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章 侠士夜刺郡王府
侠士夜刺郡王府
褚庆到了进奏院,仔细检查了一遍安保情况。
门卫告诉他,这两日除了一个卖花的女子常来走动外,再没什么别的异常。
褚庆听了心生疑问:“都什么时令了,还在卖花……”
门卫道:“她说是和骆小姐相识,来送金菊,被奴才给赶走了。”
话音才落,妙锦从一边闪身而出,笑嘻嘻道:“褚公子,原来你就是褚帅长子哪。”
褚庆听了一惊,愣怔不语。
“堂堂三镇节度使之子,做事却总是疑神疑鬼的……真拿我当外人了!”
褚庆微微颔首,道:“为了父帅安全,且委曲一下姑娘。”
“哼,公子口口声声说要娶我,不过呢,我在京城待惯了,实在不想回渔阳。”
褚庆听了心里暗喜,笑道:“只要姑娘愿意,那我就不走了。”
“那你爹呢?”
“姑娘放心,我会劝说他的。”
“嗯,这还差不多;公子是否诚心,那就等着瞧呗。”妙锦说着朝他嫣然一笑,又转身走开了。
为办封王大典,王诘在宫内忙活了多半日;待宴会散了场,他已是汗湿衣衫、疲惫不堪。
他没在宫内多耽搁一刻,打马回到了家,岑枫已等候他多时了。
王诘向她汇报,说褚漠寒今晚可能下榻于惠王府;贾升已下令,命他前去王府试演新节目,上月才排练的《胡茄十八拍》。
岑枫听了很是兴奋,又低声交待了他几句。
随后岑枫又赶到了芷园,将褚漠寒的行踪告知了李云翰,命他做好准备按原计行事……
临近黄昏,褚漠寒进了惠王府的魁星阁,躺在床上歇息了一阵,索鸮来报,说是惠王前来拜见。
两人见面后稍作寒暄,褚漠寒道:“承蒙王爷留宿,褚某不胜感激,特奉上翠玉貔貅一对,以表谢意。”
白豚儿手捧着貔貅礼盒,呈与惠王。
“将军见外了;将军光临寒舍已为老夫脸上添光;”惠王轻轻推开了,“今晚本王特意为将军安排了梨园歌舞,还请一赏。”
褚漠寒打了个呵欠,说他累了一整日,就不必了。
“这,怕是不妥吧。”惠王脸露不悦。
“王爷见谅,”随着一声高呼,褚庆风度翩翩进了屋子,对着惠王深施一礼,“父帅劳累了一日,待他稍作歇息后再去不迟。”
惠王愣了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褚庆,皱眉道:“咦,你不是姓庆么,怎么又……”
褚漠寒听了哈哈大笑,道:“姓什么庆,他是犬子——褚庆。”
褚庆毕恭毕敬道:“王爷见谅,在下到京游玩为避麻烦,故而化名庆壹。”
“噢,原来如此。”惠王登时明白了过来呵呵一笑,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告辞而去。
褚庆瞅了眼桌上的玉貔貅,回过头来吩咐索鸮把守住楼下门口,不许任何人出入。
“庆儿呀,你不是想留在京城吗?”褚漠寒耷拉着脸,“这一回可如你所愿了。”
“哦?”
“陛下非要见你一面不可,还要封你一个什么太仆卿的官儿。”
“父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哼,还不是杨嗣郎的提议。”褚漠寒拉长了脸,“爹是担心,他没安好心哪。”
“那,父帅之意……”
“干脆不要那个破官了,跟爹一块回渔阳。”褚漠寒脸色阴沉,“为父身兼三镇节度使,手握十余万精锐、威镇四方;有朝一日,俺登上了大位,你就是太子,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小小的太仆卿?!”
褚庆听了吓得冷汗直冒,看了眼四周,低声道:“父帅,这谋逆之事……”
“怎么,你小子怕了?”
褚庆强打起几分精神,道:“陛下待父不薄,恩宠冠于天下,虽有杨嗣郎一干小人忌恨,可也不该生此杂念!”
“这些,俺当然清楚了。可你想过没有,一旦陛下驾鹤西去,林相又老退了,难道还任由着他姓杨的在你爹头上拉屎撒尿不成!?”
“这,”褚庆沉吟了片刻,道,“朝局变幻莫测,父帅当然不可不防。不过,若想成就大业,还需从长计议。既然陛下想见孩儿,不妨先接下太仆卿一职,以免其生疑。待日后时机成熟,孩儿自会返回渔阳。”
“哼,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想走!”
“还有,父帅帐下虽拥十余万精兵,可是当下粮饷不济、准备不足哪。”
“哼,你小子又想卖什么关子?”褚漠寒皱眉道。
“实不相瞒,孩儿已探得武德秘宝所在;若能将此宝充作饷银,何愁大业不成!”
“哈哈——好,俺再信你一回。”褚漠寒听了心头大喜,拍了拍褚庆的肩膀。他走到了里间,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儿便昏睡了过去。
褚庆在厅内踱了几步,叫过来白豚儿,与他低声交谈了一阵……
夜幕降临,宴会厅内烛光摇曳,曲乐悠扬。
厅内一角,王诘正带着陶子等七八个乐工在演奏。他看上去面色平静,可内心忐忑不安。
惠王、平钰公主、荣义郡主等人围坐成一圈,各怀心思。
惠王心神不宁呆坐了一阵,抬头望了眼窗外,自语道:“这么久了,也不见褚将军。”他正想派姬管家再去相邀,一抬头忽见褚庆急步走了进来,对着他深鞠一躬,道:“王爷,实在抱歉;父帅不堪劳累,已睡下了。”
惠王听了虽是不悦,可又不好埋怨,于是冷冷的“嗯”了声。褚庆似乎察觉出了惠王的心思,微笑着坐在了他身边,一边漫不经心地观看演奏,不时与他闲聊上几句。
待一曲奏毕,王诘对陶子谎说有内急,匆匆溜出了大厅,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夜色里。
到了园子的密林深处,王诘连击了三下掌。掌声才落,一个蒙面汉子跳了出来。原来此人正是武七,奉了李云翰之命前来。
武七问,褚漠寒呢?
王诘向东指了下,“东院,魁星阁。”
“屋内还有何人?”
王诘摇头,说不知。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忽从身后传来了一声高喝:“何人在此密谈?”
王诘身子一颤,回头看时,只见朦胧夜色下肃立着平钰公主。他赶忙前一步施礼:“殿下,是我……”
武七见状飞身跳出了圈外,瞬间消失在了密林里。
“说,他是何人?”平钰指着武七的身影,问。
“他,一位故友而已。”
“哼,什么故友!夜深蒙面、腰悬利刃……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这……回头我会告诉你的,”王诘说毕扑通一声跪下了,低声哀求她切莫告诉别人。
平钰见了心生怜惜,没再追问下去,态度也随之缓和了许多……
武七到了魁星阁前,伏在树后观察了一阵。一队巡院的家丁刚刚走过,楼下站着四个卫兵,有些没精打采的。
他趁人不备,悄悄爬上了楼外的一株参天古柏,顺着树枝攀上了二楼屋顶。他倒挂身子打开了窗户,嗖的钻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传来了一阵阵鼾声。
武七拔出了宝剑,寻声小心前行;忽觉脚下粘乎乎的,难以迈开步子。他猛一用力拔出了脚,不料身子一晃,撞到了一串风铃上,登时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白豚儿正躺在外间的长椅上小睡,闻听铃响急忙喊道:“谁?”
武七抢先一步抓住了他,问:“褚漠寒呢?”
白豚儿见了惊悚不止,于是撒了个谎儿:“他、他下楼了……”
“你敢骗我?”武七扇了他一记耳光。
“好汉饶命,小人不敢。”白豚儿哀求道。
武七一拳将他击倒在地,道:“那好,老子就在此等他。”
过了片刻,白豚儿壮着胆子怯怯问道:“好汉爷,你找他何事?”
“哼,老子是来为靖远侯报仇的!”
“什么、靖远侯……”白豚儿佯装不知。
“少费话,不然老子一刀宰了你!”武七怒喝道。
话音刚落,褚庆上了二楼。原来他突然发现不见了王诘,不免心中起疑,于是找了个借口告辞了惠王。到了魁星阁后,听说楼上风铃响动,急忙带着索鸮冲了上来。
他进了屋内,只见一团黑影跃出了窗外,不由得心头一紧。
院内。琼香亭下。
王诘与平钰闲谈了一会,忽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呐喊声,顿觉大事不妙。
王诘起身踱了几步,正凝思间,见武七从树丛里跑了过来,于是心生一计示意他藏在了亭后的深草丛里。没过多久,褚庆带兵追到了琼香亭前,只见王诘搂抱着平钰,耳鬓厮磨好不亲热。
褚庆假意干咳了声,上前拱手行礼,问他可见着贼人了?
“什么贼人?”王诘横眉怒目,“此处就公主与我,难道是我俩不成?”
褚庆强忍住内心的怒火,道:“方才有贼人行窃,逃蹿到此不见了踪影。”
“真是荒唐!”平钰厉声喝斥,“你不去抓贼,为何紧盯着本公主不放!”
褚庆哼了声,转身悻悻离去。随后,他带人在王府细细搜查了一番,却一无所获。
褚庆赶回了魁星阁,白豚儿迎上前道:“多亏公子心细,在地上涂抹了一层蜂蜜,四周又系了风铃,不然可就糟了。”
褚庆“嗯”了声,看了一眼桌上的貔貅道:“可是来行窃?”
“这……不大像是窃贼,”白豚儿摇了摇头,“方才奴才仔细查看过了,室内贵重之物并未有一件丢失。”
“那,他到底意欲何为?”褚庆陷入了沉思。
静默了一阵,白豚儿突然记起了什么,“对了,公子;此人口口声声说是要为靖远侯报仇。”
“靖远侯……”
“是的,他亲口对奴才说的。”
“这……靖远侯已死,其子敏泰被囚,他又会是何人?”褚庆一脸困惑。
“公子,该不会是其余党吧……”
褚庆听了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褚漠寒早被惊醒了,一听褚庆回了屋,急忙唤他去了里间,问可抓着窃贼了?
“没有。”褚庆顿了下,“孩儿怀疑此人并非行窃,而是冲着您来的。”
“什么,冲俺而来……”
“是的,他说是给阿思诺报仇。”
褚漠寒听了身子颤抖了几下,惊道:“报仇……这可如何是好?”
褚庆冷笑了下,劝父亲勿慌;说他有一计,可将这伙贼人诱出一网打尽。随之他贴近了褚漠寒,说出了他心中的谋划……
七十五章赴贺宴将计就计 劫死囚步步惊心
劫死囚步步惊心
次日一早,天色阴沉沉的,冷风劲吹,雨不紧不慢的下着。
褚庆冒雨赶到了大理寺,向他讲述了父亲昨夜在惠王府遇刺的经过。
季温听了大惊,沉思了一会,道:“阿思诺已死,敏泰在囚,又会是何人行刺?”
“要是褚某没猜错的话,定是太子一党所为。”
“这……公子为何如此肯定?”
褚庆一脸肃然,“那人口口声称要给阿思诺报仇;还有,前两日敏泰曾去静溪山庄会见过太子,或许就是为了此事……”
“照公子所言,太子是幕后黑手了?”
“没错;父帅临时下榻于惠王府,按说此事保密少有人知;况且事发当晚,那个王诘也曾到场,行止十分反常。”
季温“嗯”了声,仍心存狐疑:“虽说公子推测有理,可仍缺少关键证据哪。”
“证据,”褚庆阴笑了下,“将他们全抓到手了还愁没有证据?”
“这……”
“大人放心,褚某有一计,定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随后,褚庆与季温细细密谋了一番,遂定下了一条毒计。
为诱出刺客、将敏泰的同伙一网打尽,褚庆以庆贺褚漠寒封王为由遍发请柬,招待京城的一些王公勋贵、朝臣故友等,欲在伏龙山庄举办一场宴会。
午后,眉黛打着雨伞来到了芷园,向李云翰下了请柬,说褚庆欲借宴请之机,与他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李云翰听了并未多言,当即爽口答应了。
送走了眉黛,李云翰赶忙去了达复宅。
达复正在和岑燊密议赴宴一事。原来太子和达复两人也收到了褚庆的请柬,为此心生顾虑深感不安。
达复认为,此次褚庆大张旗鼓的设宴,其中必然有诈。
岑燊说,确是有些反常,担心刺安一事有所败露;去吧,有可能是一场鸿门宴;不去呢,请柬已收下了。
两人正一筹莫展间,岑枫带着李云翰进了屋子。达复见了赶忙迎上前去,问他可否收到了邀约?
“嗯,收到了。”李云翰点了下头,“看来这第一步已经见效了。”
“那李兄之意,去还是不去呢?”达复问。
李云翰朗声道:“既然他下了战书,当然要去了!”
“那,万一是他设下的圈套……”岑燊面带忧虑。
李云翰并未作答,轻步走到了窗前,凝望着窗外的一片冷风密雨,自语道:“霪雨霏霏,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罗……”
“李兄久居江南有所不知,每岁秋冬之交,长安便阴雨连绵数日不绝……确是有些令人厌烦哪。”岑燊解释道。
“不,这场雨可来得真是时候!”李云翰转过了身子,高声道。
岑燊听了一愣,问他何出此言?
“何不借这一场雨,给他来一个将计就计?”李云翰走到桌前坐下了喝了几口热茶,将其心中谋划扼要说了一遍。
达、岑二人听后仔细斟酌了一番,又提了些建议,遂定下了救人之策。
连日来,竹影法师困于阴雨鲜有出门;这日又闲来无事,在神龛前闭目打坐,忽听小蝶来报,说是太子携萧良媛冒雨到了罔极寺。
竹影法师听了心生困惑。她思量了一阵,决意前去拜见太子,以弄清他此行的目的。
她穿过雨雾进了大雄宝殿,只见太子、萧良媛毕恭毕敬跪倒在佛像前叩拜,一面低声念叨着什么。
竹影法师未敢惊扰,站在门边默立不语;待二人拜毕,上前欠身问候。
萧良媛看上去气色很好,容光焕发双眸有神,她说承蒙竹影法师相助,连做了三日法事,她的病情已大为好转;随后她命付果捧上了二十两纹银,以作答谢。
竹影法师推脱了一阵,一时婉拒不得,只好笑着收下了。
太子说,他此番前来,想再次进香许愿,祈求神灵佑护,以保其储位。
趁着休息间隙,竹影法师陪着太子与萧良媛、付果到了偏殿,坐下来饮茶、歇息。
众人闲聊了一阵,忽然岑燊惊慌来见,说是有急事禀报。
太子问他何事?
“这……”岑燊看了眼竹影法师,欲言又止。
太子看出来了,笑道:“说吧,法师又非什么外人。”
岑燊肃然道:“回殿下,达复已令铁衣社做好了准备,趁明日伏龙山庄宴会之机,刺杀褚贼。”
竹影法师听了心头猛的一震,手中的茶杯险些落地。
“好。”太子神情有些激动,轻轻拭了下额尖上的细汗,“你告诉达复,命他务必小心行事;还有,无论成败怎样,不得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岑燊诺了声,转身离开了。
太子坐下来静默了片刻,推说自己尚有一些公务待办,带着萧良媛、付果等人告别了竹影法师,又冒雨离开了寺院。
竹影法师回到了寝室,当即给季温写了一封密信,命小蝶速去交给他。
小蝶接信后急匆匆出了寺院,一路疾行赶到了季温宅前,将信交给了门丁。
这一切全被尾随在她身后的岑枫看在了眼里……
季温看过竹影法师送来的密信,面露一丝得意,笑道:“不错,这条大鱼终于要上钩了。”
季温随即命令瓦松,明日从大理寺、刑部抽调所有精干人员,隐蔽于伏龙山庄四周待命;还有,通知南衙禁军统领敬琥,请他多加派些人手,加强警戒,严密盘查出城之人。
“是,小人遵命。”瓦松说毕起身而去。
一想到将要捕获敏泰余党,季温心头甚是得意。他端起了酒杯,悠然的喝着。忽然仝立急匆匆来报,说连日来阴雨不断,大理寺牢狱水满为患,有的囚室水已漫及人犯腰身,再不想办法就……
季温听了有些心烦,他望了眼窗外,道:“怎么搞的,才下了几日,就遭水淹了……”
仝立道:“据老狱卒说,此狱从武周皇帝算起,已沿用了五十余年,早就破旧不堪了;况且此处地势低洼,以往每逢雨季便多有积水。”
“那就多派些人清理是了。”
“回大人,在下已派人清理过了;可这一回不知为何,刚清理过就又积水了,根本没法清理干净。”
季温听后皱紧了眉。
仝立又说,六年前刑部在城东新建了一座牢狱,尚有许多空房;要不先将人犯转往此处,待水患消除后再将其押回。
“两处牢狱一东一西,少说也相距了十多里;还有,万一押解途中有人犯脱逃,本官可担待不起呀。”
“大人若有担心,不妨从巡防营请调三百名官兵,沿途严加看管,谅人犯也无法脱逃。”
季温踱了几步,回过身子道:“此事不急,明日褚公子要举办贺宴,待我参加完宴会后再说。”
“这……天牢里关押的可都是些重刑犯,要是淹死了几个,不好向圣上交待哪。”
“哼,别他娘的罗嗦了,”季温大怒,“再多派些民工,疏通水道、清理积水,只要淹不死人就行。”
仝立听了很是无奈,轻诺了声出了屋子。
武七奉命到了阿曼货栈。
阿娜尔正独坐于寝室,仰望着窗外的雨天发呆,看上去神情十分落寞。
武七见了她,与之低声交谈了一阵,随后又匆匆离开了。
阿娜尔深思了一阵,而后定下了决心。她撑了把雨伞出了屋子,在院子徘徊了一圈,信步走到了后院的库房。
她在库房察看了一番,发现房顶有好几处地方在漏雨,当即沉下了脸,对着正在清点货物的贝孜喝道:“怎么搞的,漏雨了也不想办法?这些可都是名贵药材,泡久了会霉变的。”
“是呀,一连下了好几日了,奴才也担心哪;”贝孜一脸无奈,“可是库房太小又挪不开……”
阿娜尔说,城南三里庄有一座废弃的粮仓,命他明日将药材运过去,晾晒一下。
贝孜听后赶忙答应了。
夜色深深,冷风凄凄;李云翰独自站在屋檐下,望着眼前一片纷飞无际的细雨,那嘀嗒嘀嗒的雨声似乎在敲打他的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武七撑着雨伞轻轻走到了他的身边,道:“先生,雨再这样下,明日宴会怕是要泡汤了……”
“你担心了?”李云翰淡然一笑,“鱼儿没上钩,褚庆怎会收网呢。”
次日上午,天色阴暗,雨仍在不紧不慢的下着。
由于前来伏龙山庄赴宴的宾客太多,宴会厅顿显狭仄一时容纳不下;这些,褚庆早有所料,提前做了准备,命人在院内临时搭盖了三间雨棚,按嘉宾的身份地位一一做了安排。
来宾之中有惠王、煌王、骆峰、贾升、艾允,以及达复、王诘、张荟、张荃等人。付果奉太子之命到了庄园,行过礼后又借故离开了。
贾升见了褚庆,故意埋怨他为何化名庆壹。褚庆听了嘿嘿一笑,说他进京游玩,低调一些方能玩得自由自在。
王诘与达复同席,两人神态自若不时悄悄耳语几句。
宴会开始后没有多久,褚漠寒在索鸮等人的护卫下挺着大肚皮到了会场,与惠王、煌王等宾客一一打过招呼。
酒过三巡,褚漠寒推说自己身子不适,要回望麟阁休息,在白豚儿的陪同下缓步离开了会场。
褚庆依旧谈笑风生,继续陪着众人宴饮。
王诘送达复出了庄园,撑了把油伞只身到了后院。他一边行走,一边察看院内的情形。到了望麟阁楼下,忽听得身后一
一声高喝,登时身子一颤。王诘回头一看,只见倪遂阴沉着脸,问他何故到此?王诘赶忙撒了个谎,说园内景致美妙,他想随处走走看看。
倪遂劝他留步;说褚漠寒正在楼内歇息,不可惊扰了他。
王诘“嗯”了声旋即又走开了。
季温站在角楼上,俯视着院内来往的宾客,有些心神不安。这时捕快瓦松来报,说是在庄园附近发现了一伙可疑汉子,他们个个腰悬利刃、神色异常,在和达复碰头后,进了附近一家名为曲觞的酒馆。
季温听了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正踌躇间,只见倪遂神色慌张跑了过来,说不知怎的,那只藏獒被人毒死在了西墙角下……
“看来他们是要动手了。”季温露出了一丝奸笑,随即传令各部人马加强警戒……
当日,李云翰并未如约前往伏龙山庄赴宴。行至半路,他忽然改道去了海明楼。
他在二楼找了一间僻静的雅室,独自饮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达复急火火的进了屋子,欠身道了声歉;说四处都有官府的暗探,他绕了好几条街才甩脱了。
“好么,看来他们已然上钩了。”李云翰微微一笑。
“嗯,”达复有些紧张,“此番宴请荆王,不知如何应对?”
“达兄勿慌,待会儿见了他,只管看我的眼色行事。”李云翰说着给他倒了杯茶水,递上。
两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只见门帘一挑,店小二陪着荆王进了屋子。
李云翰和达复见了赶忙起身行礼。
荆王见达复在场,登时有所警觉,问李云翰:“先生约请本王,不知有何事?”
李云翰笑道:“上次承蒙殿下相助,在下一直难以释怀,今日略备薄宴以表谢意。”
“这,”荆王听了不免有些失望,又看了一眼达复,“那他呢?”
“殿下曾说有心于储位,达兄浸淫官场多年,谙熟朝政之事,或可有助于殿下。”李云翰毕恭毕敬道。
“是吗?”荆王听了呵呵一笑,将目光移向了达复,“那本王倒要洗耳恭听了。”
达复脸上划过一丝惊慌,赶忙颔首回道:“在下不敢。”
“不必拘谨,但说便是。”荆王轻轻摆了下手。
达复干咳了声,道:“据在下看来,目下东宫失势,朝臣们皆有拥戴殿下为储之意。”
荆王听了暗自得意,皱眉道:“只怕皇兄不肯轻易让位哪。”
李云翰看了眼达复,道:“达兄乃少阳宫常客,可知太子有何想法?”
荆王愣了下,紧盯着达复,道:“少阳宫常客……”
“殿下,实不相瞒,萧良媛乃在下小姨,故时有拜会。”达复不慌不忙,“据在下观察,太子近来屡受打击,早对皇储一位心灰意冷了,即便遇到一些在理的事,他也不敢有丝毫过问之心。”
荆王的眼神稍带了些怀疑,问:“何以见得?”
达复道:“有件小事便足以说明。上次达某与天山派同仁在静溪山庄举办一场诗会,请太子前去捧场;孰料刑部派了几个小卒前去骚扰,当场吓得太子一声不吭悄悄溜走了。”
李云翰笑道:“太子胆小怕事,区区一伙役卒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达复哼了声,愤然道:“若是荆王殿下在场,看他们谁还敢乱来!”
荆王听了笑而不语。
“达兄所言有理。”李云翰说着将目光对准了荆王,“素闻殿下志向恢宏,又喜吟弄风月,若能做此诗会的盟主,是再合适不过了。”
“是吗?”荆王嘿嘿一笑,复收敛了笑意,“本王终日公务繁忙,哪有闲心去做那诗会的盟主呢。”
达复听后皱紧了眉,唉叹道:“也罢,如此下去看来这诗会又要停办了。”
李云翰听了会心一笑,又给荆王斟满了一杯酒,双手递上。
此刻,大理寺牢狱。
岑枫、燕然等一伙人假扮成民工,顶风冒雨在搬运沙袋、清理淤泥、疏通水道,一派忙活景象。
岑枫借着查找漏水洞口之机,走到了关押敏泰的囚室前。她趁那守卫的狱卒不备,突然将其击倒,拖进了囚室。尔后,她打开了敏泰手脚上的锁链,让他换上了狱卒的服装……
雨,仍在不紧不慢的下着。
前来伏龙山庄赴宴的宾客们奈不住那凄风冷雨都相继离开了,院内四下里死一般的沉寂。
季温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任何动静,于是叫来了瓦松询问:“曲觞酒馆那伙人呢?”
瓦松回道:“大人,除达复以外,其他人等皆未见出门一步。”
“什么,达复走了……”季温一愣。
“是的,走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小人跟了他两条街,还是给他溜了。”
季温听了不得其解。他正苦苦思量着,仝立急匆匆来报,说是民工已将大理寺牢狱的积水清理完毕。
“怪了,怎会如此凑巧……”季温低头思忖了片刻,猛然醒悟了过来,“不好,季某中计了。”
季温当即命令仝立带人火速赶往大理寺,捉拿那伙民夫……
大理寺,门外。
岑枫将敏泰藏在了用来盛装淤泥的大水缸里,偷偷运了出来。
一行人出了大理寺没有多远,孰料敏泰有些憋不住了,顶开了缸盖欲换口新鲜空气,却被一个捕快无意间发现了。那捕快见状大惊,急忙高呼同伙去追。
燕然见事败露,急命敏泰上马快逃。
众人向南驰行了一阵,拐过了两条街,只见仝立带着一队骑兵紧追了上来。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突然迎面冲出了一支货运车队,放过了燕然等人,将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仝立见了大怒,命手下驱赶那些商贩。那些商贩不让,双方争吵了几句遂动起了手。
阿娜尔策马上前,问仝立为何行凶打人?
“少费话,还不赶快让开!”仝立挥了下刀,“不然,老子一刀宰了你!”
“你敢!”阿娜尔故意与之纠缠,“此路又不是专为尔等所修,凭什么叫我让路?”
仝立挥刀怒喝:“来人,将此女给我拿下!”
几个兵丁登时扑上前来,围住了阿娜尔;贝孜一见急了,慌忙拦在了仝立的马前,高呼道:“军爷使不得,她可是我们回纥的阿娜尔公主。”
“哼,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仝立听了心头一震,稍稍缓了下语气,“若是放走了逃犯,老子跟你们没完!”
“军爷误会了,我等要将受潮的药材运往城南,哪晓得什么逃犯呢。”贝孜说着朝货队挥了下手,命众人挪开货车让出了一条道来。
仝立带人再去追时,但见街头雨雾蒙蒙夜色阑珊,早已没了岑枫、敏泰等人的踪影。
仝立怏怏不乐赶回了大理寺,向季温做了汇报。季温听后懊丧无比,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囚室,连声哀叹不已。
救出了敏泰后,燕然连夜将他送出京城。到了一处隐蔽林子,劝他远走高飞再莫回京。
“不,我还会回来的。”敏泰仍心有不甘,“受降城曾是父帅封地,那儿尚有我好多族人兄弟,用不了多久,我会带他们来复仇的。”
燕然听后登时沉下了脸,道:“将军勿复多言,这可是东宫之令!”
“哼,那就等着瞧吧。”敏泰唉叹了声,随即打马离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濛濛雨雾里。
七十六章 新王遇刺进奏院
翌日,雨过天晴,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庆华宫的每一个角落,令人倍感温馨。
炫帝心情舒畅,他听从了杨嗣郎、荆王等人的建议,决定于明日举办封王大典。接下来三人闲聊了一阵,忽然一个小黄门来报,说是季温有要事觐见。
炫帝召见了季温,问他有何要事?
季温战战兢兢,向炫帝禀奏了敏泰被人劫走一事。炫帝听了大惊:“何人胆敢如此?”
“陛下,臣以为侍御史达复最为可疑。”
“达复……他为何劫狱?”
“这,据臣猜测,他也是受人差遣。”
“受何人差遣?”
季温看了下左右,怯怯道:“臣不敢说。”
“说吧,朕不怪罪你。”
“臣以为,他是受了太子指使。”
炫帝听了为之心头一震:“你说是恒儿……”
“是的,陛下;”季温言辞有些急切,“太子素与阿思诺父子交好,此事满朝皆知;除了他还会有谁敢这么做。”
“你,可有证据?”炫帝追问道。
“据臣所查,达复以开办天山诗会为名,暗中网罗了一批死士、武功高手,并推举太子为其盟主;事发之前,这伙人与太子来往密切有颇多异常之举。”
炫帝“嗯”了声,道:“天山诗会,这又是怎么回事?”
未等季温开口,荆王抢先道:“父皇,这不过是个寻常诗会罢了。京城一些文人雅士、失意才子,常聚在一起品诗论文,因其多谈以边塞之事,故名为‘天山诗会’。”
炫帝听了长吁了一口气,问荆王:“霖儿为何如此了解……”
荆王迟疑了下,道:“父皇,实不相瞒,昨日儿臣曾与达复、李云翰在海明楼饮酒闲谈,故此略知一二。”
“你和达复在一起……”炫帝皱紧了眉。
“是的,当时儿臣和他们二人在一起饮酒论道。”
“如此说来,达复是没有作案时间了。”炫帝说着沉下了脸,复对着季温,“季卿所言前后矛盾,岂能让人信服!”
“陛下,这……”季温哆嗦了下身子。
“哼,太子平素谨小慎微;阿思诺案发,他避嫌尚且不及,又岂敢劫狱引火烧身!”炫帝怒道。
季温听了惊吓不已,颤抖着身子一时无法作答。
静默了片刻,炫帝又问杨嗣郎有何看法?
杨嗣郎板着面孔说,季温所言不足为信;阿思诺死后,其旧部多归顺于褚漠寒;他认为此案或系其余党所为。
“余党……”
“是的,陛下。当初臣曾提意杀了敏泰,可是不知何故,季大人偏要一拖再拖。而今人犯遭劫,季温为推脱其罪责,意欲嫁祸于他人。”
炫帝狠狠的瞪了季温一眼,问他还有何话可说?
季温见其眼光毒辣,一时被逼的乱了神,辩解道:“陛下,臣之所以未杀敏泰,是想借此揪出其残余死党;只因一时疏忽,被贼人钻了空子……”
“那你为何捕风捉影、诽谤太子?”
季温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炫帝怒目道:“若非念你平叛有功,朕即刻杀了你;限你一月之内捉住敏泰,如再有闪失,休怪朕无情!”
季温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当即跪倒在地叩谢圣恩。礼毕,他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府内,脱下了朝服正欲歇息,一个家丁来报,说是褚庆已等候他多时了。原来褚庆得知敏泰被劫,一时恐慌不安,遂来与之商议。
褚庆说,他怀疑季温安插的那位线人已暴露了身份。季温思忖了片刻,说目下还不好断定;他认为那个拦截追兵的回纥公主阿娜尔甚是可疑。
褚庆听了点了点头,说据他所知,阿娜尔与李云翰平素私交甚好,定是他们一伙事先做好了谋划。
季温“嗯”了声,问他有何想法?
褚庆提议先抓了阿娜尔再说。
季温听了直摇头,“不可;一则她是回纥公主,再者又缺少确凿证据;一旦事情闹大了,更不好收场了。”
“那就这样放过了她?”
“公子莫急;当下呢,还需保护好令父的安全;至于如何侦破此案,那就是季某之事了。”
褚庆听了颇感失望,于是起身告辞而去。
回到了伏龙山庄,褚庆苦苦思量了一阵,仍心有不甘。他决定先从王诘下手,于是叫来了倪遂吩咐了一番,派其携重金去见贾升,要他设法除掉王诘……
翌日,天气依旧晴好,朝庭在丹凤楼前为褚漠寒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封王大典。
随着一阵阵鼓角声起,褚漠寒身着崭新的王服,挺着大肚皮颤巍巍地走过一层层台阶。褚庆锦衣玉带紧随其后。
褚漠寒从众朝臣身边走过,一路目不斜视。当他行经太子身边时,高昂着头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太子似乎并未在意,依旧面色如故。
褚氏父子二人到了龙椅前,拜见过炫帝。
炫帝见褚庆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当即龙颜大悦敕封他为正五品官——太仆卿,并赐玉如意一对。
大典之上,褚漠寒头戴王冠傲视臣僚,一时得意非常。
典礼一毕,炫帝又在御花园宴请群臣。
席间,褚漠寒对歌舞并无太多兴趣,趁着饮酒之机,叫过了褚庆低声耳语了一阵。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已是黄昏将近。褚漠寒离开了皇宫,在索鸮等人的护卫下,坐着马车径直去了进奏院。
褚庆则带着两个手下直奔月堂,去拜见林弗。
林弗刚刚回到了府邸。他忙活了一整日,加之上了年纪,身子如同散架了一般疲惫不堪。他脱去了朝服,坐下来歇息了一阵,扈管家带着褚庆来见。
褚庆命人呈上了礼金,紧皱着眉头说,其父原本打算在京多住些日子,多陪陪陛下,待过完了春节再走,不料突接渔阳急报,说是契丹勾结新罗欲在岁末侵犯辽东。
林弗冷笑道:“既然想走,走就是了,又何必找什么借口!”
褚庆听了身子颤抖了下,道:“大人见谅;实不相瞒,因敏泰出逃,父帅担心安全哪。”
林弗干笑了声,“嗯,这还差不多。”
褚庆又道:“若是陛下问起来了,还请大人为他多多美言几句。”
“这才是你来的目的吧。”林弗点了下头,让褚庆放心,到时候他自会向陛下说明的。
岑枫到了芷园,对李云翰说,她去过进奏院,可是大门紧闭,没见着妙锦。
“这,不会出什事吧……”少凌听了稍有些不安。
李云翰沉思了片刻,命少凌去见妙锦;就说敏泰已经脱险,原定计划皆已取消,叫她稍安勿躁、小心行事。
“就我一人?”杜少凌噘了下嘴,问。
“待天黑以后,你和武七、岑姑娘一起去。”李云翰道。
杜少凌听了这才答应了。
很快,到了黄昏时分,天色变得阴暗起来。
杜少凌与岑枫等人赶到了进奏院,隐藏在院外的一条僻巷里,打算等天黑后翻墙而入。
杜少凌隔墙细听了一阵,道:“这么久了,为何院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岑枫道:“杜兄熟悉府内情形,要不进去一趟?”
见少凌有些犹豫,武七忙在一边为他壮胆,说有他在院外接应,不会有事的。
少凌听后勉强答应了,在众人的帮助下翻过了院墙。
进了后院,他沿着墙角蹑手蹑脚行走了一阵,刚到了前院,忽听得大门口传来了元冲和家丁的说话声。原来元冲奉令前来,为褚漠寒护驾。
杜少凌进又不得退又不是,慌乱之中躲进了书房。
不一会儿,褚漠寒在骆峰、元冲、索鸮等人的陪同下,走进了院内。
一行人正行进间,忽然东厢房门一开,从里面泼出了一盆热水,正好倾倒在了褚漠寒的脚下。
褚漠寒猛的一惊打了个趔趄,正欲发怒时,只见妙锦端了只木盆笑吟吟地走了出来。原来她才洗罢脚,听到院内人声嘈杂,揣测着有生人来访,故意试探一番。
褚漠寒瞪眼道:“姑娘为何泼水?”
“抱歉,浇花呢。”妙锦说毕拧身回了屋子。
褚漠寒对着一边呆立的骆峰哼了一声,不待他道歉,怒冲冲走开了。
此时,困在书房里的少凌心里十分紧张,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慌忙躲到了床底下。
褚漠寒进了屋子,取下腰刀,随手丢在了床头,道:“好了,今晚就睡这儿了!”说毕,他一屁股坐在了大床上,斜躺了下来。
骆峰愣了片刻,道:“大帅,此屋简陋湿冷,要不再加两盆炭火,给您换一床厚被褥来……”
“不必了;”褚漠寒伸了个懒腰,“俺行军打仗多年,无论走到哪儿都能睡得香!”说毕,他挥了下手,示意众人退去,只留下了白豚儿一人服侍。
月上柳梢,夜色阑珊,从草丛里不时传来虫儿的阵阵鸣叫。
妙锦在寝室里待了一阵,有些坐卧不宁;她想出去报信,又恐守兵不让她出府。正思量着,忽听有人敲门,她打开了房门一看,却是白豚儿。
白豚儿谎说其父要带她去见褚漠寒,为刚才泼水之事道歉。
妙锦听了虽有些怀疑,可一听说父亲也在场,于是答应了。
到了书房门前,白豚儿请妙锦先进。
妙锦进屋后没见到父亲,却见褚漠寒赤裸着上身朝她淫笑,顿时明白了过来。她转身去开门,不料门已被人反锁了。
褚漠寒喘着粗气向她扑来,妙锦慌忙躲闪开了。她瞅了个空当,怒道:“再敢逼我,休怪我不客气!“
“我的小美人,别喊了;大半夜的,没人来。”褚漠寒说着朝前挪了几步。
“再敢乱来,我就撞死在你面前!”
“别,别……”褚漠寒愣了下,“只要姑娘答应,俺封你做王妃还不成?”
妙锦啐了他一口,道:“休想!”
褚漠寒听了有些恼怒,又扑了上去。
两人在屋内追打了一阵,躲在床下的少凌听了内心十分煎熬,有心出来救妙锦,却又怕暴露了自己……
元冲在院子四周巡视了一番,忽听得书房内有妙锦的喊叫声,顿觉有些不妙;他想进去救人,却被索鸮和白豚儿给拦住了。
元冲抬头望了一眼骆峰的寝室,依旧亮着烛光,不禁恨恨的跺了下脚。
书房内,褚漠寒仍在和妙锦缠打着。
妙锦道:“你可别忘了,褚公子可是下了婚书的。”
“哼,什么婚书不婚书的,”褚漠寒喘着粗气,“没过门就算不得他的。”
妙锦随手抓起桌上的砚台甩了过去,褚漠寒闪身躲过。
“老子十多天都没吃着腥了,今晚也该尝尝鲜了。”褚漠寒说着又扑了上来,抱住了妙锦。
二人扭打作一团,撞翻了灯架,屋内登时漆黑一片。
杜少凌从床下探出了头,摸到了那只砚台,照着褚漠寒的脚趾丫狠狠地砸了下去。褚漠寒痛得惨叫了一声,松开了手。
这阵子,骆峰伏案小睡了一会,经冷风一吹猛的醒了。他合上了书页,搓揉了一会眼睛,打算出屋再去巡视一番。
骆峰出了寝室,忽闻有人在使劲拍打书房门;再一细听,夹杂着女儿的呼救声,登时感觉不妙赶到了门前,喝道:“快,打开房门。”
元冲早已按捺不住,不顾索鸮拦阻一脚踹开了房门。
门一开,妙锦披头散发冲出了屋子。
元冲点着蜡烛,借着黯淡的烛光一看,只见褚漠寒似一团软泥瘫坐在地手捂着脚丫不停的呻吟:“痛,痛呀……”
元冲惊道:“大帅,您这是……”
“娘的,这鬼丫头,下手可真够狠哪!”褚漠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快,扶俺上床……”
众人听了手忙脚乱的将他抬到了床上。
过了一阵,褚漠寒缓过了痛,挥手示意众人出屋,独留下了骆峰。他嘴角带笑,温言道:“俺明日就要回渔阳了,京城之事就全靠你了。”
“是,大帅。”骆峰怯怯道。
“当务之急,你不仅要打点好朝廷各方官员的关系,为三镇筹措粮饷,更要密切留意杨嗣郎的一举一动。”稍停了片刻,褚漠寒又说,还有一事,他实在放心不下……
骆峰问,何事?
“老骆呀,按说庆儿已下了婚书,令女也算是俺褚家的人了,俺想带她回渔阳和庆儿完婚。”
“大帅不可。”骆峰内心一阵恐慌,“小女性情刚烈,还需在下说服了她才成。”
“哼,可别耍什么花样!”褚漠寒板着面孔,“那就给你一月时间,到时候无论她答不答应,都得把她带回渔阳。”
“这……”
“他娘的,还磨叽什么呢,此事就这么定了!”褚漠寒说着摆了下手示意骆峰离开。
书房,烛影摇曳。
褚漠寒斜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过去。白豚儿斜靠在床边椅子上,听闻着鼾声,跟着打起了盹儿。
杜少凌在床底下爬了许久,感觉十分的难受。他想慢慢钻出,不料被白豚儿的腿脚给挡住了;少凌轻轻抠挠白豚儿的脚心,过了一阵,才挪开了些。
少凌从床下悄悄钻了出来,掏出了利刃,刚走了两三步,忽听得褚漠寒一阵放声大笑:“臭小子,再敢顶撞,看俺不活剥了你!”
杜少凌听了猛然一惊,短刀差点掉落在地。
白豚儿半睁着眼,唉叹道:“大帅,您又说梦话了;都贵为王爷了,还拿奴才撒气……”
杜少凌见褚漠寒鼾声如雷,手里紧握着利刃颤抖个不停;想起方才妙锦受辱不禁义愤填膺,狠下心来悄悄走上前去……
妙锦受辱后又羞又怒。她越想越生气,于是出了寝室来到了狗舍前,悄悄放出了一群狗。
一霎时七八只狗儿在院子里胡咬乱蹿,狂吠个不停。
妙锦躲在暗处一边观察动静,一边骂道:“哼,我让你睡,吵死你这老王八……”
元冲闻声赶来,问她大半夜的,为何放狗乱叫?
妙锦说狗饿了,自个儿跑出来找吃食呢。
“别闹了,还不快把它们关好!”元冲喝斥道。
“急什么,狗吃饱了自然会回窝的。”妙锦一边轻唤着狗儿回舍,一边故意与他拉话,“今晚之事多亏了你,回头我在海明楼请你。”
“不必了。”元冲说毕欲走,一抬头遇着了褚庆。
原来褚庆出了月堂后,仍丢心不下父亲,于是快马赶到了进奏院。当他听说父亲已经安睡,心里的石头方觉落地。他回过头来,问妙锦为何还没有就寝?
妙锦心生厌恶,却又不想惹他生疑,于是笑道:“没看到我正忙着么?新来了一伙人,狗受了惊吓不敢回窝了。”
褚庆听了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书房内。
杜少凌意识到褚漠寒方才是在说梦话,他缓了下神,凝神屏气举起了刀子,对准了褚漠寒的胸口。
忽听得房门“嘭”的一声响,吓得少凌猛的一颤。
原来索鸮在院中值守,见一只小狗蹿来,飞起一脚将其踹到了门上。
白豚儿听见了响动,睁开了睡眼,只见朦胧烛光下一个蒙面汉子持刀而立,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呼救。
喊声惊醒了褚漠寒,他急忙去摸枕下的长刀。
少凌见势不妙,一口气吹灭了蜡烛,闪身藏到了门背后。
索鸮听到屋内有人呼救,端直冲了进来,差点和白豚儿撞了个满怀。
少凌趁机逃出了书房。才走出了十多步,便被索鸮追上了。索鸮挥刀欲劈杀少凌,恰被前来接应的武七拦住了。两人各自舞刀对打了三五个回合,一时难分胜负。
武七见少凌跑远了,于是虚晃一刀,抽身便走。
索鸮急欲再追,却被白豚儿高喊住了,说保护大帅要紧。
杜少凌跑到了墙下,怎奈墙高急切之间一时翻不过去。武七赶至,将他托上肩膀翻过了院墙。
两人才缓了口气,不料元冲又紧追了上来。
武七掩护少凌先走,与元冲对打了一阵,耳听着远处追兵越来越近,内心不由得一阵怯慌。
武七且战且退出了巷口,忽听得树上一声哨响,紧接着从黑暗处射来了数支利箭。元冲见状急忙躲闪。原来燕然奉了达复之令到此截击,救下了武七等人。
当骆峰带着一伙家丁赶到了巷口时,只见茫茫夜色下元冲孤零零的一人站着。骆峰问他,为何不追?
元冲说,天色黑暗,恐中了贼人埋伏。
“嗯,也罢;”骆峰一脸懊丧,叹息道,“唉,贼人已逃,却如何向大帅交待?”
元冲并未直接作答,而是给他递上了一支羽箭,问他可识得?
骆峰接过了箭借着火光仔细察看了一番,惊道:“像是禁军所用之弩箭……”
“没错,确是禁军所用。”元冲冷笑了两声,“有此箭在,大人也好向大帅交差了。”
骆峰听了立时明白了过来,与他相视一笑。
两人回到了书房,褚漠寒正在漫不经心地喝茶。见二人进了屋子,忙道:“折腾了大半宿,可抓到凶手了?”
“回大帅,贼凶已逃。现场除了这几支箭外,再没留下什么别的线索。”骆峰说着递上了那支箭。
“是贼凶所遗?”褚漠寒愣怔了下接过了箭,细细看过了,“此箭短而粗,是步战时用擘张弩发射的。”
“大帅好眼力;您再看看这箭头。”骆峰急切道。
“怎么是鎏金的……”褚漠寒皱紧了眉。
骆峰说,箭头镀以鎏金,只有禁军神臂营才专备此械。
褚庆在一边听了颇为纳闷,道:“难道说凶手与禁军有关?”
“没错;按大唐律法,一般人不得私藏强弩,更何况是此瑬金弩箭呢。”骆峰回道。
“这……不管是何人所为,此事可是在进奏院发生的;”褚漠寒脸色阴沉,“骆大人,你说呢?”
“骆某以为可将此事速报陛下,交与朝廷查办。”
“娘的,你想让满城人尽知?”褚漠寒狠狠瞪了他一眼,“限你十日之内侦破此案;若是逾期未破,俺唯你是问!”
骆峰吓得身子猛一哆嗦,道:“大帅,十日也太短了,能否再多宽限些……”
“你敢讨价还价?”
“在下不敢,只是……”骆峰低下了头。
“那就别费话了,按令而行!”褚漠寒挥了下手,示意骆峰走开;随之又命褚庆明日一早随他回渔阳。
褚庆听了很不情愿,道:“陛下已赐封孩儿为官,一旦突然离京,恐惹陛下生疑;再者,骆姑娘也答应婚事了,孩儿想陪她一起回渔阳。”
“娘的,一到节骨眼上,你就犹犹豫豫的。”褚漠寒伸了个懒腰,“也罢,俺再给你一月时间;若敢食言,到时候可休怪老子翻脸无情。”
褚庆听后赶忙诺了声。
七十七章王诘雪日断孽情 元冲出手助骆峰
次日清晨,霞光微露、冷风习习,从玉华观大院传出一阵阵呼声,原来紫旭真人在教习众弟子演练棍棒功夫。
习武过后,紫旭真人到了殿内,率众人一同诵经。随着观门开启,香客和游人渐渐多了起来。道士们各司其职,接待、值殿、以及负责膳食安排、帐房、斋醮法事等,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忙碌工作。
紫旭真人在观内各处巡视了一番,尔后回到了密室,独自打坐。约莫过了多半个时辰,他起身活动了一番。及至午间,他简单用过了餐,回到寝室闭目歇息了一会,奈不住疲倦,合衣躺在了床上。
涂坤趁紫旭歇息之机,悄悄溜出了道观。到了猿王洞前,他见四周无人,驾起一页小舟进了洞内。
一路上他举着火把,四处张望查看。
忽然他发现岸边有一只残存的火把,于是停船上岸。他捡起了那只火把仔细辨认了一番,见手柄上有自己刻的印记。
他沿着岸边走了几步,见地面有几只散乱的脚印;再细查看那面石壁,发现有新近破损的迹象,不由得一阵窃喜……
听说炫帝因敏泰被劫一事而雷霆震怒,太子为此深为惶恐不安,一连数日待在少阳宫内,不敢外出半步。
过了几日,太子觉得风声已小,他有些按捺不住,想外出打探一下情况,于是带着付果装作要去紫辰宫看望炫帝,绕道去了趟太乐署。
两人行至乐坊院内,不料被身后的贾升看见了。
太子并未察觉到;他绕过了排练厅,疾步进了王诘的宿舍。王诘正伏在案前修订乐谱,忽见太子来访,惊异之下赶忙起身行礼。
太子开口便问,敏泰可否离京了?
“是的,他已走了三日了。”王诘小心答道。
“那,可有人败露了行踪?”
“这,目下还不清楚……”
“唉,国事堪忧哪。”太子神色忧郁踱了几步,到了窗前又转过身子,“通知达复他们,近期务必收敛锋芒、多加防范;还有,若非万分紧要之事休来面见本宫!”话毕,太子带着付果匆忙离去。
贾升在窗外偷听了一阵,见太子走远了,才进了王诘的宿舍,板着脸问他:方才太子都说了些什么?
“这,他只是路过,问了些正元节要上演的曲目。”王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别逗了,我可是全听见了……”
王诘听了淡然一笑:“贾大人既然已知,又何必问我!”
贾升哼了声,道:“念你是个人才,贾某才好意提醒;当心哪,宫闱之事可别陷得太深了。”
苦劝了几句,见王诘仍不肯吐露一丝真情,贾升自觉没趣只好怏怏不乐的走开了。
这日,元冲正与尤潜等人在商议与回纥盐运之事,忽然阿春来见,说骆峰有令请他速去进奏院一趟。
元冲问是何事,阿春只是摇头说不知。元冲心生困惑,骑了匹快马急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进奏院,骆峰早已在客厅等候着他了。一见面,便愁眉苦脸对着他道:“帮主,你可要救我一命哪。”
元冲不解,问这是为何?
“大帅命我十日之内捉到凶手,可这偌大的京城,我上哪儿去找!”骆峰唉叹了声,“一旦违令,骆某全家不保呀!”
元思听了心头一震,冷笑道:“何需十日,半日之内便可将凶手捉拿归案。”
“帮主何出此言……”
“要是元某没猜错的话,李云翰就是那嫌凶。”
“这,怎么会呢?”骆峰惊道。
“事发当晚我曾与那人交过手,他所使用的剑法与元某的五行霹雳刀颇为相似。”
骆峰听了不以为然,“这未免太过牵强了;江湖之上高手众多,刀法相近亦不足为奇。”
“那,骆大人之意……”
“骆某以为,凶手定与那禁军有关。”骆峰拿起了桌上的箭支,轻轻晃了晃,“此箭乃疑凶所遗,褚帅也已验过,确认是神臂营专备之械……”
“你、想糊弄大帅?”
“不。当下谁是真凶已无关紧要,褚帅不过是想借此报复骆某,强逼小女与其子成婚。”骆峰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事到如今,也只有元弟能救了。”
元冲迟疑了片刻,欲扶他起来,可骆峰不肯,道:“退一步说,即使抓住了李云翰,大帅要是还不信呢?以大帅之脾性,小女仍难逃此劫哪。”
元冲听了一时不知所措,愣怔着不语。
骆峰流泪道:“元弟,看在你我多年的情份,救救锦儿吧。”
“你想怎样?”
“为今之计只有嫁祸于杨嗣郎。”
“这……”元冲犹豫了下,“此事关系甚大,且容我再想想。”
骆峰听了随之起身,颔首道:“那就拜托元弟了。”
两人坐下来又密议了一阵,忽然焰鹰堂堂主尤潜来见,说是褚庆要见元冲。
元冲接令后不敢耽搁,随之赶往伏龙山庄。
进了庄内,褚庆笑吟吟招呼他坐下,问:“那晚在进奏院,帮主曾与那贼凶交过手,不知有何看法?”
“这,当时夜色昏暗,加之贼凶蒙面,未曾看清其面目。”
褚庆“嗯”了声,紧盯着元冲:“不会是李云翰所为?”
“不是。”
“帮主为何如此肯定?”
“恕元某直言,李云翰高瘦,而凶手矮壮,两者体形不一;再者,李云翰乃一游走文士,与大帅素无冤仇,他怎会冒死行凶?”
“照帮主所言,凶手是另有其人了……”
“没错。事后元某细想,此二人刀法凶狠,更像是一伙职业杀手;还有,从现场遗留的几支羽箭看,又与那禁军神臂营有关。”
“帮主越说,我倒是越糊涂了。”褚庆阴笑了下。
“还有,那晚大帅临时下榻于进奏院,按说此事十分保密,贼凶又怎会提前得知、预先设伏呢?”
“难道有内鬼……”
元冲点了下头。
褚庆沉思了一阵,阴沉着脸道:“骆峰行事,我总是有些不放心;这样吧,帮会之事呢,你且放一放,这几日全力查找真凶。”
元冲听了当即答应了。
秋去冬至,转眼间天气冷了下来。
为庆贺上元节,连日来王诘在太乐署加班加点排练节目疲于应对。
这日,他带着一众乐工在乐坊里演练,忙得大汗淋漓间,平钰率着宁芯等人走了进来,将那些乐工强行驱散走了。
平钰一脸肃然,对着王诘道:“今日你必须做出决断,要么离开我,要么与那姓楼的一刀两断!”
“不必了;”王诘面无表情,“咱俩的事不是早就两清了!”
“你清了,我可没清!”
王诘听了黯然不语,直愣愣地望着窗外。
正僵持间,贾升闻讯赶了过来,拜见过平钰,问她何事?
平钰喝道:“走开,这儿没你的事。”
“殿下,这可是为陛下上元节准备的节目,若是耽误了,小的可吃罪不起哪。”贾升毕恭毕敬道,尔后又瞅了眼王诘,怨道,“怎么又惹公主生气了;还不向她陪礼道歉!”
王诘并未理睬,长叹一声默默走到了桌前,取过了一架古琴,大步出了户外。
天空灰蒙蒙的,飘落着小雪,地面上似洒了层薄薄的柳絮,随风起舞。
王诘将琴摆放于石几上,坐下后悲愤地弹奏了起来。琴声清脆、凄婉,如泣如诉,穿行于朵朵轻盈的雪花间,回荡在静谧的皇宫上空。
琴声传到了平钰的耳里,似敲打在她的心上;她默然静听了一阵,往事一幕幕浮现,伤心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雪花纷纷落下,皇宫内外一片静谧。忽然从珠镜宫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嚣声,只见炫帝带着杨嗣郎、高峻等人轻步走了过来。原来,自懿妃入了后宫,宸妃倍受冷落,终日郁郁寡欢;加之入秋后天气骤冷,肺心病重犯,遂病倒在了床上茶饭不思。炫帝闻听后,趁着杨嗣郎觐见之机,前往珠镜宫看望她。见宸妃面容憔悴、言语无力,他颇为伤心。于是安慰了她一番,又叮嘱御医好生疗治、不得延误。
出了珠镜宫,恰逢着漫天雪花飞舞。因是今冬第一场雪,炫帝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舍了车轿,一路漫步赏雪。
他沿着石子甬道向西缓行了一阵,方才的郁闷之情随之悄然消散,不知不觉间到了太乐署。
还未到乐坊,便远远地听到了阵阵琴声。炫帝本是乐曲高手,一听那琴音凄婉无比,不禁心起好奇欲前去察看个究竟。
到了近前,只见风雪之下王诘一人在抚琴长吟,不由得皱紧了双眉。
王诘像是没有丝毫察觉,依然在专注如故安心弹奏。
炫帝静听了一阵似有所悟,独自步入了厅内,只见平钰公主闭目静坐,泪湿粉颊。
“小妹,这是怎么了?”炫帝轻声问道。
平钰抬了抬眼皮,向他轻轻点了下头,又安坐如初。
宁芯急忙向炫帝施礼,一边解释道:“陛下见谅,每日巳时,殿下都会按时做功课。”
炫帝听了面无表情,稍抬了下头,漠然望着窗外。
这时,王诘抖落了身上的一层浮雪,疾步进了大厅,拜见过炫帝。
炫帝板着面孔道:“冰冷之天,何故一人对雪弹琴?”
王诘朗声道:“回陛下,冰雪洁净,可以净身、洗心;天地苍茫、万赖俱寂,方得与其交融、修炼心性。”
“一派胡言!”杨嗣郎怒目道,“你无端惹恼了公主殿下,闯下了大祸,还不赶紧向她赔罪!”
“杨大人,气由心生,非在下一人之过。”王诘不慌不忙,“在下能有今日皆因公主相助,此恩无时不铭记于心;只是公主非要在下休妻,王诘断不能从。”
炫帝听了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杨嗣郎冷笑了两声:“好一个伶牙俐齿!你可知得罪公主的下场?”
“当然知道了,”王诘辩解道,“只是婚嫁之事,须得男女两情相悦方可长久,又岂能揠苗助长图一时之快!”
“哼,朕要是命你休妻呢?”
“回陛下,徒得一具枯木罢了;木虽在,可心已死!”王诘鼓足了勇气,道。
贾升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对着王诘责斥道:“你少说两句行不?再有一月,就是上元节了,还不快去加紧演练节目,却与公主置什么气,真是荒唐!”
“是,大人,在下这就去排练。”王诘会意,随之向炫帝施礼告辞,离开了大厅。
平钰见王诘走了,她猛然站直了身子,板着面孔飘然而去。
炫帝摇了下头,望着平钰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道:“唉,这个小妹,可真是命苦呀……”
炫帝说着流下了泪水,步履沉重走到了窗前,回过了身子慨叹道:“回想当年武后临朝,朕的母后不幸遇害,那时小妹尚且不到四岁。没了母后的佑护,朕和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孤苦伶仃任凭风雨吹打……她的童年,几乎是在宫廷那一段最血腥的日子里度过的。待朕即位,对她是百般溺爱、一味纵容,不意竟使她养成了这般心性;她的婚事呢,也是一再受挫……”
“陛下勿忧。”贾升走上前来,毕恭毕敬道,“臣有一言;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依臣之见,还需另想办法才是。”
炫帝“嗯”了声,道:“是呀,强娶强嫁虽成一时之快,可毕竟有损皇室的脸面。”
杨嗣郎思量了片刻,道:“民语有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何不以兄代父,为皇公主再择一门亲事,让她移情别恋,走出低谷。”
贾升听了跟着附和,说京城才俊众多,何愁找不出一门好的亲事!
炫帝对着杨嗣郎、贾升苦笑了下,道:“二位想的也太简单了。自她第一次婚姻失败,朕为此可没少操心;可是小妹固执己见、非要自己去找不可。唉——没想到这一误就是数十年哪。”
杨嗣郎有心讨好炫帝,道:“只要陛下点头,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炫帝听了龙颜大悦,笑道:“那好,小妹的婚事,就有劳各位了;若能成全此事,朕必有重赏!”
杨嗣郎、贾升听后,随即答应了。
为救骆峰,元冲回到帮会后与幺红苦苦密谋了一番,终于定下了一条计。
黄昏过后,幺红从帮众里精心挑选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密室。元冲见了很是满意,谎说有件刺杀任务,令他们先比试一番武功。那两个汉子不明就里,随之打斗了起来。幺红趁其精疲力竭之际杀死了二人,尔后将尸体偷偷运到了渭河边。
做完了这一切,元冲派人分别去通知褚庆和骆峰,说是在渭河北岸找到了刺案的凶手,请他们亲往现场察看。
褚庆接报后未敢耽误,带着倪遂等人急匆匆赶到了渭河边,下了马直奔那浅滩走去。快到那两具被青布覆盖着的尸体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问元冲是如何发现的?
元冲说,此处乃泾、渭两水交汇之地,水流平缓,大船吃水量深,一到此地便会减速行驶;船只因尸体牵绊,故而被人发现。
褚庆听后“嗯”了声,走上前去俯身揭开了青布,只见两具尸体容貌尽毁、十分狰狞,不禁心生厌恶转过了身子;他问元冲,何以断定是刺客?
“在下曾与那刺客交过手,这两人呢,无论身高、胖瘦都与之相似;还有,这一把佩刀。”元冲说着让人递上了一把腰刀。
褚庆接过了后细看了一番,见那剑柄上刻着南衙禁军的字样,不禁惊道:“这不是禁军的制式刀械么……”
“没错,是他们身上所带。”元冲神情肃然,顿了下,道,“凶手所用箭支、刀械皆与禁军有关,必是他们行事失利而遭人灭口。”
褚庆听了若有所思,阴笑道:“遭何人灭口?”
“公子试想一下,当今朝野之中敢与大帅为敌者还会有谁?”
“杨—国—忠。”褚庆脱口而出。
“没错,是他。此人阴险狠毒,敢对大帅下此狠手者,也只有他了。”
褚庆听了直咬牙,恨恨道:“杨—国—忠,咱们走着瞧!”
话音刚落,骆峰和幺红急匆匆赶到了近前。褚庆见了一愣,问他怎么来了?
骆峰肃然道:“一早接元帮主急报,说是发现了两具疑尸,叫骆某前来辨认。”
褚庆轻轻摇了摇头,道:“面目尽毁,大人就不必看了。”
“这,”骆峰迟疑了下,问,“可弄清了他们的身份?”
褚庆嘿嘿一笑,将目光移向了元冲:“那就问元帮主吧。”
元冲面色镇静,说方才他与褚庆查看过了,初步认定此二人就是刺客。
骆峰听了甚是激动,道:“好,那就据此深挖下去,揪出他的幕后真凶……”
“骆大人,你想闹得满城风雨?”褚庆冷冷道。
骆峰听了一愣。
元冲对着骆峰微微一笑,道:“这幕后真凶呢,大人怕是不会想到吧。”
“哦?”
“从种种迹象分析,杨嗣郎难脱嫌疑。”元冲语气坚定。
“杨嗣郎,他……”骆峰一脸惊愕。
未等元冲开口,褚庆对着骆峰不冷不热道:“你不是担心无法向父帅交差吗?大人放心,我会向父帅禀报的,就说是贼人劫财未遂、已畏罪自尽。”
“那、就便宜了姓杨的不成?”
“嗯。刺客已死,线索已断;一旦杨嗣郎反咬一口,将事情闹大了,只恐连陛下也不好收场哪。”褚庆有些无奈,道。
“是,骆某明白。”
褚庆瞅了眼骆峰、元冲,恨恨道:“娘的,这笔帐迟我早会算的!”说毕,他耷拉着脸离开了浅滩,上了青海骢带着倪遂等人纵马而去,很快消失在了苍茫的雾霭里。
七十八章 赠玉印笑劝贾升说媒
原来,褚庆之所以急着走开,是想去九莲峰会见涂坤。众人一路打马向东飞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到了九莲峰下。
像上次一样,仍找了那家位于乡野路边的酒馆。众人坐下来稍作歇息,倪遂奉命去了玉华观,叫来了涂坤。
褚庆见了满脸堆笑,将一包礼金呈与涂坤。
涂坤假意推辞了一番,才收下了。当听说涂坤已确定了宝库的具体方位时,褚庆为之颇为兴奋,笑道:“太好了!待事成之后,你我平分此宝一人一半。”
涂坤听后收敛了笑容,说没有密钥,只恐难以打开宝库。
“密钥……”褚庆听了一愣。
“没错,有了它才能顺利进入宝库。”涂坤道。
“密钥,它又哪儿?”
“公子勿忧,此密钥或许公子也曾见过。”涂坤眨了眨眼珠子。
“这……”褚庆听了一头雾水。
“记得师父会见李云翰时,曾数次提及他身上的那只鱼龙玉佩……”
“玉佩……”褚庆听了顿觉眼前一亮。
“是的,涂某也只是揣测;”涂坤顿了下,“至于到底是不是密钥,也只有一试方知。”
褚庆听了思忖了片刻,说玉佩之事就交给他了。
自从少凌在进奏院遇险后,李云翰为此颇为不安,担心会牵连上妙锦。他歇息了几日,见没什么动静,于是命岑枫去找妙锦,约她到曲江风义亭见。
岑枫拎着花篮,沿着进奏院四处走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她正要上前叩门时,忽见骆峰从远处打马飞奔而来,于是慌忙躲开了。
连日来妙锦因担心行刺一事败露,为之心神不宁。午后,她在园内漫步散心,尔后独坐于亭下望着墙角那一片有些萎缩干黄的花草发呆。
她正凝思间,一抬头忽见父亲笑容满面进了院内,她愣了下,迎上前询问。
骆峰呵呵笑道:“这下好了,多亏元帮主相助,已找到了凶手。”
“真的?”妙锦一惊。
“嗯;有两个汉子死在了渭河边,爹辨认过了,确认是那两个贼凶。”
“他们死了……”
“嗯,或是被人灭口。”
骆峰将当日渭河之行细说过了,妙锦听了如释重负,连声说太好了。她正寻思着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云翰,忽然阿春来报,说门外有一位姓岑的女子,想见她一面。
妙锦听了赶忙出了府门,待问明了来意,她欣然应允了,随岑枫离开了进奏院。
到了曲江池畔,抬眼望去,李云翰独自伫立在风义亭下,身影像冷风里摇曳不定的柳条。
见了面,李云翰对妙锦温言道:“此番不小心连累了你和家人,实在令人愧疚。”
“别担心,”妙锦柳眉一扬,“我爹说了,凶手已遭人灭口,他总算没事了。“
“凶手死了……”
“嗯。”妙锦点了下头,“是元冲找到的;说那凶手与禁军有关……”
“噢,我明白了。”李云翰听了似有所悟。
静默了片刻,妙锦双眉一蹙,道:“此案已毕,可是那褚庆仍在逼婚呢……”
“这,”李云翰听了心里一阵酸痛,默然望着岸边那依依低垂的枯柳。
岑枫见状,于是找了个借口告辞而去。
妙锦靠紧了李云翰,柔声道:“我想和你远离京城,越远越好。”
“嗯,我又何尝不想远离这是非之地,可是……”
“可是什么,你若答应,我们明日便走,遍访山川找一处清静之地隐居下来……”
“走,当然简单了。”李云翰凝视着她,“可是褚庆会放过你的家人吗?”
“那就带上爹娘一起走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是朝政腐败、奸佞未除,我心犹不甘哪……”
“剪除奸佞,那是朝廷的事,”妙锦的口气稍带些怨意,“况且你已为他们做了不少了,还不及早脱身跳出这火坑?”
“也许吧,也许飞蛾投火就是我的归宿……”
妙锦睁大了眼,道:“不,你是一只雄鹰,九天之下任你翱翔,没有谁能拦得住!”
“没错,我是一只鹰;可是在没有捕获猎物之前注定是孤独、无助的……”
“不是还有我吗?”妙锦说着贴近了李云翰的胸口,痴痴的凝望着他,“天地之大,岂独容不下你我!”
当两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时,似乎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力量,瞬间将二人融为一体彼此不分你我……
这时,王诘恰好背着行囊路过,远远望到两人亲密的身影,不禁停下了脚步。他犹豫了一阵,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原来王诘因父母和弟弟进京,家里人口陡然增多,加之以前又在辋川购置了一处田庄,手头顿显拮据。好在他有一手雕刻的技艺,闲暇之余去东市采买些和阗、寿山产的玉石,刻些印章变卖以贴补家用。
李云翰见王诘到了颇有些尴尬,急忙丢开了妙锦。寒暄了几句,又问起了他和平钰公主之事。
王诘听了凄然一笑,道:“剪不断,理还乱,真是悔不当初哪。”
“偌大的京城,惹不起还躲不起了!”妙锦讥讽道,“说白了你还是贪恋官位,不敢得罪她。”
“姑娘错了,我对仕途早已淡若烟云。凭我的才学,到哪儿还不能混一口饭吃。”
“那又是为何?”
“我之所以忍气吞声做这个太乐丞,说到底还不是想为东宫做点事。”
“那就忍着呗。”李云翰缓了下,瞅了眼他肩上的行囊,让他再刻两枚印章,“一枚雅章,‘鸿运齐天’;一枚斋号章,‘百鸣堂’。”
王诘听了大惊:“‘百鸣堂,’那不是贾升的斋号……”
“没错,是给他的。”
“怎么又是他,一个欺下瞒上、游走于权贵之间的势利之徒。”
“别较什么真了;有些事呢,没有他可不成哪。”
“唉,李兄有所不知;上一回你送了那幅《百胜图》给他,谁知第二天他就给卖了,一倒手净赚了三十两纹银。”王诘耷拉着脸,“如今又让我给他刻印,这不是纯心耍我?!”
“不,这一次还是为你。”
“为我……”
“嗯。”李云翰点了下头,凑到了王诘耳边细说了一番;王诘听了又回问了几句,方才打消了疑虑。
李云翰回到了芷园,在寝室里躺下了正欲歇息,忽听得窗外传来了杜苗的说笑声,他不由得眉头一皱。
原来,杜苗进京来为榴花客栈采买些肉食、调料,顺道来芷园看望一下少凌。
李云翰起身出了寝室,与杜苗闲聊了几句,问起了小楠的近况。问毕,他说想带杜苗去拜访一下贾升。
杜苗听了登时来了兴趣,说半年多没见着贾升了,正好前去饮酒、畅叙一番。
两人到了贾府,坐在客厅里等候。贾升正在后院训练斗鸡,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三人见了面略作寒暄,杜苗一时忍耐不住,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两人昔日在长安街头厮混的旧事;贾升见被人揪出了老底,一时很不自在。
李云翰见状赶忙打断了杜苗的话,对着贾升道:“贾兄,听说那副《百胜图》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嗨,哪能怪我呢。”贾升翻了下眼皮,“惠王一见此画爱不释手,说是带回王府赏玩,谁料竟赖着不肯还了。我呢,可是一两银子也没得到。”
“别蒙了,王诘为此还生我的气呢。”李云翰道。
“他敢!装什么清高呢?要不是看在李兄的面子,贾某早就打发他走了。”
“贾兄误会了;我本想托你劝劝平钰公主,让她别再找王诘,可是事与愿违哪。”
“我怎能没劝!”贾升似有满腹委曲,“公主那倔脾气,一说就上火,差点连我也给烧没了。”
“当真?”
“嗯,她陷得太深了,谁说也不管用!陛下为此焦虑不安,正寻思着给她找一门亲事。”
“找一门亲事,移情别恋,当然不错了;”李云翰听了顿生一计,缓了缓道,“可有适意之人?”
“依公主这脾性,想要找一个合适的,难比登天哪!”
“此事不难。”李云翰淡然一笑,“目下就有一个现成的,门当户对倒也般配。”
“何人?”
“褚——庆。”李云翰缓了下,“此事呢,若由贾兄来撮合是再好不过了。”
贾升听了颇为失望,“别开玩笑了;他们俩,光这年岁也相差的太多了!”
“你不想说媒……”
“这媒呢,我还真说不了。”贾升思头摇的似个拨浪鼓,“这两家,一为龙,一为虎;我算什么?夹在中间的一只小羊羔呗,搞不好,这条小命说没就没了。”
“贾兄多虑了。”李云翰轻啜了口茶,“此事若成,不仅了却了陛下一桩心事,也可借此拉拢褚漠寒,让他更效忠于朝廷。”
李云翰说着取出了那两枚印章,摆在了贾升面前:“此印乃王诘所刻,用的是上等的寿山石籽料。”
贾升迟疑了下拿起来细看了一番,又放下了,道:“‘百鸣堂’,给我的?”
“没错;只要能引开公主,此印就归您了。”
贾升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冷冷道:“原来你此而来!”
李云翰“嗯”了声,见他一时踌躇不决,拿过了那块印章轻轻晃了晃,道:“这媒呢,你到底说不?”
贾升寻思着这是个立功邀宠的机会,一狠心应承了下来,笑道:“急什么,你就静等佳音吧。”
待送别了李、杜二人,贾升坐下来静思了一阵,尔后出了门,轻车简从去了杨府。
杨嗣郎见贾升空手而来颇为不悦,责怨他数月来为何不常来见?贾升听了赶忙道歉,说临近岁末太乐署诸事繁多,不仅要应付吏部的考核,还要排练节目、应筹各种演出……故而登门次数少了。
杨嗣郎“嗯”了声,又问近来宫内可有什么异常?
贾升思忖了下,说前几日太子曾去太乐署与王诘面谈;因隔着窗户,他没听清两人所谈的内容……
“看来杨某没有猜错哪,乐坊就是他们的情报中转站。”杨嗣郎起身踱了几步,回过了头,狠狠道,“本相命你,务必除掉王诘。”
贾升听了身子猛的一哆嗦,道:“王乐丞才艺绝伦,且擅组织各种演出,太乐署须臾离他不得呀。”
“你舍不得下手?”
“这……”贾升讷讷了片刻,见他眼神毒辣,只得点头答应了。
杨嗣郎伸了个懒腰,问他可还有别的事?
贾升“嗯”了声,伸长了脖子,“那个褚庆,大人可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了。”
“在下担心,他是不会屈就于一个小小太仆卿的,没准哪一天不高兴一抬脚回了渔阳,那可是纵虎归山哪。”
杨嗣郎听了阴沉着脸,轻叹了声,道:“唉,这也是本相所忧之处哪。”
贾升忙说他有一计;说圣上不是正为平钰公主婚嫁之事忧愁?要是能将公主嫁与褚庆,何愁拴不住他。
“这……”杨嗣郎听了大惊。
“公主性烈如虎,只有她方能驾驭得了褚庆这只野犬!”贾升道。
“贾升,也亏你想得出来。”杨嗣郎黑着脸,“万一公主没看上,可如何是好?”
“大人勿忧。”贾升凑近了一步,“此事呢,且交由陛下去说;即使公主不乐意,她也不会怨到您的头上。”
杨嗣郎听了仍有些犹豫,道:“万一婚事成了,你就不怕他们二人携手对付本相?”
“大人不是想拴住褚庆吗?”贾升嘿嘿一笑,“至于以后呢,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嗯,也罢,只要能将这小子紧攥在手,这把赌注我是下定了。”杨嗣郎恨恨道。
七十九章 王诘仕断黄狮衣
时光飞逝,转眼间春节临近;天色阴暗,北风凛冽,寒气袭人。
黄昏过后,天降大雪,纷纷扬扬的一连下了两日仍不见停。街上行人稀少、车马无踪,长安城像是盖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沉睡了过去,寂然无声。
武七奉命将石楠悄悄接回了芷园,这个平日里冷清寂寞的院落顿时充满了笑声、生气。
除夕之夜,李云翰与杜少凌、荞嬷、武七等人围坐在火炉旁边,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品味着炙肉、开怀畅饮。
谈笑间,少凌情意高涨诗兴大发,伏在桌前挥毫泼墨,为李云翰写了一首诗:碧海掣鲸虚怀志,苍山喋血未有功。醉卧芷园多奇策,行吟诗文少声名。世事茫茫归何处,情义沉沉绘丹青。安得四方升平日,一蓑烟雨笑群英。
写罢,少凌与李云翰相视大笑,两人举杯再饮。子时过后,武七、少凌等人喝得酩酊大醉,斜躺在长椅、地上昏睡了过去;李云翰酒意酣然,摇摇晃晃出了屋子,在园中漫步。
经冷风一吹,他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脚下踩着松软的积雪,仰望着黑暗无际的夜空,他想起自己这一年多来只身飘泊在外、有志难伸,不由得长叹一声,心头涌起了一阵酸楚……
春节过后,天气骤然放晴。
这个春节,平钰又是在皇宫里度过的。原来炫帝担心她凛冬受寒,将她接进了宫,安排在离其寝宫——紫辰殿不远的望仙台下的几间暖室里,便于两人见面交谈、以资安慰。可是平钰一连住了数日,仍是闷闷不乐,不愿去见炫帝。她思来想去决意还是离开这伤心之地,越远越好。
临行之前,她命人叫来了李婳。
两人行走在宫内漫长的甬道上,四下里一片寂静。一阵冷风吹过,遍地落叶随之摇曳起舞。
默默走了一阵,李婳停下了步子,问:“姑母突然召我进宫,不知有何事?”
“我要走了。”平钰神情漠然。
李婳一愣,问她去哪儿?
“千里之外——敬亭山。”
“时值严冬,天寒地冻的,姑母不安享深宫,却为何仓促远行?”
“但得解脱吧,”平钰长长吁了口气,缓缓道,“皇兄留我在宫内过节,也好多陪他说说话、解解闷儿。可是入了宫,心绪反倒一点也静不下来,眼前时常浮现出三十年前宫内那些刀光血影。”
李婳听了似有所悟,点了下头,一时默不作声。
这时贾升恰好路过,见二人形色可疑,于是放缓了脚步,倚在树后偷听。
“那王诘呢?”李婳憋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平钰凄然一笑,道:“走了走了,一了百了……”
“您,就这样放过了他?”李婳愤然道。
“落花流水杳然去,一场虚幻空留梦。”
贾升听了愣怔了片刻,忽想起了杨嗣郎的交待,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急步赶到了平钰、李婳身前,拜见过两人,道:“殿下脸色忧郁,莫非有什么心事……”
平钰轻声道:“我就要离京了,临行之前故地重游,宫内一草一木皆让人触景生情,难免有些伤感。”
贾升忙道:“好呀;殿下云游四方,醉心于名山大川,那才真是解脱了。”
李婳瞪眼问他,此话何意?
贾升嘿嘿一笑,道:“此番远行,再也不用为王诘生气了!”
李婳担心戳到了平钰的痛处,怒道:“哼,你还敢提他!”
平钰看似并不在乎,说情缘虽尽,不过临别之际她想再听王诘弹奏一曲。
贾升道:“这有何难,此处距乐坊不过百步之遥,在下这就去叫他。”
平钰点了下头,默许了。
太乐署。
此刻,王诘正带领着一众乐工在大厅内排练节目。
乐正陶子穿着一身旧演出服,起舞时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脚,扯下了一大块衣料。陶子见了立时大怒,扇了那人好几个耳光。
正训斥间,有七八个年轻的乐工各扛了只大包袱进了厅内,随手将包袱丢在了地上,里面的黄色演出服随之散落了一地。
陶子走到了近前随手捡起了一件衣服,原来是舞黄狮子时的穿着。这些服饰制作精美,红黄图案衬着白色底子,五彩缤纷十分惹人喜爱。陶子拿起一件试穿了下,十分得意。
“大胆。”王诘怒气冲冲赶到了近前,一把扯下了陶子的新衣,厉声喝斥道,“这些演出服,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陶子心有不服,指着身上的旧衣嘟哝道:“这身旧衣都穿了好几年了,太破旧了,排练也没劲……”
“哼,难道你忘了宫里的禁规?”王诘缓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众乐工,“记着,这些黄狮子衣,只有给陛下表演时才可穿戴;平时排练呢,只能用旧衣。”
众乐工听了不再言语,赶紧将那些新衣收拾好了,存放到了库房里。
王诘仔细清点了一番,随后锁好了库门;临走前他又试着拽了下门锁,将钥匙系在了腰间。
这些,全被站在门口的贾升看在了眼里。他思忖了片刻,一摇三晃地走到了王诘跟前,说平钰公主就要离京了,临行之前想见他一面。
王诘犹豫了下,道:“不去。”
“你……”
“在下早已与她情断义绝;再说了,我正忙着排练节目,一时脱不开身子。”
“走吧,别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贾升向陶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拉一推将王诘带出了屋子。
天色阴沉,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紧密交织如网笼罩。
王诘心怀着怨意,不紧不慢的跟在贾升和陶子身后。
此时,平钰正站在望仙台上,一边凭栏远眺,一边与李婳交谈:“唉,岁月如梭,一晃三十多年了,昔日往事仍是历历在目让人难以忘怀……”
“沧海桑田,世事颇多变幻;”李婳顿了下,凝视着平钰,“如今圣上在位,姑母尽可随意潇洒求仙问道了。”
平钰看似有些怅然,轻叹道:“奈何青春苦短、芳华尽褪,心却难有归宿哪。”
“您还舍不得他……”
“怎能割舍得了?”平钰凄然一笑,“他,就像漫漫长夜里的一道闪电,让一潭死水骤起波澜,重燃希望之光……”
“情深几何,可惜仍留不住他的心。”李婳缓了缓,抬高了声音,“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两人正说着,贾升和王诘到了近前,拜见过平钰公主和李婳郡主。因一时走得匆忙忘带了雨伞,两人皆浑身湿淋淋的。
贾升借口去换一身干衣,带着陶子去了一边。
静默了片刻,王诘问平钰,何事唤他?
李婳抢先道:“明知故问。乐坊到此不过百步之遥,你竟然走了这么久。”
王诘赶忙解释,说太乐署正忙于演练节目,他一时难以抽身,故而耽搁了。
平钰指了下桌上的古琴,微笑道:“我要走了,临行之前想听你再奏一曲《凉州词》。”
王诘听了如释重负,轻诺了声走到了桌前,正欲坐下来弹奏,又被平钰喊止住了,说他衣衫尽湿,还是先换身干衣吧。
“不必了。”王诘说着拨弄了几下琴弦。
这时贾升已换好了衣服,对着王诘喝斥道:“别再惹公主生气了,还不赶紧去换。”
王诘仍不肯离座,一边拨弄着琴弦,一边朗声道:“这身旧衣乃爱妻缝制,在下穿着自在些。”
平钰听了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负心郎,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婳说着将一杯剩茶泼向了他,“不识好歹!”
王诘一时猝不及防,被茶水浇湿了胸口。
“婳儿,休得乱来!”平钰生气的瞪了李婳一眼,回过头来对着王诘道了声歉。
宁芯捧上一身道士的素衣,道:“换吧,小心受了寒凉。”
王诘一时难以推脱,于是起身走到了廊前,将湿衣脱下了放在了石几上。
王诘换过了那身素衣,走到琴案前坐下了。他微闭双目强压住心头的愤懑,弹奏了起来,不时抬头望一眼空濛的雨雾。
平钰公主听着琴曲若有所思,不知不觉泪湿了双颊。
贾升见无人注意,向陶子使了个眼色。陶子趁着王诘不备,悄悄走到了那堆湿衣前,偷走了库房钥匙。这一切全被平钰公主看在了眼里,但她泪眼朦胧一句话也没说。
贾升见陶子走远了,于是找了个借口跟着离开了楼台。
陶子一回到乐坊,便打开了库房门,取出了那些黄狮子衣。他将乐工召集到一起,说王诘交待过了,演出在即为亲身体验一下效果,叫大家穿上新衣排练。
见有人怀疑、反对,陶子赶忙解释,说确是王诘之令;以前他也曾穿过黄衣演练,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在陶子的极力撺掇下,众乐工一时激情难奈纷纷穿上了黄狮子衣,兴高采烈的轻舞了起来……
望仙台。
见王诘仍在专心弹琴,李婳试探道:“王乐丞,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王诘微闭双目,一脸漠然。
李婳又道:“你就不想想自己的仕途、家人……”
见王诘仍闭口不语,平钰愤然道:“明日我就要走了,难道你真没有一句话说?”
王诘听了心头倏的一紧,不小心猛一用力扯断了琴弦。他起身离座,道:“殿下,曲已毕,我该走了。”说罢,他头也不回走到了廊下,重新换过了那身湿衣。
王诘走了几步,下意识的摸了下腰间,惊道:“不好,钥匙呢……”
王诘冒着冷雨一路跑回了乐坊,见众乐工正穿着黄狮子衣嬉闹成一片,登时又惊又恼,差点晕倒了在地上……
皇宫,麟德殿内。
炫帝正在和杨嗣郎、太子两人谈话。原来,两人一早进了宫,来向炫帝拜年、问安,竟一前一后不期而遇。君臣二人闲谈了一阵,太子不知杨嗣郎此来究竟有何意图,于是默然陪坐在一边不肯离去。
杨嗣郎对太子的表现似乎并不在意,他瞅了个空当,对炫帝说,有一事他想了很久了,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炫帝轻皱眉头,问何事?
杨嗣郎道:“陛下为平钰公主婚嫁一事发愁,臣思前想后,愿斗胆举荐一人。”
炫帝问,何人?
杨嗣郎说,是褚漠寒之子——褚庆。
“噢,原来是他。”炫帝猛然记起来了,朗笑了几声,“此人仪表堂堂、谈吐不凡,印象倒是还不错嘛;杨爱卿,你与褚漠寒素来不和,今儿怎会说起了此事?”
“回陛下,臣与褚将军并无什么过节,只是治国理念有别、政见不一罢了。臣此举也是为陛下分忧,为皇公主谋得百年之好。”
“嗯,爱卿费心了。”炫帝听了甚觉欣慰,稍作思索扭头又问太子有何看法?
太子迟疑了片刻,小心回道:“父皇,儿臣以为皇姑母素来行事任性,此事还需征求她的意见。”
炫帝“嗯”了声,复对着杨嗣郎说,此事不急,待他探问过平钰的口风再说。
话音才落,一个小黄门来报,说贾升前来觐见。
不一会儿,贾升带着陶子神色慌张进了殿内,上前拜见过炫帝,一边道:“陛下,臣有罪哪。”
炫帝愣了下,问何罪?
贾升道:“臣有失职之罪。太乐丞王诘趁微臣不在,命乐工们穿着黄狮子衣随意嬉闹,实是大不敬哪。”
见炫帝面露不悦,杨嗣郎赶忙奏道:“陛下,黄狮子衣仅供您赏乐时用;王诘肆意妄为、蔑视皇威,犯有欺君之罪!”
炫帝听了立时大怒,降旨欲将王诘下狱问罪。
“父皇且慢。”太子鼓足了勇气,“儿臣以为,仅凭贾升一面之辞,不足为据;何不传王诘前来,当面查问。”
炫帝瞪了太子一眼,似乎心软了下来。
贾升指了指身后的陶子,又道:“陛下,何需叫他前来,乐正陶子可以为证。”
陶子上前跪拜道:“陛下,贾大人所言属实;王诘擅令乐工穿戴黄狮子衣,皆奴才亲眼所见……”
杨嗣郎对炫帝说,王诘恃才傲物一贯蔑视君上;前些日子冒犯公主,今日又违宫规礼制,其罪不可赦!
太子听了慌忙为王诘开脱,说他诗书画乐样样俱佳;自他进了太乐署,写曲、演奏、排练歌舞,梨园为之焕然一新,还请炫帝网开一面。
“嗯,此人确是有些才华,不过留之难以服众,囚之又未免有些可惜。”炫帝沉吟了片刻,下旨将王诘贬为渭州司库参军,限其三日内动身,永不许回京!
王诘遭贬后愤懑难平,他简单收拾了下行礼没精打采的回了家。
楼月正在给王父煎药,见王诘背着行囊一副垂头丧气地模样,忙问他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京城待不下去了,”王诘丢下了行囊,哭丧着脸道,“乐工们趁我不在,擅自穿上了黄狮子衣演练,圣上一怒之下将我贬到了渭州。”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纳闷……去见平钰公主前,我已将那些衣服锁在了库房,钥匙也随身带着。”
“别说了,准是那黄脸婆叫人干的!”楼月不假思索道。
“不会吧,她可是一直在我身边。”
“唉,你遭人陷害仍执迷不悟,真是深陷其中拔不出来了!”
“这,”王诘突然想起来了,“对了,当时贾升也在场……”
“贾升,他为何害你……”楼月听了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夫妻二人正交谈着,王询带着贾升走进了屋子。
王诘见了一脸冷漠,问他来何事?
贾升赔着笑脸,欠身道:“我是来为王兄送行的。”
“哼,别假惺惺的了!”王诘愤然道。
“唉,贾某也是有苦难言呀。”贾升长叹一声,“王兄遭贬,你说谁的损失最大?当然是贾某了。太乐署有你在,写曲、排练、演奏、接待,样样不用我操心;再说了,你我朝夕相处情同手足,又赠我字画、印章,我岂能忍心你离去?”
“你不舍得我走,那是你要用我;可出了此事,你也难逃其咎!”王诘冷言以对。
“咳,怨我也罢恨我也成,可不能冤枉我!”贾升抬高了调门,“你想过没有,公主为情所伤,她什么事能做不出来……”
楼月听了恨恨道:“又是她!”
“唉,王兄前脚离开了乐坊,我就晕倒在地。”贾升说着挤出了几滴眼泪,“这么好一个兄弟,说走就走了,搁谁也痛心哪。”
王诘慨叹道:“走了、走了,心反倒是放下了。”
贾升向门外喊了声,随即走进了两个仆人,抬着一只大包袱,放到了桌上。
“渭州地处荒僻、冬季酷寒,这一床狗皮褥子、一件白狐皮大衣,还有一顶雪貂帽,你用得上。”贾升将包袱打开了,一脸笑意。
未等王诘开口,楼月欠身道了声谢。
贾升凑近了一步,对着王诘低声道:“对了,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呢。”
“哦?”
“据说平钰公主要嫁给褚庆了。”
“这……”王诘听了很是惊诧。
贾升轻捻着短须,道:“虽说公主还没同意,可陛下已经答应了。”
静默了片刻,王诘道:“说这些何用,反正我要走了……”
“她不是老缠着你不放么,”贾升嘿嘿一笑,意味深长道,“她这一出嫁,你才算是真正解脱了……”
八十章 炫帝乱点鸳鸯谱 褚庆误迎惠王女
炫帝欲将平钰公主嫁与褚庆的消息很快从宫内传到了宫外,没多久,便在京城的达官贵人间传得沸沸扬扬。
林弗闻讯后心内一阵恐慌,他担心褚庆不乐意,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于是命人将他带到了月堂。
两人刚一见面,林弗便冷冷道:“恭喜小王爷了。”
褚庆一脸困惑,问何喜之有?
“平钰公主就要嫁与公子了,难道不值得贺喜?”
褚庆听了一头雾水,待问明了事由这才缓过了神,笑道:“只怕是谣传罢了,大人又何必当真!”
“看来公子还蒙在鼓里呢。”林弗板着面孔,“老夫且问你一句,若是陛下令你完婚,你当如何应对?”
“这……公主为人任性骄横,且长我数十岁之多,我必一口拒绝;若还不成,一走了之!”
“抗旨不遵,如此一来公子将大祸临头矣!”见褚庆愣怔无语,林弗干咳了声,缓缓道,“听着,老夫尚有一言;若是陛下降旨,公子可接旨不起,当面向钦差哭诉你已和他人订下了婚约,恳请陛下恕罪;老夫呢,再择机向陛下当面陈情,或可保公子无忧。”
“多谢大人指点。”褚庆皱了下眉,又问,“只是晚生仍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哼,这还不是杨嗣郎的主意!”林弗脸带怒色,顿了下,“老夫实在担心这又是他设下的圈套哪。”
褚庆听了心头猛的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午后,岑燊到了芷园,来见李云翰。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岑燊说起了王诘被贬渭州一事。
李云翰听了登时一惊,道:“遭此一劫,他的仕途可就全毁了!”
“嗯,确是有些可惜。”岑燊唉叹了声,“不过能摆脱了平钰公主,他倒也心安了。”
“不,你想得太过简单了,”李云翰嘴角微微一撇,“公主的心性我再了解不过了,无论王诘走到哪儿,她岂肯轻易罢手!”
“当然会了。”岑燊语气坚定,“听说圣上欲将她嫁与褚庆,她若成了婚还有脸死缠着王诘不放?”
李云翰听了会心一笑:“噢,原来如此。”
这时武七带着房东蓝伯来见。原来芷园的一年租期将至,却迟迟不见李云翰前来续租,故此登门问个究竟。
李云翰听明了来意,赶忙向蓝伯致歉,说他打算再租住半年。
岑燊劝蓝伯不急,好言抚慰了他几句;待问清了蓝伯的住址,说他会去交付租金的。
蓝伯听了满心欢喜,当下二话不说离开了芷园。
两人又交谈了一阵,岑燊看似有些心神不宁,借口手头有事要回少阳宫。临行之前他又叮咛了李云翰一番,说王诘被贬,他就不去送行了;若见了王诘,请李云翰代问一声好。
李云翰爽口答应了,说他待会儿就去归义坊。
蓝伯回到了城西待贤坊家,坐下来歇息了一阵,正在闭目小憩,忽见门帘一挑,走进来了三个腰别长刀的年轻壮汉,个个身材魁梧相貌凛然。他怯怯一看,认出了那为首之人,却是岑燊。
岑燊向蓝伯拱手行了礼,命侍卫呈上了一只包裹,当众打开了,内有五十两黄金。他说要买下芷园,让蓝伯开个价。
蓝伯听了面露难色,说那宅子乃先祖遗留之物,实在舍不得卖……
岑燊阴沉着脸,说是太子看上了此宅;若不答应,他无法向太子交待。
蓝伯听了惊惧不已,犹豫了一阵,小心问道:“那李先生呢……”
岑燊冷笑一声,劝他不必多问。
蓝伯见状虽有不乐,也只好答应了。当下他收了黄金,写好了卖房契约,将其交给了岑燊。
归义坊,王诘宅。
一想到要离京,楼月的心里百感交集难以言表。她在京城生活了二十余年,京城的一草一木都让她分外留恋。可是能摆脱平钰的纠缠,和心上人生活在一起,虽是去一个陌生、苦寒之地,她也心甘。目下,她唯一的遗憾就是临行之前没能为父报仇杀了元冲……
她收拾好了行李,坐在窗前凝思了一阵,王诘、王询匆匆走进了屋子。王诘说,他已告诉了父母,就说是到渭州出一趟远差,过些日子便回。随后,他转过了身子,又叮嘱了王询几句。
楼月“嗯”了声,指着桌上那两只大包袱,说时候不早了,催他赶紧上路。
王诘突然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道:“唉,想不到我闯荡京城多年,一朝失意,竟没一个兄弟前来送行……”
话音未落,忽听得院内有人高呼王诘之名。王诘出了屋子一看,却是平钰、宁芯二人。
平钰眼含些许忧伤之情,对着王诘低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正巧被楼月瞧见了,她登时来了气:“装什么好人呢,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王诘冷冷道:“托殿下之福,送我远离这是非之地。”
“你误会了,我真没害你。”平钰鼓足了勇气,“这都是贾升在背后捣的鬼。”
“还想洗清自己?”楼月柳眉一扬,“晚了,说什么也没用了!”说毕,她拉了把王诘就走。
平钰不让,一把拽住了王诘,一边让宁芯呈上了只包裹给他,道:“这件锦缎金丝大衣,带上御寒吧。”
“哼,鬼才稀罕呢!”楼月一把推开了。
王诘见平钰泪湿眼眶,深情款款的凝望着他,不免有些黯然神伤。
三人正僵持间,李云翰进了院子,见此情形一下子全明白了。他心生一计,对着平钰拱手笑道:“恭喜师姐,云翰有贺了。”
平钰听了一愣,问他此话何意?
“听说师姐要嫁与褚庆,难道不值得道贺?”
“可谓大喜之事哪,”王诘略带些幸灾乐祸的口吻,道,“可惜我要去渭州了,喝不上你们俩的喜酒了。”
平钰听了一头雾水,怒道:“瞎说!”
李云翰淡然一笑:“师姐息怒;有道是无风不起浪,不然,师弟又岂敢乱言……”
平钰强忍着心里的火气,问他从何得知?
“怎么不信?”李云翰摇了摇头,将目光对准了平钰,“你还是去问问圣上吧。”
平钰听了狠狠的瞪了李云翰一眼,带着宁芯怒气冲冲离开了王宅。
待平钰走远了,李云翰将那日面见贾升之事向众人扼要述说了一遍。王诘听了虽是赞许,可仍不免有所顾虑,道:“想让她嫁给褚庆,这也太难了……褚庆若是得知了实情,岂不更恨你!”
“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李云翰淡然一笑,缓了缓又道,“只是想惩治一下他们二人;即或不成,好歹也会让其收敛一些。”
“嗯,也是。”王诘听了会心一笑,随后和楼月带着行李出了门,与李云翰挥泪而别上了马扬长而去。
庆华宫,御园。
炫帝在杨嗣郎的陪伴下,沿着龙池岸边漫步赏景,不时回过头来听他说上几句。
杨嗣郎说臣僚们私下对林弗颇多非议,认为他年老体衰已难以应对繁杂的政务,却又不肯提拔年轻有为之人,致使政务效率十分低下。
炫帝听了停下了脚步,说他也曾考虑过此事,只是囿于其为官多年树大根深,一时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动他。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太监来报,说林弗有事觐见。
炫帝听了只觉好笑:“真是的,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不一会儿,林弗随着小黄门到了近前,未及参拜,炫帝便道:“听说林爱卿近来身子不适,朕正想派人去看你呢。”
林弗深施一礼,道:“多谢陛下;臣这咳喘病已患有多年,每逢岁末酷寒之际,便会有所加重;不过以御药调理了几日,已没什么大碍。”
“嗯,不错。”炫帝皱了下眉,问他此来何事?
林弗说,只因南诏迟迟未定,他忧心如焚夜不能寐。为保南境长久安宁,他愿献上一策。
“林爱卿费心了;说吧,是何良策?”
林弗高声道:“陛下,平定南诏需得从长远考虑,以攻心为上。南诏有四大土司,多年来他们为抢夺地盘相互攻伐。朝廷不妨对其采取分化、优抚之策,愿归顺者可多赐以钱粮布帛,并委以要职;对于个别死硬者,可断其粮草围而不打,以示宽大。如此不出两年,则南诏定矣。”
炫帝听了甚是高兴,道:“好一个攻心之计。有此良策,南诏无忧矣!”
杨嗣郎听了并不以为然,说这不是养贼为患吗?那些土司的胃口可大着呢,只怕还没等朝廷喂饱,官兵一走,他们又翻脸不认了。
炫帝听后登时沉下了脸,一声不吭。
杨嗣郎又说,南诏蛮夷实难教化,且背后有吐蕃为援,朝廷与其耗费钱粮收买人心,倒不如在其四周驻以重兵,以示威慑。待其内乱,再起大兵一举灭之。
“嗯,二位爱卿所言各有道理。”炫帝轻捻了下龙须,呵呵笑道,“朕意呢,目下且不宜大举用兵,以保持南诏现状为好。”
林弗、杨嗣郎见状只好停止了争论,齐声道:“陛下圣明。”
话音才落,忽见平钰气呼呼的走到了近前,对着炫帝高呼:“皇兄,王诘冤枉哪。”
炫帝一愣,问有何冤情?
平钰说,王诘遭贬皆因贾升陷害,恳请他收回成命。
“这……”炫帝听了一时困惑不解。
杨嗣郎对着平钰冷冷道:“殿下,君无戏言。圣上旨意已下,岂能朝令夕改!”
“不,我要还他一个清白。”平钰语气坚定。
炫帝似乎想起来了黄狮衣舞一事,对着平钰温言道:“说真的,朕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小妹又何必替他说情!”
平钰道:“既是有冤,就不该贬逐!”
“并非贬逐,”炫帝嘿嘿一笑,“小妹放心,皇兄只是让他去渭州好好反省一下,以观后效。”
平钰听了稍稍心安,缓了缓又道:“还有,听说皇兄欲将小妹嫁与褚庆,可有此事?”
“这……朕正想问你呢。”炫帝面色凝重,“这么多年了,你孑然一身飘来飘去,皇兄着实有些不忍心哪。”
“我的事我做主。再说了,我与那褚庆既无缘分,更无一丝一毫情义可言。”
炫帝听了十分生气,道:“小妹呀,正因你任性惯了,皇兄才要为你做一回主!”
杨嗣郎劝道:“常言道,‘长兄如父’,殿下可要体谅圣上的一片良苦用心哪。”
“哼,我还没问你呢,”平钰狠狠的瞪着杨嗣郎,“这骚主意可是你出的?”
“微臣不敢,”杨嗣郎身子一颤,换了副笑脸,“如今褚漠寒坐拥三镇兵马,殿下若嫁与褚庆,那老褚家岂不对朝廷更为忠心!”
“笑话,褚漠寒忠不忠那是他的事,休要拿我去讨好!”平钰回过了头复对着炫帝,泣道,“皇兄,别的什么我都可依你,唯有这婚嫁一事实难从命。你若再强逼,小妹宁可老死山林,也不愿与自己不爱的人苟且一日!”
“这……”炫帝听了一时语塞。
林弗在一边听了心头暗喜,干笑了下,道:“殿下息怒,陛下只是随口说说,你又何必当真!”
炫帝见有台阶下,赶忙换了口气:“没错,朕当然尊重小妹的意见了;若是小妹不肯答应,那就算了。”
平钰恨恨的瞪了炫帝一眼,随之拂袖而去。
“唉,这个小妹……”炫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长长叹息了一声,对着林弗道,“只是此事既已传出,若让褚漠寒听到了,他又会做何感想?”
林弗建议,不妨另择一女嫁与褚庆;如此一来,既消解了君臣误会,又彰显圣上仁爱大度。
“另择一女……”炫帝苦笑了下,“这可难为朕了。”
杨嗣郎说,惠王的小女儿荣义郡主尚待字闺中,且貌美贤惠,不如将她赐与褚庆,岂不两全其美。
“不错。此二人门当户对、倒也般配。”炫帝笑道。
林弗听了忙说不可,此事还需征得褚庆同意才行。
“别啰里啰嗦了,”炫帝很不耐烦,当即降下了旨意,将荣义郡主嫁与褚庆,令其择日完婚。
杨嗣郎听了甚是得意,又提议为将婚事办得隆重体面些,可命礼部会同骆峰协办。
“好。”炫帝神情有些激动,“告知褚漠寒,到时候朕也要参加其子婚庆。”
静默了片刻,炫帝见林、杨二人仍不肯离开,于是搔了下后背,轻叹道:“唉,京城岁寒,朕好久没有泡温泉了,身上皮肤干裂奇痒无比……”
杨嗣郎听了当即会意,说他愿随驾一同前往温泉宫。
炫帝点了点头,说那就后日出发。
很快,惠王便接到了赐婚旨意,他倒是很认可这门亲事,震惊之余不免有些欣喜。
李婳听说了后不由得陷入了迷惘,她实在不明白此事为何会落到了自己身上。她静坐在窗前,努力追忆和褚庆在一起时的场景,想了许久,心绪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八十一章 解心结骆峰迷途知返
伏龙山庄。
连日来,因有眉黛在身边悉心陪侍,褚庆情坠温柔乡,与她在京城四处游玩、宴饮,好不快活。
这日午后,他在园中垂钓了一阵,返身回到了亭下,一边与眉黛饮茶,一边询问她的父母近来可好?
眉黛轻皱眉头,说她昨日才去探望过,父亲的腿病又犯痛了,忧心回不了渔阳老家。
褚庆劝她不必多虑;说改日请一位京城名医为其父诊治,再将养些时日就会好的。
两人正说间,只见倪遂带着一位钦差进了园内。那钦差见了褚庆,当面向他宣达了旨意,命他和荣义郡主择日完婚。
褚庆听罢,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待他缓过了神时,那钦差早已走远了。
褚庆为此又惊又怒,将圣旨狠狠地甩到了地上,骂道:“娘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真是喜从天降哪,”眉黛心里起了炉火,在一边讥讽道,“逢此喜事,公子又何必发怒呢!”
褚庆听出了话音,走上前来安慰她:“黛儿,对不住了……”
“公子放心,新人进门,小女不会有一句怨言的。”眉黛眼神冷漠,哼了声扭着细腰走开了。
褚庆神情恍惚回到了客厅,独自坐着发呆。正凝思间,倪遂带着扈总管来见。
扈总管一见面便说,他奉了林相之命,劝褚庆尽快奉旨成婚。
褚庆听了心头一震,忙问他可知此中内情?
“别问了,那还不是杨嗣郎的主意。”扈总管漫不经心道。
“娘的,又是他!”褚庆咬牙道。
“怎么还不满意?”扈总管干笑了两声,“此番能娶荣义郡主,林相已是尽力了。”
“大人误会了,我怎会埋怨林大人呢。”褚庆陪着笑脸,“只是此事太过仓促,褚某尚无一丝准备。”
“是吗?林相说了,此事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扈总管脸色阴沉,“而今生米已做成了熟饭,公子可要好自为之哪!”
送别了扈总管,褚庆思前想后,写了一封信,吩咐家丁即刻将信送往渔阳。
随后他又叫来了眉黛,命她去一趟芷园,约李云翰在曲江风义亭见。
进奏院,书房。
骆峰正在审议邸报的样稿,忽闻阿春来报,说是礼部侍郎张荟到了,他慌忙起身出了书房。
两人见面相互行礼,骆峰笑着将张荟迎进了客厅。
刚一落座,张荟便说圣上有旨,命褚庆与荣义郡主择日完婚;为筹办好婚庆,礼部会派人与他携手合作。
骆峰听了既惊且喜,赶忙点头答应了。
张荟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请大人尽快告知褚将军,定下大婚吉日;到时候陛下也会御驾亲临。”
“大人放心,骆某稍后便派人去渔阳,禀报于他。”
“好,那张某就静等大人的回信了。”张荟说罢离开了进奏院。
两人的谈话被窗外的妙锦偷听到了,她顿觉释然,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忧虑愤懑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激动过后,她想将此喜讯尽快告诉李云翰。
李云翰受邀赶到了曲江。
到了风义亭前,只见褚庆独坐于亭下对着一湖碧波凝思,于是朗声笑道:“哟,褚公子到了,不,该叫你小王爷了……”
褚庆见了赶忙起身行礼,苦笑了下,道:“李兄切莫生分,还是叫我褚庆好。”
褚庆请他落座,一边为他倒了杯茶,满脸堆笑道:“不知李兄近来忙于何事?”
“上山学道炼丹,下山醉酒寻欢;独居于闹市寒舍,赋诗于青楼客栈……”
“兄长风流洒脱,真是羡煞小弟了。”褚庆轻轻皱了下眉,“此次约兄长相见,只想推心置腹以释前嫌。”
“什么前嫌……”云翰装作不解。
“这,”褚庆顿了下,“你我兄弟情同手足,何必为争一女子而起仇怨。”
这时,恰好妙锦来找李云翰。原来她想将炫帝赐婚一事告知李云翰,从芷园一路寻访到了曲江。见他正与褚庆谈话,于是悄悄绕到了背后偷听。
“公子可是来问罪的?”
“怎么会呢。”褚庆轻轻摇头,“这几日我闭门思过,多有反省。兄长着实不易,只身飘泊在京,空怀济世之才而无以施展……要是再因一女子而生怨,着实令小弟愧疚难奈呀。”
“别绕来绕去了;说吧,你想怎样?”
褚庆迟疑了下,道:“念在你我兄弟情份,小弟愿让出骆姑娘。”
“算你有自知之明,其实她根本就不爱你。”
“我退出可以,不过……”褚庆干笑了下,“有一个条件。”
“哦?”
“武德秘宝。”褚庆压低了声音,“十日之内,若能找到此宝,你我兄弟二一添作五、共享富贵。”
李云翰听了故作紧张,道:“那要是过了期限呢?”
“若是逾期未成,她仍是我的。”
李云翰起身踱了两步,故作神秘道:“这可是笔大买卖!一个月,怎样?”
“一月,也太长了……”
“你不答应?”李云翰拂了下衣袖,装作欲走样,“那就算了。”
“好,就一月。”褚庆拦住了他。
“还有,在此期间你不许再骚扰骆家人!”
“嗯。”褚庆无奈点了点头。
“好,一言为定。”话毕,李云翰扭身而去。沿着曲江岸边走了约莫三五十步,妙锦从身后疾步赶上了他。
“正想去找你呢;”李云翰面色恬静,“刚才和褚庆谈过了,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骚扰你和家人了。”
“你呀,又上当了。”妙锦急切道,“他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他要和李婳成婚了。”
“什么,他和李婳成婚……”李云翰震惊万分。
“是的,圣上已降下旨意,令他们二人择日完婚。”
“噢,原来如此。”李云翰思忖了一阵,似乎有所明白,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道,“我之所以答应呢,是想拖住他,进而延缓褚漠寒起兵。”
妙锦听了这才心安了些,叹道:“真是用心良苦哪。”
静默了片刻,李云翰又道:“只是令父陷得太深,一旦渔阳有变,恐受牵连哪。”
“李兄之意……”
“若是能劝他尽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就好了。”李云翰说着抬起了头,仰望着远方苍茫的天际。
当妙锦带着李云翰回到了进奏院时,骆峰正在园内独自散步,看上去心情十分愉快。他见了李云翰到了微微颔首,道:“先生来的好,请到书房一叙。”
进了书房尚未落座,骆峰便沉下了脸,道:“上月有人入府行刺,事后曾有人怀疑是你。多亏骆某极力陈言,才帮先生洗清了嫌疑。”
李云翰听了有些不置可否,淡然一笑。
“以后呢,恳请先生别再和小女来往了。”骆峰眼神犀利紧盯着他。
“大人的苦衷我当然理解;不过,即便我与妙锦断了关系,大人仍恐有性命之忧。”
“哦?”
“我想救你和家人。”
“救我?”骆峰冷笑了下,“笑话!”
“大人想想看,当下褚漠寒手握重兵意欲谋反,一旦东窗事发,岂不连累了您和家人?”
骆峰面色肃然,道:“先生切不可乱讲!”
“在下不敢。褚漠寒勾结林弗等奸人,贪赃枉法、沆瀣一气,此其罪一也;大肆招兵买马,修筑雄武城,囤积粮草、兵械,此其罪二也;指使河东帮私贩盐铁、良马,此其三也……”
骆峰摆了下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先生所言皆虚也。看来是受人蛊惑,对褚将军成见太深了。”
“是吗?”
“这些呢,只不过是你看到的表象罢了。”骆峰斟满了一杯酒,递与李云翰,“褚将军镇守边关抵御外寇,二十年来从未在他手上丢失过我大唐一寸土地;其二,渔阳北有突厥、奚人,东有契丹、新罗,处于强敌环伺之下,且城小破旧,若不修筑雄武城驻以重兵,一旦为强敌所困,仅凭渔阳一座孤城实难久守。可是,既要守城,那当然少不得兵援、粮饷了。
至于说他勾结朝中权贵一事,那更是误解了。渔阳距京千里之遥,未及军情上达,而战机稍纵即逝。褚将军结交权贵,无非是想求得他们的鼎力支持,便于战时用兵不受掣肘。”
“骆大人,别再替他狡辩了。”李云翰放下酒杯,愤然道,“那只是过去的褚漠寒。而今的他野心膨胀,心中早就没了陛下、朝廷。我去过渔阳,城内多建有拜火教神庙。褚漠寒以祆神自居,号令民众、兵将加入此教,要他们只效忠于他一人。其谋反之心昭然若揭,难道非要等到他起兵之时你才会信?”
骆峰听后沉思了一阵,语气变得和缓了些,道:“先生多虑了,骆某是在为朝廷做事,并非为他一人!”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一味效忠于他?”
骆峰长叹一声,道:“这些年我勤勉做事,还不是为报他知遇之恩哪。”
“哦?”
“二十年前,我从长沙进京赶考,落榜后身染恶疾、穷困潦倒,正是他收留了我,带我到渔阳听差。此后,他官越做越大,我呢,也跟着步步高升。”骆峰轻啜了口酒,“九年前,我奉命进京做了进奏官,虽说不上什么飞黄腾达,可也是人前显贵风光一时。”
“那些早就过去了。这些年你也为他做了不少事,该报的皆已报了,又何必执迷不悟!”
骆峰听了面露愧色,低头不语。
这时妙锦走了进来,对着骆峰道:“李兄言辞未免有些过激,可也毕竟是一片好意,为您和家人思虑……”
“这个我懂,可是……”骆峰欲言又止。
“目下唯有悬崖勒马,方可脱离险境。”李云翰道。
“陷得太深,怎能轻易拔出?再说了,老母尚在渔阳,她又该怎么办?”
妙锦见父亲气色有些不大好,于是赶忙劝李云翰别说了,让她爹再想想吧。
“嗯,”李云翰点了下头,凝视着骆峰,“今日之言有所冒犯,还请大人见谅。”说罢,他起身离开了进奏院。
李云翰走后,骆峰为之忧心忡忡思量了许久。他取过酒来,连饮了好几杯。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斗争,他终于对褚漠寒有所醒悟,决定不再为其卖命了。
当晚,他独坐于书房,为防不测,将这些年来贿赂朝官之事一一记录了下来。
写好后,他斜靠着椅背长长吁了口气,似从迷梦里苏醒了一般,瞬间感觉轻松了许多……
渔阳城。帅府。
褚漠寒接连收到了骆峰、褚庆的急报,他十分吃惊,急忙找来了严过商议。
褚漠寒拍了下桌案,怒目道:“娘的,俺家娶媳妇,他皇上老儿净瞎操什么心!”
严过道:“大帅息怒;此事皆因陛下受杨嗣郎撺掇,在下忧其用心险恶哪。”
“此话怎讲?”
“前番长公子受赐封官,今又迎娶荣义郡主,如此一来他岂不成了质子,拴在了长安……”
“哼,他敢动庆儿一根毫毛,看老子不活剥了他!”
“大帅息怒;旨意不可违,目下还需妥善应对才是。”
褚漠寒恨恨的跺了下脚,缓了下神,问他如何应对?
“为稳住陛下,大帅只有允了这门亲事、按期举办才是。”
“唉,也罢。”褚漠寒颇为无奈,点头答应了。静默了片刻,又问何时举办婚庆为好?
“十月初六。”
“十月初六……”
“是的,刚好在起兵前一个月。”严过小声道,“此间无论发生何种变故,也不至于影响三镇如期起事。”
褚漠寒听了随即应允了,命他将举办婚庆的时间尽快告知于骆峰、褚庆。
八十二章黑风峪截杀嗣郎 青城子报信临祸端
平钰回到了金仙观,静养了几日,仍深陷情伤难以自拔,决意还是离开京城。
宁芯得知后面露难色,说李婳婚庆在即,问怎么办?
平钰说不必等了,到时候派净尘法师行一份贺礼是了。随后她命人收拾好了行李,前往玉华观向师父道别。
紫旭真人正在斋室里闭目打坐,待听明了来意后,沉思了片刻,劝她在山上先小住两日。
平钰有些不大情愿,可又不好回绝,于是低下了头黯然不语。
紫旭看出了她的心思,温言道:“此山有灵气,到时候你自会明白为师的用心。”
平钰见状讷讷了两声,勉强答应了。
一转眼,两日倏然而过。
这日一早,平钰信步走到了驭鹤亭前,拜见过紫旭真人,道:“此山仙气渺渺、清风徐徐,一洗弟子往日心中阴霾;心静下了,却也不想走了。”
“嗯,不错,”紫旭手捻长须,微微一笑,“弟子明白了就好。”
“就这些……”平钰问。
紫旭站起身来,抬头遥望着南方的漫山雾霭,良久才回过了身子,道:“你与云翰情缘未尽哪。为师夜观天象,他将身有大劫,只有你助他度过了此劫,方可了却情缘羽化成仙。”
平钰听了甚是困惑:“请问恩师,不知有何劫难?”
“道者,非常道哉,”紫旭神色肃穆,缓了下,“此乃天劫也。”
平钰听了一时难以明白,可是碍于颜面也未再多问,装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点了点头。
探得杨嗣郎随圣驾去了温泉宫,倪遂急忙赶回了伏龙山庄,向褚庆做了汇报。
两人正密议着,阿蒯来见,呈上了一份小报,说是上面印有褚庆婚事的消息。原来阿蒯一早外出,见少凌在街头帮菩提印坊的小佟在散发小报,他颇为好奇于是就捎买了一份。
褚庆看罢勃然大怒,将小报撕了个粉碎狠狠地甩在了地上,道:“真是欺人太甚!”
阿蒯问他为何发怒?
褚庆道:“还未成婚,却已搞得满城沸沸扬扬,真是丢人显眼!”
倪遂劝他息怒;说若究此事的源头,还不是因那杨嗣郎所致。
“去,叫盘将军来。”褚庆冷笑一声,“这笔帐是时候该算清了!”
倪遂接令后急忙离开了客厅。
因褚庆将欲迎娶李婳,连日来眉黛为此颇感伤心。她思虑了好久,决意向褚庆请假,离开山庄一段时间,多陪陪父母。
眉黛简单收拾了下行李,拎着包裹才出了寝室没几步,忽见倪遂和盘蜥神色慌张走过,进了客厅。她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于是悄悄走到了窗前偷听。
原来褚庆欲刺杀杨嗣郎,命盘蜥带人假扮成回纥游商,在黑风峪设伏,待其从温泉宫返回时杀之。
盘蜥听了甚是兴奋,说杀他容易,不过官府一旦追究起来,又该如何应对?
褚庆说,多留些活口,做出劫财假象;命他事后带人火速返回渔阳。
眉黛在窗外听了两人密谈,不禁暗吸了口凉气。她正欲走开,不料褚庆送盘蜥出了屋子,见她手拎着包裹,不禁愣了下,问她为何在此?眉黛噘着嘴说,她想离开庄园多陪陪父母,前来向他道一声别。
盘蜥见状,径自离去了。
褚庆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干笑了下走到了眉黛身前,轻抚着她,道:“生什么气呢,留下吧……”
“公子眼中从没有奴婢。郡主就要进门了,我岂能不给新人腾地儿!”
褚庆听了强按住心头怒火,道:“黛儿,我也是被逼无奈哪……这全是杨嗣郎在背后搞的鬼!”
“口是心非。婚宴都快摆上了,还想骗我!”眉黛一脸忧伤,嗔怨道,“小女命贱,生来就是做奴婢的!”
眉黛说着欲走,褚庆伸手去拉她。眉黛急忙躲闪了下,不料因用力过猛,磕在了花架上,额头上顿时渗出了血滴。
眉黛并未在意,拎着包裹一拧身跑开了,不料头上戴的那只银钗却落下了。
褚庆正欲上前追她,忽然一个仆人匆匆跑了过来,说李婳在府门外求见,想约他一同外出游玩。
褚庆听了颇为厌烦,连声说不见。
仆人又问,该如何回复?
“蠢货,”褚庆瞪眼道,“就说我病了,待病愈之后自会去惠王府拜会她。”
因眉黛突然离走,褚庆为此闷闷不乐。他独自在园内散心,走了一圈,心情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这时仆人来报,说是荣义郡主又来了,随身还带了许多药物,非要见他一面不可!
褚庆听了很是不悦,正欲叫人出门回绝,不料李婳已抢先一步闯进了山庄。
褚庆闻声赶忙跑回了寝室。
李婳带着巧珠进了屋子,见褚庆躺卧在床昏睡了过去,于是轻声唤他。
褚庆睁开了眼,用力坐直了,无精打采道:“郡主,你来了……”
“公子又生分了,还是叫我婳儿好。”李婳双眉微蹙,脸颊绯红,“听闻公子染病,我放心不下,急忙买了些人参、虫草、石斛等药材。”
“昨日酒后受了风寒,头痛发热。”褚庆干咳了两声,“才服过药,已没什么大碍。”
“是吗?”李婳听后稍稍放下了心,“乍暖还寒之时,公子切莫贪杯;这些药呢,赶快煎服了,补补身子。”
“嗯,那是……”褚庆有些不耐烦,一边答谢,一边下了床。
静默了一阵,李婳深情凝望着他,道:“公子既领了旨,为何迟迟不见行聘礼?父王为此可心急了……”
褚庆呵呵一笑,道:“请转告令尊大人,这婚事呢,我记着呢,定会办得隆重体面。”
褚庆心里惦记着刺杀杨嗣郎一事,神态有些局促不安;他一边敷衍着李婳,只盼着她早点离开。怎奈李婳不仅没有丝毫去意,反而更贴近了他。
褚庆见她酥胸微露、姿色妩媚,不免春心荡漾,顺势将她搂在了怀里……
眉黛出了伏龙山庄,一路上怏怏不乐唉叹连连;她行到了曲江池边,腿脚有些累了,于是坐在了岸边的石几上,望着湖水发呆。
这时,恰好岑枫打马路过,远远的望见了她;待行到了近前,见她一脸惆怅、落寞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下。
“哟,一个人生闷气呢。”岑枫微微一笑,“莫非褚公子又欺负你了?”
“哼,用不着你管。”眉黛说着将头扭向了一边。
“别担心,”岑枫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走,我带你去找他说理。”
“不用了。”眉黛甩开了她的手,“我已离开山庄了。”
岑枫听了心头一惊,见她额头上有伤,探问道:“哟,怎么还受伤了?”
“不小心碰的。”眉黛稍稍低了下头。
岑枫“嗯”了声又问:“褚公子可没少宠你,你真忍心离开?”
“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婢女罢了……我走了他才不心疼呢!”
“真的?”
“嗯,”眉黛点了下头,“他要迎娶郡主,却说是杨嗣郎捣的鬼,还要派盘蜥去杀他……”
岑枫听了心头一震,故作平静道:“他是在骗你吧……”
“真的,今日在黑风峪……”话刚一出口,眉黛忽觉说漏了嘴,急忙又止住了,“算我多嘴,又乱说了。”
岑枫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着劝慰了她几句,随后告辞而去。原来她要急着去见达复,将方才眉黛所言尽快告知于他。
此刻,达复和李云翰、岑燊二人正在海明楼上的一间雅室里聚会。
岑燊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房契,请李云翰收下。
李云翰接过了一看,惊道:“你买下芷园了……”
“嗯,此乃玉面郎君之意。”岑燊漫不经心道。
“我只是在京小住而已,说不定哪一日就要离开了。”李云翰递上了房契,请他收回。
“此宅已在李兄名下,我又怎好收回?”岑燊说着一把推开了。
达复跟着在一边相劝;僵持了一阵,李云翰见盛意难却,只好收下了那张房契,道:“若他日离京,云翰自会原物奉还。”
三人正在畅饮间,忽见岑枫急匆匆进了屋子,说她方才路遇眉黛,闻听褚庆欲截杀杨嗣郎……
众人听了岑枫所述不免大吃一惊。
岑枫见众人仍面带困惑,于是补充了一句:“她像是怨恨褚庆,不小心说漏了嘴。”
达复“嗯”了声,问何时刺杀?
“今日,黑风峪。”岑枫答道。
“狗咬狗,这下有好戏看了。”达复朗声笑道。
“你真想让杨嗣郎死?”李云翰紧盯着达复,问。
“当然想了。”达复不假思索道,“他死了,朝中又少了一大奸佞。”
“不过一只臭虫,踩死它也太容易了。”李云翰忽然大笑了两声,“只是,老天还不让他死。”
“此话怎讲?”
李云翰喝了口酒,缓缓道:“二位想过没有,杨嗣郎虽是奸佞小人,可他与林弗、褚漠寒为敌,两方争斗互有牵制,太子方能在其夹缝下生存;一旦杨嗣郎死了,朝中就再也没人能与之相抗衡,如此一来不仅太子储位难保,国事更为堪忧!”
岑燊听了似有所悟:“没错,杨嗣郎一死,只会便宜了林弗、褚漠寒。”
李云翰对着达复道:“两害相比,孰轻孰重呢?”
“嗯,李兄所言有理。”达复面色凝重,“要不赶紧禀告太子,请他决断。”
岑燊摇了摇头,道:“这一来一去怕是来不及了。”
“这……”达复起身踱了几步,回头对着李云翰道,“要不兄长去一趟黑风峪,将此事告知于杨嗣郎。”
见李云翰有些犹豫,达复唉叹了声,道:“我身为待御史,不好出面哪。”
李云翰稍作思索,道:“那,万一太子不乐意呢?”
“李兄勿忧。”达复朗声道,“待日后见了太子,我自会向他说明。”
岑燊笑道:“李兄放心,我陪你去,以后见了太子也好做个见证。”
李云翰听后这才答应了。
他告别了达复,和岑燊出了海明楼,骑上马匆匆而去。不料这一切都被楼下盯梢的阿蒯看在了眼里。
李云翰、岑燊骑着快马一路飞驰,将到东城门时,迎面遇见了正在巡查的仝立。
两人并未留意,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向东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李、岑二人赶到了黑风峪口外,尚喘息未定,便远远的望见杨嗣郎一行车马奔了过来。
待杨嗣郎乘坐的马车刚进了峪口,李、岑二人蒙着面冲了上去,拦住了去路。
管家杨柯见是两个蒙面汉子拦路,上前喝问:“何方歹徒,竟敢拦截我家相爷?”
李云翰高声道:“烦请通报一声杨大人,在下有要事见他。”
杨柯冷笑了下,道:“好汉想要银子尽管开口,找我家相爷做甚?”
“我不是来打劫的,有要事告他!”
杨柯迟疑了下,道:“不必了,我会转告他的。”
岑燊拔出了刀厉声喝道:“若是他不来见,你们谁也休走!”
杨柯见状哆嗦了下,正要回身禀报,杨嗣郎已闻声跳下了车,走上前来拱了下手,道:“两位好汉,不知为何拦停本相?”
“入得此峪,有人要杀你!”
“杀我,”杨嗣郎心头一惊,表面上仍故作镇静,“笑话,天子脚下谁敢如此!”
“不信?等你明白时可就晚了。”
“你是谁,本相又凭何信你?”
“在下青城子——李云翰是也。”李云翰扯下了面具,缓了缓,“大人若是不信,可敢与我一赌?”
“赌,本相还从未输过呢。”杨嗣郎冷笑道,“说吧,怎么个赌法?”
“我若有虚言,愿以人头作保;不过,要是真有人行刺,有一事你必须答应。”
“何事?”
“郭翊将军蒙冤受害,还望大人能为他昭雪平反、官复原职。”
“哼,原来是为他说情的。”杨嗣郎眨了眨眼珠子,嘿嘿一笑,“好吧,本相且答应你。”
李云翰听了随即挥手放行。
见杨嗣郎一行人走远了,岑燊取下酒囊喝了几口,道:“这一回算是便宜他了。”
“是死是活,那就看他的造化了。”李云翰漠然道。
“嗯;我们也该走了。”岑燊望了眼苍茫的雾色,将酒囊往腰间一系,随即打马离开了。孰料那只酒囊没有系好,滚落在了草丛里。
杨嗣郎一行进了黑风峪没多远,忽然从路两边的深草丛里跳出了一伙蒙面汉子,他们个个手持圆月弯刀,拦住了去路,纷纷喊道:“留下过路钱!”
杨柯见那伙人来势凶猛当下惊惧不已,只好令车队停下了,独自带着银两前去交涉。
盘蜥持刀上前,喝问:“何人从此路过?”
杨柯陪着笑脸,道:“回好汉爷,是当朝宰相杨大人的车队。”
“可是杨嗣郎……”
“正是。”杨柯说着递上了装满银子的包裹。
盘蜥接过包裹掂量了下,怒道:“他娘的,就这么点,你是打发叫花子……”
“好汉爷,小人外出办差,只带了这么多。”
盘蜥不由分说一脚踹倒了杨柯,命手下搜车。
两个护卫马车的随从持刀扑了上来,可没出几个回合就被那伙蒙面人砍翻在地。
其他随从见了皆不敢反抗,纷纷弃了刀械、跪地求饶。
盘蜥冷笑一声,径直走到了马车前,骂道:“他娘的,死到临头了,还端什么臭架子。”说罢,他一刀捅向车内。只听得一声惨叫,从车上倒下来一人,浑身血淋淋的。
盘蜥抓起那人仔细辨认了一番,却是一位年轻后生的模样,不禁心里一慌。他扫视了一下人群,高喊道:“杨嗣郎呢?”
那些随从皆跪伏在地不敢吭声。
盘蜥一怒之下,将几个看似年长的随从全都杀了。
这时从远处奔来了一队禁军哨骑,盘蜥见势不妙,率领着部下趁着雾色仓惶逃走了。
原来,杨嗣郎听说有人行刺,为防万一他在峪口和一个随从偷偷调换了衣服,故意落在了车队后面。忽见前面的车队被围,他急忙钻入了灌木丛里躲藏了起来。
盘蜥刺杀杨嗣郎未遂,无法向褚庆交待,带着部下连夜逃回了渔阳。
八十三章办刺案暗流涌动 遗水囊百密一疏
黑风峪刺案后,褚庆为此惊恐万分。他苦苦思量了一阵,对着倪遂道:“如此看来,定是有人泄密了……”
倪遂同意他的看法,思索了片刻,说有一人十分可疑。
“何人?”
倪遂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凤头银钗,道:“此钗乃眉姑娘所遗之物,在客厅外发现的。”
“没错,她昨日是来过,”褚庆沉拿过了银钗端详了一阵,回想起昨日眉黛的种种异常表现,一时拿不定主意,又叫来了阿蒯询问。
阿蒯说,昨日午后李云翰与达复、岑燊等人在海明楼聚会。不知何故喝到了中途,他又和岑燊匆匆离去。
“去哪了?”
“像是往城东方向而去。”
“城东,这也太凑巧了吧。”褚庆摆了下手,示意阿蒯退下。
见褚庆犹疑不定,倪遂说他有一计;他凑到了褚庆身边,与之低声耳语了一阵。
褚庆听了频频点头,随后叫来了阿东,命他速去城南见眉黛,谎说是打听到了她失散多年的弟弟下落。
阿东见了眉黛,将褚庆所言告知了她。眉黛听后惊喜万分,当下辞别了父母,随阿东去了曲觞酒馆相见。
她进了酒馆,只见厅内倪遂冷冷地端坐着,身旁站了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丁,不由得心内一慌,缓了下神,问:“小弟呢?”
倪遂阴笑了下,道:“不这么说,你会来吗?”
“哼,你敢骗我!”眉黛扭身欲走,却被阿东拦住了。
倪遂拿起桌上的凤头银钗,喝道:“此钗可是你的?”
“没错,”眉黛不以为然,“临行之前去向公子道别,不小心落下的。”
“如此说来,你是偷听到公子的谈话了,”倪遂阴沉着脸,“说,你为何泄密?”
眉黛一脸委曲,道:“泄什么密哪,我可从未听到过什么……”
“看来你是不肯招了!”倪遂看了眼一边的家丁,道,“按王府家法,对主人不忠、泄露私密者当罚杖二十;来人,家法伺候。”
两个家丁听了拎着木杖上前,将眉黛按倒在地。
眉黛挣扎着抬起了头,流泪道:“你无端冤枉好人,今日就是打死我,也无可奉告!”
“还不想招……那就休怪老子不客气了!”倪遂恶狠狠的瞪着她。
眉黛奋力挣脱了开来,站直了身子,怒道:“敢动我一下,公子绝不饶你!”
“是吗?那就看你想不想道出实情了。”
“小女忠于公子,从不敢有一句虚言。”
话音刚落,褚庆挑开帘子走了进来,对着倪遂喝道:“你也太过分了,竟敢对黛儿用刑!”
眉黛哼了声,恨恨的瞅了他一眼。
倪遂见状登时慌了神,对着褚庆深深弯了下腰:“这……奴才失职,请公子恕罪。”
“既已知错,还不快滚!”褚庆狠狠的踹了他一脚。
待倪遂和家丁走开了,褚庆换了副笑颜轻抚着眉黛:“对不起,委曲你了。”
“哼,别演戏了!”眉黛扭过了头。
“唉,迎娶郡主实乃圣上旨意……其实我心里还是爱你的。”
“别装了!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婢罢了,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不!待此事一过,我要娶你做侧室。”
眉黛听了心头掠过一丝惊喜,轻声道:“算了吧,小女没那个福分,消受不起……”
“不信?”褚庆说着取出了一把小刀,割破了无名指,低沉着声音,“褚某愿对天发誓。”
眉黛见状迟疑了下,扑倒在了褚庆怀里。
抚慰了一会,褚庆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嵌玉金簪,说是算作给她的补偿……
眉黛见那金簪做工精致、沉甸甸的,不禁好生喜欢,戴在了头上。
两人深情相拥了一会,褚庆轻轻推开了她,长叹了一声。
眉黛问他何故叹息?
“唉,交友不慎,追悔莫及哪。”
“哦?”
“李云翰曾答应我,找到武德秘宝后两人平分;可没想到他突然变心要独吞此宝……故此愤懑难平哪。”
“真的?”
褚庆“嗯”了声,道:“据说他已进过宝库了;而那块鱼龙玉佩,就是打开宝库的密钥。”
眉黛摇了摇头,道:“公子也太多心了;若真是密钥,他早该藏起来了,怎会整日挂在身上招摇过市呢。”
“不,我太了解他了。”褚庆凝视了她一会,“怎么你不想帮我……”
眉黛嫣然一笑贴近了他:“小女愿听吩咐。”
岑燊一回到少阳宫,便向太子禀报过了给杨嗣郎报信一事。
太子听了神色慌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付果认为此事本不该管,而今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太子“嗯”了声,面露愠怒之色,道:“李云翰也太糊涂了,岂能如此行事!”
岑燊见状赶忙解释,说当时达复也同意了,认为这样做于太子更为有利。
“对本宫有利……”
“是的;李兄说当下林、杨争斗互有牵制,殿下方可无虞;若杨嗣郎死了,林贼没了制衡便会倾注全力对付殿下。”
付果并不肯信,对着岑燊冷冷道:“李云翰行事草率,这不过是他借以讨好杨嗣郎的说辞,你也会信?”
岑燊听了颇为不悦,将头扭到了一边。
太子呆呆地凝望着窗外,过了许久才回过了身子,道:“依李先生之心性,他决不会攀附于杨嗣郎。目下局势呢,确是不利于本宫。有杨嗣郎在,林贼多少会有所牵绊,本宫尚能苟活于夹缝之间哪。”
付果听了赶忙换了副笑颜连声称是,说了几句恭维太子的话。
杨嗣郎逃回了京城,在府内歇息了很久仍是惊魂未定。他一面派人去温泉宫向炫帝禀报,一面通知京兆尹冼通,命他全力缉拿刺客。随后,他又叫来了第五祺、魏怀冰等心腹前来商议应对之策。
杨嗣郎说,据报冼通已下令京兆府官兵全体出动,四处缉拿凶手。
第五祺听了直摇头,说冼通行事首鼠两端,必不会尽力。
杨嗣郎问,这是为何?
第五祺并未直接作答,冷冷的问了一句:“大人遇刺,您说何人获利最大?”
“太子……”
第五祺淡然一笑:“不,是林弗。”
“哦?”
“大人想过没有,目下朝野之中敢与大人为敌者还会有谁?大人若遇不测,无疑他是最大赢家……而冼通慑于林贼淫威,又岂会深究此案!”第五祺侃侃而谈。
“照大人所言,他就是幕后真凶……”杨嗣郎深吸了一口凉气。
“第五大人所言甚是。目下虽是缺少证据,不过依种种情况分析,林贼仍嫌疑最甚。”魏怀冰小心道。
“哼,老贼,我与他势不两立!”杨嗣郎恨恨道。
接下来,三人细细密谋了一番,很快意见达成了一致,将侦办刺案的方向对准了林弗,一旦查出了有关凶案的线索,便尽快禀报于炫帝。
杨嗣郎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林弗耳里,他颇感蹊跷,急召季温前来月堂密议。
两人简单交流了一阵,季温认为那些人不像是劫财,倒像是行刺。
林弗问为何?
季温说,杨嗣郎此行陪圣驾去温泉宫,身上必不会多带余财;其二,贼人若只是劫财,断不至于行凶杀人。可见他们的目的明确,就是为了行刺。
“这……何人胆敢如此?”林弗瞪眼问。
“在下斗胆猜测,有一人难脱嫌疑。”
“谁?”
“褚——庆。”
林弗听了身子猛的一颤,道:“褚公子,怎会是他呢……”
季温道:“大人,可还记得他曾在您面前放出的狠话吗?褚漠寒一直视杨嗣郎为死敌,其子或是身受感染想为他出这口怨气吧。”
“这臭小子,敢坏了老夫的大事!”林弗猛然醒悟了过来,将茶杯狠狠的甩在了地上,“当下太子失宠,老夫本打算着在退位之前将其一举拿下,孰料突发此案,又被他搅了局哪。”
季温听了也颇为痛惜,嗫嚅着:“大人,这……”
“杨嗣郎死了倒好,可惜他没死;如此一来,杨嗣郎必会怀疑是老夫所为,与老夫拼死一斗;而太子呢,又要坐山观虎斗了。”
季温点了点头。
林弗哭丧着脸,唉叹道:“可叹老夫聪明一世,没想到竟会毁在了这小子手里……”
屋内一时寂然无声。
季温干咳了两声,道:“此案既发,若深究下去,一旦查到了褚庆头上,褚漠寒那边也不好交待哪……”
林弗“嗯”了声,道:“是呀,都是一条船上的,到那时他上门求助还不是老夫来给他擦屁股。”
“大人之意……”
“季大人,为防万一,你以刑部之名尽快介入此案,尽量拖住办案进度;至于真凶呢,到时候找个替死鬼就是了。”
季温轻诺了声,道:“还有一事需禀报大人。”
“何事?”
“据手下密报,事发当日太子府参军岑燊曾与李云翰出城东去。”
林弗“嗯”了声,道:“季大人之意……”
季温冷笑道:“在下以为,如能将这把火引向太子,那就好了。”
林弗听了很是认可,命他务必按计行事,查清岑燊当日的活动轨迹……一有情况即刻来报。
季温离开了月堂,率了数只轻骑径直奔往黑风峪,去勘察杨嗣郎遇刺的现场。
峪内,才下过一场阵雨,现场十分零乱,除了几具弃尸外,再没发现别的有价值的线索。
季温仍有些不甘心,沿着峪道又步行了数里,细细查探了一遍。
当他行至东边的峪口时,忽然在路边草丛里发现了一只水囊。
他捡起了那只水囊,仔细察看了一番,见上面题刻着“旷野看人小,长空共鸟齐”字样,落款是岑燊,心里不禁一阵窃喜。
八十四章 欲灭口云翰入狱受刑
当日,倪遂奉褚庆之命携带着一份重礼到了京兆府。他拜见过冼通,说昨日曾有人在黑风峪亲眼见过李云翰,认为他就是刺杀杨嗣郎的真凶……
冼通听了大为吃惊,思忖了下,道:“你好糊涂,即便他去过黑风峪,又怎能证明他就是行凶之人?”
“冼大人,倪某好意提供线索,却无端受大人一番驳斥,实在令人失望。”倪遂阴沉着脸,摸了摸礼金,“既然大人不肯领情,倪某这就告退了。”
冼通赶忙拦住了他,陪着笑脸道:“大人且慢,有话好说嘛……”
倪遂干笑了两声又坐下了,将其心中谋划一一说给了他。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密议了一阵,定下了一条毒计。
晌午时分,李云翰在书房翻阅了一阵邸报,稍有些困倦。见天气晴好,他信步出了屋子,在园内散步。
忽然,一个干瘦的年轻汉子闯进了院子,自称是海明楼的店小二,说眉黛将欲离京,临行之前想约他一见。
李云翰听了微微一惊,又多问了那人几句,见一时没什么破绽方才放下了心。他进了书房,向正在习文的少凌叮咛了几句,尔后便离开了芷园。
他随那店小二到了海明楼,进了一间雅室。眉黛正一脸愁容端坐着,见他到了赶忙迎上前来,柔声道:“先生,我要走了……”
“去哪儿?”
“回渔阳。”眉黛面色凝重,顿了下,“父母想家了,陪他们回去……”
“好么,”李云翰听了淡然一笑,坐下来兀自斟了杯酒,喝了口,不禁皱紧了眉,“咦,此酒怎会如此寡淡无味……”
“哟,忘了告诉先生了;”眉黛嫣然一笑,“小女方才喝的,怕上头,故而要了壶淡酒。”说毕,她命店小二另换一壶十年的凤阙陈酿来。
那店小二早被倪遂收买过了,很快拿了一壶掺了迷药的酒来。
“先生行事磊落、为人仗义,实在令人钦服。”眉黛斟满了一杯酒,直勾勾的望着他,“不过有一事,小女还是想多劝一句。”
“何事?”
眉黛递上了酒杯,道:“先喝了这杯凤阙酒再说。”
李云翰接过了后一饮而尽:“说吧。
“先生前日出城,不知有何急事?”
李云翰听了不免心生警觉,问她,这是何意?
“先生是去黑风峪了吧?”眉黛说着朝窗外瞅了眼。
“黑风峪……没有。”李云翰摇了摇头。
“那就是去九莲峰了!”
李云翰连饮了两口酒,嘴角一撇:“姑娘此来,莫非是奉褚公子之命?”
“先生怎能如此说话!”眉黛柳眉倒竖,装出一愠怒样,“我也是为先生好呢。”
“哦?”
“据说那些上山寻宝的,不是死于非命,便是离奇失踪,连尸骨也找不着……”
李云翰听了哈哈大笑:“怎会呢,李某酒气太重就连阎王爷也怕熏着,不肯收留!”
眉黛“嗯”了声,道:“听先生口气,莫非是见过秘宝了?”
“嗯,见了,”李云翰醉眼朦胧,望了下腰间的玉佩,“有此佩在……”
“玉佩怎么了?”
“玉佩,不小心落在了山上,我去取回……”
药力开始发作,李云翰头脑发涨难以自持;他闭目静坐了一阵才稍稍变得清醒了些,问她到底意欲何为?
眉黛只是笑而不语;她举起了酒杯,想往地上摔,犹豫了下,又停住了。
李云翰颤微微的站了起来,道:“告诉褚公子,秘宝一事我绝不会食言!”
“先生喝多了,乱说什么哪。”眉黛上前扶住了他。
李云翰一把推开了她,走到门口时又回过了头,道:“请褚公子放心,我会说到做到的……”说毕,他踉踉跄跄的下了楼。
倪遂一直躲在雅室窗外偷听。等了许久却不见室内有什么动静,于是赶忙进屋查看,才发现李云翰早已离去。
倪遂使劲摇醒了眉黛,道:“说好的摔杯为号,你为何忘了?”
眉黛佯装酒醉,眯缝着眼喃喃道:“你,谁呀……”
倪遂见状怒气顿生一把推开了她,冷笑道:“想走,没门!”
李云翰出了酒楼,摇摇晃晃走了三五十步远,因药力发作,他头晕目眩难以迈步,于是停了下来扶着一株粗槐歇息。
这时,雷岸带着七八名京兆府的差役追到了近前,不由分说将他给捆绑住了,丢进了一辆马车……这一切恰被前来欲打牙祭的少凌看到了。
少凌见事不妙急忙去找达复,向他述说了李云翰被捕一事。
达复听了大惊,道:“难道是行刺褚贼一事暴露了……”
“不会吧,那件事已过了很久,据李兄说凶手也找到了,已被杀灭口……”
“那,京兆府又为何抓他?”
“这,我也不清楚。”杜少凌皱紧了眉,“当下不管是何原由,先救出李兄再说。”
达复一脸漠然,摇头道:“不,我是不好再出面了……”
“哦?”
达复沉下了脸,道:“当初因他放走了杨嗣郎,太子为此颇为恼火;此次又事出不明,你说如何相救……”
杜少凌愤然道:“哼,你我兄弟一场,想不到出了事竟然如此绝情!算了,不用你管,我去找别人。”说毕,他就往外走,却被达复一把拉住了,部他去找谁?
“骆姑娘。”
“她,”达复听了苦笑了两声,“贤弟莫慌,我答应你便是。”
京兆府,牢狱。
李云翰脚带镣铐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像是一副似醒未醒的样子。
京兆尹冼通带着雷岸进了牢内,对着李云翰厉声喝问:“知道为何抓你吗?”
李云翰冷冷道:“哼,我还想问你呢。”
“大胆,见了冼大人还不下跪认罪!”雷岸说毕,端起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李云翰身上,“娘的,酒还没醒。”
冼通阴笑了下,道:“这可是京兆府大牢;你若不如实交待,怕是好进难出呀。”
李云翰不屑道:“李某一世清白,又有什么可交待的!”
冼通挥了下手示意雷岸出屋回避一下。他走到了李云翰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前日为何去黑风峪?
“黑风峪,”李云翰摇了下头,“没有。”
“哼,别装了,有人亲眼见到你了。”
李云翰大笑一声,道:“胡说!那日李某在海明楼与人聚会饮酒,之后回到了芷园,又何曾去过那鬼地方。”
“你真没去?”
“当然是了。大人若仍不信,有家仆哑姑为证。”
“这……”冼通迟疑了下,嘴角一撇,“念你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且为初犯,只要肯如实交待,本官不会为难你的。”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怎样!”李云翰面露厌烦之色将头扭向了一边,不再搭理他。
“看来你是不想招了。”冼通很是恼火,对着门外吆喝了声,唤来了三个狱卒,下令将李云翰杖责二十。
李云翰对着洗通怒道:“你敢动我一下,我还你二十个巴掌……”
“嗬,敢跟老子嘴硬!”冼通挥了下手,几个狱卒不由分说扑了上来,按住了李云翰,抡起棍棒便打……
褚庆听说李云翰拒不招认他去过黑风峪,为此焦躁不安。临近黄昏,他在园内来回走了一圈,一个仆人来报说是季温求见。
褚庆回到了客厅,见季温一脸阴郁之色,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下,道:“季大人百忙之中难得一访,不知此来有见教?”
季温冷冷道:“听说李云翰被抓,季某特来问个明白。”
“季大人,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季某执法多年,这点小事又岂能瞒得过!”季温缓和了下语气,“据说公子曾与他义结金兰,而今却为何翻脸了?”
“大人此话过矣,京兆府抓人自有法度,又与我何干!”
“是吗?季某与令父交情非浅,不忍看公子越陷越深哪。”
“此话怎讲?”
季温冷笑道:“即便公子痛恨杨嗣郎,可也不至于行此下策。”
褚庆听了身子颤抖了下,一时愣怔不语。
“要是季某没猜错的话,黑风峪一案必是公子所为……”
“季大人,可不要凭空乱说!”褚庆面露愠怒之色。
季温并未直接作答,翘起了二郎腿悠闲的喝了几口茶,缓缓道:“目下林相正欲全力扳倒太子,尚需群僚配合;若是公子节外生枝,只恐前功尽弃哪。”
褚庆听了似有所悟,点了点头。
季温从腰间取下了一只水囊,递与他看。
褚庆带着满腹狐疑接过了仔细一看,见囊上题着“旷野看人小,长空共鸟齐”的诗句,一旁刻有“岑燊”二字,不禁惊道:“此为岑燊之物?”
“没错,是我在黑风峪找到的。”
褚庆听了当即心领神会,笑道:“大人高明,原来已找好替罪羊了。”
“不,是真凶。”
褚庆听后哈哈大笑,道:“季大人想的也太简单了。据我所知,那日李云翰与岑燊一同出城东去,万一是李云翰给杨嗣郎报的信,那岑燊岂不也无罪?!”
“没错,这也正是季某所忧哪。”季温阴笑了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银匣,打开了,道,“这粒七步倒药丸,季某已用过多次了。人犯服用过此丸,不消一柱香功夫,便可毙命,且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大人这是……”褚庆睁大了眼。
“公子若想保命,李云翰不得不死!”
“这……”褚庆犹豫了下接过了那只银匣。
接下来两人又密议了一阵。忽听得院内一阵喧哗之声,褚庆不知何故,急忙出屋查看。还没走几步,只见妙锦怒气冲冲奔了过来。原来她得知了李云翰被抓之事,只身闯入了山庄,欲找褚庆算帐。
褚庆问明了来意,佯装一点也不知情,惊道:“什么,李兄入狱了……”
“哼,别装了!说,是不是你背后搞的鬼?”妙锦横眉怒目。
“这……怎么会呢。”褚庆陪着笑脸,“姑娘放心,李兄若是遇难,褚某岂能袖手不管!”
“你可得掂量好了,”妙锦压低了声音,“李兄如有什么不测,那寻宝一事可就泡汤了!”
褚庆“嗯”了声,假意答应营救李云翰;说今日天色已晚,待他明日探清了情况再救不迟。
“哼,那就等着瞧吧!”说毕,妙锦扭头而去。
当晚第五祺奉达复之命去见杨嗣郎。
杨嗣郎因黑风峪遇刺一事颇为苦闷,此刻在东厢房正搂着小妾尤氏打情骂俏。他才到了兴头上忽闻第五祺前来求见,登时心有不悦。可是出于以往的交情,犹豫了一阵决定还是见他一面。
杨嗣郎缓步进了客厅,耷拉着脸,问第五祺此来何事?
第五祺道:“据在下得知,冼通以黑风峪行刺大人为名,抓了青城子——李云翰。”
杨嗣郎听了十分惊愕,道:“李云翰曾为本相报信,他怎会是凶手?”
“想必是冼通急于邀功请赏,随便找个人来糊弄大人吧。”第五祺道。
“娘的,这冼通可真是个废物。”怒毕,杨嗣郎嘴角稍稍一撇,问第五祺有何看法?
“既然李云翰曾救过大人,当然还需大人出面澄清了。”
“这,”杨嗣郎沉吟了片刻,“且委曲他一下吧,待陛下明日回京后再说。”
第五祺听了也不再勉强,见他面露厌烦之色,于是又劝慰了几句离开了杨府。
次日,褚庆一早出了山庄,带着两个随从赶到了京兆府。拜见过冼通后,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百两黄金,道:“只要除掉了李云翰,这些黄金就归大人了。”
冼通听了身子猛一哆嗦,摇头道:“公子,这使不得!”
“大人身为京兆尹,难道这点小事也做不了主?”
“不;李云翰乃杀人重犯,尚未录得口供;他若死了,冼某何以向圣上交差哪。”
“大人勿忧,这些褚某全想到了。”褚庆干咳了声,从怀里掏出了那只装着药丸的银匣,打开了道,“只需他吞下了此丸,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且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冼通听了一言不语。
褚庆递上了药丸,道:“到时候就说他是突发急症而死,即使圣上追责下来,也无证可查。”
冼通一狠心接过了药丸,紧攥在手里。
第八十五章 临出狱笑辱京兆尹
炫帝在温泉宫接报杨嗣郎路遇劫杀的消息后,又惊又怒;只因与懿妃浴后恩爱受了点风寒,故此耽搁了两日。待病情有所缓解,他便带着懿妃匆匆赶回了庆华宫。
稍作歇息后,炫帝急召杨嗣郎、荆王入宫来见。
炫帝一脸愠怒,对着杨嗣郎道:“不知是何方歹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刺杨爱卿,真是气煞朕了!”
杨嗣郎道:“回陛下,此案尚在侦办之中,还未发现什么线索。”
“这……”炫帝皱了下眉,“可曾伤着爱卿了?”
“没有。”杨嗣郎轻轻摇头,“那日多亏微臣命大,幸遇一游侠报信,不然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不知是何人所救?”
“回陛下,此人乃青城子李云翰。”
“李云翰……”炫帝沉吟了片刻,赞道,“不错,真义士也。”
荆王听到了李云翰三字,不禁心头一震,上前一步道:“启禀父皇,昔日儿臣驻守江陵曾与青城子饮酒论道交往甚密;他学富五车、谋略过人,颇有治国之才。”
“嗯,经霖儿这么一说,朕还真想会会他。”炫帝微微一笑,将目光对准了杨嗣郎,“爱卿勿忧,此案不管涉及到何人,朕绝不轻饶!”
“陛下,难哪!”杨嗣郎沉下了脸,“据臣得知,冼通为急于邀功,抓了李云翰应差,孰不知正是他当日救了微臣。”
“什么,李云翰被抓了?”炫帝一脸惊讶。
“陛下,若要查明真相,何不召冼通一问?”
荆王登时明白了杨嗣郎的话意,稍稍颔首对着炫帝奏道:“父皇,冼通素来名声不佳,据说他做了京兆尹后,投机钻营、贪赃枉法之事屡有传闻,京城百姓为之怨声载道哪。”
“哼,他还真是无法无天了!”炫帝听了勃然大怒,当即下旨召冼通进宫来见。
京兆府,牢狱内。
李云翰受了杖罚身子疼痛不已,他强忍着伤痛坐直了身子。正倚墙忧思间,忽听得牢门一阵声响,于是勉强抬了下头,只见冼通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一边冷笑道:“这么久了,先生也该想通了;说吧,你去黑风峪做甚?”
李云翰并未理睬,低下了头闭目不语。
“可真为先生惋惜哪。”冼通唉叹了声,“当有人问起此案时,可惜先生已病死狱中了……”
“你敢害我……”
“那就看先生肯不肯配合了。”冼通面露得意之色,“供状已替你写好了,就等着你画押了。”
李云翰起身怒骂道:“狗官,你草菅人命不得好死!”
“哼,看来还打得轻了。”冼通朝门外喊了声,随之走进来了雷岸和两个狱卒。雷岸晃了晃手中的纸片,喝道:“画吧,老子会赏你一个全尸;不然的话,有你够受的……”
李云翰怒骂:“一群小人狼狈为奸……休想!”
话音未落,两个狱卒扑了上去,使劲抓住了他的胳臂将他按倒在地。
冼通见李云翰拼死反抗不肯画押,于是命人撬开他的嘴,将那只七步倒药丸硬塞进去。
雷岸和两个狱卒费了好大气力,仍难以得逞。
正僵持间,一个衙役神色慌张跑进了狱室,说是钦差来见。
还未等冼通出门,那钦差已先一脚踏进了屋子,向他当面传达了炫帝口谕,说是圣上对他无端羁押李云翰十分震怒,命他即刻进宫见驾,奏报杨嗣郎遇刺一案。
冼通听后顿时傻了眼。他缓了下神,向雷岸使了个眼色,吩咐他好生看待李云翰,不得有误。
随后,冼通出了牢狱,随那小黄门一路飞驰赶往庆华宫。
进了宫内,冼通拜见过炫帝。炫帝默默看了他一会,眼神
有些阴森逼人,问他黑风峪一案查得怎样了?
冼通在半路上已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道:“回陛下,据臣初步查访,那些劫匪深目虬髯个个衣着皂袍,手持圆月弯刀;臣以为,多半是胡人劫财作案。”
荆王听了在一边冷笑道:“这长安城的胡人多了去了,仅在京长住者就有十余万之众,冼大人怎能仅凭其衣着装束、长相就断定是他们所为!”
“冼大人可真会编故事,”杨嗣郎对着冼通阴笑了两声,“只怕没等到案子侦破,杨某的人头早就不在了。”
冼通愣了下,问他此话何意?
杨嗣郎怒道:“这还用问?他们不是劫财,而是要取本相的性命!”
冼通听了身子颤抖了下,一时愣怔无语。
炫帝问他,为何抓了李云翰?
冼通说,据山民举报,案发之日李云翰曾去过黑风峪,故此将他带回询问。
杨嗣郎听了眼露不屑,道:“没错,李云翰当日确是去过黑风峪,不过,他是去救杨某的。”
冼通听了心内发慌,嗫嚅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真是荒唐至极!”炫帝怒目道,“冼通,你也太让朕失望了。”
冼通听了身子哆嗦不止赶忙跪地乞饶,说他这就回去放了李云翰。
炫帝沉吟了片刻,命他十日之内破案;若有延误,到时候两罪并罚决不轻饶!
冼通领命后灰溜溜地离开了皇宫。
这时一个小黄门疾步上前,说是季温求见,汇报有关刺杨一案的线索。炫帝听了皱了下眉,点头答应了。
不一会儿,季温到了殿前,炫帝问他有何线索?
季温呈上了一只水囊,道:“陛下,臣在案发现场找到了此囊,臣以为找到失主便可找到真凶。”
炫帝“嗯”了声,接过水囊细看了下,顺口念起了上面的诗句:“旷野看人小,长空共鸟齐,”随之惊呼道,“怎么是岑燊之物……”
“没错,囊上有题诗为证,由此可证失主便是岑燊。”季温高声道。
“岑燊,他去黑风峪做甚?”炫帝眉头紧皱。
“陛下,这也正是臣困惑之处。”季温顿了下,“只因他是东宫之人,一向嚣张跋扈惯了,臣不敢捉拿讯问。”
“怕什么,此案事关大唐法度威严,无论牵扯到何人,绝不姑息!”炫帝随即命季温捉拿岑燊、查办此案;如有抗旨不遵者,严惩不贷!
季温诺了声,领旨匆匆而去。
京兆府,狱内。
一个狱卒小心端来了一盆热水,和颜悦色的帮李云翰擦洗过了脸。随之又进来了一个狱卒,捧上了一身干净的细绸新衣让李云翰换穿。李云翰见了颇为困惑,忙问何故?
“恭喜先生要出狱了。”狱卒满脸堆笑,“这身新衣呢,是褚公子送的,请您换上。”
李云翰一听登时急了,道:“什么褚公子;不换,不换。”
两个狱卒又苦劝了几句,见无法说服他,一时进退不得十分的尴尬。
僵持了一阵,忽听得门外一声朗笑,众人抬头看时,只见褚庆大步走了进来,上前对着李云翰深施一礼,毕恭毕敬道:“兄长抱歉,小弟来晚了。”
李云翰哼了声,将头扭向了一边。
褚庆又道:“小弟已疏通好了,接兄长回家。”
“想要我走不难,去叫冼通来!”李云翰一脸肃然,道。
褚庆听了面露难色。
“他若不来,那我就不走了。”李云翰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褚庆犹豫了片刻,对着狱卒吼道:“蠢货,还不快去叫冼大人。”
狱卒无奈,只得去见冼通。
不一会儿,冼通进了牢房,拱了下手笑呵呵道:“先生,此事纯属一场误会,冼某有礼了。”
“虚情假意!”
“先生没什么事了,可以走了。”
“当然有事了。”李云翰怒目而视,“你还欠我上百个巴掌呢。”
冼通听了顿时明白了过来,连声道歉:“先生见谅,冼某知错了。”
“错了就当认罚!”
“这……”冼通一时说不出话来。
褚庆对着冼通怒气冲冲道:“你欺负兄长了?”
“没,没有,”冼通哆嗦了下,又对着李云翰道,“先生雅量,还请包涵!”
“不打你也成。”李云翰说着闭上了眼睛,“那我就不走了!”
褚庆瞪眼道:“冼大人,你看着办吧。”
冼通愣了片刻,狠了狠心举手自扇起耳光来,一面道:“本官错了,错了……”
冼通连着扇了十几下,感觉脸皮阵阵烧痛,于是停下了手乞饶:“先生,饶了我吧,下一次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也罢。”李云翰笑着站了起来,指着一边的新衣,叫冼通帮他穿一下。
冼通听了慌忙答应了,毕恭毕敬地帮他穿好了衣服。
季温领旨后出了庆华宫,随之带着仝立等一帮差役直奔少阳宫。他带人冲进了宫内,当着太子等人的面抓走了岑燊。
岑燊一进大理寺牢狱,当即遭到了审讯。
季温拿出了那只水囊,问可是他的?
岑燊愣了下,说是的。
“说吧,那日你去黑风峪做甚?”
“郊游。”
“郊游……”季温冷笑了两声,“有人亲眼见你杀人了。”
“胡说,我没有!”
季温晃了晃水囊,道:“你劫杀杨大人,有此物证在,还敢嘴硬!”
岑燊怒道:“你休要栽赃害人!”
“不想招?”仝立操起了一只烧红的烙铁,贴近了岑燊的脸颊,怒喝道,“只要进了此狱,没有老子撬不开的嘴。”
见岑燊面无惧色,季温轻轻摆了下手,示意仝立退下:“岑参军,只要你说出是受何人指使,本官定会对你网开一面。”
“我一人出游,又与他人何干!”
“说,可是奉了太子之命?”
岑燊默然不语。
“别装了,自上次敏泰被劫,本官就怀疑上他了。”季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别再为他硬扛了,免得受这皮肉之苦。”
岑燊哼了声,道:“你敢逼供不成!”
季温见软的不成,回过头使了个眼色。仝立会意,当即带人冲了上去,将岑燊按倒在地一顿棒打。
岑燊疼痛难忍,惨叫连连。
这时,一个差役来报,说是扈管家求见。原来林弗获悉李云翰被炫帝赦免了后,急派扈管家前来商讨对策。
季温出了狱室,当他得知李云翰已出狱,不由得大惊失色。
扈管家道:“季大人,既然是李云翰都放了,那岑燊又岂能定罪!”
“唉,季某又何尝不为此担忧哪。”季温耷拉着脸,“当初李云翰被抓,季某本想着尽快除掉他,没想到褚公子犹柔寡断给耽误了。”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要尽快拿到岑燊的供状;只要供状一到手,林相自有办法说服陛下,拿太子问罪。”扈管家眼露凶光,道。
季温点了下头。他回到了牢房,见岑燊仍拒不招供,命仝立再加重刑罚。
岑燊受了重刑,当场昏死了过去……
第八十六章 救岑燊暂未揭真凶
李云翰出狱后回到了芷园,与妙锦、少凌谈起了被捕一事。
“真是好险哪,”杜少凌唉叹了声,“没想到褚庆也出手相助了。”
“你呀,别受他蒙蔽了。”李云翰面色凝重,“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此事就是因他而起。”
少凌问,为何?
李云翰道:“他担心刺杨一事败露,想杀我灭口;及至陛下过问,他又充起了好人。”
杜少凌听了登时恍然大悟。
静默了一阵,妙锦劝云翰别再蹚这池混水了,还是远离京城好。
“嗯;此番牢狱之灾,更让我对朝廷失望了。可是又去哪儿呢?”李云翰叹息道。
妙锦道:“回蜀地,找一块依山傍水之地半耕半读,尽享田园之乐……”
“逃避?那可不是我李云翰的性格。”李云翰苦笑了下,“更何况我一无功名、二无余财,你跟着我会受苦的。”
“我才不在乎呢。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乐意。”
“嗯,”李云翰听了稍觉安慰,缓了缓复又皱紧了眉,“父母早逝,我只身飘零在京,又何尝不想有个安稳的家?只是你走了,令父母呢?”
“你呀,干嘛老是说他们……”妙锦噘着嘴。
“经此一劫,我想那褚庆绝不会就此罢手,你和家人也更需当心了。”
“嗯,我会告诉爹的。”妙锦道。
众人正畅叙间,忽见达复神色匆忙进了客厅,说是岑燊被季温抓走了。
李云翰等人听了分外震惊。
达复肃然道:“这下糟了,不仅将岑燊搭了进去,就连杨嗣郎也怀疑是太子所为。”
李云翰听了不免心生悔意,道:“想不到一时疏漏,竟会铸此大错!”
“为救岑燊,也为了太子,目下只有李兄出面了。”达复道。
“让我去见杨嗣郎……”
“是的,告诉他此案的幕后真凶——褚庆。”达复语气坚定。
“这……我当然会去见他了。”李云翰起身踱了几步,回头道,“只是不能告诉他真凶是谁。”
“这是为何?”
“还没到时候。”李云翰缓了下,娓娓而谈;说出此大案,褚庆必会有所防范,一旦打草惊蛇,让他逃回了渔阳,那褚漠寒没了后顾之忧,定会加紧起兵反叛。而朝廷呢,当下尚无丝毫准备,如此一来局势反会更糟。更何况手头也没有褚庆的确凿证据;即使告发他,炫帝也不会信;到那时,林弗和褚漠寒定会为其开脱……
达复听了略作思索,说只要能救出岑燊,不揭发褚庆也罢。
众人正商议间,哑姑来报,说是杨嗣郎派管家杨柯来见。
达复和燕然听了,慌忙溜到了后院躲藏了起来。
杨柯进了屋子,将一只装着银两的包裹放在了桌上,对李云翰拱手道:“探得先生在此,杨某奉左相之命前来拜谢;这些银子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李云翰回敬过礼,请他落座。
杨柯坐下后喝了口茶,道:“杨某多嘴了,左相遇刺,先生怎会事先得知?”
“途径黑风峪,无意中听得。”
“这……可知何人所言?”
李云翰摇头道:“不知。”
“如此说来,先生是不知行凶者了?”
“是的。”
“这倒怪了;目下凶手已经落网,据说他还是先生的诗友呢。”
“你是说岑燊吧,”李云翰淡然一笑,“笑话,你也相信他是真凶?”
“哦?”
“那日岑燊与我同去郊游,从未离开过半步,他怎会是凶手!还有,杨大人,当时你也在场,从体态、言谈上看难道两者没有区别?”
“这……杨某也觉得不大像是。”杨柯皱紧了眉,“只是从现场发现的那只水囊看……”
“水囊,”李云翰愣了下,似乎又记起来了,“那是我喝水时不小心落下的。”
“嗯,听先生这么一说,杨某也就明白了。”说毕,杨柯起身告辞。
李云翰取过那只装着礼金的包裹,请杨柯带回:“左相心意已领;李某举手之劳,岂敢受此重礼。”
杨柯愣怔了片刻,虽不乐意,可又推脱不得,只好携银而去。
杨柯回府后向杨嗣郎汇报了面见李云翰的经过,杨嗣郎听了很是困惑,道:“不是岑燊,那真凶又是何人?”
杨柯认为凶手恐怕另有其人,劝他还需三思才好。
两人正说着,一个仆人来报说是李云翰求见。杨嗣郎思忖了下答应了。
一见李云翰进屋,杨嗣郎便阴沉着脸迎了上去,道:“先生可真是清高,一点也不给本相脸面!”
“大人息怒,”李云翰欠了下身子,“在下行走江湖、任侠使气惯了,从不图什么报答。”
“那,先生此来又为何事?”
“恳请大人作证,放了岑燊。”
“笑话,本相岂能为一个凶徒作证!”
李云翰不卑不亢道:“杨大人,那日岑燊与我结伴同游形影不离,他怎会有时间作案?再者,岑燊语细、身形瘦长,这些难道你也没看出?”
“当日天暗,未曾看清。还有,那水囊又做何解释?”
“是我借用时不小心落下的。”李云翰紧盯着杨嗣郎,压低了声音,“季温仅凭一只水囊就一口咬定岑燊是凶手,难道您不觉得过于蹊跷?”
“此话怎讲?”
“那还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太子府参军。”李云翰缓了下语气,“这些年来,季温追随林弗,与东宫宿怨颇深,他之所以嫁祸于岑燊,无非是想借您之手扳倒太子,从而坐收渔人之利。”
杨嗣郎听了不免有所心动,沉吟了片刻,道:“照先生之言,是季温想借刀杀人了……”
“没错;目下太子失宠已久,自保尚且不暇,岂敢行刺您哪!”
“嗯,话虽如此……不过,那真凶又是何人?”
李云翰迟疑了片刻,道:“在下不敢妄言。”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先生但说无妨。”
李云翰提高了嗓门,道:“请问大人,朝野之上敢与您争锋者,不知还有何人?”
“林弗。”杨嗣郎脱口而出。
李云翰听了笑而不语。
“先生莫非怀疑是他?”
“杨大人,你以为呢?”李云翰面色肃穆,默默凝视了他一阵,“在下是为救岑燊而来,至于真凶是何人,就不是我所能为之了。”
杨嗣郎听了突然放声大笑:“先生所言令人茅塞顿开,至于放人之事,待杨某奏明了陛下后再说。”
李云翰听了拱手言谢,随之告辞离去。
因岑燊突然被捕下狱,太子为此甚是惶恐不安。他思虑了许久,决意去向炫帝当面请罪。
进了殿内,一见炫帝,太子泪流满面跪倒在地,泣道:“都怪儿臣有失管教,以致岑燊险酿大错,还请父皇恕罪。”
炫帝怒道:“你身为太子却屡屡犯错,若不是念你平日尚算仁孝,朕早就废了你!”
太子吭哧了两声,辩解道:“此事儿臣确不知情,还望父皇明察。”
“哼,若查出你涉及此案,这一回谁也救不了你!”
太子流泪不语,长跪不起。
高峻轻步上前扶太子起来;太子一边拭泪,一边啜泣不止。
“哭哭渧渧的跟个小娘们一样,成何体统!”炫帝恨恨的瞪了眼太子,正欲拂袖离去,一个小黄门急匆匆来报,说是杨嗣郎觐见。
不一会儿杨嗣郎进了殿内,礼毕,道:“陛下,这两日来臣静心细思,认为那岑燊并非真凶。”
炫帝愣了一阵,皱眉道:“杨卿,何以如此肯定?”
“陛下,臣与那岑燊曾有数面之缘,无论他说话语气、还是行为举止皆与那贼凶大相迥异。”
“这……他不是真凶,那水囊又从何解释?”
杨嗣郎道:“为此臣曾询问过那位恩公——李云翰,他说当日与岑燊同游,水囊是他不小心落下的。”
“噢,原来如此。”炫帝听了长长出了口气,当下宣旨赦免了岑燊。
太子听了心头一阵惊喜,高声道:“父皇圣明。”
杨嗣郎瞅了眼太子,复对着炫帝道:“以臣看来,季温欲草草了结此案,不过是急于向陛下交差。”
“嗯,他是有些急了,难免会出此纰漏。”炫帝沉思了片刻,肃然道,“为求公允,由荆王督办此案,韦溯、季温二人携手查办。”
杨嗣郎听了再次拜谢,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奏章,呈与炫帝,说是褚漠寒送来的,欲将其子褚庆的婚期推迟到十月。
“十月……”炫帝听了颇为不悦,看也没看将奏本丢在了案几上,“这也太晚了吧。”
“陛下所言甚是;陛下好意赐婚,他却一味拖延,也太不把婚庆当回事了。”
“那,依爱卿之意呢?”
“陛下,事不宜迟,不妨定于中秋节。”
“好,那就定于节后,八月十七吧。”炫帝突然提高了音调,“告诉褚将军,到时候可要如期赴会哪。”
杨嗣郎面露笑意诺了声,领旨而去。
大理寺,牢狱内。
岑燊受尽了酷刑,仍死不招供。
季温见状心里焦躁不安,于是命人伪造了一份供状。他拿着那份供状进了狱内,对着岑燊晃了晃,洋洋得意道:“岑参军,供词已替你写好了;就说你奉太子之命,带人在黑风峪设伏,企图刺杀杨嗣郎……”
岑燊怒目圆睁,骂道:“狗官,你敢栽赃害我!”
“别嘴硬了,还是赶紧画押吧。”季温收敛了笑意,恶声道,“不然,有你够受的。”
话音刚落,一个差役匆匆来报,说是钦差到了。
季温听了一愣,正欲出门迎接,不想那钦差已进了屋子。钦差冷视了季温片刻,当场向他传达了炫帝的口谕:“经杨嗣郎大人证实,岑燊并非行凶之人,着即释放、官复原职……”
季温听罢不禁傻了眼,长长哀叹了一声。
待岑燊出了狱,太子为表谢意,又派付果携带了一份厚礼去拜谢杨嗣郎。
这一回杨嗣郎并未推脱,当下便收了礼;虽说他对付果客气有加、笑脸相迎,可内心仍对太子保留着一分警觉。
岑燊入狱后,林弗正欲借机全力扳倒太子,不料又被人救了出去。事后方知是被李云翰搅了局。为此他百般苦思仍不得其解,遂派人叫来了季温。
林弗问,李云翰和东宫到底是何关系?
季温说,据查此人乃天山诗会中的一员,平素与达复、岑燊等人交往密切。
“如此说来他是太子一党了……”
“这,目下还不好断定,”季温顿了下,“据报此人平素放荡不羁,与三教九流皆有来往,就连荆王也是其府中常客。”
林弗听了沉思了一阵,猛然有所醒悟:“莫非他为迷惑世人,故而游走于太子、荆王之间?说到底,他救杨嗣郎还不是为了对付老夫!”
“嗯,大人所言有理。”季温缓了下,问他下一步做何打算?
林弗命季温派人密切监视李云翰和达复一伙;至于黑风峪一案,让他务必设法拖下去,以待转机……
第八十七章 中奸计骆峰北上探母
得知岑燊获释,李云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日清晨,他正在书房内饮茶、看书,忽接郭府家丁报,说是郭翊之母病逝。李云翰闻听后大惊,急忙备了礼物前往郭府吊唁。
见了郭翊,他好言安慰了一番,劝其不必过于悲伤。丧事从简,加之郭翊在京城原本就没什么亲人,参来吊唁奔丧的、帮忙的前后也不过二三十人。
待丧事一毕,他出了郭府,沿着朱雀大街心事沉沉的走着。阵阵冷风吹来,拂去了他的郁闷,头脑为之清醒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李云翰走到了西市口,一抬头望见了阿曼货栈匾额,他迟疑了下轻步进了店内。
阿娜尔正在与帕沙闲聊,见李云翰到了,趣笑道:“先生到访,可真是难得哪。”
李云翰稍作颔首,道:“姑娘客气了;上一次多亏了姑娘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岂敢言谢。”阿娜尔嘴角微微一撇,“说吧,此来又有何事?”
李云翰轻轻道:“盐运之事。”
“哦?”
“既然贵邦每年需求量如此之巨,为何不直接与朝廷交易?”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与河东帮交易,要多少有多少,不仅手续简便,价格也便宜。”
“可这样偷偷摸摸的,难免日后出事。”李云翰语气沉重。
“出什么事?你呀,又想多了。”阿娜尔很是不以为然。
“这,终归不是一条正路哪。”
“什么正不正的,只要让回纥满意就成!”阿娜尔有些不耐烦,拉了下他,“走吧,陪我去买一套银器。”
李云翰无奈随阿娜尔出了货栈,步行了数百步,到了一家波斯人开的银器店。原来她早就看上了货架上那一套最贵的纯银打制的大食餐具。
可是无论阿娜尔怎么说,那店小二死活不肯卖,说那是一位客人定制的,办婚事时要用;如果阿娜尔真心喜欢,可先预付些订金,为她另做一套,两月后来取。
阿娜尔说等不及了,非要买走那套银餐具不可。
两人正争议间,只见倪遂带了两个仆人进了店内。倪遂装作没看见阿娜尔和李云翰,径直走到了店老板跟前,说要取走那套定制的银器。
李云翰见倪遂到了,悄悄拉了下阿娜尔,将她带出了店铺。
阿娜尔因没有买到那套中意的银器,一路上紧绷着脸颇为懊丧。李云翰好言抚慰了她一番,劝她再去别的店面看看。
阿娜尔听了这才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
因担心刺杨一案败露,连日来褚庆坐卧不宁。又闻圣上降旨将婚庆定在了八月十七,他更是心慌意乱。为此,他派人请来了贾升,欲打探些情况。
两人见面后略作寒暄,贾升道:“公子叫贾某前来,不知有何事?”
褚庆紧盯着他,道:“听闻杨大人遇劫一案闹得满城风雨,不知贾兄有何看法?”
“贾某正想问你呢。”贾升嘿嘿一笑。
“问我,”褚庆啜了口茶,“据褚某听说,此案系一伙回纥游匪流窜至京,为了劫财而行凶。”
贾升摇头道:“不,杨大人可不这么认为。”
“哦?”
“并非劫财,而是行刺。”
“行刺……”褚庆迟疑了下,“这我就不懂了,何人胆敢如此?”
“这就难说了,”贾升压低了声音,“当下各种谣传都有……甚至还有人怀疑林相呢。”
褚庆听了若有所思:“林相,不会吧……”
“那公子以为呢?”贾升放下茶杯冷笑一声,“未到水落石出时,都不好说哪。”
“那是,那是。”褚庆呵呵一笑,转移了话题,“对了,褚某婚庆之日,到时候可要来捧场哪。”
“何日?”
“陛下降旨,定于八月十七。”
“好,贾某记下了;公子放心,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贾升起身告辞。
倪遂取回了银器,一进伏龙山庄恰好与贾升打了个照面,两人不免寒暄了几句。
倪遂进了客厅,对着褚庆说,以后贾升来访,还请他多加小心为好。
“哦?”
“此人八面玲珑、惯于见风使舵;先是投靠了林相,后见杨嗣郎得势转而又献媚于他。”
褚庆听了不以为然,道:“不过一只墙头草罢了,何足挂虑!”
倪遂仍不肯罢休,道:“公子,朝政复杂多变,随着林相老去,杨嗣郎是越发受宠了;有些事呢,若是传到了姓杨的耳里,怕于公子不利哪。”
褚庆听后身子哆嗦了下;为掩饰内心惊慌,他走到了桌前,拿起了一件银器仔细端详了一番,赞道:“此器好是精致哪。”
倪遂听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将方才在银器店与阿娜尔巧遇之事告知了褚庆,担心她会向李云翰泄露了盐运秘密。
褚庆听了心头一震,沉吟了片刻,派人去叫元冲来见。
约莫过了多半个时辰,元冲急匆匆赶到了山庄。
褚庆笑着问候了他几句,又亲自为他沏了杯茶,递上。元冲见了颇为不自在,问他何事?
褚庆嘿嘿一笑,从博古架上取过一封信来,命他速去进奏院传信,并随骆峰回一趟渔阳。
“公子,这是……”元冲一脸困惑。
“渔阳急报,说是骆大人之母病重,请他即刻回去探亲。”
元冲“嗯”了声,嗫嚅道:“那盐运之事……”
褚庆劝他不必担忧;说盐运之事就交由倪遂负责。
近日来,骆峰为筹备褚庆婚庆一事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事事亲力亲为之费尽了心血。
妻子刘氏见他脸色憔悴很是怜惜,劝他不必操劳过度,还需多保重身子……
骆峰听后苦笑了下,说等他办完了褚庆的婚事,便向褚漠寒请辞,告老还乡。
刘氏听了颇为欣慰,说她早就盼着这一日呢。
两人正说着,忽见元冲进了屋子,对着骆峰稍施一礼开口便道:“昨日接渔阳急报,说是令母大人病危,命你速回渔阳。”
“这……”骆峰听了大惊,沉吟了片刻,问他可有大帅手谕?
“没有。”元冲说着呈上了一封书信,说是褚庆给他的。
骆峰接过了信一看,上写道:“骆兄:令母病危,接信后请速回渔阳,不得有误。”落款是严过。
骆峰看罢不由得心生困惑:“是褚公子给的?”
“嗯。”
“既是给我之信,那为何不直接送到进奏院?”
“这……元某也不清楚。或许信使是个新手,为图省事,先去了伏龙山庄。”
“那,我娘的病情到底怎样?”骆峰思忖了一会,又问。
元冲摇头,说不知。
刘氏插话道:“不会是褚公子使诈吧?”
元冲听了当即沉下了脸:“怎么,嫂夫人担心有假?”
“帮主误会了;”骆峰见元冲脸露不悦,忙打了个圆场,“不知此为严过之意,还是褚公子的安排……”
“当然是严过之意了。”
刘氏又道:“仅凭严过一封书信,如何信得?”
元冲呵呵一笑:“嫂夫人多虑了。若是大帅过问此事,元某愿向他当面说明。”
骆峰“嗯”了声,问何时启程?
“当然越快越好。”元冲顿了下,“令母大人年老体衰,要是晚到一步,说不定连最后一面……”
骆峰听了颇不耐烦,道:“好吧,那就午后动身。”
“那锦儿呢?”刘氏似有些不安,怯怯道。
“当然要带上她了;”骆峰淡然一笑,“娘那么疼她,怎能不见上一面!”
话音刚落,妙锦进了屋子,对着元冲厉声喝道:“大胆,竟敢骗我父母!”原来她在窗外偷听到了元冲所谈,当下心生疑窦故而质问。
元冲愣怔了片刻,道:“小姐这是何意?”
“说,是不是褚庆派你来的?”妙锦追问道。
元冲点了下头:“嗯。”
“这就对了。”妙锦嘴角一撇,“他求婚不成、心怀忌恨,想让你合伙骗我们回渔阳,没错吧?”
元冲急忙辩解道:“这怎么可能呢?褚公子与荣义郡主大婚在即,他何必要骗你!”
骆峰听了点了点头,劝女儿:“元帮主也是好意,你别误会了。”
“那好,就当这消息是真的。”妙锦凝视了父母一阵,“爹、娘,你们尽可放心走,我留下。”
刘氏不解:“你这是何意?”
元冲道:“难道你不想尽孝?”
“我当然想见奶奶了。可鸡蛋呢,总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若留下,父母此去可保无忧。”妙锦缓了下,板起了面孔,对着元冲冷言道,“你去见褚庆,就说本姑娘不去了!”
元冲听了颇为尴尬,犹豫了下对着妙锦道:“令父对我有知遇之恩,且视若亲人,这些年来,我无时不铭记于心。姑娘放心,有元某陪着,保证不会出一点差错!”
“你也去……”妙锦嗫嚅着。
“是的,回去向褚帅述职。”元冲拍了拍胸脯,朗声道,“小姐放心,元某愿对天发誓,此行……”
刘氏赶忙打断了他的话,对着女儿笑道:“元帮主为人厚道,有他在,没事的。”
骆峰轻轻叹息了下,道:“我呢,年纪也大了;这份差事呢,愈干愈感力不从心了,正好借此次回渔阳,向大帅辞官告老还乡。”
屋内一时沉寂。
刘氏见女儿仍无动于衷,肃然道:“锦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快点收拾行李去。”
“娘,别催了,能不能晚点动身?”妙锦倏地改了心思,拉了下母亲,说她临行之前,想见一下李云翰。
骆峰笑着答应了,说那就明日一早启程。
元冲走后,妙锦问骆峰,真想辞官?
骆峰“嗯”了声,说他在外漂泊了多半生,也该叶落归根了。他生前未能对父母尽孝,但愿死后能归葬于岳麓山下的祖坟里,也就心安了。
妙锦听了有些不悦,道:“好端端的说什么丧气话,一点也不吉利。”
“对了,还有你的婚事。”骆峰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你喜欢李先生,爹也不反对;可是为了家人,你权且再忍忍吧。”
妙锦听了心内一阵惊喜,面带娇羞,道:“爹,孩儿听你的。”
第八十八章 进奏院阴云突起
出了进奏院,妙锦打马一路飞奔赶到了芷园。
杜少凌正在院中和杜苗闲聊,待听明了妙锦来意不由得双眉一皱,说达复也在派人找云翰,劝她不妨带上杜苗去西市碰碰运气。
妙锦和杜苗到了西市,先去了阿曼货栈,店员说李云翰与阿娜尔外出游逛去了。妙锦听了并未灰心,沿着西市走访了多家店铺,仍不见李云翰的踪影。
杜苗喊声累了,说想歇息一阵;妙锦也有些困倦,于是随他进了一家名为胡姬春的酒楼。
到了楼内,妙锦尚未落座,耳听得一阵说笑声,十分的熟悉。她抬头一望,只见李云翰和阿娜尔正倚坐在窗前饮酒,举止十分亲昵。
妙锦见了顿生幽怨,走到了李云翰跟前冷冷道:“找了你多半天,原来在这儿呢。”
李云翰见妙锦到了,不免有些尴尬,笑道:“骆姑娘,你来何事……”
“明日我要回渔阳了……”妙锦欲言又止。
“回渔阳?”
“嗯,奶奶病危,我陪父母一同去探望她。”
李云翰听了这才明白了,轻声道:“要不我陪你去……”
“不了,路上有元冲随护,不会有事的。”
“元冲,他也去……”
“嗯,他回去述职。”妙锦双眉一舒,“放心,若是奶奶平安的话,一月后我就会返京。”
“那好,明日一早我去送你。”李云翰道。
妙锦点了下头,紧紧依偎着他,心中有许多话儿却一时无法倾吐。
阿娜尔在一边见了不禁暗起妒火,怨道:“先生可真是的,才一见面就拉拉扯扯的,也不知到底想说什么!”
李云翰听了有些不好意思,稍稍低下了头。
杜苗见状忙上前一步,对李云翰说,达复有急事找他呢。
李云翰问,何事?
杜苗摇了摇头,只说是急事,别的什么他也不知。
李云翰这下子找着了摆脱窘境的理由,说他要去见达复,于是笑着与妙锦、阿娜尔一一拱手告辞,带上杜苗离开了酒楼。
不消半个时辰,李云翰赶到了达复宅。见岑燊也在场,他心头一惊赶忙上前问候。待察看过了岑燊的伤情,他不禁又气又恨。
岑燊使劲挪动了下身子,劝他勿忧;说多是些皮外之伤,将养些时日就会痊愈。
李云翰听了长长叹息了声,又问太子近来有何打算?
岑燊神色肃然,说自黑风峪遇刺后,杨嗣郎已怀疑上了林弗。为此太子下令加紧搜集有关林弗一党的罪证,欲借机除掉他。
李云翰听了莞尔一笑,道:“看来留下他还有用哪。”
“当然了,官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达复一脸平静,轻叹了声,“目下东宫势单力薄,只好委曲求全与之媾和了。”
李云翰侃侃而道:“没错,当下对东宫威胁最大者,乃是林弗;而对朝廷威胁最大者,莫过于褚漠寒。为今之计,不妨先内后外;只要除掉了林弗,褚漠寒在朝中没了羽翼,三镇之患自会有所消解。”
“李兄所言甚是。”达复紧锁双眉,“不过那林贼把持朝政多年,树大根深、罗网遍布,且行事一贯小心,要想除掉他何其难也!”
“那就先从骆峰下手!”岑燊急切道。
“哦?”李云翰睁大了眼。
“此乃太子之意也。”岑燊眼神尖锐,“骆峰乃褚漠寒心腹,且与林弗一党交往甚密,他手上定有其不少罪证。”
“嗯,此议不错。”达复放下茶杯,对着李云翰朗声道,“若是李兄能策反他,何愁大事不成!”
李云翰听了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道:“实不相瞒,我已劝说过他了;此人虽有悔意,可仍瞻前顾后、难下决断。”
达复凝视着李云翰:“他怕是有后顾之忧吧。兄长不妨向他当面许诺,如若反水,太子必保他无虞。”
“好吧。”李云翰点了点头,啜了口茶又道,“不过,他因家母病危,明日就要回渔阳了……”
“回渔阳,多久?”
“或在两个月左右。”
“俩月,不行;机会稍纵即逝,我们等不了那么久。”达复语气沉重,道。
李云翰并未多言,起身走到了窗前,凝望了一阵天色自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呢,也只好去一趟渔阳了。”
“你也去渔阳……”
李云翰“嗯”了声。
“好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达复听了一脸兴奋之情,“龙标现在褚漠寒帐下听差,深得那胡杂信任,兄长有事尽可前去找他。”
李云翰点了下头。
“既然如此,还有一事需李兄代劳。”岑燊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书信,“路过渭州时,请将此信交与王诘。”
李云翰欣然收下了。
“对了,上次王诘遭贬离京,我没去送行,实在愧疚。”岑燊指了指墙角的一只粗麻袋子,“这袋药材呢,请捎与楼姑娘给她补补身子。”
李云翰笑着答应了。又闲聊了几句,他见天色不早,正欲起身离开,却被达复叫住了。达复问他常去阿曼货栈,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李云翰听了笑而不语。
达复道:“据铁衣社探报,近来帕沙与河东帮来往频繁……要是达某没猜错的话,近期他们必有什么大动作。”
“那,达兄之意……”
达复冷冷道:“切断这条运输线,打掉褚漠寒的钱袋子。”
“这谈何容易。”李云翰摇了下头,“河东帮苦心经营多年,眼线遍布京畿各地,稍有些风吹草动,他们早躲起来了。”
“李兄多虑了,这些我都想到了。”达复淡然一笑。
李云翰听了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下去,于是起身告辞。
他刚一转身,杜苗进了屋子,埋怨道:“先生说了老半天了,我这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饿了,那就回芷园吧。”李云翰轻轻拍了下他。
杜苗耷拉着脸,说他真饿了,一点远路都不想走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走了!”达复朗笑了几声,说前月坊上新开了一家淮扬菜馆,美酒肉香令人叫绝;今日他做东,请大伙痛饮一回。
李云翰赶忙说不必了;他明日还要赶路,得回芷园准备一下行囊。
“这怎么成呢,”岑燊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为答谢李兄,这顿酒你非吃不可!”
达复慨然道:“这顿酒呢,既是为李兄饯行,也是为岑弟接风,怎能少得了你!”
李云翰见盛意难却只好和杜苗留下了。
当晚,天色骤变,下起了小雨,细密如蛛网一般。骆峰出了寝室,冷风吹过,进奏院里静寂一片。他心事沉沉的进了书房,对着烛光静思了一阵,从书柜里取出了那份贪官名录,用油纸包好了,装进了牛皮袋子,而后揣在怀里出了屋子。
骆峰装作巡视的样子,漫步到了后院。他见四下里寂静无人,偷偷将那只牛皮袋子埋藏在了古槐树下。
次日清晨,天色晴好,骆峰和家人早早起了床,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出发。
他在前院等了许久,却不见女儿的身影,于是吩咐仆人阿春去找。
阿春进了妙锦的寝室,见她仍端坐在窗前对镜梳妆打扮,慢悠悠的,一点也不着急。阿春催她能不能快一点?妙锦说不急,等她再换身新衣吧。
阿春出了屋子,向骆峰汇报过了;骆峰很是生气,径直进了女儿的寝室,不由分说拉上她就往外走。
尔后,骆峰带着众人出了进奏院。
行走了一阵,妙锦仍不见李云翰到来,心里顿觉无比落寞,带着惋惜之情不时回头望一眼身后。
原来昨晚李云翰和杜苗喝醉了酒,误了时间。
当两人急匆匆赶到了进奏院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杜苗使劲敲打着大门,过了一阵门才开了,从里面冲出了两个长相凶恶的家丁;他们身挎着腰刀厉声喝斥,叫他趁早滚开。
李云翰见状顿起困惑,于是从怀里摸出了块碎银塞与那家丁,说来找故友吕院使。
那家丁见了银子登时换了副笑脸,又询问了他几句,转身回了进奏院。
不一会儿,吕克到了府门外,见李云翰到了,急忙将他们二人带进了府内。
李云翰进了院子,只见两个陌生汉子从书房里抱出了一大堆书本、信札等物,随手丢在了院中的青石几上。
旁边的一个小头目吆喝着,命他们再细细查找,看还有什么可疑之物;随后将那些查看过的书籍、信札等物,单独封存在了东边的一处杂物间,在门上张贴了封条。
李云翰见了十分震惊,正欲询问时,却见倪遂抱着一摞书本从书房走了出来,于是他赶忙低下了头,随吕克走开了。
进了寝室,吕克告诉他,说骆峰和家人早就出发了,现在府内上下全是褚庆派来的人;而骆峰对此并不知情。
李云翰听了顿觉大事不妙,道:“骆大人前脚刚走,褚公子就派人来查抄,分明是不想让他再回府了。”
“可不是么;看这情形,他们早就预谋好了。”吕克唉叹了声,“骆大人没了后路,可如何是好?”
屋内一时沉寂。
李云翰沉思了一阵,将自己心中的谋划说给了吕克。吕克听了频频点头,答应按他所言行事。随后,趁着院丁不备,他又将李云翰、杜苗悄悄送出了进奏院。
在李云翰的说服下,杜苗答应随他一起去渔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