,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两枚官印呢?”元冲低声逼问。
楼泉颤抖了下,指了指荷花池:“丢、水池了……”
元冲对着楼泉后颈猛击一掌,将他击晕了过去。楼泉倒地时头磕在了石阶上,登时鲜血流了出来。
由于池底有一层淤泥,两人寻找起来很是费力。
这时,倒在地上的楼泉猛然醒了过来,他伸开了胳臂腿脚乱蹬,不料碰倒了油灯,燃着了一边的柴禾堆。
火借风势,迅即燃烧了起来……
此刻楼月正在楼上熟睡,忽被一阵浓烟呛醒了,于是急忙披衣下楼查看。
楼月到了后院,但见火苗四起浓烟滚滚,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当她发现父亲倒卧在地低声呻吟着,赶忙扶起了他。
“父亲,你怎么了?”
楼泉睁大了眼,用尽了气力,道:“官、印……”
楼月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十余步开外的墙头上站立着一个黑衣汉子,对着她发出了一声长啸,那啸声凄厉无比令人毛骨悚然。
楼月顾不得追赶那黑衣汉子,急忙将父亲拖出了火场;可是还未等她救治,父亲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次日清晨,杜少凌趁着帮会对新人尚疏于管理,借着如厕之机悄悄溜出了码头,赶回了伏龙山庄。
杜少凌进了望麟阁,叫醒了李云翰。
李云翰见了很是不满,眨了眨眼皮,道:“说好的三日,怎么又回来了?”
“李兄,这回算你猜对了,河东帮的确与赈粮一案有所牵连。”杜少凌喘着粗气道。
“哦?”李云翰嗖的坐直了身子。
“明日呢,他们就要去搬运赈粮。”
“在哪儿?”
“城北,三河口兵营。”
“兵营……陈业硕这只老狐狸,也真会藏的。”李云翰皱紧了眉,“明日就是端午节了,他怎会选此时?”
“别问了,反正知道的我都说了。”
李云翰穿好了衣服,踱了几步,回头道:“委曲小弟了,再回一趟码头吧。”
“不,这也太危险了!”
“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李云翰微微一笑,“事成之后请你去海明楼吃莼菜羹、鲈鱼脍,怎样?”
“嗯,这还差不多。”杜少凌苦笑了下,答应了。
两人正说着,褚庆进了屋子。他见了少凌,不禁一愣,问他昨晚去哪儿了?
杜少凌干咳了下,道:“吃花酒了,遇着宵禁,一时没能赶回。”
“吃什么花酒?”
李云翰笑道:“他呀,在惠王府找了份差事做,约人到平康坊喝酒庆贺,一宿醉卧美人怀了。”
“杜兄好雅兴。”褚庆淡淡一笑,“怎么又要走了?”
“回来取行李,顺便给公子打一声招呼。”杜少凌道。
“别走了,”褚庆轻轻拍了下他,“明日府上举办诗会,怎能少得了你呢。”
杜少凌听了面露难色,道:“不成,说好的明日试工,我得讲信义。”
“不必了,”褚庆嘿嘿一笑,“我与惠王熟识,叫人前去通报一声便可。”
“这怎么好意思,”李云翰赶忙打圆场,“先让少凌试工;若有空闲,他会尽量赶回的。”
不待褚庆反应过来,少凌向二人道了声别,拎起了包裹出了门。
“公子一早来见,不知有何事?”李云翰问。
褚庆看了看床铺,道:“昨夜弄污了床褥,影响了兄长安睡,小弟一夜难安哪。”
“无碍;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闻得了墨香方能酣睡如泥。”
“兄长雅趣,”褚庆呵呵一笑,随之带着李云翰去了客厅。
两人用过了早点,又喝了一会茶。褚庆起身道:“咱们也该走了。”
“去哪儿?”
“给兄长买床被褥呀。”褚庆道。
李云翰呵呵一笑:“此等屑小之事,派个下人去就是了,又何必烦劳公子。”
“不,”褚庆故作神秘,“顺路呢去一趟宣阳坊,拜访一下贺文大人。”
“贺大人,”李云翰一怔,“莫非也是为了筹办诗会之事?”
“没错,帖子都已发出去了。贺监乃四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天下,若能请他前来捧场,岂不更好!”
“嗯;诗会之上文人雅士齐聚,把酒言欢诵咏风月好不快哉;贺老德高望重,有他在,更能多博些清誉罢了。”
“不,是为了招揽四方英才。”
“此话怎讲?”
褚庆嘿嘿一笑,道:“方今北境狼烟不断,若能会聚英才、率士北上保境安民,我等岂不流芳百世!”
“公子志趣高远,云翰不及也。”
褚庆听了甚是得意,道:“实不相瞒,庆某久居渔阳,熟识边关将帅;兄长若有意投军,小弟愿举荐前往,必可重用。”
“不必了,”李云翰稍作思忖,“我乃一介寻常布衣,平素无拘无束惯了;不过,公子既说建功报国,我也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奉劝公子洁身自好,切莫与小民争利。”
褚庆听了顿起警觉,问他何出此言?
李云翰喝了口茶,道:“公子若是真有报国之心,不妨多行些善事,从救济城东那些灾民做起。”
“噢,原来如此。”褚庆呵呵一笑,“赈灾自有朝庭,又与我何干!”
“皇天有眼,唯德是辅,”李云翰压低了声音,“公子若是一意孤行,只怕到头来竹篮打水空喜一场。”
“兄长多心了,世事概由天定,你我又何必为此琐屑之事烦忧”。褚庆笑道。
李云翰与褚庆等人出了山庄,在街上随意行走着,不时看看两边的店铺、人群。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十分惬意。
路过月泉药铺时,忽见一群人在围观着什么。
李云翰疾步上前,拨开了人群一看,只见楼月一身孝服跪在街边,低声号泣着,一旁竖了块卖身葬父的木牌。围观者见了纷纷哀叹,有的还甩下了几枚铜钱。
李云翰抬头再望,只见月泉药铺已被焚毁,剩下了一堆残垣断壁、碎瓦焦木……
李云翰看罢,不禁大吃一惊,急忙扶起了楼月询问。
楼月哭道:“昨夜我爹不幸遭人杀害,店铺被焚,药材也全没了,为给爹筹办后事,我只好如此……”
“那凶手呢?”
“跑了。”
“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褚庆凑近了问。
“不会的,我爹平时为人友善,从没有什么仇家。”
褚庆说,那就是谋财害命了!
楼月摇了下头,说怎会呢?出事之前才新进了许多药材,店里也没剩下几块现银。
李云翰问她报官了没?
“报了。京兆府的衙役前来勘验,说我爹是因后脑受击、失血过多而死。由于现场被毁,什么证据也没留下,衙役也不愿查办,让我先料理完后事再说。”楼月一脸忧伤。
这时达复悄悄走了过来,站在人群背后冷眼观看。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细细说来。”李云翰劝道。
楼月缓了缓神,道:“昨日太过劳累,我早早上楼睡了。待我睁开眼时,烟火已蹿上了二楼。我下楼见到爹时,他躺在地上已不醒人事奄奄一息。”
褚庆看了眼月泉药铺,愤然道:“京城乃首善之地,何方歹徒竟敢如此丧心病狂!”
“事后我反复推想,有一人嫌疑最大。”楼月说。
李云翰问,何人?
“还会有谁,平钰公主。”
众人听了一愣。
李云翰道:“姑娘可不要乱说,她怎会下此狠手?”
“我看未必,”褚庆不以为然,“京城那些公主小姐个个如狼似虎一般,为了寻仇杀人是再寻常不过了。”
“没错,肯定是她!为了王诘,她几次三番上门闹事,还曾当面撂下狠话说要杀人。”楼月高声道。
李云翰听罢沉思了片刻,对着褚庆拱了下手,道:“公子抱歉,故人遇难,恕我不能相陪了。”
“无妨,”褚庆说着命随从拿出了一些银两,交给了楼月,“银子不多,先用着救急吧。”
楼月欠身答谢:“多谢公子。”
这时,倪管家急匆匆赶到了,将褚庆拉到了一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褚庆听罢转过了身子,向李云翰道了声别,带着手下离开了。不过,却暗中留下了阿蒯。
当日,李云翰和达复等人在城外找了块坟地,帮楼月安葬好了楼泉。
阿蒯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暗中盯梢。
楼月一边烧纸,一边泣道:“爹,你死的太惨了,女儿一定为你报仇!”
李云翰上前劝她别太伤心了。
楼月起身,咬牙道:“哼,老妖婆,我一定要杀了你!”
李云翰反驳道,就目下这情形,还很难断定平钰公主就是凶手。
“人都死了,你还替她说话,”达复脸带怒色,“还有王诘,害人不浅哪!”
“哼,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饶不了他!”楼月说着打开了身边的袋子,取出了七八件旧衣,一件一件的丢进了火堆,“爹,带上这些衣服,到了阴间就不冷了。”
楼月说毕将那只空袋子抛向了火里,就在落下的一瞬间被李云翰一把抓了过去。
李云翰仔细查看了一番那只袋子。发现袋子左下角涂着一大一小两只黑色三角图案,袋缝里沾留着一些盐粒。
李云翰将盐粒放进了嘴里,尝了下,道:“嗯,是盐巴。月儿,这袋子可是药铺的?”
楼月摇了摇头,说是在店门前捡的。
“这袋子像是装过盐巴,”李云翰面色凝重,“对了,楼伯走时可有什么交待?”
楼月沉思了片刻,突然记起了什么,道:“对了,他说‘官印’……”
“官印,”李云翰紧皱双眉,“莫不是那两枚刻着‘金州县印’、‘萧关之印’的石印?”
楼月说是的。
“那印呢?”
“事发之前,我爹丢进了荷池;可是昨夜取水灭火时,却又不见了。”
李云翰低头思索了一会,说此案并不简单,凶手怕是另有其人!
“你,别为公主开脱了,不是她还会有谁!”楼月道。
李云翰说先别急,等他见过了王诘、查明了真相后再说。
“哼,我正想找他算帐呢!”楼月说着从怀里抽出了一把短刀,晃了晃。
李云翰见状赶忙拦住了,劝她切不可乱来!
告别了楼月,李云翰和达复回到了芷园。
两人歇息了一阵,又说起了楼泉遇害之事,皆认为太过蹊跷。随后和武七出了门,带着那只袋子沿街走访。三人一路寻访了多家米铺、盐铺,终于有一位老店主认出了那只米袋,一口咬定那是河东帮的盐袋。
李云翰问,何以见得?
老店主指了下袋角,说那两只三角图案呢,就是他们帮会的标志。
“标志……”李云翰一脸困惑。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有人说是玄鸟图案,也有人说是火焰,”店主迟疑了下,“对了,你打听这干嘛?”
李云翰笑道:“我呢,想找他们贩卖点盐巴。”
店主冷笑了声,道:“别找了;只怕你找上门去,他们也不认。”
“这是为何?”
店主说,河东帮做的都是些大买卖,从来不直接和小商小贩打交道。
“那,货物都卖给谁了?”
“车有车路,船有船道;他们想卖给谁,就不是我这小店主该操心的了。”店主轻轻摇了下头。
因不放心赈粮交易一事,褚庆又去码头找元冲,叮嘱他务必小心行事,确保交易安全。
元冲听了认为他是杞人忧天,却又不好当面发作,于是心生一计,召集帮会成员到议事厅开会,给褚庆做做样子。
很快,各分堂堂主及大小头目便到齐了,一个个面带肃杀之气持械分立于厅内两厢。
厅外,站着十余个待受处罚的帮众和一些新入会的成员。杜少凌因是新会员,也被叫去了。他不明就里混杂在人群之中,一抬头蓦然瞥见了褚庆,登时吓得缩回了头,将斗笠往下压了又压,生怕被他发现了。
这时,端坐于大厅正中的元冲开始训话了;他先阐明了帮规,随后下令押上了王小六,朱二、刘大眼等三个私逃者。
元冲对着那三人厉声喝道:“本帮主一向待你们不薄,为何要私自出逃?”
王小六战战兢兢答道:“回帮主,小六错了。家里遭了水淹,老娘都快饿死了,回去给她送点口粮。”
朱二道:“帮主,小的因偷了一小袋盐,还没带走就给发现了。”
“帮主开恩,”刘大眼深弯着腰,道,“三个月没发工钱了,小的想多挣俩钱,偷着跑去西市找事干……”
“他娘的,都死到临头了,还敢狡辩!”焰鹰堂主尤潜站了出来,高声喝道,“为何要抓你们三个,不仅是因你们偷逃,还因你们四处乱说,泄露了本帮的机密。”
王小六等人赶忙跪下了,哀号着:“请大帮主明察,小的可从没乱说什么哪。”
“不必了,”元冲阴沉着脸,“按帮规,凡私自出走、偷盗财物、泄露帮会机密者,当以投河惩处!”
王小六等人听了吓得连连哭喊饶命。
尤潜挥了下手,随即冲上来了七八个壮汉,不由分说将那三人捆绑了起来,蒙上了双眼、堵塞住了嘴巴,丢进了麻包里。
王小六等人在麻包里不停地挣扎哀号着。
尤潜并未理会,又开始一一点名最近一个月内新入帮会的成员。每念到一人,那人就要走上堂前接受讯问。
当他念到“二豆”的名字时,杜少凌听了双腿直打哆嗦,差点吓晕了过去。
少凌见四周护卫森严,欲逃不得,只好将斗笠又往下压了压,硬着头皮缓缓步入了厅内。
眼看着快到厅首了,只见一个护卫急匆匆跑到了元冲身边,说是骆峰到了,正在厅外等候。
元冲听了,急忙陪着褚庆前去迎接。
杜少凌见状长长松了口气,他掉转过身子径直向大厅后面走去。
正行走间,忽听得有人喊他停步。他哆嗦了下扭头一看,却是妙锦在笑盈盈地望着。
“骆小姐,你……”杜少凌不由得喜出望外。
“二豆,这儿真是无聊,”妙锦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走,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少凌当即会意,挤了下眼,道:“骆小姐,我不敢走……”
“怕什么,有我在,没人敢拦你!”妙锦道。
尤潜见二豆欲走,随即赶了上来,问他为何离开?
“本小姐有急事,想带他出去么。”妙锦朝着尤潜淡然一笑。
“骆小姐,这……”
妙锦哼了声,不待尤潜反应过来,拉上少凌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二人进了库房,妙锦问明了原由,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二人悄声商议了一阵,忽听得远处传来了元冲的话音,于是慌忙躲藏在米包背后的阴暗角落。
原来,元冲陪着褚庆、骆峰前来巡视库房。
骆峰望了眼粮仓,摇头道:“一万石粟米,回纥人要的急,这点货远远不够哪!”
“大人勿忧,待那批赈粮一到,足够他们用了。”元冲回道。
“那,何日能到?”骆峰犹豫了下,问。
元冲说,明晚即可运回码头,三日之内便可启程运往回纥。
“嗯,不错。”骆峰长吁了口气,对着褚庆道,“公子,萧关那批货呢?”
褚庆道:“我见过褚言忠了;那些马匹呢,他仍是不肯放行,说什么要父帅当面向他保证;可要是砂金呢,那就简单多了,直接派人去取便是。”
“公子,这一来一去,可不少耽搁哪,”骆峰思忖了下,“当下正值雄武城竣工之际,急需用钱。若能先讨回砂金,多少也可缓解一下燃眉之急。”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褚庆顿了下,“为防夜长梦多,请骆大人随尤潜明日前往萧关,打点关系取回砂金。事成之后,再派人押运回渔阳。”
骆峰“嗯”了声,道:“那明日诗社开张之事……”
褚庆说不劳他费心,此事早已安排好了。
“是,骆某明白,”骆峰静默了片刻,将目光对准了元冲,“那两枚新刻的官印我带来了,待会儿派人来取。”
“不必了,骆大人,官印已找到了。”
“哦?”
元冲说,那日不小心落在了月泉药铺,他已找回来了。
骆峰轻轻点头,说失而复得,也是幸事;不过以后还需小心才是。
褚庆听后脑海里迅速划过楼月卖身葬父那一幕……对着元冲冷笑道:“那药铺的老板呢?”
元冲愣了下,道:“公子这是何意?”
“那店主已死,其女正在四处找你呢。”褚庆冷冷道。
“什么,他死了……”元冲内心一惊,可仍故作镇静,“公子放心,元某并未留下任何破绽!”
“不管怎样,那也是一条人命哪!”骆峰唉叹着。
褚庆讥笑道:“帮主失职又失手,可真是有能耐!”
杜少凌在阴暗处偷听着,忽然从脚下蹿过了一只身形硕大的灰鼠,吓得他惊叫了一声。
元冲闻听响动拔出了刀来,径直冲了过去,将躲在阴暗里的少凌一把揪了起来,问他为何在此偷听?
“帮主,我是二豆,”杜少凌指了下裤裆,“憋不住了,想撒尿!”
“好,老子给你找一个撒尿的地方,”元冲一用力将他掷在了地上,“来人,将他关到地窖去!”
话音刚落,妙锦姗姗上前,道:“别老爱欺负人,是我带二豆出来玩的。”
“你……”
“没错,”妙锦面若冰霜,“我俩正玩捉迷藏呢。”
“滚!”元冲使劲踹了少凌一脚。
杜少凌捂着肚子跑开了。
妙锦哼了一声,也扭捏着走开了。
褚庆望着少凌模糊的身影,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问他叫什么名字?
元冲说,叫二豆。
“二豆,为何声音如此耳熟……”褚庆沉吟了片刻,将视线移向了元冲,“待我忙罢诗会,你务必带他来见。”
“是,公子。”元冲一口答应了。
四十二章少凌卧底河东帮
到了渭河南岸,李、杜二人下了轿,但见堤上杨柳依依,波光粼粼一碧万顷。
李云翰在柳荫下默立了一阵,遥望着河对岸的河东帮码头。
那码头宽阔无比,露天垒放着如小山一般的米包,上百个民工在装卸、搬运货物,一派繁忙景象。不远处,有数十个别着腰刀的壮汉在站岗、值守。
杜少凌凝望了一阵面露困惑,问李云翰为何带他来这儿?
“打入河东帮,找到庆公子与河东帮的线索。”李云翰指了指对岸,“就从此码头入手。”
“想让我钻狼窝子?”少凌听了一脸惊悚之情,“那不行!”
“情势所迫,只得委曲小弟了。”
“那你呢?”杜少凌翻了下白眼。
“我嘛,深入虎穴。”
杜少凌问,什么虎穴?
李云翰说,当然是伏龙山庄了。
“哼,说的倒轻巧。小弟这瘦弱身子,能跑得了船,还是能扛得起麻包?要不咱俩换一下。”杜少凌很不乐意。
“得靠这儿,脑瓜子。”李云翰指了下脑袋,“况且,还有骆姑娘帮你呢。”
“骆姑娘……”
“嗯,”李云翰指着对岸远处的一条大船,道,“她不是在那儿么。”
杜少凌顺着云翰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姑娘正坐在船头钓鱼;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那人果然是妙锦。
原来,妙锦因母亲近日来身子不适,想为她钓几条鲜鲤煲汤喝,调理一下。
妙锦一边漫不经心的垂钓,不时与仆人阿春闲聊上几句。
这时,元冲带着护卫幺红走了过来,道:“骆小姐,钓了老半天了也没见着一条大鱼上钩!”
妙锦头也没回,道:“姓元的,别多管闲事!”
元冲劝她别费劲了,回头他送妙锦几条大的。
“黄河金鲤,有么?”妙锦回过头问。
元冲嘿嘿一笑,说:当然有了。
妙锦一听丢下了鱼竿,命他快些拿来,她要拿回家给娘煲汤喝。
元冲说不急,来了就多玩一会呗。
“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些破船、米包呗。”妙锦说着伸了下手,“快,还不叫人拿来。”
元冲“嗯”了声,随即走开了。
渭河南岸。
杜少凌深思了许久才勉强答应了,噘着嘴,道:“说好了,就三日。”
“嗯,就三日,”李云翰停了片刻,“还有,如遇紧急情况,到码头东边那株古槐下等我便是。”
两人正说着,从东边船坞走过来一胖一瘦两个运夫。只听那瘦子说,他爹去世了,正急需用钱;胖子说,他的大儿子下月将要成婚,手头也很紧,可是帮会已经两个月没付工钱了……
李云翰在一边听了,顿时心生一计,迎上前道:“老伙计,能否给我表弟找份差事做?”
“你表弟……”瘦子愣了下。
“嗯,是他,”李云翰指了指少凌。
“那,你又是谁呀?”胖子问。
“我叫白川,长安城西的;我表弟呢,叫二豆,渭州逃荒来的,想在码头找点活干。”李云翰答道。
瘦子“嗯”了声打量了下少凌,讥笑道:“他瘦的跟猴子似的,能扛得起米包?”
“别看我人瘦,有的是力气。”杜少凌说着挥了下臂膀。
胖子轻轻摇头,道:“伙计,说真的,这码头上的活儿我俩都不想干了,你还是趁早走人吧。”
“可不是么,我俩想走又走不了……”瘦子支吾道。
李云翰问,这是为何?
“还不是帮规太严了……”胖子欲言又止。
“什么帮规?”
“这你就不懂了,”瘦子嘴角一撇,抢先道,“河东帮呢,下分为焰鹰、青龙、金虎、星火四大分堂,每一个分堂下又设了若干个小组,每个小组约有十到十二人。
凡是入帮者,不仅要登记造册,还要加入拜火教;一旦入了教那就由不得你了。无论谁想离开,都得从小组一层一层往上报,最后经大帮主同意才行。”
胖子接着说,手续繁琐不说,惩罚也极严;凡是偷跑者,一旦被抓住了,轻则剁去手脚,重则沉入渭河……
杜少凌听罢,心里不免打起了退堂鼓,低声道:“走吧,还是另找份活儿得了!”
李云翰听了一时也有些为难,他掏出了一块碎银,递与那瘦子,道:“老兄,说真的,只要是个长久的活儿,那就留下干呗,总比三天两头饿肚子强多了。”
“好吧,此事就交给我俩了。”那瘦子接过了银子,一口答应了。
杜少凌愣怔道:“兄长,你……”
“二豆,记着可要听话哟……”李云翰贴近了少凌耳边,又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唉,真是的……”杜少凌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长叹了一声,随那两个运夫到了河东帮码头。他四下里张望了一阵,见妙锦和阿春在柳荫下闲聊,于是悄悄走了过去,轻唤道:“骆姑娘……”
妙锦扭头一看却是少凌,心里很是诧异,问他怎么来了?
“我叫二豆,”杜少凌指了指对岸李云翰的身影,“是李兄叫我来的。”
“二豆……”妙锦望了眼远处,仍一脸困惑。
“是的,早改名了;”杜少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少凌随那瘦子下了船,扛起了一袋米包,感觉十分的沉重。忽然那艞板连晃了几下,他脚底不稳登时倒在了船头,米包挣开了口子,米粒洒落到了水面。
此景恰好被一边巡视的元冲瞅着了,他疾步赶上前来厉声呵斥,欲挥鞭抽打。
妙锦急忙拦住了。
元冲问,为何拦他?
“他呀,叫二豆,是一位老街坊的儿子,相识多年了。”妙锦答道。
“这,”元冲收起了鞭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凌,“新来的?”
“是的。”杜少凌点了下头。
元冲紧盯着少凌,道:“一个街井市民,这苦力活你也能做?”
杜少凌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唉,这都怪他爹,为惩罚他不好好念书,一狠心给送到这儿了。”妙锦笑道。
“他爹……”
“嗯,”妙锦指着远方李云翰的背影,“瞧,在那儿,刚离开。”
元冲漠然遥望了一会远方,将目光转向了少凌,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既是熟人,那就好好干吧;只要肯卖力,本帮主不会亏待你的。”
少凌低头诺了声,转过身子轻步走开了。
妙锦趁众人不备,悄悄抓起了桌上的帐簿丢进了水里,一面惊呼:“不好了,帐簿落水了……”
众人见了慌忙去打捞。
“也真够粗心的,偌大的河东帮,连一本帐簿也管不好!”妙锦讥笑道。
元冲听了顿觉脸上无光,疾步走到了那记帐的身边,啪啪连扇了他几下耳光,一边怒斥道:“失职,罚你一月的工钱。”
那记帐的赶忙低头认错,连声说饶命。
“元帮主,罚什么钱呢,干脆让他去扛米包得了。”妙锦说着指了下少凌,“二豆呢,念过书,文笔也不错,干脆叫他做帐簿主事吧。”
“这……”元冲有些犹豫。
“放心,本姑娘的眼力不会错的!”妙锦朝元冲媚笑了下。
元冲微微一笑,说看在妙锦的面子,就让二豆试试。
因有妙锦到来,元冲一时兴奋难捺欲借机表现一番,于是叫来了四个帮会的壮汉,在一片空地上切磋武艺。
那四个汉子虽是膀大腰圆、拳脚凶猛,可是元冲并未露出丝毫惊慌之色;他手脚利索,不消一柱香的功夫便将那四人一一击倒在地。妙锦在一边见了,拍手称快。
这时,褚庆和拔都一行人催马急奔,赶到了码头,见众人正在谷场围观比武,于是也凑上前来观看。
杜少凌见褚庆到了,怕他认出了自己,慌忙溜走了。
元冲正为取胜而得意大笑,冷不防妙锦一剑刺来,元冲急忙闪身躲过。
“骆姑娘,你……”元冲惊道。
妙锦不答,又是一剑。
元冲轻易闪开了,道:“何故刺我?”
妙锦停了下来,莞尔一笑,道:“帮主号称幽云第一高手,今日我且领教一回。”说毕,她持剑向前,直刺元冲。两人对打了七八个回合,元冲虽是极力忍让,妙锦仍占不得丝毫便宜。
妙锦心里起急,出剑时用力太过失去了重心,一下子跌倒在了元冲怀里。
“臭帮主,还真有两下子,”妙锦慌忙挣脱开了,“说,谁教你的?”
“你想知道?”元冲愣了下。
“嗯。”
元冲微微一笑,将她拉到了一边,道:“九莲峰紫旭真人。”
“是他,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元冲倏的沉下了脸,说那已是多年前之事了。那年他不过十五六岁,爹娘被突厥人所害;他逃难路上幸遇紫旭真人,尔后随他上山学习五行剑法。
“那后来呢?”
“后来幸遇令父赏识,荐我到褚帅麾下做了一名校尉。此后历经大小数十场恶战,我不断改进刀法,终于摸索出了一套更贴近实战的刀法——五行霹雳刀。”
“青出于蓝,厉害,”妙锦嫣然一笑,“你能教我?”
元冲沾沾自喜道:“姑娘有求,我岂能不从。”
褚庆在一边见了不免心生妒意,干咳了两声,道:“元帮主这幽云第一高手的名号并非虚传哪,就连骆姑娘也献殷勤了。”
“哼,又是你。”妙锦白了褚庆一眼。
拔都听了很是不服,对着元冲喝道:“末将不才,愿与帮主一试高下。”说毕他抽出了腰下那把鬼头大刀。
元冲见了微微一怔,向拔都稍作颔首,从兵丁手里要过了那把五环刀。两人当下比试了起来,各自用力,打斗了十余个回合仍难分高下。
妙锦厌恶褚庆,趁着四周喧闹人声鼎沸之际,和阿春带着刚刚捕捞上来的金鲤,悄悄离开了码头。
杜少凌回到了库房,独自记了一会帐簿,又翻阅了一些旧簿。看着看着,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少凌感觉有些累了,连着打了几个呵欠。
这时,一个小头目来报,说粟米已经全部装好了,叫他前去货场清点一下袋子的数目。
杜少凌拎着帐簿、算盘到了货场,四下里看了看,只见米包码放的整整齐齐,七八个民工坐在墙角下歇息。他上前仔细清点过了米包,记在了帐簿上。
杜少凌突然感到脚下一滑,低头看时却是一堆盐巴,怨道:“怎么搞的,洒了这么多盐?”
一个叫阿柱的民工听了赶紧找来了把笤帚,一边清理着,一边唠叨:“唉,都怪这一回活儿太急,大伙一连忙了两宿,太累了。”
杜少凌见他答非所问,道:“什么活儿这么急?”
“你是新来的吧?”阿柱愣怔了下。
“嗯;新来的帐簿主事,二豆。”
阿柱说,这回呢又是个大买主,不仅量多要的也急,可把人累坏了。
“那这些货呢?”杜少凌指了下米包。
另一个年老的民工说,他们后日要去三河口军营运粮,不早点把这批货运走腾空,哪有地方放呢。
“咱们还做军粮买卖?”杜少凌追问道。
“不是军粮,”老年民工轻笑了下,“是赈粮。”
“赈粮……”
“老弟,别再多问了,”阿柱机警地看了下四周,复对着少凌,“若让帮主知道了,会受罚的。”
杜少凌听后弯下腰来打开了米袋,掬了一把细看,米里混杂着许多盐粒,惊道:“怎么这么多盐……”
阿柱哼了下,低声说:那还不是为了应对官府检查!
“应付检查,”杜少凌缓了下神,“那,要是不小心将米、盐搞错了呢?”
“这你就不懂了,”阿柱不以为然,“这装盐的袋子,除了多了两只三角图案,外表和装米的袋子几乎一样;另外为便于识别,扎口的绳子也作了区分,一个系黄绳、一个是黑绳。”
“噢,原来如此,”少凌沉吟了片刻,“那要是遇到关卡呢?”
那老年民工嘿嘿一笑,说这就不是他们搬运工的事了。
见少凌仍有些困惑,阿柱解释道:“押运、交接货物,皆由焰鹰堂负责,他们有盖着官印的报关文书;再说了,即使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官爷,多塞些银子也就摆平了。”
杜少凌听了若有所思,借故要上厕所离开了货场。
褚庆凝望了一阵繁忙的码头,忽的扭过头来,问元冲为何带妙锦到此?
“公子误会了,是她自个儿来的,想钓几条金鲤给她娘煲汤喝。”元冲小心回道。
褚庆“嗯”了声,又道:“你身为帮主,切莫因儿女情长而误了大事!”
元冲听了一愣,道:“公子见外了,元某视她如小妹,可从未动过什么心思。”
“那就好。”褚庆干笑了下,望了眼少凌的背影,“近来又新招了不少民工吧?”
“公子这是……”
“朝廷已命第五祺督办赈灾一事。我此次来,就是要提醒你,当心有探子混入了帮会。”
“公子多虑了,这怎么会呢!”元冲冷笑了声。
“帮主行事草率,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褚庆目露寒光,“那丢失的官印可找到了?”
“公子放心;”元冲面带得意之色,“已探得下落,今晚我便去取回。”
褚庆听后稍稍心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