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章 娇郡主闯监取供状
李云翰回到了芷园,歇息了一日,渐觉恢复了气力。他向荞嬷说了,欲带她同去榴花客栈看望一下石楠。荞嬷欣然答应了,起身正欲离开收拾一下行李,只听得院门一响,似有人走了进来。
荞嬷出屋一看,却是燕然。燕然进了厅内,对李云翰说,达复有要事见他。
李云翰问了几句,可是燕然也不知详情,说不出什么来。李云翰无奈向荞嬷道了声歉,随燕然一同出了芷园。
到了达复宅,燕然将李云翰带到了院后的一间密室。室内烛光暗淡、冷气森森,达复正背着手踱步,一见李云翰便道:“李兄,这一回事情可闹大了!”
李云翰心头一震:“可是雄武城被焚一事?”
“没错。”达复点了下头,“目下季温、褚漠寒反咬一口,说是郭将军派纳尼纵火……陛下为此雷霆震怒,已将郭将军打入了死牢,交由三司会审。”
李云翰听了大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达复并未作答,对着竹帘轻轻击了三下掌,掌声一落,从帘后走出一位壮汉。那汉子胡须尽去,待其扯去了头巾,李云翰方认出来了,原来是敏泰,惊道:“将军………”
敏泰道:“先生走后不久,季温便假借巡视之名,拘押了郭将军,说是他指使纳尼火烧雄武城。无奈之下我只得连夜出逃,赶回了长安。”
“噢,原来如此。”李云翰轻叹了声,眉头一皱,“那份反叛头目的供状呢?”
敏泰思忖了下,“这……或许还在郭将军身上。”
李云翰沉思了片刻,说九原郡虽小,可是地势十分险要,就像一把利刃插在了褚漠寒的后胸;九原郡若有闪失,褚贼怕是更有恃无恐了。
“嗯,达某也为此颇感焦虑哪。”
“出此变故,不知太子有何对策?”李云翰问。
“他还能怎样;”达复苦笑了下,“阿思诺已死,林贼一党更是无所忌惮;陛下顾及颜面又怎会为此听信太子一人,而去得罪林弗、褚漠寒这些当朝重臣!”
“那杨嗣郎呢?”
达复冷笑道:“姓杨的稍见事色不妙,就做了缩头乌龟。朝堂之上,他是装聋作哑一声也不吭。”
“那,朝中再没人为郭将军说话了?”
“没有,”达复轻轻摇了下头,“郭将军身为边将,原就与朝臣交往甚少;遭此变故,他们也是唯恐避之而不及。陛下既然将此案交由季温主审,那不明摆着是要杀他!”
李云翰听了不由得泪湿眼眶,哽咽了下,道:“火是我放的,如能救郭将军一命,我愿向朝廷自首。”
达复道:“没错,火是你放的,可如今又有谁会信?林弗、季温那是些什么人?你想用一己之命保郭将军,也太天真了。”
“唉,以郭将军之性情,绝不会俯首认罪。如此一来,他又要遭受酷刑了。”李云翰一脸忧伤。
“嗯;季温凶险毒辣,号称当朝第一酷吏,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到了他手里,即便是钢筋铁骨,也没谁能扛得住。”达复神情漠然。
屋内一时悄然无声。
敏泰咬牙道:“那就只有劫狱了!”
达复干笑了声,道:“大理寺天牢机关重重,就凭你我这些人,只怕还没见到郭将军就死伤殆尽了。”
“嗯,目下还没到劫狱的份上。”李云翰顿了下,“以云翰之见,当尽快见到郭将军,找到那份叛军口供。”
“唉,难哪;”达复轻叹一声,说第五祺早已调离大理寺,目下天牢内外全是季温的人,如何见得上!
李云翰说,李婳郡主或可。
“她,一个弱小女子,又不沾亲带故的,能行?”达复有些怀疑。
“事到如今也只有一试了。”李云翰语气坚定,“我去找郡主;达兄与边塞诸将熟络,可否游说褚言忠、戈长风等驻京将领联名上奏,保释郭将军?”
达复面露难色,唉叹了声。
“别犹豫了,就这么定了!”李云翰说毕起身告辞。他刚走了没几步,被达复喊住了。
达复说,要是他没猜错的话,伏龙山庄的庆公子就是褚漠寒长子——褚庆。
李云翰听了并未感到什么意外,笑道:“这只狡狐,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李云翰先去了归义坊。正巧王诘在家里为父亲煎药,待听清了来由,与他一同到了惠王府。
李婳正在琼香亭前倚栏远眺,眼神充满了迷惘、苦闷。自从平钰从她手中夺走了自己的心上人——王诘,她虽然表面上屈从,可是仍心有不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回王诘的身边。
忽见王诘到访,李婳从凝思中一下子跳了出来,红着脸故作嗔怨道:“王乐丞,为何今日想见我了?”
王诘讪讪一笑,瞅了眼李云翰。
“郡主是明知故问吧。”李云翰微笑道,“王诘之所以不敢见您,还不是怕引起平钰公主误会。”
李云翰所言,被一边默立的侍女巧珠听着了。她早已被平钰暗中收买了,于是不露声色侧耳细听。
“哼,不见也罢,一来就怨起小姑了。”李婳一脸不悦,将目光对准了王诘,“难道你今日就不怕了?”
王诘肃然道:“为救一位故友不得不来。”
“故友……”
“是的,九原郡守——郭翊。”
“哼,又是他,”李婳登时拉长了脸,“上一回盗采琼花让我蒙羞受罚,难道你忘了?”
“殿下,”王诘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李婳面前,乞求道,“今日若不答应,我就跪地不起了……”
“上次出事皆云翰之过,还请公主见谅。”李云翰语气十分哀婉,“只是这一回,待您听清了事发原委,再定不迟。”
王诘流泪道:“婳儿,看在你我的情份,就答应了吧……”
李婳经他一泣一缠不由得心头一软,问到底发生了何事?王诘听了这才起了身,将郭翊蒙冤受害的经过细细述说了一遍。
李婳听了不免为二人的忠义感动,遂定下了决心为其一试。
午后,天朗气清微风和畅,从紫宸殿内传出了一阵阵笑语。原来懿妃突然来了兴致,和炫帝下起了双陆。棋到中盘,炫帝故意让了几着,懿妃见嬴棋在望,一时咯咯欢笑不停。
这时,一个小黄门来报,说是季温前来觐见。懿妃听了颇为不悦,厌烦朝臣议政时那絮絮叨叨之言,于是向炫帝道了声福扭捏着走开了。
原来季温为早点除掉郭翊,担心夜长梦多又出什么变故,于是命人精心伪造了一份郭翊的供状。写好了后,他又仔细查看了一遍,露出了一丝狞笑:“郭翊,这回你死定了!”
季温怀揣着那份假供状进了大殿,拜见过炫帝,禀奏道:“臣奉旨查办雄武城被焚一案,郭翊对其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招认是他派纳尼所为。”
“这么快就结案了……”炫帝眉头轻皱。
“陛下,此案证据确凿,他无从抵赖只得乖乖认罪。”季温说着呈上了那份事先伪造的供状,“此状乃郭翊所作,请您过目。”
炫帝接过了后匆匆看了下,又问:“荆王可知此事?”
“回陛下,臣得此状后还未来得及告知于他。”
“好了,朕知道了。”炫帝打了个呵欠,轻轻摆了下手,示意季温退下。
季温并无离去之意,硬着头皮又问,该如何处置郭翊?
“这……不急,”炫帝迟疑了片刻,“待庭议过后再定吧。”
“陛下,此案影响甚大,朝臣莫不为之激愤,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这,”炫帝踌躇了片刻,“那爱卿之意呢?”
“恕臣直言,不杀之无以向天下人交待!”
“你,”炫帝抬高了调门,瞬间又变弱了,有气无力的挥了下手,“那就秋后处斩吧。”
季温听了十分得意,高声谢了旨领命而去。
为救郭翊,达复当日便去拜见了褚言忠,想让他向炫帝求情。
褚言忠听后一口回绝了,道:“褚漠寒乃我兄弟,让我帮郭翊,那不是胳膊肘往外拧?再说了,朝政之事历来由那帮文臣而定,我一介武将只知带兵打仗,说了又有何用!”
“将军,在下也是为您好哪。”
褚言忠愣了下,“为我?”
“是的。在下北使渔阳,曾亲眼目睹褚漠寒众多不法之事,其不臣之心路人皆知……一旦他出了事,将军身为其兄怕是不好说清哪!”
褚言忠哈哈笑道:“你小子吃过的粮还没俺吃的盐多呢,竟敢教训起老子!”
“在下不敢。”达复压低了声音,“在下只是奉劝大帅能借此事与他早日划清界线,为将来留一条后路。”
“什么后路不后路的!”褚言忠嘴上强硬,可心里仍不免有些隐忧,于是找了个台阶,“郭翊乃我部下,他出了事我不好张口哪。”
达复说他有一计,劝他不妨与戈长风、封存胜等在京将领联名上奏,以郭翊昔日有功为名,恳请圣上从轻发落……
褚言忠听后思量了一阵,勉强答应了。
褚庆担心夜长梦多又生什么变故,于是托贾升携带着重礼去见季温,催促他尽早结案、除掉郭翊。
贾升本不想掺和此事,只因受了重金一时不好推脱,只好答应了。
到了大理寺,贾升说明了来意,季温听了轻蔑一笑:“贾兄放心,陛下已降旨意,就等着秋后问斩了。”
贾升听了顿觉释然,恭维了他几句,季温听了好生得意。两人闲聊了一阵,忽见仝立匆匆来报,说是荣义郡主带人欲闯天牢、面见郭翊。季温听了登时一惊:“这是为何?”
“她说是奉惠王之命,来找郭翊算帐。”仝立回道。
“算帐……”
“她说郭翊曾因盗取琼花,用一本伪书《三略》骗了惠王。”
“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生事。”季温当即下令,将李婳逐走!
“大人,这不太好吧,”仝立犹豫了下,“万一伤着了她,小的们可担当不起哪。”
季温怒道:“不就一个郡主,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大人息怒。”贾升稍稍欠身,对着季温劝道,“惠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万一得罪了惠王,不好收场哪!”
季温听了思忖了片刻,决定前去会一会她。
大理寺天牢,院内布满了手持刀枪、弓箭的士卒,李婳带着扮作随从模样的李云翰和武七,手持着刀剑,一步步逼退了守兵,正欲闯入牢内,忽听得身后一声大喝:“何人擅闯天牢?”
李婳回过了头一看,却是季温、贾升等人,于是拱手道:“找郭翊算帐!”
“算什么帐?”季温黑着脸,问。
李婳指着李云翰手里的一本书册,高声道:“此部《三略》若是真迹的话,市值可超百金,谁料郭翊竟用一本伪书蒙骗了父王!”
季温听了微微点了下头,道:“既来探监,可有御旨、公文?”
李婳说,没有。
“那就别怪季某不客气了。”季温厉声喝令,将李婳等人赶出院子!
武七手提长剑飞身上前,对着一众士卒挥舞了几下,喝道:“尔等谁敢乱来!”
那些兵丁慑于武七的勇武、李婳的身份,一时不敢冒然动手。双方僵持不下间,贾升突然发现其中一个仆人好生眼熟,仔细辨认方知是李云翰所扮,心里不禁咯噔了下,问他怎么来了?
李云翰神色肃穆,说是来帮郡主讨回公道。
“季大人,真不想通融一下?”李婳有些沉不气了,问。
“哼,就是惠王亲自来了又能怎样!”季温铁青着脸,“季某身为大理寺卿,没有御旨、公文,任何人休想踏入牢房半步。”
“大人可真是不徇私情哪。”李婳要过了那本书册晃了晃,“不见也罢,只要你肯出百金,此书归你。”
季温听了一时愣怔无语。
“贾大人可是惠王府的常客,怎么也不吭声了?”李云翰嘴角一撇,“大人可是鉴定古物的高手,不妨一验真伪。”
“嗯,好说。”贾升讪讪笑着,伸手要过了那本书册细看了起来。书皮虽是破旧,页边尚有些起毛和纹理不清,可是内页绢色较新。
贾升看后不免有些失望,对着季温言道:“单看这内页成色较新,确像是一部伪书。”
“季大人,这回该信了吧。”李婳道。
季温仍心存疑虑,伸手欲取书,不料被李云翰一把抢了回去。季温有些尴尬,耸了耸肩,冷言道:“郡主今日前来,可真会选时候哪。”
“当然了。一开始父王也没细看;待发现是赝品时,郭翊已去了九原郡;如今听说他入了大狱,父王只好急命我来见他。”
贾升对着季温道:“既是惠王之令,还请大人给她一个薄面。”
“不可!”季温仍固执己见,“郭翊现为死囚,没有陛下恩准,谁也不能见!”
话音刚落,忽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叫好:“季大人,可真是铁面无私哪。”
季温回头看时,只见荆王率着艾允等人翩翩而至,于是急忙上前施礼,问他怎么来了?
“本王奉旨督办此案,岂敢有所懈怠!”荆王瞅了眼李婳,复将目光对准了季温,“何故争吵?”
季温说,李婳郡主擅闯天牢,他只好将其拦下。
“王兄来得好,你可要替小妹做主哪。”李婳抽泣了几声,“郭翊用一本伪书《三略》欺骗了父王,我是来找他算帐的!”
荆王“嗯”了声,问:书呢?
李云翰大步上前,呈上了那本书册。
荆王见李云翰一身随从装扮,不禁愣住了,正欲开口问时,只见李云翰使了个眼色,笑道:“殿下,请细看。”
荆王听了似有所悟微微颔首。他接过了那本《三略》翻看了一会,猛然见到一页破损之处写有李云翰的留言,顿时明白了过来;他神情自若将书递还给了李婳,扫视了一圈众人,语气沉重道:“确是一本伪书哪。”
“王兄好眼力。”李婳赞毕,复将目光对准了季温,命他即刻放行。
季温见状苦笑了下,只好陪着荆王和李婳进了牢房。
牢房内光线昏暗,阴冷又潮湿。
郭翊蓬头垢面、遍体鳞伤,蜷伏在墙角的一张草席上目光凝滞望着他们。
荆王打量了一会郭翊,板起了面孔问季温:“你给他用刑了?”
季温冷笑道:“没错,缚虎岂能手软!”
“季大人,做事可得有分寸哪,”荆王似乎有些闻不惯狱内的霉臭气味,走到门边干咳了几声,“人犯要是死在了狱中,本王何以向父皇交差!”
“殿下放心,他活不了几日了。”
“哦?”
“忘了告诉殿下,郭翊已全招了,”季温嘿嘿一笑,“陛下降旨将其秋后问斩。”
“这……”荆王听了一惊,“大人可真是手快哪。”
话音才落,李婳走到了郭翊身前,厉声喝道:“你这个骗子,想不到也会有今日!”
“你是……”郭翊抬起了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荣义郡主。”
郭翊听了缓了下神,一头扑倒在地,高呼道:“郡主,臣冤枉哪,你可要为臣做主哪!”
“你也有冤情……”
“是的;他们要我认罪,我死不答应,他们就滥用刑罚逼我招供。”郭翊颤抖着褪下了衣服,指着身上的伤痕,“你看,这些都是被他们打伤的。”
“哼,我可不是来听你喊什么冤的。”李婳说着将那本《三略》丢给了郭翊,“真没想到,你竟敢用一本伪书骗我父王!”
“伪书……”郭翊听了一时有些发懵。
“是的,是我的门客李云翰发现的。”李婳说着瞅了眼门外。
“李云翰……”
“没错,是他说的。”李婳说着拿起了腰间的鱼龙玉佩摆弄了几下。
郭翊见了那玉佩,似乎听出了李婳话外之音,他抖抖索索打开了书册,一页页的翻看着。
荆王见状,故意找了个话题将季温叫到了门边。
郭翊小心翻看了一阵,忽见一页破损处写道:“郭兄:请告知那份叛将供状的下落。”他顿时明白了过来,趁季温不注意,从墙角砖缝里抠出了那份供状,夹藏在书里,又交还给了李婳,冷笑道:“不就一本伪书……我一个将死之人,你又能拿我怎样!”
李婳佯装恼怒,道:“交出真迹来,免得少受些皮肉之苦;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了?还是等下辈子再说吧……”
“真是死不悔罪。”李婳哼了声,走到门前对着季温道,“可不能让他这么轻易死了,待我告知了父王,再找他算帐!”
“那就由不着季某了。”季温眯缝着眼,奸笑了两声,“再过两日,他也该上路了。”
出了大理寺,李云翰拿过了那本《三略》告别了李婳,转身去了归义坊。
六十章 青城子奔救多磨难
出了大理寺,李云翰拿过了那本《三略》告别了李婳,转身去了归义坊。
见了王诘,两人商议了一阵。李云翰提议,让他向平钰公主求助,或可救郭翊一命。
王诘听了面露难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说曹操,曹操到。王诘正犹豫间,忽听得门外一阵高声喧哗,仔细一听却是平钰公主。
王诘心头大惊,急忙去叫楼月躲藏了起来。
平钰进了室内,张口便问王诘:身为太乐丞,不在宫内演练歌舞,躲在家里做甚?
王诘耷拉着脸说,老父近来身体欠安,在家陪他疗病。
“休得骗我,有人看见那个姓楼的小妖了。”平钰一脸怒气。
“怎么会呢!”王诘赶忙陪着笑脸解释,说自打上次三官庙一别,就再也没见到她了。
“哼,那我要是搜出来了呢?”平钰说着走到了门口,对着院内高声叫骂,“小贱人,胆小如鼠,有本事你出来……”
楼月蜷身藏在了柴房里。耳听得平钰一番肆意辱骂,她强忍了一会怒火难捺,捡了根木棒正欲出门找平钰理论一番,忽听得天空响过几声滚雷,想了想又忍住了。
骂毕,平钰又回到了客厅,对着李云翰道:“还有你,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竟当着婳儿的面!”
“师姐,哪会呢。”李云翰赔着笑脸招呼她坐下,消消气儿。
王诘端了一杯热茶,故作女子扭扭捏捏样走到了她的身边,深鞠了一躬,柔声道:“殿下见谅,小女这厢有礼了。”话毕,一时逗得屋内的人都笑了。
见平钰神色有所缓解,王诘拉她坐了下来,郑重道:“殿下来的好,在下正有事找你呢。”
“找我……”平钰直勾勾的望着王诘。
“嗯,确有一件急事。”
“你变了……”平钰眼神迷离。
“是么?”王诘轻轻摇了摇头。
“你真是变了。”平钰阴沉着脸,“我一再迁就于你,可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呼之即来抛之即去的玩物罢了。”
平钰说着将茶水泼洒在了王诘脚下,道:“若见诚心,今儿当着大伙儿的面立下字据,断了和那姓楼的关系!”
侍女宁芯早已备好了墨盒、纸笔,轻放于桌上,道:“公子请吧。”
这时天空彤云密布,掉下了豌豆般大小的雨珠,滴打在屋顶上啪啪作响。王诘的父亲王朴在窗外默立了一阵,早已听得不耐烦了,疾步走进了厅内,对着平钰问道:“立什么字据哪?”
“老人家,此事用不着你管。”平钰瞅了眼王朴,冷冷道。
“当然要管了,”王朴脸色微红,“老夫虽是年迈,可行走江湖多年,这规矩还是懂的。”
“什么规矩?”平钰不屑道。
“世间情感、嫁娶皆你情我愿之事,殿下无视俗约礼规,一再强人所难,实在令老夫汗颜哪。”王朴愤然道。
“哼,你敢当众辱我!”平钰一脸煞白。
“公主品行如何,何需老夫赘言!”王朴恨恨道。
“哼,真是老糊涂了,竟敢教训起我家公主了!”宁芯按了下剑,横眉道。
“咱有理说理;难道身为公主就能随意耍横、蛮不讲理?”王父辩解道。
“哼,真是不可理喻!”平钰说罢狠狠瞪了一眼王诘,怒气冲冲离开了王宅。
荆王巡视过大理寺,对季温查办郭翊一案不免有些心怀忧虑。
出了大理寺,沿街慢行了一阵,荆王面露失望之色对着艾允道:“本王原以为此案内有冤情,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招了……”
“咳,有什么冤不冤的,”艾允颇不以为然,“季温审案素以雷霆手段闻名,即使再强硬的人犯只要到了他手里,也没有哪个不招的。”
“这些本王当然明白。”荆王勒马停下了,漠然望着远方,“只是此番李先生也来探监,看来案情并非你我想的那么简单哪。”
“殿下多虑了,”艾允嘿嘿一笑,“目下季温已将生米做成了熟饭,又岂能轻易改回!”
荆王听了无奈的点了下头,旋即打马飞驰而去。
回到了王府,荆王坐下来正欲喝茶歇息,一个家丁来报,说是林弗已恭候他多时了。
荆王思忖了下,召见了林弗。
见了面,荆王笑道:“林相年岁已高,何事敢劳您造访?”
“殿下客气了,”林弗稍稍欠了下身子,“殿下一向勤于政务,臣本不忍心前来讨扰,不过有一事憋在心里久了,臣着实难安哪。”
“不知有何事?”
林弗肃然道:“太子闇弱,实难堪大任;诸皇子之中,陛下独看重殿下一人。难道殿下不想取而代之?”
“噢,原来是此事。”荆王淡然一笑,“本王虽是有意,但迟迟未见父皇明言,也只好静观其变坐等时机了。”
林弗急忙道:“殿下勿忧,臣愿率百官劝说陛下,废黜太子,改立殿下为储。”
“你……”
“当下阿思诺已死,太子又因其案深受陛下责斥,此时只需殿下站出来振臂一呼,臣等定会拼死一搏废掉太子。”
荆王听了心里高兴,但言辞上仍很谨慎:“大人言重了,不急。”
“殿下,老臣若能扶立您做了储君,就是死也瞑目了!”
荆王“嗯”了声,起身踱了几步,突然回想起了李云翰说过的一番话,笑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道:“大人的心意本王领了,只是不可操之过急哪。”
“殿下,这还有何犹豫的……”
“易储已是早晚之事,尔等若急于求成,只怕引起父皇猜疑哪。”
林弗听了颇为失望,耷拉着灰白的长脸唉叹了一声。
叹息声刚落,艾允进屋来报,说是李云翰在门外求见。
“李云翰,”荆王听了心头一震,见林弗在身边又不好见他,于是心生一计,问,“他是何人?”
艾允愣怔了片刻,道:“殿下,您……”
“哪来的酒疯子,还不快点打发走!”荆王说着向艾允使了个眼色。
艾允当即领会了其意,诺了声疾步出了客厅。
时值黄昏,天色昏暗,冷风夹杂着密雨。
艾允撑了把雨伞到了府门外,问李云翰何事求见?
李云翰说,欲求荆王施以援手,救出郭翊。
艾允听了苦笑了下,劝他还是走开;说陛下已降旨行斩,荆王又岂敢违逆!
“这可是荆王本意?”李云翰问。
“是的。”艾允断然答道。
李云翰听了甚是失望,愤然道:“请转告荆王,他若不肯相助,那以后就当没我这个故友!”
艾允并未作声,目送着李云翰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待送走了林弗,艾允向荆王说明了情况。
“没想到他的脾气还挺大的。”荆王听后干笑了下,复皱紧了眉,“郭翊呢,虽非太子一党,可是他得罪了林弗、褚漠寒,本王也是爱莫能助呀。”
艾允说,没错;劝他以大局为重,还是别管的好。
荆王听了仍有些过意不去,凝视了一阵窗外,轻声道:“嗯,话虽如此,不过念在昔日之情,本王会向他解释的。”
夜色深沉,雨注如倾。街上行人稀疏,如同风中摇曳飘零的枯叶一般。
李云翰脚步踉跄衣衫尽湿,对着夜空长号:“上苍呀,你为何善恶不分、不辨忠奸,难道真瞎了眼吗……”
这时,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疾步跑到了李云翰身边,扶住了他。原来此女正是眉黛,奉褚庆之令前去芷园打探情况,不料在此逢着。
眉黛拉他到房檐下避雨,一边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李云翰愤然道:“郭兄有难,可是你看看,太子、平钰公主还有荆王,他们谁也不肯搭救;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忠勇、情义可言!”
眉黛听了似乎有所明白,紧偎着他的身子,轻声道:“先生已是尽力了,是死是活,且听天由命吧。”
李云翰突然睁大了眼,道:“不,我、我能救他!”
“先生又说笑了,你如何救得了?”
“劫法场。”李云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劫法场……”眉黛心头一震,“就你一人,那还不是白白送死!”
李云翰一把推开了她,道:“不,我要去见师父,请他相助!”
夜黑如墨,雨越下越大,李云翰独自在雨中蹒跚行走,一边对天呼号:“师父,你听到了吗?师父,弟子来找你了……”
当晚眉黛回到了伏龙山庄,向褚庆汇报了李云翰欲劫法场之事。
褚庆听了颇为困惑:“劫法场,莫非他真的疯了……”
“嗯,他亲口说的。”眉黛缓了下,“他还说,要请师父下山相助。”
“好呀,这一回倒有好戏看了。”
褚庆表面上看似并不在乎,可内心仍有些七上八下的。他沉思了一阵,又叫来了倪遂,命他即刻去面见季温,当心有人劫法场。
倪遂不敢怠慢,撑着雨伞连夜赶到季温宅。
季温脱衣上床,正欲搂着娇妾就寝,忽闻倪遂来见,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慌忙披衣到了客厅,见过了倪遂。
待听清了来由,季温不免觉得好笑,道:“公子也太多心了……何人胆敢如此妄为?”
“青城子——李云翰,”倪遂顿了下,“据说此人乃郭翊故友,且与东宫往来十分密切。”
“噢,原来是他;据季某所知,此人不过一介游走江湖的无聊文士罢了。”季温很是不屑,请倪遂转告褚庆,他早就安排好了。
倪遂听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六十一章郭翊临刑激流暗涌紫旭下山情憾圣上
次日上午,李云翰骑着快马赶到了九莲峰。进了玉华观,他向紫旭真人呈上了那份叛兵的供状,诉说了郭翊遭褚漠寒、季温陷害,将于秋后问斩的经过。
紫旭听后沉默了许久,问他作何打算?
李云翰说,实在不行,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哪一条路?”
“劫法场!”
“真是率性而为!”紫旭听了一脸怒色,“一旦迈出了这一步,无论成败与否,就再也无法为他洗刷冤情了。”
“师父——”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哪。”紫旭微微一笑,“说来为师和他也算是旧相识了;而今他有难,为师怎不想救!”原来二十多年前,郭翊曾在裴旻麾下任职,那时他就认定郭翊是一位难得的将才,对其格外器重。自从裴旻辞官归隐后,虽说两人再没有见过面,可是心常念之。
紫旭说罢,收好了那份供状,问圣上现在何处?
李云翰说,如不出意外的话,应下榻于庆华宫内。
“嗯,事已至此,贫道也只有下山一试了。”紫旭皱了下眉,“至于能否说服陛下,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李云翰闻听师父要下山相助,心内顿时涌起了一股暖流,“那我呢?”
“世事无常,非常道哉。”紫旭顿了下,“你且下山,尽量拖住他们用刑;待熬过了明日,上苍自会显灵。”
“是,师父;”李云翰为之精神一振,缓了下又问,“只是弟子仍有一疑问,不知可否讲来?”
“但说无妨。”
李云翰说,据传九莲峰下藏有武德秘宝,不知是真是假?
紫旭望了眼李云翰腰间的玉佩淡然一笑,意味深长道:“上一回你不是派武七来传过话了……”
李云翰听了登时心领神会,“是,弟子明白。”
紫旭又道:“那日确有一探洞者,虽中了我一记五行掌,可惜还是让他逃走了。”
“这……该不会是元冲吧?”
“元冲……”
“是的。”李云翰语气凝重,“此人乃河东帮帮主,擅使一把五行霹雳刀,功夫十分了得,弟子与他交手时曾险些为其所伤。”
“此人长相如何?”紫旭沉吟了片刻,问道。
“元冲狮鼻厚唇,豹头环眼,左耳之下有一块黑疤;他名为漕帮帮主,实乃褚漠寒之心腹,负责倒卖粮、盐等货物,为渔阳三镇兵马筹措粮饷。”
“哼,原来是他!”紫旭轻叹一声,“一晃九年了,想不到此孽障竟会投靠了褚漠寒。”
“师父认识他……”
“何止是认识。此人原本叫元沫,曾拜贫道为师,因破了戒规,被我逐出了山门。”
见李云翰眼露困惑,紫旭于是向他说起了昔日旧事:九年前,贫道进山采药,忽见一少年和黑熊拼斗;那少年被熊所伤,遍体鳞伤血流不止,我急忙出手相助,赶走了黑熊。事后我为他治好了伤病,又见其聪慧勇力,遂收他为徒习练武功。
三年之后,我发现他练功不那么用心了。原来,他偷了我的武学秘籍《五行真经》,背着我偷偷地练。我一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师门。
“噢,原来如此。”李云翰轻叹了一声,一抬头,只见一只金羽鹞子急掠而至。到了紫旭真人身前,那鹞子倏的打了个盘旋,轻落于其肩,咕咕叫个不停。
“好了,不说了,你还是赶紧下山吧。”紫旭看了眼天色,话音低沉而急切。
李云翰诺了声,随即告辞而去。
连日来,敏泰一刻也没闲着。他回京后暗中联络了数名原在其父手下任职的旧部,藏身于城外上清观,密谋着如何劫法场救出郭翊。
敏泰指着一副长安城的舆图,与众人细细商讨了一番,终于定下了救人的方案、逃跑的线路等。交待完毕,他正要带众人离去,却见岑燊急匆匆赶到了。原来太子担心敏泰擅自动手,从而影响了全局,故派岑燊前来劝导。
岑燊说,目下达复已说服了褚言忠,欲与戈长风、高先志等一些在京将领联名上奏赦免郭翊。
敏泰思忖了片刻,问:“那,万一陛下不答应呢?”
“这,”岑燊迟疑了下,板起了面孔,“无论上奏结果怎样,将军切不可轻动!”
“哼,那就用不着不等他们了,”敏泰冷笑道,“还是我自己来。”
“不可。太子有令,命你取消行动!”
“取消……”敏泰拉下了脸,“不行,我已安排好了。”
“你真要劫法场?”
“是的。”敏泰黑着脸,“请转告太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使败了,也由我一人扛着……”
岑燊又苦劝了他几句,见一时难以说服,只得悻悻离去。
这日上午,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荆王借口问安到了庆华宫,坐下来陪炫帝闲聊了一阵。因心里想着郭翊一案,却又不知该从何谈起,一时惴惴不安。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儿,一个小黄门来报,向炫帝献上了一份奏折,说是朔方节度使褚言忠呈交的。
炫帝打开了一看,见是褚言忠、戈长风等数名在京将领的联名信,请求赦免郭翊死罪。
炫帝看了心生反感,随手将信扔到了一边,道:“这些边将也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替郭翊求情。”
荆王见此契机,忙道:“恕儿臣直言,郭翊所供不足为信也。”
炫帝一愣:“哦?”
“儿臣曾去查看过监牢,郭翊确是受了酷刑……”
“霖儿,怎么你也不识大体呢?”炫帝冷言道,“是父皇想杀他吗?不,是林弗、季温、褚漠寒他们一伙给逼的!”
“既然如此,父皇为何还要杀他?”
“是为了朕的江山,永固万年。”
“儿臣不解,请父皇明言。”
炫帝黯然道:“他们这些人,各执一词相互指证、攻讦,其间破绽百出。
一开始呢,朕还想着能有几个重臣站出来为郭翊说上几句,没想到除了一个达复,满朝文武官员竟是出奇的一边倒,就连杨嗣郎也默不作声……
对了,还有那个龙标,一点也不识相,初为秘书丞就要扯什么褚漠寒的老底,言辞激烈,一点也不给朕面子。
唉,当时父皇也是好为难哪,可思来想去总不能为了郭翊一人而去得罪林弗、褚漠寒这些重臣边将呀!”
“可是如此一来,以后朝中岂不更没人敢说真话了。”荆王凝视着炫帝,“既然父皇有所察觉,那就收回成命、赦免了他。”
炫帝喟叹道:“晚了;君命又岂能朝令夕改!”
“这……”
“霖儿,你也太傻了;说白了,父皇是不想让你去得罪那些朝臣哪!”
“哦?”
“即使郭翊有冤,也不该由你出面求情。”炫帝面带忧虑,“太子无能,将来有一日父皇老去了,没有他们这些人鼎力辅助,你如何坐得稳这大宝之位!?”
“是,儿臣明白。”荆王听了一阵窃喜,毕恭毕敬道。
父子二人又随便聊了些朝政之事,正相谈甚欢间,又匆匆跑来了一个小黄门,说紫旭真人在宫外求见。
“这个老道,他来何事?”炫帝迎风干咳了两声,“就说朕龙体不适,让他改日再来。”
荆王见起风了,忙在一边提醒炫帝小心受了寒凉,劝他赶紧回内宫歇息。
炫帝“嗯”了声站直了身子,由高竣搀扶着缓步离开了。
李云翰回到了芷园,一进院子便被荞嬷拦住了,说妙锦和一个陌生汉子正在厅内等候他。
李云翰进了客厅,见那汉子竟是孔烛,不禁惊喜万分,寒暄了几句,问他如何逃到了京城?
孔烛说,那晚在雄武城,他带着工友焚烧了粮草,被官兵一路追杀。多亏工友们拼死抵抗掩护他脱身,他趁乱跳入了护城河,在水里潜伏了一夜才逃了出去。
李云翰慨叹道:“真壮士也。”
“后来,我为避开官兵一路昼伏夜行赶到了长安,由骆姑娘引见到了芷园,不巧又赶上先生外出了。”
“我呢,为救一位故友,上九莲峰去见师父了。”
“这……不知先生欲救何人?”
“郭翊将军。”
“郭将军,他……”
李云翰于是将郭翊受奸人陷害、明日将被问斩之事向他细说了一遍。孔烛听后耷拉着脸,良久不语。
黄昏时分,李云翰与孔烛、妙锦等人正围坐在客厅里用餐,忽见岑燊神色慌张走了进来。
岑燊说,敏泰欲劫法场,他怎么劝也不听。
“敏泰救人心切,这我理解。”李云翰放下了筷子,“可他一旦出手,非但救不了郭兄,只怕连自己性命也不保。”
“没错,这也正是太子所担心的。”岑燊语气急切,“要不,李兄再去劝劝他……”
“既然敏泰横下了心,我劝也没用。”
岑燊听了甚是失望:“这……”
“岑兄勿忧,”李云翰看出了他的心思,“让武七去见,就说是我派他相助。”
岑燊听了大惊:“你想助他……”
“不,”李云翰呵呵一笑,“先稳住他,尔后再见机行事。”
岑燊听了恍然大悟,悬着的心登时放下了,想了想又问:“那郭将军呢?”
“明日我会设法拖住季温他们;”李云翰一脸风轻云淡“只要挺过了明日,郭将军便可有救。”
“此话怎讲?”
“别多问了,到时候你自会明白。”李云翰说着出了客厅,叫来了武七,在他耳边低声叮咛了一阵。
送走了岑燊、武七,李云翰再也无心吃饭了,他在园内徘徊了一阵,仰望着浩瀚深邃的星空轻声叹息。
孔烛走到了近前,说他有话想说。
“说吧。”李云翰语气轻柔。
孔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郭将军遇难,皆因我所致;我愿为他受死!“
“兄弟,你……”李云翰听了震惊不已,赶忙扶他起来,好言劝慰了一几句。
可是孔烛仍坚持己见,说只要能救郭翊一命,他愿赴汤蹈火虽死而无憾!
李云翰听了泪水盈眶,静默了一阵,见孔烛态度坚决,只好点头答应了。随后二人进了室内,与妙锦又细细商议了一番,遂定下了救人之策。
次日秋分,又是一个大晴天,骄阳高照、天无片云。西市口刑场前,人头攒动、熙攘无比。随着一阵马蹄声响,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押解着郭翊赶到了近前。
季温下了马,大步上了高台。他神色傲慢的扫视了一下四周,尔后端坐于椅上,悠然的举起了茶杯。
正饮茶间,一探子骑着快马赶至,说是荆王已离开了王府,正赶往刑场。
季温听了微微点头,吩咐手下给郭翊擦把脸,收拾得干净一些。
褚庆早已到了西市口。此刻他正坐在刑场对面的朝天阁二楼,半闭着眼,听眉黛弹奏着琵琶。
忽听门响,褚庆抬头看时,只见元冲疾步进了屋子,对着他高声道:“果不出公子所料,李云翰他们都到了;还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个个腰悬利刃,溜进了阿曼货栈。”
褚庆“嗯”了声,起身走到窗前了远望了一会,回过头道:“元帮主,今日就看你的了。记着,只要他们一出手,便即刻抓捕。”
元冲道:“公子放心,我已在四周埋伏了数十名武功高手,谅他们插翅难逃!”
原来那些进了阿曼货栈的人是敏泰一伙。
敏泰站在货栈三楼上,凭窗远望着法场,一边凝思着什么。
这时,一位部下走了进来,说他已察看过了,法场只有二十余名差役守护,戒备十分松懈;不如趁其不备、马上动手。
“好。”敏泰听了很是兴奋,随即下令由他来对付那两个刽子手;武七断后,其他人趁乱救走郭翊。只要出了南城门,进了黑龙峪就安全了。
交待一毕敏泰正欲下楼,却被武七拦拦住了,说未见李先生信号,请他再等一等!
“好,那就再等一会儿。”敏泰见时候尚早,于是挥了下手,令众人且留下待命。
此刻,妙锦和李云翰、楼月等人混杂在围观的人群里;她张望了一阵,问何时动手?
李云翰拿起水囊,喝了几口酒,笑着说不急。话音才落,阿娜尔挤到了近前,说敏泰、武七他们已到了货栈。李云翰听了稍稍安心,对她耳语了几句。
阿娜尔听后又匆忙走开了。
这时,王诘神色慌张赶到了西市口。原来贾升对王诘时常旷工而心怀不满,命他亲自排练为庆贺上元节新出的歌舞——《梨园飞歌》,使之不堪其累。王诘因担忧营救郭翊一事,哪有心思演练,于是瞅了个机会溜出了太乐署。
王诘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费尽气力终于找见了李云翰。他说方才进北城门时,发现守门的官兵比平时多了两三倍,查验的格外仔细……
“看来吉温早作防备了。”王诘轻叹了声,一边恳劝李云翰,“现在罢手还来得及……”
李云翰听了断然拒绝了,道:“人,我是救定了!”
炫帝一早起来,见室外阳光明媚秋风和煦,于是轻挽着懿妃在园中漫步细语。一路上但见龙池碧波荡漾,鸭儿结对嬉水,群鸟低飞于柳下枫叶间传来阵阵清脆的啼鸣,炫帝为之顿觉神清气爽、好不惬意。
正徜徉间,忽然一个小黄门来报,说是紫旭真人求见。
“真是扫兴,朕才有了兴致,他就又来了。”炫帝埋怨道。
高峻在一边提醒他,说裴道长多年未曾入宫,此番接连两次求见,必是有什么急事。
炫帝思忖了片刻,遂宣其觐见。
不一会儿,紫旭真人进了宫内,拜见过炫帝,
寒暄过后,炫帝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慨叹道:“多年未见,道长仍是气宇轩昂、步态轻盈,威武不下当年哪。”
紫旭赶忙欠身回道:“陛下见笑了,贫道老矣、老矣。”
“道长过谦了。道长一向高卧云林,今日匆匆来见,不知有何事?”
“老臣深受陛下恩宠,能在终老之前再见上陛下一面,臣死也瞑目了。”
“道长言重了。”炫帝轻捋了下银须,眼前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不由得感慨万千,“岁月无情,朕也变老了。想当年你我意气风发,君臣携手创下这不朽之业,何其壮哉!可惜呀,自朕即位一晃二十余秋了,而今健在者也只剩下你和陈行甲将军了。”
“陛下,功名已成往事,红尘淡若云烟。这些年来贫道醉心于老庄之术,潜心修道,只求得道升仙。”
炫帝听了心里略生一丝愧意,轻声道:“道长空灵洒脱,朕好生羡慕哪。”
“哦?”
“此位不好坐呀。看似逍遥自在,心里却时常莫名其妙涌起一丝焦虑、恐慌。”
紫旭听了一脸肃然:“恕贫道直言,那是因为陛下过于迷恋君王之位而不能自拔。”
炫帝听了顿觉不悦,眼神夹带着些许冷漠,盯住了他。
“陛下,朝政之大,以忠义为重;百姓之大,以孝善为先。陛下若能治国以忠义,去奸除恶,则吏治清明、国运昌盛;以孝善为重,则天下苍生敬上爱下、安享太平;如此一来,陛下又岂能因忧惑而缠身?”
炫帝听了有些愠怒,道:“朕自登基以来无日不心怀苍生,大唐励精图治国势日上,百姓安居万国来朝,难道说朕做的还不够多?”
“陛下误会了,”紫旭淡然一笑,“待老臣讲过一则旧事,陛下自然明白。”
炫帝点了下头,示意他说下去。
紫旭缓缓道来:“当年臣驻军于汾阳,喜好狩猎,曾在一冬之内,射杀了十一只恶虎。有一次,臣进山打猎,正要射杀一只麋鹿,却见那只麋鹿去了鹿皮变成了一位壮汉。臣见之大惊,急忙弃了弓箭,上前查问。
原来那位壮汉之母因双目染疾,急需鹿乳疗治;麋鹿胆小易惊,为此那汉子身披鹿皮混入了鹿群,每日挤取鹿乳,供奉其母。臣听后为他孝义所感,自那以后便不再行猎了。”
“嗯,真是难得的孝子。”炫帝慨叹了一声,“那后来呢?”
“恍若有神明相助,半年之后那位壮士之母便重见光明了。”
“奇了,莫非真有上苍佑护?”炫帝兀自摇了摇头,脸带着些许忧伤唉声道,“想当年朕二十岁不到娘亲就已过世,可惜没能为她尽孝;如今朕也老矣,每当夜阑人静之时想起此事,朕心里便会隐隐作痛……”
“孝义无边,陛下还来得及。”
“此话怎讲?”
“若能时刻心怀苍生、广施仁义,此乃为君王者之大孝。”
“道长以此暗喻寡人,用意非浅哪。”炫帝似有所悟,双眉一蹙,问,“不知那位壮士究竟是何人?”
“陛下,实不相瞒,此人正是郭翊。”
炫帝听了一惊,良久黯然不语……
西市口,刑场。
季温有些心神不安,他起身踱了几步,望了眼台下嘈杂的人群,又抬头静观了一阵天色,怨道:“真是的,午时已近,为何还不见他……”
话音刚落,只见荆王一身简装摇着绸扇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对着他高声道:“季大人,又在抱怨本王了。”
“在下不敢。”季温慌忙上前施礼,“午时已过,请殿下下令行刑。”
“急什么。本王才到,且缓口气再说。”荆王说着大大咧咧的坐下了,抬头凝望着台下的人群。当他的眼神突然间和李云翰对在了一起时,不由得心头一震……
敏泰在阿曼货栈静候了一阵,愈发焦躁不安。他见午时已到,正欲带人冲下楼去,又被武七拦住了。敏泰登时大怒,抽出了腰刀对准了他的胸口,喝道:“再敢阻拦,休怪我无情。”
“将军,没见李先生信号,不得轻动!”武七语气凝重。
敏泰用刀尖挑了下他的胸衣,叫他让开!武七仍不肯答应,后退了半步随之抽出了利剑,道:“休想踏出此屋半步。”
敏泰哼了声挥刀猛劈,武七用剑轻轻一隔,与之对打了起来。
因屋子狭小,两人缩手缩脚一时难以施展功力,却又谁也不肯先停手;正打得难分难解间,只见阿娜尔疾步进了屋子,喝令二人住手!
敏泰收起了刀,问她来何事?
“当然是救你了。”阿娜尔有些急切,说官兵已在法场四周暗设下了众多伏兵,就等着他动手呢。
“这,”敏泰听了仍半信半疑,走到窗前仔细察看了一阵,见那刑场四周确有一些形迹可疑之人,暗藏着刀械在游动……看罢,他吸了口凉气,自语道:“娘的,真有伏兵哪。”
武七说官兵已布下了罗网在四处缉拿他,再不走就晚了。
敏泰迟疑了片刻,问:“那郭将军呢?”
“将军且去,此事就交与李先生了。”武七一脸自信,劝道。
这时,忽听得楼下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撞门声,夹杂着一些喊叫。原来元冲带着手下冲进了货栈,欲来捉拿敏泰等人。
“唉,也罢。”敏泰见情势危急,恨恨地跺了下脚,随之带着几个部下和武七出了屋子,攀爬到了隔壁屋顶,悄悄逃走了。
不一会儿,元冲带人撞开了二楼的门。
阿娜尔上前拦住了他,问他为何私闯民宅?
“奉命捉拿嫌犯。”元冲说毕挥刀相向,逼迫阿娜尔让开了条路,命手下仔细搜查屋子。可是查了一整,仍一无所获……
六十二章 兄弟用命法场救人
刑场上。季温见午时三刻已过,而荆王仍在品茶凝思,迟迟不肯下令行刑。他心情焦躁连催了几声,荆王方才回过了神,喝令行刑。
刽子手举起了大刀正要砍向郭翊,突然从台下飞来了一枚石子,击中了他的手腕。他手指一松,大刀随之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季温等人正愣怔间,只见一个年轻汉子纵身跃到了近前,一面高呼着“刀下留人”,一面举刀护住了郭翊。原来此人正是孔烛。
季温见状急令手下杀掉孔烛、郭翊。四周的官兵手持着刀枪纷纷冲了上来,与孔烛战在了一起。
孔烛一边拼死奋战,一边护住郭翊,不一会儿身上便中了多处刀枪,鲜血染红了衣衫。
危急时刻,王诘、楼月等人手持刀械冲到了台上,与那伙官兵打在了一起。一阵拼杀后,他们将官兵逼退了七八步开外。
众人紧紧围护在孔烛和郭翊身前,以免二人再受到攻击。
这时,李云翰疾步走到了荆王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道:“殿下受惊了,还请恕罪。”
“噢,李先生,”荆王面色淡定,问他何罪之有?
“扰乱法场、冲撞殿下之罪。”
荆王听了似有所悟,“嗯”了声,道:“想救郭翊,晚了。”
季温在一边早就不耐烦了,喝令手下将李云翰拿下,却被荆王喝止住了。
李云翰凛然相视,对着季温拱手施礼,道:“大人勿惊,草民是来为郭将军申冤的。”
季温冷笑道:“胡说,此案已定,何来冤情!”
“草民既然喊冤,当然有凭据了,”李云翰说着将目光移向了荆王,不卑不亢道,“殿下,草民愿以实情相告……”
“季大人,还不令他们退下!”荆王怒斥了声,复将目光对准了李云翰,“本王今日倒要听听,他有何冤情?”
季温见状,只好令部下退了开去。
李云翰向王诘、楼月使了个手势,二人随之搀扶着满身是伤的孔烛到了荆王跟前。孔烛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一纸供状,呈与荆王,道:“殿下,草民孔烛,乃渔阳城北奚族平民。雄武城纵火一案确系草民所为。”
荆王听了很是困惑,问他为何要纵火焚城?
“回禀殿下,褚漠寒为建雄武城,毁我田园、掠我家财,斩杀平民以充敌邀功,与我族人结下了深仇大恨。”孔烛顿了下,“草民为给族人报仇,一怒之下烧了雄武城。”
“你是想替人顶包吧!”季温抽出了剑来,直指着孔烛,“说,谁派你来的?”
“大人,此案确是草民所为,与他人无关。”孔烛一脸平静。
荆王静默了片刻,问他为何投案?
孔烛说,郭翊治军严明、体恤边民,素有爱民之声;如此一位忠义正直之士却要蒙冤问斩,他实在于心不忍,故此投案。
季温怒喝道:“大胆刁民,雄武城纵火一案早就审结,郭翊也已供认不讳,你却擅闯法场妖言惑众!来人,将他拖走砍了!”
“不可!”李云翰高喊了声,复对着荆王道,“郭将军屈打成招,难道强逼的口供你也会信?而今郭将军就在眼前,殿下何不亲自讯问以解实情。”
荆王听了微微颔首,传令将郭翊带上前来。
郭翊到了荆王身前跪倒在地,泣道:“殿下,臣实在冤枉哪。他们强行逼供,臣不认罪,他们就施用酷刑将臣打晕了过去。那份供状就是他们模仿臣的笔迹所做,还请殿下为臣做主哪!”
郭翊说着揭开了上衣,露出了满身的伤痕。
荆王看了眼郭翊的体伤,眼含些许怨愤之色对着季温道:“季大人,怎么打成这样了……”
“这,或是狱卒私下所为……”季温怯声回道。
“是吗?”荆王长长吁了口气,“本王奉旨监斩,不料突生此变故,就连京城众多名人雅士也前来为他鸣冤。季大人,你说呢?”
“殿下,这伙人岂能说是名人雅士;他们手持利刃对抗官府,法场之上连伤我数人,分明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劫匪!”
“那,季大人之意……”
“既是劫匪,当然一个也不能放过!”季温恨恨道。
李云翰对着荆王凛然道:“殿下,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我等并非为了劫囚,而是为郭将军鸣冤!还望殿下明断。”
“嗯,既有冤情,本王自会向父皇禀明。”荆王点了下头。
季温见势不妙,问荆王莫非要放走这伙歹徒?
荆王轻啜了口茶,缓缓道:“季大人,大唐律法素以公正严明立世,李云翰、王诘、杜少凌等人皆为长安名流雅士;虽说他们行事手段有些过激,可也是为了鸣冤,算不得什么罪过,只需本王一番训诫即可。况且,此案又出新证,还需向父皇禀明才是。”
季温听了一时语塞,讷讷了半晌。
荆王随之下令将疑犯孔烛、郭翊严加看管,其他无关人等,一概免责!令毕,又对着季温喝道:“季大人,若有什么闪失,本王唯你是问!”
随后,荆王带着几个仆从离开了刑场,打马飞驰而去。
见荆王走了,李云翰、王诘、杜少凌等人为防不测,紧紧守护在郭翊、孔烛身边,不敢有丝毫松懈。
刑场上突然发生的这一切传到了褚庆耳里,他犹如热锅上的蚁虫焦躁不安,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一时无计可施……
庆华宫内。
炫帝听罢紫旭真人一番长谈,恍然大悟道:“原来道长是来为郭翊求情的……”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紫旭语气平和,娓娓说来:“陛下,贫道远离朝堂多年,按说不该过问此事。不过据臣所知,雄武城纵火一案疑点颇多,此中必有什么隐情。郭翊为人忠义、行事磊落,且曾为老臣旧部,于私,老臣念着那份昔日共事戍边之友情;于公,此人极擅用兵打仗,若不慎杀之,不仅冷了戍边将士之心,也使大唐从此少了一位能征惯战、保疆卫国的良将,为此老臣深感不安哪。”
炫帝听了沉默了片刻,道:“此案已结,郭翊也认罪了,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陛下,纵火一案疑点颇多,杀不得呀。”紫旭说着跪倒在了炫帝面前。
“朕意已决,你勿复多言!”炫帝冷冷道。
紫旭真人取出了那份叛军头目的供状,呈与他,道:“陛下,此乃郭翊部下叛将所供,请您过目。”
“这……怎会到了你手?”
“回陛下,郭翊蒙冤受刑,为防不测他将此状托人转交于臣。”
炫帝“嗯”了声,接过那份供状粗粗浏览了一遍,黯然道:“看来此中是有冤情哪……”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曾许臣之诺言,答应臣三件事?”
炫帝听了思忖了一会,猛然想起来了,笑道:“没错,当年你为朕找到了母妃的骸骨,朕是曾说过。”
“陛下,前两件事当时俱已兑现;而今这第三件事,可不得食言哪。”
“想救郭翊……晚了。”炫帝忽然仰天大笑了两声,“即使朕答应了,恐怕这会儿他的人头早已落地了。”
“不,上苍自有公道!”紫旭淡然一笑。
话音才落,一个小黄门急急来报,说是荆王有要事觐见。
荆王进殿后见过炫帝,呈上了那份孔烛的供状,一边简单述说了法场之事。
炫帝听了仍心存疑惑,思索了一阵,道:“如此说来,纵火真凶不是纳尼,而是孔烛……”
“是的,纵火者乃奚人孔烛。”荆王语气肯定,“由此看来郭翊那份口供是假的。”
“唉,季温行事草率,险些让朕误杀了一位将才。”炫帝拉长了脸,“要不是念他平叛有功,朕决不轻饶!”
荆王又问,郭翊该如何处置?
炫帝看了眼紫旭,耷拉着脸,道:“朕已答应过真人了,就赦免了吧。”
西市口刑场,季温率其部下手持着刀枪与李云翰、王诘等人对峙而立,仍是一副剑拔弩张、杀机四伏的气氛。时间一久,李云翰不免有些心慌意乱。
正忐忑不安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数骑飞至,随之跳下来一位黄门钦差,高呼着:“刀下留人!”
那钦差对着众人宣布了谕旨:罪犯孔烛,为泄私愤纵火焚烧雄武城,罪证确凿,当即刻斩杀;人犯郭翊因治军懈怠致使其部下生乱,本该问斩,陛下念其戍边有功,且能知罪悔过,将其削职为民;其他无关人等皆一概免责、就地释放……
李云翰接旨后既喜又忧。他吩咐少凌等人搀扶着郭翊离开了刑场,一面又为孔烛身遭不幸而深痛不已。
季温有些怒不可遏,急忙下令斩杀了孔烛。
李云翰等人见了无不伤心落泪……
回到了芷园,李云翰仍沉浸在孔烛被杀的伤痛里,久久无法释怀,他低沉着脸静坐在茶几前恍若石人一般。
“兄长别难过了,”杜少凌给他斟了杯酒,递到了他唇边,“他走了,还有我和其他兄弟呢。”
李云翰坐直后“嗯”了声,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真是好险哪,若非武七拖住了敏泰,这一回满盘皆输哪。”岑枫找了个话题。
李云翰听后这才回过了神,命岑枫去见敏泰,劝他速离京城、越远越好。
岑枫犹豫了片刻,道:“此人素来任性,就连玉面郎君也不大服从,我……”
“放心好了;经此一事,我想他会有所长进的。”
“嗯,我去劝他。”岑枫应允了,正欲出门又被李云翰喊住了,神情漠然凝视着岑枫:“对了,近来可有龙兄消息?”
岑枫摇了摇头,说没有。
“龙兄此番深入龙潭虎穴,我真替他捏了把汗呢。”李云翰轻叹道。
众人听了随之心头一紧。
六十三章龙标潜伏虎狼地 云翰智激阿娜尔
次日一早,季温便去了月堂,向林弗说了郭翊被救一事。
林弗听后脸色苍白,怒道:“季大人,你也太让老夫失望了!”
“大人恕罪;都怪在下一时大意,没想到那郭翊临刑之时突然反供;还有,京城那一帮子无赖文人——李云翰、王诘、杜少凌等人也来相助,齐向荆王喊冤。”
“不过一帮文士空喊,荆王也会信……”
“一开始荆王并不信,不承想又跳出一个什么叫孔烛的奚人,非说他才是纵火真凶。荆王听了一时难下决断,只好去皇宫向陛下请示……”
“唉,真是难为季大人了。”林弗微闭双目轻叹了声,脸色复归平静,“据宫内线人报,昨日紫旭真人也去见陛下了,为郭翊鸣冤求情呢。”
“什么,他也去求情了……”季温颇为纳闷,静默了一阵,又道,“只是就此看来,荆王与李云翰等一帮文士交情非浅哪。”
林弗听了并不以为然,说荆王素来徒好虚名,私交几个帮闲的文士,再寻常不过了。
“那就这样放过了他……”
“事已至此,不放又怎么行呢。陛下快刀斩乱麻,此举可谓高哪,既给了荆王一个台阶下,又不失褚漠寒的面子。”林弗轻啜了口茶,双目突然放出了一道幽光,“只是季大人,千万别被这些假象给迷惑了;记着,我们真正的敌人仍是东宫。”
“是,在下明白。”季温肃然道,“大人放心,此番失利后,在下已启用了一条密线,严密监视太子。”
“是何密线?”
“竹影法师。”
“她……怎么还活着?”
季温“嗯”了声,道:“昔日沈丽妃在世时,为对付其政敌,在下将她安插在罔极寺做卧底,打探出入寺院的皇室子弟、王公勋贵情报,立下了不少殊勋……沈丽妃一死,此人就搁置停用了。”
“嗯,不错。”林弗颔首微笑,“下一步就看大人的了。”
没过几日,郭翊法场遇赦获救的消息便传到了渔阳。褚漠寒听后又惊又怒:“什么,郭翊没死……”
“大帅勿忧。”严过陪着笑脸,“据长公子来信,说那杨嗣郎找了一个叫孔烛的前去顶包,说他才是纵火真凶;如此一来陛下也很是无奈,说什么皇太后深夜托梦,念在郭翊仁孝,其罪尚不至死……”
褚勖打断了他的话,哼了声,道:“什么梦不梦的,陛下这是稀泥抹光墙,两边都不想得罪。”
“哈哈,亏你小子也看出来了!”褚漠寒放声大笑。
严庄又说,不管怎样郭翊已削职为民,这颗钉子总算是拔掉了!
“没错,只要他一走,俺就放心了;”褚漠寒停了片刻又问,目下九原郡何人领兵?
严过说,暂由副将普怀恩统领。
“普怀恩……不过一无名之辈,何足道哉!”褚漠寒心情顿觉宽慰,缓了下,“不过此事一出,只怕陛下也要疑心俺了。”
“大帅多虑了,以在下看来,陛下尚未对您有半点疑心。”
“何以见得?”
“虽说陛下赦免了郭翊,可并未再深究此案;倘若陛下生疑,他定会召您进京查问,可是不仅没有,他反将一个说您坏话的秘书丞遣送到渔阳、交由您处置。由此可见,陛下仍对您是深信不疑。”严庄不慌不忙道。
“哈哈,差点吓着俺了。”褚漠寒笑毕,突然从椅上跳了起来,“那个秘书丞呢?”
严过道:“回大帅,此人名唤龙标,已幽闭多日。”
褚漠寒问,为何还没杀他?
严过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玦,问他可否识得?
“这不是庆儿的吗,”褚漠寒看后一惊,“怎会到了你手?”
“龙标说他曾与长公子有旧,又持此信物,在下一时未敢下手。”
“嗯;若真如此,俺倒要见识一下这个龙标,看他到底是什么货色!”褚漠寒说毕便令拔都前去将龙标带来。
不一会儿,拔都押着龙标到了厅内。
褚漠寒见龙标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脸毫无惧色。他迟疑了下,突然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诬蔑本帅!”
“大帅息怒,在下初为秘书丞,因受奸人一时蛊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龙标举止镇静,“久闻大帅宽洪雅量,又何必为几句妄语而计较!”
“说,受何人蛊惑?”
“杨嗣郎。”
“哼,又是他!”褚漠寒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怒毕,他拿起了那块玉玦,“说,它怎会到了你手?”
“在下居京之时常与长公子谈文论道、情若手足,临行之前,他以此物相赠,聊以护身。”
“也罢。”褚漠寒嘿嘿一笑,“念在长公子的情份,本帅且不杀你;你走吧。”
“大帅真要撵我走?”龙标大笑一声,“在下奉旨前来,屁股还没坐热又要离去,岂不让人笑话!”
“你想留下……”
“是的。久闻大帅威名如雷贯耳,在下若能效命于帐前,纵然是血洒疆场虽死而无憾!”龙标凛然道。
褚漠寒听了一时踌躇不决。
严过说,目下正当用人之际;龙标不仅长于诗文,且曾戍边多年,建议他不如先将其留下。
“好,俺就欣赏你这份豪气。”褚漠寒双眉一扬,问龙标可愿为帐前校尉?
龙标听了当即拜谢,说他愿意。
褚漠寒点头答应了,又安慰了他几句,吩咐手下带他下去歇息。
待龙标一走,褚漠寒问严过,褚庆近来可有什么消息?
不待严庄答话,褚勖抢先道:“长安多美人,兄长怕是乐不思归了。”
严过白了褚勖一眼,示意他别再多说,复将目光移向了褚漠寒,道:“按大帅之意,在下曾写信催他北返,可不知为何始终没见他回复。”
“方才听龙标所言,说明庆儿已暴露了身份……”褚漠寒脸带几分忧虑之色。
严过劝他勿忧;说史鸣将军膝下有一女,尚未婚配,不妨修书一封,令褚庆速回渔阳娶亲成婚。
“嗯,此计不错。”褚漠寒听后当即答应了,派盘蜥随信使一同前往京城,务必将褚庆带回渔阳……
为答谢荆王,这日午后,李云翰在东市精心选买了一套青瓷茶具,带着武七前来王府拜见他。
荆王听明了来意,笑道:“先生错矣,本王不是为他,而是为你。”
“哦?”
“先生假扮惠王府侍从前去探监,本王就料定你是为他而来。先生想想看,本王与那郭翊素味平生从无半点瓜葛,又怎会去救他呢。”
“多谢殿下。”李云翰再次深施一礼,语气突然变得凝重了许多,“不过殿下,就不怕得罪了林弗等人?”
“人已救了,先生又何必再拨弄是非。”荆王淡然一笑,“这些本王当然想过了,林弗急欲易储,又岂敢怪罪本王呢?”
“这些佞臣小人,难道殿下就不耻于与其为伍?”
荆王听了一脸愠怒,道:“什么忠臣、佞臣,在本王眼里只有有用与没用之分,哪有什么忠奸之别!只要能助本王夺嫡,本王是一概既往不咎!”
“殿下此言过矣,天命有归,还望多思慎行。”李云翰毕恭毕敬道。
“哼,本王算是明白了,原来先生仍对王兄存有幻想。今日谢恩,莫非也是奉他之命?”
“不,实乃在下之意。”
“实话告诉你,父皇早已厌倦了王兄;朝臣呢,几乎无人愿意保他。”荆王凝视了他一阵,话锋一转,“先生是个明白人,若肯真心投我,仕途必不可限量!”
“殿下误会了。在下行事,素以家国情义为重,而非为一己之私利。”
“好一个家国情义,好大的口气!”荆王睁大了眼,稍有些气急,“那先生欠本王的这份人情,如何来还?”
“云翰一介寒士,平生以诗文立命身无余财,此来两手空空,唯有一颗赤诚之心。殿下放心,以后如有机会,这份人情定会还的!”
荆王听了颇不以为然,道:“什么机会,看来本王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在下诚意相见,殿下又何必说些令人伤心之语呢。”李云翰换了副笑颜,向荆王敬了杯酒。他换了个轻松话题,与之又聊起了当年客居江陵时的旧事趣闻。
闲谈了一阵,待荆王的心情有了好转,李云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王府。
金帐汗庭。
泽勒可汗奉季温之命参与了围剿阿思诺的叛乱,事后,却不见朝廷有任何封赏。
他派人去京城打探过了,原来捷报到了中书省,被杨嗣郎给压下了。
可汗得知了后怒道:“娘的,为剿灭阿思诺叛乱,我方损失了上百匹战马,伤亡了数十名勇士,可到头来朝廷什么也不给。”
“父汗,只因朝中无人哪。”叶护神色黯然,“据说经此一战褚漠寒不仅收降了同罗铁骑,还得到了不少陛下赏赐呢。”
“哼,此次平叛老子可没少出力;他倒好,跟在屁股后捡了大便宜。”可汗深以为怨。
叶护说,此非褚漠寒之过,而是唐皇寡恩薄义!
“对了,还有那杨嗣郎;奸臣当道,可真让本汗心寒哪。”可汗唉叹道。
停了片刻,叶护换了个话题,说入秋以来阴雨连绵不断,回纥当多囤盐粮以备过冬之需,为此他已写信给帕沙,命其加紧筹措。
可汗听了很是欣慰,夸奖了儿子几句,又问阿娜尔可有消息?
“据帕沙说,她在京城过得挺开心的,有时还帮着照看一下货栈生意。”叶护答道。
可汗听了这才放下了心。
正说着,将军扎里来报,说是渔阳节度使褚漠寒遣使求见。
可汗听了心存困惑,犹豫了下答应了。
不一会儿,使者孙孝哲被带进了帐内。
可汗问他此来何事?
孙孝哲毕恭毕敬道:“在下是来给大汗送礼的,茶叶两百箱,丝绸三百匹,请大汗笑纳。”
“这,本汗就不解了……”可汗皱了下眉。
“褚将军说了,剿灭阿思诺叛乱,回纥功不可没,故此略备薄礼以谢大汗。”孙孝哲解释道。
“这老褚可真够意思!”可汗大笑了两声,“好,本汗收下了。”
改日,帕沙接到了叶护的来信,他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前往河东帮接洽盐粮一事。
午后,阿娜尔在西市闲逛时,在一家商铺看中了一套做工精致的波斯银器,想买回来献与母亲。
她兴冲冲的回到了货栈,打开了柜子,却发现不见了银两。
阿娜尔登时恼了,叫来了贝孜询问。
贝孜面露难色,犹豫了一阵,才说银两全被帕沙大人拿去借用了……
“大胆,我的零用钱他也敢拿!”阿娜尔打断了贝孜的话,命他传帕沙来见。
阿娜尔闷闷不乐在屋内走了一圈,正彷徨间,忽见李云翰和武七走了进来,心里不免咯噔了下。
李云翰见她一脸怒气迟疑了下,略施一礼道:“上次多亏姑娘相助,云翰多谢了。”
“不必客气,只是举手之劳呗。”阿娜尔轻轻摆了下手,示意他们师徒二人落座。
寒暄了几句,帕沙神色慌张进了屋子,见李云翰在场不禁心头一震,对着阿娜尔怯怯道:“主人,此处说话不便,请出屋一说。”
“不,就这儿!”阿娜尔怒道。
帕沙干咳了声,道:“入秋以来,北境阴冷多雨,加之时有突厥小股匪盗侵扰,大汗想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多囤积一些盐巴。在下因一时手紧,就将那笔钱先垫付了……一早起来店里事多,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
“噢,原来如此。”阿娜尔颇有些无奈。
李云翰在一边听了,笑道:“怪不得姑娘出手阔绰,原来是在贩卖私盐哪。”
“是又怎样了?”阿娜尔双眉一蹙。
“着实为姑娘担忧哪,”李云翰有意激怒阿娜尔,“按大唐律,一次贩卖私盐百石,够杀头的。”
“是吗?”阿娜尔冷笑了下,“帕沙,你来告诉他。”
帕沙犹豫了下,对着李云翰微微颔首道:“先生错了,她不是什么盐贩,是我们回纥的公主。”
“噢,原来是公主殿下,”李云翰故作惊讶,起身深鞠了一躬,“云翰失礼了。”
阿娜尔得意地“嗯”了声,转身又问帕沙,以往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为何此次又改了?
“公主误会了,这是付给河东帮的定金;余下的待货出萧关交割时再说。”
“真是令人费解哪,”李云翰轻叹了声,将目光对准了帕沙,“官府有食盐专卖,却为何要向河东帮采购?”
“先生有所不知,”帕沙语气沉重,“官家呢,卖十六文一斤,而河东帮送到地头只需九文,两者相差了近乎一半;再说了,我们想多要些盐,朝廷也不给哪。”
“这是为何?”李云翰紧皱双眉。
阿娜尔抢先答道:“哼,那还不是拜朝廷所赐,想用盐卡我们的脖子。”
“近十余年来,随着回纥疆域急剧扩大,人和牲畜的数量也跟着翻了十多倍,而朝廷供给仍只有那么一点,实在不够用哪。”帕沙低声道。
李云翰听了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脸上划过一丝愁云……
六十四章褚公子骆府提亲 杨嗣郎谏议封王
本该朝廷上月交付的粮草而渔阳、卢城、并州等三镇却迟迟没有收到,褚庆得知了后急令元冲前往进奏院询问。
骆峰听明了来意,说自杨嗣郎为相后,常与户部从中作梗,但凡运往渔阳、卢城的军需粮草是一概能拖就拖,对此他也是束手无策……
元冲听了虽是懊恼,却又不好发作;他沉默了一阵,问那还要等到何时?
骆峰说,他已将此事禀报过林弗了。因今秋关中一带水涝严重,庄稼绝收,京畿各县尚且亟需救济;只好就近从东都兴洛仓调拨了一批库粮,若是路途顺利的话不出半月便可运抵渔阳。
元冲听了稍稍安心,正欲起身离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提醒骆峰,请他当心李云翰。
骆峰问他,此话何意?
“此人狡诈,屡次与公子为敌,大人若交友不慎恐受受牵连哪。”
骆峰听了微微一笑,说他早已与之断绝往来了。
元冲赶到了伏龙山庄,向褚庆说明了粮草缓运的原由。
褚庆一听又是杨嗣郎从中作梗,不禁怒道:“姓杨的,咱们走着瞧!”
接下来,两人密议了一阵有关回纥的盐运之事,正说到紧要处,倪遂带着从范阳刚刚赶来的信使和盘蜥进了屋子。
褚庆看罢信使呈交的密信,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自语道:“怎么又是严过所写……”他丢下了信,厉声喝问信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信使见状一脸惊恐,说他只是奉命送信,别的什么一概不知。
盘蜥高声道:“盘某奉大帅之令,此番务必带公子回去成婚。”
“成婚,”褚庆突然放声大笑,稍缓了下,道,“将军有所不知,我已与骆峰之女订婚了。”
盘蜥和信使、元冲等人听了不禁大吃一惊。
元冲犹豫了下,壮着胆子问:“公子娶亲成婚乃是大事,不知大帅可否同意?”
褚庆白了他一眼,道:“元帮主,这也是你该问的?”
元冲见他眼光毒灼,被逼的低下了头。
“父帅真是多虑了,”褚庆对着信使呵呵一笑,“我已与骆峰之女订婚,请他不必担忧。”
“如此说来,公子是不打算回了?”盘蜥阴沉着脸,问。
“当然要回了,只是没到时候。”褚庆走到了盘蜥身边轻轻拍了下他,“将军且留下,待我处理完手头之事,咱们一同北归。”
信使听了不免有些心急,道:“要不公子亲书一封,小的回去也好向大帅交差。”
“不必了,你回去照我的话说便是。”褚庆一脸堆笑,“二位一路辛苦了,今日且留宿庄内,我要设宴好好款待你们。”
倪遂听了当即会意,领着二人出了客厅,安排他们去宿舍歇息。
进奏院。
审阅毕邸报样稿,骆峰心情十分轻松,独自在院内散步。
忽听得前院一阵脚步声,他抬头一望,只见褚庆带着两个家丁携礼来见,于是赶忙走上前去,将他迎进了客厅。
听闻褚庆前来求婚,骆峰不禁震惊万分;可是碍于情面又不好一口回绝,于是眉头一皱心生一计,说女儿自幼娇生惯养,娶亲一事还需征得她的同意。
“她同意……”褚庆听了很是不乐,黑着脸道,“此事父帅也答应了,你就看着办吧。”
骆峰不知此话真假,一时难以回驳,于是劝褚庆稍等片刻,他去叫妙锦前来一问。
骆峰疾步走进了女儿的寝室,只见妙锦正倚着妆台静思。他干咳了声,道:“孩儿也不小了,这婚嫁之事也该考虑了……”
“爹,为何又提此事?”妙锦感觉父亲所言过于突然,愣怔了片刻,说她还不想嫁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二十已过不嫁人怎成!”骆峰见女儿没有反应,缓和了下语气,“你要是没中意的,爹给你找一个。”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妙锦嗔怨道。
“你看庆公子如何?”
妙锦愣了下,道:“他,不行!”
“是不够富贵,还是长相、学识不合你意……”
“反正我不乐意!”妙锦将头扭向了一边。
“爹也是为你好哪。庆公子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了,要不你见他一面打声招呼……”
“有什么好见的,指手划脚、阴阳怪气的。”
“为了爹,今儿你非去不可!”骆峰心生恼意,不顾女儿的反对硬拉着她去了客厅。
到了厅内,妙锦见过褚庆,冷笑道:“几日没见,公子你又变了。”
“是么,我怎么没发现呢。”褚庆轻轻一笑。
“都说长安水土养人。公子若是不信,摸一下自己的脸蛋儿。”
“胖了?”褚庆说着摸了下脸。
“当然胖了。”妙锦不屑道,“有道是,橘生淮南则为桔,生淮北则为枳;公子受长安水土滋养,脸皮也变得跟那城墙一般厚了!”
褚庆听了强忍住内心恼怒,干笑了下,道:“那你呢?”
“我嘛,虽说没你厚,可我心里清楚自己是什么样。不像你们这些纨绔子弟,脸皮虽厚却不承认,还到处装腔作势吓唬别人。”
骆峰听后当即沉下了脸,呵斥女儿,怎敢如此说话!
“爹,你也久经世面,难道真不知孩儿喜欢什么样的人?”妙锦面带愁容。
骆峰听了一时愣怔无语。
“说说看,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人?”褚庆呵呵一笑。
“嗯,我喜欢的人呢,要求也不高,会写诗、会吹笙、会弹琴、会作画,还能每天逗我开心玩乐……”
“哟,没想到姑娘如此雅兴、浪漫。放心,这些本公子都能满足你。”
“那,公子能否现场写诗、作画,让我一饱眼福?”妙锦问。
褚庆听后脸唰的红了。
“胆怯了?”妙锦拿起桌上的婚书丢给了褚庆,“去吧,别再难为我爹了!等到公子哪一日学会了写诗、作画再说!”
妙锦随即拧身出了门,一边嘟囔着:“真没劲,我要去找阿黄玩了。”
屋内一时静寂无声。
骆峰很是尴尬,连着干咳了两声,欠了下身子对着褚庆道:“都怪骆某有失管教、育子无方,还请公子见谅。”
“大人不必自责,好事多磨嘛。”褚庆装作并不在乎,起身走到了书架旁,拿起了几本古籍书册随意翻阅了几下,“看来大人对收藏古籍挺感兴趣哪。”
“是的,一生仅此爱好而已。”
“嗯,不错。”褚庆听了登时心生一计,撒了个谎道,“前些日子,我有幸求得古本《尚书》一册,不知大人可想一阅?”
“这……太好了。”骆峰缓了下,说他当下案牍繁忙、无暇欣赏,还是等过几日登门再取。
“好吧,那就让骆姑娘来取。”褚庆随口说道。
“公子,这……”
褚庆目光锐利紧盯着他,“大人勿忧,以书传情,给她一次机会。”
骆峰听了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迟疑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连日来,大理寺卿季温暗中加紧了对太子一党的调查。
他从竹影法师那儿获悉,萧妃在罔极寺为尼时,侍御史达复曾与太子到此密会;不过二人具体谈了些什么,仍一无所知。
季温又问捕头仝立,天山诗会查得怎样了?
仝立说据他暗查,天山诗会以达复为核心,聚拢了一些京城文人名士,以及行伍出身的中下级官员;对外名为天山诗会,对内则称之为“铁衣社”。
季温听后惊道:“铁衣社,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这,目下尚不清楚。”仝立答道。
季温又问,诗会都有何人?
仝立说,骨干成员有达复、岑燊、王诘等人。
“那个李云翰呢?”
“据查此人初到京城,常游走于太子、荆王之间,一时还不好断定。”
季温哼了声,说他要是没猜错的话,李云翰也是在为东宫效命……
因雄武城遭焚,炫帝总觉得有些亏欠褚漠寒,为此闷闷不乐。
杨嗣郎得知了后,于是心生一计,趁着与韦溯面奏朝政之机,说褚漠寒劳苦功高,向炫帝建议不如效仿戈长风,加封其为东平郡王。
炫帝听了心生狐疑,紧盯着他问:“杨爱卿,今日又为何替褚将军说话了?”
杨嗣郎不慌不忙回道:“臣并非为他,而是为了陛下的江山永固万年。”
炫帝听了这才打消了疑虑,呵呵一笑:“杨爱卿良苦用心,真是难得哪。”
韦溯又提议,为安抚褚漠寒,可在京为其新建一座郡王府,再多赐以钱帛、美女,以解其后顾之忧;作为一个边将,这已是朝廷能给的最高礼遇了。
“好呀,等他以后老了,也可陪在朕身边颐养天年了。”炫帝一时龙心大悦,命韦溯为其督建郡王府,一面诏令褚漠寒进京。
消息传到了渔阳城,褚漠寒得知自己将被封为东平郡王,不禁喜出望外。他不明就里,还以为是林弗在暗中鼎力相助,于是急忙派人进京传命骆峰前往拜谢。
骆峰接令后不敢怠慢,当日便携带了一份重礼去了月堂。
拜见过林弗,两人寒暄了一阵,骆峰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装着密信的蜡丸,呈给了他。
林弗颤巍巍打开了蜡丸,展开了信一看,上写着:“林相阁下:近来安好。承蒙大人相助,褚某得以荣封郡王,为此感激万分。待到京后,必当面以重谢。”
林弗看罢摇了摇头,正欲开口说什么时,那信倏的变成了一团火球,自燃了起来。
“褚将军好生糊涂哪。”林弗长叹了声,道。
骆峰不解,问他何出此言?
“此次加封褚将军为郡王,乃杨嗣郎之提议;骆大人,您不觉得有些反常?”
“这,难道他别有用心?”
“没错;”林弗干笑了下,“就像当初那西平郡王戈长风一样,王府是建好了,却被削去了兵权。”
“明升暗降……他这一招也真够阴损。”骆峰道。
“骆大人,小心行得万年船哪。”林弗板着面孔,提醒他别忘了告诉褚漠寒。
骆峰听了连连点头。虽说他口头上答应了,但心里仍不免打了个折扣,因为近几月来他对褚漠寒已不似以往那般死忠了……
这日上午,敏泰乔装打扮了一番,悄悄进京来找达复议事。
达复见了敏泰,阴沉着脸,问他为何还没走?
敏泰说,据探褚漠寒将于下月进京参加封王大典,他想借机刺杀。
达复听后大惊:“这怎么成?褚漠寒身为封疆大吏,一旦有失,那可就全完了。”
“怎么你怕了?”
“不,此事关系甚大,只恐太子也不答应。”达复断然道。
“哼,我早料到会是这样。那好,我自己干!”敏泰说着就要离去。
“将军且慢。”达复心生一计拦住了他,温言道,“将军报仇心切,我当然理解;不过,将军若执意行事,不妨请教一下李云翰,看他有何妙策?”
“找他……”
“嗯,有他相助,我才放心哪。”
敏泰轻轻点了下头。
见敏泰应允了,达复于是叫来了岑枫,向她使了个眼色,命她去请李云翰来见。
岑枫看出了达复的心思,摇了摇头,说她昨日才去过芷园,李云翰并没在家;据荞嬷说,已连着数日没见着他了。
“咦,他会去哪儿呢?”达复皱紧了眉,顿了下,“那进奏院呢?”
岑枫说,进奏院她也去打探过了,李云翰早已被辞退了。
“这可如何是好?”达复回过身子紧盯着敏泰,劝他稍安勿躁,还是等见过了李云翰再说。
敏泰见状虽不乐意,却又不好一口回绝,只得勉强轻答应了。
见时候不早,敏泰急欲回去安抚手下那一帮子兄弟。他出了达复宅,戴了顶宽沿笠帽低头疾行了数十步,不料差点撞着了正在街头骑马巡弋的仝立。
仝立挥了下马鞭,怒喝道:“娘的,没长眼吗?”
敏泰慢慢抬起了头看了仝立一眼,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了声对不起;说毕他将斗笠拉低了些,拧身就走。
仝立觉此人有些面熟,愣怔了片刻喊他留步。
敏泰装作没听着一样,疾步走进了一家汤饼铺子。
仝立突然想起来了,此人正是敏泰,于是带着两个手下紧追了过去。
因午间到汤饼店里用餐的食客众多,仝立带人费力搜寻了一阵,却没找着。原来敏泰趁着人多杂乱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仝立不敢耽搁,急忙赶回了大理寺,向季温做了汇报。
“什么,敏泰回京了……”季温面露惊慌。
“嗯,像是从达复宅出来的。”仝立缓了下,“待我要捉拿时,他却趁饼店人多从后门溜走了。”
“找达复……他去哪儿做甚?”
仝立摇了下头,说不知。
“不管他因何而去,此患不除,本官是一日难安哪。”季温轻捻着髭须,眼露寒光,“还有那个达复,你也派人盯紧了,一有什么情况,即刻来报。”
仝立诺了声,领命而去。
季温独自惴惴不安呆坐了一阵,随后去了月堂,拜见过林弗。
林弗听闻敏泰现身,登时心头一震,阴沉着脸,道:“好久没他的音讯了;此次他突然进京,莫不是来找老夫寻仇吧……”
“这,目下尚不清楚。”季温干咳了下,“此人行踪诡秘,并未和太子直接联系,而是和达复碰面。”
林弗听后冷笑了两声,随即命季温务必找到敏泰的下落,除掉此患……
奉达复之命,岑枫一身女扮男装赶到了少阳宫。进了宫内,她向太子禀报,说敏泰仍滞留在京不肯离去,意欲借封王大典之机刺杀褚漠寒。
太子听了又惊又怒,骂道:“娘的,这个敏泰,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你再去见他,就说是本宫有令,如不尽早离京后果自负!”
岑枫轻诺了声,转身出了屋子。
这时忽听得院内一阵嘈杂,太子顿时警觉了起来,叫来了付果询问。
付果说,萧妃近来时常神志恍惚,昨夜又咳血不止连做恶梦……于是请了罔极寺的竹影师太来做法事,以祛邪避灾。
“这才消停了几日,怎么又旧病发作了。”太子心事沉沉的出了屋子,前去探望萧良媛。
六十五章 青城子上山探宝
改日,闲来无事,李云翰只身前去拜访郭翊。
郭翊见他到了分外高兴,急忙招呼他落座。两人寒暄了几句,李云翰随他去探望郭母。
郭母躺卧在床,面容憔悴,目光游离不定,见李云翰到了似笑非笑点了下头。
李云翰见状心头划过一丝忧伤,安慰了她几句,轻步离开了屋子。
两人重回客厅,一边饮酒一边叙旧。
李云翰道:“郭兄削职为民、赋闲在家,正好能多陪陪令堂大人了。”
“唉,家母老病时日无多,能在榻前尽孝当然是我最大的心愿。”郭翊苦笑了下,“只是这一闲下来,怕是再也无法奔赴疆场为国效命了。”
“兄长还担忧边关之事?”
“嗯;郭某走时,已将军务悉数委于副将普怀恩;虽说此人忠勇能干,可我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哪。”
“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且兄长已削职为民,又何必为此焦虑呢。”李云翰劝慰道。
郭翊听了讪讪一笑,另换了个话题,说起自己蒙冤受难,多亏了紫旭真人下山相救,他深以为谢。
李云翰听了淡然一笑,说他正欲去九莲峰拜见师父呢,到时候定会转达此份谢意。
饮毕,李云翰辞别了郭翊,打马出了长安城,直奔九莲峰。
进了玉华观,到了驭鹤亭下,李云翰见了紫旭真人深施一礼,代郭翊谢过了恩。
紫旭微微一笑,招呼他落座饮茶。
“不知师父如何说服了陛下——那个老顽童?”李云翰声音有些急切。
紫旭轻捋银须,缓缓道来:“说来话长。当年为师因遭小人诬陷,削官为民赋闲在家。一日忽闻陛下四处张榜寻找其娘亲骸骨下落,为此惴惴不安。因我早年曾在宫内做过武周皇帝的近侍,略知宫闱秘事,遂去面圣一试。
待找到了皇母骸骨,陛下龙颜大悦,欲对我加官进爵;然我去意已决,遂婉言谢绝。陛下留我不得,又念我唐隆宫变有功,于是答应满足我三件事。”
“哪三件事?”
“其一,为我平反昭雪;其二,因家兄多年来栖身于九莲峰,恳请陛下将此峰赏赐于我,为我修道终老之地。”
“那第三件事呢……”李云翰追问道。
紫旭停顿了下,道:“第三件事么,因当时没有想好,只好留待来日;不想这一次用在了郭翊身上。”
“噢,原来如此。”李云翰恍然大悟,沉思了片刻又问,“那您又如何与平钰公主结缘?”
“陛下见我执意上山修道,遂将其胞妹平钰公主托付于我、拜我为师,那时她尚不过十六七岁……”
李云翰打断了话,问:“公主金枝玉叶,自小长于深宫,为何放着清福不享,甘愿追随师父浪迹于江湖?”
“当时我也颇为纳闷。后来时间一久,方弄清了原委。她久居深宫,三岁之时娘亲遇害,从此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无所依靠。
其间她耳闻目睹宫内各种尔虞我诈、血腥杀戮,脆弱之心倍受打击、折磨,自是变得多疑善感、悲观厌世。为了避险、保护自己,她小小年纪便迷恋上了黄老之道……”
“怪不得青城山初遇时,她看起来是那么心事重重、冷淡怪僻。”
两人正说间,监院涂坤拎了壶酒走到了近前,为二人各自斟满了酒。
紫旭真人并未饮酒,双目如炬望着李云翰身上的玉佩。
李云翰见了颇不自在,稍稍低了下头,道:“上次师父说此玉有血光之灾,虽说者无意,不过弟子仍为此颇为困惑……”
紫旭真人“嗯”了声,双眉轻皱:“家兄生前有言,两玉碰面、必有血难。”
李云翰听了心头一震,问他此话何意?
紫旭并未作答,起身漠然望着远山云海,喃喃自语道:“还有另一只玉佩呢。”
“还有一只……”
紫旭轻轻点了下头,良久不语。
这时,一只鹞子低飞而来,轻轻的落在了紫旭肩上;他轻抚了它一会,转过了身子。
李云翰跪倒在地,道:“师父,莫非此佩与那武德秘宝有关?”
“只在此峰下,洞深不知处。”紫旭回过身子神秘一笑,随之吩咐一边的涂坤去取些火把来。
待涂坤走开了,紫旭扶李云翰起身,道:“你是为寻宝而来?”
“师父误会了,弟子是担心它落入坏人之手。”
“什么坏人……”
“师父,可还记得那个请您下山的庆壹公子?”
“他……”
“据弟子查证,此人乃褚漠寒长子——褚庆。”
紫旭听了愣怔片刻,突然放声大笑:“他呀,也太自不量力了。”
“哦?”
“猿王洞内有大小洞穴三十六个,交织错杂犹如迷宫一般;其间又有飞流激湍穿行,外人不识路径,即便进去了也是徒劳无获……”忽见涂坤带着尔秋走了过来,紫旭顿时变得警觉,刹住了话闸。
尔秋到了亭下,放下了怀中那一捆火把;紫旭见了不禁眉头一皱,问为何变小了?
尔秋说,上次进的那批火把已用完了;为了省钱,涂监院命他新购了一些尺寸小的,便宜且耐用。
涂坤一脸敬容,向紫旭做了进一步解释:“近年来山上道众日渐增多,而师父又不肯接受俗世捐助,吃喝用度时有紧张,也只好节省着用了。”
紫旭“嗯”了声,摆了下手示意涂坤、尔秋两人走开。
李云翰有些不解,说大白天的要火把何用?
“你不是想见秘宝么?为师这就带你去寻找答案。”紫旭慨然道。
随后,紫旭带着李云翰出了道观后门,穿过一片松林,沿着山道下到了猿王洞口。
两人驾着一叶小舟进入了洞内。约摸行了一柱香的功夫,到了一块略显平整的巨石下。紫旭真人将小舟停靠在了岸边,指着那面巨石,说这就是李云翰要找的地方——藏宝洞。
李云翰听了满腹狐疑。他下了船,打着火把仔细察看了一番,见那块巨石四边的缝隙间覆满了苔藓,除了外形稍显方正外,并没什么别的异常。
紫旭真人用手臂测算了下,照准那巨石的正中猛击一掌;掌风到处,只见石片飞裂,露出了巴掌大的一块凹痕。紫旭真人清理干净了凹痕处的碎石屑末,将那只玉佩按压下去,一边缓缓旋转,一边轻声念着咒语。
稍后,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巨响,那块巨石随之缓缓移开了,露出了一只幽黑的洞口。
紫旭真人纵身一跃进了洞内,走了七八步逢着一扇沉重的铜门。他用力推开了,举着火把朝里望去,沿着门道两侧,横七竖八倒散着数十具骷髅,白骨森森十分骇人。
两人举着火把一路小心摸索着前行,不时被脚下的骷髅所磕绊。
往里走了约莫七八十步,是一座巨大阴森的钟乳石厅。地上堆放着各种兵械,有的已经生了锈,有的仍泛着淡淡的银光。沿石壁两侧,摆放着数十辆小推车、木箱、以及垒成小山一样的麻布袋子。
紫旭真人走到了近前用手轻轻一戳,那麻袋倏的破裂开了,露出了黄灿灿的金锭;他随手拿起了一只看,上面刻着“武德年制”的字样。打开木箱,里面仍是一些金块、银锭、元宝、古玩等物。
李云翰见了恍若隔世,惊道:“师父,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了,”紫旭神色淡定,扫视了下幽深的洞窟,“此宝富可敌国,如今它终于回到主人手里了。”
“师父这是……”
“今后你就是此宝的主人了。”紫旭长长吁了口气,面色沉静,娓娓道来,“百余年前,高祖皇帝起兵于晋阳,推翻了暴隋,统一了中原。可是隐太子和秦王两兄弟为争夺皇位,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为防夺位失败,隐太子听人建议,命奉车都尉将宫内部分财宝以及河北一带的战利品秘密藏到了此处;他想一旦夺位有失,可据此险要与秦王对峙,固守待援。
孰料宝库刚建成没多久,就突发了玄武门之变。秦王迅速剪灭了隐太子一党,并将其五子全部杀害。而他们的妻女,被罚作掖庭苦隶,就连名字也从皇室宗谱上划掉了。
那些守护宝库的兵丁闻听风声有变顿起二心,为了抢夺财物不惜自相残杀,那位奉车都尉不得已关闭了石门,自此以后这些宝物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了……”
“那后来呢?”
“隐太子生前曾假借巡视之名到过此地,不料随驾陪侍的一位宫女因临产在即不能返京,遂将她留下来托付于那位奉车都尉,临行之前以鱼龙玉佩相赠。
在那位都尉的悉心呵护下,宫女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婴。忽闻宫廷有变,那都尉为报隐太子恩德,于是带着宫女和男婴远遁他乡……”
李云翰听后沉思了一阵,道:“宫室内斗,毒似蛇蝎;帝王之狠,狠如虎狼。可叹世人皆羡帝王家,可是谁又会想到祸从天降时那一刻的凄惨……倒是那位都尉重情重义,实在令人敬服。”
紫旭听了微微点头。
“如此宫闱隐秘之事,师父又如何得知?”
“实不相瞒,贫道就是那位奉车都尉之后。”
“师父,你……”
紫旭轻捋长须,微笑道:“他就是贫道的曾祖。他送走了隐太子家小后,待政局稍一平稳,又潜回了九莲峰隐居。
说是隐居,实际上就是暗中守护这些宝藏,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将此宝归还于隐太子之后。就这样,我们裴家三代人在此默默守候了一百多年,直到守山的兄长临终之前将真相告知了我……”
“为了一句承诺,裴氏一门三代可真是不易呀。”李云翰感慨万千,凝视了一阵紫旭,问,“如今秘宝已现,不知师父做何打算?”
“这就要看你了。”紫旭双眉舒展,“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隐太子之后。”
“我……”李云翰心头一震,缓了下,道,“祖上世代相传,只说族人乃西凉王——李暠之后,细究起来,也算是李唐皇族的远亲。不过,家父临终之前,一再告诫于我切莫追寻先祖身世,至于到底是不是隐太子之后,此中内情或许只有上苍知晓了。”
“依贫道猜测,令尊是怕引火烧身哪。”紫旭摇了摇头,漠然望着洞外,“当年为师曾借云游之机,从北国到南疆,从中原到西域,遍访名山大川,其实就是为了寻找隐太子之后。自你我青城山相遇,为师虽曾有所怀疑,却一时难以确认。
后来,为师曾派人暗中打探过你的家世;大唐立国之初,你们李氏族人流落于西域各国,一待就是八九十年;待到武后即位,李氏皇族深遭痛击,庶族又重新抬起了头,民间局势大为缓和。此后,你们族人一路辗转东归,为了安全,悄悄潜回了蜀地,直到在莲州扎下了根……”
“那,为何宗人府的皇室族谱上找不到一丝线索?”
“此等宫闱之秘乃帝王之大忌,怕是早被他们抹消了。”紫旭呵呵一笑,“此佩便是明证哪!”
“这……师父既知弟子身份,为何不早说呢?”
“虽说你有此佩,可是时过百年,世道艰险人心莫测,为了验证你的身份、弄清你的心志,贫道曾多次暗中考察于你,以防此宝落于小人之手。”
“噢,原来如此。”李云翰心中的谜团倾刻间随之烟消云散,叹道,“可叹有多少世人误入歧途,为了财富功名反目成仇,甚至不惜相互杀戮;可财富毕竟是无罪的,有罪的只是他们心底的那份贪欲、掠取的手段罢了……”
“如今物归原主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弟子还没想好。”
“不想留为己用?”
“嗯;此乃天下人之宝藏,我岂能一人独吞!”
“可想献与朝廷?”
“不。”李云翰语气坚定,“当下奸臣当道、圣上受人蒙蔽太甚,一旦献出宝物又恐落入奸人之手。”
话音刚落,一只鹞子咕咕叫着掠飞到了近前,声音十分急切。
紫旭朝洞外一望,只见一团黑影划过;他愣了下,转身奔出了洞窟。
紫旭手举着火把四下里张望了一阵,除了哗哗的水流声外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长吁了口气。他运足气力关上了石门,随手将一只快要燃尽的火把丢弃在了洞口。
上了小舟,紫旭对着洞窟凝视了一阵,道:“天意如此,就让它一直在此安睡吧。”
“不,终有一天它会醒的,会派上用场的。”李云翰道。师徒二人驾着小舟顺水出了猿王洞。
下了船,紫旭指着岸边的一处草丛说,这些草明显被人踩踏过,脚印还是新的。
“这……他会是谁呢?”李云翰问。
“不管他是谁,来了就只有地狱鬼门关。”紫旭神色淡定,望着远处的层林雾霭,道。
六十六章 昆明池妙锦溺水 海明楼元冲遇刺
褚庆一回到伏龙山庄,便派人四处查访古本《尚书》。功夫不负苦心人,数日后他终于打探到了前故相张九龄府内藏有一部隋朝摹本,于是以高价买到了手。
这日,听闻李云翰又上了九莲峰,他不禁心头窃喜,当即吩咐眉黛去一趟进奏院,叫妙锦来取那本《尚书》。
眉黛接令后出了客厅,正低头疾行间,不小心差点撞着了元冲。
元冲见她行色慌张,忙问何事?
眉黛缓了下神,说去进奏院请妙锦来;说毕,她径自走开了。
元冲听了不由得暗起疑心;他到了客厅外,耳听得屋内有人在高声说话,于是隔窗偷听。
厅内。
褚庆问盘蜥,事情可都办妥了?
“按公子吩咐,画舫已布置完毕,水果、点心均摆放齐整,就等着您和骆姑娘上船了。”盘蜥道。
褚庆点了点头,又问:“还有,舱底那个洞可凿好了?”
“凿好了。”盘蜥顿了下,皱紧了眉头,“公子既然约骆姑娘前来,要做此何用?”
“这你就不用管了。”褚庆说着诡秘地一笑。
元冲在屋外听了两人所谈,不由得暗吸了口凉气,正低头寻思间,褚庆随盘蜥出了屋子。
褚庆见元冲眼神不定,问他有何事?
元冲说,欲向他汇报有关秘宝之事。
褚庆看了眼盘蜥,复将目光移向了元冲,说他正要去一趟昆明池,命他改日再来一谈。
元冲听了也不再多言,告退而去。
眉黛到了进奏院见过了骆峰,说庆公子有令,唤妙锦前去山庄取那本古籍《尚书》。
骆峰听了面露难色,一时犹豫不决。
“大人放心,”眉黛看出了他的心思,双眉一挑,“大人待奴婢如同亲人;有我在,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好。”骆峰思忖了下,又叮嘱她取了就回府,不可耽搁太久。
随后,骆峰让阿春叫来了妙锦,说了取书一事,又细细叮咛了她一番。
妙锦和眉黛出了书房有说有笑,当路过西厢房时,见少凌和几个印坊的伙计正在为新出的邸报排版、雕刻,于是上前向他打了声招呼。
杜少凌问她,要去哪儿?
妙锦故意逗他,说去昆明池玩,还要吃烤鲜鲤呢。
少凌听了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说他也想去。
妙锦见骗他不过,这才道出了实情,说是受庆公子之邀去取一本古书。
一听说庆公子相邀,少凌不免心生失望,嘟囔着进了屋子。
眉黛陪着妙锦出了进奏院,才走了数十步,迎面又撞见了元冲。
元冲下了马,谎说西市有百戏会,欲请妙锦同去观看。
妙锦听了并未搭理他。
元冲又说,曲江池有龙舟赛,邀她前去观赏。
妙锦心生厌烦,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一会儿说去西市看戏,一会儿又说去曲江赛舟,到底是何居心?”
元冲嘻笑道:“还不是想跟姑娘在一起,多聊聊呗。”
“别逗了,”眉黛厉声警告元冲,“若是误了庆公子的事,我要你好看!”
元冲佯装不知,问她何事?
妙锦愤然道:“别问了,去昆明池取一本书来。”
元冲“嗯”了声,说要不陪她一起去?
“别纠缠了!”眉黛推了元冲一把,“不然,休怪我无情!”
元冲无奈让开了条路,目送着她们二人远去。
进奏院,西厢房。
为给新出的邸报雕刻版面,少凌带着四个印坊的伙计忙活了多半日,身子十分的疲倦。他向人打了声招呼,回到了杂货间躺下来歇息。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忽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脸上,他睁眼一看,却是一只包裹着石块的纸团儿。他打开了那纸团,只见上面写着“花落昆明池”五个大字。
少凌看罢猛地一惊,起身向窗外张望了一会,四下里静寂一片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一圈,回想起了方才和眉黛、妙锦两人谈话的场景,忽然有所顿悟,于是简单收拾了下,离开了进奏院。
元冲进了书房,见过骆峰寒暄了几句。
骆峰沏了一杯清茶递上,问他为何脸色有些不大对劲?
“累了,近来帮会诸事繁杂,连着几夜都未曾睡好。”元冲看似心不在焉,喝了口茶,“对了,刚才在街上遇见了妙锦,急匆匆的,问话也不搭理……”
“她去见庆公子,取一本古书。”
“取书……何不派个下人呢?”
“早先和公子约好了的;况且此书珍贵非常,锦儿去了我也放心。”骆峰有些不以为然。
元冲听了眉头紧锁:“这……”
“放心,有眉黛陪着,不会出什么事的。”骆峰说毕走到到了博古架前,从架上取过了棋盒,“今日难得清闲,你我且对弈一局,如何?”
元冲苦笑了下,说不必了。
“帮主好久没陪我下棋了……难道另有安排不成?”
“没,不过……”元冲欲言又止。
“难道嫌弃骆某棋艺太差?”骆峰将棋单铺在了桌面,郑重道,“既然如此,就与元弟好好切磋一回,决出个高下!”
元冲见无法推辞,于是讪讪一笑和骆峰对弈了起来……
时近黄昏,西天的云霞悄然褪去,昆明池边雾色四起、树影婆娑。
妙锦随眉黛赶到了湖边,一位仆人装束的男子早已在岸边等候着,指了指船招呼妙锦上去。
妙锦一脚跳上了艞板,走了几步,一回头却不见眉黛跟上,不禁双眉一皱。
眉黛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岸边笑道:“这两日我身子不适,有些晕船。”
“胆小鬼。”妙锦说着跳上了船头。
还没等她站稳,一个艄公随即将船划离了岸边。
妙锦进了船舱,舱内空无一人,案几上摆放着一些点心和鲜桔、黄梨等时令水果。她正纳闷间,只见褚庆从一边闪身而出,向她打了声招呼。
妙锦问,书呢?
褚庆嘿嘿一笑从袖里取出了一本书来对着她轻晃了下,道:“姑娘且坐,我有话说与你。”
“少费话,快把《尚书》给我!”
褚庆将书轻轻放在了桌面,坐下了,道:“此间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且有香书美人作伴,真是妙不可言哪。”
妙锦颇不耐烦,伸手欲取书,却被褚庆一把夺走了。
“姑娘远路而至,喝一两杯淡酒,共赏一轮皎月,岂不乐哉。”
“哼,书,我不要了!”妙锦愤然道,“我走!”
“既然留不住姑娘,那就请便吧。”褚庆似乎并不在意。
妙锦出了船舱,只见船在湖心打着转儿,那个艄公早已不知了去向。她俯身找寻船桨,也没了踪影。
岸边一弯月牙斜挂柳梢,四下里水天相连灰蒙蒙的一片。
妙锦缓了下神,对着岸边高声疾呼,希望能有人来救。可是她喊了半天,仍不见有人回应。
褚庆出了船舱,笑道:“姑娘要是喊哑了嗓子,我可没法向令父交待哪。”
“虚情假意!船桨呢?”
“何需什么桨,只需一股神风便可。”
“哼,你想害我?”妙锦怒睁双目。
“不。此乃缘分,是上天在有意搓和你我。”
“你以取书骗我,真是卑鄙!”
“姑娘误会了,书是书,情归情,以书传情嘛。”褚庆仍一脸笑意。
“不就一本破书,不要了;你放我走!”
“姑娘切莫意气用事;”褚庆阴沉着脸,“我已向令父下了婚书,要是没他同意,他会让你来?”
“什么婚书,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
“令父都答应了,你又何必执拗!”
“胡说,我的事我做主!”
“莫非姑娘还想着那个李云翰?”褚庆阴笑了下,“他呢,不过一个落魄文人,略懂几句诗文,还有什么好!”
妙锦听了心生一计,假意道:“行,只要你送我到岸边,我答应你。”
褚庆以为说动了她,心内一阵窃喜,说他要取一件礼物来,劝她稍等片刻。说毕,褚庆俯下身子钻进了船舱,偷偷将堵在舱底的塞子拨掉了,湖水瞬间涌进了舱里。
褚庆上了船头,将一对翡翠金丝手镯递与妙锦,笑道:“这对手镯,权当是给姑娘的见面礼。”
妙锦犹豫了下,收下了。
褚庆自以为其计得逞,干笑了下道:“嗯,不错,我这就叫人来接船。”
褚庆取下了悬挂在桅杆上的一只大红灯笼,向着远处使劲摇晃了几圈,一边高喊:“来——人——哪。”
喊声一落,只见远处薄雾里,隐约划来了一只小船。
妙锦见了心头稍安;一低头突然发现船舱进水,登时惊叫:“水,进水了,要沉船了……”
“姑娘莫慌,”褚庆面色淡定、仰天长叹道,“莫非上苍也为我痴情所动,想成全我俩……”
“哼,你真想死?”
“哈哈——能陪心上人去死,虽死又有何憾!”褚庆狂笑了几声,上前一把抱住了妙锦,“锦儿,我是真心的……”
湖水涌上了船头,船身晃个不停;两人站立不稳,倒入了湖里。
妙锦不会游水,在湖里拼命挣扎着。
褚庆一手划水,一手搂着妙锦,奋力向岸边游去。
妙锦虽是厌恶,可是她不熟悉水性,在水里无法挣脱,只好任由褚庆抱着。
这时,杜少凌驾着一叶扁舟悄然而至。
褚庆见是少凌,不禁一愣:“怎么是你?”
“哈哈——你的人被我赶下船了。”杜少凌得意的笑道。
褚庆迟疑了下,托起了妙锦;杜少凌拽住了她,使劲将她拉上了小舟。
妙锦伏在船沿,吐了几口水,渐渐缓过了神;她对着水里的褚庆道:“公子泳技可真不错哪!再游上一圈。”
“快,拉我上去。”褚庆拉着船舷,肯求着。妙锦不许,一边用桨击打他,一边说船小,会翻的。
“真的,我快不行了……”褚庆脸色苍白在水里挣扎着。
“你刚才不是还笑话李兄吗?”妙锦仰着脸儿,讥笑道,“救你可以,不过先做出一首七言诗来。”
褚庆听了垂头丧气,有气无力道:“锦儿,我、我错了……”
“哼,好一出苦肉计。”妙锦虽恼恨无比,可又担心褚庆扛不住丢了性命,于是解下了腰间丝绦,一头绑住了褚庆胳臂,一头紧拉在手,让他随着小船慢慢划向岸边。
杜少凌划着小舟,打趣道:“好一出英雄救美人哪。”
“哼,别瞎说!”妙锦脸一红,“我可没让他救我!”
“那就是庆公子一厢情愿了。”杜少凌对着褚庆道。
褚庆听了很是沮丧,半露着头半浮在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进奏院。夜色朦胧。
此时,元冲仍在书房里陪着骆峰下棋。
元冲因心里惦记着妙锦,有些心神不定,频出漏着;而骆峰却似无事一般,依旧谈笑风生、步步紧逼。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尚未到盘末,元冲欲弃子认输,而骆峰不许,执意让他走完了再说。
元冲如坐针毡,起身望了眼窗外,说天色已晚,帮会尚有些事亟需处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骆峰听了也不挽留,笑着将他送出了院门。
及至夜色深沉,仍不见女儿回家,骆峰不禁有些心慌意乱……
妙锦因落水受寒而头痛发热,当晚一回到进奏院,便病倒在了床上。
骆峰赶忙请了郎中前来诊治,给她服用了汤药。
因有父母的悉心照料,妙锦静养了一日,身子渐渐有所恢复。
刘氏伏在床头,见女儿一脸憔悴之色,对着骆峰含泪怨道:“都怪你,派个下人去就是了,却让孩儿遭此罪受!”
骆峰唉叹道:“船漏水了,你说这能怪谁……”
“哼,什么时候了还替庆公子开脱?这分明是他的苦肉计!”
“你呀,别生气了。”骆峰有气无力道,“他不是也道歉了,还派人送了那么多上等药材:高丽野山参、兴安岭的乌拉草……”
“我才不稀罕!”刘氏双目圆睁,瞪着骆峰,“下一回见了,我非得臭骂他一顿不可!”
骆峰轻叹了声走到了窗前,漠然道:“庆公子可得罪不起哪。”
刘氏愣了下,道:“你怕了?”
未等骆峰开口,妙锦插话道:“爹,你无非是害怕他的身份罢了。”
骆峰一脸惊愕:“哦?”
“爹,他不叫庆壹,他是褚漠寒的长子——褚庆。”妙锦面色镇静。
刘氏听了女儿所言不禁惊慌失色,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经过几番较量,平钰对王诘的情感虽不似初始那么强烈了,但仍不甘心罢手,为此内心充满了煎熬。
宁芯看出了她的心思,劝平钰不妨早点下手杀了楼月。
“杀她有何用!”平钰神情冷漠,“王诘忘恩负义,心早被那只小野猫给叼走了……”
宁芯担忧再这样下去,王诘势必又会重回楼月身边。
“男人呢,弦不要绷得太紧,该松时就得松一下。”平钰凄然一笑,“王诘再花心,谅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
宁芯“嗯”了声,道:“目下他急欲复仇,是不敢怎样;不过一旦报了仇,可就难说了。”
“是吗?”平钰冷笑了下,“我倒要看看,就凭他俩的本事,如何杀得了元冲!”
静默了一会,平钰吩咐她派人盯紧王诘,一有情况随时来报……
像往昔一样,这日午后,元冲按捺不住食瘾发作,又带着幺红等几个护卫到了海明楼。他在二楼找了间雅室坐下,就着八和齑蘸鱼脍吃,不时喝几口闷酒。
忽然门帘一挑,走进来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堂倌,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端了盘生鱼脍。
元冲见状不禁愣了下,问她为何又上了一盘?
那店小二似有些胆怯低垂着头没吱声。
一边侍立的幺红喝道:“小二你忘了,以往老爷每次用餐,只上三盘生鱼片。”
那小堂倌听了赶忙欠身施礼,细声回道:“客官有所不知,今日店庆,因您是老主顾了,故此多赠了一盘。”
“店庆,”元冲眨了眨眼,听那小二声音似有些耳熟,于是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原来这个小堂倌乃楼月所扮。经事先探知元冲有喜食生鱼脍的嗜好,每隔三五日便到海明楼来用餐,且疏于戒备,于是她早一步混进了店里。
楼月取过酒杯,正欲斟酒,却被元冲一把拦住了,说他自带了酒水。
楼月有些尴尬,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客官,此酒乃本店十年陈酿,昨日才出坛,客官何不一品为快。”
元冲闻着了酒香吸了下鼻子,有些犹豫不决。
幺红喝道:“别费话了,还不快滚!”
“客官不喝也罢,为何如此无礼。”楼月说着斟满了一杯,一口喝下了,“不错,真佳酿也。”
元冲见她喝了,这才放下了心,又嗅了下鼻子。
楼月见状急忙斟满了一杯,递上,道:“客官慢用。”
元冲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赞道:“不错,此酒果然窖香浓郁醇厚迷人。”
楼月又斟满了一杯,递上前去。
元冲正待喝时,忽觉肚子有些不适,思忖了片刻一把摔翻了酒杯,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楼月见事败露,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利刃直刺而去。元冲见了大惊,身子一侧躲了过去。
楼月接连刺了几刀,皆没刺着;幺红抽出了腰刀猛劈过来,楼月只得放弃了元冲,与幺红对打在了一起。
躲在屋外的王诘听见了动静,蒙着面急冲了进来。幺红一时猝不及防,先被他一剑刺伤了左臂。
元冲虽以空手应对,可是攻势凌利,掌风所到之处犹如排山倒海。王诘拼尽全力与之打了三四个回合,只见楼月面色苍白、直喘粗气,于是问她怎么了?
楼月说,她也喝了……
王诘听了内心一阵恐慌,一边拼死敌住元冲,一边掩护着楼月出了屋子。
两人冲到了楼下,又被元冲的另外三个保镖死死给围住了。
楼月脸色煞白,强忍着腹内绞痛与之对打,怎奈手臂早已不听使唤。
因毒性发作,很快元冲也心跳加速身子发冷,有些力不从心。可是毕竟他们人多,很快便将楼月、王诘逼退到了墙角边。
危急时刻,平钰带着一帮侍女赶到了厅内。那些侍女不由分说挥舞着利剑,将元冲和其手下围成了一团。
元冲喝问,来者何人?
宁芯上前道:“瞎了尔等狗眼,连公主也不认得!”
元冲听了猛然一惊,他心生一计捂着肚子道:“殿下,她用毒酒害我!”
平钰呵呵一笑,对着楼月道:“你也真够狠毒。”
楼月怒目道:“为父报仇,焉能不狠。”
“报仇,那容易;只要你断了跟王诘的关系,我替你报仇。”平钰冷笑道。
楼月犹豫了片刻,咬牙道:“行,只要你杀了元冲,我和王诘从此一刀两断。”
“殿下不可,月儿也中毒了。”王诘哀求道,“真的,她快不行了……”
“都到了这份上,你还舍不得她!”平钰拧过身子,指了下元冲,“他呢,杀还是不杀?”
王诘高呼道:“杀——不得!”
“好,本公主且成全你。今日让你们一决生死,做个了断!”平钰说着摆了下手,那些侍女纷纷闪开到了一边。
此刻,元冲毒性发作心痛如绞,心想着如再耽搁下去,自己必死无疑,于是他故作大度,对着王诘挥了下手,道:“走,你们走吧……”
平钰哈哈大笑道:“此乃天意哪。”
王诘不敢怠慢,抱着楼月冲出了店门,骑上快马飞驰而去……
所幸抢救及时,加之有王诘悉心照料,疗治了数日后楼月的身子已没什么大碍。
王诘小心扶楼月坐直了,一边用掌在她后背运力发功,为其疗伤。楼月渐觉后心发热,随之吐出了一口血水,身子一歪倒在了王诘怀里。
王诘让人端来了一碗汤药,一边小心喂她,一边安慰着;说逼尽了体内毒气,血脉一通再服用些补药、将养些日子便会痊愈。
楼月睁大了灰白的眼睛,问:“真的?”
“嗯。”王诘凝视着她,“这些日子你睡得迷迷糊糊的,不吃也不喝,可把人吓坏了。幸亏你体内毒少,加之救治及时,才逃过了此劫。”
楼月静了下,低声道:“我要是死了,你另娶一个。”
“好了,别再瞎说了。”王诘小声回道。
“真的。你仕途要紧,要是因我而误……”
“不。为了你,我宁可舍弃仕途!”
“又说气话了;”楼月耷拉着脸,声音微微颤抖,“我一个垂死之人,有什么好留恋的,还是你的前程要紧。”
“月儿,唉——”王诘轻叹了一声,紧紧抱住了她……
六十七章小蓬莱险中奸计痴情女反被多情伤
这日清晨,朝霞熹微,层层云海笼罩着九莲峰。
李云翰早早起了床,在寝室前的草坪上练剑。舞了一阵五行剑法,汗水滴下了额头。他正要收剑歇息,一抬头只见紫旭真人走了过来,说他可以下山了。
李云翰收了剑,一脸困惑凝望着师父。
“为师夜观天象,发现西北天狼星东移,人间恐有大难降临。”紫旭肃然道。
“莫非又是突厥犯境?”
紫旭轻轻摇了下头,道:“世间万物此消彼长,或由内而外、或由外而内;生生死死、往复不息,劫难亦然也。”
“不知师父有何见教?”
“道可道,非常道;天道,神机也,非你自悟不可矣。”紫旭真人微笑道。
李云翰听了虽似懂非懂,可又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于是收拾了行囊,辞别了师父,下了九莲峰。
他一路催马急行赶回了京城,不觉乎间已到了午后。李云翰汗温衣衫又饥又累,于是就近在僻巷里找了家名为“小蓬莱”的客栈,草草用过了饭,开了间房躺下来歇息。
李云翰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忽听得身边有人轻声唤他。他睁眼一看,只见眉黛面若桃花笑吟吟的立在床前。
李云翰坐直了,问她怎么来了?
眉黛嫣然一笑,谎说道:“小女前去看望父母,路遇先生到此,于是就跟了过来。”
李云翰点了下头,问她父母还好吧?
“还好。在城南三里庄新租了一处宅子,吃穿用度自有我接应,生活安逸一时无忧。”
“那就好。”李云翰起身走到了桌前,拎起水囊掂量了下,方知没了酒。
眉黛劝他别急,她去打一壶酒水来。不待云翰同意,眉黛便拎着水囊走开了。她打好了酒水,在半路上偷偷从怀里摸出了包迷药,掺进了酒里……
夕阳西沉,没入了厚厚的云层里。
进奏院里,除了偶尔有几声鸟鸣外,静寂而稍有些闷热。
妙锦独坐在寝室倚窗张望,一面想念着李云翰。她心里有太多的话想倾诉给他,久别的思念、近日来所发生的事……
正思量间,仆人阿春进了屋子,说门外有个店小二要见她。
原来此人乃褚庆所派,谎说是李云翰将要外出云游,临行之前想见妙锦一面。
妙锦听了有些纳闷,道:“这也太突然了,为何上次没见他提说呢?”
店小二并未作答,笑呵呵递上了一封信,说是李云翰写给她的。
妙锦打开了信一看,上写着:“生性好结游,问道莫问归。”落款是云翰。
“好吧。”妙锦认出是李云翰的笔迹,心头的疑问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问,“他现在人呢?”
店小二说,在城东小蓬莱客栈。
妙锦听了强打起几分精神,带上阿春跟着那个店小二离开了家。
小蓬莱客栈。
眉黛回屋后斟满了一杯酒,递与李云翰喝,一边柔声道:“先生一路风尘,不知又去哪了?”
“九莲峰。”李云翰接过了酒水一饮而尽。
眉黛思忖了下,道:“听坊间传闻,九莲峰下藏有什么秘宝,先生此行莫非也是为它?”
李云翰愣了下,淡然一笑,道:“坊间传闻,你也会信?”
“大家都这么说呗。”眉黛沉下了脸,“说真的,我真为先生担忧呢。”
“哦?”
“据说那些寻宝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不是离奇而亡、便是死不见尸……”
“是吗?”李云翰微微一笑,“姑娘真是个有心人,知道的还不少呢。”
“当然是为先生好了,”眉黛说着凑到了他身边,一边陪李云翰闲聊,一边不停的劝酒。
“黛儿,今日我也累了,还是改日再聊吧……”李云翰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放下了酒杯。
眉黛依偎着李云翰,一点点靠紧了他道:“不嘛,我就想多陪陪先生。”
李云翰感觉心跳加速,一股莫名的冲动似乎麻痹了他的大脑,一下子搂紧了她。忽然一阵冷风掠过,李云翰不禁打了个寒战,脑子也随之清醒了许多。
他轻轻推开了眉黛,道:“黛儿,请自重些。”
“仰慕先生已久,你就成全一次吧。”
药力发作,李云翰双眼迷离,他用尽气力站了起来,瞪眼道:“是庆公子、派你来的?”
“咳,乱说什么呢!”眉黛一脸妩媚双峰微颤,嗔怨道,“先生热诚侠义,为我找到了爹娘,难道小女报恩也有错?”
眉黛说毕再次贴紧了李云翰,一面娇声道:“先生,我是真心的……”
李云翰神志恍惚,手脚有些不大听使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今日,咱们就算两讫了;以后各走各的,谁也不欠谁。”眉黛说着解开了上衣,急喘着气息一把抱住了他。
两人正相拥间,只听得房门一响,妙锦走了进来。妙锦见此情形一时傻了眼,又羞又恼道:“哼,你们……”
“锦儿,你怎么来了?”李云翰极为尴尬,涨红着脸,“我,刚回京城……”
眉黛手忙脚乱穿着衣服,一面低声道:“骆姑娘,都是我不好,他……”
“小贱人,臭不要脸的!”妙锦双目冒火,随手搧了她一记耳光。
那掌击声格外响亮,一下震醒了李云翰。他缓了下神,脚步趔趄走到了妙锦身边,道:“锦儿,我错了……”
“哼,别装了;以后休要再找我!”妙锦说罢气冲冲的离开了客房……
李云翰赶忙起身去追,可无论他怎么解释,妙锦也不理睬,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云翰望着妙锦远去的背影泪水盈眶,在街头伫立了许久,内疚、忧伤、悔恨、懊恼……全搅杂在了一起,好似从骄阳下突然跌入了阴暗的冰窖,浑身上下凄冷无比、绝望……
李云翰闷闷不乐回到了芷园,与荞嬷寒暄了几句;荞嬷见他愁眉不展,问是何故?李云翰苦笑了下并未作答,低着头进了寝室。
李云翰斜躺在长椅上,眯上了眼小憩了一阵,忽见少凌急慌慌的走了进来。少凌看上去有些倦意,说他刚从榴花客栈回来。
“你不去进奏院了?”李云翰坐直了,问。
“嗯;印报的活儿不难,就忙活那么几日。”少凌突然沉下了脸,“兄长可真是的,一走就是数日,连声招呼也不打,害得我四处苦苦寻觅,不见踪影。”
“找我……”李云翰愣了下,道。
“当然是了,”少凌双眉紧皱,“兄长再晚归两日,骆姑娘就是别人的了。”
“小弟这是……”
见李云翰一脸困惑,少凌于是将妙锦昆明池遇险之事扼要讲述了一遍。李云翰听了震惊不已,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唉,再不想想办法,她可是难逃此劫了。”杜少凌轻叹道。
“不行,我得去见骆大人,叫他退了这门亲事。”李云翰振作了下精神,朗声道。
“横刀夺爱,你斗得过褚庆?”
“不,无论怎样我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两人正说间,荞嬷轻步走进了室内,笑眯眯道:“争什么呢,饭菜都备好了,还不快去用餐。”
李云翰“嗯”了声,说他稍后就到。
荞嬷听了扭着身子走开了,一边嘟哝着:“也真是,俩大老爷们一见面就唧唧歪歪的,有什么说不完的事……”
黄昏一过,眉黛回到了伏龙山庄,向褚庆述说了她与李云翰偷情之事。
褚庆听了颇为得意,大笑道:“李云翰呀李云翰,别再故作什么清高了,原来你也是一只爱偷腥的野猫。”
眉黛思忖了一会,劝褚庆还是就此罢手。
“想打退堂鼓……”
眉黛似有些胆怯,嗫嚅道:“他,不是那样随便的人……”
“哼,即便他是铁打的,我也要将他熔化成水!”褚庆恶狠狠的瞪着她,“敢与我为敌,绝没有好下场!”
眉黛听了不由得心生悔意,却又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于是扭捏了下腰肢,嗔怨道:“公子雅量,又何必生恁大的气呢。”
正说间,倪遂匆匆来见,将一封密信呈递给了褚庆。褚庆见是渔阳来的,急忙打开了;看罢,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凝思了一阵,走到了倪遂身边,与之低声交谈了起来……
次日一早,元冲骑马到了渭水码头,四下里巡视了一番,见空地上有几个部下在练习拳脚功夫。他一时兴起,走上前去和那几人对打了起来。
幺红左臂缠着纱带,疾步赶到了近前,高声劝道:“帮主且慢;您伤病才愈,可别亏待了身子。”
“哼,区区一杯毒酒,岂能害我!”元冲眼露不屑,“多亏我内功深厚,将那毒酒逼吐了出来。”
“嗯,那是。”幺红顿了下,说他已查明当日行刺的男子身份,名叫王诘,现在太乐署当差;那个行刺的女子叫楼月,原本是那城南月泉药铺店主之女。
一听说月泉药铺四字,元冲不由得心头一震,自语道:“哦,原来是她。”
静默了片刻,元冲又问,平钰公主为何掺活了进来?
“据说平钰公主看中了王诘,曾助他中了状元,他们三人似有些情感纠葛……”
元冲听后陷入了沉思。
幺红道:“帮主,要不我去杀了此二人?”
“哼,杀他俩就跟踩死只蚂蚁一样。”元冲抬头望了眼远方,“不过那王诘是公主的心上人,万一被她知道了……”
“那就轻易放过了他?”
“此事不急,待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元冲缓了下神,“对了,我遇刺一事切莫让庆公子知道。”
“是,帮主。”幺红点了下头。
两人正说着,倪遂急匆匆赶到了码头,对元冲说褚庆有令,下月褚漠寒进京,由他和骆峰来负责其到京后的安全。
元冲诺了声,复皱了下眉,道:“以往大帅冬月进京,多是临近春节,这次为何提早……”
“帮主有所不知,”倪遂呵呵一笑,“此番褚帅进京要参加封王大典……估摸着呢,他会在京多滞留些时日。”
“噢,原来如此。”元冲明白了过来大笑了两声,拍了拍胸脯,请倪遂转告褚庆,说有他在,定保褚漠寒此行万无一失……
六十八章 拒婚事骆峰苦应对
清晨,天色大亮。妙锦起了床,洗漱完毕,在寝室独坐了一阵颇觉百无聊赖。忽回想起昨日小蓬莱之事,愈是闷闷不乐。
正思量间,骆峰进了屋子,轻声询问女儿的病情。
“病体虽愈,心却更乱了。”妙锦面露一丝幽怨,“爹,还是早做决断,退了那门亲事吧。”
“退……爹也是身不由己哪。”骆峰唉叹了声,另换了副笑颜,“孩儿勿忧,爹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定会让你满意。”
“满意……”妙锦眼露惊讶之色。
骆峰“嗯”了声,道:“你不是喜欢懂诗书的才子么,这一回咱们就来个以诗招亲。”
“以诗招亲……”妙锦听了更是一头雾水不得其解。
“没错,”骆峰眉头一扬,正欲为女儿细细解释,只见阿春急步进了屋子,说是庆公子到了,正在客厅候见。
骆峰听了稍作思忖,缓步离开了寝室。他刚踏进了客厅,褚庆快步迎上前来,拱手道:“上次沉舟之事实属意外,请大人见谅。”
“已过多日,公子不必介意。”骆峰稍作颔首,一边招呼他落座。
褚庆站在原地纹丝未动,道:“我和骆姑娘的婚事……”
“不急。”骆峰兀自坐下了,唉叹了声,“上次小女溺水,她多有抱怨,一时还没转过弯来,容我再劝劝吧。”
“再过几日父帅就要进京了,我能不急?”褚庆沉下脸来,“说,她到底怎么想的?”
骆峰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不慌不忙道:“骆某问过了,小女说她平素仰慕那些会写诗文的才子,想以诗招亲办一场赛事,胜者夺魁。为让她心服,我只好答应了。”
“这……不是存心刁难我!?”褚庆又惊又怒。
“公子误会了,”骆峰稍稍欠身,“骆某想好了,这场诗文赛呢,就是专为公子量身而做的。”
“为我……”
“请问公子有何擅长?”
褚庆思忖了片刻,道:“我自小长于军营,常驰骋于草原、大漠间,除了骑马射箭、习武杀敌外,再没什么别的长处。”
“嗯,这就对了。”骆峰嘿嘿一笑站了起来,凑到他身边低声细说了一番。
褚庆听后露出了一丝笑意,当即答应了骆峰所议,决定于后日参加在三官庙举办的赛诗会。
当日,骆峰便将为女儿赛诗招亲的消息通知了京城的一些官宦人家。这些人家他事先早已派人打探过了,他们的子弟尚未婚配,且才华过人。那些府第收到请柬后纷纷表示出了浓厚兴趣,皆有意赴约比试招亲。
事已至此,虽说妙锦颇不乐意,可一时又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也只得默许了。
妙锦心有不安,独自在院内散步。她望着池中的残荷、浮萍怅然若失,一丝隐忧悄然袭上心头。忽听得身后一声朗笑,她回头一看,却是元冲。
原来元冲得知了骆府以诗招亲的消息后惊讶万分,于是丢下了手头之事匆忙赶到了进奏院,欲探个究竟。
元冲见妙锦一脸愁容倚栏凝思,于是打趣道:“独自对花空叹,莫非又想意中人了?”
“哼,讨厌!”妙锦冷眼相向,“你来做甚?”
“听说令尊遍下请柬,要举办什么诗文大赛;我呢,也来凑份热闹呗。”
“瞎操心。”妙锦停了下,瞪了他一眼,“想寻我开心?”
“不,”元冲微微一笑,“可叹姑娘情意绵绵,不知终会花落谁家……”
“元冲,你不是来说媒的吧!”
“不敢。元某以为,既是以诗招亲,那一定少不了李云翰。”
“哼,别提他了,花心又自负。”妙锦说着低下了头。
“那,就是庆公子了……”
“你今儿是怎么了?”妙锦倏的站直了,冷冷道,“再敢乱说,我赶你出门!”
“气大伤身哪。”元冲厚着脸皮嘻嘻一笑,“姓李的虽才华过人,可嗜酒放纵、张狂不羁,不适合过日子;庆公子呢,虽富比公侯,但其才学平平,且做事优柔寡断,少了些男子汉胸襟……”
“他们都不成,下一句,该夸你自己了。”
“那是。我呢,虽说不懂什么诗文也算不得富贵,可是武功高强、行事磊落,况且也最懂姑娘的心!”
“哼,别臭美了!”妙锦嘴角一撇,“人呢,还是有自知之明好。”
“当然有了。”元冲从腰间取出了一本诗书,得意的晃了几下,“有此诗书,说不定我还真能成呢。”
妙锦上前一把抢过了那书册,掷在了地上,道:“大老粗一个,别瞎吹了!”
“行不行,到时候咱们赛场上见。”元冲满脸羞愧,也顾不得去拜见骆峰了,捡起了书本匆忙离去。
出了进奏院,元冲怏怏不乐行走了一阵,忽回想起褚庆的一番话,他不免又为妙锦担忧起来。
元冲赶到了伏龙山庄,见庄园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的景象,登时有些心慌意乱。他进了客厅,见过了褚庆,张口便问:“院内张灯结彩,不知有何喜事?”
“嗯,忘了告诉你了,”褚庆面露得意之情,“骆大人要为女儿招亲,我呢提早庆贺一下。”
“这……”
“明日三官庙诗会,就是本公子和她的订婚之日,庄内当然要做好准备了。”
“嗯,确是可喜可贺。”元冲听了内心愈发惊慌,强挤出一分笑意,“看来公子是志在必得呀。”
“那当然了,此赛还不是专为我而设!”褚庆停了下,双眉微皱,“父帅就要进京了,到时候也好有个交待。”
“噢,原来如此。”元冲听了恍然大悟。
褚庆啜了口茶,又问他秘宝之事有何进展?
“据涂监院说,李云翰曾随紫旭真人进过猿王洞,或许他们已找到了宝库。”
褚庆听了分外惊喜:“真的?”
“嗯;涂监院只是猜测,尚有待进一步证实。”
“那就再催催他!”褚庆缓了下,阴沉着脸,“至于明日诗赛呢,你就不必去了!”
元冲听了颇不高兴,忙问何故?
“帮主当然另有重任了。”褚庆阴笑了声,走到了元冲身边,说出了他的计划……
得知褚庆向骆府逼婚,加之小蓬莱客栈与妙锦起了误会,连日来李云翰心情格外沉重。为冰释前嫌,他决定还是去见妙锦,当面向她说个明白。
他到了进奏院。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阿春出了门回话,说妙锦不想见他。
李云翰听了无比失望,却又不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他静思了片刻心生一计,转而恳求阿春带他去见骆峰。
阿春欣然答应了,将他悄悄带进了院内。
骆峰正独坐在书房里,翻阅其他诸镇的邸报,忽见李云翰到了,登时面露不悦。
骆峰板着面孔问他何事?
李云翰一脸平静,温言道:“听说大人欲将妙锦嫁与庆公子,在下深以为忧。”
骆峰听了淡然一笑,“我嫁女儿,你忧什么?”
“大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却要强逼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您说她会幸福?”
“嫁与不嫁,那是骆家的事,用不着先生操心。”
这时妙锦得悉李云翰到了,悄悄走到了书房外,隔窗偷听两人的谈话。
“恕云翰斗胆一言,其实大人也并不喜欢庆公子,只是碍于他的身份罢了。”
“哦?”
“他本是褚漠寒长子——褚庆。”
骆峰听了一时愣怔无语。
李云翰又道:“褚庆用他爹压你、逼你,你只好昧了良心答应,不是吗?”
“休得胡言!”骆峰登时被激怒了,“今日若换做别人,我决不宽恕!”
见李云翰无动于衷,骆峰似仍不解气,挥了下手示意他走开,“从此之后,你我情义一刀两断,不许再踏进骆府半步!”
“大人见谅。”李云翰伤心的点了下头,拱手告辞。
回到了芷园,李云翰静下心来思量了一阵,觉得自己太过心急,行事确是有些鲁莽,于是叫来了少凌,向他扼要讲述了面见骆峰的经过,打算让他再去见一回妙锦。
少凌听后苦笑了下,勉强答应了。
稍后,少凌赶到了进奏院,一见妙锦便说那日在小蓬莱客栈纯属一场误会,他怀疑是褚庆设下的圈套……
“你呀,别替他开脱了,”妙锦气呼呼的,说那日她是亲眼目睹的。
“姑娘可真是执拗。”少凌也颇有怨气,“别忘了上次昆明池溺水……褚庆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此话一出一下子触动了妙锦的伤痛处,她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就由你了!”少凌转过了身子,装作欲走样。
“杜兄且慢,”妙锦赶忙拉住了他,“好了,我信你便是。”
“嗯,这还不错。”少凌听了心里的石头登时落了地,“有你这句话,李兄也心安了。”
“杜兄,还有一事……”妙锦欲言又止。
“别吞吞吐吐的,说吧;”
“为应对褚庆纠缠,我爹打算举办一场赛诗会,以诗招亲……”
“以诗招亲……”
“是的,明日在三官庙。”妙锦神色凝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细说了一遍。
送走了少凌,妙锦心事沉沉的回了家。
骆峰正在客厅和刘氏说话,见女儿一脸愁容暗淡,问她又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爹,我在想要不取消了赛诗会,”妙锦顿了下,“万一选了个不中意的……”
“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岂能收回!放心,爹已安排好了。”
“这,”妙锦迟疑了片刻又问,除了褚庆还邀请了哪些人?
“你是在想李云翰吧?”骆峰淡然一笑。
妙锦听了倏的羞红了脸,抢辩道:“爹,他不知此事怎会来呢。”
“来了也无妨。”骆峰一脸轻松,“我已差人通知了京城十多户声名显赫人家,他们的子弟不仅身份高贵、相貌出众,且个个才华过人,你准能从中挑出一个中意的……”
“这,”妙锦听了虽有不乐,可又不好意思反驳,于是另换了个话题,“爹,上次褚庆来见,你不会对他做了什么承诺吧?”
骆峰轻轻摇了下头,道:“怎么会呢。我只说了赛诗会的题目,并没什么承诺!”
刘氏听了急切道:“诗题都泄了,这还怎么比!”
“这你就不懂了。”骆峰踱了几步,转过身子,对着母女二人不慌不忙道,“褚公子呢,虽说箭术高超,可即使他过得了第一关,第二关也准会落败。”
“爹,莫非你有什么高招……”
“嗯;胜负高下,到时候只有赛场上一见分晓!”骆峰说毕意味深长的笑了。
黄昏过后,李云翰浏览了一阵邸报。屋子有些闷热,他起身出了书房,一边在院子踱步,一边观赏着那一池碧水青荷。再望远处,墙角下萱草翠绿,棵棵迎风而立生机盎然,他随之精神一振。
正凝思间,忽听得院门一响,平钰带着宁芯姗姗而入。李云翰愣了下,正欲迎上前去问候,不料平钰先开了口,“你又上山向师父告状了?”
“师姐言重了;我只是说这些年来,师姐性情仍没什么改变。”李云翰温言道。
“就这些?”
“嗯,”李云翰凝视着她,缓了缓,道,“云翰有言,恳请师姐放过王诘。”
“哼,我要是得不到,他人也休想!”平钰面若冷霜。
“这,未免太霸道了!”
“是你,不给我机会。”平钰紧盯着他,眼角划过一丝凄凉,“真的,这些年我失去的太多了……”
李云翰听了心生愧疚,和她对视了一阵,轻声道:“不过是年轻意盛一时激言,师姐又何苦死揪着不放?”
平钰见他言辞哀婉,当下心软了下来,叹息道:“可恨劳生有限,情缘未尽哪。”
突然间,哑姑从一边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指着厨房急呼:“火,失火了……”
李云翰抬头一望,只见厨屋顶子蹿起了一团火苗,足有两三尺高。
“算了,不跟你说了。”说毕,平钰神色落寞欲转身离去。
李云翰趋前两步欲送她出门,一抬头只见院外墙头上有只黑影,他顿觉不妙猛推了平钰一把。
刚一推开,从院外射来了一支利箭,紧贴着平钰的左肩划过,击中了她身后的玉兰树。
李云翰见了佯装自己中箭,痛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平钰和宁芯见有人施放冷箭大吃一惊,急忙出了芷园查看;可是夜黑风高,那行刺者早已没了踪影。
所幸发现的及时,荞嬷、武七等人很快就扑灭了大火。众人清扫打理了一番,除了屋顶被焚了个大洞外,屋内其他灶具等物并没受到什么损失。
李云翰见了稍稍心安了些,招呼荞嬷等人在院内坐下了,饮茶歇息。
正闲聊间,只见院门一开,少凌和岑枫走了进来。原来岑枫奉命前来,在半路上恰遇着了他,于是结伴而至。
少凌将李云翰拉到了一边,向他述说了骆府明日赛诗招亲之事。
李云翰听了大惊,可表面上仍作出一副苦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好呀,这场盛会当然少不得我了。”
“唉,有褚庆在,只怕兄长去了也是白去。”少凌脸起愁色。
李云翰拿起了茶桌上的那支长箭,愤然道:“不;就冲着今晚这一箭,我非去不可!”
“此箭从何而来?”少凌问。
“除了褚庆,还会有谁呢!”李云翰眼露不屑。
“他……也够心黑的。”少凌恨恨道,“兄长放心,明日我陪你一同赴会。”
“不必了。”李云翰淡然一笑,将目光移向了岑枫,问她此来可有什么急事?
岑枫面色肃然,说达复有令,请他即刻前往一见。
杜少凌听了连连摇头,说太晚了,明日还要去三官庙赴会赛诗呢。
李云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误不了;说毕,他简单收拾了下衣着,跟着岑枫出了芷园。
六十九章赛诗招亲三官庙 群英赴会露锋芒
此刻,达复正在府内和龙标等人议事。原来,为了拉拢、收买河南尹戴奚珣,褚漠寒借着为其祝寿之名遣龙标前往洛阳,与之洽谈。
龙标携带着重礼拜见过戴奚珣,表达了褚漠寒的心意。戴奚珣听了甚为感动,可是他毕竟为官多年行事慎重,只是厚待了龙标一番。
处理毕事务,龙村以回京探望病母为由顺道回了趟长安。
龙标见了达复,说当下渔阳形势实在堪忧;从种种迹象分析,褚贼必于今冬起兵。
龙标还说,据他所查,褚漠寒时常派部下扮成突厥士兵模样,袭扰边境一带的平民,而后又以报仇为名将那些受害人家的男丁征召入伍,统一编入“健儿营”。
而今褚漠寒已编练了八个健儿营。每营约有千把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力十分强悍。更有甚者,健儿营皆为拜火教之徒,视其为圣人,每日操练之时,高呼多遍“保卫圣人”的口号,声彻震天。
上月初,褚漠寒用其亲信撤换了上百个将领,将他们安插到兵营的每一个角落。如今他坐拥近二十万兵马,将士用命、雄睨中原,一场内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真是肆意妄为!”达复勃然大怒,“这哪还是朝廷的军队,分明就是他的私人武装嘛。”
龙标建议将此事尽快禀告于皇上。
“不,不行。”达复语气沉重,“圣上为奸侫所惑、言路蔽塞,岂愿听之?再说了,即便他听了,又怎会相信!这几年来,但凡有人敢说褚漠寒的坏话,圣上为表他用人不疑,全都交给了褚漠寒处置……难道龙兄又忘了上次庭议之事?”
“没错,我能活着已是万幸了。”龙标感触颇深,唉叹了下,“本想着借卧底之机刺杀褚贼,怎奈他身边高手如云、护卫森严,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此番回京,就是找你们商量此事。”
“这,”达复眉头紧锁,缓了下,道,“目下太子身陷囹圄难以自保,只怕他不答应哪。
龙标听了颇为沮丧,耷拉着脸一语不发。
这时,一直默立在旁的燕然突然想起了什么,疾步走到了达复跟前,道:“大人想过没有,若是敏泰执意动手,那可如何是好?”
龙标一惊,忙问其故?
达复强掩住内心的不安,冷冷道:“敏泰欲借封王之机刺杀褚贼,我等再劝他也不听;万一他有所闪失,则殃及全局哪……”
三人正商议间,岑枫带着李云翰到了。
众人相见,分别行礼问候。
寒暄一毕,龙标对着李云翰高声道:“李兄,雄武城那一把火烧得好哪!”
李云翰听了面色一红,道:“唉,说来惭愧,为此险酿大错,差点还搭上了郭将军之性命。”
龙标轻轻摇头:“李兄言重矣。那把火烧掉了数万兵马的粮草,一下子延缓了褚贼反叛的步子。”
“褚贼反意昭然,岂能让一把火难住!”达复冷笑一声,“虽说我等奈何不了他,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厦将倾、坐以待毙。”
“达兄这是何意?”李云翰问。
“先除掉褚庆。”达复凝视着他双目放出一道寒光,“伏虎不成,难道还宰杀不了一只狼崽子?此番请李兄来,就是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未等李云翰开口,龙标附和道:“没错,敲山震虎,给褚漠寒一个警告。”
“恕云翰冒昧,现在还不能杀他。”李云翰一口回拒了。
“李兄素重情义,褚庆又有恩于你,难道怕玷污了你的名声不成?”
“达兄此言差矣。云翰以为,一旦杀了褚庆,褚贼没了后顾之忧,反会铤而走险加速其反叛;而内地百余年来歌舞升平从未见过战火,朝廷上下且无一丝防备,战端一起,大局不堪设想哪。”
“那,要是不杀呢?”龙标问。
李云翰回道:“反之,如能设法将褚庆久困于京城,像人质一样紧攥在手,褚贼必有所忌惮,或可延缓其反叛……”
“李兄所言也未免太天真了!”龙标冷笑了两声,“万一他要是跑了?”
“云翰以为,两月之内他绝不会走。”
“这是为何?”
李云翰缓缓道:“褚庆好大喜功,行事优柔寡断;他迟迟不肯回渔阳,一是耽于居京享乐;其二呢,据我判断,是为了寻找武德秘宝,借以为三镇筹措粮饷……。”
“秘宝一说江湖上传言已久,难道真有此事?”达复沉思了片刻,问。
“没错,确有此事;”李云翰点了下头,侃侃而谈,“所幸的是他还没有找到。还有,褚庆欲娶妙锦,因骆家人反对,婚事迟迟未定;以褚庆之心性,绝不会就此罢手。如此众多因素叠加在一起,故此我断言两月之内,他绝不会离京。”
达复听了直摇头,叹道:“李兄且莫意气用事,一日纵敌终身为患!”
“这……云翰当然明白。大唐之患在于内有奸党,外有三镇,而褚庆恰是这其中一枚关键棋子。只需用好了这枚棋子,便可盘活全局。”
“嗯,也罢。”达复似有所心动,扫视了一下众人,端起了酒杯,“今日你我难得一聚,来,干了此杯。”
龙标举杯一饮而尽;他见李云翰没喝,忙问何故?
“明日云翰尚要赛诗招亲,故此不敢贪杯。”
“他还不是为了骆姑娘。”见龙标一脸困惑,达复忙在一边解释了一番,复对着李云翰笑道,“兄长不必忧虑,明日我会派人助你。”
“噢,原来如此。”龙标听了哈哈大笑,端起一杯酒来递与李云翰,“好,预祝李兄成功!”
李云翰犹豫了下,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次日上午,秋高气爽,三官庙前的一处空旷场地上,但见彩旗招展、人声喧闹,一场赛诗招亲大会即将开始。
骆峰和贾升端坐于席首。妙锦陪坐于一边,梳着高髻,柳眉红腮,内着粉裙,外面披了件白绸衫,顿显一副英武之气。她看上去有些神色不安,不时冷眼张望场下嘈杂的人群。
场地东边,一排高大的绿杨树下,前来参赛的、陪侍的,加之围观者约有三五十人。
参赛者多为京城官宦之后,或是些权贵人家的子弟。其中有前宰相姚崇之后姚岳、姚域两兄弟、魏知古的后人魏浪、以及世家子弟崔泽、卢奎等人……
褚庆带着盘蜥和四个保镖早早到了会场,冷冷地坐在一边。
杜少凌和武七站立在前来围观的人群里。
场地西边,大约百步开外矗立着四株高大的木杆,四盏碗灯分别悬挂于其上。
贾升做为当值主裁,见众人到齐了,于是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了台前,对着众人高声道:“诸位,今日骆大人为其女举办此赛、以诗招亲,凡有意者皆可参试。比试规则为:凡是参赛者,需射中灯笼内的蜡烛;尔后从灯内取出相应的诗题,再由射中者接上本朝诗人所作的两句诗来。”
台下的褚庆听了,狠狠的啐了口唾沫,骂道:“老狐狸,说好的射灯,怎么又变成射烛了!”
盘蜥劝慰道:“公子有百步穿杨之功,此等雕虫小技又岂在话下!”
褚庆听了内心稍觉一丝宽慰,得意的“嗯”了声。
一边的姚岳、姚域、魏浪、崔泽、卢奎等人纷纷离了座,走到了场地边,活动了一番身子,取过了弓箭准备射击。
贾升有些急不可奈,走到了台前正欲宣布比赛开始,却被妙锦拦止住了,请他再等等!
贾升听了一愣,问这是为何?
妙锦捂着肚子,谎说她有内急、疼痛难忍,想去一趟茅厕。
贾升听后虽是不悦,可顾及骆峰的面子,只好命她快去快回、不得耽搁。
妙锦“嗯”了声,跳下了台子。她在人群里查找了一阵,仍没见着李云翰;她又问少凌、武七,他们也说不知;妙锦心里不免一阵恐慌。
“别等了,他到不了!”褚庆走到了妙锦身边,冷笑了声。
妙锦问他何意?
“他怯场,不敢来。”褚庆一脸不屑。
“哼,别得意的太早,说不定谁会赢呢。”妙锦狠狠瞪了他一眼。
褚庆听了仰头大笑,道出了诗题:“风、花、雪、月梦一场,今日我赢定了。”
贾升久等了一阵仍迟迟不见妙锦返回,于是再次起身走到了台前,挥了下手中的小令旗,高呼道:“比赛开始——”
台下那些参试者听了,立时各就各位,凝神秉气纷纷将箭射出。不料那些支箭大都落在了七八十步开外,并无一人射中。众人不服,使足了气力又接连再射,可是仍距离那碗灯颇远。
众人见状心灰意冷,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座位上。
褚庆冷笑了两声,神情自若地走到了场地边,一把推开了骆府家丁递上的弓箭,从盘蜥手里接过了一副金臂宝雕弓和数只五彩锦翎箭。
“且慢。”妙锦上前拦住了褚庆,“公子要是还跟他们一样,就别丢人显眼了!”
“是吗?”褚庆掂了下弓箭,冷笑道,“我不会让姑娘失望的。”
话音刚落,李云翰带着岑枫、燕然二人赶到了场边。妙锦见了,顿时泪湿了眼眶。
“哟,李兄到了;”褚庆故作镇静,笑道,“想跟小弟一争高下?”
李云翰凝视了他片刻,道,“没错,就凭你昨日那一支暗箭。”
褚庆听了装作不懂,干笑了下请他先射。
李云翰接过了妙锦随身佩带的弓箭,凝神屏气拉了个满弓,那箭嗖的一声射出,不偏不倚从灯笼中心穿过。
在场众人见了无不为之拍手叫好。
早有仆人从灯里取出了诗题,只见上面写着一个“风”字。
李云翰随口吟道:“影随朝日远,香逐便风来。”
话音才落,场边就有人听出来了,道:“这不是杨炯的诗句么;好诗,好诗……”
褚庆冷笑了下,飞身跨上了一匹青鬃马,绕着场子飞驰了一圈。眼看着要回到原地了,他轻拉弓弦,瞬间一只五彩锦翎箭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穿灯心。
家丁取出了灯里的诗题,却是一个“花”字。
褚庆仰迈着脸儿兀自高声吟道:“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拍手叫好。
杜少凌摇头道:“此题太过简单。孟夫子的诗,天下谁人不知!”
妙锦心里暗暗起急,不待令下,便催李云翰射那第三盏灯。李云翰拈弓搭箭,就在他拉满弓弦的一瞬间,不料被盘蜥发出的一只小石子击中了右脚踝。李云翰身子一抖,那支箭也随之偏离了方向,擦着灯笼而过。
众人见了不免唏嘘一片。
“且看我的。”褚庆高喝一声策马飞驰,随之将身子一倒悬在了半空,他紧贴着马肚皮张弓搭箭,欲射那只灯笼。
武七见状急忙甩出了一枚铜钱。那枚铜币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青鬃马的后腿关节,马儿一时站立不稳,褚庆跟着身子一晃,那只箭也偏离了方向。
褚庆见没有射中,一时有些神慌意乱;李云翰面容从容张弓再射,那箭正中着碗灯。
仆人赶忙跑了过去,取出了灯内的诗题,是一个“雪”字。
李云翰见了随口吟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太好了,此乃祖咏之诗……”杜少凌叫道。
妙锦走到了褚庆身前,轻蔑一笑:“还想比?即使你射中了最后一盏灯,顶多也是个平手。”
褚庆眨了眨眼,问她想怎样?
妙锦说,她有一个好法子;既给他一次机会,又不伤和气,让输者心服口服。
褚庆问什么法子?
妙锦掏出了一枚铜币,道:“这枚铜钱呢,我抛三次;谁要是能猜中两次正、反面,就算他获胜。”
“别闹了,这是赛场;”李云翰提醒了一句。
“不嘛。”妙锦面若冰霜,“谁要是不答应,就算他认输!”
“好么,本公子愿赌服输!”褚庆应了声,侧过头让李云翰先猜。
李云翰押了正面;褚庆只好选了反面。
“可不许反悔!”妙锦说着攥紧了铜钱,在半空摇了几圈又抛将出来,未待铜币落稳便一脚踩住了。
妙锦慢慢移开了脚,一看是正面,呵呵笑道:“第一局,李兄胜。”
褚庆见了颇为懊丧,说这次他先猜,正面。
趁褚庆不注意,妙锦偷偷另换了一枚铜币。
她将铜币抛下,踩住了又取出来,一看却是反面,不禁大笑道:“反面,公子又输了!”
褚庆对那铜币心存怀疑,欲上前查看个仔细,早被妙锦一把攥紧了。
褚庆说他怀疑此钱有诈,让她交出钱币。
妙锦不肯,说他连着两次都猜错了,就该认输,讥讽他说话一点都不算数,不像个爷们!
褚庆仍不肯认输,与她争吵了起来。
“既然公子不肯认输,那就继续比试吧。”李云翰提议。
褚庆哼了声,要过了弓箭迫不及待的拉弓便射,那箭不偏不倚正中了第四盏灯。
仆人疾奔上前,从灯里取出了诗题,向众人展示,却是一个“志”字。
褚庆见是“志”字顿时慌了神,自语道:“怎么搞的,不是说好了是‘月’字……”
褚庆头脑发懵,想了半天说不出有关“志”的诗句来,急得抓耳挠腮。见众人在一边不停的催促,只好随口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
众人听了十分好笑,发出一片唏嘘之声。
杜少凌问他,这是哪一朝诗人所写?
褚庆不以为然,道:“我说的,当然是我了。”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这回可露馅了。”妙锦不屑道。
“白白让你浪费了一盏灯,也太可惜了。”少凌嘟哝道。
“好了,我来说。”李云翰随口吟诵道,“心随朗月高,志与秋霜洁。”
褚庆听了直摇头,“太生僻了,一点都没听说过。”
“公子可真是孤陋寡闻哪,”李云翰呵呵一笑,“实不相瞒,此诗乃本朝太宗皇帝所作。”
褚庆听了又羞又恼,从随从手里要过了一把长刀,喝道:“你敢上马与我一试高下?”
未等李云翰发声,武七上前高喝道:“何需李先生动手,七郎在此。”
褚庆翻了翻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很是不屑:“你,还是算了吧。”
“莫非公子心生胆怯?”李云翰对着褚庆凛然道,“你若胜了七郎,就算我输了。”
“好,一言为定。”褚庆说毕提刀上马,对着武七傲慢的摆了下手,示意他前来过招。
武七从一边的护卫手里要了支铁枪,跳上了马背直冲了过去。
褚庆也不多言,劈头便是一刀泰山压顶。他出手狠辣,招招欲置武七于死地;怎奈武七枪法娴熟,他一时占不得半点便宜。
燕然在人群后冷眼观战,悄悄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飞镖,欲击杀褚庆。就在他发力的瞬间,却被岑枫给拦阻住了。燕然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只好作罢。
场边,骆峰早已看得是心惊肉跳;他生怕伤着了褚庆,徒步追着两人喊停。
怎奈褚庆并不听劝,似发疯了一般死死缠打着武七不放。
两人正杀得难解难分间,忽然狂风骤起,一霎时乌云漫天、飞沙走石,众人恍若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褚庆被风沙迷了眼,只好停了下来,仰对天空狂笑不止。
骆峰见状喜极而泣,连声高呼:“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场地上的仆人一边鸣着锣,一边高喊着:“各位嘉宾、故友,比试结束,散场罗……”
七十章 遭逼婚妙锦愤然离家
当日,燕然回去见了达复,向他汇报了赛诗会的经过;说他本欲出手击杀褚庆,却受到了岑枫阻挠。
岑燊在一边听了忙问达复,为何要杀褚庆?
“当然是想帮李兄一把了。”达复嘿嘿一笑,停了片刻,又问太子对敏泰行刺一事有何看法?
岑燊神色肃穆,说太子不答应。
“那,敏泰要是仍一意孤行呢?”
“唉,这也正是太子所忧哪。”岑燊忧郁着脸,缓了缓,道,“这样吧,过几日你约敏泰到静溪山庄,让他向太子当面禀报。”
“不,这也太危险了……”
“此乃玉面郎君之意,也只好如此了。”岑燊突然双目放亮,“还有,把李兄也叫上。”
“叫他……”
岑燊“嗯”了声,说万一敏泰不听太子所劝,可命李云翰相机行事。
达复听了点了点头。
渔阳城。帅府。
褚漠寒和次子褚勖以及史鸣、严过等部下在商议进京参加封王大典之事。
褚勖认为此行过于凶险,还是不去的好!
史鸣也说,渔阳距京千里之遥,一旦杨嗣郎加害于他,那可是鞭长莫及!
褚漠寒沉思了片刻,说此次封王大典陛下极为重视,他姓杨的岂敢乱来!
严过同意褚漠寒的看法;说据骆峰近来密报,圣上对此事格外重视,除了封赏并无别的用意;若是不去,反会令他生疑。
“哼,俺才不希罕那个破王帽呢。”褚漠寒咧开了嘴大笑了两声,“各位放心,待典礼一毕俺就尽快返回渔阳。”
部下诸人听了相互对视了片刻,这才纷纷点头同意了。
众人正议事间,一个校尉来报,说是派去长安的信使回来了。
褚漠寒见那信使只身一人,不禁变了脸色,问他褚庆为何没回?
信使慌忙道:“回大帅,长公子说他已与骆峰之女订婚,他和盘将军正在京等您。”
褚漠寒和在场诸人听了无不惊讶。
褚勖哼了声,道,“父帅,他这不是跟您对着干吗……”
“这臭小子,他还真是翻了天了!这一回老子进京,非把他拎回来不可!”褚漠寒一脸怒气,缓了下神扭过头去,问史鸣可都准备好了?
史鸣说,好了;随行三百带甲护卫以及钱粮、马匹俱已安排停当。
褚漠寒听了直摇头,道:“三百,也太多了。”
“那,一百人如何?”
“还是多了。”褚漠寒嘿嘿一笑,“俺是去戴王帽的,又不是打仗,十人护卫足矣。”
“父帅,十人太少了;一旦京城有个风吹草动的……”褚勖上前一步,扑通跪下了,泣道,“勖儿不才,愿随身陪驾。”
“他娘的,哭哭啼啼的跟个小娘们一样,真是跟你兄长差太远了!”褚漠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大厅……
三官庙诗赛后,骆峰仍迟迟拿不定主意。虽说女儿钟情于李云翰,但为了不得罪褚庆,骆峰只好以拖应对,静观事态的变化。
这些,妙锦自然看出来了;她劝父亲早些拿定主意,断了褚庆的念想。
“没错,论射箭,他俩难分伯仲;论诗文,那自然非李云翰莫属。可是,褚公子咱也得罪不起呀。”骆峰脸色忧郁。
妙锦哼了声,说才不想嫁给他呢。
“不嫁也行,可也不能由得你乱来!”
“谁乱来了!”妙锦听后顿时来了气,“我的事还由不得我做主?”
“你……”骆峰一脸愠怒,“为了一家人安宁,你还是断了和李云翰的关系。”
“我偏不!”妙锦说毕扭身走开了。
妙锦回到了寝室枯坐一阵。她思量再三,提笔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写好了信她如释重负,将信叠放于桌上,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出了屋子。
阿春正在带人打扫庭院,见她身背包裹行色匆匆,于是上前拦住了,问她要去哪儿?
“家里实在憋闷的慌,想外出游玩一回。”妙锦撒了个谎,缓了下缓,又道,“我走了,别忘了照顾好小黑、阿黄它们。”
阿春听了颇觉惊讶:“可告诉了老爷了?”
妙锦神色黯然并未作答,只是摇了摇头。
出了进奏院没多远,忽遇着褚庆和两个随从,妙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又走开了。
褚庆心怀忐忑进了客厅,将礼物放在了骆峰面前,问他婚事可定了?
“公子神勇,不愧为当世才俊。”骆峰收敛了笑容,“不过小女以为公子箭术虽高,可诗文还略有些差强人意。为此骆某也颇为纠结哪。”
“哼,你还好意思说!”褚庆拉长了脸,“此番比试,你不仅加大了射箭的难度,还临时篡改诗题,写什么‘志、志、志’,分明是在存心刁难我!”
“公子,实在抱歉。”骆峰陪着笑脸,“骆某吩咐吕院使拟写诗题,不料他一时心急,误将他平日练笔的字不小心放进了灯内,加之骆某又疏于检查……”
“想逗我玩?骆峰,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父帅就要进京了,你跟他解释去!”
“公子息怒,容我再想想……”
话音未落,只见刘氏脚步踉跄地跑进了屋子,喊道:“她爹,不好了,锦儿离家出走了……”
骆峰和褚庆听了心头一震,道:“她跑了……”
“嗯,这是她留下的信。”刘氏说着呈上了信。
骆峰抖抖索索打开了信,只见信上写道:“父亲:因婚嫁之事让您整日担惊受怕,孩儿着实愧疚难安;为让父母省心,孩儿决计离家远游,待他日再会。妙锦顿首。”
刘氏渧泣道:“锦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骆峰见状一时心慌意乱,劝妻别哭闹了行不!
褚庆仍心存怀疑,拿过了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公子,别再逼我们了,”刘氏向褚庆哀求,“行行好吧……”
褚庆不冷不热道:“以后咱们可就是亲家了,我费得着?”
“公子,都怪骆某有失管教,宠坏了她,我这就派人去找。”
“这还用找?”褚庆轻蔑一笑,“肯定是去见那李云翰了!”
骆峰与刘氏听了相视一愣……
妙锦心事沉沉一路走走停停,耽搁了不少时间。她赶到了通善坊,远远望了眼芷园,只见墙边有两个形迹可疑的汉子在说话。她悄悄走了过去,躲在了一边偷听。
原来这两人是褚庆派来的,一个名叫阿蒯,一个叫阿东。
“怎么你也来了?”阿蒯瞪了眼阿东,“这破园子,盯了好些日子了,也没什么情况。”
阿东缓了下气,道:“方才接公子急令,要我等留意骆姑娘。”
“哼,又是她;”阿蒯嘴角一撇,“我看公子是想她想疯了。”
阿东讥笑道:“可不是么,喜灯都挂上了,可新娘连个影儿也没见!”
妙锦听了生怕那两人认出了自己以致连累了李云翰,于是转过身子退了回来,进了附近一家名为杏花雨的酒馆。
妙锦坐下后,向店小二点了几样饭菜,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吃了起来。
芷园。
李云翰浏览了一整日邸报,感觉十分困倦,于是躺在了长椅上昏睡了过去。正睡的香甜间,忽觉有人在使劲拍打自己。他很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只见哑姑和骆峰伫立于床边,眼神充满了焦虑。
李云翰慌忙起身行礼,问骆峰此来何事?
骆峰问,妙锦呢?
李云翰说,自赛诗会一别,就再也没见过她。
“真的?”
李云翰点了下头。
“那好,就不讨扰先生了;先生若是见了她,烦请通告骆某一声。”骆峰见一时问不出什么结果,匆忙离开了芷园。
杏花雨酒馆。
妙锦用过了餐,出了酒馆走了没几步,忽看到父亲和仆人阿春出了芷园,不禁心头一震。
芷园门外,那两个可疑汉子仍在原地蹲守着,不时向四处张望一下。
妙锦思忖了片刻,转身又返回了酒馆,坐在了靠近墙角的椅上闭目凝思。
夜色降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冷风吹打着酒幡呼啦啦的响。
忽然门帘一掀,从店外走进了四个穿着干练的黑衣汉子。店小二见了赶忙上前招呼。其中一位汉子示意小二不要作声,随后又一前一后走进来了两位身披青色大衣的人,将帽沿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边脸。
后面的那位身材较为矮小,在拐过楼梯的一瞬间,将帽沿儿甩向了一边;妙锦仔细看时,却是眉黛。
那四位汉子簇拥着两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雅室。
妙锦不由得心生疑问,跟着悄悄上了楼。她绕到了那间雅室背后,只听得褚庆在屋子里恨恨骂道:“骆峰这只老狐狸,我真想一刀宰了他!”
眉黛劝他息怒;说只怪妙锦不听话,怨不得她爹……
两人正说着,阿蒯进了屋子;褚庆问他,近来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阿蒯说,李云翰每日除了饮酒、吃饭、吟诗、练剑外,有时外出访客、游玩,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褚庆又问,近来他在和哪些人来往?
阿蒯说,有阿曼货栈的阿娜尔姑娘,有一个姓岑的女子、平钰公主……对了,不久前太子和荆王也曾到访过芷园。
“交往的还真不少哪。”褚庆突然板起了面孔,问骆姑娘今日可曾来过?
阿蒯摇了摇头,说没有。
“滚!”褚庆听了很是失望,挥手将他赶了出去。
“公子,何必为一个小女子大动肝火,会伤身子的。”眉黛说着将身子贴紧了,“今夜,有我呢。”
褚庆呆呆的看了她一会,道:“父帅就要进京了,而婚事迟迟未定,你说如何向他交待……”
眉黛听了这才明白了,笑而不语。
“今夜就有劳你了,无论如何要撬开李云翰那张嘴。”褚庆阴笑道。
眉黛嗔怨道:“公子,你可真舍得呀……”
妙锦正在后窗外偷听,忽然一只老鼠从脚下蹿过;她受了惊吓不小心撞倒了兰花架,弄出了声响。
褚庆闻听窗外有响动,一纵身跳出了屋子,见是妙锦,不禁又又惊又喜:“嗬,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哪。”
妙锦愤然道:“好一出美人计,又想害人!”
褚庆干笑了下,劝她随其回家。
“你做梦去吧!”妙锦说罢拧身下了楼。
护卫闻声追了上来欲将她拿下,妙锦顺手抄起了一把扫帚和那两个护卫对打了起来。怎奈她手无利器,根本不是那两人的对手。
眼看着妙锦行将就擒,突然从阴暗外冲来一个蒙面人,挥剑敌住了护卫,一边高呼妙锦快逃。原来此人正是岑枫,她去芷园找李云翰,见阿蒯随着一个形迹可疑者进了酒馆,于是悄悄跟了过来。
妙锦听出了岑枫的声音,与她且战且退;那些护卫生怕伤着了妙锦,也不敢贸然下狠手。两人冲出了酒馆,飞身上了一匹马疾驰而去,转眼间消失在薄雾迷蒙的夜色里。
骆峰走后,李云翰急忙和少凌、武七等人出了芷园,分头去找妙锦。可是寻访了好多地方,仍没有她的一丝消息。
当晚,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芷园,聚在了一起歇息、商议。
“太累了。”杜少凌活动了下腰肢,叹道,“京城人口数以百万,这样找下去岂不是大海捞针?要不明日我去一趟进奏院,帮骆大人印上几千份寻人启示、重金悬赏,说不定还能成呢。”
“别再惹骆大人生气了;”李云翰缓了下,说从进奏院到芷园不过一个时辰的路,她若想来按说早就到了……”
“没看见门外那两只狗?没准早把她给吓跑了。”
杜少凌道:“没错,或许她怕连累了我们,不敢来见。”
李云翰“嗯”声,说若是过了今夜她仍没来,定是去了别的地方。
“那,不等她了?”
“妙锦生性聪敏机灵,不会有事的。”李云翰端起茶杯轻啜了两口,“明日一早,我去见王诘,向他打探一下消息,顺便再讨张画作来。”
杜少凌听了颇为不解,问他索画为何?
李云翰并未答复,朝他神秘的一笑,说到时候他就明白了。
七十一章 解危局云翰慨然赠画
当晚,岑枫带着妙锦出了东城门,逃到了三官庙方向。两人借着月光穿过一片黑魆魆的松林,又拐过了一道山梁,到了塔坡。
岑枫走到了那片茅舍前,轻轻推开了西边的一间柴门,屋内空无一人。进了屋子,岑枫察看过妙锦胳臂的伤口,见其所幸只是些擦伤,于是从怀里取出了只丹药丸子捏成了粉末,给她敷过了。
“姑娘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呗!”岑枫凝视了她一阵,眼神划过一丝忧虑,“还有,骆大人……”
“我爹,他……”
“令父身为进奏官,为褚漠寒做事任劳任怨;可你想过没有,一旦边关出事,岂不连累了他。”岑枫神色肃穆,让妙锦还是多劝劝骆峰,劝他尽早弃暗投明。
妙锦听了心头一热轻轻点了下头。
这时忽听得门外有人干咳了两声,岑枫抬头看时,只见一位老僧走了进来,高声道:“岑施主,你来了。”
岑枫认出了是智明长老,赶忙上前施礼;礼毕,她指了下妙锦,道:“这位骆姑娘,随我到此游玩,不小心误了归程,故而到此落脚。”
智明长老仔细端详了一阵妙锦,双手合成十字,轻声道:“阿弥陀佛——”
岑枫对着妙锦道:“长老德高望重,且是王诘恩师,你就放心住下吧。”
妙锦当即答应了,一面向着智明欠身施礼。
当晚,两人在茅舍里安心住了一宿。次日清晨,天光微亮,岑枫早早起了床,未及向智明道别,带着妙锦离开了塔林,匆匆赶往灞柳驿。
原来龙标正欲前往渔阳,此时正带着仆人江伯在驿站前等候她呢。
岑枫赶到了近前,向龙标道了声歉,又向他介绍过妙锦。
“骆姑娘,幸会。”龙标拱手行礼,缓了缓又问她渔阳可还有什么亲人,顺道捎话于他?
“嗯,奶奶尚在那儿……昨夜我还梦见她了,”妙锦说着从腰间取下了一只绣着七叶莲花的香囊,递上,“她闻到了香味,就当是看见了我……。”
“姑娘放心,我会亲手交给她的。”龙标接过了香囊,迟疑了下,又道,“龙某在褚贼手下当差,深知他久有反叛之意;不过令父一心为其效命,实在令人忧心哪。”
“这,岑姑娘已对我说过了……”妙锦低下了头。
岑枫见妙锦有些难为情,于是换了个话题,对着龙标情意脉脉道:“这么急,又要走了……”
“唉,若不是等太子回话,我早就离京了。”龙标仰天长叹一声,“褚贼不死,社稷不宁哪。”
“嗯,此去当小心才是……”岑枫言辞有些哽咽。
龙标淡然一笑,默默凝视了岑枫一阵,上了马带着江伯缓缓离去……
午后,李云翰和杜少凌到了归义坊。
王诘见了二人十分高兴,招呼他们在院内葡萄架下落座、饮茶;待问清了来意,笑呵呵道:“骆姑娘冰雪聪明,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时,从灶房里飘出了一股烹煮羊肉的香味儿,杜少凌闻着后登时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他进了灶房,揭开了锅盖,捞起一大块肉就往嘴里塞。
秋光明媚,微风和畅。王诘与李云翰闲谈了一阵,见他仍有些愁眉不展,笑道:“兄长来得正好,今日烹有羊羹美食,你我务必饱食痛饮一回。”随之他叫来了楼月,吩咐她将家中那一坛珍藏的皇宫御酒取来。
“什么御酒,还不是那个黄脸婆送的……”楼月嘟囔道。
“少说两句行不?”王诘脸色一红,“我早和她断了。”
“公主肯罢休?”李云翰笑问。
“反正我是死心了。”王诘微闭双目轻叹了一声,“我呢,并非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只因喜好梨园曲艺,才没丢下太乐丞这份差事。”
楼月听了不以为然,哼了声,道:“那还不是为了她方便见你!”
“人呢,总得有所追求。”李云翰轻轻摇了摇头,将目光对准了楼月,“姑娘放心,我有一计可对付她。”
“妙计……”楼月嗫嚅道。
李云翰“嗯”了声故作神秘道:“别急,待我和王诘喝过了那坛御酒再说。”
“你呀,别故弄玄虚了!”楼月见问不出什么名堂,扭身去了屋子。
王诘望了眼楼月远去的身影,回头一笑:“还是李兄会说,三言两语就哄得她乐呵呵的。”
“此番前来,有一事相求。”李云翰的语气变得凝重了,“请为我画一幅《百胜图》。”
“《百胜图》……”
“嗯,一幅斗鸡图,有急用。”李云翰道。
王诘听后欣然答应了。他吩咐王询摆好了笔墨纸砚,静思了一阵,伏在了案前挥毫而作。
这时楼月和少凌端着一坛御酒和一盘羊肉走到了近前,轻置于石几上,随之伫立在一边凝神屏气观看王诘作画。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一幅两尺见方的斗鸡图便已画好。画面上,七八只斗鸡或是昂首而立,或是欢鸣、追啄,跃然于纸上。众人见了无不为之赞叹。
王诘笑吟吟盖上了印章,一面随口问李云翰,欲将此画赠与何人?
“贾升。”
“那不成!”王诘听了心头一震,急忙将画收好了,冷言道,“我宁可当柴烧了也不给他!”
“这未免太可惜了,”李云翰语气低沉,“真有大用。”
“有何大用!”王诘面露愤懑之色,“贾升幺麽小丑,我素来鄙视其为人,他几次索要画作都被我拒了……”
“你拒他,当然没错;可今日是我求你呀。”
“生什么气,不就一张画么;李兄愿意给谁就给谁。”楼月说着一把夺过了画,塞到了李云翰手里,“好了,咱们该吃饭了。”
李云翰瞅了眼楼月,谢绝了她的好意,说他有事得走了。
王诘听了顿觉不满,道:“画都给你了,还置什么气!”
“就是嘛,都到饭点了。”杜少凌拉了下云翰。
“还是改日再聚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云翰看了眼天色,拍了拍少凌,叫他一同去找贾升,说今晚的酒菜他全包了。
两人赶到了贾府,向门丁说明了来意。门丁听了不敢怠慢,急忙去向贾升通报。
此时,贾升正带着一伙奴仆在后院里训练斗鸡,听说李、杜二人前来辞行,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着不肯见。
可是当听说李云翰行前欲赠他一副名画时,贾升不禁为之怦然心动,转而答应了,令家丁将其带到百鸣堂。
待李、杜二人一迈进屋子,贾升便笑着迎上前去,招呼二人落座。
寒暄过后,贾升问李云翰,为何突然离京?
“唉,一言难尽。”李云翰轻叹一声,“庆公子欲迎娶骆姑娘,可是骆府不肯;前日赛诗招亲,因我而搅了局,庆公子为此心生怨恨。为了避祸,我只好远离京城了……”
“噢,原来如此。”贾升点了下头。
“临行之前与贾兄道声别,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李云翰说着呈上了画,“此画乃王诘新作,且留与贾兄做个纪念。”
“你呀,平时不登门,一来就行大礼,惭愧、惭愧哪。”贾升一面装作不好意思,一面接过了画。他仔细察看了一番,确认是王诘笔迹,脸上立时灿若云霞,笑道,“不错,确是王诘手笔。”
“当然是了,”少凌插话道,“若按市价,此画值数十两银子呢。”
“是吗?”贾升倏的沉下了脸,“实不瞒二位,此前我也曾向他讨过画作,他不肯答应;贾某呢,也是看在二位仁兄的面子,才强忍下这口气;若换作他人,早他娘的给下了狱!”
李云翰道:“王诘一向清高孤傲,且有平钰公主诘难,怕是给贾兄添了不少麻烦吧。”
“那可不是;要不是我一力兜着,公主还不把他早给吃了。”
“贾兄一说到吃,我肚子还真饿了。”少凌说着拍了拍肚皮。
“咳,说了这老半天,原来你俩还没吃饭哪。”贾升说着扭过头去,吩咐贾顺去备些酒菜来。
贾顺诺了声急忙离开了。
“此一别,也不知何日与贾兄再见。”李云翰放下茶杯,“临行之际,我实在为大人惋惜呀……”
“有何惋惜的?贾某平日里悠哉乐哉,斗斗鸡、赌一赌,奏奏曲儿,没事了去梨园陪陛下看一场戏……”
“贾兄误会了。”李云翰呵呵一笑,“记得当初成立九仙诗会时,庆公子曾说要赞助贾兄办一场鸡王争霸赛……”
贾升登时回想起来了,道:“没错,他是说过,要赞助我百两黄金……”
“只怕此事又要泡汤了!”
“哦?”贾升双眉紧皱。
“听说他也要离开长安罗。”杜少凌道。
“什么,他要走……”
“他发了大财,当然要走了。”
贾升问,什么大财?
“六月间我去渔阳办差,曾给他押运过一批货物;你猜猜那都是些什么?”李云翰嘴角稍稍撇了下。
贾升随口道:“丝绸?”
“不对。”
“瓷器、茶叶?”
“又错了。”李云翰摇了下头,“是砂金,上百担纯度很高的砂金。”
贾升听了登时睁大了眼:“此事当真?”
“当然真的了。”李云翰面色镇静,“这只是他众多生意中的一小单;少凌,你再说说他别的生意。”
“河东帮,你该听说过吧。”少凌神情凝重,“这个上千人的帮会,实际上也是由他暗中操控。他们以贩运粟米为幌子,暗地里却倒卖盐巴,每年仅是河西一带,出货量就有上万石之巨……”
贾升听后吸了口凉气,叹道:“没看出来,这小子还真有些能耐!”
“可不,他的来头可大着呢。”
贾升忙问,有什么来头?
李云翰肃然道:“此人并非叫庆壹,而是褚漠寒的长子——褚庆。”
贾升听了心里登时一紧,手中的茶杯险些落地,道:“褚庆……他为何化名庆壹?”
李云翰说,那还不是为避人耳目,便于他行事敛财。
“哼,他藏得也够深的!”贾升道。
“可不呢,”杜少凌怨道:“我们兄弟俩鞍前马后为他卖命,而今他发了大财却要撇下我们跑路,这不就连贾兄的斗鸡赛也要跟着泡汤了。”
“唉,在他眼里,能用你时,是爷;用不上了,就当你是乌龟、王八。”李云翰兀自发着牢骚,“发了大财不说,这小子野心大着呢,还想着回渔阳接管三镇的帅印呢。”
贾升听罢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恨恨道:“此厮可恶,我绝不会放过他!”
话音刚落,贾顺进了厅内,说饭菜已经备好了,催他们前去用餐。
待送走了李、杜二人,贾升思来想去坐卧不宁。他赶忙去了趟杨府,将褚庆的真实身份告知了杨嗣郎。
“嗬,原来他就是褚漠寒的长子——褚庆。”杨嗣郎听了颇为震惊,沉思了一阵,问,“这么久了,你为何才来禀报?”
“以前呢,在下虽有所怀疑,但一时难以确定;直到他近日露出了马脚,这才信了。”
杨嗣郎冷笑了一声,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大人之意……”
“再过五六日,陛下就要为褚漠寒举办封王大典;按常理,他即便要走也得等见过了褚漠寒才行;到那时我会设法留住他的。”
贾升听了似懂非懂,干笑了下不再言语。
静默了片刻,杨嗣郎又问贾升,林府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回左相,月初在下才去过。那老东西年岁大了,口齿不清,见了外人老是咳喘个不停说不出几句话……”
“这老家伙怕是不行了。”杨嗣郎呵呵一笑,又问,“东宫那边呢?”
“这……太子一向为人本分,自上次受了陛下责斥,一向深居简出,没听说有什么异常。”贾升怯声回道。
“当真?”杨嗣郎紧盯着他,问。
“对了,前几日呢,他去太乐署见过王诘。”贾升突然记起来了。
“就是那个新科状元——王诘?”
“是的。此人虽有些清高傲慢,可是极赋才华,诗画音律样样精通,太子欣赏其才以为知音,故而时有往来。”
“还是多提防些好哪。”杨嗣郎冷冷道。
“大人这是何意?”
“你就不怕他是东宫安插的耳目?”杨嗣郎板起了面孔,“若出了什么漏子,那可就晚了。”
贾升听了心头一惊,赶忙颔首答对,说他以后定会多加防范。
七十二章静溪山庄杀机四伏才离险境又落虎口
静溪山庄方离险境街头大意又落虎口
这日,萧良媛又因时常梦魇心痛病发作,于是请了竹影法师前来少阳宫做法事驱邪。
斋室,烟雾缭绕,空气有些沉闷。
萧良媛正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太子携其幼子李苋和付果进了屋子。太子端详了她一阵,见其气色虚弱神情恍惚,于是婉言劝慰了几句,嘱她静下心来每日按时服药、休息。
萧氏听了心生暖意,点头称是。
李苋拉着萧氏的手,说他明日想去曲江观看赛舟;萧氏听了直摇头,说她去不了,明日还要接着做法事。可是李苋很不乐意,使起了性儿仍纠缠个不休。
萧氏颇觉无奈,于是转而问太子,能否带他外出游玩?
太子迟疑了下,说不成;他明日要去静溪山庄。
萧良媛听了一愣:“此庄荒废已久,殿下去哪儿做甚?”
“敏泰回京了,约本宫在此见面。”太子话一出口,忽觉说漏了嘴,赶忙改口道,“唉,错了;庄园举办诗会,我想去看看。”随之他吩咐付果,命他陪苋儿去玩。
竹影法师在一边听了,暗暗记在心头。
待法事一毕,竹影法师简单收拾了下行囊,顾不得用餐,便匆匆离开了少阳宫。回到了罔极寺,她将当日在宫内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写在了纸上,随后命贴身小尼——小蝶将信送与季温。
芷园。
次日上午,武七从进奏院打探回来,说是仍没有妙锦的下落。李云翰听了不由得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正凝思间,杜少凌带着燕然进了屋子,说是达复有令,请他前往城西静溪山庄一见。
李云翰听后思忖了片刻,问是何事?燕然只是笑着摇头,并未多说一句。
“看来达兄又摊上什么难事了!”李云翰微微一笑,带着少凌、燕然出了芷园。
三人打马骑行了一阵,途经西市路口时,恰好被阿娜尔看到了。阿娜尔见李云翰等人行色匆忙,不由得心生困惑,于是暗中尾随于其后。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云翰等人赶到了静溪山庄。
达复早已在庄内等候多时了。见李云翰到了,急忙将他迎进了议事厅。
未及落座,李云翰便说起了妙锦离家出走之事。
达复听了哈哈大笑:“李兄不必担心,她在我这儿呢。”
李云翰听了又惊又喜,嗫嚅着:“这……”
达复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她正和枫姑娘谈心,待会儿见了面就明白了。
“好吧。”李云翰收敛了笑意,“达兄找我可不单是为了见她一面吧?”
“没错,”达复对着里屋轻轻击了三下掌;掌声才落,只见门帘一挑走出了一位汉子。李云翰一看,却是敏泰,不禁惊道:“将军,为何还没离京?”
“别怕,有时越是危险之地才越安全。”敏泰大笑了两声,旋即沉下了脸,“季温那一帮子蠢货,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的。”
“将军切莫大意,季温耳目遍布京城,还需小心才是!”
达复轻轻拍了下云翰的肩膀,笑道:“放心好了;待做完此事他就离京!”
“不知是何事?”
“兄长不急。”达复示意李云翰坐下,沏了杯热茶,递上……
阿娜尔一路尾随着李云翰等人到了静溪山庄;见其进了庄内,她犹豫了下,转身去了对面的雪岭茶楼。
阿娜尔进店后向店家要了一份点心,就着清茶慢悠悠的品味着。忽听得后院里传来了一阵喧哗,她扭头一望,却是一伙腰悬利刃的差役在说话,个个面露杀气。
原来季温收到了竹影法师的密报,暗中在静溪山庄四周设下了伏兵。此刻,他正端坐于二楼的一间雅室,一边悠闲的品茶,一边听着仝立汇报。
仝立说,达复、敏泰、李云翰、妙锦等人已先后进了庄园。
季温听了面露得意之色,道:“不错,看来竹影法师所言不虚哪。”
仝立急欲立即动手,被季温拦住了,说还有一条大鱼没上钩呢。
见仝立面露不悦,季温又问:“派去伏龙山庄的人可有消息?”
仝立摇了摇头,说他一早就派人去见庆公了,可不知为何到现在了仍无一丝音讯……
此刻在伏龙山庄,褚庆正在听取倪遂有关盐运之事。
倪遂说,此次交易虽说比市价低了些,可是数量呢,一下子猛增了三四倍,总体算来还是大赚了一笔。
“好;余下的货呢,我会催促元冲尽快发往回纥。”褚庆长吁了一口气,“第五祺这头蠢驴,总想在京畿各处关口查禁,他做梦也想不到我又另辟了一条秘密通道。”
“公子神算,无人能及。”倪遂缓了下,又道,“还有,此番帕沙功不可没,为答谢他,我已约好了他和您见面。”
“不必了,你代我去见就是了。”褚庆有些不耐烦,“待会儿呢,我还要去见季大人。”
“哦?”
“季大人欲对太子一党下手,怎料骆姑娘也牵连其中……”
“公子想救她?”
“嗯;父帅就要进京了,一旦她入了狱,我如何向父帅交待……”
说毕,褚庆离开了客厅,骑了匹快马直奔城西而去。
静溪山庄。议事厅内,空气凝滞,有些异乎寻常的紧张。
闻听要刺杀褚漠寒,李云翰震惊万分,顿觉头脑懵然一时默然不语。
达复瞅了眼敏泰,复又转回了目光,道:“此番请李兄来,就是为了此事。”
“不可!”李云翰断然拒绝了。
“先生怕了?”敏泰问。
未等李云翰开口,杜少凌抢先道:“别难为李兄了;此事一旦败露,可是灭门之罪!”
李云翰“嗯”了声,道:“当下对东宫威胁最甚者,莫过于林弗;褚贼虽有反心,可还不至于行此手段;还有,万一刺杀不成,反会逼得他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不,他害死了我爹,我必杀之。”敏泰厉声喝道。
“将军可真是昏了头!”杜少凌瞪着敏泰,“一旦事败,不仅祸及众位兄弟,还有太子殿下……”
敏泰冷笑道:“二位放心,我绝不会牵连你们的!”
“当然了,李兄只是协助一下;”达复换了副笑颜,“若想及时退出,我也不勉强。”
李云翰挥了下手,示意少凌且回避一下。
“算了,不说了,你自己掂量着吧。”杜少凌唉叹了声离开了大厅。
静默了一阵,李云翰问达复,不知要他如何相助?
“将军,你说呢?”达复将目光移向了敏泰。
敏泰说褚漠寒行踪诡秘,要是能事先获知他下榻之地就好了。
“哦?”
敏泰说,以往褚漠寒进京,多就宿于亲仁坊私邸;不过上一次,又住在了进奏院。
“别忘了,目下又多了一个伏龙山庄。”达复缓了下,对着李云翰道,“这样吧,由李兄负责查探伏龙山庄;进奏院呢,就交于骆姑娘了。待摸清了他的行踪,再由敏泰、岑枫负责行刺。”
“这……为何要拉上妙锦,不行!”李云翰摇头道。
“你怕连累了她……”
“是的。”李云翰点了下头,“骆家待我如同亲人,锦儿更是无辜。万一事情败露,对他们可是灭顶之灾。”
敏泰说没事,她只是通风报信。
李云翰愤然道:“若要她去,我不干!”
达复面露难色,凝视着敏泰:“将军,还是另做打算吧……”
敏泰听了迟疑了片刻,扑通一声跪倒在李云翰面前:“先生,我求你了。”
李云翰欲扶敏泰起身,可他不肯:“先生若不答应,我就一直跪下去。”
李云翰听了颇感无奈,摊开双手长叹了一声。
这时,忽听得门外传来了一声高呼:“将军,我答应了!”众人听了心头一震,扭头看时,只见妙锦大步迈进了屋子。
妙锦走到了敏泰身前,轻轻扶他起身,道:“将军且讲,要我怎么做?”
敏泰说,让她通风报信。
“好。”妙锦一口答应了。
李云翰疾步上前将她拉到了一边,低声道:“锦儿,此事非同小可……”
妙锦淡然一笑放开了李云翰的手:“兄长放心,我自有办法应对。”
“锦儿,你……”李云翰心里一阵酸痛欲言又止。
达复对着敏泰道:“虽说李兄和骆姑娘答应了,不过此事最终决定,还需等见过太子才是。”
“好,那就由太子当面定夺。”敏泰朗声道。
岑枫走到了李云翰身边,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我担心骆姑娘一时冲动才答应了……要不先生带她去屋外再劝劝。”
李云翰点了下头,带着妙锦出了议事厅。
雪岭茶楼。
阿娜尔在厅堂里静坐了一阵,耳听得那伙差役叽叽喳喳私议之声,愈发觉其来者不善。她正寻思着去找李云翰说明情况,一抬头只见褚庆急火火的进了茶楼,赶忙将头扭向了一边。
褚庆上了二楼,对着季温拱手施礼,道:“骆姑娘少不更事,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季温看了眼桌上的礼银,黑着脸道:“季某当然明白公子的心意,不过马上就有一条大鱼上钩了,可不能因小失大哪。”
“那季大人之意……”
“先委曲一下骆姑娘,待将敏泰及其同伙捕获后再说。”
褚庆听了面露难色,又恳求了他几句,见一时难以说动季温,无奈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就不走了。”
静溪山庄。院内,亭下。
李云翰恳诚劝说了一阵,妙锦仍坚持己见,说她只是通风报信,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是,万一……”李云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李兄,知道我为何敬重你?”妙锦凝视着他,语气有些激动,“因为你有一颗胸怀天下、济世拯民之心。我虽为女流,可也懂得什么叫家国情义!”
李云翰听了泪水盈眶,默默的点了下头。
议事厅内。
岑枫紧绷着脸来回踱了一圈,对着达复道:“真是的,骆姑娘气头儿上的话你也会信?”
“李兄不是在劝她嘛。”达复心怀内疚,稍停了片刻将目光对准了敏泰,“将军,此事确是难有胜算,要不就取消了……”
“不成!”敏泰愤然道。
达复跺了下脚,道:“也罢,那就等玉面郎君到后再定。”
话音才落,李云翰和妙锦一前一后进了屋子,说他答应了;不过他有一个条件,妙锦只负责进奏院的情报,别的事一概不予参与。
达复听后当即应允了。
李云翰又说,妙锦离家出走多日,要是再没别的什么事,他想陪妙锦回家。
达复一听赶忙劝止住了,“急什么,待会儿太子就要到了,看他还有何指示?”
“太子也要来……”李云翰听了大为惊讶。
达复看了眼敏泰,唉叹了声,“他也是迫不得已哪。”
正说间,燕然急匆匆来报,说是阿娜尔只身闯进了庄内,有要事面见李云翰。
达复听了眉头一皱,瞅了眼李云翰:“她怎么来了?”
“达兄不必多虑,见了她便可知晓。”李云翰淡然一笑,一边示意燕然将她带来。
稍后,阿娜尔进了屋子,向李云翰述说了庄外伏兵之事,众人听了不免一阵惊慌。
李云翰扫视了一下众人,肃然道:“他们此次围捕,想必是冲着敏泰将军来的。”
“这,”达复神情紧张,凝视着云翰,“事急矣,不知兄长有何良策?”
“当然有了,”李云翰走到了敏泰身边,轻轻拍了下他,“为解此难只好委曲一下将军了。”
“先生,你……”敏泰睁大了眼,呆呆的望着他。
李云翰神情自若随之向敏泰低声交待了一番……
午阳高照,静溪庄园寂静一片。
随着庄园的后门吱呀呀一声响,一个头戴草笠的老农挑着粪桶晃悠悠的走了出来。
埋伏在一边的兵丁见了,赶忙拦住了他查问,却被那臭气熏得恶心欲吐,只好放他走了。原来此挑粪工乃敏泰所扮。当他从伏兵身边从容走过后,撂下了粪桶,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庄园,骂道:“他娘的,还真有伏兵哪。”
敏泰放松了警惕,嫌那假胡子粘着碍事,一使劲全拔掉了,迈着大步向前赶路。
说来也巧,敏泰前脚出了庄园,太子便带着岑燊等人到了山庄门口。他掀开轿帘往四周看了看,感觉没什么异常,于是吩咐手下敲开了门,进了园内。
得知太子进了庄园,季温欣喜若狂随即带着手下前去撞门;待撞开了大门,一众人马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刚一进门,迎面却被达复拦住了,责问他为何带兵到此?
季温说,前来抓捕逆贼敏泰。
“可笑,敏泰怎会在此?”
“哼,别装了,有人亲眼见他进了庄园。”
达复干咳了声,道:“季大人休得乱言,这窝藏钦犯可是重罪,达某可担当不起哪。”
“既知此罪,那还不赶紧闪开!”季温厉声喝道。
“不可。”达复一脸肃然,“太子正在园内举办诗会,要是惊扰了他,你吃罪得起吗?”
“太子,季某正想会他一会呢。”季温冷笑了一声,率兵径直闯入了后院。
季温进了后院,只见柳荫下摆放着四五张桌案,烟气袅袅、曲声悠悠;太子端坐于席首,李云翰、杜少凌、阿娜尔等人分坐于两侧;岑燊站于会场正中,摇头晃脑在高声吟诵着诗句:“……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一边的琴桌前,岑枫和着他吟诵的节拍轻奏着古琴。众人神色怡然,全然沉浸在诗会的氛围里。
季温看罢愣怔了片刻,硬着头皮走到了太子跟前深施一礼:“殿下,臣季温参拜。”
太子闻声大惊,对着季温怒喝一声:“你,为何擅自闯园?”
“回殿下,季某前来捉拿反贼敏泰。”
“什么敏泰……”太子哼了声,“没看到本宫在举办诗会吗?”
“殿下,有人亲眼见那敏泰进了庄内,季某担心他欲图不轨,万一伤了殿下……”
“是吗?”太子眼神漠然,回过身子问众人可曾见过敏泰?
众人齐声说,没有。
“殿下息怒,待臣捉到了他再说。”季温冷笑了一声,令部开始搜园。
官兵里里外外查遍了整个山庄,也没见到敏泰的影子。
达复走到了季温跟前,道:“庄园你也搜了,他人呢?”
“哼,别高兴的早了。”季温回过头去,对着手下喝令,“除了太子殿下及其随从,其他人等一概押回刑部讯问。”
达复按剑怒喝:“你敢!”
“那就休怪季某不客气了!”季温说毕后退了两步,士兵随之一拥上前围住了达复等人。
“季大人,天子脚下随便抓人,还有王法吗?”妙锦上前一步怒喝。
季温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见是骆峰之女,语气变得稍稍缓和了些:“姑娘不必担心,只是带尔等去做一下笔录。”
“我偏不!”妙锦愤然道。
“荒唐,这有什么可录的!”太子缓步上前,斜视着季温,“你以捉拿钦犯为由擅闯庄园,滋扰事端惊扰本宫,若是禀报于父皇,你这顶乌纱帽……”
“殿下息怒,此乃季某例行公事。”季温仍不肯让步。
双方正僵持不下间,跑来了一个兵丁,说是方才有一位挑粪工出了后门,形迹十分可疑……季温听了似有醒悟,当即命仝立前去追捕。
仝立出了庄园,带着十余只精骑一路疾驰,追到了永宁门前,见敏泰混杂在人群里正欲出城,急忙拍马奔上前去截住了他。
敏泰一时猝不及防,只好赤手空拳应对。虽说他武功高强,接连打翻了数名差役,可是恶虎难敌群狼,经过一番奋力拼杀,终因寡不敌众被仝立擒获。
当押解敏泰的队伍行过朱雀大街时,恰被阿娜尔撞见了,她惊吓的出了一身冷汗……
七十三章 枭臣进京欲封王 将相朝堂起纷争
妙锦离开了静溪山庄,回到家后天色已晚,她未敢惊扰父母,径直进了寝室躺了下来,很快便酣睡了过去。
待她一觉醒来,只见母亲蜷伏在床头怜惜地望着她,一面轻声道:“你总算醒了,可把娘急坏了……”
“娘,对不起;”妙锦坐直了,柔声道,“这回孩儿不走了,好好待在您身边。”
“嗯,有这句话,娘也就放心了。”刘氏说着长长出了口气。
“对了,小黑、阿黄它们怎样了?”妙锦下了床,一边穿衣一边说。
“哼,原来你是想它们才回来的。”
“娘,怎么会呢……”妙锦脸一红,嗔怨道。
母女二人交谈了一阵,骆峰进了屋子,问女儿这些天去哪儿了?
“我呢,去了趟岑姑娘家;她待人可好了,不仅招呼我吃住,还教我习武。”
骆峰稍作思忖,问女儿,岑姑娘是谁?
“一位热心侠义的故友,”妙锦叉开了话题,稍带了些口腔,“孩儿这一走又给您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
骆峰见女儿泪水盈眶,心里顿起一股暖意,“没事;只要孩儿平安,爹受点委曲又算得了什么!”
三人心平气和交谈了一阵,很快将往昔那些诸多烦忧抛到了脑后,感情恢复的像往日一般融洽。
敏泰遭捕后,被关押在了大理寺天牢里。
仝立和手下用了许多酷刑,敏泰仍是硬死不招。
季温得知了后颇为恼怒,于是亲自进狱来审。他对着遍体鳞伤的敏泰恶狠狠道:“不想招?就凭你谋逆一罪,也够杀头了!”
“哼,要杀便杀,别那么多废话!”敏泰慨然道。
“杀头……将军可是贵族之后,这样死了岂不可惜!”季温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额头上的伤口,“只要你供出同伙,本官不仅免你一死,还会奏明陛下为将军封官进爵。”
“哼,我就是死了,你也休想!”敏泰啐了他一口,道。
季温擦了把脸,恨恨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本官要你作诱饵,引他们来上钩——”
说毕,他仰天大笑了起来。
少阳宫内。
惊闻敏泰被捕,太子犹如遭了霜打的秋叶整日里无精打采,提不起一丝精神。他回顾了事件的经过,怀疑此事遭人泄密。
付果同意他的看法;说那日与萧良媛谈话时,竹影法师也曾在场,神色有些异常。
太子听了并不相信,说她已出家多年,怎会牵涉此案呢。
付果急切道:“殿下,此事关乎全局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
太子听后沉思了一阵,态度有了变化:“好吧,小果子,你加紧暗中调查此人,不管所查结果如何,切不可声张。”
“是,奴才明白。”付果缓了下,又道,“可是那敏泰,万一他扛不住了,恐会殃及殿下您哪。”
太子听了跺了下脚,叹息道:“唉,本宫又何尝不想救他呢,只是苦无良策矣。”
付果劝他勿忧,说不是还有达复他们吗……
太子听了眼前豁然一亮,遂下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营救敏泰。
很快,达复接到了太子之令。
临近黄昏,天色阴暗,冷雨纷飞。达复骑着快马赶到了芷园,一见李云翰就说:“前日多亏了李兄,让敏泰提早出了庄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哪!”
“何必谢我,是阿娜尔到得及时。”李云翰顿了下,低沉着声音,“敏泰被抓,不知太子做何打算?”
“放弃行刺计划,全力营救敏泰。”
李云翰听了并未作声,轻步走到了窗前,望着窗外一片苍茫的烟雨。良久,他回过了身子:“此时若去救他,只恐季温早已张开了罗网,非但救不了敏泰,反会害了众多兄弟。”
“那,万一敏泰挺不住了……”
“这,”李云翰迟疑了片刻,面色凝重道,“不如按原计行事。”
“刺杀褚漠寒?”
“是的。”李云翰走到了达复身边,将心中的谋划细细说与他听。
达复听过了后眉目渐舒,连连点头。
这日,褚漠寒一行十余人扮作成胡商模样,行到了京城东门外,缓缓停了下来。
褚漠寒掀开车帘,望了眼巍峨的城门大笑一声:“哈哈——俺又回来了。”
护卫天煞星索鸮说城内情况不明,建议他等褚庆到了以后再进。
“不必了。”褚漠寒摇了下头,随之率领部下进了城内。
约莫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赶到了进奏院前;褚漠寒下了马车,在众护卫的簇拥下径直往院里走去。两个值守的门丁正欲问话,却被索鸮一把推开了。
妙锦正在院内逗小黑、阿黄玩,忽见门外闯进了一群陌生汉子,气势汹汹的,她不由得一愣。未等她反应过来,小黑径自蹿了过去,扑咬个不停。索鸮颇不耐烦飞起一脚将它踹到了墙脚下。
小黑痛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哀号个不停。
妙锦上前怒道:“何人在此耍横?”
索鸮并未答话出手便是一拳,妙锦慌忙躲过了,一面高呼:“不好了,有劫匪!”
正在西厢房清点邸报的吕克听着了呼救声,赶忙带着四五个家丁冲了过来,纷纷亮出了刀枪。
褚漠寒大摇大摆走出了人群,掀起了帽沿笑道:“哈哈,俺进了自家门,也敢有人挡道不成!”
妙锦见是褚漠寒,愣怔了片刻,哼了声,道:“又是你!”
褚漠寒嘿嘿一笑:“小丫头,脾气可不小哪。”
吕克见状急忙向褚漠寒弯腰致歉、行礼,带他去见骆峰。
妙锦见他们走开了,跑到墙脚下抱起了小黑,使劲摇了几下,无奈小黑已没了气息。她悲愤难抑,眼泪哗地流了出来,骂道:“臭不要脸的,还我小黑!还我小黑……”
此刻,骆峰正在书房查阅文本,忽听得前院一阵喧哗,正欲出门看个究竟,不料褚漠寒已先一脚踏进了屋子。
骆峰惊道:“大帅突然到访,在下一时没有准备,还请见谅。”
“别他娘的废话了。”褚漠寒摆了下手,“俺累了,要在此好好睡上一觉。”说毕,他便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如雷鼾声。
妙锦忍痛将小黑草草掩埋在了后院。她静下心来细思了一阵,打算出门报信。不料刚走到了大门口,被褚漠寒的两个随从喝止住了,不让她出去。
“你们还讲理不?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妙锦说着往外便走,却被那两个随从强行推开了。妙锦伸手就打,一个随从躲闪不及,重重的挨了一记耳光。
“哟,好大的脾气哪。”话音刚落,褚庆从阴暗处走了过来,冷笑道,“怎么才回家,又想外出了?”
“这是我家,你管不着!”妙锦恨恨道。
“没错,这是你家,可也是进奏院,”褚庆阴沉着脸,“为了公事,只得委曲姑娘了。”
“哼,什么公事,我才不呢!”
“那就由不得我了。”褚庆说着向那两个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当即会意抽出了腰刀,对着妙锦恶狠狠道:“请姑娘自重,切莫为难在下。”
正僵持间,骆峰赶到了。他问明了情况,劝女儿服从褚庆之令,暂且忍耐上几日。
“几日……那还不把人憋死!”妙锦埋怨道;又转念一想若硬闯出门,势必引起褚庆的怀疑,于是骂了句“狗仗人势”,转身走开了。
褚庆随骆峰进了客厅,说为防走露褚漠寒的行踪,近几日没有他的同意,府内所有人等不许外出一步。
骆峰点头答应了,随之又与他谈了些钱粮事务。
两人正说着,白豚儿来见,说褚漠寒睡醒了,叫他们二人前去参见。
进了书房,褚庆跪拜道:“父帅,孩儿接驾来迟,还请见谅。”
褚漠寒翻下了床,疾步跑上前去抱紧了他,笑道:“哈哈,混小子,爹可想你了。”
“虽远隔千里,孩儿也无时不在想念您哪。”
“哼,你小子也知道想爹?”褚漠寒倏的沉下了脸,“为何一再催促仍是不归?”
“回父帅,孩儿在京结交各方权贵、网罗天下豪杰,为行大事而做准备。”褚庆看了眼骆峰,又道,“还有,得知雄武城失火后,我和骆大人多方筹措钱粮,以解三镇之急。”
“大帅,多亏长公子运筹帷幄,才挺过了此难。”骆峰恭维道。
“是吗?”褚漠寒听了颇不以为然,拍了拍褚庆的肩膀,“待封王大典一毕,跟爹一块回渔阳。”
“父帅,这——”褚庆面露难色。
“俺早就说过了,史将军之女还等着你成婚呢。”
“这……恕孩儿难以从命。”褚庆强压着内心的惊慌,故作镇静,“孩儿已向骆姑娘下了婚书。”
褚漠寒瞪了眼骆峰,问他是怎么回事?
骆峰怯怯道:“大帅,长公子是下了婚书,不过……”
“不过什么,你们俩休想窜通好了骗俺!”褚漠寒厉声喝道。
“卑职不敢!只因小女生性倔强、不肯答应,这婚事呢,也只好悬着……”
“她不答应?那就绑了得了,一块带回渔阳。”褚漠寒哈哈笑道,“干脆两个都娶了。”
“父帅,这怎么行呢!”褚庆鼓足了勇气,“这岂不是把两家人都给得罪了!”
褚漠寒听了黯然不语。
骆峰上前一步,提醒他天色不早了,该去拜见林弗了。
“哟,林相……”褚漠寒身子猛的颤抖了下,恐慌道,“娘的,你不说俺还差点给忘了。”
随后,褚漠寒稍做了些准备,带着骆峰、褚庆等人出了进奏院。
到了月堂,林弗正在和季温密议敏泰一事。褚漠寒向二人一一行礼问候,命骆峰呈上了礼金;他叫过了身后的褚庆,向林弗简单介绍过了。
林弗轻捻着髭须,对着褚漠寒一脸深沉道:“这一回多亏你来了,不然,那杨嗣郎又有闲话说了。”
褚漠寒听了心头一震,问什么闲话?
“他对陛下说,将军久有异志,必不敢进京参加大典。”林弗回道。
“哼,俺此番进京,就是要堵住那些小人的臭嘴,看他们谁还敢乱嚼舌头!”
“嗯,不错。”林弗随之话锋一转,“将军真是为封王而来?”
“当然是了。”褚漠寒不假思索道。
“将军,当心中了小人奸计哪。”
“大人何出此言……”
“封王之事概由杨嗣郎提议,老夫担心他居心叵测,欲借封王之机夺了将军的兵权。”
褚漠寒听了冷汗直冒,嗫嚅着答不上话来。
“难道将军没看到西平王戈长风的下场?”季温看似有些漫不经心,“郡王府是建好了,可他的兵权也没了。”
“这,俺明白……”褚漠寒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明白了就好,到时候见了陛下,说话可得多掂量些。”林弗啜了口茶,“如今那姓杨的翅膀硬了,可惜老夫年岁已高,有时也不得不受他的气哪。”
“杨嗣郎这小子,俺真想一刀宰了他!”褚漠寒怒道。
一边的褚庆早就按捺不住了,喝道:“父帅,杀鸡焉用宰牛刀,此事交与孩儿便是。”
林弗听了身子一颤,将目光移向了褚庆,冷笑道:“世子初到京城,可不要乱讲哪。”
“林相所言甚是。”季温冷眼对着褚庆,“奉劝公子一句,长安虽好,不可久留哪。”
褚漠寒听出了林、季二人的话音,稍作颔首:“二位大人放心,俺这次进京就是要带他回渔阳。”
静默了片刻,褚漠寒对着季温道:“听说已抓到了敏泰……”
“没错,他是在我手里。”季温面无表情,“不过此人是个硬骨头,什么也不肯招。”
褚漠寒建议,那就干脆宰了得了。
“将军未免太过性急了。”季温眼露凶光,“难得有这么一只诱饵,杀了岂不可惜。”
“季大人,此话怎讲?”褚漠寒睁大了眼,问。
季温冷笑了两声,不语。
褚庆在一边插话道:“季大人莫非想以敏泰为饵,诱其同伙上钩?”
“嗯,不错,还是世子聪慧解我心意。”季温干笑了下,“敏泰身后,可是太子一党在作祟哪。”
林弗轻轻摆了下手,面色阴郁:“老夫为相多年,平生所虑者只有东宫一人;若有一日他登上了大位,漫说是老夫,就连你们这些功臣宿将也是个个难逃一死。”
褚漠寒等人听了面色煞白,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随后,众人又交谈了一阵,褚漠寒见天色已晚,于是带着褚庆离开了月堂。
回到了伏龙山庄,回想起方才与林弗的一席谈话,褚漠寒仍心有余悸、惴惴不安。褚庆看出来了,于是劝他到园中散心。
月挂半空,皎洁如霜。褚漠寒沿着堤岸边的垂柳缓缓行走了一阵,停下了脚步,叹道:“嗯,此地不错,有山有水的,花鸟相伴……娘的,渔阳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老子一待就是二十余年。”
“父帅不必哀叹,此庄僻静幽雅,您一路鞍马劳顿,今晚尽可放松一下。”
“放松个屁!老子都坐到火盆上了,再不想办法,就要被烤糊了!”
“封王加冕本是大喜之事,您又何必发怨?”
“哼,还不是因为杨嗣郎!”褚漠寒眉头紧锁,“为父统领三镇已让他妒恨,此次封王大典还不知他又会使什么手段呢。”
“是呀,树欲静,而风不止;愈是前行一步,风险愈是难料。”褚庆缓了下,道,“不过,只要陛下信任,谅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没错,圣上是待我不薄。这些年来,我从一介死囚能做到威镇一方的封疆大吏,可没少他的恩赐眷顾……只是上了此船,就再也下不来了。”
“哦?”
“你想想,老子一旦没了兵权,那杨嗣郎能放过俺吗?”褚漠寒神色黯然,“一想起此事,就不免令人心寒……”
“爹,您想得也太多了。”褚庆上前扶住了他,“明日还要面圣,您一路劳顿,还是趁早歇息吧。
褚漠寒点了下头,在褚庆的搀扶下慢腾腾的进了望麟阁。
当日黄昏,岑枫奉命赶到了进奏院,欲见妙锦探问些情况。她扮作一个卖花女子,在门前一边高声叫卖,一边小心观察周围的动静。
忽然大门一开,从里面冲出了两个陌生壮汉,厉声喝斥着将她赶开了。
岑枫回去后向达复做了汇报。
达复听了心生困惑,苦苦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下可难办了,伏龙山庄和进奏院皆有异常,褚漠寒究竟会下榻于何处……”
燕然见天色已晚,劝他还是等褚贼明日朝觐以后再定。
达复轻轻点了下头。
次日,天色阴沉。
大明宫含元殿内,例行朝会。
炫帝端坐于大殿正中的龙椅上,太子、荆王、盛王、丰王以及众臣分列于殿下两侧。
褚漠寒挺着大肚皮步入殿内,上前拜见过炫帝,奏道:“启禀陛下,今岁北境多地受灾,突厥、契丹借机时有入侵,皆被我军挫败;几仗下来,我军杀敌过千、俘敌数百,三镇安然无忧。”
“褚爱卿戍边有功,朕无比宽慰。”炫帝干咳了下,“此次召卿进京,赐封你为东平郡王,以表朕意。”
“谢陛下隆恩。”褚漠寒听了一时得意忘形,晃了晃脑袋信口道,“只要能为陛下杀敌分忧,臣才不在乎封什么王呢。”
杨嗣郎瞥了他一眼,道:“褚将军,莫非嫌此王帽太小?”
褚漠寒自觉口误,嗫嚅着一时不知如何答好。
“杨大人误会了,”林弗在一边赶忙为褚漠寒打了个圆场,道,“褚将军忠心率直,他是说只想做好节度使分内之事。”
褚漠寒听后这才反应了过来,对着炫帝道:“臣生来就是为陛下做牛做马的,只知带兵打仗守护疆土,从不图什么虚名。”
“褚将军,郡王之名既为虚,那何为实呢?难道你想一辈子手握兵权不放?”杨嗣郎继续追问。
褚漠寒听了一时目瞪口呆:“这……”
杨嗣郎奏道:“陛下,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褚将军戍边数载,且年岁已高,为表圣恩臣以为不如将他安置于京、颐养天年。”
韦溯、魏怀冰等人听了随即附和道:“陛下,臣等附议。”
炫帝微微一笑,问褚漠寒意下如何?
褚漠寒急忙道:“陛下,臣还没老呢,养什么天年!况且,为荡平突厥,臣已做好了准备;若臣一去,只怕是功亏一篑哪。”
林弗奏道:“陛下,今边患未除,突厥、契丹、奚人仍贼心不死;有褚将军在,方可确保北境无忧。”
褚漠寒听了拍了拍胸脯,说再给他半年时间,定会一举荡平突厥;到那时不消圣上旨令,他自会解甲归田……
不待他说完,杨嗣郎冷笑一声打断了话,道:“什么荡平突厥,这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想离开渔阳!”
“各位爱卿,不必争了。”炫帝轻轻摆了下手,笑着对褚漠寒道,“好了,朕仍命你为三镇节度使,还盼着你能为大唐再立新功呢。”
褚漠寒听了急忙跪谢。
一阵冷风穿过大殿,炫帝随之身子一颤接连咳嗽了几声;他缓了下神问韦溯,郡王府可动工了?
韦溯劝炫帝放心;说他已令工部在道政坊选好了新址,三日后便可动工。
褚漠寒听了大笑了两声,对着炫帝道:“陛下,这也太好了。道政坊正好北邻庆华宫,待臣老退了,可随时进宫陪侍陛下游乐、开心。”
炫帝听了甚是宽慰,连连点头称是;忽见殿前飘过数片落叶,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天气骤冷,不知爱卿下榻于何处?”
“还能去哪儿?”褚漠寒大大咧咧道,“因亲仁坊私邸老旧太过喧闹,臣只好借宿于进奏院。”
“真是委屈褚爱卿了。”炫帝听了轻轻叹息,静默了片刻,又道,“爱卿不如暂住宫内,暖和不说,晚上也可陪朕饮酒聊天,共赏梨园歌舞。”
“这,臣不敢讨扰。臣久居北地,这点寒冷又算得了什么。”
炫帝听了心有不乐,皱紧了眉头。
林弗看出来了,说惠王府楼宇众多、环境雅致,不如将他安置于此。
炫帝听了旋即恩准了,又问群臣可还有本奏来?
“陛下,臣有本上奏。”杨嗣郎上前一步,“听闻褚将军长子——褚庆文韬武略出众,陛下素来爱才,何不召他前来一并封赏。”
“嗯,此议不错;”炫帝呵呵一笑,将目光转向了褚漠寒,“世子呢?”
褚漠寒听了顿时惊慌失措、汗如雨下,说褚庆没有同来。
“别逗了,将军。”杨嗣郎对着褚漠寒冷笑一声,“昨日还有人在城南见过他呢。”
炫帝听罢当即沉下了脸,说他欲重用褚庆,可别辜负了圣意。
褚漠寒故作想起来了,镇静道:“回陛下,上月犬子到京游玩,只因臣初来乍到,尚不知他现在何处。”
杨嗣郎紧盯着褚漠寒道:“将军别推脱了,要不派人去伏龙山庄找他?”
褚漠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褚爱卿不必推辞,明日大典务必带世子前来。”炫帝一脸肃然,“朕要授他太仆卿一职。”
褚漠寒见状,只好拜谢过圣恩。
这时半空乌云越聚越多,天色变得暗黑无比。大殿内光线昏暗,冷风嗖嗖穿堂而过。炫帝受了风寒,接连打了几个哆嗦,咳喘不止。
杨嗣郎上前奏道:“陛下龙体欠安,又逢此阴雨之天,臣以为这封王大典不如暂缓几日举办。”
“好吧,朕恩准了。”炫帝点了下头,起身扫视了一眼群臣,郑重道,“封王大典乃国之大礼,不仅要选个良辰吉日、办得风光、隆重,还要敬祭上苍、祈福我大唐祥瑞百年。”
众臣听了随之一阵高呼:“是,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