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查赈粮狡狐方露尾办诗会才子怒发声
达复与李云翰、武七到了海明楼,三人就着几碟干果、小菜一边小酌,一边议事。
达复说,当下活跃在洛阳、长安一带的漕帮共有四大帮派,分别为洛阳帮、淮南帮、江右帮和河东帮,他们暗结官府,几乎垄断了东西两都和中原各地的漕运。
洛阳帮背靠一些王公贵族,扎根于两都,势力最强;淮南帮次之,主要以河南、安徽、山东为基地;江右帮以江南富商为主,倚重沿途各省转运使,最为低调务实,除了漕运外,还经营江南茶叶、丝绸、竹器等物产。
河东帮呢,是在原先解州帮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帮众大多信奉拜火教。虽说起步较晚、人数较少,可是由于其组织严密、好强斗狠,短短几年间已发展到了上千人之多。
武七接着说,据他所知,河东帮明面上做些漕运买卖,暗地里以私盐贩卖为主,几乎垄断了河西、北方一带的盐市。因其出手狠辣,据说江湖上其他帮派只要听到了河东帮的名号,皆会惧让三分。
李云翰听罢沉思了片刻,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楼伯遇害,河东帮也难脱干系。”
“这是为何?”达复问。
李云翰道:“楼伯曾捡到了两枚石印,一枚上写‘萧关之印’;另一枚刻着‘金州县印’。当时我就怀疑这是有人私刻。不过事发之后又突然不见了……还有那只盐袋,也指向了河东帮。”
“难道是他们杀人灭口?”
“这……目下虽缺少证据,或是其背后另有隐情吧。”李云翰道。
“有何隐情,请李兄细说。”
“我也只是推测,”李云翰轻啜了口酒,“据少凌打探,那批赈粮现存放于三河口兵营,而河东帮明日便会组织人马前去搬运。”
“消息可否准确?”达复问。
“嗯,是少凌卧底河东帮探得的,”李云翰放下了酒杯,“如今种种迹象表明,陈业硕有贪污赈粮之嫌,他或是急于销赃吧。”
“太好了,只要当场查获了赈粮,便可揪出陈业硕这只硕鼠!”达复兴奋道。
“将赈粮藏于兵营,也亏他想得出来。”武七道。
李云翰微微一笑,命武七马上去普贤寺找眉厚等人,召集众灾民明日一早前往兵营并死死围住,逼使其交出赈粮。
“是,先生。”武七诺了声当即走开了。
“李兄想得也太简了,”达复突然轻叹了声,面色肃然,“兄长有所不知,三河口兵营三面环水,若是灾民堵住了正门,他们仍可从水路逃走。”
“这,”李云翰顿了下,“那就尽快上报于朝廷。”
达复说来不及了;明日就是端午节,按朝规京城大小官员皆连休三日;只怕还没等报上去,赈粮早就没了影!
“狡猾,这伙人可真会选日子!”李云翰思忖了片刻,呵呵一笑,“那就让第五祺带人在水路设伏,截住他们。”
达复摇了摇头,道:“三河口水面开阔,仅凭他手下那二三十号人马,岂能围得住!”
“二三十号人,足矣。”李云翰淡然一笑。
“哦?”
“待帮众一上岸便焚烧码头,将其困死于兵营。”
“嗯,此计不错,”达复点了下头,“不过此事重大,还需向玉面郎君请示,看他有何想法?”
“好吧,那就有劳达兄了。”李云翰悠然一笑,道。
当日,眉黛向褚庆请了假,匆匆赶到了普贤寺,来看望父母。
她在街铺买了酱牛肉、卤鸡等许多食物,进屋后一并摆放在了桌上。两位老人见了很是高兴,随之大口吃了起来。
眉黛见二老吃得十分惬意,心里涌起了一股油油的暖意。她找了个空当,说住在寺里也非长久之计,她想给二老在城内另租一处舒适的宅子。眉厚听了一时兴奋,泪水盈眶,连声夸女儿孝顺。
三人正说到兴头上,忽见武七进了屋子。眉黛向二老做了简单介绍,又问他来何事?
武七见眉黛在场,讷讷了片刻只说是奉了李云翰之命,前来问候眉叔。
眉黛见他一副欲言又止、局促不安的模样,随即明白了过来,借口说要回伏龙山庄,向父母道了别,离开了普贤寺。
待眉黛走开了,武七这才安下心来,向眉厚和盘说出了李云翰的计划。
眉厚听了十分激动,随之让人去叫来了孔烛等人,在后院找了间隐秘的斋房密谋了起来。
会上,孔烛说,官府已经下令,欲将我等遣返回冀州;临走之前我非得揪出这一伙蛀虫不可!
眉厚拍着胸脯对众人说:各位壮士,我等就是豁出这条命来,也要死死堵住他们……
在场诸人一时群情激愤,恨不得当下便去三河口夺回赈粮来。
达复离开了海明楼,骑着快马赶到了少阳宫。
一见面,太子阴沉着脸,道:“不是说好的,以后不要轻易来见本宫吗?”
达复说事急矣,他不得不亲来面禀。
太子问何事?
达复说,据报陈业硕将其所贪赈粮藏匿于三河口兵营,命河东帮明日前去搬运。
太子听了大惊:“此事当真?”
“嗯,是李兄亲口说的。”
“陈业硕这只老狐狸,可真藏会哪。”太子皱紧了眉。
达复将李云翰所谋仔细说给了他,太子听了犹豫不决,嗫嚅道:“此事……难哪!”
“殿下,您不是一心想除掉陈业硕吗?”付果凑近了他身边,“此等良机岂容错过!”
“小果子,本宫当然想了,”太子颤抖着声音,“只是,万一出了差错呢……”
“殿下勿忧,奴才有一计,不知可否?”付果随之将其计划细说了一遍。
太子听后露出了一丝笑意,点头答应了。
达复出了少阳宫,当即又去见过了第五祺,传达了太子之令。
第五祺听了不敢有丝毫怠慢,丢下手头上的公务,匆匆赶到了杨嗣郎府邸,将陈业硕贪污赈粮一事做了汇报。
杨嗣郎听了大喜过望,仰天笑道:“哈哈,这只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看老子如何收拾你!”
褚庆回到了伏龙山庄,听倪遂说已安排好了明日的宴会,心绪才安稳了些。不过,一想起李云翰近日来的表现,他不免顿起隐忧。
正思量间,阿蒯回了庄园,说李云翰和达复沿街走访了许多商铺店家,一路打探有关米袋子之事。
褚庆听了不禁突起疑心,道:“他四处走访商家、打探河东帮,到底是何用意?”
“这,小人也不明白,”阿蒯摇了下头,“不过,听那姓楼的女子口口声称要为其父报仇……”
“报仇……若真是那样,我也就放心了。”
“公子,此话怎讲?”
“我是担心那批赈粮哪,”褚庆神色忧郁,缓了缓神,道,“对了,李云翰现在何处?”
阿蒯说,正在海明楼和达复饮酒。
“哼,好雅兴哪。”褚庆听了双眉舒展,“若他今晚仍回庄园,那我就放心了;若是不回,必是另有所图。”
黄昏时分,当褚庆听说李云翰一身酒气回了望麟阁、独自昏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大笑道:“这下好了,诸事无忧矣。”
次日上午,京城那些收到请柬的达官贵人纷纷赶到了伏龙山庄,参加筹办诗会的宴席。
名头最高的当属惠王了;其余诸人,有礼部尚书张荟、京兆尹冼通、太常卿贾升、太常寺少卿齐傕,以及风流雅士孟怀湘。
骆峰因去了萧关办差,没有到场。
褚庆招呼众人落座、寒暄了一阵,又向惠王一一引见过来宾,安排张荟、冼通等官员列坐于左首,他与孟怀湘依次坐在右边。
褚庆四下里看了一眼,却不见李云翰,不由得心头一紧,打算亲去望麟阁找他。
褚庆出了客厅,沿着林荫小道走了没几步,忽见李云翰陪着龙标走了过来,于是赶忙上前迎接。
龙标说,褚言忠将军近来身子不适,特托他前来代贺。
褚庆道了声谢,又问起了杜少凌。
李云翰说,少凌刚入惠王府做事,或是一时脱不开身子。
褚庆“嗯”了声,笑着将二人迎进了客厅,并将他们向在座诸位做了介绍。紧接着,眉黛和两位身着素雅的侍女给他们一一斟酒。
褚庆走到了厅中央,高声道:“今日成立诗会,承蒙王爷及各位好友前来捧场,庆某深感荣幸,备此薄宴以表谢意。”
惠王轻捋银须,笑道:“诗会这等雅事,本是尔等后生才俊所为,老夫已风烛残年,只是来凑份热闹罢了。”
“王爷过谦了;王爷德高望重,能为诗会压压场子是再合适不过了。”褚庆说毕,先敬了惠王一杯。
惠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正欲发话,却被前来斟酒的眉黛给迷住了,直勾勾的盯着她。
褚庆干咳了声,道:“各位,鄙庄南临曲江,今日到会者又恰是九人,我看这诗会就取名为‘湖畔九老会’,如何?”
贾升忙道:“太好了,此名高雅不凡,更能彰显我等身份之尊贵。”
“公子不妥,”龙标肃然道,“一个‘老’字疲态尽显;除了惠王、孟夫子外,我等可还没老呢。”
“还是另起个名吧。”李云翰扫视了一眼会场,“人生如露,青春几何;试问在座的诸位,有几人不想及时享乐、羽化登仙!?此等盛会,李某以为不如叫‘九仙诗会’更为妥帖。”
众人听了一时默然无语。
“可不是么?如今这世道,别说人了,就连什么鸡呀狗呀的都盼着得道升仙呢。”龙标瞅了眼贾升,“贾大人,您说呢?”
贾升听了有些尴尬,嗫嚅着说不上来。
褚庆对着众人摆了下手,笑道:“既然各位没有异议,那就叫九仙诗会是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诗会既成,还需有盟主。”褚庆凝视着惠王,恭言道,“王爷德高望重,此盟主之位非您莫属。”
“算了吧,”惠王趁着眉黛敬酒时,色迷迷地摸了下她的玉手,仰迈着脸,“本王老眼昏花,但知饮酒玩乐、不问诗文,贤侄还是另请高明吧。”
“王爷真不肯赏脸?”褚庆有些不悦。
惠王挥手示意褚庆靠近了些,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贤侄,你这不是把我架在火炉上烤?这盟主呢,还是另选他人吧。”
褚庆明白了他的心思,回头对着众人道:“可惜贺文大人有病没来;他若在场,做此盟主最好不过了。”
众人听了不免一阵唏嘘感叹。
褚庆看了眼孟怀湘,问他可否愿意?
孟怀湘摇头道:“孟某官场失意后,多年来潜心佛法,一向淡泊名利、与世无争,这挑头之事实难担当。”
“那,在座诸位有谁愿意?”褚庆神色懊丧。
座席上一时寂然无声。
“别推来推去了,干脆公子你做是了。”贾升很是不耐烦。
褚庆淡然一笑,将目光对准了李云翰:“李兄之意……”
“公子见笑了;”李云翰放下酒杯,“这盟主呢,不仅要财力雄厚,还要人脉广泛、长袖善舞,此间人中当然还是公子合适不过。”
褚庆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庆某也就不推脱了,愿领这盟主之衔。”
众人听了连连称是,举起了酒杯,庆贺九仙诗会成立。
觥筹交错了一阵,龙标说,诗会已成,还需定期出些诗抄,问褚庆有何高见?
“当然要刊印诗抄了,这是九仙诗会迈出的第一步。”褚庆一脸得意之色,“到时候在座诸位尽可将自己的诗赋文章发表于诗抄之上。”
“谢公子美意,”张荟神色兴奋,“欣逢此太平盛世,张某以为诗文应以颂赞吾皇之恩德、天朝之繁盛为主,以风花雪月为次之。”
“没错,当下此类诗文颇为盛行;一旦为陛下看中,小则梨园传唱,大则还会封官进爵呢。”贾升附和道。
褚庆听了抚掌大笑,道:“若真如此,庆某倒要好好感谢贾兄了。”
“不知公子如何答谢?”贾升问。
“这,”褚庆迟疑了下,“庆某愿赠以百金,助贾兄举办一场斗鸡大赛,如何?”
“太好了。”贾升顿时来了劲,“今日有王爷和各位文友作证,公子切不可食言哪!”
“是,一言为定。”褚庆爽快道。
“且慢,”龙标倏的站直了,对着褚庆道,“龙某尚有一言,不知可否一讲?”
“但说无妨。”
龙标道:“当今大唐看似一派繁华盛世景象,实则积弊已久、危机四伏,倘若不多写些抨击时弊、反映苍生疾苦的诗文,那筹建此诗会又有何意义!”
“龙兄,你敢有意唱反调?”张荟黑着脸。
“这并非反调,而是事实。”龙标神情慷慨,“今外有突厥、契丹扰境,内有奸佞当道、朝政腐败,百姓怨声载道;我等岂能只知歌功颂德粉饰太平!”
贾升听了登时大怒:“大胆,你敢口出狂言污蔑朝廷!”
“大人言重了。”龙标紧盯着他,“大人如若不信,不妨去城东看看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贾升听了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褚庆挥了下手,示意众人静下来,将目光对准了李云翰:“李兄,有何高见?”
李云翰郑重道:“龙兄所言甚是。近十年来,土地兼并之风日盛,百姓租赋也是愈发沉重……就拿赈灾一事说,有些人竟然不顾灾民的死活,仍在肆意倒卖赈粮……”
“想必是李兄喝多了。”褚庆打断了他的话,故作镇静,命眉黛将他搀扶下去。眉黛听后诺了声,扭着细腰走上前来。
“我没醉,”李云翰肃然道,“与民争食,必遭天谴!”
“先生,走吧,”眉黛笑着伸出了手拉他。
李云翰并未挪步,指了指眉黛,对着众人道:“这位眉姑娘常去城东,她对灾民的疾苦是最清楚不过了。”
“黛儿,你说呢?”褚庆紧盯着眉黛,眼里放出一道寒光。
眉黛颤抖了下,想说又不敢言语。
“庆公子,这不义之财切莫伸手哪。”李云翰道。
“李兄真是喝多了。”张荟紧绷着脸,“庆公子成立诗会,无非是给大伙提供一个吃喝娱乐、附庸风雅的场所罢了,你倒好,竟当着众人之面挖他的墙角!”
褚庆感觉颜面扫地,向门口的拔都使了个眼色。
拔都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疾步走到了李云翰身边,强拉着他往外走,不料被龙标拦住了。
拔都二话不说,照着龙标就是一拳。龙标急忙扭身闪过了,随即又回敬了他一拳。二人随即在厅内动起了手,吓得众人纷纷离席而散。
褚庆见状勃然大怒,喝止住了拔都。
李云翰佯装醉酒,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褚庆身边:“酒后之言多有得罪,请公子包涵。”
褚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龙某有失礼数,请公子见谅。”龙标上前拱手施礼。
“二位不必拘礼,都是自家兄弟嘛,”褚庆佯装大度,要了杯酒,敬与龙标。
龙标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兄弟和气,诗会有望矣。”李云翰仰天大笑了两声,指着褚庆腰间的玉玦,道,“为表诚意,公子可否将此玉玦赠与龙兄?”
褚庆听了莞尔一笑,当即取下玉玦赠与了龙标。
龙标接过后,拱手致谢。
“不胜酒力哪,我得回屋歇息去了。”李云翰说毕摇摇晃晃出了客厅。
褚庆望着李云翰的背影思忖了下,向眉黛使了个眼色。
褚庆陪着惠王等人又高谈阔论了一阵,忽想起李云翰所言;他担心赈粮之事泄密,于是借故离开了会场。
褚庆叫来了倪遂,吩咐他即刻去见元冲,命其取消运粮计划。
李云翰回到了望麟阁,静坐了一会,提起笔来写了一封短信,折好后放在了桌面。
他简单收拾了下行李,正欲出门离去,不料眉黛扭身进了屋子,笑道:“先生要去哪里……”
“去哪儿并不重要,”李云翰缓了下,道,“酒席上的话你也听到了。姑娘若是可怜那些灾民,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先生,这……”眉黛欲言又止。
“我走后,先不要告诉庆公子。”
“小女明白。”眉黛点了点头,说院西没人值守,他只需翻墙而过便是。
“好,多谢了,咱们后会有期。”李云翰说毕离开了屋子。
褚庆回了客厅,又陪惠王、贾升等人畅饮了一阵。惠王因上了年纪有些不胜酒力,起身向褚庆告辞。其他宾客见了,也纷纷告退。
待送走了众宾客,褚庆觉得心神尽疲,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坐在廊下石凳上歇息了一会,忽见眉黛姗姗走来,忙问她,李云翰怎样了?
“他醉了,正睡的香呢。”眉黛轻声道。
“嗯,不错。”褚庆听后嘴角划过了一丝阴笑。
四十五章三河口赈粮复得 陈业硕贬窜渭州
长安城北,郊外。三河口四周水汽弥漫,雾蒙蒙的一片。上午巳时三刻,元冲带着三百多名部下分批赶到了岸边,集齐了后正欲登船前往兵营,忽见一骑飞至,仔细看时却是倪遂。元冲见他神色慌张,心里不禁咯噔了下。
倪遂喘着粗气,说褚庆有令,命元冲取消此次行动。
元冲听了很是困惑,问是何由?
“此事、或已泄密。”
“这……公子如何得知?”
“别多问了,”倪遂正色道,“还请帮主按令而行!”
元冲认为褚庆胡乱猜疑,颇不以为然,冷笑道:“公子多虑了。烦请先生转告一声,就说我与陈大人早有约定,一刻也不得耽误。”
“这,”倪遂面露难色,“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先生放心,如遇险情元某自会见机行事,定保此行万无一失!”
“不出事当然好,可是……”
“先生且回,出了事自有元某一人承担。”元冲说罢向倪遂拱手作别,命手下登船起行。
随着元冲一声开船令下,数十条涨满了风帆的货船像离弦之箭纷纷驶离了岸边,顷刻间便消失在了苍茫的雾色里。
待船刚一靠岸,元冲便带着数十个心腹,推着装有银箱的小车上了码头,直奔校尉鲍金的营帐。
鲍金和陈业硕已在帐内等候他多时了。
众人见面后简单问候了下,元冲命幺红打开了五只装满银子的木箱,让陈业硕一一查验。
陈业硕验罢,皱眉道:“元帮主,怎么不够呀?”
“回大人,本帮月初才订了一批常熟新稻,手头现银太紧,只好先凑了五千两。”元冲答道。
“按老规矩,可是一把清的……”
“大人放心,剩下的七千两尾银待下月初十定会付清。”
“这,怕是不妥吧。”陈业硕黑着脸。
鲍金在一边劝他别犹豫了;说夜长梦多,还是赶快成交吧。
陈业硕犹豫了一阵,总算是答应了,端起了酒杯,道:“元帮主,为庆贺此次交易成功,来,干一杯。”
元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之匆匆出了大帐,命人放出了三支响箭,通知潜藏于兵营周边芦苇丛里的帮众火速上岸抢运粮米。
河面上,水雾连天。
尤潜见信号一起,指挥着数十条货船划出了芦苇丛,不一会儿便停靠在了兵营码头。
杜少凌混杂在人群里也跟着进了兵营。
见河东帮船只悉数靠岸,隐藏在对岸草丛里的武七急忙去告知了孔烛、眉厚,将事先埋伏在兵营外的灾民带到了大门外,齐声高喊着:“还我赈粮,给我饭吃”。
有几个胆大的灾民一时按捺不住,跳上了营门,扯下了旗子,扔在了地上。
守营的兵丁见势不妙,赶忙去向鲍金禀报,说兵营外来了一群流民,堵住了大门,欲冲进营内讨要赈粮。
陈业硕听了大惊,道:“娘的,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怕什么,不过区区几个灾民,有何惧哉!”鲍金随即传令,派人驱赶灾民;如有敢闯营闹事者,格杀勿论!
那个小兵诺了声匆忙走开了。
兵丁们接令后,手持着棍棒冲出了营门,对着灾民不由分说便是一阵痛击猛打。
孔烛和一些年轻灾民奋起反抗,被打得头破血流,但仍死死硬扛着不肯后退半步……
李云翰出了北城,打马一路飞奔前往三河口兵营。离营门还有三五里地开外,耳边不时传来了灾民的阵阵哭喊声。
李云翰赶到了近前,在人群里苦寻了一番,找见了武七、孔烛。待问明了情况,当即劝其暂避锋芒、后退开来。
孔烛率众人后退了数百步,用十余辆手推车拼堵成了一道车墙,堵住了营区门前的大路。
倪遂回到了伏龙山庄,向褚庆汇报了元冲抗命不遵、执意运粮之事。
褚庆听了大怒:“娘的,竟敢违令不遵,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大骂过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掉转过身子径直去了望麟阁,
褚庆推开了李云翰寝室的门,室内空无一人,他顿时紧张了起来,自语道:“人呢?”
他见桌上有一页纸,打开了一看,上面写着:“生性好结游,殊途莫问归。云翰。”
看罢,他立时大怒,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三河口兵营。
陈业硕闻听灾民围攻兵营,急催元冲搬运赈粮。可是元冲总觉哪儿出了什么问题,迟迟不肯下令。
鲍金笑道,此地三面环水,灾民们只是在前门瞎闹,顶个屁用!
元冲“嗯”了声,带着幺红出了营帐。他抬头远望了一阵,忽见码头方向起了浓烟,心里顿时一阵发慌。
原来第五祺带着数十名差役冲上了码头,将桐油淋洒在了艞板、货船上,放起火来;火借着风势迅即漫延开来,码头很快变成了一片火海。
元冲正犹疑不定间,尤潜跑来急报,说是官兵已焚烧了码头。元冲见大势不妙,急令部下火速撤离,随后又匆匆跑回了帐内。
这时,陈业硕和鲍金也得知了码头被焚之事,心内恐慌无比。见元冲欲带走银两,陈业硕冷笑道:“四面皆有人,你如何运出?”
元冲说从正门运出;只要出了兵营一步,这些银子自然是干净的了!说罢,他命手下推着五辆装满银箱的车子出了营帐。
待元冲离去,陈业硕趁鲍金不备,从背后一刀砍断了他的脖颈。
元冲走了没有多远,忽又接报说是太子率手下进了兵营,不由得大惊失色,当即决计丢下银子、逃命要紧。
他在附近找到了一处粪坑,命人将银箱沉入其内,又在上面遮盖了一层稻草。
这一幕恰好被躲在远处的少凌看到了。
元冲率部下到了岸边,但见浓烟与雾气交织成了一片,也顾不得了别的纷纷跳水而逃。
第五祺带兵冲进了鲍金帐内,只见陈业硕手捧着茶杯悠然而坐,一边有两个护卫在清洗地面的血迹。
“第五大人,来的可真是时候哪。”陈业硕颔首,道。
第五祺哼了声,道:“本官奉旨督办赈灾,岂能不来!”
“大人是来查找赈粮吧,”陈业硕嘿嘿一笑,“放心,陈某已找到了。”
“是吗?”第五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鲍金尸体,“大人的手也真够快的!””
“不快不行哪,”陈业硕阴沉着脸,“据本官查明,南衙禁军校尉鲍金肆意扣留赈粮,欲将其占为己有,致使灾民群起闹事围攻兵营。鲍金因罪形败露,已畏罪自尽。”
“陈大人,可真会编故事哪。”
陈业硕听了身子颤抖了几下,正欲开口时,太子与岑燊进了帐内,于是慌忙上前参拜。
“陈大人,上千石赈粮藏匿于兵营达数月之久,你这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太子厉声喝问。
“回殿下,臣有失职之罪。”陈业硕不慌不忙,“据查前户部给事汪捍为防赈粮霉变,将其贮于营内。校尉鲍金见久无人领,欲据为己有……事发之后,鲍金已畏罪自尽。”
“什么,他死了……”太子有些懊丧,复又绷紧了脸,“据本宫所知,有人想倒卖这批赈粮呢。”
“这,不知殿下所指何人?”
“哼,这还用说?”太子冷笑了下,“等起获了赃银,看你还有何狡辩!”
“什么赃银……陈某可是一无所知哪。”陈业硕一脸茫然。
这时岑枫进了大帐,说是在一处茅厕起获了数千两银子。原来,是少凌告知了岑枫,从而查获了那些赃银。
太子和第五祺带着陈业硕到了粪池边,指着从粪池里刚刚打捞出来的银子,道:“陈大人,这些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业硕一脸沮丧,说定是那鲍金所为。
“你倒是推得好干净哪。”太子又指着几个被俘的河东帮会员,“说,他们是何人?”
“回殿下,这些人陈某无一认识。”
“不想说?”第五祺见他死扛不说,将目光对准了那几个帮众,“说,你们是哪来的?”
那几个被俘的说,他们是河东帮的挑夫,奉命前来装运粮米,别的什么也不知。
陈业硕听了装作恍然大悟样,道:“陈某总算弄明白了,原来鲍金想变卖赈粮,叫河东帮的人前来搬运。”
“大人可真会装哪。”太子哼了声,“也罢,等见了父皇,你向他申辩吧。”
太子说完带着手下离开了。
夜幕降临,星空晴朗;三河口兵营内,火把点点,人头攒动。消息一传出,灾民们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兴高采烈地搬运着赈粮。
褚庆早已闻讯赶至,和元冲站在一处高坡上往下察看,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元冲自觉内疚,垂头丧气道:“在下失职,愿受公子责罚。”
“别自责了,”褚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怎能怪帮主呢。”
元冲听了一愣。
“此次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褚庆语气平和,“不仅有第五祺,还动用了太子;如此大的阵仗,看来这矛头并非冲着河东帮哪。”
“公子何出此言?”
“褚某以为,他们定是奔着陈业硕而来。”褚庆缓了下,“太子与林相仇怨颇深,想必是要拿陈业硕下手!”
“嗯,公子所言有理,”元冲长长出了口气,“不过此地隐密,他们又如何得知?”
“当然是有内奸了。”褚庆紧盯着元冲,“你说呢?”
“没错,有一人确是可疑。”元冲点头道。
“何人?”
“贾升。此人熟知内情,且近来又和杨嗣郎打得一片火热。”
“怎么会呢?”褚庆冷笑了下,“贾升贪吝,生意做砸了对他又有何好处!元帮主,有一人倒是很可疑哪。”
“谁?”
“二豆。”
“二豆,”元冲听了心头一震,道,“公子勿忧,待元某查明后再行禀报。”
褚庆轻轻点了下头。
因倒卖赈粮案发,陈业硕为之惶恐万分,当日一回京城便去找林弗求救。
林弗听罢,一下子瘫坐在了长椅上,道:“完了,这一回就连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闻讯赶来的敬琥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大声责斥道:“鲍金乃我心腹,如今他出了事,敬某也难脱干系了!”
“将军可别忘了,你我原本就是一条船上的。”陈业硕冷冷回道。
“哼,少跟我套近乎!”敬琥打拧过了头,“事已至此,当然还是你来扛了。”
陈业硕听了惊悚不已,当即跪拜在了林弗脚下,泣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此次杨嗣郎查我,还不是冲着大人您来的。”
“冲我而来……”林弗思量了下,扶陈业硕起身,“姓杨的倒没什么可怕,不过老夫仍有一疑,为何太子也掺和进来了?”
“这……据说是他无意中路过。”
“若真是那样就好了。”林弗面无表情,紧盯着陈业硕,“鲍金已死,只要你一口咬定此事是他与汪捍二人所为,老夫或可为你开脱。不过,仅凭老夫一人之力还远远不行。”
陈业硕嗫嚅着:“大人……”
“解铃还需系铃人,当下也只有向杨嗣郎求救了。”
“求他,这怎么成!”陈业硕道。
“真是死脑筋。”林弗哼了声,“杨嗣郎鼠目寸光,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市侩之徒罢了,只要你肯多破费些银两,他才不会为了一件公事而对你痛下杀手。”
陈业硕听了当即有所领悟,点头道:“大人所言甚是;只要能逃过此劫,陈某这一回豁出去了……”
查获赈粮后,杨嗣郎为之甚是得意,又找来了第五祺、魏怀冰商议下一步如何行动。
第五祺恭维道:“此番破获赈粮大案,多亏了大人您指挥有方;那些灾民对您可是感恩戴德、交口称赞哪。”
杨嗣郎听了不屑道:“不过一群穷棒子,他们说好能顶个屁用!”
“大人神明,”魏怀冰欠了下身子,“此次人赃俱获,也算是大获全胜了。”
“什么大获全胜,”杨嗣郎沉下脸来,“我要揪出的是林弗!只可惜鲍金已死,陈业硕又拒不认罪,而那些粮、银呢,又得入库充公了。”
第五祺说,不管陈业硕如何狡辩,他身为户部尚书也是难辞其咎;只要将他下了狱,何愁不会交待!
“嗯,”杨嗣郎微微点了下头,“话虽如此,不过还需看陛下之意哪。”
三人正说着,杨柯上前来报,说是贾升求见。
杨嗣郎摇了摇头,说他不想见。
杨柯并未离开,上前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杨嗣郎听后露出了一丝阴笑,伸了伸懒腰,对着第五祺、魏怀冰有气无力地道:“二位不必多讲了,能破获此案实属不易,至于如何追究陈业硕渎职之罪,待杨某禀明陛下后再说。”
“是,大人。”魏怀冰回道。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杨某还有别的事亟需处理,就不留二位了。”杨嗣郎说着轻轻摆了下手。
魏怀冰和第五祺见状于是赶忙退下。
待两人一走,杨嗣郎便召见了贾升,阴沉着脸问:“贾大人,可是来为陈业硕做说客的?”
“大人误会了,在下是来代他请罪的。”贾升毕恭毕敬道。
“不知他有何罪?”
“渎职之罪。”贾升凑近了一步,“陈大人因赈粮一案无颜前来,正在家闭门思过呢。”
“就这些……”
“上次为争左相,陈大人因一时误信了林弗谗言而冒犯了您,为此他是追悔莫及哪。”
“晚了。”杨嗣郎眼皮一翻,“此次人赃俱获,杨某也无能为力了。”
“大人宽宏雅量。陈大人说了,此案皆系汪捍、鲍金二人所为,他并不知情;陈大人还说了,只要放他一马,从今往后愿为您鞍前马后拼死效忠。”
“嗯,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杨嗣郎冷笑了下,“贾大人,那我该如何信呢?”
“为表诚意,陈大人愿倾尽家财孝敬大人。”
“那,东西呢?”
“千两黄金,已运到宅后,请大人前去清点。”贾升小心答道。
“这,就不必了。”杨嗣郎点了下头,神色肃穆,“陈大人无端涉此大案,杨某又何尝不为他心痛呢。”
元冲一回到河东帮,便按褚庆之意,将去过三河口的帮众连夜遣散开来,帮内但凡涉及有关赈粮的米袋、帐簿等一应物件全被焚毁;另外,将所存之盐也分散隐藏于京畿各地。
褚庆听完元冲的汇报,长长吁了口气。
元冲又说,回纥那边尚有数千石粟米的缺口,他打算从江南调运一些,不知他可否同意?
褚庆说,此番河东帮损失惨重,先少量采购一些,余下的待夏收后再定。
元冲点了下头;又问,是否将赈粮被查一事报与渔阳?
褚庆说不必了,他已向父帅写过信了;就说此事因林、杨二人恶斗而起,劝其无需多虑。说罢,他又问起了二豆。
元冲担心再起事端,于是撒了个谎,道:“在下细查过了,此人从码头出逃时已溺水身亡。”
“他死了?”褚庆惊道。
“是的,公子。”元冲一脸肃然,“已验过了尸体,确凿无误。”
褚庆听了十分懊丧,良久黯然不语。
次日,皇宫。勤政殿内,例行朝会。
炫帝缓步迈入了大殿,坐下来后扫视了一眼群臣,道:“诸位爱卿,可有本上奏?”
第五祺上前参拜,道:“陛下,臣奉旨督办赈灾,于端午节破获了一起倒卖赈粮的大案,在三河口兵营当场查获了数千石赈粮、赃银五千两。令臣颇感意外的是,当时陈业硕也在现场。”
“哼,竟敢倒卖赈粮!”炫帝听了内心一惊,紧锁着双眉,将目光对准了陈业硕,“你……”
陈业硕见那眼神逼人如利刃一般,身子登时颤抖不止。
“父皇,儿臣愿以为证。”太子上前一步,道。
“你也去了……”
“是的。”太子不慌不忙,“当日端午节,儿臣去罔极寺看望萧妃,顺便为她送些‘五色续命缕’。途经三河口兵营,路遇官兵殴打一群灾民,于是儿臣进营查问。所见情形,正如第五大人所言。”
“陈爱卿,端午节你不在家好好待着,去兵营做甚?”炫帝追问。
陈业硕强打起两分精神,道:“陛下,去岁京城秋雨连绵,从江南调运来的赈米因仓库破损一时无法存放,前户部给事汪捍为防粮米霉变,擅自将其存放于三河口兵营。事后因汪捍一直隐瞒未报,以致微臣疏漏了此事。”
“那后来呢?”
“待汪捍谋逆案发,微臣查阅有关他经手的帐簿时,发现赈粮数目出入甚大,于是一路追索,发现了这批赈粮的下落,当即前去兵营查办。”陈业硕小心回道。
“大人可真是心大哟。”太子紧盯着陈业硕,“这么多赈粮一放就是数月之久,你也能睡得安稳!还有,那藏在粪池里的五千两银子,又从何解释?”
“殿下,陈某也是丝毫不知情哪。”
“不会吧,难道这些银子是自个儿掉入粪池的?”太子冷笑道。
“陈业硕,你还不如实招来。”炫帝喝令道。
“陛下,臣去三河口与鲍金交涉,他企图将赈粮占为己有、死不认帐。后来,他见第五祺率兵入营,以为是罪行败露只得畏罪自尽。”
“什么他死了……”
“是的。”陈业硕一脸镇静,“据臣事后查知,方知鲍金是想将赈粮转卖于河东帮,那些赃银或是他的酬劳。”
第五祺冷笑道:“如此说来,陈大人还是有功之人了!”
林弗干咳了声,颤巍巍出了列,奏道:“陛下,臣有本上奏;从种种情况分析,臣以为比案皆系那汪捍、鲍金所为。”
“哦?”
“其一,此二人皆有职务便利;其二,案发之后赈粮一袋也没少哪。”林弗答道。
“全都找到了?”炫帝面露一丝喜色。
“是的,陛下,皆已入库归公。”陈业硕回道。
太子道:“父皇,陈业硕所言漏洞百出,儿臣以为查明真相并非难事,只需严审河东帮头目和守营士兵便可。”
“陛下,鲍金已死,无以对证!”林弗神色有些慌乱,“还有那河东帮,本是些江湖游商嗜利之徒,深究下去已没什么意义!”
炫帝微微一笑,将视线移向了杨嗣郎:“杨卿,你为何一言不发呢?”
杨嗣郎轻声道:“陛下,臣已查问过此案,确系汪捍、鲍金二人所为;陈业硕身为户部尚书虽有失职之过,然事发之后,已将赈粮悉数追回,也算是亡羊补牢、将功补过。”
“没错,赈粮失而复得也还说得过去。”炫帝又看了眼太子,“恒儿,查获赈粮也有你一份功劳,你说该如何处置?”
“父皇,户部出此大案,陈业硕身为尚书难辞其咎,当罚其渎职之罪;还有,据儿臣所知,陈业硕模仿皇宫月凉殿,在其府内私建了凉屋一座,犯有僭越之罪,还请父皇明察。”
炫帝听了登时大惊,问陈业硕:“凉屋,可有此事?”
陈业硕哆嗦了下,不敢作答。
炫帝又问:有,还是没有?
“陛下,微臣有罪。”陈业硕流下了泪水,“臣之老母体胖怕热且有咳喘固疾,臣为了尽孝,故而仿造了一间凉屋供她享用。”
“父皇,无论何由此乃僭越之罪,理当重罚。”
炫帝怒道:“陈业硕,你也太不争气了!”
“陛下息怒,”陈业硕连连叩头,“臣知错了,即刻便命人拆掉此屋。”
朝堂上一时寂然无声。
林弗唉叹了声,道:“陛下,陈业硕仿造凉屋确是有过,不过也是出于孝心;念他多年来勤恳效忠,不妨轻饶他一回。”
“功是功,过是过,两者岂能混为一谈。”炫帝沉思了下,又问杨嗣郎该如何发落?
杨嗣郎认为户部出此大案,陈业硕已无法胜任尚书之职;为示惩戒,当将其贬谪出京。
“不错,朕也有此意。”炫帝点了下头,“当贬谪何处?”
“渭州,”杨嗣郎缓了下,“此地距京不过百里之遥,陛下可念其年老体衰、兼有昔日之功,命他为渭州太守。”
炫帝思量了片刻,问陈业硕可否愿意?
陈业硕听了大喜过望,拜谢过圣上。
第五祺见状很是失望,随即又奏道:“陛下,据查河东帮不仅倒卖赈粮,还大肆贩卖私盐,数年下来偷逃税赋甚巨,臣以为当严加查办。”
炫帝“嗯”了声,默然望着君臣。
“陛下,此案牵连甚广,臣以为且缓一缓。”杨嗣郎顿了下,又说盐铁专营事关国库盈亏,第五祺查办赈粮有功,可加封其为盐铁转运使,专司整治此类乱象。
炫帝听了微微一笑,随即命第五祺为盐铁转运使兼户部侍郎,一面叮咛道:“盐铁之事关乎民生、国运,第五卿不可只专注于京城一地之得失,而应放眼于全国、因地施策。”
第五祺见一时难以说服炫帝,虽心有不甘,也只好上前叩拜谢过圣恩。
陈业硕因赈粮案发被贬为渭州太守,消息一传到褚庆耳里,他登时放下了心。不过当他得知第五祺升任盐铁转运使后,旋即又有些紧张不安,恨恨道:“第五祺,咱们走着瞧!”
褚庆怀疑李云翰参与了赈粮一案,却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证据。他担心李云翰不肯罢手,会有进一步行动,遂命阿蒯、阿泯前去芷园盯梢,一有情况即时向他禀告。
四十六章王乐丞暗查宗人府两皇子尴尬会芷园
(中部)
数日后,待规定的期限一到,冼通带着上百名差役、以及巡防营的兵丁赶到了城东灾民的聚集区,一边强行拆毁灾民的蓬屋,一边驱散他们离京。
大多数灾民摄于官兵的淫威,都无奈走开了;有个别年轻者因为行动迟缓了些,立时遭到了痛打。
现场打骂声、哭喊声混成了一片,十分混乱。
孔烛为护送一位老人,慢走了两步,一个差役挥棒便打;孔烛挨了几下,回过身子奋力将那差役打倒在地。
捕头雷岸见了,命手下一拥而上,将孔烛狠狠毒打了一顿;尔后将他捆绑住了手脚,丢上了一辆马车……
芷园。书房。
李云翰静坐于案几前,一边翻看着少凌从河东帮带回的帐簿,一边不时询问少凌几句。
“别再问了,”杜少凌对卧底一事仍难以释怀,怨道,“就这几本帐簿,害得我差点丢了性命。”
“当然值了。”李云翰一扬眉,“这些帐簿呢,记当着他们和回纥的交易,有马匹、粟米、盐巴等货物,从交易量上看,近两年来已翻了不止两倍……”
“没错。目下看来无论是盐和粟米,回纥都是他们最大的买主;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通常将盐巴掺杂在粟米里蒙混过关。”
“此为河东帮一贯伎俩,龙标早就说过了。”李云翰道。
静默了一阵,少凌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那日我去卧底,听元冲说是他杀害了楼伯……”
“哼,果不出所料哪。”李云翰放下帐簿,起身踱了两步,回过了身子,“楼姑娘误以为是平钰公主所为,至今尚蒙在鼓里。不行,得尽快告诉她真相。”
李云翰随即吩咐少凌去找楼月;他和武七分头去归义坊、太乐署找王诘。
楼月料理毕父亲的丧事,神情恍惚一直沉浸在哀痛里难以自拔。她在郊外就近找了家便宜旅馆,休息了几日,才渐渐缓过了精神;痛思过后,她怀揣着一把短刀径直去了归义坊。
楼月怏怏不乐的进了王诘家。王朴见了十分高兴,请她坐下来喝茶。
楼月冷冰冰地回绝了,说她有事找王诘。
王父见她脸色憔悴、神情冷漠,不免提高了警觉,唉叹了声,道:“自诘儿做了太乐丞,除了给家里送些钱粮外,平日很少回来。”
楼月“嗯”了声,又坐等了一会仍不见王诘回家,于是径自离去了。
楼月前脚刚走,李云翰急匆匆赶到了王宅。
王朴说楼月方才来过,也在找王诘呢。
李云翰听后思忖了片刻,将楼泉不幸遇害之事告诉了他,并说那凶手是河东帮帮主元冲。
“原来如此。”王朴听后讷讷了半晌,“待诘儿回来,我定会向他问个明白。”
正说着,王询进了屋子,说已备好了饭菜,请李云翰前去就餐。
李云翰一时推脱不过,于是答应了。
杜少凌到了月泉药铺旧址,连问了隔壁数户人家,皆说不知楼月的下落。
少凌失望的走开了。他闷闷不乐低头走了一阵,途经进奏院门前,于是让门丁传话给妙锦,说要见她。
妙锦出了门,问明了原由,说她也不知楼月的下落。
少凌见状拔脚欲走,却被妙锦喊住了;她说当下进奏院正缺一个抄录的主事,问他是否愿做?
“不了。”少凌苦笑了下,“这些年抄录的活儿可没少干,腰痛不说,手臂也不大听使唤了,一到阴雨天就冰凉发麻、隐隐作痛……”
少凌说毕耸了耸肩膀,转身离开了。
王诘陪着平钰在金仙观连住了数日,这日趁着平钰外出之机独自回了皇宫,打算去太乐署点个卯。
路过梨园时,耳畔忽传来了一阵鼓乐、嬉笑之声,王诘按捺不住好奇于是走了过去。原来,炫帝正带着懿妃、高峻等人观戏,贾升和宗正寺少卿张荃陪侍在一边。
王诘在远处默立张望了一会,忽然想起了李云翰的嘱咐,于是掉转身子去了宗正寺。
寺门口一个值守的小吏问他何事?
王诘撒了个谎,说惠王欲在城南捐建一座道观,托他来向少卿张荃通融一下,看能否免了手续?
小吏说真不凑巧,少卿大人去梨园观戏了。
王诘“嗯”了声,道:“那我就在屋里等他吧。”
小吏犹豫了下,将他迎进了宗正寺,安排在了外厅坐下。
王诘静坐了一阵,一边饮茶,一边察看室内的布局。趁那留守的小吏不备,他悄悄溜入了密室,查找那李唐皇室的族谱。
王诘内心十分紧张,翻找了多半天,终于查到了记有唐高祖的那一册。
他迫不及待地翻到了隐太子那一页,细看了一会儿,忽听得身后一声大喝:“找什么呢?”
王诘身子猛的一颤,惊回头一看,却是贾升,于是干笑了下,道:“哟,是贾大人。在下欲请张大人赏戏,他没在,在下有些等的无聊,随处走走看看。”
“哼,这宗人府的密室也是你能随意进的?”贾升上前拿起那本册子翻看了下,“私查皇室族谱,可是欺君之罪!”
“你想怎样?”
“别怕,只要如实交待,贾某也不想为难你!”
王诘支吾道:“在下平素喜读古籍,无意中翻到了此册……”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贾升耸了耸肩,“走吧,跟我一起去见陛下吧。”
王诘听了很是恐慌,哀求道:“贾大人,在下误入密室,是有罪过,还请饶恕一回。”
“既已知罪,那就说出实情呗。”贾升冷笑道。
王诘不肯道以实情,磨磨蹭蹭与之纠缠了一阵。贾升见状威吓道:“王乐丞,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哪。”
话音才落,平钰进了屋子,厉声喝道:“想找事?是我命他来的。”
贾升回过了身子,对着平钰怯怯道:“殿下,您……”
“贾升,我可警告你,有些事呢还是别问的好!”平钰神情肃然,“不然,当心你的小命!”
“是,在下明白。”贾升弯下腰来连连点头。
王诘随平钰公主出了宗正寺,沿着甬道默默走了一阵,问她何事来见?
平钰说,惠王要举办六十岁寿诞宴庆,让他一同陪着去。
“不行。我才到太乐署就任,这擅离职守……”
“你早就擅离职守了,”平钰轻抚着他,嫣然一笑,“放心,有我在,贾升不敢乱来的。”
“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诘无奈答应了,随她离开了皇宫。
二人走后没多久,武七就赶到了太乐署门口。原来逢着集市日子,街头行人、车马较多,加之太乐署又在城外,他一路耽搁了不少时间。
武七向那值守的兵丁说,想见太乐丞王诘,烦劳他通报一声。
那兵丁听了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说王诘陪着平钰公主早已离去;至于两人到底去了哪儿,他也不得而知……
王诘随平钰公主、宁芯等人进了城内,一路上心事沉沉,不苟于言笑。途经月泉药铺时,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登时心头一震。但见房屋焚毁焦黑如墨,残垣破瓦散落了一地,一片狼籍让人卒不忍睹……
王诘见了大惊失色,急忙跳下了马,向街坊邻居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他得知楼泉遇害、楼月不知去向时,不禁哀伤难抵流下了泪水。
平钰上前劝他别难过了,催他快点赶路。
王诘哼了声,对着她圆睁双目,喝道:“说,是不是你派人干的?”
“胡说,我堂堂一个公主,怎会做此下三滥勾当!”
“不是你,那还会有谁!”
“看来你对我成见太深了,”平钰长叹了一声,“我说什么你才会信呢!”
“王乐丞,休要空口乱说、诬蔑殿下!”宁芯上前怒喝。
王诘听了自觉理亏,嗫嚅着说不上来。
“哼,你私查皇室族谱,我还没追究呢!”平钰见他哆嗦了下,于是换了副笑颜,“别生气了,走吧。”
王诘唉叹了声,骑上马随她走开了。
荆王西巡归来。
一回到京城,他便去皇宫拜见炫帝,不料吃了个闭门羹。
荆王怏怏不乐回了王府,躺下来静卧了一阵,长史艾允来见,道:“殿下奉旨出巡河西,不知为何又匆匆返回?”
“当然是奉旨而归了。”荆王轻啜了口茶,“为此本王也是颇感困惑哪。”
见艾允黯然不语,荆王又问:“莫非朝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艾允“嗯”了声,道:“自殿下走后,朝廷是有些异动,陈业硕因赈粮案发,被贬去了渭州……”
“哦?”
“据朝臣们私下议论,说是杨嗣郎为了报复林相,借倒卖赈粮一案对他下手。”
荆王听后沉思了片刻,慨叹道:“真没想到,林、杨二人为了争权夺利竟会闹到如此地步!”
“对了,听闻殿下回京,林、杨二人都派下人来了,现正在茶房候着,您见还是不见?”
荆王听了有些犹豫不决:“这个……”
“殿下,林、杨虽有恶斗,可他们对殿下的态度仍始终如一,都想立您为储;将来无论哪一方得势,都少不得他们的支持。”
“嗯,此言有理。”荆王顿觉眼前一亮,“这样吧,你去见一下他们,就说本王一路鞍马劳顿身子不适,改日再去登门回访。还有,至于这两家的礼物呢,收下便是。”
艾允轻诺了声,离开了寝室。
李云翰离开了王诘家,到了通善坊,见有两个可疑男子在芷园门前溜达、张望,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下。
他进了屋子,少凌和武七早已在等候着,先后向他做了汇报。
李云翰听罢,愁眉紧锁道:“她会去哪儿呢?”
杜少凌劝他别找了;说既然已知元冲是凶手,干脆报官得了。
“报官……也太可笑了。”
“兄长何出此言?”少凌问。
李云翰道:“一,咱们手头上没有确凿证据;再说了,河东帮眼线众多,又背靠褚漠寒这座大山,即使官府想抓他也并非易事!”
“先生放心,此事就交给我了。”武七愤然道。
“不。”李云翰摇了摇头,“元冲武艺高强,且躲在暗处,非你一人所能对付得了!”
“那就让他一直逍遥法外?”
李云翰并未直接作答,轻轻踱了几步,回过了头,道:“目下最紧迫的是找到楼姑娘,以免她做出什么傻事。”
“找她,”杜少凌嘟囔着,“这药铺都没了,还上哪儿去找?”
“嗯,既然如此,那就先找到王诘再说。”李云翰随即命少凌再去惠王府碰碰运气,命武七去一趟金仙观。
杜少凌、武七听罢答应了,转身出了客厅。
李云翰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一丝隐忧悄然涌上了心头。
正凝思间,忽然荞嬷来报,说是荆王到访。
李云翰听后赶忙出了屋子,将荆王、艾允迎进了客厅,一边问他何事来访?
“此次父皇命我巡视河西,返程时顺路给先生捎回了些敦煌的经书画卷。”荆王道。
艾允将一只皮箱轻放于桌面,打开了让李云翰看。
李云翰随手从箱里拿起了一份画卷,画上绘着一众僧人聆听菩萨宣教,灵气十足精美绝伦,不禁啧啧赞叹,拱手致谢。
荆王听了心头欣慰,可是脸上仍是漠然之情,怔怔的望着他。
李云翰收好了画卷,轻声道:“数日未见,殿下的眼神似乎也变得生分了,莫非有何心事……”
“嗯。”荆王皱紧了眉,“本王此次奉旨西巡,前脚刚到了大散关,父皇又紧急降旨诏我回京;待我归来他又不肯见我。请教先生这是为何?”
“恭喜殿下,这是陛下在有意考验您呢。”
“哦?”
李云翰道:“河西物产丰盈,乃大唐之臂膀,西域各国往来之咽喉要道。陛下命你前往巡视,实是信任有加。河西距京千里之遥,殿下匆匆而去又急急而归,那是陛下在有意考验殿下,能否当机立断、按令行事……依在下之揣测,或许日后不久,陛下将有大事托付于您了。”
“有何大事?”
“这还用我说吗……当然是立储之事了。”
“先生所言令人茅塞顿开。”荆王听了内心一阵窃喜,缓了缓,道,“如今诸皇子中,最受父皇恩宠者,莫过于本王。不过,父皇欲是宠信有加,本王倒是越发不安了。”
“殿下,莫非顾忌其他皇子心生妒意?”
“这个嘛,倒是其次……”荆王欲言又止,看了眼四周。
“舍内别无他人,殿下但说无妨。”李云翰微笑道。
“林、杨二人皆欲立我为储,只是王兄有恩于我,我不忍下手哪。”
“殿下真有竟储之意?”
“是的。”荆王点了下头。
李云翰道:“目下林、杨二党势同水火,他们之所以拥立殿下,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殿下无论偏袒于哪一方,必将陷入党争的漩涡、从而惹祸上身。”
“这是为何?”
“废立太子乃国之大事,当由陛下钦定,岂能由他们说了算!”李云翰走到了荆王身前为他续了些茶,呈上,“试想当初林弗一心扶立福王为储,陛下答应了吗?在陛下眼里,如果朝臣们与皇子结成了一派,那岂不架空了他!”
“这……不知本王该如何做?”
“殿下勿忧,”李云翰正色道,“为防陛下生疑,殿下当与林、杨二党保持距离,以静观其变。”
荆王听了如梦方醒,笑道:“先生之言甚合我意。”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忽见荞嬷匆匆进了屋子,对着李云翰一边做手势比划着一边说着哑语。
李云翰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内心一惊,对荆王说有一位贵客到了,请他一同出门迎接。
荆王心存困惑随他到了院子,只见太子与达复等人肃然而立,不禁心头一震。
太子看出了他的心思,干笑了下,道:“哟,十六弟也在此哪。”
荆王微微一笑,欠了下身子,道:“李先生乃小弟多年故交,前来叙旧。王兄一向深居宫内,不知因何也来造访?”
太子有些尴尬,道:“听闻李先生诗文名冠天下,且精通炼丹之术,故此前来讨教一二。”
“是吗?”荆王将目光移向了李云翰,“看来先生声名远播,能耐也真不小哪。”
李云翰听了只是笑而不语。
太子假意挽留荆王留下多陪他一会儿,一同听听李云翰论道。
“不打扰了,还是改日再会吧。”荆王摇了下头,“小弟刚回京城,手头尚有许多积压的公文急需处理。”
荆王说罢告辞而去。
太子对荆王来访十分警觉,他一进客厅便问荆王到此何事?
李云翰指了指桌上的经书画卷,轻声道:“荆王此番西巡归来,捎了些经书画卷以供在下赏阅。”
太子“嗯”了声翻阅了下画卷,追问道:“就这些?”
“嗯。荆王的禀性殿下是最清楚不过了;他思虑单纯、行事率直,偶尔谈及朝政也不过是蜻蜓点水。”
太子听了心稍安稳,坐下来轻啜了口茶,正色道:“本宫与先生之事切莫让他知道。”
“殿下放心,在下于荆王只是尽一个故友之情。”
达复插言道:“太子殿下一心待你,而荆王与林、杨二党往来密切,此中利害想必不说你也明白。”
“我当然明白了。”李云翰顿了下突然皱紧了眉头,“只是请问殿下,若是诚心待我,为何要派人在居所附近盯梢?”
太子听了脸色一变,问达复可有此事?
“李兄过虑了。”达复嘿嘿一笑,“前些日子我派岑枫来,一是便于联络,二是暗中保护你。”
“那院外盯梢之人呢?”李云翰问。
“噢,原来是那两个人,”达复干笑了下,“刚才我进门时也见到了,不过确是不识。”
“达复,务必查清此事,确保李先生安全。”太子命令道。
见达复答应了,太子双眉舒展,问:“这一回扳倒了陈业硕,本宫欲乘胜追击一举除掉林贼,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李云翰听了良久默然不语。
达复问他为何不言?
“穷寇勿追哪。”李云翰神情肃然,“目下林、杨二党势均力敌,殿下若强行出头挑起事端,势必招致两党联手攻击。”
“李兄多虑了,杨嗣郎已向殿下示好,又怎会与林贼联手?”
李云翰摇头道:“不。林、杨二人皆欲拥立荆王为储,一时恶斗不过是为了争权夺利、平衡朝政,尚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殿下屡遭不幸,目下最要紧的仍是韬光养晦,赢得陛下信任,一步步恢复元气。”
太子听了微微颔首:“请先生细说,本宫当如何做?”
李云翰迟疑了下,反问道:“不知殿下目下最急需什么?”
“这……”太子嗫嚅着答不上来。
李云翰淡然一笑,道:“给殿下找一位贤妃。”
太子听后唰的红了脸,低头不语。
达复在一边见了,对着李云翰怒道:“大胆,你敢羞辱殿下!”
“达兄因何发怒?”
达复唉叹了声,道:“李兄有所不知,韦妃病逝,萧妃又出家为尼,当下选妃这件事,没有圣上点头,殿下是连想都不敢想哪!”
李云翰听了故作恍然大悟,对着太子揖道行礼,道:“云翰言语冒犯,请勿怪罪。”
太子默默流下了泪水,指了指两鬓白发,道:“唉,本宫四十才过,双鬓皆已斑白;置身于炭火之上煎熬度日,又岂敢再找一位贤妃!”
“殿下屡遭奸人构陷而心力交瘁,长此下去必有伤贵体。云翰之意呢,不过是想将萧妃重召回宫,也好抚慰孩儿,让一家人重拾温暖。”
“唉,本宫又何尝不想呢,只是父皇不允哪。”
李云翰道:“殿下仁孝恭谨,而陛下年岁已高时有恻隐之心,若能巧施一计以亲情感化之,此事或可成功。”
“嗯,多谢先生赐教。”太子听了顿觉宽慰,又看了眼达复,“说吧,还有一件事呢。”
达复点了下头,对着李云翰道:“上次你曾说西北之上彗星袭月,阿思诺会有血光之灾。”
“没错,我是说过。”李云翰点了下头。
“李兄所言差矣。据报阿思诺率军抵达受降城后,又大胜突厥一场。褚漠寒不仅为他提供情报,作战也是十分配合。为贺此大捷,褚漠寒还派人慰问犒劳他呢。”
“先生多虑了。”太子呵呵一笑,“阿思诺手握精兵且久经战阵,他怎会出事呢。”
李云翰听了默不作声,起身踱了几步,回过头,道:“听达兄如此一说,我倒是越发不安了。”
“哦?”
李云翰道:“阿思诺乃殿下心腹,而褚漠寒一反常态如此厚待于他,难道不觉得可疑?”
太子思忖了下,道:“嗯,是有些反常。”
李云翰又道:“阿思诺素来居功自傲,如此一来只怕是中了他们的骄兵之计。”
“嗯,此言有理。”太子皱紧了眉,沉吟了一会儿,道,“将在外,君命且有所不受,又何况本宫身陷囹圄、不在他身边,如何约束得了他。”
“殿下之忧在于朝堂,大唐之患在于藩镇。”李云翰慨然道,“殿下身为储君,不可只顾了朝堂,而忽视了藩镇;有阿思诺在,不仅殿下无虞,大唐也一时无忧矣。”
“嗯,此中玄机本宫当然明白;不过,他不听又能怎样!”
达复高声道:“殿下,阿思诺之子敏泰与我交好,我愿前往一见!”
“达卿身为侍御史,朝廷怎会轻易放你远行?”太子苦笑了下,道。
“那,在下就不做这个官了!”
太子见李云翰笑而不语,问他何故发笑?
李云翰说,他有一计;随即将其心中谋划说给了太子。太子听了与达复又商议了一阵,于是初步定下了方案。
议罢,李云翰送太子等人出了客厅,恰逢着妙锦进了院子。
太子见了妙锦愣怔了片刻,问她是何人?
李云翰赶忙介绍,说她叫妙锦,乃进奏院骆大人之女。
太子听了微微一笑,待妙锦行礼问候过后,随之带人离开了芷园。
送走了太子,李云翰反身回到了院内亭下。未等他开口,妙锦便怨道:“李兄真是狠心,让少凌前去卧底,若非我相助,他差点连命都丢了。”
李云翰心怀愧疚,赶忙向她赔礼致歉。
“还有,三河口赈粮一事可是兄长所为?”妙锦紧接着问。
“善恶有报,此乃天意,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妙锦“嗯”了声,语气变得和缓了许多,说元冲心狠手辣武功高强,要是让他发现了,决不会放过李云翰!
李云翰听了并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我还想会会他呢。”
“还是小心点好,”妙锦停了下,望了一眼院外,“方才门外有人形迹可疑,待我上前查问时,那人却溜走了。”
李云翰“嗯”了声,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必是庆公子所派。”
“那,你为何还帮他做事?”妙锦反问道。
“姑娘误会了,”李云翰淡然一笑,“庆公子邀我筹办诗社,我观此人志大才疏,请我入会不过是用来装点门面、卖弄风雅罢了。”
“嗯,此人阴阳怪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妙锦道。
“只是也不知他是何来头,就连令父也让他三分哪。”
“这……”妙锦稍作思忖,道,“七年前客居渔阳时,我曾在帅府前见过他一面,当时幼小并未在意。此番褚漠寒进京,他随侍左右形影不离,感觉不像是一般的侍从。”
“此人底细,骆大人是再清楚不过了。”
“我问过一次,可我爹不仅不说,还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李云翰听了双眉紧锁,黯然道:“原以为芷园清静可以修心养性,孰料荆王、太子接连登门造访,居所又遭人监视,只恐这日后更难以安生了。”
妙锦听了一时心生怜意,笑道:“既然如此,兄长要不上我家住些日子。”
“这怕是不妥吧。”李云翰迟疑了下,“贵府乃进奏院所在,禁卫森严,我一介外来生人,令尊岂能答应。”
“找份差事做呗。”妙锦微笑道,“上月府内田主簿回扬州省亲,不幸溺水而亡,目下急缺一位抄写邸报的人手。”
“嗯;抄写邸报虽非什么难事,可也得你爹同意才是。”李云翰双眉渐舒。
“怕什么,有我呢。”妙锦从桌上翻找出了一份邸报,递与李云翰,“就照此抄写一份;记着,要一模一样。”
“想试我?”李云翰笑道。
妙锦“嗯”了声,道:“不过,要是出了一丁点差错,那就免了。”
李云翰答应了,随即坐在了桌前提笔而写。
约莫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终于抄写完了一份邸报。
正伏在长椅上小睡的妙锦闻声站了起来,拿起了那份邸报仔细一看,不由得啧啧叹道:“不错,和田主事写的分毫不差哟。”
当妙锦看到了邸报的末行,署名为“白川”时,不禁皱了下眉,问:“你改名了?”
“嗯。贵府人多嘴杂,为免生什么事端,还是另起一名好。”李云翰笑着说。
妙锦道:“你这人哪,诗文写得如行云流水、大气磅礴,怎么一做起事来忧前惧后的。好了,白川兄,我这就带你去进奏院。”
李云翰说,还是明日吧。
妙锦问,这是何故?
李云翰说,他有事在等少凌和武七,劝妙锦还是先回家吧。
妙锦点了点头,拿起了那两份邸报出了芷园。
四十七章报父仇误刺公主 多情郎犯颜救赎
杜少凌到了惠王府前,问那值守的门丁,王诘可在府内,说有急事见他。
门丁“嗯”了一声,说今日惠王六十岁寿诞,王诘正陪着宾客们宴饮呢。
杜少凌听了心头暗喜,再次请那家丁前去通报一声。
那门丁因上次少凌入园受了责骂仍耿耿在怀,于是嘿嘿一笑,说担心影响了宴会,待宴会一毕王诘自会出门。
少凌又好言恳求了几句,那门丁仍不肯答应。少凌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顿觉懊丧无比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此时,王诘正陪着平钰公主在院内缓步行走,两人不时说笑上几句。在其身后不远处,有一位侍女紧贴着假山,悄悄注视着两人一的一举一动。原来此女乃楼月所扮;当她看到二人亲呢的样子,不禁怒从心中起,下意识的摸了下衣内的匕首。
王诘轻挽着平钰进了宴会厅,屋内已坐满了人;惠王端坐于席首,右侧依次坐着有褚庆、张荟、贾升等一些宾客。
见平钰公主到了,褚庆等宾客赶忙起身行礼,一一拱手问候。平钰并未多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褚庆走到了王诘身边,厚着脸皮说起了上次画像之事。
王诘虽心有不悦,可是见惠王也在一边跟着帮腔,只好答应了。
待侍女们备好了笔墨,褚庆一边口述其母的容貌,王诘听了稍加揣摩随着一一画来。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一副年老妇人的绢帛画像便告完成,褚庆看了暗自称奇,连声叫好。
惠王见客人到齐了,笑吟吟的指了下琴案,命王诘为大伙弹琴助兴。
王诘诺了声坐在了琴案前,信手弹起了一支西凉古曲。因心里惦记着楼泉遇害一事,他有些神形恍惚,指法也随之渐渐变得零乱了。
惠王与众宾客谈笑风生饮酒正酣,并未察觉出来。
王诘回想起了往昔他与楼月的点滴往事,突然间胸口一阵刺痛,不小心拨断了琴弦。
弦声一停,室内霎那间变得寂然无声。
贾升缓了下神,对着王诘厉声呵斥:“王乐丞,你这是怎么了?”
“这……”王诘脸色涨红,用手拭了下额头的汗水以掩饰其惊慌。
待弄清了原由,惠王轻捋着银须哈哈笑道:“无碍,再换一台琴来便是。”
“不必了,王兄;”平钰站直了身子,神色凝重,“近来太乐府演奏颇多,想必他是犯困了。”
说毕,平钰手捧着茶杯,轻步走到了王诘身边,柔声劝他且歇息一会吧。
不待王诘答应,平钰将水杯凑到了他的唇边。
王诘微张着口并未饮下,痴痴地望着她。
僵持了一会,平钰有些尴尬,收回了茶杯将其轻放于琴桌上,扭捏着身子又回到了席位。她正欲落座,只见一侍女急急而至,眼里射出一道锐利的寒光。
平钰觉得那女子有些面熟,略作迟疑了下,那女子已走到了近前,手持着一把利刃径直刺向她的前胸。
平钰慌忙侧身躲闪,虽未刺中,可是左肩上的一块衣衫被刀尖划破了。
楼月举刀再刺时,宁芯眼疾手快,抓起一只茶杯甩了过去。茶杯击中了楼月的手腕,刀子险些落地。
众人见状纷纷离座,一边惊呼:“不好,有刺客……”
宁芯疾步赶到了平钰身边,护着她就往外走。
楼月紧追上前,无奈平钰有宁芯贴身护卫,一时难以得手。楼月心里一急,挥刀乱刺了起来。这时,王诘飞身赶至,死死抓住了楼月的手臂,喊道:“月儿,你疯了?”
“放手,我要为爹报仇。”楼月使劲挣脱开来。
“不,你不能这样!”王诘劝道。
“忘恩负义!”楼月啐了他一口,“她杀了我爹,你还护她!”
这时平钰也认出了楼月,对着匆匆赶来的王府家丁喝令将其尽快拿下。
家丁们挥舞着刀枪一拥而上,很快便围住了楼月将她缴了械,缚了个结结实实。
门外的少凌全然不知惠王府内发生的这一切。他坐等了许久,感觉有些困倦,于是起身活动了下胳臂。他沿着王府院墙外的小巷徘徊了一圈,忽听得院内一阵喧嚣之声;当他伸长了耳朵再努力听时,很快又没了动静。
少凌回到了大门前,眼看着宾客们一个个离开了王府,却不见王诘的身影,不免有些心慌意乱。他问那两个新换岗的门丁,这么晚了王诘为何还没出府?
“别等了!”那门丁冷笑了两声,“今晚出大事了,他走不了罗。”
少凌问,什么大事?
那门丁并不愿作答,只是一个劲儿的挥手示意他走开。
少凌盘问了一阵仍问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悻悻离去。
当晚,楼月被关押在王府后院一间漆黑的柴房里。
王诘前去探视,问他楼伯到底是怎么死的?
“哼,虚伪;”楼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那个黄脸婆害的!”
“可有证据?”
“人都死了还要什么证据?!”楼月说罢低头渧泣,“爹,你死的可真冤哪……”
王诘听了伤感无比,长叹一声将楼月揽在了怀里。他那咚咚有力的心跳好似一把鼓槌敲打在楼月胸膛,让她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和温暖,心情也随之平缓了许多。
两人搂抱在一起肌肤相亲,相互安慰了一阵。忽见房门一开,贾升阴沉着脸走进了屋子,对着楼月喝道:“大胆刁民,死到临头了,还不认罪!”原来,贾升心念王诘是个可用之才,担心他受了连累,故而没有远走躲在窗外了悄悄偷听。
楼月脸一红松开了王诘,回道:“为父报仇,何罪之有!”
“哟,小嘴还挺硬的!再不认罪,将你押到京兆府去。”
王诘听了内心惶恐,赶忙向他回话:“大人息怒,在下不是正劝她嘛……”
“王乐丞哪……”贾升唉叹了声,“为了活命,赶紧去向公主低头认罪吧。”
楼月怒目道:“即便死了,我也不会向她认罪!”
“哼,真不识抬举!”贾升见劝说无果,拧身走开了。
此时平钰也是坐卧不安,在寝室里思量徘徊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处理楼月。
李婳说,干脆将那疯女子杀了得了。
“权当是遭疯狗扑了一下。”平钰冷笑了下声,“杀她,我还怕脏了手呢。”
“小姑可真是心软,”李婳见平钰神情怡然,稍稍放下了心,“那也不能轻饶了她!”
两人正说着,王诘进了屋子,见了平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殿下,在下请罪了。”
“请什么罪?”
“月儿也太可怜了,她爹死了,她因魔怔上身才做此蠢事,还望殿下看在我的情面,赦免了她。”
平钰冷冷道:“事已至此,已不是我说了算。按大唐律法,行刺公主者,当以谋逆之罪交由大理寺严办!”
“殿下不可!”王诘一脸惊慌之情,“一旦报了官,她可是死定了!”
“王乐丞,上次你去宗正寺私查皇室族谱,我为你兜着;这一回那小妖女杀我,你又为她求情;可真是让人寒心哪。”
“小姑一心待你,她怎会是凶手?”李婳厉声道,“这么久了,她一味强忍着没有报官,那还不是看你的情面。”
“谢殿下恩德。”王诘听出了话音,急切道,“殿下放心,我定会查清此案,还您一个清白。”
“说的轻巧,小姑可不图什么虚名,她要的是你。”
平钰走到了王诘身前,轻抚了一阵他的胳臂,轻轻一笑:“你说呢?”
“殿下,只要能留月儿一条活命,即便我身死又何足惜哉!”王诘慨然道。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平钰意味深长的凝视着他,“那就将她逐出长安,永不许回京!”
王诘听了如释重负,急忙叩头谢恩。
当日晚上,武七和少凌先后回到了芷园。
李云翰听罢两人的汇报,一丝隐忧缠绕在心头,道:“楼姑娘失联多日,王诘又见不上,时间一久恐生变故哪。”
杜少凌说没事,明日一早他再去惠王府找。
“和武七一起去,”李云翰点了下头,“实在不行,让七郞逾墙而入,定要将话传给他。”
“好吧,”少凌打了个呵欠,“夜已深,兄长也该休息了。”
“唉,即便躺下了,也睡不着哪。”李云翰苦笑了下,坐下来轻轻喝了口茶,“对了,骆姑娘为我找了份抄录的差事,让我明日去进奏院试工。”
“抄录……这等苦差你也看得上?”杜少凌一脸不屑。
“这……以后你会明白的。”李云翰淡然一笑,向少凌交待此事务必保密。
杜少凌不以为然,“嗯”了声转身去了寝室。
次日一早起来,王诘让姬管家派了辆马车,带着楼月一路疾奔出了京城。随行的还有负责监视的宁芯。
到了郊外,三人赶到了楼泉的坟前。楼月跳下车来跪倒在地,哀泣道:“爹,女儿不孝,又来看你了……”
王诘悲伤难抑声音低沉:“楼伯,您安息吧,我会照顾好月儿的。”
“孩儿这一走,也不知何时再来见您哪。”楼月呜呜啜泣着,“爹,您放心,孩儿定会为你报仇的。”
两人在坟前草草祭拜了一番,王诘看了眼一旁的宁芯,回过头劝楼月该动身了。
“不,我不走,我要回去杀了那恶妇!”楼月突然改了主意,愤然道。
“月儿,此番你能活命已是万幸了。”王诘神情黯然,顿了下,“说她是凶手,仍缺少证据哪。”
“哼,你真是陷的太深、拔不出来了!”
“不,为了你,我已答应过她了。你若再回长安,公主绝不会放过你的!”王诘一脸忧伤。
“哼,为报父仇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王诘跺了下脚,长叹一声道:“月儿,咱们不是路上说好了,你怎么又要食言呢。”
两人正僵持间,杜少凌和武七匆匆赶到了。王诘见了一惊,问他们怎么来了?
少凌喘着粗气,道:“一早去了惠王府,听说你和月儿走了,于是赶紧一路追了过来。”
“何事这么急?”
杜少凌并未作答,将视线移向了楼月,对她平静的说,杀害其父之人并非是平钰公主。
“什么,不是她……”楼月一脸懵然。
“那,会是何人?”王诘催问道。
“河东帮帮主——元冲。”少凌道。
王诘惊道:“元冲,怎会是他呢?”
楼月并不相信少凌所言,哼了声,道:“你想骗我!”
杜少凌苦笑了下,向两人细细述说了他在河东帮卧底的经过,指出杀害楼伯的真凶就是元冲。
楼月听后更不肯走了,执意要回京找元冲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诘看了眼宁芯,复对着楼月,“况且我已答应了公主。”
见楼月仍不愿离开,武七劝道:“姑娘切莫冲动。元冲武功极高,就算我们三人联手也未必能胜得了他;姑娘暂且忍耐一下,待日后有机会了再说。”
宁芯在一边听了三人所言心头暗喜,上前催促王诘该回京了。
“好,知道了。”王诘回了一句。他心生一计,复对着楼月道:“此地距榴花客栈不远,你先去那儿住下。”
“榴花客栈……”
“嗯,就在榴花镇上。”王诘说着向楼月挤了下眼,“再过几日就是七夕节了,到那时……”
“七夕节……”楼月睁大了眼。
杜少凌漫不经心道:“七夕之夜,牛郞、织女相会呗。”
“没错,”王诘又向楼月使了个眼色,缓缓道,“七夕之夜花好月圆,海明楼上两相欢。”
楼月听了当即心领神会,于是假意答应了他,跟着武七去了榴花镇。
宁芯回到了京城,将她送行的经过向平钰细说了一遍。平钰听了甚是惊讶:“什么,元冲是凶手……”
“是的,是杜少凌亲口说的。”
“嗯,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平钰眉目舒展,缓了下又问,“他俩还说了些什么?”
宁芯思忖了片刻,道:“临行之前,王诘还说什么‘七夕之夜花好月圆,海明楼上两相欢’……”
“七夕之夜,两相欢……”平钰听了双眉一蹙,喃喃自语道,“看来他仍是不死心哪。”
四十八章云翰藏身进奏院 漠寒密谋陷悍将
数日后,骆峰和尤潜赶到了萧关,经过一番上下打点、疏通,终于从守军手里讨回了那二十车砂金。因忧恐再出什么意外,两人未多停留押运着砂金连夜赶往京城。
出了萧关七八里地,骆峰望着缓缓而行的货队皱眉思虑了一阵,拍马赶到了尤潜跟前,停了下来,说本月又该新出邸报了,而货队行走缓慢,他怕误了抄写工期,想提前一步赶回京城。
“货队走的多是些偏僻小道,确是有些慢了。”尤潜思量了片刻,笑道,“大人且速去,尤某定将这批货物安全运抵。”
“拜托了,尤兄;咱们长安见。”骆峰向尤潜拱手道别,打马飞驰而去。
骆峰回到了京城,一连忙活了数日,终于整理完了邸报的样稿。他伏在书桌上小睡了一会,用湿巾擦了把脸,又强打起几分精神,将近月来朝廷所发生的政务、兵事以及私下打探到的消息细细梳理了一番,从中精挑出了数十条来,将其一并写与褚漠寒。
写罢密件,他望着眼前邸报的样稿,又为缺少抄录人手而苦恼。原来进奏院平时专司抄录邸报的有两人,一个因年老多病休养在家,一个姓田的主事月初回江南省亲时不幸落水溺亡。
骆峰正思量着,只见妙锦姗姗而入,于是赶忙合上了密件。
妙锦扬了下手里的邸报,递与父亲,请他看一下。
骆峰接过后匆匆扫视了一眼:“上次出的,已看过了。”
“爹,你猜是谁写的?”
“那还用问,当然是田主事了。”
“不,”妙锦摇了摇头,“这其中一份呢,是我一位故友写的。”
“故友,”骆峰愣了下,拿起了那两份邸报仔细对照了一番,“不会吧,两张几乎一样。”
当他翻看到了后面,见那落款之处用行书赫然写着“白川拙笔”四字时,不由得皱紧了眉:“白川,他是谁?”
妙锦嘻嘻笑道:“他呀,就是上次代我抄写《道德经》的那位故友。”
“噢,原来是他。”
“爹,府上不是急缺一个抄写邸报的,白先生正好能补上。”妙锦道。
“不可。按院规,但凡入内做事者,除了仆人外,皆需从渔阳调派。”
“爹,抄写这活计也太累人了,就您和吕叔,怎能忙得过来?”
见父亲无语,妙锦又道:“况且我已答应了人家,您就见他一面吧。”
骆峰犹豫了下,道:“不必了,你去给他说清楚便可。”
“不行!两月前白先生家里被盗,目下他穷困潦倒,正急着找事儿做呢。”
骆峰无奈的笑了笑,看在女儿的面子答应见李云翰一面。
当日,李云翰按约定时间赶到了进奏院外。他等了许久,仍不见妙锦的身影,于是取下了水囊,悠闲地喝了几口酒。
不一会儿,妙锦出了院门,将他带进了府内。才走了没几步,妙锦忽然停下了步子,在他身上嗅了嗅,道:“又喝酒了?”
李云翰点了下头。
“还不快点扔了!”妙锦指着李云翰腰间的水囊,“我爹最讨厌酒鬼了。”
“这,”李云翰干笑了声,取下那只水囊晃了晃,“可惜还没喝完呢。”
妙锦一把夺过了水囊,倒出了剩余的酒,将空囊塞进了假山的石洞里,一边笑道:“等过了这个坎,我再给你买一坛佳酿。”
这时,骆峰之妻刘氏恰巧路过,姗姗上前,道:“哟,这不是李先生么?”
李云翰有些不好意思,拱手施礼,问候过了。
“娘,你记错了,他不姓李,姓白。”妙锦瞪眼道。
“姓白……”刘氏有些懵然。
“当然姓白了。”妙锦贴近了她,低声道,“娘,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白先生想进府做点事,待安顿好了后我再告诉你。”
刘氏听了心有所悟,眉头一舒,和颜道:“行,娘懂……”
妙锦带着李云翰进了书房,将他介绍给了父亲。
骆峰认真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容貌俊朗、谈吐不俗,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骆峰招呼他坐下了,温言道:“小女荐先生进府做事,我这做爹的也颇为犯难。先生有所不知,按院规府内只用渔阳选派之人。还请先生见谅、另谋高就。”
未待李云翰开口,妙锦抢先道:“爹,规矩由人而定,您变通一下不就得了。”
李云翰微微一笑,气色平静:“白某到此,本想凭一技之长讨碗饭吃;大人若是为难,白某这就告辞了。”
“爹,行行好呗。白先生有恩于孩儿,怎能这样待他!”妙锦嗔怨道。
骆峰皱了下眉,从床头柜里取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李云翰面前:“听闻先生有难,这点银两权且收下。只是这院规呢,断不能坏!”
“不必了;大人若有难处,我走便是。”李云翰说毕起身欲走,被妙锦拦住了。
妙锦凝望了他一阵,转过身子又恳求父亲:“爹,人家好不容易上门求你,你却如此狠心,干脆连孩儿也赶走得了!”
骆峰轻叹了一声,从柜架上取了坛酒,斟满了一杯递与李云翰。那酒香气四溢,李云翰闻着悄悄咽了下口水。
就在他端到唇边的一霎那,突然记起了妙锦的话,急忙放下了。
“先生为何不饮?”
李云翰小心答道:“白某曾因醉酒误了科考,自此常有悔恨之意……”
未等李云翰说完,妙锦插言道:“爹,白先生早就戒酒了。”
骆峰不信,再次捧上了酒杯递与李云翰,道:“此酒乃陛下赏赐、二十年陈酿,先生不喝也太可惜了。”
“不了。”李云翰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杯往外推;骆峰不让,也暗中使力较劲。相持了一阵,骆峰感觉李云翰内力十分强劲,他有些力弱难撑,无奈退回了酒杯,道:“先生见谅了。”
妙锦抢过了酒杯一饮而尽,赞道:真是好酒。
骆峰见状一时软了下来,问道:“偌大的京城,先生为何屈尊要来鄙舍做事?”
“实不相瞒,在下仰慕大人已久。”
“些话怎讲?
“久闻大人正直豪爽且深通文赋,白某平素也喜舞文弄墨,若能在大人身边做事、时常讨教一二,实乃三生有幸也。”
妙锦道:“爹,这回该放心了,他是来拜师的。”
“先生过奖了。”骆峰呵呵一笑,“先生一片诚意,那就留下吧。”
“太好了。”妙锦高兴地跳了起来。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先试用一月;”骆峰沉下了脸,郑重道,“如不胜任,到时候先生可要走人。”
李云翰轻轻点了下头。
陈业硕将要赴渭州上任,临行之前来向林弗告别。
陈业硕神色落寞,唉叹道:“陈某此次远赴渭州,不知何日能与大人再见,真是让人伤心呀。”
“渭州虽小却也富庶安逸,且距京不过百里之遥,能去此地已是不错了。”林弗放下茶杯,厄斜着眼,“大人是伤心那些银子吧?”
陈业硕听了骤然变了脸色,道:“大人,您可要为下官报仇哪。此番杨嗣郎拿陈某开刀,那还不是冲着您来的!”
“大人此言差矣。”林弗倏的坐直了,眼里迸出一道冷光,“老夫所忧者并非杨嗣郎,而是太子。”
“哦?”
“姓杨的不过一跳梁小丑,给些银子、权势打发一下就会满足;而太子呢,这些年他对老夫可是恨之入骨……老夫实在担忧,经此一战又被他恢复了元气。”
“没错,这一回他跟杨嗣郎像是事先商量好似的,突然合力发难……陈某这一走,大人怕是更难以对付了。”
“不,他俩只是一时相互利用罢了。杨嗣郎借太子造势,太子借杨嗣郎之手打压老夫。”林弗停了下,拉长了灰白的脸,“汪拱已死,你又遭贬,老夫接连痛失两只臂膀。虽说身边还有敬琥、张荟等几个亲信,可他们皆慑于姓杨的淫威,一个个都变成了缩头乌龟似的……唉,目下杨嗣郎咄咄逼人,大有与老夫分庭抗礼之势哪。”
“林大人,不是还有季温吗?”陈业硕提醒了一句。
“季温,他虽有手段,不过心胸狭隘,听说因就任监军一事对老夫是颇有微辞。”
“怎么会呢。”陈业硕干咳了下,试探道,“听说林相曾答应过他,要荐举他为刑部尚书?”
“嗯,是有此事。”林弗阴笑了下,“不就是个尚书嘛;放心,老夫已给他去过书信了。”
“您答应了?”
“嗯。”林弗点了点头,“老夫为相十余载,这点为官之道岂能不懂;待他办完了这趟差,老夫绝不会食言!”
季温奉旨做了渔阳、卢城、并州三镇监军,到了驻地太原后不久就收到了林弗的密信,答应事成之后举荐他为刑部尚书。
季温见信后大喜,当即派人去渔阳叫来了严过,密谋如何除掉阿思诺。
待谋划一定,严过随即起身告别,又匆匆赶回了渔阳城。
渔阳以北五里开外便是新建的雄武城。
城池刚一建好,史鸣就迫不急待的派人将四处搜刮来的粮、草搬运到了城里,还有上万只牛羊、马匹等,分别圈养在建好的舍栏、厩房中。
同时,他又命工匠们夜以继日的劳作,打造各种兵械、甲胄,为日后起兵做准备。
这日,褚漠寒听闻雄武城各项工作已基本就绪,他心情大好,带着手下史鸣、祆教大法师尚炎等一干武将谋士前来巡视。
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褚漠寒策马扬鞭,沿着城内巡视了一遍,一时得意万分。
巡毕,褚漠寒大摇大摆走进了点将厅,一屁股坐在了帅椅上,扫视了一番众人,喝问:“严大人呢?”
尚炎道:“回大帅,他还没到。”
褚漠寒听了一脸不悦,道:“他娘的,都快黄昏了,为何还没回来?”
尚炎说,严过行事一向严谨守时,不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吧?
褚漠寒道:“胡说,谁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滋事!”
褚勖劝父亲息怒,要不他亲去城外察看一回。
褚漠寒摆了下手,说不必了,再等等吧。话音才落,只见严过急匆匆走了进来,喘着粗气拜见过褚漠寒。
褚漠寒瞪眼道:“先生因何晚到?”
“回大帅,在下离开太原后,马不停蹄赶回了渔阳,已是疲惫不堪。”严过缓了口气,“上午一觉醒来正欲出门,忽见半空白虹贯日。在下驻足观看多时,窃以为大帅惊喜哪。”
“有何惊喜?”
严过道:“大帅,白虹贯日乃百年不遇之天象;白虹者,刀兵也;日者,君王也。此象预示着君王将受刀兵困厄之危。”
“你是说圣上将有危难……”
“没错,”严过点了下头,“李唐气数已尽,圣上之位不保,此乃天意也。”
褚漠寒故作恼怒,喝道:“大胆,你想造反不成?”
“大帅息怒,严先生所言甚是有理。”尚炎不慌不忙,“星移斗转、朝代更替,乃天命所定,我等大可不必为圣上之生死担忧。大帅英明果断,颇具明主之风,他日问鼎中原,我等愿马首是瞻、以死效命。”
史鸣道:“去年秋月五星会聚,意味着天下将有明主出现。今朝又现吉象,此皆上苍之安排,还请大帅莫违天意!”
“什么天意不天意的,”褚漠寒扫视了一下帐内,“这些年俺深受皇恩,岂能做那忘恩负义的逆臣贼子!尔等若再敢乱言,休怪俺军法无情!”
厅内一时寂然无声。
褚勖壮着胆子,对着褚漠寒道:“方才各位谏言皆是好意,还望父帅三思。”
褚漠寒唉叹了声,对着严过等人道:“好了,看在尔等追随我多年的情分,此事且不予追究。”
严过仍不依不饶,道:“大帅,虽说圣上有大恩于您,可那杨嗣郎一味恃宠专横,处处与大帅为敌,不可不防呀。”
“没错,杨嗣郎小人得志,向陛下屡进谗言;与您争夺相位、查办河东帮,如此下去必殃及三镇哪。”尚炎附和道。
褚漠寒听了眉头紧皱,唉叹了声,道:“说实话,俺也不想做那乱臣贼子,可姓杨的真要是把老子逼急了,俺杀到长安去,宰了那狗贼。”
“大帅,天意如此,还请早做谋划。”严过劝道。
褚漠寒离开了帅位,默然扫视了一圈众人,阴沉着脸,道:“诸位不必相劝;三镇兵马虽众,不过粮饷、甲械仍是欠缺,一旦仓促起事,可再无回头之路哪。”
“还有,大帅,目下仍急需一支精骑。”史鸣跟着高声道。
“精骑,”褚漠寒沉默了一阵,像是记起了什么,紧盯着严过,“季大人可答应了?”
“是的,季大人说他愿鼎力相助。”严过答道。
褚漠寒听罢当即兴奋地跳了起来,拍手笑道:“太好了,那就从阿思诺下手,先抢了他的同罗铁骑再说!”
接下来,褚漠寒与众人经过一番商议,定下了除掉阿思诺的计划……
四十九章第五琦献画谋北使骆峰纳谏改印邸报
褚庆得知那批砂金不日将运抵京郊,思量着将它如何运往渔阳。他在客厅来回踱了一圈,阿蒯进了屋子,说李云翰前日离开芷园后,就再也没见他回园。
“咦,他会去哪儿呢?”褚庆听了甚是困惑,吩咐阿蒯再探再报。
话音刚落,元冲迈着大步进了客厅。
元冲说,据涂坤交待,李云翰与平钰公主皆出自紫旭真人门下,两人年少时曾在青城山学艺。
“如此说来他们俩是师姐、师弟了……”
“没错。”元冲缓了下,“涂坤还说,每月初九紫旭真人都会闭关修炼,观里所有人等一概不得外出。元某想趁他闭关修炼之机,亲去猿王洞查探虚实。”
“前番探宝接连出事,帮主是该辛苦一趟了。”褚庆心头略觉欣慰,停了片刻,又道,“只是后日那批砂金将到,你一去又有谁来押运?”
“二堂主尤潜一直负责押运,交给他便是。”
褚庆摇头道:“不,尤潜行事草率,上次萧关出事就是因他而起。还是帮主亲自押送我才放心哪。”
“这,恐怕不行吧。”元冲面露难色,“一者,元某要探猿王洞;其二,从解州运来的三千石盐巴暂藏于渭州官库,我已和陈大人约好了见面的日子……如此算来,最快也需等到五日之后才可返回。”
“五日,也太久了;渔阳那边正急需用钱,耽搁不起哪。”褚庆一脸不悦。
元冲迟疑了下,道:“要不交给骆大人去办。”
“骆峰……”
“是的。此人忠心,且行事谨慎。以前但凡贵重货物他也曾押送过多次;沿途关隘、地方关系比我还熟。”
褚庆思索了一阵,道:“好吧,此事且容再思量一下。”
黄昏时分,骆峰命人将院使吕克叫到了书房,询问他有关李云翰的近况。
吕克说,白川做事勤勉,连日来抄写邸报未曾出门一步。
“嗯,不错。”骆峰听了甚觉欣慰,缓了下,又问,“他抄写多少份了?”
“约有二十份吧。”
“不行,这也太慢了。”骆峰语气凝重,“你再去催一催,无论如何每日得完成四十份以上。”
“是,大人。”吕克轻诺道。
“还有,将过端午节了,府内还剩了不少岭南荔枝,你挑两筐新鲜的给杨嗣郎送去。”骆峰吩咐道。
吕克听了面露难色:“大人,这……”
“别再计较以往那些旧事了。”骆峰呵呵一笑,“这人情呢,可少不得哪。”
吕克诺了声,出了书房。
李云翰坐在寝室的角落,一刻不停的抄写邸报,可整日下来也只完成了十七八份。
到了晚上,他感觉头脑晕胀十分困倦,伏在桌前小睡了一会。经冷风一吹,他又醒了。他想找酒喝,可是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一滴酒。
李云翰信步出了屋子。院内夜色深沉漆黑一片,除了风声、偶尔有几声野鸟啼叫,四下里死一般的静寂。
他走到了书房前,见那房门半开着,随着夜风吱吱作响。他想起了那坛御酒,打算进屋偷喝。
李云翰蹑手蹑脚踏上了石阶,轻步进了屋子。见屋内空无一人,他不由得一阵窃喜,伸手去取那坛酒。忽觉背后一道劲风袭来,他顿觉不妙慌忙一闪,一刀寒光划过头顶。
李云翰回头一看,却是两个手持钢刀的家丁,于是赶忙说误会;那二人并未多言,步步进逼欲将他拿下。
李云翰惊吓出了一身冷汗,瞅了个空当从窗户纵身跳出了屋子;他刚一落地,又有两个家丁持刀扑来,挥刀便砍。
这时,骆峰躲在了阴暗处悄悄观战。
李云翰见家丁杀招频出,他沉着应敌;打斗了三五个回合后,便将那几人一一击倒在地。他正欲缓口气,只见四周亮起了一片火把,院丁们纷纷围了上来。
骆峰冲出了人群,疾步走到了李云翰跟前,一脸肃然问是怎么回事?
李云翰拱手回道:“回大人,在下抄写了一日邸报感觉十分困倦,正在园内散步,不料却遭两位家丁截杀。”
“是么?”骆峰冷笑了下,“没想到白先生不仅文笔好,武功也是一流。说,你到此究竟意欲何为?”
“在下说过了,只是仰慕大人、找一份差事做。”
“那为何隐瞒武功?”骆峰厉声追问。
“大人过奖了。”李云翰微微一笑,“在下行走江湖多年,没一点护身保命的功夫怎么行呢。再说了,这点花拳绣腿,怎好向大人夸口!”
骆峰思忖了下,道:“按院规没我的同意,先生是不能随处乱走的。”
“这……都怪白某一时大意,还请大人见谅。”李云翰不卑不亢。
这时,妙锦走到了骆峰身边,道:“爹,白先生才入府,不熟悉环境嘛。”
骆峰看了眼女儿,又将目光转向了云翰,道:“念你初次犯禁,且不予追究;记着,下不为例。”
李云翰听了深施一礼赶忙谢过了他。
少阳宫内,一间密室。
太子和岑燊正在交谈着,付果带着画卷《双林图》到了。
太子接过了画手臂颤抖了下,对着岑燊语气凝重,道:“就按李先生之计,将此画献与杨嗣郎。”
“是,在下这就去见第五祺。”岑燊双手接过了画,答道。
付果听了有些不大情愿,对太子低声道:“此画乃镇宫之宝,为何要轻易送与他人?”
“求人办事,当舍得舍哪……”太子似有些无奈,微微闭上了双眼。
时光飞逝,转眼间七夕节将至,前来杨府送礼的人也随之多了起来。
这日午后,贾升、魏怀冰各自携礼到了杨府,杨嗣郎见了笑脸相迎,招呼二人坐下来喝茶。
寒暄了一阵,杨嗣郎沉下了脸,对着贾升道:“大人可是右相府的常客,不知近来可有什么消息?”
“回大人,林相近来身子不适整日间足不出户,常独自一人呆坐叹息。”贾升小心回道。
杨嗣郎听了脸露一丝得意之情,道:“他老了,不行了。”
“大人所言甚是。”魏怀冰附和道,“汪拱被杀,陈业硕遭贬,季温又远赴边关,这下老贼孤掌难鸣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行将就木之人,仍死赖着相位不放,看他还能挺到何时!”杨嗣郎恨恨道。
正说着,管家杨柯来报,说是骆峰派吕克送来了两筐鲜荔。
杨嗣郎听了欲见其一面,却被魏怀冰拦住了:“大人且慢,这份礼可不轻哪。”
“不过两筐鲜荔,能值几文!”杨嗣郎很是不屑。
“大人误会了。”魏怀冰伸长脖子往前凑了凑,“骆峰乃褚漠寒心腹,且与林弗走的很近,这两筐鲜荔怕是别有用意吧。”
“嗯,本相懂了。”杨嗣郎稍作思忖,复对着杨柯,“四弟,礼且收下。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不见他了。”
杨柯诺了声,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第五祺又来拜见。他对杨嗣郎说,要过七夕节了,特送上祖上珍藏的一副画作,吴道子的山水画——《双林图》。
杨嗣郎展开了画作细细一看,不禁大喜过望,笑道:“嗯,确是真迹!据闻此画乃画圣封笔之作,千金难求呀。”
“大人好眼力!”第五祺顿了下,一脸肃然,“不过,此画是献给陛下的。”
杨嗣郎听了很是失望,道:“这是为何?”
“属下此举也是为大人着想。”第五祺收回了《双林图》,缓缓道,“大人虽为左相,可是朝堂之上有林弗处处压着,难道不觉得憋屈?不过若想扳倒林贼,非得陛下点头不可!”
“第五大人所言甚是。”杨嗣郎轻轻点头,“林贼一日不死,我这相位是一日不稳哪。不过你也看得出来,陛下用我只是为了制衡朝政,并不想置他于死地。”
第五祺道:“大人无忧,在下倒有一计,不知可否?”
“说吧。”杨嗣郎双眉一扬。
第五祺看了眼贾升,杨嗣郎当即会意,笑道:“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第五祺向他建议,欲除林弗,不妨从其外围入手。
“此话怎讲?”杨嗣郎愣了下,道。
“自汪拱、陈业硕一倒,朝臣之中已无人为林贼摇旗呐喊。如今他所倚重者,也只有身在边关的褚漠寒了。大人若是斩断了姓褚的这条臂膀,那右相一位岂不唾手可得。”
杨嗣郎听了轻蔑一笑,道:“褚漠寒一介武夫,他远在边关又能奈我何!”
“大人可真是健忘哪。”第五祺神情肃然,“想当初褚漠寒没做成左相,常对大人耿耿于怀;若是他们二人内外勾结、联手攻击,那您这相位可就难说了。”
“难哪!”魏怀冰摇了下头,“褚漠寒深受皇宠,昔日曾有人告其谋逆,陛下不仅不信,反将告发之人交于他处置……此事太过棘手,不可不慎。”
“没错,此确非易事哪。”杨嗣郎道。
“大人勿忧。”第五祺将《双林图》轻放于桌面,正色道,“为扳倒褚漠寒,大人可选派一得力之士北使渔阳,暗中搜罗其罪证;待时机成熟,再弹劾上奏将其一举拿下。”
“嗯,此计不错。”杨嗣郎瞅了眼《双林图》,面带忧郁之色,“只是若要北使成功,没有合适之人怎成!”
第五祺说,他愿保举侍御史达复,此去必成。
杨嗣郎听了摇头,道:“达复虽有才学,行事也还干练,可怎见得忠心于我?”
第五祺摩挲了一阵《双林图》,缓缓道:“据属下所知,达复性直,素不满林贼所为;况且此人低调、中立,从未卷入朝中派系之争,不易让人生疑。大人若是仍不放心,不妨找他当面一谈,尔后再定不迟。”
“不必了,”杨嗣郎呵呵一笑当即定了下来,命达复北使渔阳。
骆峰故意为难李云翰,命他独自抄写二百三十份邸报,赶在七日之内完成。
李云翰一刻不停地抄写,累得喘不过气来。可即使这样,一日下来也最多抄写不过二三十份。
李云翰越写越感觉没劲;他想外出喝酒,却又怕被人发现。
正冥思间,妙锦端着果盘进了屋子,见他疲惫不堪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道:“如此下去,岂不累坏了兄长……”
李云翰唉叹了声,道:“按这速度,怕是没法如期完成了。”
“你后悔了?”
“受点苦累,算不得什么。”李云翰凄然一笑,“只是没有酒喝,越写越没劲。”
“喝酒,”妙锦突然沉下了脸,问他入府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是早说过了,进奏院清静,也好做份差事。”
“这等苦差你能吃得消?还有,你就不怕庆公子找上门来?”妙锦反问道。
李云翰呵呵一笑:“能躲一时是一时呗。”
话音刚落,家丁阿春进了屋子,说门外有一位姓杜的年轻人找他。
“这下有酒喝了。”李云翰听罢放声大笑,随之和妙锦出了进奏院。
原来达复有事找李云翰,少凌经不住他的再三纠缠,只得带他来见。
达复瞅了眼妙锦,说数日未见,他想陪李云翰畅饮一回。
“真是久旱逢甘霖哟,”李云翰听了心头一喜,将目光移向了妙锦,“这几日想酒喝都快想疯了。”
“去吧,别忘了早去早回。”妙锦思忖了下,“若遇着府内人问,便说陪我去东市买东西了。”
“你不陪我们了?”杜少凌问。
“嗯。过七夕了,我想去一趟东市,给娘买些轻薄细软的苏杭绸料做一件新衣。”妙锦回道。
告别了妙锦,李云翰等人到了海明楼,落座后先向店家讨要了两坛凤阙酒;他斟满了酒连饮了七八杯,方觉有些酒意。
达复轻皱眉头,说进奏院乃虎穴之地,问他为何去那儿?
“当然有事做了。”李云翰淡然一笑,“有时愈是险恶之地,反倒更安全些。芷园僻静,可常有人骚扰。进奏院乃褚漠寒在京的情报中枢,且与林弗、庆公子等人往来密切,若想探得实情不入虎穴怎成?”
“噢,原来如此。”达复点了下头,“可有什么收获?”
“急什么;”李云翰微闭着双目,“我观骆峰品性不错,只是误上了贼船;若能将他争取过来,岂不更利于行事。”
“李兄思虑周详,令人佩服。”达复轻啜了口酒,“前日黄昏我去芷园,只见大门紧闭,院子半空有烟气缭绕。我隔着门缝一看,原来是哑姑一人在树下烧纸,一边喃喃自语……我好生奇怪,她不是个哑巴么,怎会又说话了?”
“她说什么了?”李云翰微微一笑。
“她说什么要过七夕了,想念石大人……我再敲门,又没了动静。”
“实不相瞒,哑姑原为石相府内一侍女,因石大人突遭不幸,为了避难故化名哑姑。”见达复仍一脸茫然,李云翰停了下,又问,“达兄此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嗯。”达复点了点头,“杨嗣郎已答应了第五祺提议,欲派我北使渔阳,查证褚漠寒不法之事。待我办完此差,正好绕道去一趟受降城,拜会阿思诺将军。”
“诏令可下了?”
“还没有。”
李云翰道:“夜长梦多,万一被林弗有所察觉,他必会从中作梗。”
“这,无论能否成行,还需做好北使的准备。”达复顿了下,“临行之前,不知李兄还有什么交待?”
李云翰稍作思索,道:“阿思诺在受降城,郭翊在九原郡,两地相距不远,互为犄角之势。若一方有事,可向另一方求援。我与郭将军有旧,现修书一封,禀明此意,请捎与靖远侯。”
达复点了下头,随即命店小二取来了纸笔。李云翰挽起了衣袖就势在餐桌前写了起来。因长时间的抄录,他的手指颤抖不已,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杜少凌见他双目肿胀,写的十分吃力,于是讥笑道:“抄录不是份好差事吧。”
“唉,确是不堪其累。”李云翰苦笑了下,道,“杜弟来的正好,喝罢酒陪我去一趟慈恩寺。”
“去慈恩寺……”
“嗯,有一事还需你帮我呢。”李云翰说着将写好的信交给了达复,又叮咛了他几句。
妙锦从东市回来,静休了一阵,母亲刘氏走进了屋子。刘氏见了那些丝绸面料喜不自禁,连声夸女儿孝顺。母女二人有说有笑畅聊了一阵,刘氏谈起了婚嫁之事;说女儿也不小了,该找个如意郎君了。
“娘,你又催了;我还没玩够呢。”妙锦轻声怨道。
“哼,都二十出头了还想着玩呢。”刘氏沉下了脸,“说吧,是不是看上了白先生?”
妙锦听后脸色腾的红了,道:“娘,你乱说什么呢……”
“休要瞒我;自打他一进府,我就明白你的用心了。”
“娘,求你了,”妙锦贴紧了刘氏,“先别告诉我爹,行不?”
刘氏叹息了下,答应了……
近日来,骆峰一直牵挂着抄录邸报之事。午后,他阅览了一会近期其他诸院出的邸报,不免有些心事沉沉。
骆峰进了李云翰的寝室,却不见他的身影,登时心头一紧,道:“白先生呢?”
“小的也不知;他和小姐一早出了门,就再也没见着了。”随行的阿春小声回道。
骆峰疾步走到了桌前,随手翻了翻邸报,怒道:“怎么才写了这几份!”
“这,总计有五十多份吧。”
“还差近两百份呢。”骆峰唉叹了下,“后日就要发送了,按这速度,就是十个人连夜赶写也来不及了。”
“大人,要不再缓一缓……”
“哼,他敢误我大事,绝不轻饶!”骆峰说着气呼呼的出了屋子。
骆峰在院内焦躁不安的徘徊了一阵,忽听得前庭有人谈笑,抬头一看,只见李云翰和两个陌生男子背着许多行囊匆匆走了进来。
骆峰上前拦住了他,阴沉着脸,道:“白先生,抄写的怎样了?”
“大人不急,在下绝不会误事。”李云翰语气平和。
“只剩下两日了,我岂能不急?!”
“大人放心,明日申时来取便是。”李云翰一脸风轻云淡。
“痴人说梦,还差近两百份呢!”骆峰冷笑一声,又打量了下那两个年轻后生,“没我同意,你为何带生人入府?”
“咳,忘了告诉您了。”李云翰微微一笑,指了下少凌和另一个男子,“这两位呢,是菩提印坊的伙计,一个叫小林,一个叫小佟,是来帮我印制邸报的。”
“印制邸报……”骆峰一脸怒色,“先生可真是异想天开哪!”
“当然能印了。白某游历扬州时,那儿许多佛、道经书皆由印坊制作,精美无比。经书既能印制,邸报又何尝不可呢?”李云翰说完从身上掏出了那本《维摩诘经》,“这本经书,就是由小佟他们印制的,请大人过目。”
骆峰接了过去粗粗翻看了下。
小佟指了下身上的模具,道:“大人,这叫雕版印刷,目下刚在京城市面上流行;不紧速度快,而且印出的字迹清晰又美观。”
“两百份邸报,只要刻好了模具,不消半个时辰便可印完。”杜少凌跟着说。
见骆峰仍有些心神不定,李云翰又道:“大人,为了节省刻印时间,我还叫了四个刻字工,正在府外候着。”
“这,要是不成呢……”骆峰仍心存怀疑。
这时妙锦走到了近前,道:“爹,别逼了,时间紧迫,就让白先生试一回吧。”
骆峰无奈轻叹了一声,道:“好,白先生,我且信你一回;不过,两日之内要是仍制不出合格的邸报,休怪骆某翻脸无情!”
“是,大人。”李云翰淡然一笑,“在下甘愿受罚。”
妙锦见状,随即命阿春出院,将门外那几个店员叫了进来……
五十章 荐“白川”褚庆起疑心
太乐署,乐坊。
黎清和王诘正在指挥着一帮乐工们编练新曲,贾升黑着脸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黎清跟前,大声道:“黎清,从明日起你不用来乐坊上班了!”
黎清一愣,问这是为何?
“你已被辞退了!”贾升冷冷的道。
“这,”黎清嗫嚅了片刻,“辞退,总该有个原由吧。”
“你当真不清楚?”贾升阴笑了下,“这两年你身为乐丞目无尊上、庸碌无为……上一次庆贺戈将军凯旋,你竟然撂了挑子,杨大人对此很是不满。”
“大人,那日在下病重确实动不了身子,况且事先也给您请过假了……”
“赶快走吧,别再狡辩了!”贾升面若冰霜,“你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王诘上前一步,对着贾升道:“黎乐丞做事一向勤勉,虽是有些小过,可也是恪尽职守了。还望大人开恩,且绕他一回。”
“王乐丞,这也是你该管的?”贾升板起了面孔。
“那,可有任免文书?”
“敢跟我较真;”贾升白了王诘一眼,“在太乐署,老子一人说了算!”
“王兄,别跟他讲什么理了,黎某一人做事一人当。”黎清拉了下王诘,转过身子高声道,“大人不必多费口舌,黎某走人便是。”
黎清说罢整了整衣服,扬头而去。
王诘愣怔了一会,追到了乐坊门外,遥望着黎清远去的背影不禁黯然神伤。正凝思间,忽觉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王诘回头一看,却是平钰公主。原来明日将过七夕节,平钰要他陪着同去见圣上。
王诘小心翼翼,探问道:“可是为奏乐?”
“不,是咱俩之间的事。”平钰意味深长的说,随之嫣然一笑,“多年来皇兄一直牵挂我的婚事,他见过你也就放心了。”
王诘听了登时心头一震,手中的折扇险些落地。
“怎么不高兴?”平钰察觉出来了。
“殿下,此事太过突然……”
“怕什么,迟早都得告诉他的。”平钰顿了下,“他见过你也就放心了。”
“好吧。”王诘心生一计,假意答应了,“不过,婚嫁之事甚重,还需回家禀报过父母,以示孝敬。”
平钰“嗯”了声,轻抚了他一阵,柔声道:“记着,可不能食言哟!”
王诘无心再继续排练节目,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太乐署,一路心慌意乱回了家。
他惦记着七夕夜约见楼月之事,又想起平钰的交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打开了一坛酒,自斟自饮、借酒浇愁,不一会儿便喝得酩酊大醉,倒在了桌上。
少阳宫内,太子与付果商量着明日皇宫举办的七夕夜宴之事,长子李聿在一边听着。
付果说他都已准备好了,劝太子放心前去。
太子告诉李聿到时候随他一同赴宴,被付果劝止住了;说他再三思虑,还是带幼子李苋更妥些。
太子愣了下,道:“小果子,这岂不有违父皇旨意?”
付果干笑了下,凑近了他,道:“奴才也是为殿下着想……”随后,付果将他心中所计细说与太子;太子听了有些迟疑不决,在付果的一再恳求下,才勉强同意了。
夜色深沉,进奏院的西厢房内灯火通明。
杜少凌和小佟等几个菩提印坊的伙计手拿着刻刀,在模板上费力的雕刻着字。李云翰站在一边仔细查看已经刻好的模板,
不时提出一些建议。
“都大半夜了,还没刻完。”妙锦拎了只水壶进了屋子,眼神充满了焦虑。
“催也没用,”杜少凌耷拉着脸,“看来今晚又得熬一通宿罗。”
“姑娘不急,”李云翰接过了水壶,轻轻放在了桌面,语气平和,“万事开头难;只要挺过了这一关,后面就轻松了。”
“唉,有了这玩意儿,以后就用不着李兄了,”杜少凌瞅了眼云翰,“你呀,就等着失业吧。”
“失业,”妙锦对着少凌轻轻一笑,“别瞎说了,到时候我会劝爹留下他的。”
次日清晨,当东方露出了第一缕朝霞时,少凌和小佟等人终于雕刻完了十张版面。
李云翰对照着邸报样稿又仔细较对了一遍,确认无一字差错了,这才吩咐出清样。
不一会儿,小佟出了一张清样;因油墨调制的太轻,字迹有些模糊不清。
李云翰说别急,让他再试印一张。
众人又忙活了一阵,终于印出了第一份清晰的邸报。
李云翰看罢心里终于踏实了。由于劳累了一宿,他感觉身子十分疲惫,于是叮咛了几句,转身回了寝室去歇息了。
妙锦一早起来,迫不及待的到了西厢房,见到了新印出的邸报,不由得激动万分,拿起一份就去了书房。
骆峰拿起了那份新印出的邸报与样稿一一比对过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嗯,字虽是稍大了些,页数也多了几张,可是工整无误,看起来倒也清爽悦目。”
“爹,这回你该放心了。”
“嗯,不错;还是白先生脑子活络、做事有方,一下子帮我解决了多年来的大难题!”骆峰啧啧赞叹道。
昨晚,褚庆因担忧着砂金押运之事,也是一夜未曾安睡,次日一早起来,骑着快马直奔进奏院。
他带着两个随从进了院子,见西厢房仍亮着灯火、人声嘈杂,不禁心生困惑于是进屋察看个究竟。
此刻,少凌正在和小佟等人印制邸报。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少凌一抬头瞥见了褚庆,惊慌之下将油墨涂抹在了脸上,一边俯下身子伺弄起了模具。
褚庆大步进了屋子,踢了一脚少凌,问:“做什么呢?”
杜少凌佯装没有听见,仍低着头没吭一声。
一边的小佟听了赶忙直起了身子,说正在赶印邸报。
“赶印邸报……”褚庆有些惊讶。
“是的,是进奏院头一回试印。”
“嗯,不错。”褚庆听了似懂非懂,扫视了一下屋内,拧身出了门。
褚庆进了书房,对着正在翻阅邸报的骆峰高声道:“骆大人,过七夕了也不歇息一下。”
骆峰见了慌忙起身相迎,一边解释道:“又新出邸报了,骆某正在审阅。”
褚庆拿起了一份邸报,翻看了下,道:“为何改成印制了?”
骆峰轻叹一声,道:“这些年来,每次抄写邸报,少则百八十份,多则两三百份,不得出一丁点差错,也太累了。这下好了,有印坊帮忙,只需事先刻好版面、调较好油墨轻重,两日之内便可制完。”
骆峰说着递上了李云翰抄写的邸报:“公子请看,除了印出的字稍大了些,效果呢,与这张手抄的没有什么差别。”
褚庆觉得那张手写的邸报笔迹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翻看到了后面,见写着“白川拙笔”四字,不禁皱紧了眉,问:“白川……他是何人?”
“白先生呢,是刚刚进府的一位新人,专司抄录的。”骆峰小心回道,“就是他想出了印制之法。”
“新人,”褚庆顿了下,“这位白川呢,我倒是想见他一面。”
“这,怕是不行吧……”骆峰有些为难。
“哦?”褚庆睁大了眼。
骆峰赶忙解释道:“为赶制这批邸报,白先生又是排版又是雕刻,昨晚累了一宿,这会儿正睡的香呢。”
“好吧,那我就等他醒来。”褚庆悠然喝了口茶水,道。
见褚庆到了,杜少凌赶忙去寝室通知了李云翰。
李云翰听了脑子嗡嗡直响,再也无心睡下去了。他紧皱着双眉思索了一会,自语道:“怕什么,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的……”
少凌打了个呵欠,说他手头上的活已忙完,想回榴花客栈歇息一下。不待李云翰反应过来,他便离开了屋子。
褚庆与骆峰交谈了一阵,说萧关那批砂金今晚便到,有劳他亲自跑一趟渔阳。
骆峰听了面露难色,道:“公子,骆某近来公务缠身,实在难以成行。”
“这批货失而复得,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褚庆阴沉着脸,“只有骆大人亲自押送,我才放心哪。”
骆峰惶恐道:“公子有所不知;后日,圣上要在含元殿宴请各国使臣;初九,煌王要为其母过寿,已下了请柬;初十,杨嗣郎要例行视察各地驻京的进奏院,还需骆某小心陪着;初十二,宁王要为次子大婚……”
“别说了!”未等骆峰说完,褚庆将茶杯往地上一掷,怒冲冲打断了他的话,“这批货渔阳已催了几次了,无论如何得后日启程。”
骆峰惊吓出了一身冷汗,缓了缓神,道:“不是还有元帮主,他去也行嘛……”
“元冲,他也是分身乏术哪。”
“什么,他也去不了……”
褚庆看了眼四周,轻声道:“今晚他要去渭州查验货物,顺道还要去一趟九莲峰,当然是无暇顾及了。”
“噢,原来如此。”骆峰轻叹一声,“要不公子亲自押运,顺便看望一下大帅,岂不正好。”
“我怎能不想他?”褚庆苦笑了下,“可是我一旦回了渔阳,只怕再也走不了罗。”
“这是为何?”
“一回渔阳,父帅必将我留下。”褚庆喝了口茶,“当下三镇兵马雄壮,急需饷银、马匹,我滞留在京也是为了此事。而今我寸功未建、仓促北归,只怕父帅手下那些将领会笑话哪。”
“若是这样,不妨派吕克前去;此人曾随我多次押送,又熟悉沿途关卡、事务……”
“他,一个白胡子老头,也行?”褚庆轻蔑一笑。
“公子言过矣。此人原是褚帅帐下一名幕僚,且随我驻京多年,虽是年迈,却也忠心能干。”
“这……若是实在无人可用,他去也行。”褚庆思忖了片刻,“不过,为防路遇不测,还需一个武艺高强的护宝之人陪同……”
“公子勿忧,骆某愿举荐一人。”
“何人?”
“白川;不妨让他协助押送。”
“白川,”褚庆眉头一皱,“可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新人?”
“是的;此人不仅头脑灵活,且武功高强,在下曾有所领教。有他在,这一老一壮、一文一武,可确保货物万无一失。”
“能得骆大人如此赏识,我更想见一下这位白先生了。”
这时,忽听得窗外有些响动,褚庆顿时警觉了起来:“有人偷听……”
褚庆急忙起身,轻轻推门一看,却是妙锦。原来她听说褚庆到了,于是前往察看。
妙锦进了屋子,对着褚庆怒冲冲道:“公子,你也太欺负人了!”
骆峰不解,忙问她何事?
“爹,您评评理儿,他踢伤了小林,人家哭着要走呢,这以后谁还敢进府做事!”妙锦怨道。
“京城印坊多的是;他要走,走就是了。”骆峰颇不以为然。
妙锦说,不行!
褚庆笑问:“骆姑娘,你想怎么着?”
“我要你当面向他赔罪!”
“胡闹。”骆峰听后登时沉下脸来,“不过是一个小店的伙计,岂能让公子赔罪。”
见妙锦一脸不悦,褚庆莞尔一笑,道:“既然骆姑娘不高兴,我答应便是。”
“哼,虚情假意!”妙锦说着出了书房。
这时,倪遂急匆匆赶到了,附在褚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褚庆听罢随即向骆峰告退,说有急事需回庄园一趟。
“那,公子不等白先生了?”
“不了。”褚庆稍作思索,“若没别的什么变故,就按骆大人所说去做,货队后日一早出发。”
褚庆说罢离开了进奏院。
李云翰心忧褚庆到来,在屋子里不时的来回踱步,正思虑思着如何应对,只见妙锦疾步进了屋子。当他听说褚庆已离开了进奏院,心里悬着的石头登时落了地。
妙锦又说,庆公子此来,是因为手头上有一批货急需运往渔阳,想找其父押运。
李云翰问,什么货?
“没听清,”妙锦摇了摇头,顿了下,“不过,从他的面色上看,感觉十分重要。”
李云翰皱紧眉头思索了片刻,说过七夕了,他想回芷园看看。
妙锦笑着点了下头。
李云翰回到了芷园,武七已等候他多时了。武七向他汇报了楼月的情况,说她今日一早悄悄离开了榴花镇,进京后径直去了河东帮码头。
李云翰听了稍作沉思,惊道:“莫非她想找元冲报仇?”
“不会吧。她在码头转悠了许多,尔后又去了海明楼。”
“海明楼,”李云翰有些不解,“她去那儿做甚?”
武七摇头,说他也不知。
褚庆之所以急着赶回伏龙山庄,原来是贾升有急事见他。
贾升在客厅里等候了多时,仍不见褚庆的身影,不免有些焦躁不安。
眉黛看出来了,一边柔声细语陪他闲聊,一边不时挑逗上几句,贾升这才稍稍心安了些。
褚庆进了厅内,笑着向贾升拱手致歉,说让他久等了。
“有美女作陪,坐等了半日也值乎。”贾升倏的沉下了脸,“有件事呢,贾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兄又非什么外人,但说无妨。”
贾升低声道:“公子,杨嗣郎要对褚漠寒动手了。”
“贾兄何出此言?”褚庆心头一惊,问道。
“据闻杨嗣郎欲派达复北使渔阳,这其中的门道,想必不说公子也明白。”
“噢,原来是此事;”褚庆干笑了下,“朝廷每年都会派人例行北使,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以往北使皆由林相说了算;可这一次呢,是杨嗣郎亲自选派使者。”贾升干咳了下,“说白了,他明里是慰问劳军,暗里还不是想找褚将军的事儿!”
褚庆听了呵呵一笑:“庆某一介商贾,此事又与我何干!”
贾升冷笑道:“别揣着明白当糊涂!公子与进奏院往来密切,公子与褚帅的关系,难道非得我点破不成?”
“这……”褚庆故作轻松,“庆某行商多年,只知在商言商,又如何管得了这些?”
贾升听了登时脸露不悦,道:“公子既不领情,贾某这就告辞了。”
“且慢。”褚庆说毕,从博古架上取过了一只镂金玉碗,递上,“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当然有了。”贾升接过了玉碗嘿嘿一笑,“只需换掉北使之人,那不就得了!”
褚庆听了微微颔首。
五十一章 七巧楼太子伤心乞贤妃
夕阳西沉,夜幕徐徐降临,紫辰宫内华灯初上,香烟袅袅、人影婆娑。
为庆祝七夕节,寅时一过懿妃便在四个宫女的陪侍下开始了梳妆打扮;炫帝悠闲的坐在龙椅上,一边手捧着茶杯,不时打量上她一眼,夸赞几句她的妆容。
这时,高峻进来禀道:“奉陛下旨意,四位皇子已在七巧楼恭候多时了。”
“嗯,朕知道了;”炫帝轻轻挥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高峻并没有退走之意,又道:“陛下,只是皇长孙李聿未到。”
炫帝皱了下眉,问:“聿儿为何没来?”
“这,臣还没来得及过问太子。”
懿妃拧过了头,怨道:“这个太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连父皇的话也不当回事。每次见他总是哭丧着脸,没一点好心情,真是的。”
炫帝听了有些愠怒,道:“待会儿见了,朕非得好好训诫他一番不可!”
正说着,一个小黄门来报,说是杨嗣郎求见。
炫帝听了很是不悦,道:“这些臣子,过七夕了也不让朕消停片刻,不见。”
“陛下且慢。”懿妃回过了身子,“兄长此时觐见,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炫帝听后笑着答应了。
不一会儿,杨嗣郎进了殿内,拜见过炫帝。
炫帝耷拉着脸,道:“杨爱卿,过七夕了也不歇着?”
杨嗣郎听了嘿嘿一笑,双手捧着一只七彩宝匣毕恭毕敬道:“陛下,为贺此佳节,微臣特献上镂金鸳鸯香球一只。”
炫帝见了不免有些失望:“不就一只香球,也烦劳爱卿亲跑一趟。”
“陛下,此物乃臣命人精心定作,愿陛下与懿妃娘娘合美百年。”
懿妃走到了近前,一把拿过了那只香球,笑道:“兄长费心了。”
“好,朕收下了。”炫帝有些尴尬,“爱卿此来不单是为了献宝吧?”
“是的,陛下。”杨嗣郎不慌不忙,“目下又到了例行北使渔阳之时,臣以为还需提早做好安排。”
炫帝听了只觉好笑:“此等屑小之事,爱卿也牵挂在心哪……”
懿妃似乎察觉出了杨嗣郎的心思,道:“陛下,兄长好意提醒,是为了李唐社稷着想。褚将军长年戍边在外着实不易,就连臣妃昨晚也梦到了他呢。”
“嗯,是该慰问他了。”炫帝缓了下神,“此等小事何需上奏,杨卿安排便是。”
杨嗣郎听了心头暗喜,当即诺了声。他正欲起身离开,却被炫帝叫住了,问他,北使可有合适之人?
“回陛下,臣以为侍御史达复可胜此任。”
“达复……”
“正是。此人行事忠心、谨慎,且曾戍边多年,熟悉边关事务。”杨嗣郎恭声答道。
“嗯,此人做事公允、素有廉名,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炫帝轻捋了下银须,“好,朕答应了。”
随着夜幕降临,皇宫内外亮起了成千上万只彩灯,宛如黑夜里无数只璀璨夺目的星星。
乞巧楼下,厅堂内点缀着上百盏灯火,给这个宁静幽黑的夏夜平添了几分暖意。
平钰端坐于席首一侧,太子抱着幼子李苋相邻而坐;十六皇子荆王、以及盛王、丰王等人各携其妃依次坐开。
厅堂外,临近草坪边,贾升正带着一众乐工静候。
宁芯走到了贾升跟前,问他,为何不见王诘呢?
“这……”贾升面露一丝惊慌,“贾某也在等他呢。”
宁芯哼了声,旋即走到了平钰公主身边,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平钰听了有些惴惴不安,抬起头来漠然凝望着远处。忽见一只老鹰从半空俯冲而下,扑向草丛里的一群正在觅食的灰雀,啄伤了一只小雀。那鸟儿拍打着翅膀拼命挣扎、哀鸣。
李苋见状急忙跑上前去,欲驱赶那老鹰,不小心被石块绊倒了,划破了衣衫。
那老鹰转过身子欲啄李苋,平钰公主见势不妙随手抄起一只玉碟甩了过去,吓跑了老鹰。
太子起身向平钰深鞠一躬道了声谢,走到了李苋跟前仔细察看了一番,命付果取出了随身所带的针线,亲手为李苋缝补起了衣衫。
这时,炫帝带着懿妃等人到了,众人急忙上前参拜问安。
炫帝见太子手里拿着针线,颇为纳闷,道:“恒儿,为何带着针线?”
太子怯怯道:“回父皇,方才苋儿为救小鸟不慎划破了衣衫,儿臣怕有失体面,只好临时缝补一下。”
“恒儿也未免太矫情了,是想做给父皇看吧。”懿妃冷冷地道。
“儿臣不敢。”太子气色平和,“苋儿自小失母,儿臣只好代母为之,外出之时常备以针线、伤痛之药,以备不需。”
炫帝微微点了下头,俯下身子轻抚着李苋,道:“小爱孙,没伤着吧?”
“没有,多亏皇姑奶出手,赶走了老鹰。”李苋道。
“皇兄,刚才都是小妹亲眼所见。”平钰上前一步,“欣逢七夕佳节,怎能少得了穿针引线呢。”
炫帝听了哈哈大笑:“是呀,七夕乃乞巧之节,不仅要乞求手巧,更要乞求心巧,待会儿宫女们还要比赛穿七孔针呢。”
炫帝回头又瞅了眼太子,问:“皇长孙呢?”
“回父皇,聿儿前夜读书较晚,受了些风寒,儿臣怕传染给他人,故而没叫他来。”太子小心回道。
“恒儿,这都是你照顾不周哪。”炫帝说着走到了龙椅前坐下了。
“是,儿臣知错。”太子从桌上取过了一只漆黑木匣,双手呈与炫帝,“七夕佳节纳凉之夜,儿臣特献上贺礼一份。”
“是何贺礼?”
“三色冰酪。”
炫帝迟疑了下打开了木匣,一股冰酪的香气立时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当即龙颜大悦,道:“不错,目下三伏未尽暑气正热,你这份孝心难得哪。”
“回父皇,此冰酪乃儿妃萧良媛亲手所制。”
炫帝皱了下眉,道:“萧良媛,她不是在罔极寺吗?”
“是的。罔极寺距皇宫有数里之遥,她提前半个时辰做好了,盛在装有冰块的木箱里,尔后用快骑运来。”
“好,父皇且品尝一下。”炫帝说着取出了一块冰酪,吃了两口,连声称赞,“不错,冰凉柔滑细腻如丝,真乃人间美味。”
平钰笑道:“太子贤孝,酷暑之日献上此等美味,皇兄可真是有福哪。”
“嗯,那是。”炫帝听了十分得意,对着懿妃轻轻一笑,“爱妃,你也品尝一下吧。”
宫女为懿妃盛了一块冰酪,懿妃吃了一口,冷冷道:“此味确是不错,只是太过寒凉,陛下不宜多食。”
炫帝听了愣怔了片刻,随即呵呵一笑,轻声唤李苋前来吃上一块。
李苋到了炫帝身边,道:“皇爷爷,这是父王献给您的,我不能吃。”
炫帝听了黯然不语。
李苋又道:“皇爷爷,我还会唱乞巧歌呢,你想听不?”
“嗯,想听。”炫帝双眉舒展,“这小孙儿,不仅乖巧,小嘴也甜。”
李苋正要开口唱时,懿妃挥手止住了:“陛下,可别忘了皇妹之事。”
炫帝听了恍然有悟,扭头问一边的平钰:“小妹,上次你说的那位青衫之交可曾到了?”
平钰脸色一红,略带些羞涩,轻声道:“回皇兄,他因故要晚到一会。”
“晚到……”炫帝愣了片刻,又问,“不知这位雅士如何称呼?”
“太乐丞——王诘。”平钰低声道。
“噢,原来是他呀!”炫帝朗声笑道,“小妹真是好眼力;此人不仅长相俊美,且才学俱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声名誉满京城哪。”
“好是好,就是性子软懦了些。”平钰淡淡的回了一句。
“小妹,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屑小瑕疵何需计较!”炫帝唉叹了下,“父皇与母后仙逝多年,朕又因忙于朝政,疏漏了你的情感之事,为此常常是夜不能寐哪。”
炫帝说着滴下了泪水。
“皇兄不必难过,都怪小妹平日云游四海给误了。”
懿妃在一边见了颇为不悦,对着炫帝嗔怨道:“七夕佳节喜庆之日,陛下可真是多愁善感哪。”随之她将目光移向了高峻,命宫女们跳一曲欢快的穿针舞!
高峻听后轻诺了声,走到了厅外传令宫女们起舞。
随之,数十个浓妆艳抹的宫女姗姗而至,对着炫帝等人行了礼,手拿着针线对月穿针、轻舞了起来。随着舞起,堂下的众乐工在贾升的指挥下奏起了宫乐,不敢有一丝懈怠。
穿针舞一毕,平钰仍迟迟不见王诘的身影,心里愈加发慌。
席间,太子不时给李苋夹些菜肴,而他似乎对美食佳肴不感兴趣,几乎没吃一口。
懿妃在一边看了,丢下玉箸,怨道:“恒儿这是怎么了,板着脸儿一口也不吃。”
炫帝听了瞪着太子,道:“莫非这些菜肴不合你口味?”
太子慌忙起身行礼,小心回道:“回父皇、母妃,这些美味佳肴,孩儿舍不得吃。”
“有何舍不得?”
“聿儿因病没来,儿臣心怀内疚,想多留下些佳肴给他带回去享用。”
“嗯,这才像是为父之道。”炫帝呵呵一笑,“你不必拘礼,放心用餐便是,回头父皇派御厨去给他另做一回。”
这时李苋跑到了炫帝跟前,急切道:“皇爷爷,父王胆小,你看他吓得又出汗了。”
“这……”炫帝心生一丝怜悯。
李苋道:“小孙儿愿为皇爷爷助兴,唱一曲《乞巧歌》。”
炫帝点了点头。
李苋站在了席中央向众人唱了一支《乞巧歌》:“乞手巧,乞衣衫;乞心通,乞容颜;乞我爹娘百千岁,乞我夫妻千百年……”
太子听着苋儿的唱曲默默流下了泪水,一边用衣袖擦拭。
在座之人见了无不为之动容,一时默然相视半晌才缓过了神。
高峻见状,给太子递了只手巾,劝他别难过了,小心伤了身子。
炫帝虽也有些伤感,可仍故作镇静,问太子:“此间欢娱何故落泪?”
“回父皇,儿臣是为两个孩儿落泪。”太子抹了把眼泪,“刚才听苋儿唱曲,想起了韦妃早逝,两个孩儿没了娘亲,而萧良媛又不在身边,儿臣心痛难抑故而流泪。”
炫帝听了长时间不语。
“原来是为情所伤呀。长安多佳丽,那就再选一位是了。”平钰将视线对准了炫帝,“皇兄,你说呢?”
炫帝点了下头,对着太子道:“据说故宰相张九龄的孙女长相貌美、颇为贤惠,你可愿娶她?”
“这,父皇……”太子面露难色。
懿妃喝道:“恒儿,还不赶快叩头谢恩!”
“回父皇,儿臣不答应。”太子鼓足了勇气,道。
炫帝一愣,又问:“你想孤老终身?”
“父皇误会了,儿臣心里只有萧良媛一人。”
“哼,还想着她呢。”懿妃怒道,“别忘了,她可是戴罪之身!”
炫帝强压住内心怒火,道:“恒儿,父皇再问一句,你答应不?”
太子低头不语。
这时李苋跑上前道:“皇爷爷,别逼父王了,他一受惊吓,小孙儿也伤心了。”
李苋说着哇哇大哭了起来。
“唉,真是可怜。”平钰望着炫帝,“萧妃受罚已有数月,看在两位小皇孙的份上,您就恩准她还俗回府吧。”
炫帝思忖了片刻,对着太子道:“恒儿,念在你皇姑母的情份,父皇准许萧妃回府。不过要切记严加管教,休得再出一丝差错!”
太子听了大喜,当即向炫帝叩拜谢恩。
平钰又呆坐了一阵,仍不见王诘前来。回想起王诘临别时的话语:“七夕之夜花好月圆,海明楼上两相欢……”她突然有所醒悟,于是找了个借口向炫帝告辞,匆匆离开了乞巧楼。
五十二章 七夕夜王诘复仇难遂愿
元冲在海明楼饱食了一顿生鱼脍。临近黄昏,他趁着天色尚明离开了酒楼,带着幺红和两个护卫直奔城南而去。
途经一条僻巷时,幺红按捺不住心头的困惑,小心问道:“帮主,说好的东去渭州,怎么又往南走了?”
元冲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道:“改去九莲峰。”
“帮主去九莲峰做甚?”幺红追问道。
“多嘴!”元冲挥了下鞭,“这也是你该问的?”
幺红听了赶忙俯首认错。
王诘和楼月一路跟踪着元冲,见巷道四下阴暗荒僻,于是一连甩出了数支梅花箭镖。那两个护卫中镖倒地,幺红险被击中,躲到了一株树后。
元冲避过了箭镖,飞身下马大喝一声:“何人胆敢行凶?”
楼月和王诘并未答话,蒙着面挺剑直扑上前,左右夹击元冲。元冲不慌不忙抽出了大刀,以一敌二。他刀法娴熟、刚劲有力,逼得王诘、楼月步步后退。七八个回合,王诘和楼月明显落了下风。两人见势不妙欲行退走,却又被元冲、幺红死死缠住,一时难以脱身。
不远处,一队巡逻的官兵闻声赶了过来。
危急时刻,忽见两个蒙面汉子赶到,一面拼死敌住了元冲,一面急呼王诘、楼月逃走。
王诘听那蒙面汉子话音耳熟,知是李云翰和武七,登时松了口气。
元冲和李云翰、武七分别交了手,见两人皆为五行刀法,不禁有些困惑。
武七拼死敌住了元冲,力道与刀法不相上下。打斗了四五个回合后,武七并未恋战,掩护着众人且战且退,到了巷口一个纵身跳出了圈外;元冲因有要事在身,并未追赶,带着幺红匆匆离去。
李云翰率众人逃到了一座破旧的寺院。一进屋内,他便对着王诘责斥道:“你也太鲁莽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说一声。”
“事急矣,不想连累了兄长……”王诘深表歉意。
“李兄怎知此事?”楼月问。
“你说呢?”李云翰微微一笑,“‘七夕’之约,话里有话,岂能瞒得过我。”
“多谢兄长相助,”楼月唉叹了声,“只可惜没杀了元冲那狗贼!”
李云翰说,元冲武功极高,即使他们三人联手也未必能胜。
王诘点了下头,道:“没错,此人武功确在你我之上,力道强劲、刀法纯熟,颇似李兄之五行剑法。”
“当然像了,他也曾拜紫旭真人为师呢。”李云翰道。
“原来如此。”王诘静默了下,“对了,刚才听他们说要去九莲峰,不知意欲何为?”
“九莲峰,”李云翰脑海里迅速闪过褚庆询问武德秘宝的画面,“莫非是为了寻宝……”
“寻什么宝?”
“武德秘宝。”李云翰说着取下了玉佩,递与武七,“七郞,带上此佩速去九莲峰,请师父多加提防。”
武七诺了声,接过玉佩领命而去。
沉默了一阵,王诘又道:“对了,上次我去宗正寺查阅皇室族谱,找到了有关隐太子的记录:他膝下两女之事较为详尽,而所生五子只写夭亡,再无多言;由此看来,当初隐太子罹难之后,除了两个女儿侥幸活着,再没留下任何子嗣了。”
李云翰惊道:“真的?”
“我亲眼所见,岂能骗你!”
“你是没骗我。”李云翰思忖了片刻,“不过,史籍历来是由胜者所写,这其中的隐晦之情,或许只有上苍晓得了!”
屋内一时寂然。
忽然从门外传来了一阵朗笑,随着屋门一开,从暗黑之中走进来了一位中年女子,众人抬头一看,却是平钰公主。原来平钰悟出了王诘所言,带人一路跟踪到了寺院。
见众人惊慌未定,平钰高声笑道:“什么名满天下的才子,原来是一伙鸡鸣狗盗之徒罢了!”
“殿下,你……”王诘支吾其辞。
“言而无信。”平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私会小情人,让我在皇兄跟前丢尽了脸面!”
“师姐息怒,是我约他来的。”李云翰解释道。
“是么?这深更半夜的,一个个腰悬利刃能干出什么好事!”平钰凝视着李云翰,“你呀,还真拿自个儿当皇亲了,竟想从皇谱里为自己找一个出身,这下该死心了!”
“真的不会假,假的也真不了。”李云翰一脸淡定。
“还嘴硬呢。”平钰白了他一眼,又走到了楼月跟前,讽笑道,“哟,这小妖女又回京了!”
楼月厉声道:“为父报仇,这也有错?”
平钰哼了声,将目光移向了王诘:“你堂堂七尺男儿,却屡屡食言,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人!”
“师姐言重了。”李云翰欠了下身子,“俗言说,强扭的瓜不甜,殿下又岂能以势欺人、夺人所爱!”
“是么?这只瓜呢,不管它是甜是苦,我是摘定了。”
“休得蛮横!”楼月按剑上前,“为了王诘,我愿与你比试一番。若是我输了,王诘跟你;你若输了,以后别再找他!”
“想赢我?行,你出招吧。”平钰冷笑一声,旋即亮出了剑来。
楼月也不答话,抽出剑来比划了下,随之与她对打在了一起。
王诘在一边见了心里发慌,却不知如何是好。
李云翰见楼月渐落下风,于是轻甩了下袖扇灭了蜡烛,登时屋内漆黑一片。平钰见状只好停下了手,怒道:“谁做的手脚?”
屋内一片静寂。
“天意呗。”李云翰重新点燃了蜡烛,“佛堂之前舞刀弄剑、亵渎圣灵,连老天也看不过去了。”
“什么天意,分明是你不想看我赢她!”平钰说毕走到了王诘身边,轻拉了下他,劝他一起走。
楼月趁平钰不备,突然挥起剑来从身后猛刺了过去。
平钰闻听响动,身子一扭躲了过去。不料紧接着第二剑又刺了过来,平钰躲避不及,眼看着刀尖就要刺中她的左臂。好在王诘及时出手,一掌击倒了楼月。
楼月面露痛苦从地上爬了起来,痛责王诘,为何打她?
“你背后伤人,也太卑鄙了!”王诘愤然道。
“哼,你敢骂我……”楼月颤抖了几下,泪水将出。
“大伙可亲眼见的,”平钰一脸不屑对着楼月,“就算你赢了,仍是个下三滥货色!”
“哼,你俩都骂我;”楼月见状分外委曲,泪水夺眶而出,“我这就走!”
楼月说毕扭捏着身子出了屋子。
王诘上前几步欲追赶楼月,被李云翰拉了回来,道:“让她走吧;她满脑子全是仇恨,也该清醒一下了。”
王诘望着楼月远去的背影,长长叹息了一声。
“师姐受惊了,”李云翰凝视着平钰,“此事既因王诘而起,当由他作一了断。”
王诘听了很是为难,讷讷了半晌才道:“楼家有恩于我,楼父遇害,月儿又落得如此光景,我怎能弃之不管!”
“那我呢?”平钰问。
王诘一时难以作答。
“当断不断必生祸乱!”李云翰怒视着王诘,“是时候该做作决断了。”
“殿下,要不这样,等我为楼伯报了仇,报答过楼家的恩情再说。”王诘小声道。
“你俩可真行,说来说去,又将我给绕进去了。”平钰紧盯着王诘,“行,我再信你一次;不过,在没除掉凶手之前,你还得听我的。”
王诘无奈的点了下头。
待平钰走开了,王诘赶忙出了寺院去追寻楼月。
楼月并没走多远。两人见面后相互对视了一阵,王诘先开口致了歉意,誓言会断了与平钰之情。
楼月见他泪语相告情意恳切,不免有所释怀,心一软原谅了他。
当晚,王诘找了一家僻静小客栈投宿,两人同床共寝又恩爱如初。
因担心元冲报复,次日一早,王诘带着楼月出了京城,到了三官庙。两人穿过庙后的一片黑松林,拐过了一道山梁,眼前是一片高低不等由砖石垒成的塔林。塔林正南方向有一块开阔的平地,搭建了七八间房舍,虽是简陋却也整齐雅致。
王诘对楼月说,此处名为塔坡,让她在此放心休养;待日后有了机会,再设法为父报仇。
“嗯。”楼月眼含秋波,轻皱了下眉,“只是初到此地,何以安心住下?”
“放心,待会儿见过一人,你就放心了。”王诘说毕信步走到了其中一处三开间的房门前,轻轻叩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从屋里走出了一位白眉老僧,原来他正是王诘的师父智明长老。
王诘拱手行礼,拜见过师父。
智明问他,此来何事?
王诘看了眼身边的楼月,道:“这位楼姑娘,因家人不幸遇难,弟子想带她在此小住几日,还望师父恩准。”
智明轻捋长须,凝视了楼月一阵,道:“姑娘眉宇之间暗藏一股杀气,不知有何苦衷?”
“长老见谅,”楼月双眉一蹙,“家父为人所杀而报仇不得,故此心生杀气。”
“因报难料呀。”智明微微一笑,“姑娘且住下,但愿这天地之灵气可洗净姑娘心头之恨,重拾平静。”
楼月欠身道:“谢长老教诲。”
“师父不仅德行深厚,武功也是非比寻常。”王诘对着楼月说。
“太好了,不知长老能否教我?”楼月恳求智明。
“姑娘见笑了,老衲不过粗通些拳脚功夫而已。”智明长老微闭双目,“况且武学种类繁多,拳脚、兵械、内功、暗器……不知姑娘想学哪一样?”
楼月怯声道:“我呢,想学最简单、又最厉害的……”
“这可难煞老衲了。”智明神色肃然,“初次相见,不知姑娘武学根底深浅,可否先演练一下。”
楼月诺了声,随即抽出了剑演练了起来。
待安排好了楼月,王诘又赶回了太乐署。他担心自己迟到了而受贾升责斥,心神不安的看着乐工们演练了一阵。见一切如常,心方才安稳了。到了午后,忽接黎清派人捎来了口信,说有要事请他前往黎宅一叙。他趁着歇息空当,悄悄溜出了乐坊,匆匆赶往黎宅。
王诘走了没多久,宁芯奉命前来找他,却没见到人,当心起了恨意。
到了黎宅,王诘见过黎清,稍作寒暄了一阵。黎清神色凝重,轻叹了声,道:“我就要离开长安了,临行之前想与王兄道声别。”
王诘感觉事出突然,问这是为何?
黎清给他斟满了一杯酒、递上,不紧不慢的说,他一向自视清高,数年来从不与达官贵人们交往,推掉了许多宴会曲乐之邀,得罪了不少人……此次被辞,他更是无脸在京城待下去了。
“黎兄风骨清奇、不事谄媚,实在令人敬佩。”王诘紧蹙双眉,“不知黎兄又要去往何地?”
“东都洛阳。黎某刚过中年,上有二老下有孩童,还需找份活计养活他们。”黎清喝了口酒,“东都乐坊有我旧人,我想去那儿讨份差事做。”
“好。”王诘点了下头,“黎兄离别之日,小弟定要前往送行。”
“王兄不必了。”黎清凄然一笑,“王兄新到太乐署,一应大小事务皆需亲身而为,已是劳累不堪,更何况贾升那厮紧盯着不放呢。”
王诘苦笑了下,道:“嗯,也罢。”
两人虽在乐坊一同共事的时间不长,可是皆视对方为难得的知音,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且饮且谈一直喝到了黄昏。
五十三章押运砂金一路坎坷遭劫掠壮士救山民
七夕刚过,齐傕便来见林弗,说杨嗣郎夜见炫帝,定下了达复北使之事。
林弗听了哭丧着脸,道:“唉,老夫本想着劝阻圣上,不想这一回又被他赶在了前头。”
齐傕不解,道:“岳仗大人,达复北使不过是例行公务,您又何必如此顾虑?”
“你呀,可别小觑他了。”林弗倏的拉长了脸,“此番杨嗣郎绕过老夫而定下了达复,必是另有所图。”
“此话怎讲?”
“这些年褚漠寒与老夫走的太近,老夫担心他欲借北使之名而暗行调查之实哪。”
“这……姓杨的这一招也够阴的。”齐傕思量了下,“木已成舟,要不给范阳报个信儿?”
“不必了。”林弗颤微微的端起了茶杯,喝了两口,“褚公子会给他说的。”
齐傕听后点了下头。
次日,李云翰一早起来,但见冷风习习,天色晦暗。
当他赶回了进奏院,骆峰已在书房等候他多时了。
骆峰从博古架取下了那坛御酒,斟满了一杯,笑吟吟递上,请他一饮。
李云翰轻轻推开了:“大人,在下说过已戒酒了。”
“休要瞒我。”骆峰语气骤冷,“先生不仅饮酒而且嗜酒如命。”
李云翰迟疑了下,默然不语。
骆峰放下酒杯,从床头取过了一只水囊,道:“这可是先生的?”
李云翰见是藏在假山石洞里的那只,顿觉瞒不住他了,于是稍作颔首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好酒也。”
静默了片刻,李云翰见骆峰愁眉不展,问他可有什么心事?
“先生好眼力。”骆峰点了下头,“近日有一批来自河西的贵重药材急需运往渔阳,怎奈骆某公务缠身无法成行,故此愁闷不安。”
“原来如此。”李云翰淡然一笑,“京城镖行数以百家,大人只需选一家声誉好的便是。”
“何需什么镖行,只是少一得力之士领队。”
“吕院使做事勤勉,且忠心不二,他去怎样?”李云翰试探道。
“吕院使虽忠心尽职,可毕竟年迈体衰,他一人去我仍是放心不下哪。”
李云翰拱手,道:“大人若不嫌弃,白某不才愿随队前往。”
“你,”骆峰双眉紧锁,“此去渔阳千里之遥,且多行崎岖小道艰险重重,此等苦头只怕先生吃不消哪。况且,途中若遇山匪打劫,这动刀动枪的……”
“大人放心,这些我自会应对。”
“嗯;先生肯去,骆某当然求之不得。”骆峰稍作思忖,“不过,先生一走,这抄写邸报的事儿又交给谁呢?”
“大人难道忘了,如今邸报已改成印制了……”
骆峰听了哈哈大笑:“哟,看我这记性,真是健忘。”
“以后如出邸报,大人可找菩提印坊便是。”李云翰又补充了一句。
骆峰捋着胡须连连点头称是:“好,那就这么定了。”
“不知何日启程?”李云翰问。
“明日一早。”
李云翰走到窗前观望了一阵;天色十分阴暗,一阵冷风吹打着枯叶簌簌划过,倍增几分凄凉之感。他转过身子,对骆峰说,事不宜迟,今晚即可出发。
“先生为何这般心急?”
李云翰正色道:“多日来长安城酷热难奈,不见一丝雨滴。一早天象有变,南风渐起,预计明日巳时以后京畿一带将有暴雨临至;一旦进入了雨期,那可就难行了。”
骆峰走到了窗前,抬头静观了一会天色,自语道:“嗯,是要变天了。”
李云翰提议,货队不如提早出发,赶在暴雨降临之前出了潼关,那后面的行程就从容多了。
“嗯,早走当然好了,不过此事还需给庆公子通报一声。”
李云翰听了并未作声。
这时妙锦从门外走了进来,高声道:“爹,我也要去渔阳!”
“胡闹,你去做甚!”骆峰喝斥道。
“不,孩儿偏要去嘛。”妙锦乞求道。
李云翰对着妙锦笑道:“听话,你爹舍不得你走。”
“爹,我要回渔阳看奶奶。”妙锦拽了下骆峰的衣角,“三年多没见了,我想她了!”
“锦儿,这次时间太紧,下一次爹带你去!”
“不,我就想回渔阳嘛。”
李云翰打了个圆场,对着骆峰道:“大人放心;有我在,路上会照顾好她的。”
骆峰见拗不过女儿,只好勉强同意了,又叮嘱她路上要当心一些事……
说罢,骆峰对着李云翰道:“吕院使熟悉沿途各处地形、关卡,由他带队负责行程安排;你呢,做个副手,看护好货物,保护好随行人员安全便可。”
待李云翰答应了,妙锦有些迫不急待,要拉他出门逛街。
李云翰有些尴尬,在骆峰的逼视下稍稍低了下头。
“爹,时间还早着呢,”妙锦朝骆峰扮了个鬼脸,“我呢,要给奶奶去买好多好多的礼物。”
不待骆峰同意,妙锦便将李云翰拉出了书房。
临近黄昏,李云翰和妙锦骑着马儿、背着行囊赶到了城东一处低矮的柳林边。
吕克正在带人清点着货物。
李云翰下了马,试着掂量了下货物袋子,感觉十分的沉重。他走到了吕克身边,道:“这些药材也太重了,马儿能吃得消?”
吕克愣怔了下,呵呵一笑:“只是些河西所产的珍贵药材,大黄、党参、当归等,装满也不过百余斤;一路走走停停,这些马没一点问题。”
“吕叔,怎么进奏院也贩卖起了药材?”
吕克干笑了下,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道:“骆大人有交待,先生只需负责货队安全,别的什么就别多问了。”
“还有我呢。”妙锦走上前来,嘴角一撇。
吕克笑道:“你呀,别惹事儿就好,怎敢给你派活儿。”
“我当然有活干了。”妙锦一本正经,“你呢,是总管事的;李兄呢,负责押运;我呢,老三嘛,打打下手,万一你俩争吵了起来,可得都听我的。”
“行,我依你。”吕克笑着摇了下头。
褚庆闻听货队突然改了日期要提早出发,于是急忙带着尤潜、拔都等人赶到了城外。
离货队尚有三五百步时,褚庆命众人停了下来,上了一处高坡。他朝着货队远望了一阵,突然发现了李云翰的身影,不禁惊道:“李云翰,他怎么来了……”
褚庆随即吩咐尤潜去唤吕克,说有要事见他。
不一会儿,尤潜将吕克带到了近前。
褚庆一脸肃然,问他为何要提前出发?
吕克说,骆大人担心明日将有暴雨,怕延误了行程,故而提早赶路。
褚庆又指了指李云翰,问:“那位穿青衣者何人?”
吕克望了一眼,笑道:“他叫白川,府上新来的抄录主事。骆大人说他忠勇可靠,安排他给老奴做帮手。”
“白——川。”褚庆冷笑一声。
“怎么,公子认识他?”吕克问。
拔都喝道:“公子,我去将他绑了!”
褚庆瞪了他一眼,道:“放肆!白先生乃我诗社旧友,休得无礼!”
“公子和他是老相识了……”吕克仍心存疑惑。
“没错,”褚庆点了下头,“这个白先生可不简单哪,吕院使一路可得当心了。”
吕克嗫嚅着:“这……”
“为确保这批货物安全,我让拔都随你同行。”褚庆板着面孔,“记着,这批货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吕克赶忙诺了声,带着拔都回到了货队,随即令众人动身。
李云翰见了拔都,只是笑着点了下头。
货队穿过了柳林,行进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渐渐的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里。
九莲峰下,夜色深沉。
随着几声鸟鸣,一只鹞子飞出了阴森森的猿王洞,在低空盘旋了两圈轻盈而去。
元冲驾着一叶小舟进入了洞内。他一手握着船桨划行,一手举着火把四处张望。
山洞幽暗,水流湍急。才进洞口的那一段尤其狭窄,仅容一只小舟通过。行了两三百步,到了山洞深处,水面陡然变得开阔了起来。
元冲手举火把正仔细察看着,忽听得背后传来一阵异响,他回头望去,暗黑之中有一只小舟向他直冲而来,紧接着一股劲风袭至。
元冲一时猝不及防,被那劲风震得胸口作痛,如同火烧一般。他遭人突袭,于是佯装受伤,倒入了水里。
他坐下的那只小舟像箭一般直冲洞壁而去,瞬间撞得支离破碎……
元冲夜探猿王洞,不料遭人掌击,只得铩羽而归,连去渭州的行程也取消了。他回到帮会后,休息了两日才恢复了元气,去向褚庆做了汇报。
褚庆听了很是懊丧,道:“以帮主之功力,竟会遭人暗算,真是可笑。”
元冲摸了下胸口,道:“当时元某疏于防备,那人突然从身后出掌发力,力道十分强劲,震翻了小舟。”
“没伤着要害吧?”
“嗯,幸得我及时潜入水中,躲过了第二掌。”元冲缓了下,“休息了两日,已没什么大碍。”
“何人会有如此功力?”
“元某事后推测,只有那紫旭真人最为可疑。”
“他……”褚庆思忖了片刻,“此人当年曾号称大唐第一剑,加上这些年潜心修练,想必其武功已是登峰造极。元帮主,此事一出他必会加强防范,以后切莫轻举妄动。”
“那探宝之事……”
“且放一下。”褚庆起身踱了两步,扭过了头,“按行程计,那批砂金也快到渔阳了;可是不知为何,我仍是放心不下哪。”
“公子何意?”
“请帮主即刻赶赴渔阳,确保砂金安全。”褚庆紧盯着元冲。
元冲听后愣怔了一会,点了下头。
褚庆仍有些不大放心,将其心中所想又细细叮咛了一番……
次日,李云翰和吕克等人押运着货物继续北行。虽说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可有妙锦相伴,两人有说有笑,倒也十分惬意。
晌午时分,货队停靠在了一处山洼,大家找了块阴凉地纷纷坐下来歇息,一边喝水吃着干粮。
吕克简单用过了餐,喝了些水,眯着眼小憩。忽然几只马蜂飞来,他赶忙挥手拍打。可那马蜂不走,仍绕着他的头顶盘旋。吕克无奈,起身欲另换个地方。
吕克往山洼深处走了几步,猛一抬头发现七八丈开外的崖壁上长了一株碗口般大小的灵芝,不由得心头一动,前去采摘。不料那山坡湿滑,他刚爬了没几步,一不小心滑落了下去。他急忙抓住了石壁缝里长出的一株小树,身子悬在了半空。
李云翰闻声赶到了近前,将绳索一头固定好了,一头套在自己身上。他小心翼翼的接近了吕克,将他救了上来。
吕克为此深为感激,谢过李云翰救命之恩。
李云翰问他为何不走官道,尽选些崎岖山路?
未等吕克开口,妙锦抢先道:“可不呢,一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比那逃荒的还可怜。”
吕克唉叹了声,道:“官道平坦好走,可是关卡多查得也严,还是走小路安心。”
“朗朗太平盛世,又有通关文书,还怕什么关卡?”李云翰追问着。
“这你就不懂了。”吕克眨了下眼皮,“到了人家的地盘,通关文书顶个屁用!他们要的是银子,就等着雁过拔毛呢。小路呢,虽说艰险荒僻,可还是近多了。先生别急,再辛苦几日等到了解州地界,那就没事了。”
“解州……”
吕克点了下头,道:“是的,那边有我们的人接应,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了。”
“那还得多久?”
“两三日吧。”吕克一扬眉,“先生,怎么吃不消了?”
“无碍,我只是随便问问。”李云翰说着走开了。
货队又缓缓行进了一日,当晚露宿在一条荒僻的山谷。
吕克十分疲倦,斜卧在坡地上闭目歇息。不远处,拔都倚靠着一株枯柳啃食牛肉,一边喝酒。
李云翰借口去巡查。到了货物堆放地,他见四下无人注意,悄悄用小刀戳开了药材袋子,从袋里流出了一些黄色颗粒。他掬在手里细看,却是砂金。他连戳了三只,皆是如此,不禁皱紧了眉。忽听得身后一声大喝,李云翰回头一看,只见黯淡的星光下拔都凛然而立,两眼喷射出一道凶光。
“哦,是将军,”李云翰收回了小刀,漫不经心道,“有两只袋子破了,试着堵一下。”
“哼,还不是你扎破的。”拔都怒道。
“血口喷人!你敢怀疑我偷东西?”
“是又怎么了!”
两人正争吵间,吕克赶到了近前,道:“别吵了;袋子破了叫人缝补一下不就得了,有什么好闹的。”
“吕大人,是他扎破的!”拔都辩解道。
“怎么会呢?今日一早我就发现那几只袋子磨了个洞;”吕克一脸笑颜拉了下拔都,“将军快去休息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呢。”
拔都听了狠狠的瞪了李云翰一眼,怏怏不乐的走开了。
翌日,货队缓缓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由于路边没有树木的遮挡,骄阳直射在皮肤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李云翰给妙锦使了个眼色,两人故意落在了队伍后面。他告诉妙锦,昨晚他查看过了,袋子里装的全是砂金。
“砂金,怪不得那么沉。”妙锦缓了下,“那李兄之意……”
李云翰抬头望了眼前面的车队,低声道:“褚漠寒包藏祸心早有谋反之意;一旦这批货落到了他手里,那可就糟了。”
“兄长,你……”
“绝不能让它落到褚贼之手。”
“真是意气用事!”妙锦正色道,“你想过没有,一旦这批货出了事,岂不连累了我和家人。”
“这,”李云翰苦笑了下,“过了今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成,等这批货交付过了再说!”妙锦语气十分坚定。
李云翰听了不禁长叹了一声:“唉——”
七夕刚过,太子便迫不及待的派付果前往罔极寺,去接萧良媛回府。
萧良媛自打入了佛门,数月以来独自一人孤火清灯甚是苦闷无聊。这日午间,她正与竹影法师在寝室闲聊,忽见付果到了,说要接她回宫,很是惊讶。
待问清了原委,萧良媛激动的流下了泪水,轻叹道:“上苍哪,想不到我此生还能重回太子身边……”
付果驱车将萧良媛接回了少阳宫,太子和长子李聿、幼子李苋等人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了。
太子见她面容憔悴,不禁泪湿衣衫,嗫嚅着:“爱妃,受苦了……”
萧良媛面色平和,道:“但得殿下平安,妾妃受点委曲又算得了什么。”
李苋跑上前来扑倒在了萧良媛的怀里,啼泣道:“娘,您可算回家了……”
“嗯,苋儿又长高了些,”萧良媛泪水盈眶轻抚着他,“这一回娘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进了宫内,众人围坐在一起互诉衷肠、好不欢喜。太子命人安排宴席,为萧良媛接风洗尘。
正谈笑间,岑燊匆匆来报,说达复北使一行已离开了京城。
太子听了面露笑意,长长出了一口气。
改日,运送砂金的货队行进到了解州地界,天气仍是躁热难奈。
吕克见众人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于是借宿在一座名为“小池”的官办盐场,打算吃饱了饭、养足了气力再行赶路。
借着歇息之机,李云翰和那守护盐场的兵丁闲聊了起来,方知此座盐场乃褚漠寒开办,是河东帮贩运货物的一个中转站。
原来,褚漠寒打着官办旗号在河东地界开办了七八座盐场,除留作自用外,余下的大部分盐巴都被贩卖到了中原、河西等地,以换取银两、砂金、马匹等所需,用以充实军队。
为了扩大和回纥的交易,褚漠寒计划在北境另辟一条盐运通道。可是由于货队要途经九原郡辖地,而郡守郭翊并不买帐,时常派兵拦截盐车,以致迟迟运行不畅。
褚漠寒为之十分懊恼,他听从了严过的建议,派人暗中收买了郭翊的部下将领纳尼,欲图除掉这个眼中钉。
货队歇息了一晚,离开了小池盐场,继续向北行进。
由于夜间下过一场阵雨,山路泥泞不堪,车队行进缓慢好似蜗牛爬行一般。
进了一座深谷不久,忽然迎面冲来了一群人,他们个个衣衫不整、神色慌张。
吕克以为是山匪打劫,急令众人亮出了刀剑就地防守。
待那些人走到了近前,李云翰定睛一看,认出为首之人却是阿娜尔。
阿娜尔告诉李云翰,她从东都采购了一批丝绸、茶叶,欲运往回纥,不料行至此间突遇山匪,货物被洗劫一空。
吕克闻听后忙与众人商议,打算绕道而行。
还未等车队挪步,从山坡两侧冲下了一片黑压压的人来,他们个个手持着木棍、铁器等,不一会便将货队团团围住了。
从那群人里,走出了一个名叫郞啸的首领。只见他手提着一把朴刀威风凛凛,上前喝道:“客官识相点,趁早交出货物,不然老子不客气!”
吕克见他们人多势众,一时惊慌失措。
李云翰见这群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大像是劫匪,于是上前笑道:“这位好汉,想要买路钱可以,说个价吧。”
“什么价不价的。”郞啸冷笑道,“货呢,全给俺留下!”
李云翰正色道:“那可不行,兄弟们也指望着这批货活命呢。”
“哼,要想活命,趁早丢下货物。”郞啸挥了下刀,“不然,老子这把刀绝不答应!”
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忽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一声高呼:“贼人休得猖狂,武七来也。”
李云翰回头看时,只见一骑飞至。原来武七得知李云翰北上后,担心他出事,一路尾随而来。
武七跳下了马,挥剑直取郞啸,与他对打在了一起。
郞啸虽力大如牛刀法凶猛,可是出刀速度较慢,一时半会伤不着他。武七身手矫健剑法纯熟,七八个回合后渐占上风。虽是如此,武七仍剑下留情,并未有置其于死地之意。
两人正打的难分难解间,忽从那群山民里跳出了一个年轻汉子,对着郞啸连连高呼:住手。
郞啸听了兀自退后了两步,问道:“孔烛,何故喊停?”
“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孔烛回道。
“什么,自己人……”郞啸一脸困惑。
“郞大哥,他们都是我在京时结交的故友。”
“故友……”郞啸皱紧了眉。
“是的。”孔烛指了下李云翰,“这位李先生呢,就是我时常给您说的那位恩公。”
郞啸听了朗声大笑,一边收好了刀。
此刻李云翰也认出了孔烛,上前拱手道:“孔兄弟,怎么你也在此?”
“唉,先生,一言难尽。”孔烛轻叹了一声,“官府强行遣返灾民,我不愿再回去,于是半路上偷逃了出来,到此投奔了郞大哥。”
“先生,郞某得罪了,”郞啸拱手行礼,“请勿见怪。”
“不必客气。”李云翰微微一笑,“敢问壮士,为何啸聚在此拦路抢人?”
“嗨,我等也是被逼无奈呀。”郞啸神情漠然,“这些兄弟呢,多为修建雄武城的奚族、契丹平民,因不堪官府劳役、压榨,为了活命不得已偷逃到此落草为寇。”
“噢,原来如此。”李云翰听了恍然大悟,转过了身子对着吕克说,这些山民也是因生活所迫,请资助他们一些。
吕克“嗯”了声,道:“我等随行所带财物不多,且打发一百两银子吧。”
郞啸听了赶忙拱手行礼,谢过了他。
“不行,还有我的货物呢!”阿娜尔大步走到了近前。
郞啸见了,一时愣怔无语。
李云翰笑着对郎啸道:“这位阿娜尔姑娘乃我好友,还请郎兄归还她的货物。”
“好吧,我这就带她去取。”郞啸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叮咛孔烛,“此坡陡峻难行,你带些人留下,帮货队出谷。”
郎啸说罢带着大部分山民走开了。
“去吧。”李云翰凝视着阿娜尔,“姑娘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阿娜尔“嗯”了声,随即带着她的手下走开了。
在孔烛等人的相助下,货队好不容易出了山谷。吕克正欲命众人停下来歇息,突然迎面冲来了一队骑兵,对着随车而行的山民不由分说挥刀便砍,转眼间砍倒了十几个。其他山民见无路可逃纷纷跪地求饶。
原来这伙骑兵是褚漠寒的部下,号称渤海双煞之一的盘蜥所带,奉命前来追剿山民。
吕克见了旗号,知是渔阳兵马,急忙上前向盘蜥亮明了身份。
盘蜥听后下令给货队放行;不过,要留下那些山民。
吕克见状,决意丢下山民,命货队继续前行。
李云翰担心那些山民受害,于是上前和盘蜥交涉,请求他放过他们。
盘蜥听了一口回绝了,说是奉命行事,一个也不能放!
两人僵持了一阵,吕克怕事情闹大了,于是上前问盘蜥为何不放走那些山民?
“这些人皆为突厥、契丹战俘,偷逃到此处拦路抢劫、袭扰官府,岂能放过!”盘蜥冷笑道。
吕克无奈轻叹了一声,扭过头来劝李云翰别多管闲事了,还是赶紧上路吧。
“什么战俘!”李云翰淡然一笑,“吕伯,切莫信他。”
话音刚落,孔烛扶着一个白发老翁走到了跟前。
那老翁颤抖着身子,说他们并非战俘,而是归顺朝廷多年的奚族平民,世代定居于渔阳城北;两年前,官府为修筑雄武城,不仅霸占了他们的田地,还强逼他们服苦役;为了活命才出逃至此。
盘蜥听了面露杀气,对着老翁喝道:“胡说,竟敢诬蔑官府!”
这时,又有一个中年妇人走到了近前,对着吕克号泣:“大人可要为小人做主哪!丁壮男子全被带去筑城了,剩下的老人和孩子被他们割下了头颅,成了他们向朝廷邀功请赏的战利品。”
盘蜥听了大怒,挥起了刀欲杀那妇人,却被武七拦住了。
“将军息怒,这些人既已归化朝廷,就是我大唐子民,还请放其一条生路。”李云翰高声劝道。
盘蜥哼了声,道:“说的轻巧,放走了他们,本将如何交差!”
“将军放心,在下李云翰愿亲自向褚帅请罪。”
“你,算什么货色!”盘蜥骂道。
“将军息怒,”吕克心头一急,拉了把拔都,“还有我和拔都将军呢。”
拔都虽不乐意,可又不好拂吕克的面,于是心生一计,对着盘蜥道:“我等奉长公子之令押送货物,一路疲惫不堪;这些山民呢,不如留下来帮着运送货物,你看如何?”
“这……”盘蜥听了犹豫不决。
“这些人呢,待见过了大帅后再行处置。”拔都说着向盘蜥使了个眼色。
“好,念在将军的面子,且放了他们。”盘蜥心有会意,顿了下复沉下了脸,“今日之事谁要是走露了半点风声,休怪盘某无情!”
盘蜥说罢领兵而去。
那些活着的山民见官兵走远了,搀扶着伤者纷纷离开了货队,独有孔烛一人暗中尾随着李云翰他们。
五十四章河间雪夜会故友 义士深陷渔阳城
数日后,阿娜尔带着货队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了汗庭,恰遇着泽勒可汗与煌王李承寀出了大帐。原来煌王奉旨出使回纥,事毕回国,可汗为之送行。
泽勒可汗年近五旬,身材魁梧壮实,目光如炬声若洪钟,因多年嗜酒的缘故面色有些暗黑。见女儿回了家,他分外高兴,又命她参见煌王。
阿娜尔姗姗上前,凝视着煌王道:“你呀,又来草原了!”
“当然是例行公事了。”煌王察觉出她似有些不乐,笑道,“姑娘以后到了京城,可别忘了来王府喝杯茶哟。”
“哼,我才不呢。”阿娜尔脸色一红,径直进了大帐。
阿娜尔之母——药罗葛氏•热依罕见了女儿惊喜异常,轻抚了她一阵,笑道:“回来就好,何必买这么多礼物呢;来,让娘再好好看看。”
阿娜尔凝视了她片刻,微露不悦,道:“孩儿此次路遇山匪,差点就见不着你了。”
“路遇山匪……”药罗葛氏一脸惊慌。
“嗯,”阿娜尔点了下头,“那伙山匪可凶了,我们人少,只好弃货逃命。”
这时可汗走进了帐内,闻听后惊道:“是何人打劫?”
“当然是山匪了。”阿娜尔缓了下,“多亏了一位叫李云翰的义士挺身相救,这些货物才失而复得。”
“好么,这位恩公呢,父汗倒是想见他一见。”
“急什么,以后再说呗。”阿娜尔回道。
夫妇二人与女儿畅叙了一阵,药罗葛氏轻声问道:“孩儿,上次说的婚事你可想通了?”
“哼,又是他。”阿娜尔顿时来了气,“那个糟老头子,都快七十了,我才不嫁呢!”
可汗听罢手抚虬髯,笑道:“孩儿听话;回汉联姻乃两国历来传统,你若做了大唐皇妃,那不光是你的福分,也是我们整个草原的荣耀。”
“不,我偏不答应!”阿娜尔断然回绝了。
可汗面露愠怒:“婚书都递交了,你不答应怎成!”
“什么破婚书!”阿娜尔恨恨道,“父汗,可别逼我;若再逼我,那就断了父女关系!”
可汗听了怒不可遏挥手扇了她一记耳光,道:“你还反了不成!”
“哼,你敢打我!”阿娜尔顿觉又痛又恨,呜呜大哭,“我走,我这就离开草原……”说毕,她扭头跑出了大帐,一气之下离开了草原。
药罗葛氏因女儿出走而闷闷不乐,不时抱怨上可汗几句。可汗为此深为懊恼,可是更令他忧心的是,眼看着严冬将至,而回纥储备过冬的盐粮等物资仍极为匮乏。
这日午后,可汗正在和军师斛依商量着盐、粮之事,部下将领扎里来报,说是监军季温派使者到了,正在帐外候见。
泽勒可汗听了急忙召见了使者,问他此来何事?
使者道:“回禀大汗,据可靠消息,靖远侯阿思诺意欲反叛逃往土厥,为防其西窜,季大人特请大汗派兵围堵,将其困死在在受降城西一带。”
可汗听了大惊:“什么,他要反了……”
“是的,就在十五晚上。”那使者说着呈上了一份季温亲笔所写的文书,请他过目。
可汗粗粗看过了,犹豫了片刻,道:“贵使一路辛苦,请先事歇息,本汗稍后再做答复。”
使者诺了声,随扎里退下去了。
可汗心里没底,问一边的斛依,是否该出兵?
斛依未加思索,道:“既是朝廷军令,当然要出兵了。”
“哦?”
斛依冷笑道:“大汗可别忘了,素来阿思诺骄横无比,自他驻守受降城后,常对我回纥指手画脚、纵兵掳掠,此等建功之机岂能错过!”
可汗听了随即答应了。
不几日,李云翰、吕克等人押运着货物行进到了河间城。
眼看着离渔阳只有二百里地了,不料天气突变骤降大雪,一时风雪交加、道路湿滑,车队行走十分艰难。
李云翰见众人又冷又饿,建议车队停靠在镇上,待风雪停后再行赶路。
吕克当下同意了,在镇上找了家食宿条件较好的客栈,命众人住了下来。
待安排好了众人,李云翰长长缓了口气,坐在厅内和妙锦歇息、饮茶。才喝了没几杯,忽听得门外一阵喧哗,抬头看时,只见达复带着几名北使团的成员进了厅内。
两人异地相逢又惊又喜,可是碍于身边人多眼杂,心里纵有许多话想说却也只能强憋在肚里。
两人对视了一阵,达复似有心悟也下令使团下榻于此。
当晚,李云翰瞅了个空当,悄悄来到了达复的寝室,道:“按说你轻车简从应比我先到,为何反落在了后面?”
达复轻轻摇头,道:“因北使一事未经林弗同意,他便从中作梗,迟迟不肯下发公文;若不是陛下催促,恐怕还要耽搁些时日。”
“日久生变,耽搁不起哪……”
“离渔阳只剩一日行程了,兄长又何必忧虑。”
李云翰漠然道:“想必褚漠寒早已张开了大网,就等着你呢。”
达复听了一时语塞:“这……”
“既然他们已有所防范,你所能看到的一切,也无非是些假象罢了……看来又要空跑一趟了。”
达复点了下头,道:“那,李兄之意……”
“与其让他们安排你的行程,不如趁他们不备,直扑它的心窝子——雄武新城。”李云翰提议。
“不,这也太冒险了。”达复紧锁双眉,“你我人地两生,漫说是雄武城,就连出入渔阳也怕是不易哪。”
李云翰听了长叹一声:“唉,确是难为你我了!”
这时,忽听得窗外有些异响,两人不禁一惊。
李云翰起身走到了窗前,隔窗高喊:“识相的,还不快点出来。”
话音才落,孔烛一身雪花推门而入。
“孔兄弟,怎么是你……”李云翰惊道。
“为报先生之恩,孔某一路悄悄尾随而来。”孔烛抖落了一身雪花,“方才听先生唉声长叹,小人心头不忍,愿为先生引路。”
“嗯,”李云翰招呼孔烛坐下,递上一杯热茶,“你熟悉雄武城?”
“当然熟悉了。”孔烛喝了口茶,“小人曾在城中服了一年多苦役,城内的每一间房屋、每一条街道、每个机关都了如指掌……”
“太好了。”李云翰双眉一扬,兴奋道,“这场雪少说也得下个两三日,不如先就地休整,待他们不备时再去。”
李云翰说着凑近了达复,与之耳语了一阵;达复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褚漠寒收到了褚庆的急报后,令手下做好了迎接北使团的准备。
这日,褚漠寒召集史鸣、褚勖、严过等人到了帅府,正在商议除掉阿思诺,一个探马来报,说北使团已行至河间镇,因大雪所困就地休整,待雪晴后方可动身。
褚漠寒听了怨道:“他娘的,俺这儿早就准备好了,他们倒悠闲,磨磨蹭蹭的不肯挪窝子……还有,那批从长安来的货呢?”
探马道:“回大帅,货队也到了河间镇,待天晴后一同出发。”
“嗯,不错。”褚漠寒点了下头,走到了元冲跟前,命他来安排货队到后的一切事项。
交待完毕,他回过身子问严过,刚才讲到哪了?
严过干咳了下,道:“在下已和纳尼约定好了,到了十五晚上,他会放火焚烧草料场。待火一起,季大人即令阿思诺前往救火。我军可在鸣沙山设伏,将其一网打尽。”
“嗯,不错;”褚漠寒稍作颔首,静默了片刻又问,“那他要是往西逃窜呢?”
“大帅放心;西边呢,季大人已知会了泽勒可汗,就说是阿思诺欲行反叛,令他起兵堵防。”严过嘿嘿笑道。
褚漠寒听罢哈哈大笑:“阿思诺这老东西,即使他再能打,这一回也休想逃出俺这铁桶阵……”
两日后,风止雪停,一轮红日突破层云,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吕克见天色放晴,于是命众人做好了准备,带着货队离开了河间镇。
车队向北行驶了约半个时辰,到了一个三叉路口,妙锦招呼众人上了东边那条大道。
拔都喝道:“不对,回渔阳该往北行,为何又往东走?”
“不会错的。”妙锦笑嘻嘻道,“按说应往北直行,进南城门;不过临行之前我爹说了,要是路上有所耽搁,就直接将货物运到雄武城去。”
吕克凑上前道:“是呀,路上已延误了好些日子,一旦大帅怪罪下来那可就麻烦了。”
“嗯,也罢。”拔都缓了下神,回头看了下货队,“咦,白先生呢?”
“别管他了;”妙锦一脸平静,“昨晚他和武七喝了一夜酒,这会儿正睡得香呢。”
吕克唉叹道:“这个白川,千好万好,就是有一样不好,酗酒成瘾哪!”
其实,这会儿李云翰、达复和孔烛、武七等人身着便装,早已出发多时了。原来昨晚他们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换了装束,提前了多半日出发,一路急行,赶正午时分到了渔阳。
入城之前,为防引人注意,李云翰和孔烛、达复和武七分成了两组,各自行动。
李云翰和孔烛扮成客商模样,进了南城门,忽见元冲带人在一边守着,于是赶忙低下了头绕了过去。
达复和武七随后进了城内。他们走了一圈,但见街上行人稀少、商铺多半闭门,市井一片萧条。
路过一座古庙时,其间有不少百姓进进出出,行色十分诡秘。
达复探头往里一看,院内黑压压一片挤满了人。
他悄悄跟了进去,方知这些人是拜火教的信众,正在祭拜一樽圣像。达复问那圣像是谁,一汉子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半晌,才说那是圣人——褚漠寒。
达复听了心头一震,急忙抽身离开。
转过了一处街角,达复见墙上贴了一张残破的征税告示,上面写道:凡渔阳之住民,无论贫富贵贱年纪大小,皆以户籍人口为准,按期缴纳今夏赋税。十六岁以上者,每丁需纳粟米三百斤,或税银五两。如在六月底前逾期不缴者,轻者罚徭役三月,重者罚绢一匹,杖两百。落款是渔阳府。
达复看了大惊,顺手将那份告示撕了下来藏在了怀里……
李云翰与孔烛假装漫不经心地在街头行走,身边不时有兵丁押解着青壮年男子路过。
数十步开外,一处墙角下,几个兵丁正围着一个小伙子痛殴;那小伙被打得惨叫了几声,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李云翰低声询问路边的百姓,何故打人?可他们支吾其辞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在一条偏僻的巷子,李云翰和孔烛拦住了一群携带行李、神色慌张的百姓,经过耐心劝说,他们才道出了实情。
一个妇人说,渔阳一带连年旱灾,百姓食不饱腹,可当地官府仍要加倍征收捐税、强逼他们服役。
有的说,雄武城屯放了好多粮草,可官府就是不愿放粮救济灾民。
一位年老者说,褚漠寒四处招兵买马,其反意昭然;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战事,他们只好出逃避难……
元冲奉命带人在南城门守候了多半天,仍迟迟不见货队到来,不免有些心慌意乱。
此时,货队已绕过了渔阳,到了雄武城外。
妙锦在附近找了家像样的酒馆,安排吕克和拔都前去喝酒,她带着公文前去办理入关手续。
守城将领验过公文、清点了货物,正要放妙锦和货队进城,忽见一骑飞到,马上之人高声喝道:“骆姑娘留步!”
妙锦扭头一看却是元冲,不由得心头一惊,问他怎么来了?
“奉大帅之命,请吕院使和拔都将军到帐下一见。”元冲肃然道。
“正在那边喝酒呢。”妙锦指了下不远处的酒馆。
元冲回头看了一眼,复将视线移向了妙锦,低声道:“那个白先生呢?”
“不知!”妙锦侧过了身子。
“不说也罢,”元冲下了马,“那我就在此等他。”
话音才落,李云翰笑嘻嘻的走到了近前,对着元冲拱手,道:“帮主久违了,白某在此。”
“来得好,”元冲冷笑了下,“走吧,大帅正等着你们呢。”
渔阳城西。演兵场上,但见旌旗猎猎,三军操练军势威武,呐喊之声震天动地。
元冲带着吕克、拔都、李云翰、妙锦等人走过了演兵场,进了帅帐,众人一一拜见过褚漠寒。
褚漠寒两眼色迷迷地看着妙锦,自语道:“他娘的,这小妞可真是个美人坯子。”
严过干咳了声,道:“大帅,这些人千里护送货物无一损失,在下以为当以重赏。”
“重赏……”褚漠寒翻了下白眼,突然喝令将李云翰押出去斩首。
两个兵丁疾步上前不由分说抓住了李云翰,往外走去。
李云翰使劲挣脱开了,问褚漠寒,何故杀他?
“哼,你当然明白了!”褚漠寒面若冰霜。
李云翰凛然道:“在下奉骆大人之命押运货物,不知有何过错?”
“姓白的,你阻挠盘蜥围剿山匪,该不该杀?”褚漠寒喝问。
“大帅此言差矣。”李云翰神色淡然,“当时吕院使、拔都将军均可作证,那些人并非山匪,而是早已归化我朝的外族平民而已。”
未等褚漠寒开口,吕克高声道:“大帅,白先生所言甚是。那些人多是些老弱百姓,其状凄惨无比,并非什么匪盗。”
“哼,我倒要问一句,大帅素以治军严明令人称道,为何会纵容盘蜥杀戮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妙锦仰迈着脸,问。
“小女子休得无礼!”史鸣在一边怒喝。
吕克稍稍欠了下身子,对着褚漠寒毕恭毕敬道:“骆姑娘言语冒失,还请大帅看在骆大人的面子,且饶恕她一回。”
“没劲,俺才不和小娘们一般见识呢。”褚漠寒干笑了下,又将目光对准了李云翰,“想活命也成,就看你肯不肯效忠了!”
“请大帅明言。”李云翰道。
“只要你愿为本帅效忠,不仅死罪可免,还会予以重用!”
“回大帅,恕难从命。”李云翰正色道,“白某奉命到此,能一睹大帅风采,虽死而无憾;只是在下平素游走于江湖,自由、散漫惯了,受不了军营那份约束。”
“如此说来你是不愿效忠本帅了?”
“回大帅,普天之下,白某只效忠于圣上一人;若是社稷临危,不用大帅吩咐,在下自会投奔于帐下听候调用。”
褚漠寒听了大笑:“没错,本帅又何尝不效忠于陛下一人!不过,而今朝中奸佞当道,那些忠义之士又能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大帅,邪不压正,但求问心无愧。”
“说的轻巧。”褚漠寒皱紧了眉,“杨嗣郎那厮不仅阻俺为相,又限制俺三军粮饷,若非陛下圣明,俺早就为他所害了。”
“杨嗣郎小人得志,只会逞能于一时。大帅受陛下恩宠至深,只要上对得起皇恩,下对得起苍生,又何惧小人作祟!”李云翰停了片刻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过,大帅若是有三心二意……”
褚漠寒听了心头一紧,怒睁着双目:“说,怎么了……”
左右将领听了皆欲拔刀而出。
“那可是有愧于皇天后土呀。”李云翰慨然道。
褚漠寒听了登时心内石头落地,仰天大笑道:“白先生多虑了,本帅生是陛下的臣,死是陛下的鬼;圣恩浩荡,俺以死相报还来不及呢。”
话音才落,一名兵丁进帐来报,说是钦命使者达复前来拜见,褚漠寒听了大喜,急忙率众部下出了大帐……
妙锦带着李云翰离开了演兵场,去城西看望奶奶。
原来褚漠寒为笼络骆峰,在渔阳城西为骆峰之母冯氏修建了一座宽敞宅邸;为防其出走,又以招呼冯氏的生活起居为由给她安排了几个仆人。
妙锦和李云翰进了屋子,拜见过冯氏。
冯氏年逾七旬,双眼昏花、腿脚不便,几乎不能行走。她见孙儿到了,兴奋道:“奶奶要是腿脚灵便,定要去那长安看看,好好开开眼界。”
“行,我这次回京,也带上奶奶。”妙锦笑道。
“算了吧,”冯氏摇了摇头,“奶奶走不动了;只怕还没到长安,早没了气儿……”
妙锦宽慰道:“奶奶放心,一路坐马车,行官道、走慢些,没事的。”
冯氏看了眼四周,指了下空中,低声道:“上头不让走,我心里清楚着呢。”
妙锦听了一愣。
冯氏解释道:“我走了,上头会起疑;我不走,你爹才安稳。”
“奶奶,他们拿你当人质了……”
“嗯,”冯氏点了下头,压低了声音,“可不敢乱讲,府里人杂着呢。”
妙锦听了心有所悟,与李云翰对视了片刻凄然一笑。
达复北使一行人被安排在渔阳食宿条件最好的蓟城客栈。褚漠寒派部下崔乾佑好生款待,每日以美酒、胡姬、歌舞相伴。
达复想外出活动,查找有关褚漠寒谋逆的证据,无奈身边有人陪护、看管极严,一时难以脱身。即或他偶尔外出逛街,那些人也是形影不离。
达复想离开渔阳,西去受降城面见阿思诺,却又不甘心空手而归。他思来想去,决定派武七外出暗访。
武七借逛街之机在城内走了一圈,不料很快便被人跟踪上了。因人生地不熟,他费了好大气力方才摆脱了那盯梢者。他溜到了一座练兵场,和一群坐在树荫下歇息的士兵闲聊了起来。
武七见那些士兵臂上都刻了只“山”形图案,问那是何意?
一个兵丁说,此图象征火焰,是拜火教的图腾;凡是进了健儿营的,臂上都少不了刻它。
武七又问,那得有不少人吧?
兵丁道:“当然了,健儿营里十有八九的人都刻了。”
“这是为何?”
兵丁嘿嘿一笑,道:“实话告诉你,褚将军就是我们的大教主;没这标记,你休想在兵营混出个人模狗样!”
武七听了不由得暗吸一口凉气……
连日来,落脚于塞上春驿馆的李云翰面对困状也是坐卧不宁,他思来想去,决计还是找达复商议。
到了蓟城客栈,达复一脸愁容道:“而今我等身陷渔阳形同软禁,走到哪里都有人监视;走,没能完成杨嗣郎所交待之事;不走,又迟迟见不上阿思诺将军。”
“是呀,夜长梦多,我也为他担心呢。”李云翰轻叹了下。“可是褚贼防范甚严,怎会轻易放我!”
“老虎再凶,也有打瞌睡的时候。”李云翰淡然一笑,“据说褚漠寒后日要举办雄武城落成大典,到那时防备必有所松懈,你可借机出城。”
达复“嗯”了声,问:“那你呢?”
“临走之前,我想去探一下雄武城。”
“何时?”
“明晚。”李云翰随之上前一步,将他的计划说与了达复……
五十五章阿思诺殒命沙场 壮士火烧雄武城
塞北秋末,白日炎阳高照,可一到了晚上,九原郡如同陷入了冰窖之中寒冷无比,北风呼啸、霜结千里。
当夜戌时三刻,郭翊身披甲袍骑着骏马沿着城池照例巡视了一番。
回到府内,他脱下了甲袍,沏了杯热茶就着火炉大口喝着。随着倦意来袭,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忽然耳畔隐约传来了喊杀之声。他细听了一阵,那杀声似从城外传来。他以为是突厥骑兵夜袭,披上了甲袍出了屋子。他疾步登上了城楼,远远望见东北方向的营地火光冲天,喊杀声此起彼伏。
他心头一震,正思量间,一个探马来报,说是部将纳尼率其手下反叛,纵火焚烧了一座草料场。
郭翊听了大惊失色,随即下令召集兵马前往平叛。
夜色漆黑,一阵阵北风掠过,九原郡以南的受降城似酣睡了过去,全没了白昼的生机与活力。
阿思诺尚未就寝,在帅府内与其子敏泰饮酒,一边商量着如何为三军筹措今冬的粮草。饮至半酣,一个侍卫带着季温派来的信使到了室内。那信使说是郭翊部下反叛,命他火速带兵前去围剿。
阿思诺听了心生怀疑,又多问了信使几句,并未发现有什么破绽。信使看出了他的心思,威胁他再不出兵定以延误战机治罪。
阿思诺出了帅府登上了一座塔楼,向北瞭望,但见九原郡方向火光隐现,不由得心头一震。
因军情紧急,加之阿思诺曾与郭翊有些交情,他一时也来不及多想,当即命敏泰就地驻守,他亲率两千铁骑前去追剿叛军。
阿思诺率部一路向北疾行,约莫走了十余里地,到了月鸣沙山下,却被一队渔阳兵马拦住了去路。
阿思诺见其严阵以待杀气凛凛,不由得暗吸一口凉气。他回头看时,早已不见了信使的身影。他顿觉大事不妙,急忙下令三军撤回受降城。才后撤了不到三五里,又有探马来报,说是退路已被回纥大军层层堵截。
阿思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之间,被追上来的渔阳兵马重重围住了。
四面火光之中,渔阳兵马齐声高呼:“阿思诺反叛,休要放走了他!”
喊杀声里,严过勒马上前,对着阿思诺高呼道:“逆贼,还不快快下马受缚!”
阿思诺仍心存侥幸,对着严过拱手行礼,道:“严大人误会了,末将是奉季大人之令前来追剿叛军!”
“胡说!”严过厉声喝道,“你率军反叛欲降突厥,死到临头了还敢狡辩!来人,将此叛贼拿下!”
阿思诺顿时明白中了奸计,怒道:“严过,你敢设计害我!”
严过冷笑一声,将目光移向了他身边的同罗骑兵,高喊道:“尔等皆大唐兵士,今阿思诺反叛,只要尔等放下武器,朝廷一概不予追究;若敢反抗,杀无赦!”
阿思诺手下那些将士听了顿时军心涣散,当下便有许多人丢弃了兵械,离开了队伍。
火光之中,褚勖冲到了阵前,手持着圆月弯刀高喊:“尔等听着,陛下有旨,杀死阿思诺者,赏金千两官升三级。”
“娘的,老子今儿跟你们拼了!”阿思诺怒不可遏,挥舞着大刀拍马冲了过去。褚勖挥了下刀,身边诸将纷纷冲上前去,死死围住了阿思诺。
阿思诺挥舞着大刀拼死抵挡,接连斩杀了数名敌将,可是终因寡不敌众力竭战死……
九原郡外。
当郭翊带兵赶到了事发之地,副将普怀恩前来参拜,说叛乱已被平息;除纳尼东逃外,他手下的兵马及三个头目皆被俘获。
郭翊听了欣慰之余仍不免忧虑,自语道:“纳尼反叛,究竟是为何呢?”
普怀恩向他建议,速派一支兵马前往渔阳,请其守军协助查找纳尼的下落。
郭翊听了并未答应,因为他隐约感觉到突发此事或与褚漠寒有关,可是一时半会又找不出有力的证据……
次日上午,褚漠寒紧急召集了部下诸将、谋士,到帅府议事。
严过向他禀报,说阿思诺兵败被杀,其部同罗铁骑多已归降。
褚漠寒听了一阵狂喜,从帅位上跳了起来,笑道:“先生神机妙算,这一回可是立了大功;来,本帅敬你一杯。”
严过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褚勖道:“父帅,美中不足的是让敏泰逃走了。”
褚漠寒听了身子猛的一颤:“什么,他跑了……”原来昨夜阿思诺兵败被杀,严过率其部下降兵趁势攻入了受降城。敏泰因醉酒而难以抵挡,趁着夜色落荒而逃。
严过说,据报敏泰逃到了九原郡,他派孙孝哲前去要人,郭翊却死不承认。
褚漠寒听了恨得直咬牙:“娘的,敢跟老子做对,真是活腻歪了!”
尚炎法师劝他勿忧;说目下同罗铁骑悉数归降,郭翊手下那点兵马又有何惧哉!
“嗯,那就让他多活两天吧。”褚漠寒换了副笑脸,“为贺此大捷,传令三军休假一日。”
众人听了齐声应诺。
当日,达复悄悄将北使团一行人召集齐了,说情况有变令他们做好随时离开渔阳的准备。会毕,众人开始分头忙了起来。
达复收拾好了行李,正独自静思间,忽见武七神色慌张走了进来,说渔阳守军突然取消了当日的例行操练;他问后方知,原来是因阿思诺反叛被杀,官兵为庆贺此捷,放假一日。
达复听了大惊失色。他想西去受降城已无必要,不如先留下来,待李云翰查探过了雄武城再做定夺……想到这,他命武七即刻赶往驿馆去见李云翰。
武七前脚离开了客栈,褚漠寒就派人到了,请他到帅府赴宴庆功。
达复问明了原由,更加坐实了武七的消息,一时心乱如麻。他赶到了帅府,酒宴早已备好了。褚漠寒见他到了,笑着迎上前去,安排他在席首落座。
酒宴上,达复故作从容自若,一边与众人饮酒吃菜,一边随意高谈,看上去十分惬意。
饮至半酣,达复醉眼朦胧对着褚漠寒道:“自入城以来,承蒙将军盛情款待,达某感激不尽;然美中不足略有遗憾哪……”
“不知大人有何遗憾,且尽管说来。”褚漠寒愣了下。
“达某久居客栈十分无聊,临行之前可否找个地方快活一下?”
“噢,原来如此,”褚漠寒嘿嘿一笑,随即叫过了严过交与他办理,务必玩得开心。
严过听了心领神会,对达复说,藏凤阁乃渔阳第一青楼,美女如云誉满塞北,不知他乐意否?
“何需多问,客随主便吧。”达复说着站直了身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酒席,向门外走去。
严过见状赶忙向褚漠寒道了声别,也跟着出去了。
李云翰闻听阿思诺被杀,登时又惊又怒。他打发走了武七,和妙锦悄悄商议了一阵,遂定下一条计来。两人到了吕克的寝室,说此行已完成使命,他打算明日启程回京。
吕克听了颇为赞同:“是呀,我们也该走了。”
李云翰沉下了脸,道:“此行历经千难万险着实不易,多亏了吕叔一路照顾才平安无事……”
“先生过谦了,”吕克伸了伸懒腰,“此乃吕某分内之事,又岂敢言什么功。”
“这样吧,为报答吕叔,临行之前我想陪您去一趟藏凤阁。”
“藏凤阁,”吕克听了倏的红了脸,呵呵笑道,“吕某年老,怎能去那烟花醉柳之地呢。”
“吕叔想多了,白兄只是想答谢您,前去欣赏曲艺散心而已。”妙锦晃了晃手中的包裹,“这不,银两都备好了。”
“去吧,吕叔,怎能冷却了在下一片好意呢。”李云翰撺掇道。
“这……恭敬不如从命哪。”吕克犹豫了一阵,终于松了口,“行,且早去早回。”
李云翰上下打量了一番吕克,说他这身旧衣已穿了多日,还是另换件新衣吧。
“嗯,我这就去换。”吕克说毕脱去了灰色的旧服,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深青色的绸衣。他换过了新衣,对着铜镜喜滋滋的看了一会,方觉得满意。他拿起了桌边的腰牌正欲塞入怀内,却被李云翰拦住了:“此去藏凤阁潇洒又非办差,带它多碍事。”
吕克掂量了下腰牌,有些犹豫不决。
“别带了。”妙锦带着些命令的口吻,“藏凤阁鱼龙混杂,万一给弄丢了,那可就麻烦了。”
吕克“嗯”了声,顺手将腰牌塞进了被窝里。
黄昏将近,李云翰带着吕克到了藏凤阁,唤了一位容貌娇艳的歌姬作陪。那女子一边弹奏着琵琶,一边不时轻抛着媚眼,吕克见了不免有些神魂颠倒,直勾勾的望着她。
李云翰见状轻步出了屋子,在楼道间徘徊了一阵。稍后,孔烛赶到了楼内,拍了下腰间,说他已拿到了腰牌。
李云翰听了顿觉释然,随之又去见吕克。吕克因架不住那位歌姬的妩媚、诱惑,很快两人耳鬓厮磨打得一团火热。忽见李云翰捂着肚子进了屋子,说其腹痛欲回驿馆用药,吕克巴不得他快点离开,当即爽口答应了。
临行前,李云翰又留了一锭银子,叮咛了吕克几句。他下了楼穿过了大厅,恰遇着达复,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点了下头。
李云翰和孔烛出了藏凤阁,骑着快马径自奔向了城北。
约莫驰行了一柱香的功夫,赶到了雄武城外。两人找了一处隐蔽角落换过了衣服,扮成了校尉模样,带着腰牌混进了城内。
进了城内,但见城中布局规整,有粮库、厩马区、草料场、牛羊圈养区、练兵场,以及军械打造坊、兵营、牢房等,依次相建排列有序。一路上有孔烛引路,李云翰的行动十分顺利,很快便察看过了大半座城。沿途,他暗中记下了城内的布局、机关、险隘处,并在图上一一作了标注。
当他路过一座新建的牢房时,从屋内传出了一阵阵的哀号声。
李云翰绕到了屋后隔窗一望,昏暗、狭小的狱室里,关押着数十个囚徒,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一位年长的囚徒隔着牢门向看守哭求:“军爷,行行好,给点吃食吧,俺两天都没吃一口饭了。”
“娘的,还想着吃呢!”一个瘦子看守极不耐烦,“你们这些逃犯,没杀头已算是开恩了。”
“算了,还是省着吧。”另一个胖些的看守哈哈大笑道,“城建好了,你们也该上路了……”
孔烛听出了那些囚徒的声音,原来是自己昔日的工友。他沉思了片刻,偷偷绕到了那瘦子身后,用刀背将其击倒;未等另一个看守缓过神来,孔烛抛出了绳索倏的套住了那人的脖子,用力紧勒着直到他断了气。
孔烛打开了牢门,将众囚徒放了出来,打算带他们逃出雄武城。
李云翰、孔烛带着那伙民工贴着墙角悄悄行进着。
忽见前面百步开外,走来了一队巡查的兵卒。李云翰听出了那为首高声喝令者乃是元冲,不由得心头一震,率众人躲到了一边的马厩里。
元冲见他们形迹可疑,带着手下直扑而来,围住了马厩。
马厩里漆黑一片,上百匹骏马躁动不安,不时发出一声声的嘶鸣。
孔烛见势不妙,说他来引开官兵,让李云翰趁乱逃走。李云翰不肯,说要走就一起走!
“先生听我的,不然谁也逃不了。”孔烛说罢,命工友们
解开了拴马缰,奋力驱赶着马群向门外冲去。
朦胧月色下,一霎时群马奔腾,蹄声清脆响彻夜空。
守在厩外的官兵一时猝不及防被冲得四散开来,火把丢弃了一地。元冲见他们欲乘乱脱逃,急忙带人紧追。
孔烛等人并不急着出城,而是在城内和官兵兜起了圈子。每遇一处草料场、粮库,他们一边拼死敌住官兵,一边奋力用火把、灯笼将其点燃……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七八座草料场、粮库燃起了熊熊烈焰。
元冲见状大怒,命手下就地斩杀不留活口,一边派人前往渔阳城请援灭火。
他才交待完毕,一个兵丁来报,说是有一位校尉模样的汉子,手持着腰牌闯出了东城门,形迹十分可疑。
元冲听了大惊,也顾不得捉拿囚犯,催马加鞭独自出城去追。
李云翰进了渔阳城内,方才长长缓了口气。
他回首遥望雄武城方向,但见火光熊熊烟气冲天,映红了半个夜空。他惦记着孔烛等人的安危,呆立了半晌仍不肯离去。
忽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他回头看时,元冲飞马追到了近前。李云翰拔出剑来仓促应战,可是因平时疏于马上功夫,才一交手便觉有些力不从心。元冲刀法凶猛,招招欲置他于死地。
暗黑之中两人对打了三五个回合,李云翰已渐落下风,可是他走又不得。他正心慌间,忽然从屋顶飞出了数支利箭,直射元冲。元冲见了慌忙闪身躲避。原来是武七赶到了,暗中接应救走了李云翰。
待箭一停,元冲持刀再追时,李云翰已走开了。元冲并不甘心,寻着马蹄声一路追了下去,到了藏凤阁前却不见了李云翰的踪影。
这时,孙孝哲带着巡防营的士卒也赶到了,闻听有一个纵火犯逃进了藏凤阁,当即下令部下进屋查找。
官兵手持着刀枪冲时了楼内,逐屋搜查李云翰。那些歌女、宾客见了一时惊惶失措、四散奔逃,场面十分混乱。
元冲踢开了一间房门,只见一位歌姬面带惊吓在手忙脚乱地穿衣。达复披衣而出,厉声喝道:“何人擅自闯入?”
元冲见是钦差达复,赶忙赔礼道:“大人失礼了,在下元冲奉命追拿逃犯。”
“什么逃犯,难道是本钦差不成?”达复黑着脸,问。
“大人息怒,元某例行公务,还请见谅。”
“可有褚将军手令?”达复喝问。
“事急,未曾向他禀报。”
“放肆!”达复冷笑了下,轻轻摆了下手,“将军若不放心,就请进屋搜吧。”
元冲犹豫了下,向屋内扫视了一遍,除了达复和歌女外再无他人,于是颔首拱手道:“讨扰大人了,元某这就告辞。”
待元冲一走,李云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抖了抖灰尘,谢过达复。
李云翰将他亲手绘制的雄武城防图交给了达复,说此地已不可久留,他打算去九原郡找郭翊。随后他换了身衣服,趁着店里混乱之际逃出了藏凤阁。
当元冲踹开了另一间客房门时,只见吕克袒裸着上身,正搂着一个年轻女子调情。
吕克见元冲到了,赶忙推开了那女子,随手摸了件衣衫抖抖索索的披上了,强掩住内心的惊慌,道:“元帮主,你这是……”
“捉拿要犯。”
吕克身子一颤,问什么要犯?
“纵火犯。”元冲说罢,令兵丁进屋搜查。
几个兵丁将屋内查了个遍,却一无所获;元冲见状,只好带兵悻悻离去。
吕克见了很是懊丧,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骂道:“狗奴才,真是不长眼,误了老子的好事……”
这下吕克全没了玩乐之意,他穿戴好了衣服正欲离去,却发现不见了腰牌;他思忖了片刻,才回想起原来放在了蓟城客栈。
那歌姬仍意犹未尽,走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娇滴滴道:“客官,别走嘛,我还没玩够呢。”
“别闹了,老子该回去了。”吕克说毕丢下了一块碎银,推门而去。
元冲在藏凤阁连着搜查了十多间客房,仍一无所获;他静思了片刻忽有所醒悟,又带着手下直扑塞上春驿馆。
到了驿馆,元冲径直撞开了李云翰的寝室,只见他卧床酣睡,屋子内弥散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元冲疾步走到了床前,掀开被子一把将李云翰拽了起来。
“谁呀,敢坏了老子的美梦。”李云翰半睁着眼,嘟哝道。
“姓李的,别装了,跟我去趟帅府吧。”元冲随即令手下将他绑了。
两个兵丁冲上前来正欲动手,吕克和妙锦进了屋子,问元冲为何到驿馆抓人?
“此乃例行公事,请让开。”
“今日我偏不让!”妙锦双眉倒竖,“白先生睡得好好的,你凭什么抓他!”
“还想骗我,”元冲冷冷一笑,“他不姓白,姓李。”
吕克听了顿时一愣。
“元帮主,不管他姓白还是姓李,可都是我爹请来的。”妙锦神色镇静。
“是呀,不管他姓什么,看在骆大人的面子,有话好说嘛!”吕克劝道。
“不错,我是李云翰,”李云翰淡然一笑,“不知帮主因何抓我?”
“纵火行凶。”
李云翰看了眼四周,突然放声大笑:“驿馆夜静风清,哪来的火?”
“雄武城……”元冲咬牙道。
“可笑。”李云翰一脸平静,“李某一夜安睡,未曾离开过驿馆半步,又怎会去那儿放火?”
“是呀,这怎么可能呢。”吕克拿出了腰牌,“白先生,不,李先生他没有腰牌,就是想进也进不去哪。”
元冲看了眼腰牌一时沉默不语。
“帮主怕是认错人了,走吧!”吕克道。
妙锦怨道:“帮主真是的,李先生和我一直待在驿站,要不连我也抓了!”
“元帮主,都是自家人,可别伤了和气。”吕克轻轻拍了下元冲,“况且李先生乃庆公子好友,行前公子也曾有过交待,要我善待于他。”
“那,元某如何向大帅交差……”元冲迟疑了下,道。
“哼,我还要向爹交差呢。”妙锦一脸肃然,“没有证据,就不能抓人!”
“委曲帮主了,你就设法通融一下吧。”吕克说着将元冲强拉出了屋子……
五十六章云翰虎口才脱险 郭翊临祸遭谋陷
次日上午,褚漠寒召集了众部下,正欲去雄武城参加落成大典,忽见史鸣神色慌张的走了进来,说是昨夜雄武城失火、粮草被焚……褚漠寒听罢犹如泄了气的皮球,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史鸣哭丧着脸,道:“大帅,三万多件兵革甲胄、七八万人马两个月的粮草一夜之间全被烧了,实在惨不忍睹哪。”
法师尚炎听了微闭双目,唉叹道:“如此一来,我们起兵的计划又得延后了。”
突然间,褚漠寒拍案怒喝:“娘的,那纵火之人呢?”
史鸣道:“回禀大帅,据查那些纵火者皆为在押逃工,他们不是投火自焚,就是被杀,没留下一个活口。”
“娘的,真是可恶至极!”褚漠寒听了恨得直咬牙,将目光对准了元冲,“本帅命你巡城,怎会出此大错?”
元冲身子颤抖了下,上前一步道:“大帅,据城门守兵报告,事发当晚曾有两个可疑之人手持腰牌进了城内;火起之后,有一人逃走了……”
“逃到哪儿了?”褚漠寒问。
“渔阳城内。在下已令全城警戒,挨家搜捕。”元冲答道。
“可有什么线索?”
元冲“嗯”了声,说有一人十分可疑。
“何人?”
“骆大人所派押运货物之人——白川。”
“白川……”褚漠寒惊呆住了。
“回禀大帅,此人真名李云翰,为掩人耳目化名为白川……”
“李云翰……既有嫌疑,为何不将他捉拿归案?”褚漠寒打断了他的话,问。
“因此人受骆大人委派,且是长公子好友,在下一时缺少证据,只好放过了他。”
“娘的,别管那么多了,先抓了再说!”褚漠寒喝道。
“大帅且慢。”严过冷笑了两声,缓步上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把火烧的可真是时候哪。”
褚漠听了拍案怒喝,问他何出此言?
严过不紧不慢道:“回大帅,粮草被焚,在下以为纵火真凶是不是白川已无关紧要了;当下咱们应口径一致,一口咬定是纳尼所为。”
“纳尼……”褚漠寒一脸困惑。
“大帅,您不是一直想除掉郭翊吗?今阿思诺被杀,纳尼已无可利用,留下来反倒是个隐患。在下以为,不如先杀了纳尼,向陛下奏报就说是郭翊派他前来纵火,被我擒杀。这一回人证物证俱在,郭翊定是死罪难逃!”
褚漠寒听了大喜,笑道:“娘的,若能除掉郭翊,这把火也真他娘的值了。哈哈——”
褚勖跟着赞叹道:“严先生此计一箭双雕,可谓高矣。”
严过稍稍收敛了些笑容,道:“只是郭翊乃褚言忠部下,归朔方节制;目下当尽快告知季大人,请他和大帅联名上奏于朝廷。”
元冲问,那李云翰该如何处置?
严过面无表情,道:“此人有纵火嫌疑,且不为我所用,杀掉就是了。”
褚漠寒看了眼元冲,说此事就交给他了。
元冲诺了声,随即领命而去。
这时,一个探马来报,说是达复率领北使团已出了南城门,欲回长安。
“他想走,没那么容易。”褚漠寒冷笑了一声,随即带着一众手下离开了帅府……
李云翰和武七扮成了随从模样,混杂在北行使团的队伍里出了渔阳城。
尔后两人告别了达复,直奔九原郡而去。
达复率使团向南行走了两三里地,忽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他回头一望,只见尘埃起处,褚漠寒带着一队人马追了上来。
到了近前,褚漠寒向达复拱了下手,阴沉着脸,道:“大人既要走,褚某也不拦着,为何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呢?”
“将军误会了,”达复微微颔首,“将军军务繁忙,达某羁留日久已完成使命,岂敢再行讨扰。”
“这算什么话!你拿俺当外人了,是不?”
“将军言过了。”达复一脸和气,“将军忠于陛下且治军有方,渔阳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繁荣祥和之气象,此乃社稷之福也,达某回京后定会向陛下如实禀报。”
褚漠寒听了哈哈一笑,挥了下手命随从奉上十箱财物。
达复见了惊问:“将军这是何故?”
“大人此行辛苦了。这点礼物呢,乃褚某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将军见外了。达某例行公事,承蒙将军多日款待,已是感激不尽,又岂能再受此厚礼!”
“不多,不多,”褚漠寒嘿嘿一笑,“不过是一些文玩字画、玉器古董,俺一个粗人不识货,还是送给大人赏玩吧。”
“这,恕达某实难从命!”
褚勖听了登时大怒,扬鞭对着达复骂道:“狗东西,真不识抬举!”
达复瞪了他一眼,复对着褚漠寒,问:“这位将军是……”
“勖儿,还不向达大人认错!”褚漠寒喝斥道。
褚勖耷拉着脸,有些不大情愿的向达复拱了下手,道:“大人,末将失礼了。”
褚漠寒面露歉意,高声道:“犬子褚勖有所冒犯,请大人切莫怪罪。”
“无碍。”达复淡然一笑,对着褚勖道,“观公子气势威严,颇有大将之风呀。”
未等褚勖作声,褚漠寒咧嘴笑道:“大人见笑了;他呀,性情莽撞,整天就只知打打杀杀的,跟他那兄长相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达复点了下头,“久闻长公子大名,此行为何没见到他呢?”
“庆儿呀,他去长安了;大人若想见他,只管去伏龙山庄找。”褚漠寒不假思索道。
“好,达某记下了;”达复脑海里快速闪过庆公子的画面,又笑着拱手致谢,“多谢大帅美意,这些礼物达某且收下了。”
尔后,达复告别了褚漠寒等人,带着手下和那十箱财物扬长而去。
元冲率兵赶到了塞上春驿馆,向店小二一打听才知李云翰和武七一早就出了门。
元冲听了随之追出了渔阳城。经过沿途数次查问,他确定了李云翰出逃的路线,沿着西去的官道一路追了下去。
当他追到了一条大河边,只见李云翰和武七驾着小船已行驶到了河中心。
李云翰向元冲拱了拱手,大笑道:“元弟不必相送,咱们长安再会。”
元冲眼睁睁看着二人渡河西去,不禁又气又急,骂道:“娘的,老子饶不了你!”
元冲回了渔阳,向褚漠寒复命,说是没抓住李云翰。褚漠寒并未深责,只是命他返回京城再多筹措些钱粮。
元冲接令后不敢怠慢,当日便和吕克、妙锦等人一路随行,前往京城。
出了渔阳城没多久,元冲提醒妙锦,以后可得当心李云翰。
妙锦装作不解,问他此话何意?
元冲说,此次雄武城被焚,姓李的难逃干系……
“你还有完没完了?”妙锦瞪眼道,“据坊间传闻,那火是郭翊派人放的。”
“不,那是说给陛下听的。”元冲冷笑了下,“下次若见着他,我绝不会放过!”
“你敢!”妙锦厉声喝斥道,“我警告你,他要是出了事,我跟你没完!”
元冲听了瞬间没了脾气,耷拉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数日后,李云翰和武七赶到了九原郡。郭翊见了十分惊喜,当即设宴款待师徒二人。
席间,郭翊叹道:“长安一别已有数月,不想你我又在此相见,实在幸甚。”
“云翰奉骆峰之命,押运货物到渔阳,顺道前来拜会兄长。”
郭翊愣了下,问他怎会为褚漠寒做事?
“非也。”李云翰淡然一笑,“常闻褚漠寒有不臣之心,故借此押运之机北上一探虚实。”
“那,此行可有收获?”
“果不其然,褚贼反状明矣!”李云翰放下酒杯,肃然道,“广开盐池,私贩食盐、良马,此罪一;强征赋税、奴役百姓,滥杀平民充敌冒功,此罪二;修建雄武城,大肆招兵买马、祸乱边关,此罪三;有此三条罪状,他早该被杀数回了!”
“先生还少说了一条,勾结权臣、陷害忠良;”郭翊红涨着脸稍有些激动,“郭某与其临近,这些年是深受其害哪。”
“请将军细说。”
“以前他曾派人携礼前来欲与我交好,被我所拒。没想到他暗中收买了我的部将纳尼,唆使他焚毁粮草、起兵反叛。幸亏副将普怀恩及时剿灭,不然祸及三军呀。”
李云翰“嗯”了声,问,“那叛将纳尼呢?”
郭翊面露些许遗憾之情,说纳尼东逃,不知所向;不过,其手下三个亲信头目皆被他擒获,已录得口供。
李云翰思忖了下,道:“褚贼狼子野心,此番阿思诺不幸遇难,只恐下一个就是将军您了。”
“这,”郭翊听了黯然神伤,叹道,“此事皆是因我而起哪!”
话音刚落,从屏风后面闪出了一个壮汉,对着两人高声喝道:“此仇不报,俺誓不为人!”
李云翰抬头一看,却是敏泰,不由得一愣:“将军——”
敏泰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季温设计诱骗我爹前去围剿纳尼,趁机调派渔阳兵马于半路设伏,将我爹杀害,余部也多降服于他……我被逼无奈逃到了此间。”
“噢,原来如此。”李云翰轻叹了声,招呼他落座。
郭翊从书架上取过一纸文书,递与李云翰,说这是敏泰上奏给陛下的诉状,请他一阅。
李云翰接后细细看过了,惊道:“怎么郭兄也在上面署名画押了……”
郭翊颇不以为然,道:“此事既因郭某而起,当然少不了我作证。”
“郭兄也未免想得太过简单了!”李云翰凝视着他,“此状一出,非但不能为阿思诺洗刷冤情,只怕连将军的性命也要搭进去。”
“哦?”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此次靖远侯遇难,实是林弗、季温一党为剪除东宫羽翼,借褚漠寒之手所为。这伙人蓄谋已久,兄长若与敏泰联名上奏,岂不正落入了他们的圈套?”李云翰道。
“如此说来郭某就装聋作哑、不管不问了?”
“兄长误会了。”李云翰微微一笑,“靖远侯遇难姑且不论其冤情,此事一传到京城必会引起朝野震动、陛下盛怒。郭兄试想一下,到那时陛下面对文武百官还能相信这份奏状,去为一个九泉之下的死者雪冤?”
敏泰对着李云翰怒道:“先生此言差矣,那我爹就白死了不成?”
“不。此仇必报,只是未到时候。”李云翰轻声道。
“先生所言有理。”郭翊思忖了片刻,“朝有奸佞,我等又不在近前,仅凭一纸诉状又岂能让陛下信服!”
敏泰起身骂道:“娘的,这还算什么狗屁朝廷!”
李云翰看了眼敏泰,又将视线移向了郭翊,道:“郭兄莫急,目下还需收集好各方证据。至于上奏陛下的折子呢,需得另拟一份,只需讲清纳尼及其部下反叛经过,别的什么也不用多说。还有,五百里加急,将实情尽快禀报于圣上。”
“好。”郭翊点了下头,“请教先生一句,今褚贼羽翼已丰,他若起事我又当如何应对?”
“依李某之见,今冬尚且无忧。”李云翰一脸云淡见轻。
“此话怎讲?”
“上苍有眼,降下神火焚了雄武城;他没了粮草、军械,还能反吗?”李云翰反问道。
“没错,这把火烧的可真是时候。”郭翊情绪激昂,敬了李云翰一杯酒,“此事可是先生所为?”
李云翰有些不置可否稍稍瞥了一眼窗外,漠然道:“此乃天意也。”
郭翊听了当即会意,大笑道:“不错,确是天降神火哪。”
三人觥筹交错,畅饮过后,李云翰辞别了郭翊,带着武七出了九原郡城,策马赶往长安。
郭翊一回到府内,便按照李云翰之意向炫帝另写了一份奏本,将纳尼被褚漠寒收买以及纵火叛逃之事做了详尽汇报。写毕,他吩咐手下快马送往长安,将奏本呈与炫帝。
做完了这些,郭翊方觉心里踏实了些,躺在了长椅上闭目小睡。正歇息间,一个兵丁带着信使来报,说是监军季温到了城外,请他前去议事。
郭翊迟疑了片刻,问何事?
“季大人说秋冬之交,时有突厥游骑前来侵扰,想与将军商议如何应敌。”那信使答道。
“那他为何不进城呢?”
“回禀将军,为应对敌骑入侵,季大人正率部下察看四周城外地形。”
“嗯,我知道了。”郭翊见那信使对答如流并无一丝破绽,当下松了口气,带着两个随从随信使匆匆出了府门。
出了城,信使将他带到了一片白桦林前,季温正与其部下坐卧在草坪上歇息。见郭翊到了,赶忙起身相迎。
孰料两人寒暄了没几句,季温突然喝令手下,将郭翊绑了。未等郭翊反应过来,埋伏在灌木林里的仝立等人纷纷冲到了近前,将他团团围住了。
“大人何故抓我?”郭翊喝问。
季温冷笑道:“据纳尼招供,是你派他纵火焚烧了雄武城。”
“胡说,此分明是栽赃陷害!”郭翊怒道。
“当然有证据了,”季温拿出了一份帛书,“有褚将军密报在此,你休想抵赖!”
“哼,你怎能只听信他一面之辞!”郭翊辩解道,“郭某愿与他当面对质。”
仝立等人不由分说将郭翊捆缚了个结结实实。郭翊奋力挣扎了一番仍不得解脱,高呼道:“季大人,郭某冤枉哪……”
“你冤枉?那就等回京后去向陛下说吧!”季温一挥手,令部下抓走了郭翊。
随后,季温将郭翊关进了木笼囚车,押解着他一路马不停蹄赶往长安。
五十七章 回京复命突遭变
达复一回到京城,便去拜见杨嗣郎。
一见面,杨嗣郎笑吟吟的问他,此行可有收获?
达复一脸肃然,说褚漠寒早有防范,他和手下一到渔阳就遭其严密监视……因出行受限,难以查证其不法之事。
“如此说来你一无所获了……”
“不,有两样东西足以说明其罪,属下已带回来了。”达复说着从怀里取出了那张雄武城图和那份征税告示,请他过目。
杨嗣郎粗粗浏览了一番,面露失望之色:“就这些?”
“嗯。这份告示呢,说明褚漠寒不仅加征了一倍多的赋税,且有滥用刑罚之嫌;还有这张舆图,可一窥雄武城概貌,其间所建粮仓、草料场、马厩、兵械库众多……”
“别说了,”杨嗣郎很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可真让杨某失望哪!”
“大人,难道这些证据还不够?”
杨嗣郎冷笑道:“晚了。”
“大人这是……”
“没错,我命你北使渔阳是想扳倒褚漠寒;怎料阿思诺突然反叛,令陛下雷霆震怒。”杨嗣郎踱了几步,回过了头,“而今褚漠寒平叛有功,陛下又岂能再信此证!”
“这……阿思诺冤枉哪。”
“人都死了,你空口喊冤又有何用!”杨嗣郎嘴角一撇。
达复一时语塞:“这……”
杨嗣郎眼神不定在他身上游离了一阵,缓缓道:“听说大人此行每日里花天酒地,褚漠寒可是没少款待哪。”
达复听了心头一震,道:“大人放心,在下不过是巧于周旋、借机演戏罢了。”
“不会吧。”杨嗣郎冷笑了两声,“达御史,有此把柄在他手里,谁还会信你呢?”
达复轻叹一声,收下了舆图和告示,道:“既然如此,那属下告退了。”
出了杨府,达复不敢怠慢径直去了少阳宫,将北行之事悉数告知了太子。
太子闻听阿思诺不幸罹难,而杨嗣郎又不愿查办褚漠寒,不禁忧心忡忡,叹道:“杨嗣郎真是胆小如鼠,怎么说变就变了!”
付果道:“殿下,奴才早就说过了,姓杨的是靠不住的。”
太子思量了一会狠下心来,道:“不行,我要去见父皇,请他务必查清阿思诺一案。”
“奴才以为,您还是别去的好。”付果轻声劝道。
“小果子,你……”
“陛下正在九成宫避暑,也不知何日返京;况且因阿思诺谋逆他正在气头子上,此时您却要为他说情,岂不是自讨没趣?!”
太子听了如泄了气的皮球,登时焉了下来不知所措,茫然望着窗外久久不语。
李云翰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了京城,找了间小酒馆饱食了一餐,尔后前往进奏院向骆峰复命。
“先生此行辛苦了。”骆峰一脸笑意招呼他落座,停了下,又问他为何没和吕院使一同回京?
“在下返京途中,顺道登了趟泰山,故此耽搁了几日。”
“噢,原来如此。”骆峰点了点头,从书架上取出了一包银两,递上,“这百两纹银乃先生之酬劳,请收下。”
李云翰轻轻推开了,道:“大人,这未免太多了。”
“不多,”骆峰沉下了脸,“如今邸报改为印制,已无需太多人力。先生才华过人,还请另谋高就。”
“好吧。以后大人若用得着我时,尽管吩咐便是。”李云翰放下了银两,拱手行了礼转身欲走,却被骆峰喊住了。
李云翰回过身子,问他还有何事?
“真是委屈李先生了,为何化名白川呢?”骆峰紧盯着他,问。
李云翰笑道:“云翰若报以真名,只恐大人不肯收留。”
“是吗?想不到先生一介名士,竟会屈尊于小小的进奏院。”
“大人言过了,咱们后会有期。”李云翰说着就要离开,一转身遇着了妙锦。
妙锦问骆峰,为何要辞退李云翰?
“说好的试用一月,工期早过了。”骆峰指了下包裹,“况且,我已多付了他数倍的薪酬。”
“爹,我不想让他走!”妙锦生气道。
“锦儿,爹也不想让他走。”骆峰见状先自软了下来,哭丧着脸,“若是让庆公子知道了,爹不好交差哪。”
“大人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您。”李云翰说毕,又将目光对准了妙锦,“别难为你爹了,我是该走了。”
妙锦见他言辞坚决,也不好再做挽留,问:“去哪儿?”
“回榴花客栈,看望一下小楠。”李云翰一脸平静。
“嗯,我送你一程。”说毕,妙锦陪着李云翰出了进奏院。两人默默行走了一阵,妙抽忧心忡忡的说,元冲怀疑上他了。
“怎么你怕了?”李云翰淡然一笑。
“嗯,元冲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我担心他会对你下手。”
“你多虑了;元冲刀法势大力沉、刚猛稳健,但也并非无懈可击。”
“哦?”
“师父曾说,使刀者在于力道;以剑对刀,在于快和巧;他的刀法与我剑法相似,只要我料敌于先出剑神速,便可化险为夷……”
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行到了曲江池边。两人驻足凝望,但见湖面如镜山色绮丽、草木葱茏红叶点点,心绪也为之豁然开朗了。
忽听得耳畔有人喊妙锦,二人扭头一看,却是眉黛与褚庆骑着马儿翩翩而至。原来褚庆得知眉黛的父母找到了,为讨其欢心在进昌坊买下了一处清静院落,将二老安排于此,这会儿正要陪她回伏龙山庄。
妙锦瞅了眼褚庆,怨道:“一见公子,准又没什么好事!”
“看来姑娘对我的成见很深哪。”褚庆有些失落,向眉黛使了个眼色。
眉黛会意,笑着上前将妙锦劝到了一边。
褚庆招呼李云翰在风义亭下落座,凝视了他一阵,道:“自端午诗会一别,李兄犹如仙鹤杳然而去,再也不见踪影了。”
“我在进奏院呢。”李云翰神色恬淡,“为给骆大人赶写邸报,故而沉寂了多日。”
“是吗?”褚庆眨了下眼,“那为何又去渔阳了?”
“受骆大人之托,欲借押运货物之机纵览一下北国风光。”李云翰缓了下,沉下脸来,“孰料一路艰险重重,非但没有享受到行游之乐,反而让人吃了不少的苦头。”
“嗯,此行辛苦了。”褚庆点了点头,“兄长是黑了,也瘦了。”
李云翰听了并未在意,说若再没别的事,他就告辞了。
“当然有了。”褚庆脸上划过一丝神秘笑意。
“公子莫非又要举办诗会?”
“是,也不是。”
“别藏着掖着了;说吧,到底何事?”李云翰有些不耐烦。
褚庆突然变了脸色,恨恨道:“雄武城被焚,可是李兄所为?”
“公子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哪。”李云翰看似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过此火从何而降,我也不知。”
褚庆眼露凶光:“你想骗我?”
“发什么火呢,”李云翰面若冷霜,“此乃天降神火,又与公子何干!”
“这……”褚庆听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妙锦缓步走到了近前,说她和李云翰还有别的事,不待褚庆反应过来便轻挽着他走开了。
午后,褚庆怏怏不乐的回到了伏龙山庄,在寝室里静卧歇息了一阵,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稍后,倪遂来见,将一封渔阳来的密信交给了他。
褚庆看罢信,沉思了许久,又命人叫来了元冲。
两人刚一见面,褚庆便阴沉着脸问:“雄武城被焚,不知帮主有何看法?”
元冲犹豫了下,道:“事发之时曾有一嫌犯出逃,元某以为李云翰甚是可疑。”
“他……可有确凿证据?”
“这,”元冲迟疑了下,摇了摇头,“没有……”
“不瞒你说,初闻此事时我也曾怀疑是他所为,”褚庆啜了口茶,“不过,目下季大人已捉得了纵火真凶——郭翊,正将其押解回京……此案已定,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
“那就这么便宜了他?”
“不;”褚庆阴笑了下,“此人知悉武德秘宝,留着还有些用场。”
静默了片刻,褚庆又道:“雄武城被焚,渔阳粮草告急,你那边准备的怎样了?”
“回公子,在下已从库存余粮中调拨了三千石粟米运往渔阳,以解三军燃眉之急。”
“三千石,也太少了。”
元冲双眉紧锁,道:“公子有所不知,今秋江南稻米欠收,米价一路看涨,需用现银收购才成……目下也只能筹措这么多了。”
“不行;你再去催催骆大人,命他多向朝廷讨要些粮草,越快越好。”
元冲听后无奈答应了。
数日后,季温等人押解着郭翊,进了长安北城门。
此事很快便被铁衣社的人探知,禀报给了太子。
太子闻听后大惊失色,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下也不知情。”岑燊神色肃穆,“依在下推测,莫非与那雄武城被焚有关?”
“雄武城,”太子面色紧张,深吸了一口气,“若真如此却如何是好?”
“殿下勿慌。”岑燊劝道,“事已至此,还需上奏陛下请求查明真相才是。”
太子听了黯然无语,半晌才缓过了神,“嗯”了声,道:“也只好如此了。”
季温回到了京城,将郭翊囚禁在了大理寺天牢里,命仝立等人严加看管。之后,他来不及歇息,携带着一份厚礼去拜见杨嗣郎。
杨嗣郎问他,为何突然返京?
“季某奉旨监军,不料阿思诺突然起兵反叛,季某当机立断除掉了此患。此番回京,就是为向陛下禀明实情。”
“嗯,此事杨某已有所耳闻。”杨嗣郎伸了伸懒腰,嘴角一撇,“大人来就是了,又何必带什么礼物。”
“这,只是在下一点心意。”
杨嗣郎听了嘿嘿一笑:“莫非想为褚漠寒表功?”
“大人误会了。”季温微微颔首,温言道,“因郭翊派人焚毁了雄武城,季某未等陛下恩准,便擅作主张将其押解回京,还请大人在陛下面前多为在下美言几句。”
杨嗣郎惊道:“什么,雄武城是郭翊派人所焚……”
“正是;人证、物证俱在,季某不敢有一字虚言。”
“这,”杨嗣郎低头思忖了片刻,复将目光对准了季温,压低了声音,问他可去过月堂了?
季温眨了下眼皮,说没有。
“嗯,不错。”杨嗣郎顿觉心头一松,笑着点了点头。
五十八章达复苦谏揭逆臣 龙标被贬渔阳城
翌日,炫帝避暑归来,召集群臣在勤政殿举办朝会。
炫帝坐在龙椅上轻轻扫视了一下众臣,正欲开口讲话时,忽见季温出列,不禁愣了下,道:“季爱卿,此次奉旨监军已有数月,未及朕宣诏,为何急急而归?”
季温挺直了身子,奏道:“回陛下,臣此次回京有要事面陈。”
“可是阿思诺谋逆一案?”炫帝阴沉着脸,“季卿的奏折朕已看过了。哼,朕待他不薄,他非但不感恩戴德,却暗通突厥、心存叛国,也太让朕伤心了!”
张荟上前一步,道:“陛下,多亏季大人监军有方、临机决断,为朝廷除去了一大隐患。”
林弗跟着附和道:“陛下,季温此行劳苦功高,臣以为当予以重赏。”
“重赏……”炫帝呵呵一笑,“林爱卿且细细说来。”
“目下刑部尚书一职空缺已久,臣以为可由季温接任。”林弗建议。
太子在一边听了急忙高呼:“父皇不可!”
“恒儿,你……”炫帝瞪了太子一眼。
太子鼓足了勇气,说阿思诺一案疑点颇多,他以为待查清此案后再行封赏不迟。
“此案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查的?”炫帝紧绷着脸,问。
太子身子一颤,说阿思诺虽为胡人,可是这些年来他北御突厥、西定吐蕃,为大唐立下了赫赫战功,怎么会突然之间投敌叛国呢?他认为此中必有蹊跷,希望炫帝明察。
“殿下,可别忘了他原本就是突厥降将,出尔反尔不过是其一贯本性。”林弗冷笑了两声,目光直视着太子,“林某还想多问一句,殿下与阿思诺私交非浅,莫非想为他翻案不成!”
炫帝听后立时变了脸色,对着太子道:“当初阿思诺被俘,若不是念你苦苦哀求,朕早就将他杀了;而今铁证如山,你还敢为他说情!”
“儿臣不敢。”太子惶恐不已,说他认为事发蹊跷,需查个水落石出为好。
炫帝愤然道:“哼,那就等朕老了,你再去查吧!”
太子听了身子颤抖几下,惊吓的出了一身冷汗,大气也不敢出。
“真是不可理喻!”炫帝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宣旨任命季温为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卿。
季温听了大喜,赶忙谢过了圣恩;他缓了缓,说还有本上奏,弹劾九原郡守郭翊。
炫帝听了颇为困惑:“郭翊,他又怎么了?”
季温高声道:“陛下,郭翊唆使其部下纳尼纵火,焚毁了雄武城数万石粮草。”
“他,焚烧粮草……”炫帝听了大为困惑。
“陛下,臣不敢有一字虚言。”季温从袖里取出了一份奏折,呈上,“此乃褚漠寒所写奏报,请您过目。”
炫帝接过奏报后匆匆看了一遍,黯然道:“这倒是怪了,前日接郭翊快报,说是其部下纳尼被褚漠寒收买、纵火叛逃;今日你又和褚漠寒联名上奏,说是他派人焚毁了粮草……真是让人好生糊涂!”
“陛下不急,待臣给您看过了一样东西,便会明白。”季温说毕转过了身子,朝殿外喊了声。喊声刚落,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只木匣,疾步走到了御驾前。
高峻接过了那只木匣,走到炫帝跟前轻轻打开了,只见里面放了一具面目狰狞的头颅,脸上尚有些污血。
炫帝看了惊吓不已,险些晕倒在地;他闭目静默了片刻,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问:“此为何人?”
“陛下,此乃叛将纳尼首级。”季温不慌不忙,“纳尼受郭翊指派,火烧雄武城,事败为褚将军所杀,将其首级封存于匣内,以示明证。”
“这……”炫帝沉思了片刻,“阿思诺反叛倒也说得过去,他原本就是突厥降将嘛;可这郭翊,他又是为何?”
“回陛下,郭翊因与褚漠寒平素嫌隙颇深,故派纳尼前去纵火,以泄私愤。”季温回道。
“陛下,臣愿以为证;”林弗一脸肃然,“郭翊觊觎褚漠寒节度使之位已久,常以奏文攻讦他。”
炫帝听了大怒:“哼,他也配做节度使,真是痴人说梦!”
大殿内一时寂然无声。
“陛下息怒,”随着一声高喝,龙标大步走到了龙椅前,“臣龙标有本上奏。”
炫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就是那个新任命的秘书丞?”
“正是。”龙标神色凝重,“臣要弹劾褚漠寒。近几年来河东帮走私盐运、良马十分猖獗,臣驻守萧关时曾屡有查获。据那些帮众交待,他们是奉了褚漠寒之命。”
炫帝皱眉道:“褚将军远在边关,怎会又与河东帮勾连……”
“陛下如若不信,可将其帮会头目抓来一审便知。”龙标凛然道。
林弗听了慌忙奏道:“陛下,龙标此举分明是想扰乱视听,为郭翊帮腔,还望陛下明断。”
炫帝稍加思索,对着龙标冷冷道:“龙爱卿言过了,今日朝议乃是郭翊,别的什么勿需多言。”
龙标听了身子不由得颤抖了下,“这……”
炫帝扫视了一眼群臣,问可还有本上奏?
话音才落,季温扑通一声跪下了,高呼:“陛下,臣有罪过,还请宽恕。”
“季卿何罪之有?”
“因雄武城遭焚,臣见事态危急,不等陛下旨意而自行决断,将人犯郭翊押解回京,交由陛下处置。”
“这……”炫帝听了心里咯噔了下,虽有恼意可又不好当着群臣之面发作,于是故作大度样,“季卿因势所迫,朕不怪你。”
季温向炫帝道了声谢,又问,郭翊为泄私愤焚毁粮草,当如何处置?
炫帝听了眉头紧皱,一时不知如何答好。
林弗说,按唐律其罪当斩。
大殿内一霎时悄无声息,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
“陛下,臣有本上奏。”达复出列,奏道,“臣奉旨北使渔阳,一路见闻颇多异常,深为陛下不安哪。”
“说,有何异常?”炫帝瞪眼道。
达复说,褚漠寒强夺当地百姓土地,奴役百姓修建雄武城,此其一也;其二,冀州一带连年旱灾,百姓忍饥挨饿哀号遍野,他仍强征赋税,搜刮余粮广囤于城内,不肯赈济……
“达大人,休要老调重弹!”林弗打断了达复的话,“这修建雄武城之事,陛下早已知晓;至于灾荒嘛,户部也派人救济过了。”
季温奏道:“陛下,褚将军爱民如子,虽说有些旱灾,可据臣亲眼所见渔阳一带百姓安居乐业,并没有什么异常。”
“季大人,可真会睁眼说瞎话哪。”达复说着取出了那份征税告示,呈与炫帝,“这份征税告示,是臣从渔阳带回的,请您过目。”
高峻接过了后递与炫帝。
炫帝看后勃然大怒:“什么告示,这分明就是一张杀头令嘛。”
达复随之又呈上了那张雄武城图,请炫帝一阅。
炫帝接过后匆匆扫视了一眼,道:“不就一张舆图嘛……”
“陛下,这可不是一张城防图那么简单;据探,雄武城内不仅建有多座粮仓、马厩、草料场、库房等,还藏有甲胄、兵械数以万计,其间粮草、马匹、牛羊更是多不胜数、难以估量……这足以说明褚漠寒暗藏祸心、用心不轨!”达复娓娓道来。
炫帝听了耷拉着脸黯然不语。
季温对着达复冷笑一声,道:“笑话,雄武城已为纳尼所焚,你竟敢拿一张破图说事!”
林弗道:“欲守城池必先贮粮草!达大人,你也曾戍边多年,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
达复反讽道:“林大人,三镇粮饷皆由朝廷按需拨付,守城尚绰绰有余,为何褚漠寒还要加倍征税、私招兵马、广积粮草?”
林弗并未作答,对着炫帝不慌不忙道:“陛下,十余年来北境战火连绵,流民为之激增;褚将军将流民收编入军,既可补充兵援,又可防其滋事生变。”
“陛下,林相所言甚是。”季温附和道,“自从我朝募兵制取代了府兵制,各地守将自行招兵者比比皆是,非独褚漠寒一人。正因其财税富足、兵源不断,才得保我中原腹地数十年来休养安宁。”
“嗯,季卿所言有理。”炫帝微微一笑。
达复见势不妙,又奏道:“还有,褚漠寒身为本朝封疆大吏,不仅在当地极力扶持拜火教、广纳教众,并以大教主自居,其用心叵测。”
炫帝听了大惊:“拜火教,这又是怎么回事?”
“陛下勿忧。”季温嘿嘿一笑,“据臣所知,此教原名祆教,自波斯传入中原已有百余年之久,在北方各地十分常见。此教以火炬为图腾,向往光明,主张惩恶扬善,信众尤以中下平民居多。”
“噢,原来如此。”炫帝长吁了一口气。
达复道:“陛下,此教在河北一带遍地开花,就连军中士兵也纷纷加入,对褚漠寒是顶礼膜拜。若长此下去,三镇兵马只知有褚漠寒而不知有陛下哪。”
炫帝听了暗吸一口凉气,道:“什么,连将士们也都信教了……”
季温赶忙辩解道:“据臣所知,兵士信教多为自发;此事不仅无害,反而凝聚了人心、提升了军队战力。”
“达大人真是心胸狭隘!”林弗紧盯着达复,“拜火教不过一普通民间教派,我大唐雅量包容、万国来朝,岂独容不下这么一个小小的教派!”
炫帝听了似有所悟,缓了口气,道:“没错,百姓信教那是他们自个儿的事,只要恪守律法、安享太平,朕又何必去为难他们。”
季温又向炫帝奏道:“据闻达复此次北使,每日花天酒地,醉宿于勾栏妓院,可真是风流无比哪。”
炫帝愣了下,问达复可有此事?
众大臣听了将目光纷纷投向了达复。
“陛下,这都要拜褚漠寒所赐哪。”达复脸色微微一红,从怀里取出了一份礼单,呈上,“褚漠寒为收买臣下,每日盛情款待,临行之时又以十箱宝物相赠。臣将这些礼物清点查封后,已运至午门外。这份礼单,还请陛下过目。”
“不必了,”炫帝听了顿觉释然,轻轻摆了下手,“达卿心志明洁,果不辱使命哪。”
达复又说,既然褚漠寒反迹昭然,还望朝廷早做防范、以备不测。
炫帝听了一时沉默不语。
林弗道:“陛下,这些年褚将军忠心报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岂能凭达复一言而生疑!今日朝堂所议,乃是雄武城被焚一案,还望陛下莫因小人之言而偏离了方向。”
炫帝听后这才缓过了神,问他刚才说到哪里了?
林弗道:“郭翊纵火焚城,罪无可赦!”
“嗯,是说到他了。”炫帝踱了两步,将目光移向了太子,问他有何看法?
太子说,纳尼虽为郭翊部下,然其已死,怎能偏信季温一人之辞!
炫帝思忖了片刻,自语道:“这也怪了,两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难道说这火是它自个儿烧起来的……”
龙标道:“陛下,时值夏秋之交天干物躁,北地又多雷鸣闪电,或是天火所致也未尝不可!”
林弗哼了声,道:“什么天火?龙大人如此开脱,实在令老夫汗颜哪。”
“别吵吵嚷嚷了,还要争到何时!”炫帝颇不耐烦,思索了一阵将视线对准了龙标,“朕命你前往渔阳为官,如何?”
龙标身子颤抖了下,一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么说,纳尼纵火焚城郭翊身为主帅难逃其咎;更何况那些粮草被焚,也是我大唐的损失哪。”炫帝颇为伤心,目光如炬紧盯着龙标,“龙爱卿,为抚慰边关将士,朕只好如此了。”
龙标惊道:“陛下——”
“明日赴任,一刻不得耽误!”炫帝一脸愠怒之色。
“父皇,不可呀。”太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啼泣道,“龙大人此去凶多吉少,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真是不可理喻!恒儿,从明日起罚你闭门思过,一月之内不许上朝!”炫帝冷冷道。
太子听了十分惶恐,低着头退回了原位。
炫帝在殿前轻轻踱了一圈,回头问杨嗣郎,为何今日一语不发?
杨嗣郎道:“回禀陛下,臣远在京城对雄武城遭焚一事毫不知情,如若妄下论言只怕有失公允。不过臣以为,既然郭翊已押解回京,当交由三司会审。待查清案由后,再行发落。”
炫帝听了微微颔首,随即命季温主审此案,由荆王督办,一月之内务必审结……
朝堂之上,龙标因揭发褚漠寒而触犯了龙颜,炫帝为表其宠信,一怒之下将龙标贬去了渔阳。
次日上午,龙标收拾好了行李,带着岑枫和老仆江伯出了长安城。三人一路默默无言,行至灞柳驿。
岑枫为龙标此行的安危深以为忧,双眸含泪道:“明知陛下袒护褚漠寒,你为何还要犯颜直谏?唉,你也清楚,有多少告发他的人一到渔阳就遇害了……”
“怕什么,此去虎穴,我正好会他一会呢。”龙标一脸轻松,“枫儿勿忧,我自有办法应对。”
岑枫轻拭了下泪水,拉着他的手又细细叮咛了一番。龙标神色自如,并未流露出丝毫伤感之情。两人相互凝视了一阵,龙标回过身子笑着招呼江伯上了马。
岑枫伤心离别,泪水盈眶不忍相看。待她抬头再望时,两人早已飞马离去,消失在苍茫的雾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