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青羊谷设伏劫砂金
当褚庆听说骆峰和家人已经离京,立时放下了心。他一边摆弄着博古架上的古玩,一边问倪遂:“你可都细查过了?”
“是的,公子。每一本书册、每一份帐簿、每一封信函,全都仔细查看过了,没发现什么异常。”倪遂小心回道。
“人员可都换了?”
“这……只留下了吕院使。他不肯走,执意要等骆大人回来;在下见他年老体衰,一时心软就留下了。”
褚庆听了哈哈大笑:“骆峰,他回不来了!”
倪遂愣了下,问:元冲呢?
“元冲,当然还有用。这一次要不是他亲自陪着,骆峰怎会相信!”
“公子,这是为何?”倪遂壮着胆子问。
“还不是为了骆姑娘。”褚庆阴沉着脸,“哼”了声,道,“只要她在我手上,他李云翰岂敢乱来!”
“嗯,公子此计甚妙!只是骆峰这一去,进奏院没了主心骨怕是会乱套的……”
“放心,我已写信给父帅了,请他速派一得力之士前来接管。”褚庆神情自若,道。
元冲走后,倪遂接管了河东帮的事务;为尽快促成与回纥的盐运交易,他约帕沙在海明楼洽谈。
孰不知燕然已探得了帕沙的行踪,乔装成顾客模样也跟着赶了过来,隔着纱窗偷听。
席间,倪遂说盐货已备好了,就等着上路了。
帕沙听了十分高兴,说还是河东帮行事快捷,连敬了他两杯酒。
倪遂受此恭维心生得意,饮罢,问他在何处交易?
帕沙说,萧关以西三十里——青羊谷;此谷临近回纥部落,且谷深林密十分隐蔽;为节省行程,他打算让贝孜随盐运车队一路同行。
倪遂听后当即答应了。
达复闻听此事后,急忙来见褚言忠,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又是河东帮!”褚言忠浓眉紧锁,“你身为侍御史,不去向陛下禀报,找我做甚?”
“在下是为报大帅知遇之恩。”达复不慌不忙,“按说此案当由盐铁使查办,不过即使当场查获了,也只是罚没了事,其收效甚微。在下曾深受大帅恩泽,不想这块肥肉落入他人之手。”
褚言忠沉下了脸,道:“什么肥肉!这不是把老子放在炭火上烤?上次因收没了那批良马,为此褚漠寒差点都跟我翻脸了。”
这时,站在一边的幕僚牛炽跟着插话道:“上千石盐,就是朔方五六万兵马三年也吃不完哪。”
达复瞅了牛炽一眼,回过头来对着褚言忠轻轻一笑,道:“据在下所知,目下朔方将士粮饷不足、士气懈怠,难道大帅就不为他们着想吗?”
“哼,就算它是一块肥肉,想又有何用!”
达复见他有所心动,于是凑近了一步,道:“只要大帅想要,在下倒有一计,既不会得罪褚漠寒,又可大获其利。”
“哦?”
达复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此次交易在青羊谷,大帅不妨提前在谷外设伏,待回纥人与河东帮交易时,可当场缴没其财物,将其先行驱离;至于那河东帮,可命其留下字据,再勒令他们押着货物原路运回……”
褚言忠听了沉思了片刻,道:“此计虽好,不过回纥兵强马壮,一旦闹起事来,怕是不好收场哪。”
“大帅勿忧,有河东帮字据在,谅它也不敢乱来!”达复神情激昂,“再说了,回纥与朝廷签有盐运协议,是它毁约在先;它行事理亏还岂敢滋事、声张!”
褚言忠听罢大喜,猛的拍了下桌子,道:“好,这块送上门的肥肉俺是吃定了……”
渭河岸边。
这日,天光明媚清风徐徐。河东帮的码头上,数百个民工在搬运粟米,一派繁忙景象。
倪遂坐在树荫下一边悠闲的喝着茶,不时向远处张望几眼。忽然从东边的岸堤上飞来一骑,他仔细一看却是褚庆。原来自三河口赈粮案发后,褚庆仍心有余悸;此番与回纥交易在即,他颇不放心,故而前来巡视一番。
倪遂告诉褚庆,昨晚渭州的那批货到了,约莫两千石,余下的三天内陆续运至。
褚庆听了稍作思索,说不必再等了,先交易完这批盐货再说;尔后命他去见帕沙,今晚就将货物运往萧关。
倪遂轻诺了声就要离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了头,道:“公子,我走以后进奏院暂由吕克接管;不过据我观察,他仍对骆峰心存念想……”
“这个老家伙,真是冥顽不化!”褚庆哼了声,“待渔阳派的人一到,就即刻赶他走。”
倪遂走后,褚庆在码头内外细细巡视了一番,见众人各司其职、行事井然有序,心里方觉踏实了许多。他坐在柳荫下闭目歇息了一阵,忽听得耳畔有人喊他,睁眼一看,只见李婳打马而至。
李婳脸色红润,稍有些气喘。她跳下了马,疾步走到了褚庆跟前,怨道:“原来公子在这儿,找的我好苦呀。”
褚庆微微颔首,道:“天朗气清,到此散散心。”
“这……不知公子有何心事远来此地?”
“婳儿且看,”褚庆故作坦然,用手指了指远方,“上善若水,可解百忧;北边那条河流名叫泾水,柔缓清亮;而西边的渭水浊浪翻滚;不过一到此处,泾渭两水交融,从此浑然一体不分你我……”
“恕我直言,公子就似这渭水一般,混沌莫分、深不可测。”
“你敢损我?”
“夸你呢。”李婳嫣然一笑,“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而公子你呢,那可是浑水容万物,日后必成大器!”
“嗯,难得婳儿夸赞。”褚庆听了十分得意,一扭头见身边有一位挑着鱼篓的民工走过,似乎记起了什么,笑道,“今日我请客,请你品味一下鲜美的渭水金鲤。”
“你呀,别献殷勤了,我才不想吃呢。”李婳闻见了鱼腥味,弯下腰来连连作呕,随之吐出了几口酸水。
褚庆赶忙上前扶住了她,一边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李婳迟疑了一阵,直盯着他道:“恭喜公子,要当爹了。”
“你说什么……”褚庆心头一惊。
“你要当爹了。”李婳嘴角一撇,“怎么还不高兴?”
“我……当然高兴了。”褚庆兴奋地将李婳抱了起来,大笑道,“哈哈——我要当爹了……”
数日后,贝孜随河东帮的货队一路风雨兼程赶到了青羊谷,扎里及其部下扮成客商模样已等候他们多时了。
双方见面后,相互点验了货物和砂金。正在交易时,忽然从谷口两侧的灌木丛里冲出了数百名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了。原来,褚言忠提早获知了消息,派牛炽在此带兵设伏。
贝孜见势不妙,急忙钻入了草窝里藏了起来。
那些官兵很快将将河东帮和回纥商队分割开来,分成了两部。牛炽以私下买卖盐货为名缴没了回纥所带的十余车砂金,并将其商队驱赶到了谷外七八里地远。
谷内。
见官兵欲强行扣留盐货,倪遂心内发慌,陪着笑脸与那带兵的头目周旋:“请军爷恕罪,饶了小人吧。”随之递上了一只装满银两的包裹。
“哼,又是河东帮。”那头目接过了包裹轻轻掂量了下,嘿嘿笑道,“若是放走了尔等盐贩,老子不好交差哪。”
倪遂赶忙俯首求饶:“求军爷开恩,小的再也不敢了……”
这时,一直躲在阴暗处察看动静的牛炽走了过来,对着倪遂喝道:“想走可以,不过你得留下字据,保证河东帮以后不会再犯。”
倪遂听了未加思索当即答应了,取过兵丁递上来的纸笔写下了保证书。
牛炽将保证书收藏好了,阴笑了两声,令官兵让出一条路来,命河东帮货队从原路返回。
这一切全被躲在半坡上的贝孜偷看到了。
此番交易,回纥商队不仅没买到盐,还白白损失了十余车砂金。
泽勒可汗接报后为之十分惊怒,急忙派军师斛依前去萧关交涉。可是关内守军不仅不还,还以回纥擅自毁约、走私盐运为由进行威吓。
可汗得知了后又羞又恼,可是慑于自己理亏,一时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叶护受不了此等憋屈,向可汗建议,如若唐军十日之内不交还砂金,他愿带兵攻打萧关、逼其缴出。
可汗深思良久,勉强答应了。
几日后,贝孜回到了京城,向帕沙述说了商队的砂金被萧关守军查没一事,帕沙听了极为恐慌。
此事无意间传到了阿娜尔耳里,她为之顿生困惑;忽然回想起李云翰对她说的一番话来,心里不禁划过一丝阴影。
改日,倪遂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伏龙山庄,褚庆正为不知李云翰所踪而苦恼,得知盐货交易失败不禁大惊失色,恨恨道:“娘的,褚言忠这只老狐狸,也真够阴损!”
倪遂劝慰了几句,问他下一步作何打算?
褚庆说,褚言忠既敢查没了砂金,必不打算还;他要是替回纥出面求情,那不是明摆着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更何况褚言忠手里攥有河东帮的把柄——保证书呢。
倪遂听了很是懊丧,嗫嚅道:“公子,那以后这买卖……”
“唉,别说以后了,先把运回的盐货藏好,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说毕,褚庆恨恨的跺了下脚。
第九十章 访渭州偶识刺青 探慈母身陷囹圄
李云翰和杜苗北上途中,路过渭州时顺道去了趟王诘家。
王诘外出为楼月买药,没在家;楼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楼月说,自从到了渭州日子虽说平淡,但能与王诘整日厮守在一起,她也很知足了;而王诘本就厌烦官场之事,司库工作又十分的清闲,闲暇之余呢,他多用来潜心研习佛经。
李云翰听了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不过,楼月仍不忘为父报仇;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回想起父亲惨死的那一幕,她就心痛难抑……
李云翰劝她再等等吧;说元冲武功高强,杀他绝非易事。
闲聊了一阵,王诘回了家,见了李云翰十分惊喜,当即吩咐楼月去热一壶好酒来。
李云翰道:“上次你仓促离京,岑燊等人未及送行、深感愧疚,为此托我捎来了一袋药材,给月儿补补身子。”
王诘听了心里顿生一股暖意,欣然收下了。
随后,李云翰又取出了岑燊的书信,交给了他。
看罢信,王诘的脸色立时变得愁云暗淡。
李云翰察觉出来了,忙问何故?
王诘说,东宫有令,命他辞去司库一职,潜回京城共襄大义。
“这,确是难为你了。要不去信向他说明一下?”李云翰道。
“王某生性淡泊,素位而行、随适而安,早已习惯了此地的生活,着实不想走哪。”王诘指了指墙角几只堆放的药袋,说楼月身子不好,尚在服药治病呢。
“这么久了伤还没好?”
“这……”王诘有些尴尬,脸色一红,道,“自打那次行刺受了内伤、动了宫气,她再也没法怀上孩子了。”
“噢,原来如此。”李云翰淡然一笑,“这种病呢,急不得,需慢慢调养才是。”
“难哪,看了许多郎中,开了不少方子,也不见一丝成效……”
“坊间说抱子得子,十分灵验,要不先试着收养一子?”李云翰提议。
“是吗?”王诘会心一笑,“莫非李兄已想好了?”
“嗯;”李云翰点了下头,“你看石楠怎样?”
“小楠……”王诘愣怔了片刻,面露难色,“此事呢,还需问过月儿才是。”
两人的谈话全被窗外的楼月听到了,她心里不免一阵忧伤;进屋后默默放下了酒壶,黑着脸又出去了。
静默了一阵,李云翰问:“在此为官,陈业硕没刁难你?”
“他呀,虽没多少刁难,可也是处处提防着我。”
“哦?”
王诘面色沉重缓缓道来,说自陈业硕到任后,每日里只知饮酒作乐、中饱私囊。府库里大量兵械、农具锈烂成废铁,也从不问津。渭州所属大小粮库三十余座,数年来陈粮积压大多霉烂变质;而每年新收的稻谷,却被他和各级官员偷偷变卖到了黑市。据说就连朝廷那些能和户部沾上边的官员,林弗、杨嗣郎等人也没少发财……唉,可惜他官微言轻,敢怒不敢言!
李云翰听了愤然道:“这帮蠹虫,终有一日会遭报应的!”
当晚,众人用过了餐,李、王二人在院中落座,对月饮酒。
饮了数杯,王诘慨叹道:“你我空怀济世之才,却屡受磨难不能一展抱负,上天真是不公哪。”
李云翰轻轻一笑:“人生无常,能与知己同醉足矣。”
“嗯,也罢;失意不失志、且醉且行吧。”王诘苦笑了下,忽然想起了李云翰查找先祖身世一事,问他可有什么进展?
“幸得师父相助,已有些眉目;不过,要想确认是李唐皇室族裔,还需进一步证实。”
“这……”王诘听了半喜半忧,沉吟了一会,道,“李兄勿忧,有一人或可帮你。”
“何人?”
“秘书监贺文大人。贺老历经四朝,掌管藏经阁、翰林院多年,熟知历朝诏令、文献、典籍。且此人品行高洁、为人耿直,又喜结交青年才俊,你不妨向他求助。”
“好,我记下了,待我渔阳归来定去拜会他。”
当晚,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夜深。
次日清晨,李云翰收拾好了行李欲动身北行,不料杜苗后背起了个疥疮,十分疼痛。李云翰只好留了下来,为他清洗伤口、敷药。
清洗伤口时,李云翰无意中发现杜苗的后背上有只狼头刺青。杜苗并不在乎,说自小就有之,为此他也曾问过杜姨,而杜姨总以辟邪来搪塞。
李云翰又察看过他的右臀,见有一大一小两块黑痣,心里顿时有了底。
在李云翰的追问下,杜苗说起了七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夏日里的一个午后,杜苗从河塘里游水回来,光着膀子进了屋内,说他又听街坊议论了,他不是杜姨亲生的。
杜姨听了愣怔了片刻,直骂他是白眼狼,白养活了他这么多年,连娘亲都不认了。说毕,她捡起了一只扫帚就打。
杜苗挨了几下打,仍跪地不起,问他后背上的狼头刺青是怎么回事?
杜姨不肯解释,踹了杜苗一脚;说他以后再敢乱讲,就别认她这个娘了……
听杜苗讲罢,李云翰若有所思,好言安慰了他一番。
歇息了两日,李云翰见他的伤势已没什么大碍,于是告别了王诘,打马直奔渔阳。
待送走了李云翰、杜苗,王诘顺路去了趟观音寺。他进香许愿后,带回了一些药物。
王诘回到家,一脸愉悦之情对着楼月道:“送走了李兄,我又去寺里进香,还摇了只上上签;那长老说,只要服下他开的药,来年必得一子……”
“哼,别骗我了,你和李兄说的我全听见了。”楼月耷拉着脸,抽泣道,“内伤动了宫气,只怕今生再也怀不上了……”
“你呀,别想多了……无论遇到了什么,我会一直等下去。”
“口是心非。”楼月虽口吐怨言,可心里暖意融融似一团火烧,她深情凝望了王诘一阵,道,“为了王家香火,你就是纳个小妾,我也没啥意见。”
“不,此生我只爱你一人。”王诘贴紧了她,顿了下轻声道,“要是你觉得孤寂,不妨先收养一子,说不定能引出好几个呢。”
楼月听了破涕为笑,点头答应了。
这日午后,骆峰等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了渔阳城。进城后行了一阵,元冲执意要与骆峰先去帅府交差。妙锦听了极不情愿,道:“奶奶病重,我们千里而来,怎能不先去探望她呢?”
元冲说,按常例,到帅府述职后方可回家。
“述什么职,你一人去好了。”妙锦拉了把父亲,欲一同回家。
骆峰瞅了眼元冲,责斥道:“骆某此行就是为看望病母,晚到帅府一步又有何不可!”
元冲听了也不好再反驳,跟着骆峰去了渔阳城西的老宅。
进了老宅,骆峰等人先后拜见过母亲冯氏。
冯氏虽说双目失明可仍精神矍铄,言谈思路清晰、刚健有力。众人见了稍稍放下了心。
冯氏从枕下摸出了一只香囊,说是上次妙锦托人送的,她一有空就闻闻;这心情一放松,身子骨也跟着越发有劲了。
妙锦道:“只要奶奶高兴,回头我再多做几只呗。”
冯氏听后乐呵呵的笑了。
妙锦转过了身子,责问元冲:“奶奶身体安好,你为何要骗我们?说,是不是褚庆设下的圈套?”
元冲听了脸色登时变得傻白,言语吞吐:“这,他是这么说的……”
“哼,我们是信你才回渔阳的。”妙锦一脸怒色,“你呀,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话音刚落,阿春急匆匆来报,说是孙孝哲将军到了,命骆峰前往帅府述职。原来骆峰等人的行踪早被褚漠寒的手下打探到了。
此刻,褚漠寒正在帅府内与次子褚勖、谋士严过等人密议该如何处置骆峰。
褚勖觊觎其兄世子之位,而骆峰又与褚庆关系密切,故此他认为褚漠寒进奏院遇刺,骆峰难逃其咎、绝不可留!
而严过并不完全同意褚勖的看法;说骆峰虽有欺上瞒下、怠于警戒之过,可是并没什么大的过错。他劝褚漠寒念其昔日之功,不如先将骆峰软禁起来以观后效。
褚漠寒听了两人所议一时犹豫不决,转而问信使:褚庆到底是何用意?
信使迟疑了下,道:“据小人斗胆猜测,或是长公子与骆府婚约之事……”
褚漠寒听了恍然大悟,大笑道:“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一个情种,为了一个女子,竟连老子也敢欺瞒!”
待信使一走,褚漠寒又担忧起了褚庆的安危。因盘蜥刺杀杨嗣郎未遂,他担心事情会有所败露,于是命严过写信,催褚庆火速赶回渔阳。
严过听了赶忙劝道:“大帅不可。长公子正欲奉旨迎娶郡主,此时若回,必惹陛下生疑。”
“这……”褚漠寒沉吟了下,无奈同意了严过的看法,说就让褚庆滞留长安、先稳住陛下,待大婚一毕再走。
三人正说间,孙孝哲带着骆峰、元冲到了厅内。
褚漠寒冷冷的看了一眼骆峰,问他为何回渔阳?
骆峰微微颔首,道:“家母病危,在下奉命回家探望。”
“奉何人之命?”
骆峰听了有些发懵,瞅了眼元冲,复将目光移向了褚漠寒,道:“在下有严大人书信一封。”说毕,他将那封信呈上。
褚漠寒看也没看将信甩给了严过,瞪眼道:“可是你写的?”
严过接过了后粗粗浏览了下,说并非他所写。
褚漠寒听了勃然大怒:“大胆骆峰,你擅离职守不说,竟敢推罪于他人。”随之呼来了侍卫,欲将骆峰绑了。
骆峰奋力推开了侍卫,高声道:“大帅,卑职冤枉哪,元帮主可以为证!”
元冲在一边见了急忙为骆峰求情,说信是褚庆亲手交给他的。
褚漠寒听了冷笑了几声,阴沉着脸,道:“娘的,这推来推去,又推到庆儿身上了!”
褚勖对着骆峰道:“上一次父帅进京,你疏于防范,差点让父帅丢了性命。就凭此一条罪,你也该下狱了!”
骆峰听了身子哆嗦不止,慌忙对着褚漠寒道:“大帅,此案已结,想必长公子也向您通报过了……”
“通报……你想找几个替死鬼糊弄本帅?”
骆峰听了冷汗直冒:“大帅,刺客已死,线索中断,实在无法再深查下去!还有,当时元帮主也在协办此案,大帅如若不信,可向他询问。”
元冲肃然道:“大帅,在下愿以为证。骆大人素来忠心、敬业,与此案并无丝毫牵连。据在下查探,那些刺客极有可能来自禁军,只因幕后之人势力太大,一时未敢深究。”
“幕后之人,”褚漠寒听了倒吸口凉气,顿了下,问他到底是何人?
“据各方线索指证,此案杨嗣郎嫌疑最大。”
“杨嗣郎……”褚漠寒睁大了眼。
“是的,大帅。”元冲回道。
屋内的空气一霎时似乎凝结住了,死一般的沉寂。
严过干咳了两声,对褚漠寒说,骆峰虽有失职之过,不过念其昔日有功,不妨饶他一回,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嗯,既然严先生为他说情,那就免了刑罚;”褚漠寒脸色阴郁,顿了下,“不过为示惩戒,仍需在禁闭院反省一月。”
说毕,褚漠寒挥了下手,随之上来了四个侍卫,不由分说将骆峰带走了。
第九十一章 朔风渐紧暗夜寒
午后,秋阳高照,从骆府院里不时传出一阵说笑声。
妙锦和母亲备好了饭菜,正围坐在餐桌旁等着父亲回来一同用餐。等了许久没等着父亲,却见白豚儿带着两个随从进了屋子,说骆峰在酒宴之上突然晕厥、不省人事,接妙锦前去帅府照料他。
刘氏和妙锦听了很是惊慌。两人虽心存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担忧取代了,简单商量了下便答应了。
临行之前,妙锦多了个心眼,悄悄将李云翰赠与的那把短刃藏在了腋下。
不到半个时辰,妙锦随白豚儿到了帅府。进了大院,她四下里扫视了一番,见府内一派宁静,往来的仆人气色平常,内心登时放松了下来。
绕过一座假山,一位侍女轻步迎上前来,说骆峰已在西苑睡着了,带妙锦去看。
妙锦进了西苑屋内,只见厅内烛光点点香烟缭绕,并没有父亲的身影。她正愣怔间,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反锁上了。
妙锦顿觉不妙,使劲拍打着屋门高呼欲出。忽然,她感到被一汉子从身后搂抱住了,一边将她拖往床上。
她登时明白了过来,一边使劲挣扎,一边高呼“救人”。怎奈褚漠寒力大,淫笑着将她扑倒在床上。
妙锦拼命反抗,奋力用脚踢倒了案几上的油灯。灯火逐渐蔓延开来,烧着了帷幔。不一会儿,屋内烟气弥漫。
趁着褚漠寒惊慌之际,妙锦赶紧挣脱开了。
妙锦拨出了匕首,扬言若再敢逼她,她就死给褚漠寒看。褚漠寒见状顿时惊呆了,喘着粗气不敢上前。
灯火燃着了帷幔,火光照亮了屋子。
白豚儿见屋内火起,急忙打开了屋门,吩咐仆人们灭火。
妙锦趁乱逃了出去。
“他娘的,到手的天鹅又飞喽。”褚漠寒一脸懊丧,一脚踹倒了白豚儿,喝斥道,“她要是跑了,俺拿你是问!”
“大帅放心,她跑不了,奴才这就去追。”说毕,白豚儿慌忙爬了起来,出了屋子。
白豚儿带人追上了妙锦,将她押回家中。为防又出意外,他留下了七八个兵丁严密看管,不许任何人出入。
妙锦一回到家,见了母亲抱头痛哭。
刘氏听了女儿的遭遇,十分愤怒;她又忧其夫安危,不时痛骂元冲和褚漠寒。
冯氏在一边听了也暗自伤心,默默流泪。
骆峰被拘押在了禁闭院的一间小屋子里,不停地唉声叹气,后悔不听李云翰之劝,中了褚庆的圈套。
这时龙标悄悄走到了屋前,用银两支走了看管他的士兵,进屋和骆峰交谈。他说是李云翰的故友——龙标,现在褚漠寒麾下听差。
见骆峰半信半疑,龙标又说起了上次为妙锦捎送香囊之事。
骆峰听了这才稍稍放心,问他来何事?
龙标说,欲救他逃命。
“救我?”骆峰苦笑了下,“我老了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家人,实在是追悔莫及哪……”
见龙标仍苦劝不止,骆峰取下了手上那枚戒指,求他设法救出家人。
龙标慨然答应了。他到了城西骆峰旧宅,以奉命巡查之名进了院内,见过妙锦和刘氏,呈上戒指向二人说明了来意。
刘氏和妙锦听了深为感动,经过一番思量,母女俩皆不愿出逃,非要等救出骆峰后再说。
龙标听了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日,褚漠寒欲提拔三百名部下为将军,召集了史鸣、严过等将领、谋士前来帅府商议。
褚漠寒对着众人道:“自本帅掌管三镇以来,各位将士按令而行加紧备战,本帅甚是宽慰。今起事在即,本帅欲再提拔三百名忠勇之士为将军,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史鸣、孙孝哲等将领说,他们已看过了名单,并无什么异议。
褚漠寒道:“好,那就尽快上报朝廷。”
“大帅且慢。”严过上前一步,道,“因此次提拔将领甚多,在下以为如获陛下恩准,非得林相相助不可。”
“先生这是何意?”褚漠寒眉头皱紧。
“自杨嗣郎出任左相后,凡是渔阳的奏报他都会处处作梗。此事要是没有林相出手,只恐又会延误。”严过小心回道。
“哼,又是他!”褚漠寒听了十分懊恼,狠狠地拍了下桌面。
这时一个兵丁来报,说是元冲有急事求见。
不一会儿,元冲进了屋子,拜见过褚漠寒。
褚漠寒厄斜着眼,问他何事?
元冲掏出了一封信,道:“昨夜接进奏院急报,说是礼部急催骆大人回京,与其筹办长公子婚庆之事。”原来昨夜吕克派信使到了蓟州客栈,将信交给了元冲。
褚漠寒听了一愣,骂道:“娘的,这皇帝老儿也逼的太紧了。”
严过看罢信心生狐疑,紧盯着元冲问:“怎么骆峰前脚刚到,进奏院就催他回京了?”
元冲并未理睬严过,对着褚漠寒道:“大帅,骆峰驻京多年,上通陛下,下与各部官员多有来往,长公子婚庆若要筹办的体面隆重非他不可。”
“这……”褚漠寒听了不置可否,陷入了沉思。
严过见褚漠寒犹疑不定,劝道:“大帅,婚庆之事甚大,还请早做决断。”
褚漠寒听了有些愠怒:“娘的,不就举办个婚礼,俺不去又能怎样!”
“大帅不妥。”严过一脸肃然,“婚期乃陛下钦定,且已告知了您;万一他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尚炎并不以为然,对着严过道:“三军起事在即,岂能因一场婚礼而延误!”
史鸣道:“没错,万一陛下听信了杨嗣郎谗言借机削夺了大帅兵权,那岂不前功尽弃!”
“娘的,有什么好争的,俺不是还没走嘛!”褚漠寒顿了下,问史鸣,“三军准备得怎样了?”
史鸣道:“目下三军正按计划加紧操练。兵械、甲胄已新备两万余套,余下的在连夜赶制,预计两月之内便可完工。”
“嗯,不错;”褚漠寒点了下头,又问,“那十月初能否按时起兵?”
“不可。”史鸣摇了下头,“自雄武城失火,粮饷一直吃紧,目下最多也只能支撑一个月了。”
褚漠寒听了不免有些丧气,问严过为何不加紧向朝廷催要?
严过哆嗦了下身子,道:“大帅有所不知,朝廷发放粮饷,是以兵部登记造册的人数为准,其总数不过十一万六千人,而这与三镇实际兵马相差了七八万之多。”
见褚漠寒面露惊讶,史鸣解释道:“近三年来从各地新招募者,编为八个健儿营,人数不下三万;去岁又收降了阿思诺余部近两万人;这还不算各地盐屯守卫、后勤、狱卒等,如今三镇兵马早已超过了二十万。”
严过道:“而这多出来的七八万人马,只能靠我们自筹粮饷。由于每日耗费甚巨,长期以来丁吃卯粮、入不敷出……”
褚漠寒沉思了一阵,转而问元冲,为何不从江南多采购些稻米?
“大帅,还是缺钱哪。”元冲耷拉着脸,“这些年河东帮经营盐铁、茶叶、丝绸,所获之利皆用以填补三军亏空。可是由于缺少本钱、时常拖欠货款,江南那些富商巨贾们也不愿和河东帮扩大交易。”
褚漠寒听后一下子瘫坐在了帅椅上,喃喃自语道:“完了,这下可全完了……”
严过高声道:“大帅勿忧,为今之计也只有向朝廷讨要了。”
“你刚才不是说了,朝廷有限额吗?”褚漠寒一脸困惑。
严过不慌不忙道:“以往渔阳奏报到了中书省,杨嗣郎见了常会以种种理由压下,拖延不办;这一回不妨绕过杨嗣郎,将奏报直接交于林相,让他面陈圣上,以林相之谋略自有办法应对。”
“好了,那就照此去办是了,又何必烦扰本帅!”褚漠寒一脸释然。
严过道:“只因此事关系重大,需派一得力之人不可!”
褚漠寒听了手捻虬髯,扫视了一下众人,道:“何人可担此任?”
众将领、谋士一时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娘的,你们往日的威风去哪儿了,一遇到事儿都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褚漠寒颇为失望。
严过高声道:“在下以为,此事非骆峰不可!”
“骆峰,他……”褚漠寒听了心头一震。
严过神色淡然:“这些年他和林相一直是单线联系,深受林相信任;再者,他久驻京城,了解朝中各派权势、谙熟各部事务。顺便呢,也能筹办好长公子的婚事。”
“不可!骆峰知道的也太多了,此一去只怕是纵虎归山哪。”褚漠寒阴沉着脸,道。
严过阴笑了两声,道:“大帅勿忧。为防万一,其妻女家小皆留作人质软禁于渔阳,待事成之后再除之不晚。”
“好,此计甚妙!”褚漠寒听罢哈哈大笑,随即命人带骆峰来见。
严过见状赶忙劝止住了;说骆峰受了责罚在禁闭院反省,突接此令恐一时难以接受,还需他亲自前往劝说才行。
褚漠寒听后轻轻点了下头。
禁闭院。
骆峰神色落寞独坐于室内,望着从天窗洒下来的一缕秋阳发呆。忽听得房门声响,从屋外走来了一人。他抬头一看,却是严过。
严过对着他拱了下手,笑道:“抱歉,委曲骆兄了。”
见骆峰不解,严过解释道:“骆兄受罚纯属一场误会,褚帅为此很是过意不去,特派严某前来看望。”
不待骆峰开口,一边的侍从随即捧上了礼盒,道:“这百两黄金,还请大人收下。”
骆峰见了大惊,赶忙推辞道:“大帅如此厚恩,骆某实难收受。”
两人推让了一阵,骆峰仍拒之不受。
第九十二章假意赴京传密信 母女得助险脱身
这时,忽听得门外一声大笑,骆峰扭头一看,只见褚漠寒笑吟吟的走了进来,一面高声道:“骆峰,你还恨俺吗?”
骆峰急忙行礼,道:“大帅言重了,在下报恩尚且不及,又怎会有怨意!”
“他娘的,都怪本帅一时误听谗言,让你蒙冤受屈;俺赔礼了。”褚漠寒说着弯下腰来向他鞠躬。
骆峰赶忙扶住了他,道:“大帅不可。”
严过说,为给骆峰压惊,他已在菊香苑摆好了宴席。
骆峰听了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在下戴罪之身受此厚待,实在过矣。”
严过笑道:“骆兄远道而归,本应为你接风洗尘,怎能冷落了大帅一番好意!”
褚漠寒拍了拍骆峰的肩膀:“娘的,摆什么嗅架子,俺找你还有事呢。”
“请大帅明示!”骆峰扑通一声跪下了。
“那俺就直说了。”褚漠寒一屁股坐在了床头,“本帅命你进京拜见林相,送密信给他。”
见骆峰不语,严过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筹办长公子婚庆,也有劳骆兄了。”
“愿为大帅效命。”骆峰说着站起身来,问,“那信呢?”
褚漠寒愣怔了片刻,问严过:“信呢?”
严过哆嗦了下,道:“没有大帅之令,在下未敢动笔。”
“他娘的,你们这些臭文人,一个比一个奸滑。”褚漠寒骂毕,随即下令严过当场便写。
严过听了不敢怠慢,于是差人要来了纸和笔,一边听褚漠寒口述,一边记录。
褚漠寒口述道:“林相阁下:近来安好。本帅欲提拔三百名部下为将军,一千人为中郎将。另急需饷银二百万两,粮草十万石,棉帛三万匹,军械、铠甲各两万套,还望大人不辞劳苦、尽力相助。他日马踏长安平定四海,必当重谢。褚漠寒拜。”
骆峰在一边听了心里暗惊,可是表面上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信一写好,褚漠寒命将信交与骆峰。
严过见了忙道:“大帅不可;按以往惯例,交给林相的信需涂抹过白磷,封存于蜡丸之内。”
“娘的,你不说俺还真给忘了。”褚漠寒听了哈哈大笑。随后,他带着骆峰赶到了菊香苑,为其设宴饯行。
饮至半酣,严过疾步进了厅内,将那封写与林弗的蜡丸密信交给了褚漠寒。
褚漠寒将那蜡丸攥在手心摩挲了一阵,对着骆峰语气郑重说,此信关乎三镇数十万将士的命运,人在信在,信失人亡!命他亲手交与林弗,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骆峰道了声诺,欣然领命接过了密信。
接着褚漠寒又叮嘱他,务必筹办好褚庆大婚之事。
“大帅放心,在下定会尽力而为不辱使命。”骆峰慨然应道。
话音刚落,严过对着骆峰轻轻一笑道:“车马已备好,请骆兄上路。”
骆峰犹豫了下,道:“那我的家小呢?”
“你一人前去,何需带什么家小!”褚漠寒瞪了他一眼。
骆峰颇有些难为情,恳求道:“大帅,此行一去千里,难得再与老母相聚,还请大帅恩准,让在下回府跟老母道个别,以尽孝心。”
褚漠寒见他言辞恳切不免些心动,瞥了眼严过。
严过装作不懂,微微颔首道:“骆兄贤孝,令人敬服;只因此次军务太急,就免了吧。”
骆峰泪湿眼眶,复对着褚漠寒道:“老母已是风烛残年,只恐来日无多,在下临行之前无论如何要见她一面。”
“娘的,别啰里啰嗦了。”褚漠寒听了很不耐烦,随即命孙孝哲护送他回家。
到了旧宅,骆峰只身进了院内,仆人阿春悄悄告诉他,家人已被软禁了数日。骆峰听后心头一震,顿有不祥之感。
进了屋子,骆峰凝视着冯氏苍老、慈祥的面容,泪水不禁夺眶而出,道:“娘,孩儿不孝,又要回京了,请您多多保重。”
冯氏道:“孩儿去吧,娘等着你……”
骆峰强忍住内心的悲痛,唉叹道:“此一去路途艰险,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上您哪……”
冯氏似乎听出了什么,愣怔了片刻,道:“你一个人走……”
“是的。”骆峰轻轻抚摸着冯氏干皱的手,“锦儿和她娘留下来,服侍您……”
“不用管我,带上她娘俩一块儿走吧!”冯氏攥紧了他的手。
“娘,不行,”骆峰看了眼门外,泣道,“因军务紧急,上头只让我一个人去。”
“噢,”骆母似乎听懂了,顿了下,问,“是何公差哪?”
“娘,这——说不得。”
“咳,娘老了,走不动了;”冯氏长长叹息了一声,“只要你们平安,娘就是死了也无怨……”
骆峰听了一把抱住了她,痛哭不止。
刘氏感觉异常,急忙将骆峰拉到了一边,低声道:“出事了?”
“嗯,此去京城,只怕凶多吉少!”
妙锦早就不耐烦了,怒骂道:“那个胡杂,他又想算计你!”
骆峰赶忙劝女儿小声点,一边从身上掏出了那只装有密信的蜡丸,交到了她手里,神色凝重道:“此信关系社稷安危,你务必亲手交与陛下。”
妙锦接过了蜡丸,欲打开看个明白。
“不可。”骆峰赶忙阻止住了,道,“按常例,渔阳与京城往来之密信皆涂有淡磷,信打开后片刻之间便会自燃。唉,万一爹出事了……”
“夫君别乱说,都好端端的……”
妙锦问骆峰,到底是什么信?
“褚贼写给林弗的,是他谋逆的罪证。”骆峰一脸肃然,“我走后,你们要尽快设法逃离。日后我要是还活着,咱们长安见……”
刘氏安慰他别怕,说不会有事的。
“不,褚贼多疑善变,等我办完了这趟差,只恐他又翻脸不认了,到那时你们也跟着遭殃。”
静默了片刻,骆峰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妙锦道:“进奏院后那株古槐下藏有密件,写有朝官受贿的清单,万一爹出事了,你去取……”
话音未落,元冲急匆匆进了屋子。原来他一听说骆峰要回长安,于是赶来送别。
骆峰对着元冲拱手行礼,一脸哀愁道:“此一别,只怕再也见不上元弟了。”
元冲听了十分惊愕:“大人何出此言?”
“骆某这头老牛已是年迈力衰,走完了这一遭,就等着主人宰了吃肉呢。”骆峰呆呆地望着元冲,“骆某死不足惜,还望元弟救救她娘儿俩!”
见元冲仍无动于衷,骆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道:“可怜可怜她们母女吧……”
元冲扶骆峰起身,说他愿以命相护!
“多谢元弟了。”骆峰凝视了他一会,突然沉下脸,“你那双亲死的可真是冤哪!”
元冲听了一时懵然,道:“父母为突厥人所杀,乃我亲眼所见,不知有何冤情……”
“不,你受骗了。”骆峰唉叹了声,道,“此秘密我一直埋藏了多年,今日就告诉你真相。”
骆峰正待细说时,孙孝哲大步进了屋子,催促他快点动身。
冯氏在一边听到了,忙高喊道:“好孙儿,还不带上你娘送一下。”
妙锦听了当即会意,瞅了眼母亲,复对着冯氏道:“奶奶,孙儿告辞了。”
于是众人向冯氏洒泪而别;冯氏心生悲凉长长叹息道:“都走吧;你们一走我也安心了。”
元冲陪着骆峰及其妻女一同缓步出了大门,只见阿春早已备好了一辆马车,在等着刘氏和妙锦。见母女俩到了,忙招呼二人上车。
孙孝哲见状愣了下,劝她们留下。
刘氏愤懑道:“夫君远行,难道我多送几步也不成?”
“将军,请行个便。”元冲说着向孙孝哲塞了块银锭,“就给元某一个薄面吧。”
趁孙孝哲犹豫间,刘氏和妙锦跳上了车,随即命阿春驾车起行。
孙孝哲和骆峰、元冲等一行人到了南城门,正欲出城而去,忽被正在巡查的褚勖、崔乾佑二人拦住了去路。原来褚勖见其身后有马车相随,遂起了疑心,上前查问。
骆峰说是他的家小,前来送行。
“送行,那就到此吧,”褚勖黑着脸,“父帅有令,她们不得出城!
元冲请求,允许她们再送一程。
褚勖听了一口回绝了,并命崔乾佑将妙锦、刘氏押送回府。
骆峰见状颇为难过,只好与妻女垂泪作别;他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龙标看到了,他恨恨的跺了下脚。
天色阴暗,又起了大风,渔阳街头雾色弥漫。
阿春驾车一路缓行,元冲骑马陪着;崔乾佑带着四个兵丁紧随其后。
拐过了一处丁字路口,忽见龙标迎上前来,笑着对崔乾佑打了声招呼;说是天冷,欲请他喝酒暖暖身子。
崔乾佑说有公事在身,改天再聚。
元冲看出了龙标的用意,也在一边跟着帮腔。崔乾佑经不住两人好言相劝,于是随龙标进了附近一家酒馆。
趁着元冲陪崔乾佑饮酒之机,龙标又去叫来了随行的士兵,安排他们在外间坐下,吩咐店家给每人上了碗热茶。
阿春在车上坐等了一阵,经冷风一吹连打了几个寒颤。他正思量着,忽然一个身着青衫的老头悄悄走到了马车前,让坐在车上的刘氏下车。
刘氏揭开了窗帘,问他是何人?
那青衫老头说,他叫阿江,是龙标大人派来救她们的。
刘氏听后思忖了片刻,见四下里无人注意,于是向阿春低声交待了几句,便和妙锦偷偷下了车,跟着阿江溜走了。
阿春见两人走远了,于是进了酒馆,说是骆夫人怕久等受了寒冻,急欲回家。
崔乾佑听了很不耐烦,当即吩咐士兵前去护送。
那几个兵丁丢下了茶碗,出了酒馆,见马车已行出了好远,只好跑着跟了上去。
阿春驾车一路疾行,很快就甩开了那几个随行的兵丁。
他驾着空车赶到了进奏院门口,不待守兵查问,径直驶进了院内。
当晚,阿江将刘氏和妙锦偷偷接回了龙标家中。
母女二人在屋子里焦躁不安,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龙标回来了,说他已经安排好了出逃之事;随即给了她们出城的腰牌,叫她们明日一早出北城门往西行,进了太行山就安全了。
第九十三章 义士魂归三槐岭
次日上午,褚漠寒仍贼心不死,派白豚儿再次前往骆家,说是夫人蒙氏为庆贺生日,在帅府举办酒宴,请刘氏母女前去陪坐。
白豚儿敲门许久,仆人阿春才开了门,探出了半个脑袋,问他何事?
白豚儿说明了来意。阿春听罢,黑着脸道:“对不起,大人;昨夜骆夫人病了,正闹肚子,去不了!”
白豚儿听了顿起疑心,欲进府内一探究竟,不料阿春二话不说就关上了门。
白豚儿见状十分扫兴,只好带着手下走开了。
褚漠寒听说没带来妙锦,登时大怒,挥起鞭子痛打白豚儿。白豚儿挨了几下抽打,痛得在地上惨叫、翻滚。
这时,严过神色惊慌进了屋子,拜见过褚漠寒。他说昨夜收到了褚庆的五百里加急,命他不要放骆峰回京。为此他颇感困惑,遂前来请示。原来,礼部对骆峰突然离京很是不满,扬言要向渔阳发函要人;褚庆怕事出意外,故而去信命严过切莫放走了骆峰。
褚漠寒听罢嘿嘿一笑,道:“这臭小子,远在京城也不安分,竟给老子发号施令了!”
严过道:“前番进奏院来信,催骆峰回京;今长公子又说不许放他;在下以为,此中必有蹊跷。”
“他娘的,都把老子给说糊涂了……他走了就走了呗。”
严过迟疑了片刻,壮着胆子又道:“还有,在下事后回想,那封密信也有些纰漏。”
“有何纰漏?”
“在下有失职之罪哪。昨日大帅口述,曾说‘他日马踏长安’一语,在下一时疏忽就照此写了。”
“什么‘马踏长安’……没错,本帅是这么说过。”褚漠寒想起来了,嘿嘿一笑,“怕什么,林相又不是什么外人。”
“没错,林相见信当然不会生疑。不过,此信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所得,那岂不成了大帅谋逆的罪证?”
褚漠寒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思忖了一阵,道:“嗯,是有些欠妥……”
严过说,骆峰尚没未远,可即刻派人将他追回,销毁原信、另拟一封。
褚漠寒听了点了下头,随即传令元冲前去追回骆峰。
骆峰和孙孝哲等人离开了渔阳,沿着官道一路驱马急行。到了涿州以北的三槐岭前,忽见元冲带着数十只快骑飞驰而来,拦住了去路,不禁心头一惊,问何故拦他?
元冲高声喝道:“奉大帅令,召骆大人回城。”
“不知有何事?”骆峰问。
元冲微微一笑,说无从奉告。
“既有军令,骆某回去便是。”骆峰思忖了下,对元冲使了个眼色,道,“回城之前骆某想和将军单独一叙,如何?”
元冲听后答应了,策马随他缓缓到了一处峭崖边。
恰在这时,李云翰和杜苗也策马赶到了近前。他见前有官兵挡路,于是勒马停下。他隔着涧谷望去,骆峰正在和元冲交谈,两人神色有些异常。
骆峰凝视着元冲压低了声音,道:“元弟此来,可是为密信一事?”
“是的。”
“恕骆某难以从命。”骆峰神情镇静,“回与不回,骆某皆难逃一死。”
“大人勿忧,元某愿以命相保。”
“不必了。”骆峰慨叹一声,道,“骆某命如草芥死不足道,只是为元弟痛惜哪。”
“哦?”
“令父母死的可真是冤哪。那胡杂不仅杀害了他们,还欺瞒将军多年;可叹将军为虎作伥,至今还蒙在鼓里!”
元冲冷笑道:“大人休得乱言!”
“骆某不敢。十四年前,褚漠寒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总,他为了邀功,趁着夜黑血洗了元家庄,将庄内男女老少上百口人全都杀了,这些人中,就有你的父母哪。”
“胡说,我亲眼所见,爹娘是被突厥人所杀!”
“不,将军错了。那是褚漠寒为掩人耳目嫁祸于突厥,故意派部下扮成了突厥士兵模样。事后,他反诬那些死者是入侵之敌,还让骆某写下奏报向朝廷表功呢。”
元冲听了双眉紧锁。
“没错,我是上了贼船,为此我是痛悔万分!”骆峰语气沉重,“当下褚贼反叛之心昭然,还望将军悬崖勒马、再莫助纣为虐!”
元冲沉思了一会,道:“只要大人交出密信,我放你走。”
“不,我不想牵连将军。”
“那,你想怎样?”
“骆某与将军萍水相逢、情深谊厚,临死之前只有一个愿望……”
“哦?”
“日后若是见了我的妻女,还望给她们一条生路。”
元冲点了下头。
这时忽听得身后一阵喧嚣,元冲扭头一望,只见李云翰和杜苗挥舞着刀剑闯过了兵丁的拦阻,冲到了陡崖前,高喊道:“骆大人,请随我来!”
骆峰对着李云翰拱手行礼,笑道:“多谢先生一席肺腑之言。先生乃天降璞玉才华盖世,骆某本想与先生共赏诗文、谈政论道,而今看来也只有等到来世了!”
李云翰忙道:“大人勿忧,我来救你。”
“不必了。”骆峰长叹一声,“只要先生能善待锦儿,骆某死而无憾矣!”
骆峰说罢仰天大笑,纵身跳下了深谷,摔死在了一块巨石上。
李云翰见状不禁潸然泪下,望着崖下悲吟长啸。
见骆峰惨死,元冲也很难过,泪湿了双颊,沉浸在痛思之中。
这时,一个士兵走上前来向他禀报,说仔细查过了骆峰的尸体,没有找到那封蜡丸密信。
元冲听后长叹了一声,命人在坡下找了一块平地,草草掩埋了骆峰。
李云翰站在骆峰的坟前,鞠躬行过祭礼,责问元冲为何要逼死他?
“哼,我正想你呢,”元冲一脸怨气,“你勾引骆姑娘,惹恼了褚庆,不然他也不会有今日!”
“休得狡辩,你甘为贼人鹰犬做了多少坏事!”
“哼,今日有你在场,不然元某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元冲轻叹了下,“骆大人才走,我不想再起干戈,就留下你为他守灵吧。”
说毕,元冲跳上了马,与孙孝哲等人扬长而去。
离开了三槐岭,李云翰更为担忧妙锦和刘氏的安危,与杜苗一路马不停蹄赶到了渔阳。
到了城西骆峰的旧宅前,他见有官兵把守,不免心头一震。
李云翰和杜苗绕到了后院,偷偷翻墙而入。进得屋内,向阿春述说了骆峰不幸遇难之事。
阿春听后十分难过,当即泪如雨下。
李云翰安慰了他几句,又问妙锦和刘氏在何处?
阿春说,已被龙标的仆人接走了。
两人正交谈间,忽然从院外传来了一阵阵呐喊声。原来,褚漠寒听说骆峰坠崖自尽,没找到那封蜡丸密信,于是下令孙孝哲、元冲前来捉拿骆峰的妻女。
阿春见情势危急,赶忙劝李云翰快点逃走。
李、杜二人与阿春洒泪而别,又从后院翻墙逃了出去。
阿春送走了李云翰,刚回到了前院,不料孙孝哲、元冲已带破门而入,追问刘氏和妙锦的下落。阿春装作不知,一面与之周旋。
兵丁查遍了整个宅子却一无所获,孙孝哲见状大怒,将阿春和冯氏等人全都杀害了。
随后,孙孝哲、元冲带着数十只快骑出城向西急追而去。
黄昏时分,追到了青山脚下,官兵远远的望见了妙锦乘坐的那辆马车。
上了大坡,拐过了一道山弯,见那马车不过百步之遥,孙孝哲不禁大喜过望,急呼士兵上前活捉刘氏母女。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忽然那辆马车径直冲下了悬崖,坠入了谷底。
孙孝哲和元冲赶到了近前,往谷底一望,不禁愕然。朦胧夜色下,那辆马车已摔的支离破碎,沿着河道散落了一地。
孙孝哲欲派人下到谷底查找,元冲说不必了;说谷深水急,人纵使没摔死也被淹死了,更何况密信呢。
孙孝哲听了很是懊丧,带着手下离开了。
待追兵走远了,李云翰和杜苗从暗处走了出来,遥望着谷底马车的影子,以为妙锦和母亲已亡,不禁伤痛万分。
杜苗劝他不要太过悲伤,还是先回长安,找褚庆算帐。
李云翰在崖壁前伫立了许久,心中那团复仇的火焰,随着凛凛夜风越烧越旺……
次日上午,褚漠寒听说骆峰妻女已死,仍未找到而那封密信,一时神情沮丧,对着严过道:“骆峰一死,这进京催办粮饷又该派何人?”
严过犹豫了下,道:“这合适之人嘛,且容在下想想。”
祆教大法师尚炎听了哈哈笑道:“大帅,严先生谋略过人、临机擅变,不如派他前往。”
褚漠寒听了心有所动,厄斜着眼对严过说,欲命他前往京城代行进奏官一职。
严过听了不好违拗,勉强答应了;他迟疑了片刻,又道:“只是在下斗胆一问,大帅是否进京参加婚庆?”
“这……”褚漠寒犹豫了下,“三镇起事在即,俺就不去了吧。”
“大帅若是抗旨不去,只恐陛下见疑。”严过肃然道。
见褚漠寒仍在犹豫,尚炎道:“骆峰虽死,可蜡丸密信不知下落;还有那杨嗣郎,万一向陛下再进谗言,可如何应对?”
严过听了一时语塞。
“没错。”褚漠寒拍了拍严过,“先生此番进京,不仅要催办粮饷,顺带要找到那封密信的下落。”
严过轻诺了声。
“至于犬子的婚事呢,”褚漠寒踱了几步,又回过身子,对着严过道,“告诉庆儿,命他在婚庆前夜到风陵渡见我,到时候再做决断。”
严过听了也不好再问下去,于是告退而去。
回到府内,严过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唤来了元冲,向他述说了进京赴任进奏官之事,随后两人一同离开了渔阳。
第九十四章 力讨砂金破危局
因铨试在即,林弗为了小女婿齐傕的前程,派人叫来了主试的吏部侍郎韦溯。
韦溯虽素来不满林弗所为,可是又慑于其淫威不敢与之敌。他以干好本职份内之事为重,从不与人纷争,落得一个中立之名。
待杨嗣郎被炫帝擢为左相,他顿觉机会到了仕途有望,于是私下里与杨嗣郎眉来眼去。一听到林弗请他前往,他不知何事心里如鼓敲打忐忑不安。他静思过后,决意见机行事。
韦溯进了月堂,向林弗深施一礼,问他何事?
林弗瞅了眼一边侍立的齐傕,满脸堆笑道:“今秋铨试,吏部可都准备好了?”
“大人放心,秋试定会按期举办、按制而行。”
“嗯,不错。”林弗干咳了下,“韦大人执试多年,一心禀公行事,老夫自然放心了。”
齐傕对着韦溯深鞠一躬,温言道:“在下此次参试,还请大人多加照顾。”
韦溯听了顿时明白了过来,一脸肃然对着林弗道:“请恕韦某直言,令婿身为秘书丞,参试已无必要。”
林弗听了似笑非笑一语不发。
齐傕忙道:“大人见谅,齐某不过是想博个好名声耳。”
“噢,原来如此。”韦溯点了点头。他想今日若不答应,必会得罪了林弗,于是假意答应了,“好,韦某记下了。”
林弗听了暗自得意,语气沉重道:“为官者,眼光不可不长远哪。此次铨试,老夫已草拟了一份名单。”说毕,他从桌边取过一页纸来,递给了韦溯。
韦溯接过了名单,粗粗浏览了一遍,顿吸一口冷气。他强压住内心的惊慌,故作镇静道:“大人放心,在下定会照此名单行事。”
因屋内烛光暗淡,加之老眼昏花,林弗并未察觉出他内心的变化,轻轻点了点头……
这日,达复探得陈行甲之妻患病在床,于是携带了许多贵重药物,前去陈府看望。
陈行甲见了笑道:“你来就是了,何需带什么重礼!”
“大人见笑了,只是些寻常补药送与尊夫人,一点心意而已。”达复毕恭毕敬道。
“唉,这年岁一大就由不得自己了。”陈行甲招呼他坐下,“还好,内人只是起夜时受了点风寒,经太医悉心调治,已好多了。”
“这就好。”达复坐下来啜了口清茶,缓了缓,“说真的,尊夫人有恙,有一人还比我还忧心呢。”
“何人?”
“太子。”达复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本想亲来探望,只是碍于有擅交武将之嫌,故而托在下前来代行问候。”
“噢,原来如此。”陈行甲沉下了脸,“请转告太子,他的心意我领了。”
“好。”达复点了点头,凝视了他一阵,轻叹道,“真是为将军可惜哪。”
“哦?”
“将军有尹伊、霍光之才,实乃本朝辅国安邦之柱石,怎奈因奸人当道而有志难伸哪。”
“哼,陈某一老朽将死之人,又岂敢空谈什么志向。”
“太子可不这么想。”达复放下茶杯,双眉微皱,“太子仁孝忠厚,虽有心为国除奸,无奈势单力薄孤掌难鸣,这些将军难道没看出来?”
陈行甲听了脸色骤变,起身喝道:“陈某一介武夫,只知恪尽职守忠于陛下,从不敢私下妄议什么朝政。”
“没错,我与将军皆忠于陛下一人。可是陛下受奸人蒙蔽太深,做臣子的难道就不该帮他除尘去垢?”
陈行甲按剑怒喝:“看在你我是老相识了,老夫今日不杀你;你走吧!”
达复站起身来兀自踱了几步,仰天大笑道:“哈哈——上苍哪,想不到将军忠勇一世,竟也如此惧怕小人!”
“哼,你敢笑我!”
达复不慌不忙道:“想当年将军为了李唐社稷,曾追随陛下先后发动了先天、唐隆两次宫变,忠肝义胆令世人敬服。没想到上了年纪,却变得如此畏手畏脚……只可惜,太子看错人了哪。”
陈行甲听了一时愣怔无语。
“在下所言多有冒犯,还请将军包涵。”达复说着拱手施礼,欲告退出屋。
“大人且慢。”陈行甲缓和了下语气,“请转告太子,老夫此生只忠于陛下一人。至于朝臣,没他的旨意,老夫是谁也不会动的。”
达复听了当即会意,颔首道:“是,在下明白。”
经过数日奔波,李云翰和杜苗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京城。入城前,杜苗因多日未见母亲心中牵挂着她,于是独自回了榴花镇。
李云翰回到了芷园,见少凌正在屋内埋头苦读,浑然没有察觉到他。他冷不防拍了下少凌的后背,打趣道:“数日没见,小弟是越发勤苦了。”
少凌见他回来了又惊又喜,说再有半月,吏部就要铨选考试了,不多读些经文哪行呢。
“好呀,只等小弟过了铨试,就能穿上官服了。”
“那当然了,历经十年寒窗这一回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杜少凌听了甚觉宽慰,想了片刻,怨道,“兄长此行,为何连声招呼也不打?”
“惭愧,只因当时事出突然,没来得及说。”
两人正说间,武七闻声进了屋子,问候过师父。
寒暄过后,李云翰将此次北上之事悉数述说了一遍。
“什么,骆姑娘死了……”少凌听了十分震惊,怒道,“褚庆,也太阴险卑鄙了!”
武七问,何时报仇?
李云翰神色黯然,说他刚回京城还未想好,待与达复商议过后再定。
武七恨恨道:“也罢,就让这小子再多活几日,到时候新帐旧帐一并算清!”
李云翰歇息了一阵,简单用过了午餐,带着武七正要出门,迎面却撞见了阿娜尔和贝孜。原来阿娜尔怀疑是他走漏了风声,导致回纥商队的砂金被劫掠一空,故而上门讨问。
李云翰听了贝孜所讲很是惊讶,沉思了一阵,问阿娜尔:“那姑娘之意……”
“此事呢,我只跟先生提说过;”阿娜尔沉下了脸,“说,是不是你告发的?”
“这怎么会呢!”李云翰淡然一笑。
武七道:“休要血口喷人!先生的品行难道你也不清楚?”
阿娜尔紧盯着云翰,哼了声,道:“我才不信呢。若是三日之内要回了砂金,本公主一概既往不咎;不然的话,休怪我翻脸无情!”
阿娜尔说罢,带着贝孜扬长而去。
李云翰当下再也不敢耽误,骑上马赶往达复宅。
一见达复,李云翰便问:回纥商队被劫,可是他的主意?
“没错,是我让褚言忠做的,”达复并不在乎,“河东帮我已盯上好久了,可是一直苦无机会。后来发现倪遂常去阿曼货栈,并与帕沙密会,由此推断他们之间仍有交易……此番断了褚漠寒的财路,难道你不乐意?”
“嗯,此举欠妥,必会得罪泽勒可汗。”
达复冷笑道:“怕什么,是回纥毁约在先,有本事叫他们去向陛下讨要。”
李云翰思忖了下,道:“要不,你陪我去见一下褚言忠将军……”
“别做梦了,吞到嘴里的肉,他岂肯再吐出!”
“你真不想去?”
“去了也没用。”达复神色平静,徐徐道,“多年以前两国签下协议,约定了双方盐、茶、铁、瓷器、马匹等货物每年的交易量。不过回纥呢,近些年随着国力剧增,野心也是一日日膨胀,不仅暗中与河东帮交易,就连疆域也不断南扩,以致双方摩擦不断……褚将军此举也是情有可原哪。”
“若如此下去,双方矛盾岂不越积越深!”李云翰说着站起了身子,向达复拱了下手,“既然达兄不肯,我另找他人去。”说毕,他离开了屋子。
出了达复宅,李云翰径直去了盐铁使衙门。见了第五祺向他述说了褚言忠查没回纥砂金一事。
第五祺听后静思了片刻,道:“你想让我告发褚言忠?”
“大人言重了,我只是想让您帮回纥追回砂金。”
第五祺苦笑了下,道:“褚言忠秉公执法,并没有丝毫越权;再说了,近些年回纥走私日益猖獗,我身为盐铁使,打击尚且不及,又岂能为他们说话?”
“那褚言忠要是私吞了砂金……”
“私吞……”
“他放走盐贩而夺了砂金,那不明摆着是想私吞?”
第五祺听了直摇头,唉叹了声,道:“这就不是我一个盐铁使所能管的了。”
“是吗?”李云翰双眉一扬,朗声道,“据我所知,回纥之所以跟河东帮交易,一是图便宜,其二呢,是他们需求量甚大,而朝廷尚不能满足。”
“这……我身为盐铁使,当然清楚不过了。”
“这就对了。试想一下,如果朝廷能重新修订盐运协议,按回纥所需平价供给,既可消解了私盐贩卖之风,又增收了国库财税,岂不两全其美!”
第五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让他继续说下去。
李云翰侃侃道:“朝廷与回纥所签协议,已是二十年前了;如今回纥人马、牲畜骤增了十多倍,如果还按以前的数量、价位供应,他们为了活命也只好铤而走险了!”
第五祺听了轻轻摇头,道:“先生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大唐国策岂能说改就改?回纥与我为邻,近些年其势日雄,疆域不断南扩,朝廷岂能不忧?为限制他们,又不至于起干戈,朝廷只好以盐、铁、茶等交易稍加以控制。至于增加国库财税一说,我大唐国运昌盛、府库充盈,此等蝇头小利,在陛下眼里根本不值乎一提。”
“大人此话差矣,时势易也。回纥乃我藩属之国,经过多年交融,两邦和睦相处、商旅互通,回汉已成一体。岂能以一时之利害、卡人家的脖子,而毁了长远利益!”
第五祺听了虽略有赞同,可是顾虑重重:“先生眼光高远、言之有理,不过此事关系国策调整,我一介五品之官,实非力所能及。”
“恳请大人奏明陛下,重新修订国策。”
“这……”第五祺迟疑了下,“陛下宠信奸佞、蔽塞言路,岂能听我一人之劝?”
“大人,云翰拜托了。”李云翰拱手行礼,道,“为了李唐江山社稷,恳请大人面见陛下陈说利害。”
第五祺为李云翰所言深为感动,于是决意冒险一试。
次日,群臣在勤政殿例行朝会。
魏怀冰首先出列,向炫帝奏道:“陛下赐婚褚庆,可据礼部说,进奏官骆峰连日来不见踪影,并未配合筹办婚庆一事。”
炫帝皱了下眉,问礼部侍郎张荟是怎么回事?
张荟怯声道:“回陛下,骆峰因老母病危回渔阳探望,这婚庆一事呢,是有所滞缓。”
杨嗣郎出列,奏道:“陛下,褚漠寒如此怠慢,想必是不打算参加婚庆吧。”
炫帝听了呵呵一笑,“杨卿又在说笑了。到时候朕也亲临婚宴,他岂敢不来!”
“真是荒唐!”林弗对着杨嗣郎冷笑一声,“旨意已下,褚将军岂有不来之理!”
“陛下,那是因为他心虚罢了。”杨嗣郎并未理睬林弗,又对着炫帝道。
炫帝问,有何心虚?
杨嗣郎说,褚漠寒嗜权如命,今手握三镇兵马、十余万之众;他之所以不敢进京,还不是担心被陛下削去了兵权。
林弗阴笑了下,对着杨嗣郎道:“真是危言耸听。陛下对褚将军信任有加,褚将军对陛下赤胆忠心,又有何忧哉!”
炫帝朗声笑道:“杨爱卿过虑了;褚将军素来忠心,朕怎会削夺他的兵权呢!”
杨嗣郎听了面红耳赤,嗫嚅着答不上话来。
林弗见状仍不甘罢休,对着炫帝道:“臣说褚漠寒必至,杨大人却说他不来;臣愿与他对赌一回,如何?”
炫帝点了下头,道:“杨卿,你说呢?”
杨嗣郎听了面露难色,一时不知所措。
林弗见了很是得意,笑道:“大人犹豫不定,想必是心怯了。”
“谁怕了?”杨嗣郎憋足了劲,对着炫帝道,“陛下,臣愿以头顶乌纱帽作赌。”
林弗听后当即答应了:“好,有陛下作证,可不得食言!”
“好吧。”炫帝苦笑了下,复将视线移向了季温,问黑风峪一案可有进展?
季温心内一慌,道:“回陛下,臣正在加紧查办。自案发以来已拘押了数十名嫌犯,初步查明黑风峪一案系回纥游匪流窜作案……”
“回纥游匪?”
“是的。据查此股匪盗常在京畿一带活动,他们平时化作商旅、游客四处打探消息,作案之后又潜回了回纥境内。”
炫帝又问,为何没有将其捕获?
季温道:“只因此伙盗匪行事隐秘、来去无踪,故而未能归案。陛下放心,臣已查得此伙游匪特征,待其再次现身时,定将其绳之以法。”
杨嗣郎听了恨恨道:“照季大人所言,杨某此生是见不到真凶了!”
季温听了面无表情、黯然不语。
炫帝耷拉着脸,对着季温道:“那就再给你宽限些时日;到时候若敢食言,朕绝不轻饶!”
季温身子哆嗦了下赶忙答道:“是,臣遵旨。”
静默了一阵,褚言忠上前一步,说他有本上奏。
炫帝看了他一眼,轻皱双眉,道:“褚爱卿不是在家养病么,又有何事奏报?”
褚言忠道:“臣昨日接萧关急报,三日前回纥突然派兵围攻萧关,并截断了商道,臣请派兵前去剿灭。”原来,泽勒可汗迟迟不见唐军归还砂金,于是命叶护带兵围住了萧关。两军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褚言忠得知了后,担忧自己劫取砂金一事败露,于是抢先一步来见炫帝欲反告其状。
炫帝听了大惊,问这是为何?
褚言忠说,因回纥商队私下交易盐巴、兵械被萧关守军截获,故此心生怨恨挑起了事端。
炫帝听了怒道:“这个泽勒可汗也真是狂妄,别忘了他的江山还是朕帮他打下的!”
魏怀冰奏道:“近年来回纥野心日见膨胀、不断南扩,伤我边民、袭扰商旅之事时有发生,还望陛下早作决断。”
“这些年来朕一再忍让,他还真是得寸进尺了。”炫帝唉叹了声,问林弗可有什么良策?
林弗说,朝廷对回纥素以宽大为怀,可如今它翅膀硬了,竟不顾两国协约屡屡作乱,他以为非以雷霆手段制裁不可。
炫帝干笑了下,问是何雷霆手段?
林弗道:“一,明确划定邻疆界线,限制其兵马出入;其二,从两国货物交易的种类、数量上严加管控;三,对于胆敢犯境、伤我边民者严惩不贷!”
炫帝“嗯”了声,道:“此三条不错,传令边关照办便是。”
“陛下,这未免有些过了。”韦溯出列奏道。
炫帝听了一愣。
韦溯道:“这些年来我与回纥友好相处,总体而言还算不错。至于一些小的争端、摩擦,朝廷可照会可汗,令其对部下严加管束即可!”
“陛下,韦大人所言有理。”第五祺附和道,“昔大禹治水因势利导,以疏为主、疏堵相宜,方治好了水患;臣以为邦交理政亦当如此。”
“真乃庸人之见!”褚言忠轻蔑一笑,复将目光对准了对准了炫帝,“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老臣即刻率兵剿灭了他们!”
第五祺紧盯着褚言忠,冷笑道:“将军的口气可真不小哪。将军之所以急于用兵,怕是别有用意吧。”
“你,此话何意?”
第五祺不慌不忙道:“上月将军在萧关缴没了回纥一批砂金,可有此事?”
褚言忠愣了下,道:“是又怎样?!”
炫帝问,砂金是怎么回事?
褚言忠说,回纥商队贩买私盐,所带砂金被守军当场截获。
第五祺又问:“将军为何只收缴了砂金,却放走了河东帮的盐货呢?”
褚言忠听了一时语塞。
“褚爱卿,此事当真?”炫帝问。
褚言忠慌忙答道:“回陛下,那伙盐贩子,不是老臣放的,是他们闻风跑了。”
“将军是怕得罪了褚漠寒吧!”第五祺回过身子,又对着炫帝道,“陛下,臣身为盐铁使,据数月来查访得知,河东帮长期私贩盐、铁等朝廷禁运之物,皆因背后有褚漠寒支持。”
“第五卿,朝廷不是有官盐供给吗,为何回纥还屡屡犯禁?”炫帝问。
“陛下,而今回纥大不比从前,人口骤增了数倍、已逾百万,而朝廷仍沿用二十年前之协议供应盐运,不仅数量相去甚远,而且每斗盐价十二文,高出黑市近乎一倍。如此一来,官盐交易量持续下滑,而民间走私贩卖之风日趋严重、屡禁不止……”
“一派胡言。”林弗打断了第五祺的话,“盐铁贸易乃大唐国策,就是为了扼止回纥势力扩张。一旦放开,岂不养虎为患?”
第五祺语气凝重,道:“大人此话差矣。时势易也,如果还想用盐运卡他们的脖子,长此下去,岂不更加深了矛盾?!”
炫帝听了稍作沉思,问第五祺有何想法?
第五祺说,当及时调整国策、放开盐价,按回纥所需供给。
炫帝一时拿不定主意,又问荆王何意?
荆王神色淡然,道:“父皇,第五大人言之有理,此举可谓一石三鸟,既可稳定了回纥人心,又断了私盐贩卖之路,充实了国库。”
“嗯,不错,国策是该适时调整一下了。”炫帝微微一笑。
“陛下圣明。”第五祺赶忙提议,“褚将军所查没的砂金,权当是回纥预付给朝廷的定金;至于退兵一事,煌王曾多次出使回纥,可命他前去交涉。”
“好,那就再加供两倍的官盐;至于这盐价么……”炫帝将视线转向了杨嗣郎,“杨卿,你说呢?”
杨嗣郎道:“陛下宽厚仁爱,令人钦服。不过臣以为,不能一下子让利太多,每斗最多只降三文。”
炫帝笑着答应了;随即传旨煌王,命他即日起出使回纥,交涉盐运、退兵之事。
静默了一会,第五祺又问,河东帮该如何处置?
炫帝尚沉浸在淡淡的喜悦中,一时没回过神来。
林弗说,王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河东帮更不能逍遥法外;只是此案涉及面太广,还需查清罪证后再定。
第五祺说,这有什么难查的,盐就是罪证。
杨嗣郎对着林弗冷笑道:“查出了河东帮幕后黑底,怕是于大人不利吧……”
“哼,此话未免说得早了。”林弗干笑了下,对着炫帝道,“老臣不才,愿亲查此案,无论牵涉到哪一人,绝不姑息!”
炫帝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笑道:“不过是一件寻常贩私案,林爱卿年岁已高就不必亲为了;朕意呢,仍交由第五祺与京兆府查办。”
杨嗣郎、第五祺等人听了急忙齐呼:“陛下圣明。”
第九十五章 临婚期鹤唳风声
(下部)
临婚期鹤唳风声
这日午后,冷风劲吹,天色晦暗。
进奏院门外,来了一位身着青衣的后生,稍低着头,将帽沿儿压得很低,在街上溜达了一圈,不时抬眼瞅一下周围的动静。
只见院府大门半闭,两个守兵懒洋洋地坐在地上,一边喝着小酒,一边闲聊。
原来此人乃妙锦所扮。那日从渔阳出逃途中,在山路拐弯时,江伯为引开追兵,将妙锦和刘氏推下了车,他驾车冲下了悬崖。由是,妙锦与母亲侥幸逃得了一命。
回到了京城,母女俩暂时落脚于三官庙。此番妙锦前来,打算取走那份藏在古槐树下的密件。不料门丁换了人,她察看了多时不敢贸然前往。
妙锦正思忖着,忽见元冲与严过一身胡商装束打马到了门前,不禁一惊,急忙闪身躲到了树后。
严过下了马,不小心踩倒了地上的酒壶;那门丁见了立时大怒,揪住了他的胸口,张口便骂。
元冲迎面便是一拳,将那门丁击倒在地,喝道:“娘的,连老子都不认识了!”
门丁被打得鼻青眼肿无法看清,捂着脸大喊救命。
不一会儿,从院内冲出了七八个家丁,将元冲、严过二人团团围住了。为首的吕克见了元冲,赶忙赔礼致歉。
元冲哼了声,瞅了眼一边的严庄,请他进屋。
吕克见了一愣,“先生,你怎么来了……”
未等严庄吭声,元冲抢先道:“新任进奏官;以后严大人就是此院的主人了。”
吕克听了当下明白了过来,笑着将二人迎进了院内。
进了客厅,三人落座又寒暄了一阵,吕克壮着胆子问骆峰近来怎样?
“吕院使,这也你该操心的?”元冲干咳了声,“从今日起,你只需听严大人的话,做好份内之事就是。”
“是,吕某明白。”
静默了片刻,严过皱紧了眉,道:“说好的褚公子要来,为何没见他?”
元冲说不急,再等一等吧。
严过又问,林相那边呢……
元冲犹豫了片刻,说还是等见过了褚庆,再去拜会不迟。
严过点了点头,起身踱了几步,四下里打量了下,说房屋过于破旧,要元冲找人好好整修一番。
元冲当即答应了。
随后,吕克简单介绍了一下进奏院近来的运行情况,当说到礼部催促婚庆一事时,严过颇有些不耐烦,摆了下手,示意他别再多说了。
这时,褚庆进了屋子,见了严过简单寒暄了几句,问他到此不知有何安排?
严过毫无思想准备,迟疑了下,笑道:“严某初到京城,人地两生,尚需各位提携。”
“是吗?”褚庆晃了晃脑袋,“先生乃父帅帐下第一谋士,晚生才识浅拙,还想向先生请教呢。”
严过听了忙道:“岂敢、岂敢,唯公子马首是瞻耳。”
“嗯,不错。”褚庆得意地点了下头,一边让吕克出门回避一下。
褚庆又问,骆峰呢?
严过小心道:“回公子,骆峰已畏罪自尽。”
“什么,他死了……”
“是的,他已投崖自尽。”
妙锦贴伏在天窗上,闻听父亲不幸遇难,内心不禁一阵剧烈的伤痛。她想冲进屋内杀了褚庆,又恐难有胜算,只得强忍住了。
停了片刻,褚庆又问,那骆姑娘呢?
这一回严过学乖了,并未作答,将目光对准了元冲:“帮主,你说呢?”
元冲对着褚庆肃然道:“回公子,她也坠崖死了。”
“什么,她也死了……”褚庆听了惊讶不已,倏的站了起来,问他到底发生了何事?
“骆姑娘携母深夜潜逃,不幸连人带车坠下了悬崖。”
褚庆听后怒火顿起,上前一把抓住了元冲的领口,道:“你逼的?”
元冲赶忙摇头,说不是。
褚庆慢慢松开了元冲,又问他,李云翰可知此事?
“他当时没在,怎会知道。”
褚庆听了突然放声狂笑:“哈哈——他们都死了……死了也罢。”
笑毕,褚庆命元冲速回帮会;说据线人密报,朝廷将对河东帮下手,命他务必藏好货物、严加防范!
元冲诺了声,随即辞别了二人离开了进奏院。
静默了片刻,严过说,他适才见过吕院使,以为此人不可留用!
“那当然了,这儿可是您说了算。”褚庆缓了下,突然沉下了脸,“后日大婚在即,不知父帅何时进京?”
严过嗫嚅着:“这……”
此刻,妙锦见屋内只有褚庆、严过二人,欲跳下来杀了他们,不料心一急踢落了几只瓦片,引得院内的家丁纷纷跑了过来。妙锦见势不妙,只好悄悄溜走了。
褚庆望了眼窗外,对着严过不耐烦道:“说吧,别吞吞吐吐了。”
“临行之前大帅曾有交待,命你明晚去风陵渡见他。”
“风陵渡……”
“是的,只许公子一人前往。”
褚庆听罢很是困惑,道:“父帅这是何意?”
“这,大帅也并未多说,”严过顿了下,道,“待公子见后便会明白。”
“嗯;”褚庆无奈的点了点头。
元冲一回到帮会,便召集了四大堂主开会,下令将盐货转移到隐蔽的地方;来不及转运的,就地销毁……交待一毕,元冲仍有些不放心,去了临近京畿的柳叶湾库房巡视。
黄昏时分,他到了柳叶湾,见库房内仍有数十袋盐巴没有运走,随即下令将其倒入后院的水池里。
元冲翘起二郎腿坐在藤椅上,望着部下搬运着盐袋的忙碌身影,长长吁了口气。
这时,忽从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掺杂着呐喊,元冲听了不禁身子一颤站了起来。
原来第五祺早已派人探得了此处库房,会同冼通带兵前来搜查。
元冲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库房,得意的笑道:“来吧,一群蠢货!”
话音刚落,官兵破门而入冲了进来。
元冲大步上前厉声喝问,为何私闯民宅?
洗通见是元冲,说是奉令搜查私盐,一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元冲当即会意,冷笑一声:“大人怕是找错门了!本帮贩运粟米多年,一概守法经营,怎会藏有私盐!”
第五祺上前一步,肃然道:“帮主所言是不是真话,那就要看事实了。”说毕,他下令搜查。
官兵在库房里四处翻查,戳破了一只只粮袋子,米粒洒落的遍地都是。可是查了一整,仍没有找到一袋盐巴。
第五祺见了颇为困惑:“怪了,怎么连查了两处窝点,都是如此……”
冼通打了个呵欠,道:“第五大人,这折腾了大半宿,也没见着盐货,还是赶紧撤了吧。”
第五祺听了并未理会。他静思了片刻,捡起了一只空袋子又细细查看了一番。他使劲抖落袋子,洒下了一些盐粒。他连着抖了几只粮袋,仍是如此。
第五祺循着地上的盐粒,一路跟到了水池边。他掬了一把水用舌尖尝了尝,登时恍然大悟,对着元冲一声冷笑:“帮主,这水为何如此之咸?”
“这……”元冲见露出了马脚,故作镇静,扭过头问手下是怎么回事?
幺红见状,忙说他前日在黑市买了三袋盐巴,怕被官兵找到而沉于池内。
元冲装作恼怒,狠狠地扇了幺红一巴掌,命人将他捆绑起来,交给了冼通,打算了结了此事。
第五祺并不急于结案,问:“其他袋子为何仍有盐粒?”
“这,”元冲支吾着,“或许是谁家的盐袋,不小心给拿来用了。”
第五祺虽说心里明白,可苦于一时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之冼通在一边再三说情,只好将幺红先带走了。
孰料事后讯问时,幺红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别的什么他一概不知情……第五祺见事已至此,只好将他放走了。
这日,李云翰在书房翻阅着邸报。当他看到褚庆将于明日和荣义郡主成婚的消息时,不禁长叹一声,陷入了沉思。
忽听得门外一阵咯咯笑声,他抬头看时,只见阿娜尔走了进来。阿娜尔见他一脸愁云,故意板起了面孔吓唬道:“先生,三日已过,砂金呢?”
“急什么,”李云翰听了心头一紧,淡然一笑,“此事能否成功就要看姑娘的造化了!”
“那当然了,托本公主的福,砂金有着落了。”
“当真?”
阿娜尔“嗯”了声,说第五祺已派人知会了帕沙,今后朝廷每年增供两倍的盐运;上次缴没的砂金,先折算在货款里。还有,铁器、茶叶、瓷器等也全放开了。
“太好了;”李云翰听了十分激动,“那你如何谢我?”
“谢什么呢,虽说数量增加了,可盐价只降了三文,仍远高于黑市呢。”
“价是高了些,可能堂堂正正地交易,总比偷偷摸摸、担惊受怕好多了。”
两人畅谈了一阵,商量着去海明楼设宴庆贺一番,不料达复带着燕然匆匆进了屋子。
略作寒暄,李云翰让阿娜尔出屋回避一下。
达复说昨夜突然接到了龙标的密信,说是褚漠寒将欲进京参加褚庆的婚礼;龙标在信中建议,让铁衣社借机刺杀褚漠寒……
李云翰听了直摇头,道:“这,谈何容易哪!”
“此时不除,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达复脸色凝重,缓了下,又道,“兄长难道不想为骆姑娘报仇?”
“当然想了,只是此事太过棘手难有胜算。”李云翰顿了下,问,“那太子呢?”
“他也是踌躇不定,命我等便宜行事。”
李云翰听后“嗯”了声,道:“这就对了,且见机行事吧。”
达复同意了他的看法,随之叫过了燕然,命他做好两手准备……
因柳叶湾库房出事,元冲为此一夜未曾安睡。次日,他一早出了门,打算去伏龙山庄向褚庆当面禀报。
他骑着马向南行走了一阵,途经东市口时,忽见吕克背着行囊垂头丧气地坐在街头,一边大口啃食着胡饼。
元冲见了一愣,随即跳下了马。待问过了原由,方知吕克已被赶出了进奏院,生活一时没了着落。元冲念其年迈一时顿起怜悯之心,于是介绍他到渭州太守陈业硕手下做差,且混口饭吃。
元冲到了伏龙山庄,但见庄内外布置一新、彩灯高悬,就连门口那一对石狮也是披红挂彩,颇有喜庆之色。
元冲进了庄内,径直去见褚庆,向他述说了昨夜柳叶湾库房被查一事。
褚庆听了暗自庆幸,道:“幸亏我早有防备,不然这回可就惨了!哼,这个第五祺,我以前也曾派人去打点,怎奈他滴水不进,实在不给一点脸面!”
元冲说自出事后,他已将余货转移到了渭州官库。
“渭州官库,”褚庆听了有些不安,稍作思索,“那已囤压了不少货吧……”
“是的,已有数千石之多。”
褚庆听了眉头紧锁:“这可是咱们全部的家底哪,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公子放心,有陈大人罩着,他们做梦也不会找到的。”
“嗯,也罢。”褚庆点了下头,唉叹道,“看来日后这生意更难做了。”
“公子勿忧。”元冲嘿嘿一笑,“以后呢,帮会只与老熟顾客交易,事先谈好价钱、数量,估算好日子、行程,然后再行发货;如风声有变,货不下船,以便随时逃走……”
两人正说着,仆人带着严过进了屋子。
褚庆迎上前道:“先生此来何事?”
严过肃然道:“明日婚庆,陛下将会亲临,不知公子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褚庆听后心里七上八下的,迟疑了下,道:“这,也不知父帅能否按期赴会,我正为此犯愁呢……”
“那就等今晚见过了大帅再说。”严过仍紧绷着脸,“时候不早了,还望公子早点动身。”
褚庆点了下头,当即答应了。
送别了严过、元冲,褚庆骑着青骢马离开了京城。一路上他打马如飞,向东驰行了约莫两个多时辰,赶到了黄河岸边。
褚漠寒带着索鸮等部下将士,已在渡口等候他许久了。见褚庆到了,褚漠寒怨道:“娘的,老子都等了大半天了,你怎么才到?”
褚庆喘着粗气,道:“回父帅,明日孩儿大婚,手头事务繁多,故此晚到了。”
“哼,不就娶个郡主,连你老爹的话也不当回事了!”
“孩儿不敢。”褚庆停了一会,鼓足了勇气,“请父帅随孩儿一同进京赴宴。”
褚漠寒晃了晃脑袋,漠然道:“不,不去了。”
褚庆听了顿觉失望,问,这是为何?
“天子脚下乃虎狼之地,姓杨的贼心不死,老子不可不防哪!”
“父帅,您若是不去,只怕更为凶险!”
“哦?”
“因父帅能否进京,林相为此和杨嗣郎在陛下面前对赌;再说了,明日陛下御驾亲临,要是没见着您,他必有所猜疑……”
“哈哈——那就让他俩去斗吧。”褚漠寒收敛了笑意,“至于陛下那边,那就看你的了。”
褚漠寒说着掏出了一封书信,甩给了褚庆,道:“这封信呢,你亲手交与陛下,就说俺军务紧急,去不了!”
褚庆看也没看,随手将信丢到了一边,道:“此信有何用,还是您亲临才好。”
“公子有所不知哪。”一边的尚炎插话道,“骆峰虽死,可那封写给林相的密信至今尚未找到,万一为他人所得,那可就糟了。”
褚庆听了颇不以为然,哼了声,道:“什么密信?你休要找借口!”
褚漠寒听罢大怒,抽出了腰刀,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指着褚庆,喝道:“庆儿,你敢抗命不遵?!”
“孩儿不敢!”
“那好,即刻随爹回渔阳!”
“父帅,孩儿不能走!”褚庆流下了泪水,“孩儿一走,更会引起陛下猜疑,到那时岂不祸殃及您哪。”
褚漠寒冷笑一声,将刀架在了褚庆头上,厉声道:“真不走?”
“不走!为了父帅,孩儿愿滞留在京、稳住皇上,虽死而无憾!”
褚漠寒哼了声,将刀掷于地上,命褚庆捡起来,一边道:“这把焰云刀随俺沙场征战多年,权当是爹给你的新婚贺礼!哈哈——”
“是,父帅!”褚庆抖抖索索收下了刀。
褚漠寒缓了口气,道:“庆儿哪,为父夜观天象,大唐气数已尽。一旦时势有变,你就可凭此刀号令三军、纵横天下。”
“这……”褚庆身子哆嗦不止,迟疑了下壮着胆子道,“孩儿有一言,父帅深受陛下恩宠,还望三思而后行。”
“娘的,你在京城才待了几日,竟敢教训起老子了!没错,你爹能从一介死囚做到封王拜将,是多亏了陛下宠幸;可你想过没有,老子一旦没了兵权,杨嗣郎能放过俺吗?与其等着他动手,还不如老子先把他干掉!”
“父帅,杨嗣郎固然可恨,可是眼下时机未到,您就不能再忍一忍?”
褚漠寒冷笑道:“忍?俺都忍了十多年了。俺也不想在陛下有生之年起兵。不过,陛下也太能活了,如今七十了还活蹦乱跳的,你爹怕是熬不过他呀!”
静默了一阵,褚庆又道:“三镇兵马虽雄,也不过二十万;况且民心不服、粮饷不足,一旦动起手来,只怕是以卵击石!”
“哈哈——臭小子,事到临头你又胆怯了!你还是草原上那只高傲飞翔的雄鹰?”
“父帅,起兵事大,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还需顺应天意、从长计议。”
“什么天意?顺乎俺者就是天意!庆儿,只要你听话,将来这皇太子之位就是你的。”
“谢过父帅。”褚庆终于有所心动,“为解决三军粮饷之危,孩儿愿助您一臂之力。”
“哼,你又说大话了!”
“父帅放心,孩儿已探得武德秘宝所在,不日便可将其运回渔阳。”
“臭小子,又想诓老子!”褚漠寒有些不耐烦,挥了下马鞭,“好吧,再给你一个月,老子倒要看看那秘宝是何模样!”
“是,孩儿遵命。”
褚漠寒命索鸮留下来保护褚庆,随后大笑了两声带着部下扬长而去……
九十六章婚庆日负约惹帝怒扮厉鬼复仇惊魑魅
达复站在曲觞酒馆的二楼,遥望着斜对面的伏龙山庄,许久才回过了身子,道:“仆人笑脸相迎,宾客往来有序,庄园看似并没什么异常。”
李云翰正在自斟自饮,听了淡然一笑,道:“那不过是些表象而已;陛下将欲亲临,四周怕是早就暗设伏兵做好了警戒。”
达复“嗯”了声,坐下来兀自斟了杯酒,冷笑道:“怕什么,这些我当然想到了。”
话音刚落,岑燊进了屋子,说他方才去庄园送礼,不仅没见着褚漠寒,就连褚庆也没了影踪。
“莫非事情有变……”达复思索了一阵,决定亲自去察看个究竟。
达复出了酒馆,信步迈入了庄内。他混迹于客流之中,暗中查看着动静。
前院,迎亲队伍早就整装待发,可是等了近乎一个时辰,仍迟迟不见褚庆的影子。
达复心存疑惑,轻步行至后院。刚转过了一处回廊,忽见褚庆和索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于是急忙闪身躲开了。
过了一阵,褚庆身着红袍,笑吟吟的来到了前院,命迎亲队伍即刻出发。
褚庆无精打采地坐在马上,随迎亲队伍缓缓行进着。眼看着要到惠王府了,突然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褚庆抬头一看,却是平钰公主,带着数十名道姑持剑肃立、威风凛凛,指名道姓叫他前去答话。
褚庆见状无奈下了马,走上前对着平钰深施一礼,道:“殿下,大喜之日为何拦我?”
平钰淡然一笑,道:“不知公子诚意如何,本公主且试一回!”
褚庆干笑了下,问如何试法?
“就依公子今日娶亲为题,当众做一首合乎情意的催妆诗来。”平钰沉下了脸,“若做不出,休想迈过一步!”
倪遂上前欠了下身子,道:“殿下,这催妆诗呢,按规矩进了王府才做的。”
“多嘴!”平钰瞪了倪遂一眼,复对着褚庆,“你敢吗?”
褚庆听了连忙点头称是,却一时心慌意乱说不出什么诗句。
平钰见状仰天大笑,道:“真是委曲了我家婳儿,嫁了你这个酒囊货色!”
褚庆听了羞红了脸,虽内心恼怒却又不好发作,于是硬着头皮恳求道:“殿下,事急矣,请放我一马。”
平钰横眉道:“不可!”
这时,达复挤上前来,向平钰行过了礼,道:“殿下何必难为褚公子,作为傧相,在下愿赋诗以对。”
平钰说,不行!
“殿下,”褚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乞求道,“陛下将欲亲临婚宴,一刻也耽误不得呀……”
正僵持间,惠王派来探问的姬管家到了,见事色不妙赶忙向平钰求情,说惠王都等的心焦了,劝她赶紧答应了吧。
平钰听了这才缓和了语气,对着达复道:“你若能做出令本公主满意的催妆诗,也算。”
达复“嗯”了声,抖擞了下精神,高声吟道:“云安郡主贵,出嫁五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平钰听了微微一笑,示意众道姑让开了一条路。
褚庆见了大喜,也顾不上迎亲队伍了,跳上马来一路狂奔。进了惠王府,他直奔李婳的寝室。
此刻李婳正等的心焦,见他到了急忙用绣扇遮住了脸。
褚庆快步上前欲拉她起来,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声高呼:“公子且慢,还没行沃盥之礼呢。”
褚庆听了一惊,转身看时,只见宁芯端着水盆的肃立于一边,请他净手。
褚庆犹豫了下,伸出了双手。
宁芯又道:“请公子闭目。”
褚庆听后闭上了眼睛,忽觉一股冷水从头顶浇下,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睁开了眼看时,只见平钰笑吟吟的望着他。
褚庆怒道:“为何浇我?”
“怕冷了?”平钰放下了水盆,嘴角微微一撇,“这叫洗心革面、从头做人!”
“哼,你敢整我……”
“公子误会了。”平钰一脸云淡风轻,“公子相貌非同凡人,就不能按常理行事;公子既想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一开始不吃点苦头能行吗?”
褚庆冷笑道:“笑话,这是什么破规矩!”
“汉人的规矩;公子本为胡人,当然不习惯了。”平钰说罢取出了宝剑,在厅前挥舞了几下,冷不防朝褚庆头上砍去。褚庆惊叫一声,躲闪不及,被砍落了一缕黑发。
李婳心疼地惊叫道:“公子——”
宁芯上前捡起了褚庆的头发,将它和李婳的剪发绾结在一起,交给了他,道:“此乃合发,是公子和郡主的婚姻信物,可要保管好了。”
褚庆战战兢兢地接过了合发,低沉着声音,道:“褚某对天发誓,发在人在、发失人亡,今生今世誓与郡主生死不离!”
誓毕,褚庆回头怯怯地看了眼平钰,问她还有什么规矩?
“当然有了,日后婳儿会教你的!”平钰说罢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半个时辰后,迎亲队伍又一路浩浩荡荡地返回了伏龙山庄。
褚庆对倪遂交待了几句,吩咐他安排好众宾客宴饮,随即带着眉黛悄悄离开了宴席。
一些宾客吃喝了一阵,仍不见褚庆和褚漠寒的身影,不免心生困惑、口吐怨言。
贾升道:“今日公子大喜,按说褚将军理应在场酬谢宾客,可是郡主都娶回府了,也不见他。”
张荟听了并不以为然,说他或是去恭候圣驾了。
贾升摇了摇头,说不会吧;他若是到了,多少也会露个面;可喜酒都喝了快半个时辰了,也没个人影;看这光景,他八成是到不了罗……
“你呀,别操那份闲心了,”张荟举起酒杯,“咱们还是接着喝吧。”
季温独自站在藤廊下的阴暗角落,一边冷眼扫视着宴会场,一边听着众人议论。为保证此次婚庆顺利举行,他早已在庄园内外设下了数百伏兵。不过,他对褚漠寒没有现身仍心起困惑,甚至有一丝恨意。
褚庆等人出了庄园行走了约莫百步开外,远远的望见了一队甲戟鲜明的御林军,陪护着炫帝的车队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褚庆赶忙跑上前去,跪在了炫帝的车前,道:“臣迎驾来迟,还请恕罪!”
“爱卿免礼;”炫帝见只他一人,愣了下,问,“令父呢?”
褚庆毕恭毕敬道:“回禀陛下,七日前家父本欲进京面驾,不料突厥突然举兵南侵,家父为解边困只好留下。”说着,他掏出了那封褚漠寒的书信,请炫帝过目。
高峻上前接过了信,呈与炫帝。
炫帝粗粗浏览了下,双眉一皱似有些不悦
杨嗣郎冷笑了两声,对着炫帝道:“陛下,果不出臣之所料,褚将军不敢进京哪。”
“这……”炫帝面无表情,“边关军务紧急,也由不得他呀。”
“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吧。”杨嗣郎加重了语气,“今日其子大婚,他却借故推脱,分明拿陛下诏令当儿戏!”
炫帝听了心生怨气,点了点头。
林弗干咳了声,笑道:“陛下,您该为此高兴才是哪。”
“哦?”
林弗道:“为臣者,当以国事为大、家事为小;褚将军为报圣恩,舍小家而为国事,陛下有如此忠勇之臣难道不该高兴?”
炫帝微闭双目黯然不语。
杨嗣郎对着林弗冷笑了两声,道:“大人别忘了,你我可是对赌过的!”
“老夫当然记得了。”林弗颇不在乎,“虽事出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狡辩!”杨嗣郎随即将目光对准了炫帝,“陛下,当初您可在场哪。”
“嗯,既然林卿赌输了,可不得食言哟。”炫帝板着面孔道。
林弗听了身子颤抖不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恕罪,都怪老臣年迈,一时糊涂。”
炫帝见他那惊惶失措的狼狈样,心里只觉得好笑,静默了片刻问杨嗣郎:“爱卿,你说呢?”
杨嗣郎见炫帝一脸和颜悦色,不像是真的难为林弗,于是肃然道:“林相的乌纱帽还是留着好;只是那褚漠寒抗旨不遵,其罪难赦!”
炫帝见有台阶下,赶忙打了个哈哈,笑道:“褚将军没来,也是为了国事,杨卿就不必较真了。”
一阵冷风吹过,炫帝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神情有些恍惚。高峻见状忙在一边提醒他,说街头风大,小心龙体受寒!
杨嗣郎对着炫帝愤然道:“今日褚公子大婚,他做爹的都不来,陛下又何必再去!”
炫帝听了顿觉扫兴,对着褚庆怒道,“你转告令父,命他一月之内务必进京请罪!”说毕,他挥了下手,带着众人掉转方向回了庆华宫。
褚庆听后又惊又恐,孤零零的一人跪在长街上。待炫帝的车马走远了,方才站了起来。
得知圣驾已去,达复趁着宴席嘈杂纷乱悄悄溜出了伏龙山庄。
他回到了曲觞酒馆,只见李云翰正紧闭双目躺在长椅上小憩。达复进了一间内室,燕然和敏泰等人正在焦急不安的等候,见他到了,急忙围住了。达复说情况有变,褚漠寒爽约未至,劝大家赶紧撤走。敏泰听了恨恨的跺了下脚,虽心有不甘,可也只好作罢,带着几个亲信从酒馆的后门偷偷逃走了。
达复悬着的心方觉落地,走到了李云翰跟前拍醒了他,道:“李兄,咱们也该走了。”
李云翰眨了眨皮道:“褚贼没来?”
达复“嗯”了声,道:“赶快走吧。”
“不,我留下。”李云翰朗声道。
“李兄这是何意?”
李云翰从长椅上取过一只红绸包裹,笑道:“我可是备了厚礼的,还想讨杯喜酒喝呢。”
伏龙山庄院内,众宾客围坐在酒席桌前饮酒吃菜、高声喧哗,气氛仍很热烈。
在眉黛的陪同下,褚庆挨桌向各位宾客敬酒。三四桌下来,他喝得已是醉意熏熏、头晕脑涨。
当他捧起一只酒杯正欲喝下时,不料被人一把抢了过去。
褚庆回过头一看,却是李云翰,不禁心头一惊,迟疑了下,道:“哟,李兄……”
“今日公子大喜,我来送贺礼了。”李云翰晃了晃手中的包裹,递上,“请公子笑纳。”
褚庆见了方才打消了疑虑,满心欢喜接过了礼物,稍作颔首道了声谢。
谢声刚毕,贾升凑到了近前,说什么贺礼,快打开了瞧瞧。
褚庆喜滋滋的打开了红绸布和两层油纸,不禁哑然失色,原来里面包的是一只又臭又烂的竹笋。
近前围观之人见了纷纷掩住了口鼻,躲到了一边。
褚庆对着云翰怒道:“你这是何意?”
“此笋嘴尖皮厚腹中黑,给公子再合适不过了。”李云翰一脸肃然,道。
“哼,你敢辱我!”
“没错,我就是要让大伙瞧瞧,你到底是何等货色!”
“你,真是可恶……”褚庆咬牙道。
“你无端害死骆大人,连他的家人也不放过,难道还不够心毒手黑!”
“休要血口喷人!骆峰,他是畏罪自尽……”
李云翰上前一把揪住了褚庆的领口,责斥道:“骆大人死了,锦儿也死了,你心安了?你阴险卑鄙坏事做尽,到了阴间他们也不会放过的……”
“李兄错了,不是我害的,真的不是我!”褚庆先自软了下来,哆嗦着身子。
贾升上前劝李云翰:“李兄冷静些;今日喜庆,给点薄面行不?”
“哼,他还有脸面?今日我全给他!”李云翰怒喝。
“唉,我真是冤哪。”褚庆哭丧着脸,“骆姑娘死了,我也心痛呀;可是,这并非我的错……”
“胡说,他们才冤呢!”李云翰仍不肯松手。
这时,倪遂带着七八个院丁冲了上来,纷纷亮出了刀剑,欲将李云翰拿下,宴会上骤然情势紧张。
眉黛拨开了院丁,举着一杯酒对李云翰道:“先生息怒;褚公子有何对不住的,这杯罚酒我代他干了。”
李云翰并未理睬她;他猛一用力,将褚庆推出了三五步远,倒在了地上。
众院丁持械上前,欲击杀李云翰。
褚庆挣扎着站了起来,喝令院丁退下;他要过了眉黛的酒,双手呈与李云翰,道:“小弟知错了;敬兄长一杯。”
李云翰接过酒杯,敬了下天,尔后将酒水缓缓倾洒在地,一边叹道:“苍天呀,你为何如此绝情,要带走他们!骆大人、嫂夫人、妙锦,今日我来找褚庆了,让他给你们交待个明白……”
李云翰说罢泪如雨下。
他再回头看时,却不见了褚庆的身影。
原来眉黛担心二人再度交火,悄悄扶着褚庆回了婚房。褚庆跌跌撞撞的进了婚房,一边乱语,一边在眉黛身上乱摸。
正端坐于榻前的李婳见了,生气道:“公子都醉成这样了,还不省心!黛儿,这儿没你的事了,走吧。”
眉黛轻诺了声拧身出了屋子。
褚庆踉踉跄跄地扑向了李婳,一边嘴里念叨着:“锦儿,我来了……”
“真是喝醉了;公子,我是婳儿。”
“不,你是锦儿,你没死……”
“公子,锦儿是谁?”
“锦儿,不是我害你的……”
话音未落,从帷幔后闪出了一道白影,那白影厉声喝道:“褚庆,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认罪!”
褚庆抬头一看,只见那人一身素衣手持着短刀,隐现在烟雾里。原来此女正是妙锦,探得了褚庆大婚,欲趁其婚宴之际复仇。
李婳壮了下胆子,厉声喝问:“你是谁,胆敢入府行凶!”
“哼,我是来为父报仇的!”
褚庆听后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眼李婳,又看过妙锦,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神,问:“你,是人还是鬼?”
“鬼!”
褚庆似乎明白了什么,傻笑道:“你是锦儿,你没死……”
“哼,我当然没死;我要剜了你的黑心,为父报仇!”
褚庆身子颤抖不已,道:“不,不是我害的,真不是……”
“休要狡辩,拿命来!”妙锦持刀上前,欲刺杀褚庆。
“你不信?”褚庆并未躲闪,伸长了脖子傻笑着,“那,就动手吧。”
“你……”妙锦犹豫了下,眼前浮现出了一幕幕往事,泪水夺眶而出。
妙锦狠下心来再次举刀刺去,不料被李婳抓住了手臂。两人为了抢刀,扭打作一团。妙锦一不留神划伤了李婳的左臂,顿时鲜血直流。
李婳仍不肯放手,一边与妙锦拼斗,一边高呼褚庆快逃。
妙锦见褚庆欲起身出逃,急忙抛出了手中的利刃;不料用力过猛,刀子稍有偏出、扎在了木柱上……
众宾客正在院中喝酒,忽见褚庆脸色煞白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一边高呼着:“鬼,有鬼了……”
贾升拦住了他,问:鬼在哪儿?
“在那儿。”褚庆指了下婚房。
“真是活见鬼!”眉黛狠狠的拍了下他,“公子,你又说胡话了!”
褚庆这时酒已醒了大半,道:“她没死,她还活着。”
“谁?”
“骆姑娘,她要杀我……”
“公子又说胡话了。”眉黛扶褚庆坐下了,一边拍打,一边给他水喝。
李云翰闻听后急忙冲向了婚房。
他进了屋子,只见李婳正一手捂着伤口,坐在地上喘息。
李云翰迅疾扫视了一遍屋内,忽见柱子上插了把利刃,赶忙上前将它拔下藏在了怀里。
这时,倪遂带着几个家丁也进了屋子,一面安慰李婳,一面为她包扎伤口。
李云翰趁着屋内混乱,悄悄溜了出去……
第九十七章 欲嫁祸劫持公主舍身救泄露行踪
严过陪着褚庆在客厅里坐了一阵,当他听说妙锦没死时,轻叹道:“果不出严某所料呀。”
“哦?”褚庆眨了下眼皮。
严过肃然道:“实不相瞒,此次严某进京,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那封蜡丸密信。”
“密信……”
“嗯。大帅写给林相的密信,原本想让骆峰面呈于他,不料骆峰半途起了异心给弄丢了。”
“你怀疑在她手上?”
“没错。”
褚庆唉叹了一声:“她跟鬼魂似的,上哪儿去找?”
“此番回京,她必去见李云翰;只要死死盯住了李云翰,何愁抓不到她!”
“嗯,不错。”褚庆稍作思索,迟疑了下,“找到密信便可,只是杀不得。”
“公子这是何意……”
“当然有用场了。”褚庆有些不满,紧绷着脸,道。
话音才落,倪遂进了屋子,给褚庆呈上了一封信,说是方才帕沙宴毕辞行时给的。原来因朝廷放宽了盐运政策,回纥决定暂时中止与河东帮的交易。
褚庆打开了信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恨恨道:“娘的,真是祸不单行,回纥又要和朝廷重开盐运了。”
“这,”严过听了不免忧心忡忡,“目下回纥是我们的最大买主,一旦与朝廷重开交易,那岂不断了河东帮的财路?”
褚庆点了下头,问他有何高见?
“公子勿忧,只需略施小计便可。”严过阴笑了下,“回纥不是在京开了家货栈么,我们不妨在此上做点文章。”
随即严过将他所心中谋划说给了褚庆;褚庆听了连连点头,登时便答应了按他之计行事。
这日上午,阿曼货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抬了一具老者的尸体摆放在店外,为首之人谎说他叫朱三,对着前来买药的顾客嚷叫,说他爹吃了货栈卖出的劣药不幸中毒身亡。
原来此人是马六,因受褚庆收买,带着七八个不良人前来货栈滋事。
马六故作悲伤,一边号泣着,一边高声大骂店家黑心。许多不明真相的顾客听了,纷纷要求退货。
货栈的几个店小二见了一时懵然,不知如何应对才是。
这一幕纷乱之象,全被站在不远处柳荫下的严过看在了眼里,露出了一丝阴笑。
众人正吵闹间,从街东冲来了一队京兆府的差役。为首的捕头雷岸大步进了货栈,对着正忙得焦头烂额的贝孜说,他们突接举报,说货栈售卖伪、劣药材,出了人命案,他奉命前来查封货栈。
贝孜听了一阵恐慌,上前辩解了几句,孰料那雷岸并不相信,随手扇了他数记耳光,将其一把推倒在地。
正在后院寝室梳妆的阿娜尔闻听店里一阵喧哗,急忙出门来看。一听说要查封店铺,她登时大怒:“本店合法经营,你们凭什么封店?”
“这人都吃死了,你还敢嘴硬!”雷岸厄斜着眼,“先封了再说。”
“哼,就是天王老子到了,他也休想!”阿娜尔怒道。
“哟,口气还不小哪!”雷岸淫笑着摸了下她的脸蛋儿,“不封也行,你跟老子走一趟吧。”
“去你的!”冷不防阿娜尔回敬了他一记耳光。
雷岸感觉脸上一阵烧辣辣的痛,朝身后挥了下手,喝令差役将她拿下。四五个役卒随即扑了上来了,围住了阿娜尔。
贝孜见了赶忙拦住了,一边低头哈腰向着雷岸赔礼道歉:“官爷动不得,她可是我们的主子——阿娜尔公主。”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实话告诉你,老子今日来就是抓她!”雷岸使了个眼色,命手下将阿娜尔绑了。
阿娜尔奋力反抗了一阵,怎奈差役们人多势众,不一会儿便被缚住了双手。
雷岸拍了拍阿娜尔的肩膀,阴笑道:“哟,没想到长的细皮嫩肉的,脾气还倒不小;走吧。”
话音才落,只见一个蒙面汉子飞身而至,他挥舞拳脚,很快将雷岸和那几个役卒打翻在地。原来来者正是武七,随李云翰一路寻访妙锦至此,不意恰好逢着。
武七一面那与几个手持刀械的差役对打,一面招呼阿娜尔逃走。
李云翰在不远处冷眼观看了一阵,忽见阿娜尔被马六和两个差役丢进了一辆马车,那车子随即启动驶入了一条胡同。他顿觉情势不妙,紧追了上去。怎料那马车行驶飞快,他一时难以追上。
马六驾车正驰行间,忽然从前侧墙头跳下了一个蒙面人,飞起一脚将他踹下了车。随后那蒙面人从车内拽出了差役,丢在了地上。
待马车停下,那蒙面人解开了阿娜尔身上的绳索,催促她赶快逃走。
不料马六和差役挥刀冲了上来,试图抢回阿娜尔。那蒙面人与阿娜尔携手奋力拼打,终于击退了二人。
这时,李云翰追到了近前,喘着粗气对那蒙面人道了声谢,问她是何人?
那人轻轻撩起了面纱,朝着他浅浅一笑。李云翰见是妙锦,不禁又惊又喜,一时双眸含泪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原来妙锦欲去芷园,无意间在街头看到了李云翰、武七,于是悄悄尾随其后一路到了阿曼货栈。
“不多说了,先救人要紧。”说毕,妙锦跳上了车,一把抓起了马缰,让李云翰带阿娜尔快走,她来引开追兵。
李云翰“嗯”了声,道:“锦儿保重;咱们榴花客栈见!”
妙锦微微点了下头,随即驾车离去。
李云翰带着阿娜尔一路急行,拐过了两条巷子,忽见迎面来了一伙京兆府差役,堵住了去路。
李云翰情急之下托起阿娜尔攀上了高墙,无意中跳入了煌王府后院。两人起身才走了几步,就被巡院的家丁发现了,将他们押到了煌王跟前。
煌王听说阿娜尔翻墙而入,又见她身上有伤,不免有些震惊。一面叫来了郎中为她包扎伤口,一面询问李云翰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云翰说,有一伙不良人到阿曼货栈滋事,随后京兆府以经营劣药为由欲查封店铺,阿娜尔拦阻了下,官兵便要抓走她。
“京兆府随意抓人,确是太过分了!”煌王愤言道。
“嗯,这伙人出手狠辣,像是冲着阿娜尔来的。”李云翰思忖了片刻,道。
煌王双眉一皱道:“这是为何?”
“目下尚不清楚,”李云翰缓了下,将目光对准了阿娜尔,“这几日安心待在府内,不可外出。”
“哼,我才不怕呢。”阿娜尔听了颇不乐意。
煌王对着阿娜尔呵呵一笑:“李先生也是为你好哪;为了安全,你且留下,待本王查清了原委再说。”
阿娜尔见煌王心诚意恳,心头的怒气这才消散开了,“嗯”了声,“等我见过了父汗,这笔账非算不可!”
李云翰又叮嘱了她几句,欲起身离去,却被阿娜尔拦住了,“你真要走?”
“嗯,我去找骆姑娘。”
阿娜尔听了心生妒意,将头扭向了一边……
褚庆听说阿娜尔被人所救很是懊丧,对着严过骂道:“废物,怎么连一个小姑娘也没抓住。”
“公子息怒。”严过脸一红,缓了下,“据马六交待,当时劫车的还有一女子,是她救走了阿娜尔。”
“还有一女子……”
“是的;要是严某没猜错的话,此人就是妙锦”
“骆姑娘……”
“没错。”严过阴笑了下,“虽说她弃车逃走,不过据手下沿路查问,已探得她的行踪。”
“逃向何地?”
“榴花镇。”严过嘿嘿一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抓住了她,何愁找不回密信呢。”
褚庆听了大喜,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他仍有些不放心,遂叫来了索鸮,命其协助严过。
阿曼货栈被查封后,帕沙携带着重礼去京兆府面见冼通,经过一番打点费了好多气力,才使得货栈重新开张。
可是自那以后,阿娜尔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不见了她的影踪。
帕沙为此颇感恐慌……
这日,季温到了月堂,拜见过林弗。
当谈及褚漠寒未能出席其子婚宴时,林弗深以为怨,骂道:“娘的,他此次抗旨不来,真让老夫丢尽了颜面!”
“这,确是出乎意料了。”季温缓了下,又道,“说到底,还不是杨嗣郎那厮想借机报复您!”
“姓杨的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权且忍忍吧。”林弗沉下了脸,“目下黑风峪一案呢,能拖就拖,待老夫扳倒了太子再与那厮计较。”
季温点头道:“是,在下明白。”
正说间,扈管家来报,说是渔阳新任的进奏官严过求见。
“咦,怎么换人了?”林弗愣怔了一阵,伸了下懒腰,“就说老夫今日身子不适,叫他改日再来。”
“且慢。”季温忙劝止住了,“严过乃褚漠寒心腹,此番前来必有什么要事,还是见他一面好。”
林弗思忖了片刻,勉强答应了。
不一会儿,严过进了屋子,上前参拜过林、季二人。
林弗板着面孔,对着严过冷冷道:“不知先生此来何事?”
严过满脸堆笑呈上了一只蜡丸,道:“这是褚将军给您的书信,请您过目。”
林弗接过了密信,打开后仔细一看,心里猛的一紧。他正思量着,那页信纸倏的化成了一团火,于是赶紧丢开了。
严过道:“褚将军欲提拔手下三百名将军,同时增运粮饷,还请大人相助。”
林弗黑着脸道:“哼,他还有脸来求老夫!”
严过听了一时懵然,不知如何作答。
“其子大婚,他为何没来?”
严过听后这才明白了过来,陪着笑脸道:“回林相,褚将军接旨后本欲尽早回京面圣,不料突厥入侵,为了应敌故而耽误了。”
“鬼话!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儿?”
“在下不敢!在下代褚将军给您赔罪了!”严过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哼,他不来,老夫这顶乌纱帽也差点给丢了!”林弗缓了口气,又问,“以往都是骆峰与老夫单线联系,为何又换作先生了?”
严过迟疑了下,道:“回大人,骆峰死了。”
“什么,他死了?”林弗惊道。
“是的。骆峰奉命进京,孰料中途起了异心,弄丢了褚帅写给大人的密信,故而畏罪自尽。”
林弗皱眉道:“不会吧;骆峰为人宽厚,且行事干练,什么样的信竟会将他给逼死?”
“回大人,那封信与此信并无二致,只是用语稍有些欠妥……”
“什么欠妥不欠妥的,”林弗极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喝道,“说,到底有何隐情?”
严过嗫嚅着答不上来。
“哼,这个褚漠寒,一贯骄纵狂妄、目中无人,不会把老夫也搭进去?”林弗起身走到了严过跟前,紧盯着他,眼神透射着一股杀气,“不就想多提拔些将军、多讨要些粮饷吗,还是等老夫见过了那封密信再说。”
“大人,这……”严过被那眼神所逼,稍稍低下了头。
林弗看出了严过的心思,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先生不必难为情,季大人会帮你查找那封密信的。”
“是,大人。”严过赶忙回道。
第九十八章 历劫难密林重聚首
渭州。库房。
因有元冲的举荐,吕克被陈业硕收留下了,安排在官库做了一名记帐的主簿。
吕克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差事。为方便工作,他在官库附近租了间简陋的民房。他做事勤勉、任劳任怨,很快获得了身边同事的认可。
这日临近黄昏,吕克吃罢了晚饭像往常一样去值夜班。他进了官库大院,只见老王头和数十个民工在紧张的劳作。老王头像是没见着他一样,一边往袋子里装盐,一边将沙子掺入其中。原来元冲早已和陈业硕窜通好了,命河东帮的会员假扮成民工前来行事。
吕克见状大惊:“老王头,你敢掺沙子!”
“去,别瞎操心!”老王瞪了他一眼,仍不肯丢手。
吕克急切道:“这可是运往回纥的官盐哪。”
老王听了停下了手头的活计,对着吕克嘿嘿一笑:“这就要问问你们陈大人了。没他点头,我们这些卖苦力的怎敢呢!”
吕克听了目瞪口呆。
一个瘦些的民工嘴角一撇,道:“放心,这种盐只是碜牙,吃不死人的!”
见吕克仍愣怔在原地,老王伸手轻轻拍了下他,道:“走吧,别误了兄弟们干活。”
吕克见状轻叹了声,默默的走开了。
当他途径库管的办公房时,听到屋里有人在和陈业硕高声交谈,那声音十分的耳熟。他犹豫了片刻,伏在窗外偷听。原来和陈业硕说话的那人是元冲。
屋内。元冲打开了一只皮箱,笑道:“陈大人,这些银子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陈业硕假意推辞道:“帮主也太客气了,白送了上千石盐不说,还要破费这么多的银子。”
“都是自家人嘛。再说了,河东帮的货存放在此,也让您多费心了。”
“嗯。此次朝廷急令本官筹措三千石盐,若非元帮主及时出手相助,可真是难为陈某了。”
“小意思。上一回,这些盐货要不是存放在官库,那还不让第五祺一锅给端了。”
“帮主放心,渭州官库戒备森严,别说是第五祺,就连一只小麻雀也休想飞进来。”说毕,陈业硕得意大笑。
“好,有陈大人这句话,元某就更放心了。”元冲长长出了口气,问,“这批官盐何时发往回纥?”
“后日。”
元冲点了下头,又叮咛了他几句,起身告辞。
陈业硕送元冲出了门,只见吕克在院内神色不安的站着,不免心头一惊。他随意询问了吕克几句,见他神情紧张文辞支支吾吾,不由得暗起疑心。
次日午后,第五祺带着丁副尉等人到了渭州,问陈业硕盐货筹措的怎样了,催促尽快发往回纥。陈业硕见他突然前来查访,不免有些心虚,可表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小心应对。
随后,第五祺在陈业硕的陪同下去了货场。他仔细查看了一遍货场,一边询问,一边抽查盐袋。他见盐粒白净品质甚好,方才放下了心。
陪行的吕克见了,愈发感觉事态严重,颇为惶恐不安。巡查完毕,他望着第五祺远去的背影,当下便有了逃走之意。
妙锦逃到了榴花客栈。她在店里苦等了两日,仍迟迟不见
李云翰前来,不免有些焦躁不安。
午后,趁着少凌在屋内读书,她女扮男装背着行李下了楼,打算进京去找李云翰。
刚走到院中,被一边打扫鸡舍的杜姨拦住了,问她为何要走?
妙锦讪讪一笑,说有急事,想回京城一趟。
“算了吧。”杜姨仰头看了眼天色,“镇子距京少说也有三十里地,上月桃河发大水,冲毁了官道;小路虽说近些,可是偏僻险恶,你一个人怎行?”
话音才落,杜苗拎了只酒葫芦走了过来,道:“天色已晚,即使你赶到了京城,城门也关了。”
三人正说间,少凌闻声出了屋子,问妙锦为何不等李兄了?
妙锦稍稍低了下头,道:“店里客人多,我住不惯,想去芷园见他。”
“唉,真是抱歉,”杜姨轻叹了声,“这几日哪,店里全是外地来的考生,实在腾不出一间空房了。”
杜苗看了眼妙锦,轻笑道:“我和杜兄睡一张床都不嫌挤,你倒有怨言了。”
“这……”妙锦听了脸色一红,低头不语。
“再将就一宿吧;后日吏部将要铨试,明日无论李兄是否到店,咱们一同回京,行不?”杜少凌恳求道。
妙锦听了这才点头答应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宽心话,气氛旋即缓和了下来。
这时一个年轻货郎挑着担子悄悄溜进了院内,一边东张西望。
小斑见了突然一跃而起,冲着那货郎扑了过去,吱吱的叫个不停,吓得那人急忙退后了数步。
杜姨转过了身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货郎,问他是否住店?
货郎点头“嗯”了声。
“晚了,床位早就没了。”杜姨高声道。
那个货郎忙说他再去别处找找,随即挑着担子出了院门。
夕阳西沉,渐渐收敛了最后一抹余光。
夜幕降临,天空幽暗,月儿钻进了厚厚的云层里。除了偶尔有几声鸦啼,榴花客栈静寂一片。
因进京参加铨试的考生骤然增多,床位十分的紧缺,今晚少凌又不得不和杜苗挤在了一张床铺。
耳听着杜苗的如雷鼾声,少凌感觉聒噪无比,翻来覆去睡不着。
少凌嫌杜苗身上的汗臭气味儿大,起身走到了窗前,呆呆的凝望着深沉的夜色。随后,他坐在了妙锦的床边静思了一阵。因耐不住困乏,迷迷糊糊的倒下了。
少凌紧贴着妙锦昏睡了过去,做了一连串的梦,梦见自己金榜题名,身着官服骑着骏马荣归故里……
子夜时分,一个蒙面黑影悄悄翻窗进了室内。原来此人是索鸮,奉严过之命前来查找密信。
借着微弱的月光,索鸮在屋内四处查找了一番,却没找到他想要的。他想拿走压在妙锦头下的那只包袱,无奈一时半会抽不出来。
少凌在梦乡里忽觉左臂受压,说着梦话:“你呀,又喝多了……”
索鸮听了赶忙缩回了手,愣怔了片刻,才发觉是少凌梦呓。他犹豫了下拔出刀子,欲割开包袱,又被少凌无意间用手臂挡了一下。
刀尖刺在了少凌的胳臂,他顿觉一阵钻心的疼痛,猛然大叫一声坐直了身子,吐出了一口酸水,喷在了索鸮的脸上。
索鸮一时猝不及防,顿觉眼前一阵模糊,步子踉跄碰倒了桌上的花瓶。
妙锦被惊醒了,见床头站着一个持刀的蒙面汉子,急忙翻身下床,随手捡起了一只棍棒打向索鸮。
这时少凌也醒了,一边高声呼喊,一边与妙锦携手打斗。
打了两三个回合,索鸮见一时难以得手,又闻院内有人高声喊叫,于是瞅了个空当慌忙跳出了窗外……
次日,少凌起了床,天色早已放亮。他回头看了眼妙锦的床位,却空空如也。
少凌思忖了下赶忙收拾好了行囊。他下了楼,见公鸡小斑追着自己叫个不停,顿起恼意,捡起了一支竹棍打它:“叫你不打鸣、不打鸣,害得我睡过了头!”
冷不防小斑飞身扑了上去,狠狠地啄在了他的手腕上,痛得他立时丢掉了竹棍。
杜姨抱着一大盆衣服出了屋子,朗笑道:“都快正午了,还打什么鸣?”
少凌听了有些不好意思,问:骆姑娘呢?
“她呀,早就离开了客栈,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少凌听了十分懊丧,耷拉着脸道:“嗨,真是的,你也不早说一声。”
“她生你气了!”杜姨沉下了脸,“说,昨晚你在楼上做什么呢,踢里哐当的,差点把客栈都震翻了,一点也不安生!”
“姨,有盗贼,”少凌噘着嘴,“不信你问苗苗。”
“胡说,我这店都开了十多年了,风平浪静的哪见过盗贼的影!”
“算了,不跟你解释了。”少凌扮作一副笑脸,问,“她没说走哪一条路?”
“这还用问,当然是抄近道了。”
“小路……我这就去找她!”少凌说着就欲离开,却被杜姨拦住了,要他先把帐结了。
少凌问多少钱?
“你的,加上李先生和小楠,连吃带住合计六两银子。”见少凌面露难色,杜姨的语气变得柔缓了些,“虽说咱们是老亲戚,可也不能总欠着不给吧。”
少凌摸了下口袋,哭丧着脸,道:“姨,少收点行不?”
“够少了!我全都按淡季算着,差不多打了五折呢。”
“嗨,上一次走得急,银子全落在芷园了。”杜少凌摸了摸腰上的宝剑,道,“要不先押上这把剑,待我赶考回来再给。”
“押什么剑呢!”杜姨眼皮一翻,“它能切菜还是能砍柴?你呀,还是带着做个行头、去吓唬别人吧。”
这时,杜苗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近前,带着乞求的口吻道:“娘,杜兄又不是什么外人,您就不能再多等几日?再说了,我还要跟李先生学剑呢!”
见杜姨面色平和,少凌笑嘻嘻道:“您放心,这回我要是高中了,连本带利加倍奉还!”
“唉,遇上你们这蹭吃蹭喝的,算我倒霉……”杜姨嘟哝了几句扭身走开了。
妙锦一早出了榴花客栈,沿着小路赶往京城。因不熟悉路,加之小路曲折难行,她一路走走停停十分的缓慢。
行到了林荫深处,她突然脚底一滑,险些跌进了小溪里。
妙锦缓了下神,正欲迈步,只见一道黑影划过。那人身形敏捷,挥刀直扑向她。
妙锦见了赶忙侧身躲闪,不料被削掉了头巾,登时发髻散开,那只装有密信的蜡丸掉落在了草丛里。她正欲拔剑迎敌,忽然一张巨网从天而降,罩住了她,动弹不得。
那个蒙面汉子走上前来,高喝道:“交出密信,不然就杀了你。”原来此人正是索鸮。昨晚失手后,他潜伏在客栈附近;一早见妙锦出了门,于是在此伏击。
妙锦怒道:“休想!”
索鸮见一时问不出什么名堂,于是缚住了她的双手。他用刀尖挑开了妙锦的上衣,阴笑道:“不急,这儿有我想要的。”
妙锦怒骂:“卑鄙、下流!”
索鸮搜遍了她的全身,仍没找着信。他用刀划开了妙锦的裙衣,淫笑道:“小心肝,听话……它会自己跳出来的。”
妙锦在网内不停的反抗、怒喊,却无济于事。
“住手!”忽听得身后一声大喝,妙锦扭头看时,李云翰飞身而至。原来自那日两人分手后,他被人死死盯上了,因一时没有机会脱身故而误了赴约。
索鸮转过身来慌忙迎战。他挥刀猛劈了几下,恨不得一刀将李云翰砍翻在地。可是对打了七八个回合,他仍占不得丝毫便宜;又见小路行人渐多,于是虚晃一刀仓皇而逃。
待松了绑,妙锦整理好了衣衫,默默的凝视着李云翰。历经一番劫难,此刻林间只有他们二人,她心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默默相拥了一阵,还是李云翰先开了口,低声道:“骆大人遇难了……”
“嗯。”妙锦听了并未惊慌,眼含着泪花,“我爹到底怎么死的?”
李云翰面色沉重,向她扼要述说了骆峰遇难的经过……
妙锦听后失声痛哭道:“爹,你死得也太惨了……褚贼,我非亲手宰了你不可!”
李云翰劝她别难过了,小心伤了身子。
妙锦止住了啼泣,问:“我爹葬在哪儿了?”
“涿州城外,三槐岭、坡下。”
妙锦听罢目光呆滞,喃喃自语道:“爹,等我报了仇,再去祭奠你。”接着,她向李云翰述说了自己和母亲被龙标、江伯所救,出逃渔阳的经过。
李云翰听了不禁慨叹道:“江伯……真义士哪!”
静默了片刻,李云翰愤然道:“那胡杂真是可恶,连个女子也不肯放过!”
“哼,他还不是想得到那封密信。”妙锦回道。
“密信……”
妙锦“嗯”了声,绾了下发髻,这才发现它被弄丢了,于是赶忙四下里寻找。
这时少凌也赶到了,问明了情况,与云翰一起帮她去找那只装有密信的蜡丸。
不料,这一幕都被那个躲藏在暗处的索鸮看到了。索鸮望着妙锦手里的蜡丸,恨恨的跺了下脚,转身悄悄溜走了。
索鸮一赶回京城,便向严过做了汇报;说若不是褚庆有令在先,他早就一刀杀了妙锦。
严过听后安慰了索鸮几句,劝他权且忍耐一下;说当务之急还需找到那封密信,以便向林弗交差……
第九十九章 闹科场戏耍权奸
李云翰等人出了密林又折向西步行了两三里,到了小路和官道的岔口,长安城已是遥遥在望。妙锦停下了脚步,说她的腿有点痛,劝二人坐在路边歇息。
静坐了一会,李云翰问妙锦,能否让他看一下那封密信?
“不行。”妙锦双眉一蹙,“我爹说了,但凡褚漠寒发出之密信,装丸之前必用淡磷涂抹过;信若见光很快便会自燃。”
“噢,原来如此。”李云翰轻轻点了下头,问她下一步作何打算?
“此信乃是褚漠寒谋逆的铁证,我要亲手交给皇上。”妙锦语气坚定。
少凌听了直摇头,道:“荒唐!那皇上老儿整日宅在深宫里,你一介民女哪能说见就见!”
“嗯,没错;我等皆布衣之身,要想见圣上一面确是难比登天哟!”李云翰叹道。
妙锦凝视了一会李云翰,道:“兄长不是皇上远亲吗,为何这等小事也难住了……”
“嗨,别听他瞎吹了,假冒的。”少凌讥笑道。
“我呢,当然是皇室族裔了。”李云翰摸了下玉佩,面色凝重道,“虽说我与皇室同宗,可是时过境迁,人家早就不认了!”
突然少凌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李云翰道:“李兄不是救过杨嗣郎吗,找他怎样?”
“这……不成。”
“这是为何?”
李云翰正色道:“杨嗣郎不过一势利小人,虽与林弗嫌隙甚深,但不知此信内容绝不会冒险行事;况且,褚漠寒深受皇宠,仅凭一封密信也难以让陛下信服。到那时,他们二人要是再反咬一口,非但除不了奸党,反而会害了锦儿、殃及更多无辜。”
“那太子呢?”
李云翰听了喟然长叹一声,道:“目下他尚且自保不暇,又岂敢担此风险。”
少凌和妙锦听了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李云翰凝望着京城方向,良久才转过了身子,问妙锦:“令父生前还有什么交待?”
“嗯,”妙锦微微颔首,“自你劝后,我爹有所警醒;为防万一,他将这些年行贿朝官的名单藏在了后院那株古槐下。此番回京我本想亲手取回,无奈进奏院上下全换了人,戒备十分严密,也只好作罢!”
李云翰听了登时眼前一亮,道:“若是能将那份赃官名录和密信一并呈献圣上,或可说服他。”随之他命少凌到京后去见武七,让他取回那份名录。
少凌听了颇不情愿,黑着脸道:“急什么,还是等过了明日铨试后再说吧……这可关系我一生的仕途呢。”
“哟,小弟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李云翰呵呵一笑,顿了下,道,“据说明日的副考官是贺文大人。此人现任国子监,乃四朝元老,德高望重、誉满天下;若能让他引见,或可见到皇上。”
少凌听了会心一笑,这才答应了,约他在海明楼见。
进了京城,少凌辞别了李、骆二人,径直去了芷园。
到了门前,见有一可疑汉子在街上溜达,少凌装作没看见一样,大步走了进去。
院内,荞嬷和武七正坐在水池边交谈,见少凌回来了,忙迎上前问候。少凌兀自倒了杯茶,连喝了几口才缓了缓神。他向武七仔细交待了一番,随后又大摇大摆地出了芷园。
武七接令后,当晚便乔装打扮偷偷的潜入了进奏院,趁着院丁不备,从古槐下挖出了那份赃官名录。
少凌行走了一阵,装作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下,见身后仍有人在盯梢,于是绕道去了东市。他随意进了家店铺,装作挑买古玩,趁着人多杂乱甩开了那只尾巴。
少凌急急慌慌的赶到了海明楼,李云翰和妙锦早已等候他多时了。桌上摆着烧鸡、腊味、炒青笋等七八样饭菜,还有他最爱吃的生鱼脍。
李云翰端起了酒杯,预祝少凌明日铨试高中,先敬了他一杯。少凌受此恭维心生得意,举杯一饮而尽。
妙锦见两人又说又笑推杯换盏痛饮不止,颇觉冷落,忍不住讽笑道:“还是你们做秀才好,风华雪月、饮酒赋诗,潇洒又快活。”
“姑娘误会了,”李云翰回过了头,脸色有些冰冷,“长安繁华,我却想家。平生空怀抱负而大业未就,内心寂寞更是无人能解,只好借酒佯狂聊以自我安慰罢了。”
“可不是么,没银子、没房子,单身汉一个,岂能快活?”杜少凌哭丧着脸,“早年我往来于东、西二都,数次落榜;无奈之下每日跑达官贵人家去递帖子、投文稿,可到头来连个响屁也没听着……”
“这世道呢,有人天天吃百舌宴;可有人呢,就只能跟着巴唧巴唧、咽咽口水了。”李云翰轻叹道。
杜少凌说,别想那么多了,成败就在明日了。
“看来杜兄是成竹在胸了。”妙锦耷拉着脸,“若是高中了,可别忘了我的事。”
“那当然了。”杜少凌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李云翰,“兄长,你说呢……”
李云翰“嗯”了声,神色忧郁道:“我到京城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想弄清先祖的身世之谜。”
“还想攀皇亲……”
李云翰捧起了玉佩,笑而不语。
“别故弄玄虚了;从面相上看,兄长高鼻蓝眼与那胡人毫无两样;”杜少凌缓了缓,笑道,“不过,即便是胡人,而今胡汉俱为一家,又何必非要弄一个皇亲的名份?”
“我可不是什么胡人,有此佩便可为证。”李云翰喝了口酒,低沉着声音,道,“一百多年来,李氏族人辗转漂泊于异域,不远千里落户于中原,悄然而居、与世无争……父亲过世后,我发誓要带上此佩遍访天下,非找到答案不可!”
三人正说着,只见门帘一挑,走进来了一位店小二,对着妙锦说,楼下有位陌生客官想见她一面。
妙锦听了心生困惑,随那店小二小心下了楼;到了院内,只见桂花树下站着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衣汉子,背对着她。
妙锦喝问:“何人在此?”
那人闻声转过了身子,却是元冲。
妙锦见了心头一震,冷冷的问:“你来何事?”
“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黄鼠狼吃鸡,装什么好心;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锦儿,令父遇难的确不能怪我……我也是万分痛心哪。”
“哼,你这个帮凶,今日我杀了你!”妙锦说着拨出刀来直刺元冲,却被他轻轻躲开了。
“真的,褚庆已盯上你了!”元冲语气沉重,“姑娘放心,我会帮你逃出京城的。”
“跟你走?”妙锦冷笑了一声,“除非你杀了那姓褚的狗贼!”
“不,你别再执拗了!”元冲苦劝了几句,见一时难以说服她,不免有些沮丧,“不走也罢。记着,若遇什么急事,可去群贤坊七里渡茶楼找我。”
说毕,元冲低下头来径自走开了。
次日,长安招贤馆院内人声喧哗,挤满了从各地进京参加铨试的考生。妙锦扮成了后生模样,和李云翰、少凌站在考生队伍里稍微靠前的位置。
正北厅檐下,一字摆放着四五张长桌,主考官韦溯与副考官贺文等人端座于其后;两边数十个衙役肃然而立。
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响,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走到了会场正中央,命众人按序就位、不得大声喧哗。就在他将要宣布铨试开始时,只见考生队伍后面一阵骚乱。随着考生们纷纷避让,走出了一群官员、侍从。
韦溯抬头一看,只见张荟等人簇拥着林弗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原来林弗担忧韦溯并非与自己一心,会按事先确定的名单录用官员,于是借巡视之名前来督察、施加压力。
韦溯心怀忐忑,赶忙起身笑脸相迎,请林、张二人落座。
贺文面露不悦,问林弗为何到此?
林弗轻抚着银须,道:“今日为国选才,老夫有些放心不下,故到此巡视。”
张荟从袖里取出了一份考生名册呈与韦溯,板着面孔道:“韦大人,那就开始吧。”
“这,”韦溯愣了下,指着桌面一份稍有些泛黄的名册道,“韦某这儿已有名册了。”
张荟一把抓起了那份泛黄的名册,阴沉着脸道:“还是按林大人最新审定的名册行事吧。”
“这怎么行呢……”韦溯嗫嚅着。
“韦大人,你敢抗命不遵?”张荟眼露寒光。
韦溯见其眼神毒辣无比,苦笑了下只好接过了那份新名册。他翻看了几页,随口念道:“考生秦——二学上场。”
喊声才落,从人群里走出了一位锦衣绣红的考生,斜着眼道:“考生秦二学在此。”
张荟见他一眼有疾,还没等他递上文卷,便急不可耐道:“瞎子也来凑什么热闹,下去、下去!”
随之冲上来了两个衙役,不由分说哄走了秦二学。
韦溯见状摇了摇头,接着念道:“吴——小山。”
叫声一毕,考生吴小山身子矮胖一跛一颠的走到了近前,喘着粗气呈上了自己的文卷。韦溯见了颇觉失望,自语道:“怎么又是个瘸子……”
还未等韦溯翻阅他的文卷,张荟便命衙役将吴小山推了下去。
“白蒙蒙——”韦溯轻叹了一声,继续念道。
白蒙蒙身材细长如风摆垂柳一般走到了近前,单手递上了他的文卷。韦溯见了一愣,命他抬起双臂,方知他少了只手。韦溯顿觉晦气,摆了下手喝令他下去。
韦溯一连点了七八个考生,不是身有残疾,就是口齿不清、相貌丑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冷的瞅了眼林弗。
林弗坐直了身子,对着韦溯道:“可惜哪,韦大人;而今大唐野无遗贤、无才可用矣。”
张荟听了在一边附和道:“林大人所言甚是,这些中榜者确无一人可用为官;若要选得真才,也只有从在职官员中遴选了。”
林弗点了点头,将目光对准了韦溯:“韦大人,您说呢?”
“这,”韦溯明白了林弗的话意,毕恭毕敬道,“大人放心,待考功司的名单一定,在下会即时上报与您。”
林弗听了心生得意,轻捋着短须笑而不语。
这时,张荟起身疾步走到了韦溯跟前,悄悄将一页纸塞到了他手里,一边附耳道:“有劳韦大人了,林相已为你拟定了名录。”
韦溯听了身子一颤,将那份名录攥紧了故作会意道:“嗯,韦某明白。”说毕,便传令休考、闭馆。
考功司的员外郎听令后正要向考生们宣达,忽听得身后一声高呼:“大人且慢!”他回头一看,却是贺文。
只见贺文怒冲冲的抓起了那名册,翻看了起来。
张荟在一边见了急忙喝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为国选材,老夫要重新考问一回。”贺文颤抖着声音,道。
“何必呢,”张荟冷笑道,“方才你不也全看到了;大唐法文曾明令选材标准:身、言、书、判四条。且不看这些人的文章好坏,单凭这身有残疾、说话结巴,一点也不够格!录用此等人物,你就不怕皇上怪罪?”
贺文听了正色道:“任贤不能只看外表,应以文章优劣录取。”
林弗阴沉着脸,道:“贺大人,别自讨苦吃了,还是闭馆吧。”
贺文狠狠的瞪了林弗一眼,颤巍巍的走到了会场中央,照着名册张口念道:“宣杜——少凌上前。”
杜少凌听到念自己的名字,赶忙整理了下衣冠,昂首挺胸走到了贺文身前,深施一礼呈上了自己的文稿。
不待贺文开口,张荟抢先问道:“杜少凌,你来做甚?”
杜少凌听了心头骤然一紧,说话也有些磕巴,道:“小生乃去年明经,此次、铨试……”
张荟冷笑道:“铨试,你也想做官?”
“是的;做个小——官,有碗饭吃就行……”
“噢,原来是想讨碗饭吃,”张荟眼露不屑,“行,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好,敬请大人出题。”少凌一脸沉静。
张荟有心刁难他,想了想阴阳怪气道:“请问大唐四大国粹是什么?”
杜少凌听了脑瓜发懵,苦想了一阵硬着头皮道:“是唐诗、敦煌壁画、三彩釉陶……对了,还有围棋。”
“错了,全错了!”张荟仰天大笑,“就你这点学问,还是趁早滚吧!”
“痴人说梦!”林弗抬起头来向少凌吐了口唾沫,讥笑道,“长得五短身形、笨嘴拙舌,给我牵马脱靴都不配,还想做什么官!”
说毕,林弗伸出右腿晃了晃,不小心将靴子甩到了杜少凌脚上。
四周围观的差役见了纷纷嘻笑。
笑声未落,只见一道白影划过。那人到了近前一脚踢飞了林弗的靴子,靴子碰到了树枝又旋即落下,砸在了林弗的桌面。
张荟见状勃然大怒,喝道:“何人胆敢如此无礼?”
那汉子对着韦溯等几位官员深施一礼,不卑不亢道:“在下青城子——李云翰。”
张荟听后哼了声,道:“李云翰,你来做甚?”
李云翰看了眼少凌,朗声道:“在下愿代这位杜考生作答;四大国粹是蹴鞫、斗鸡、马球和梨园。”
韦溯听了只觉好笑,将目光移向了张荟:“大人,您说呢?”
“这,”张荟登时脸色一红,干咳了几声故作镇静道,“可惜还错了一个嘛。”
“那就是骊山脚下泡温泉。”李云翰话音刚落,一群燕雀从檐下惊慌飞过,将鸟粪拉在了林弗身上。
林弗见了立时气得脸色煞白,怒喝一声:“来人,将此狂徒拿下!”一边的的差役听了赶忙冲了过来,欲捉拿李云翰。
李云翰奋力推开了那几个差役,对着林弗凛然道:“在下前来应试,不知何罪之有?”
林弗哼了声,道:“你擅闯考堂,公然诬蔑圣上,岂言无罪!”
贺文曾闻青城子的诗文名震江南,今日见他果然风流倜傥、气度不凡,心里早生几分喜爱,于是走到了林弗身前,道:“大人此言未免过矣;李云翰既来应考,何不见过他的诗文再说。”
李云翰听了从腰间取出了一本文册,双手呈与贺文。
“这还用看吗?”林弗突然捂住了鼻孔,道,“此人言语张狂、酒气熏天,必是一个酒徒。”
张荟听了当即会意,对着李云翰翻了翻眼皮,道:“规矩,你懂么?”
李云翰问,什么规矩?
“真是徒有其表!”张荟抽了下鼻子,冷笑道,“招贤馆乃为我朝选拔贤良之净地,考生应试之前须净手焚香沐浴,你却无视此规,浑身酒气、臭不可闻!”
“大人,铨试以文优者胜,没说不准喝酒呀。”李云翰辩解道。
“你这好酒之徒,就凭你冲撞考官、扰乱考场,岂能录用为官!”话毕,林弗喝令差役将他拿下。
贺文赶忙劝止住了,道:“大人息怒,不就有点酒气,大才不拘小节嘛。”
林弗听了耷拉着脸黯然不语。
李云翰见状对着贺文深施一礼,道:“不难为大人了,晚生这就走。”说罢,他仰天大笑而去。
林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仍怒气难消,悄悄叫过了一个随从,命他前去盯梢李云翰。
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的韦溯感觉既好笑、又难过。见事已至此,他想还是早早结束了这场铨试为好。他缓步走到了会场中央,当众宣布铨试已毕,命考生即刻离场。
贺文因考场受辱而闷闷不乐,一回到家便气倒在了床上。待待服用过几味汤药,才渐有些好转。夜色阑珊,寒气袭人。他呆呆的望着床前那一道雪白的月光,想起他为官多年兢兢业业,一心想着为国举荐贤能,不料科场之上竟遭小人如此羞辱,实在是愤懑难平哪!
他苦苦思量了一阵,当下便有了告老还乡之意。
第一百章 杀机渐近风满楼
李云翰和杜少凌、妙锦出了招贤馆,已是临近黄昏。三人向南走了约莫两三里地,来到了海明楼。
正逢着饭点,店里顾客盈门、人声鼎沸,三人只好在二楼大厅的拐角里找了三张空位。落座后,杜少凌迫不及待的点了凤阙酒和烧红鲤、参鸡汤等七八样饭菜。
等候酒水菜肴上桌之际,耳听着邻桌几个书生模样的人高谈阔论,三人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其中,一个瘦脸的书生说,此番李云翰大闹考场,那个狂劲,连林相也吓傻了,钻到了桌底下不敢出来……
“太提气了!”一个短须的汉子道:“搁上我也要多喝上几壶、耍耍酒疯,非揍那狗官一顿不可!”
另一个圆脸的道:“可叹哪,我们这些从岭南远道而来的进士,今年又落得个颗粒无收!”
“你还想高中?”那瘦脸的冷笑道,“时下奸佞当道,就算你有真才实学也休想!”
“可不是么,”那圆脸的耷拉着脸,“别说我等考生了,就连贺大人也受了辱没,他垂垂老矣怕是挺不过去了……”
少凌听了心生怨气,瞥了眼李云翰,叹息道:“唉,真是的,天命哪……”
待凤阙酒上了桌,李云翰兀自斟满了一杯,正欲饮时却被少凌拦住了:“李兄呀,你什么都好,可就是不该耍酒疯、砸科场;这下好了,今年又没戏了。”
“怕什么,人生得一狂名足矣!”李云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妙锦白了他一眼,道:“别只顾一人尽兴,惹下这乱子,只怕连贺大人也跟着遭殃了。”
“妙锦放心,日后见了他,我会向他赔罪的。”李云翰心怀内疚,苦笑着又斟满了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干了。”
妙锦仍难以释怀,嗔怨道:“你呀,少喝点行不?”
李云翰愣了下,抬起手来轻轻搭在了妙锦的胳臂上:“且行且乐,人生得意须尽欢呗……”
“唉,真不长记性!”杜少凌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起身离了座,下楼去解手了。
这一切,全被坐在窗边的平钰看在了眼里。原来,李云翰大闹科场之事传到了她的耳里,为此她深感不安,遂一路打探赶到了海明楼。
平钰轻步走到了李云翰的身边,讥笑道:“醉酒寻欢,好一个风流才子。”
“平钰公主……”妙锦惊道。
“胡说,明明是我家大姐么,也姓李。”李云翰醉眼朦胧,站起来给平钰递上了一杯酒,“请干了此杯。”
平钰接过酒杯,唰的泼在了桌面,冷笑道:“什么大姐,你可看清楚了!”
“哟,原来是师姐。”李云翰装作认出来了,欠了下身子道,“难得与师姐在此一聚,何不坐下来痛饮几杯……”
“免了。”平钰轻蔑一笑,顿了下双眉一扬,“大闹科场,你就不怕下狱?”
“这……”李云翰嗫嚅着答不上话来。
这时,只见少凌急匆匆的跑上了楼,说是楼下冲进来一伙官兵,要捉拿李云翰。原来,冼通探得了李云翰的行踪,带着手下差役前来缉拿。
“是你带来的?”妙锦问平钰。
“怎么,搅了你俩的好事?”平钰嘿嘿一笑。
“小盈姐心肠如何,师弟我当然最清楚不过了。”李云翰淡然一笑,拔剑而起,“有此剑在,有何惧哉!”
“不可!”少凌一把拉住了他,“对抗官府可是要下狱的。”
李云翰思忖了片刻缩回了手,神色稍有些慌乱。
“慌什么,只要肯听我的,我保你没事。”话毕,平钰默默凝视着李云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坚定、温暖。这些李云翰瞬间感受到了,微微点了下头……
雷岸带着一众差役冲进了酒楼,食客和店员见了皆惊慌不已。雷岸挨桌逐个察看了一番,未找见李云翰,旋即提刀登上了二楼,眼前的一幕顿时令他惊吓不已:只见妙锦用刀抵着平钰公主的脖子,挟持着她;李云翰持剑紧随其后。杜少凌因为胆怯,早溜到墙角帷幔下躲藏了起来。
平钰装作十分恐惧的样子,对着雷岸等人高声喝令:“快,都给我退下!”
差役们见公主遭劫不免有所心怯,稍稍后退了几步。
妙锦厉声喝道:“都闪开了,不然的话我一刀宰了她!”
雷岸担心妙锦一时冲动伤了平钰公主,急忙令人让出了一条道来。
“轻一点,”下楼梯时,平钰忍不住对妙锦怨道,“真拿我当人质了,都快掐出血了。”
“别吱声,正经点儿!”妙锦故作镇静道。
“得了吧,你那只手哆嗦的像害了鸡爪疯,都快划进肉里了。”平钰嘟哝着。
三人小心出了酒楼,但见街头四下里火把通明,上百个手持刀枪的官兵将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冼通走到了李云翰、妙锦身前怒喝道:“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话音才落,七八个手持钢刀的差役便冲了上来,欲砍杀二人。
“住手!”平钰挺身拦住了那几个差役,喝令冼通放李、骆二人走。
冼通狞笑道:“贼人劫持殿下,岂能放过!”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平钰轻蔑一笑,“这总该行吧。”
“这,”冼通迟疑了下,又道,“在下奉林相之令捉拿要犯,请殿下切莫阻拦!”
“什么林相之令,”平钰冷笑一声,“说出来我听听。”
冼通说,李云翰犯有辱骂考官、扰乱考场之罪。
“这也算罪!”平钰哼了声,脸色阴沉,“你去告诉姓林的,就说是我放的;赶快备车;不然的话,休怪本公主无情!”
僵持了一阵,冼通只好答应了,于是叫来了一辆马车。
见李、骆二人上了马车,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夜色里,平钰这才放下了心,命冼通带着手下走开了。
次日,铨试一毕,韦溯便去拜见了杨嗣郎。
杨嗣郎见他突然到访十分惊讶,忙问何事?
韦溯说,吏部铨试已毕,特来向他汇报。
杨嗣郎听了阴沉着脸道:“既已结束,还有什么可汇报的!”
“大人误会了,没您点头,这录用之事在下岂敢擅做主张呢。”韦溯往前凑近了下,“林弗忌竖妒能、专横不法,韦某早就看不下去了。”
“这,”杨嗣郎听了一阵窃喜,“有何不法之事呢?”
韦溯从怀里掏出了一页纸,呈上了,道:“这份录用名单乃他所定,韦某实在难以苟同!”
杨嗣郎接过那份名单粗粗看了下,见铨试第一名赫然写着齐傕二字,不禁怒从心中起,恨恨道:“这个老家伙,手伸得也够长的……”骂毕,他缓和了下语气,问韦溯该如何处置?
韦溯温言道:“愿闻大人赐教。”
杨嗣郎听了笑着点了点头,赞道:“韦大人秉公行事,着实令人佩服;不过……”
“不过什么?”
杨嗣郎干笑了声,道:“我儿杨暄呢,任殿中丞已有数月了,按说也该升迁了。”
韦溯听后顿时心领神会,急忙道:“大人勿忧,下官记住了。”
“嗯,不错。”杨嗣郎随手将那份名单投入了炉火里,微仰着头紧盯着他道,“大人放心,只要跟着杨某干,吏部尚书一职非您莫属哪。”
韦溯听了心头大喜,赶忙颔首施礼拜谢过他。
改日,季温受褚庆所托,前来月堂拜见林弗,说渔阳那边又在急催粮饷一事,请他设法尽快解决。
“急什么,老夫会择机向陛下禀奏的。”林弗缓了下,突然想起了什么,阴沉着脸问那封密信可有下落?
“回大人,前日京兆府欲捉拿骆峰之女及其同伙李云翰,不料被平钰公主救走了。”
林弗听了怒不可遏,骂道:“娘的,真是一群废物!”
季温赔着一副笑脸劝他放心,说褚庆交待过了,他会尽快找到那封密信的。
“嗯,那就且信他一回;”林弗长长叹了口气,“唉,而今老夫也被这小子给套住了。”
得知妙锦在京现身却又出逃,褚庆为此心神不安,当即吩咐管家倪遂前往进奏院。
见了严过,倪遂黑着脸道:“先生一再失手,公子为此颇为恼火哪。”
“这……只因公子有令在先,严某一时不敢轻易下手!”
倪遂听了冷笑道:“先生向来足智多谋素有小诸葛之称,又何必找什么借口呢。”
“这,”严过缓了下神,肃然道,“请转告公子,这一次严某誓将密信找回。”
“不光是信,还有人呢,”倪遂眼里迸射出一道寒光,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全都杀了!”
严过听后赶忙点了下头。
李云翰和妙锦逃离了海明楼后,当晚找了家僻背的小店投宿。因担忧京城不安全,次日一早又悄悄赶回了榴花镇。
因小楠生病,杜姨想为他煎炒几个鸡蛋吃。她正在鸡舍前收蛋,少凌走到了近前,笑道:“哟,才下了这几只蛋,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说得轻巧,养不住!”杜姨嘴角一撇,“母鸡见了小斑都怕,隔三差五都下到隔壁家了。”
正说间,少凌忽觉肩膀一沉,扭头看时,只见小斑搭在肩上朝他龇牙咧嘴。
少凌缓过了神,轻轻的将它放在了地上,怨道:“这小斑,不打鸣、不下蛋,真不如杀了炖碗汤喝。”
话音刚落,李云翰一脸憔悴带着妙锦走进了院内,高声道:“杀了它,谁来给杜姨看家护院呢?”
“哟,李先生,”杜姨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这回可高中了?”
未等李云声作声,杜少凌调侃道:“他要是高中了,不会是这身行头吧。”
李云翰听了有些尴尬,对着杜姨郑重道:“不瞒您说,我这次是带妙锦来避难的。”
“避什么难?”杜姨稍作愣怔,“客栈又不是难民窝。”
“您误会了。”李云翰凑近了她,压低了声音,“有人追杀妙锦,她来躲上几日。”
“笑话,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谁敢?”杜姨嘴角一撇,“就当我耳聋了,没听着!”
“真的……”李云翰担心说的多了又惹她追问,于是换了个话题,“还有,上回欠你六两银子,这次走得匆忙又忘了带了,下次我一并还上。”
“嗨,终于说真话了。”杜姨呵呵一笑,“这两日客少,你想住就住呗。”
“这就对了,”少凌对杜姨扮了个鬼脸,随之笑嘻嘻的将李云翰和妙锦带到了楼内。
李云翰进了客房,一听说小楠病了,顾不上休息便去看望他。原来石楠因前日不小心吃了些生冷食物,夜里就厕时又受了风寒,搞的上吐下泻的。
李云翰进了小楠的寝室,见他正躺在床上睡觉,于是伏下身子怜惜的凝望了一阵。他心事沉沉走到了窗前,但见树木萧疏、山水清冷,耳边不时传来几声鸦啼;回想起石峥生前所托,他不由得黯然神伤、泪湿眼眶。
他凝神沉思了一阵,少凌急匆匆的进了屋子,说快吃午饭了,苗苗和妙锦却找不见了,杜姨为此很是着急。
“小镇就这么点地方,会去哪儿呢……”李云翰思忖了片刻,“正好我要去镇上打酒,顺便找一找。”
“嗬,你还有钱打酒?”
李云翰摊开了双手,苦笑道:“没了,真的一文也没了。”
第一百零一章 寻密信步步追杀
原来妙锦见杜姨讨债,心里不免有些酸楚,于是顾不上休息悄悄带着杜苗去了镇上,打算摆摊卖艺赚些银两。两人在街头十字找了一块空地,妙锦挥剑起舞,杜苗在一边帮着敲锣、喊场子。妙锦的表演十分精彩,不一会儿,摊前便聚拢了一大群围观者。
李云翰和杜少凌赶到了摊前,顿时明白了过来,于是也帮着吆喝、捧场子。
不料,严过派来的一个密探也混杂在人群里。他认出了妙锦,观望了一阵,又悄悄溜走了。
妙锦尽情舞剑表演了一场,观众见状纷纷喝彩丢下了一枚枚铜钱。
少凌见了十分兴奋,一边捡着钱币,一边对着妙锦打趣道:“没想到姑娘平时养尊处优的,却也能拉下脸面做起这份营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挣俩是俩呗。”妙锦坦然道。
李云翰望了眼嘈杂的人群,皱眉道:“你就不怕被人认出……”
“放心,此地偏僻,他们不会找到的!”妙锦不以为然。
“表演了这么久,也该回店歇息了。”少凌捧着一堆钱币,乐呵呵的,“杜姨还在等苗苗吃饭呢。”
“要不你们先回吧。”妙锦看了下天色,“小镇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我一个人能成……”
“得了吧,他们再大方,也不够李兄吃一顿花酒的。”杜少凌嘟哝道。
“算你说对了,这些钱就是给他买酒喝的。”妙锦一脸笑意,问李云翰,“够吗?”
“嗯,够了;”李云翰接过了钱,兴奋道,“你等着,我这就打酒去。”
少凌见了颇不乐意,耷拉着脑袋也跟着他走开了。
路过一家包子铺时,少凌说他肚子饿了,向李云翰要了些钱进了店里,买了两笼肉包子独自吃了起来。吃罢,他坐等了一阵仍不见李云翰来,于是反身去找妙锦。
妙锦和杜苗仍在街头卖艺。少凌见了不免有些心酸,于是心生一计,谎说方才从沟内蹿出了一头野猪,伤着了李云翰,叫她前去帮忙。
妙锦听后心头一震,急忙吩咐杜苗收拾场地,随少凌出了镇子。
到了一座山坡前,少凌停下了脚步,一边张望、一边呼喊着:“李兄,你在哪儿?”
妙锦放眼望去,但见坡上树木葱茏红叶缤纷,阵阵花香袭来令人心旷神怡。她仔细察看了一阵,却没发现李云翰的身影,于是问少凌:“李兄呢?”
“骗你呢。”少凌见瞒不过,摘了一朵小红花递给她,“怕你累了,故出此小招。”
妙锦听了心生怨恨,将那朵小花甩在了地上,道:“你敢拿我寻开心!”
两人正争吵着,李云翰赶到了近前。待问明了原由,不由得笑了,说是他让少凌这么做的。少凌听了虽明白云翰在袒护着他,可仍十分委曲,一赌气扭身走开了。
李云翰望着少凌远去的背影轻叹了声,招呼妙锦坐下。他打开了包裹,将新买的卤鸡腿递给了她。从京城到榴花镇,妙锦赶了三十多里的路,加之方才舞剑用力,早就饥肠辘辘了。她拿起一只鸡腿,吃得津津有味……
夜幕降临,一弯月牙不知何时挂上了柳梢头,四下里分外静寂。
妙锦依偎在李云翰的怀里,轻声道:“骊山脚下,山花飘香惹人醉;月明长安,夜色阑珊空闻笛……真想留下来在此生活一辈子。”
“是呀,清静、浪漫,就连山歌也是那么淳朴,让人回味无穷。”李云翰附和了一句。
“嗯,等以后老了,咱们在这坡上盖几间茅屋,种一片青菜,放养一群小鸡小鸭的;炊烟袅袅、云霞渺渺,你和一群友人饮酒赋诗、对月长歌……”
“是呀,我们也该有自己的家了。”李云翰说着搂紧了她……
少凌因受了委曲颇觉落寞,沿着河边独自散步。头顶星光闪烁,阵阵山风吹来,许久以来积压在他心头的郁闷也随之消散开了。
他行走了一阵,见天色已晚,打算回客栈歇息。刚上了大路,忽见前方有一伙手持刀械的汉子,行迹鬼鬼祟祟的;他再侧耳细听,那伙人像是要去榴花客栈……少凌顿觉不妙,急忙从原路返回去找李云翰。
原来这伙人是索鸮带来的杀手,探得了妙锦的行踪后欲前来杀她灭口。
索鸮带着那些蒙面汉子冲进了榴花客栈,他们手持着刀枪将杜姨、杜苗、石楠以及七八个店客全赶出了屋子,围在了小院里。
一个蒙面汉子走到了索鸮跟前,说他仔细搜查过了,没找见那姓骆的女子。
索鸮哼了声,扫视了一下杜姨等人,喝道:“我再说一遍,交出姓骆的女子;不然,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杜姨朗声道:“我说过多少遍了,不知道!”
“是吗?”索鸮冷笑了下,走到了石楠跟前一把将他拎起,“这小子挺逗人的,他会说的……”
“住手!”杜姨怒喝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我们是谁不要紧,”索鸮阴笑了声,紧抓着石楠晃了晃,“说,她在哪儿?”
见石楠一语不发,索鸮有些恼怒,喝道:“不想说是吧,那就跟老子走一趟。”
两个蒙面人随即上前架起了石楠就走。
杜姨赶忙走上前来拦住了,道:“放下他,我跟你们走!”
“死硬婆,敢跟老子耍横!”索鸮一挥手,命手下焚烧客栈。
一个蒙面人将手中的火把抛向了屋顶,火借风力很快越烧越旺,不一会儿客栈的上空便烟火弥漫。
索鸮瞅了眼杜姨等人众人,狞笑道:“说吧,还来得及。”
杜姨、杜苗等人冷眼相对仍是沉默不语。
看着眼前火焰张天,一些店客忍不住哭喊了起来,想进屋取出自己的东西,却被那伙人用刀给逼止住了。
一个满脸胡须的店客流着泪道:“我的书,还有那些诗稿,这下可全没了。”
“可惜哪,枕头下还有五两银子呢……”又一个干瘦的店客泣叹道。
“我娘缝制的新衣、帽子,也要全毁了;”一个胖墩墩的店客对着索鸮大声呼喊着,“好汉爷,求你们了……”
杜姨趁那伙人不备,使劲拽回了石楠。
索鸮伸手去拉,不料被小楠一口咬伤了手腕。
索鸮登时恼了,拔出刀来欲砍小楠。突然间小斑从树稍直飞而下,狠狠地啄在了索鸮的额头。
索鸮气急败坏道:“杀,全给老子杀了……”
话音未落,李云翰和妙锦、少凌赶到了院内,和众蒙面歹徒拼杀了起来。
那几个房客早急红了眼,纷纷抄起了木棍、农具等也跟着动起了手。
虽说李云翰他们人多,可是由于心存顾忌,下手有些软,很快便落了下风,从院内退到了院外。
危急时刻,只见一骑飞至,从马上跳下了一位汉子,挥刀直扑索鸮而去。原来来者正是武七;昨日他按约去了海明楼,没见着李云翰;回到芷园后又坐等了多半日,仍没有师父的音讯;他担心起了变故,于是匆忙赶到了榴花镇。
索鸮与武七打斗了十几个回合,心有所怯,刀法也跟着乱了;又见围聚的村民越来越多,于是一声令下带着手下仓惶而逃。
大火几乎烧毁了整个客栈,众人见了无不心痛、哀叹。
杜苗从一堆废墟里走了出来,两手分别拎了只大铁勺和铁铲,往地上一扔,道:“娘,就剩下这俩值钱的了……”
李云翰内心十分酸楚,向杜姨致歉:“都怪我来晚了,实在对不住!”
“不,是我连累了大家。”妙锦泪湿双颊。
“你……”杜姨紧盯着妙锦,厉声喝问,“说,他们为何找你?”
“这……是褚庆派来的,想杀人灭口。”李云翰对着杜姨道。
“褚庆,他又是谁?”杜姨追问道。
“娘,别问了,以后你会明白的。”杜苗拉了下杜姨,眼泪汪汪的,“客栈遭此一劫,李先生和骆姑娘怎能不心痛呢。”
“可惜又有什么用,这可是杜姨半辈子的心血!”杜少凌抱着小斑,不冷不热的,“往后她可怎么过活呢!”
杜姨微闭双目,长叹一声:“唉,天命哪……”
静默了一阵,李云翰安慰道:“杜姨别难过,终有一天我会帮您再开一家新店。”
杜姨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指望不起;从今往后咱们一刀两断、各走各的!”
“娘,这怨不得他们。”杜苗轻抚着她,低声道,“孩儿大了,能帮你砍柴、烧饭、洗衣,日后准能翻过身来……”
杜姨听了泪水直流,缓了缓神色凄然道:“唉,这榴花镇是待不成了,我带你回樊川舅家去。”
杜苗犹豫了下,说他想留下来,跟李云翰学剑。
见杜姨有些难为情,李云翰忙道:“苗苗和小楠都交给我吧,以后若想见他们,可随时来芷园。”
“好吧。”杜姨凝视了李云翰一阵,换了副口气,“给先生添麻烦了。”
待送走了杜姨,众人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武七从怀里取出了那份赃官名录,递给了李云翰。
李云翰粗粗翻看过了,低头沉思了一阵,见东方天色微亮,遂命武七护送小楠、杜苗回芷园。
第一百零二章 官盐掺假误中计
这日午后,帕沙随官盐车队一路劳苦赶到了汗庭,将盐袋卸下了堆放在货场。
泽勒可汗接报后急忙带着叶护、斛依等人前来察看。到了货场,他望着那码放整齐堆如小山的盐包十分高兴,连声夸赞帕沙能干。
叶护命人打开了一只盐袋,不禁傻了眼,只见亮晶晶的盐里掺杂着了些土黄色的沙粒。
叶护愣了下,随即抽出了腰刀,走上前去接连刺破了几只袋子,仍是如此。
可汗见状勃然大怒,问帕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汗息怒!”帕沙慌忙跪倒在地,“此皆官府装运,奴才一点也不知情。”
“哼,你敢骗俺!”可汗拔出了刀顶在了帕沙的胸口。
“大汗饶命,”帕沙磕头如倒蒜,“奴才确是毫不知情哪……”
“饶你可以。”可汗收回了刀,冷笑一声,“把这些货全退了,一粒不留!”
帕沙听了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汗且慢!”军师斛依疾步上前,“如今朝廷增大了数倍供量,已是宽大;他们掺杂沙粒,无非是想多换取些银两;不过若要退货,势必会与朝廷撕破脸面。”
“哼,想多要些银两就明说,何必做此下三烂勾当!”可汗道。
“事已至此,权且忍忍吧。”斛依缓了下,“这些盐呢,先用温水融化,待沙粒沉淀后将其晒干,除去杂质尚可一用。”
“哼,这哑巴亏吃的,本汗岂能咽下这口气!”可汗仍怒气难平。
“父汗,我看这官盐是靠不住了,还是跟河东帮交易省心。”叶护劝道。
“嗯,本汗也有此意。”可汗思忖了片刻,命帕沙尽快赶回京城,与河东帮重新恢复盐运。
斛依认为不可;说盐运一事关乎两国邦交,且回纥与朝廷有约在先,一旦毁约引起圣上震怒,那可就麻烦大了。
“哼,休拿什么协议吓唬老子,是他们不义在先!”说毕,可汗转过了身子,问帕沙,“为何阿娜尔没随你同行?”
帕沙听了身子哆嗦不已,忙道:“回大汗,前月京兆府以售卖伪、劣药材为名到货栈滋事,公主她前去理论,不料反遭差役辱骂,她一气之下给跑了。”
“什么,她跑了?”可汗一脸惊愕。
“是的,事后在下派人四处打探,可寻遍了京城也没找见。”
“他娘的,官府也太欺负人了!”可汗脸带杀气,“小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带兵杀到长安去。”
斛依劝他息怒;说公主走失,命人继续查找便是,更何况大汗已向朝廷递交了婚书,那就是一家人了,切莫因此而伤了和气!
“哼,什么一家人,不是还没成么!”可汗说着一把揪住了帕沙,喝道,“要不是念你昔日有功,本汗一刀宰了你!你即刻回京,找回阿娜尔。”
“是,大汗。”帕沙哆嗦着身子答道。
帕沙接令后不敢耽搁,当即起身赶往长安。
他一回到京城,便约见了倪遂,商议重新恢复盐货交易,并让河东帮为回纥先赶运三千石盐巴。
褚庆得知了后十分得意。午后,他坐在凉亭下饮茶小憩,十分的悠闲。
忽然一个家丁带着严过来见,有些神色慌张。原来,昨夜严过接到了褚漠寒的来信,命他择机北上与泽勒可汗商议结盟之事。
褚庆看罢信,沉思了片刻,问他何日启程?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严过迟疑了下,“不过行前有一事,还需公子同意。”
“何事?”
“此次我与回纥恢复盐运,严某以为不妨先免收其货款。”
“先生这是……”
“权当是给可汗的见面礼。”严过嘿嘿一笑,“大帅起兵在即,而回纥兵马雄壮,其雪鹰铁骑更是强悍无比;如能送此厚礼,则大事可定矣。”
“这……三镇也急需用钱哪。”褚庆沉吟了下,“此事若没父帅同意,我又岂敢擅作主张!”
“举大事当舍小利,公子切莫优柔寡断。”
褚庆听后登时来了气,道:“先生怎能如此罗嗦,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公子……”
“哼,我命你查找密信,你却屡屡失手,真是令人失望!”褚庆紧盯着严过,缓了下语气,“至于面见可汗一事,且缓一缓,待找到了那封密信再说!”
严过听了连连摇头,十分丧气的走开了。
这日黄昏,季温忙完了公事,回到了府邸休息了一阵,经不住小妾的言语挑逗与她搂抱在了一起。两人打情骂俏正到了紧要处,忽然仝立来见,说是据竹影法师密报,太子近来行事愈发谨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季温听了颇不耐烦,挥手示意他出去。
那小妾一边为他宽衣,一边柔声道:“大人累了,也该歇息了。”
“小馋猫,又心急了?”季温嘿嘿一笑,复将她轻揽于怀,“让我再亲一口呗。”
两人正亲热着,忽然从屋顶跳下了一个蒙面壮汉,挥刀直扑而来。
季温面对着冷森森的刀光吓得哆嗦不止,一边跪地求饶,一边壮着胆子问为何杀他?
那汉子扯下了面罩,怒道:“哼,让你死个明白。”
季温抬眼一看,却是敏泰。原来敏泰逃离长安后,仍念念不忘为父报仇;回受降城待了没几日,又率人悄悄潜回了京城,决意先拿季温开刀。
季温见了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颤抖着身子道:“将军,季某冤枉哪,那都是褚漠寒搞的鬼!”
“哼,别装了,要不是你假传军令,我爹也不至于惨死沙场!”敏泰厉声喝道。
“将军,季某也是受褚漠寒所骗哪。”季温抹了把眼泪,见敏泰稍有些犹豫,于是拉了把小妾,“将军若要执意杀我,还请放了她吧。”
那小妾当即会意,惊叫一声向屋外逃去;敏泰心一慌急忙追了上去,挥起一刀砍翻了她。
季温趁机吹灭了烛火,钻到了床底下。
屋内漆黑一片,敏泰心急一时找不着季温;又闻屋外传来了巡院家丁的呐喊声,于是赶忙冲了出去趁着夜色逃走了。
待家丁进了屋子,重新点燃了烛火,季温才从床下钻了出来。见小妾身受重伤,血流了一地,季温好生惊惧,急忙命人去请郎中为小妾疗治伤病。
季温独自静歇了一阵方才缓过了神,带着四名护卫出了宅子,直奔林府而去。
此刻,林弗正在月堂和贾升谈话。原来前日炫帝突发兴致,听了贾升建议,将迟迟未能举办的宫庭斗鸡赛定在了明日,并令林弗和平钰公主比赛第一场。
林弗听后不知炫帝到底是何用意,轻叹一声,道:“唉,此番老夫若是斗败了,脸上无光哪。”
贾升一脸自信之色,劝慰道:“不是有‘圈圈’助阵嘛;有它在,大人必胜无疑!”
林弗听了眼前一亮,笑道:“嗯,不错;它可是贾老弟亲手调教出来的常胜将军……为博陛下开心,老夫此番豁出去了。”
两人正说间,季温惊慌来见,将方才遇刺之事简单述说了一遍。
林弗听后大惊,耷拉着灰白的长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下担心大人安危,还望多加防范。”季温道。
“季大人未免多虑了。”林弗掩饰住内心的惊慌,极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月堂机关重重守护森严,谅他也不敢怎样!”
“林大人,不可不慎哪,万一他狗急跳墙……”
未等季温说完,贾升冷笑道:“季大人言重了;不过区区一个逆贼,又有何惧哉!”
林弗担心季温再说下去会引起贾升的怀疑,于是呵呵一笑,道:“季大人也是好意哪;这缉拿敏泰一事,就交与你了。”
“这……下官遵命。”季温迟疑了下,又问,“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交待?”
林弗摇了摇头,漠然道:“没了;明日将欲举办鸡王争霸赛,老夫正与贾大人谋划此事呢。”
季温听出了话意,于是起身向林、贾二人告辞离开了月堂。
这日上午,第五祺像往常一样到了盐铁使衙门处理公务。他将近期河东帮活动的线索细细梳理了一番,发现其活动次数明显锐减,活动范围从京畿一带转移到了渭州周边……他苦苦思索了一阵,仍理不出什么头绪。
正思虑间,回纥使臣帕沙来见,说是突接可汗之令,暂停官盐交易。
第五祺听了十分惊讶,道:“第二批官盐就要上路了,岂能说停就停!”
“在下只是奉令行事;至于停运原由,在下也不知情。”帕沙随即深施一礼,“还请第五大人见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五祺追问道。
“无可奉告;”帕沙轻叹了声,随即告辞而去。
第五祺望着帕沙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
一边的丁副尉怀疑是不是官盐出了问题?他说那批盐货由陈业硕负责筹措,从渭州官库运出后未经查验,就直接运往了回纥……
此言一出提醒了第五祺。他回想起上次巡视渭州时,陈业硕面对他的询问,其神情紧张、言辞吞吐……行止确是有些可疑。
想到王诘现在渭州当差,第五祺为免打草惊蛇,于是命丁副尉前去向他打探情况。
丁副尉受命后当即骑着快马赶往渭州,悄悄会见了王诘。待查问过后又匆匆赶回了京城。
丁副尉向第五祺道:“王诘说陈业硕确有贪污受贿、侵吞国库粟米之事;只是那批官盐是否掺假,他并不知情。”
第五祺听了不免有些失望。
静默了一阵,丁副尉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王诘还说了,陈业硕仍与河东帮暗中往来,曾从其手里购买过盐货。”
“哼,果不其然哪,问题仍出在河东帮身上。”第五祺听了顿有所悟,命丁副尉从明日起多加派些人手,严密监视河东帮的一举一动。
第一百零三章 金仙观献鸡赌身命
李云翰和妙锦、少凌离开了榴花镇,向西行走了多半日,到了一座草木繁盛的山坡前。三人饥肠辘辘十分困乏,于是找了一块林荫地坐下来歇息。
妙锦望了眼四周,道:“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荒僻哪。”
“嗯,此地名为野狼坡,以前我采药时曾来过。”杜少凌往鸡笼里丢了几只小虫子,头也没抬,道。
“野狼坡……”妙锦听了颇觉纳闷,问李云翰为何带他们到此?
“只是路过而已,”李云翰淡然一笑,“目的地还没到呢。”
“别卖关子了!”少凌一边逗鸡笼里的小斑玩,一边嘟哝着,“肚子早饿的咕咕叫了,一点也走不动了。”
“李兄到底要去哪儿?”妙锦问。
“金仙观。”
“找平钰公主?”
“嗯,目下也只有她能帮我们了。”李云翰面露笑意,“别泄气,待会儿到了金仙观,自有美食佳酿款待你们。”
“好,我听李兄的。”妙锦点了下头。
歇息了一阵,忽听得小斑咕咕的急叫了几声。众人抬头一望,只见从坡下深草丛里蹿出了七八只灰狼,眼睛泛着绿光,对着他们不时嗥叫几声,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见了急忙站了起来,纷纷拔出了刀剑。
相持了一阵,眼见着狼群走远了,众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李云翰向着四处张望了一会,回过身子,道:“此地沟深林密、野兽出没,还是赶紧上路吧。”
金仙观。
自从与王诘断情后,平钰倍觉心痛、落寞。她想远离这伤心之地去往敬亭山,可是紫旭却执意让她留下来帮助李云翰,为此她十分困惑。
平钰在观内静休了几日,心绪稍有些平复。回想起这一年多来与李云翰的交往,她试图努力从中找出一丝答案,可是思来想去仍了无头绪。
这日,她正在浴室内游泳、嬉水,宁芯进了屋子,说明日宫廷举办斗鸡赛,圣上邀她前去。
“可惜我的西西没了,去了又有何用。”平钰轻轻撩了下水,轻叹道。
“殿下,这不妥吧。”宁芯神色凝重,“据说陛下已安排好了,头场赛呢,让您来挑战林弗。”
“皇兄这是怎么了,”平钰苦笑了下,“让我赛头场……”
“或许陛下也是想让您开心吧;这些年来,只要殿下在京,宫里的哪一场赛事、游乐会少了您呢。”宁芯恳切道。
平钰听了心里稍觉宽慰,道:“好吧,那就另选一只上好的斗鸡是了。”
话音才落,一个女仆进屋禀报,说是观外有人求见。
“何人?”
“青城子——李云翰。”
“他怎么来了……不见!”平钰生气道。
“殿下,李先生怕您不见,特差小女奉上书信一封。”那女仆递上了信,有些难为情,“他说是给您的情——书。”
“情书……”平钰听了暗自好笑,打开了一看,只见信上写道:“小盈师姐:莫道浮云遮望眼,三日不见使人愁。”
平钰将信轻放于一边,低声吩咐了那女仆几句,命她前去引见。
那女仆接令后,将李云翰等人带进了观内。女仆在前面引路,李云翰和妙锦紧随于后,杜少凌提着鸡笼不时的东张西望。
妙锦笑道:“还是李兄的情书有魔力,一下子就进了门。”
“那当然了,良言一句三冬暖呗。”李云翰道。
“那我呢?”妙锦嘴角一撇。
“你我心有灵犀,何需那玩意儿。”李云翰对着眼妙锦会心一笑。
不一会儿到了浴室前,那女仆请李云翰一人进屋。未等李云翰挪步,妙锦上前拉住了他,只身走进了浴室。
室内热汽弥漫,夹杂着玫瑰、薄荷等花草的香味儿。
平钰背对着大门,袒露着上身,不时往身上撩水。她听到了脚步声,轻声道:“终于来了;来,靠近些。”
妙锦默不作声走到了她的身后。
“帮我搓一下背,好么。”平钰柔声唤道。
妙锦将右手搭在了平钰的肩上,不料被她一把抓住了。平钰不停的摩挲着,一边道:“哟,这手还挺柔嫩的,跟小娘们的一样。”
妙锦不语,狠狠地掐了一下她。
平钰一痛,威胁道:“哼,欠我的太多了,你懂吗?”
“当然懂了。”这时李云翰进了屋子,朗声道,“不就欠师姐一只鸡么,今日给你带来了。”
平钰惊回头,见是李云翰和妙锦,顿时尴尬万分。
这时宁芯走上前来,将李、骆二人带出了浴室。
待平钰穿好了衣服,复将李云翰唤进了屋子。
平钰问:“什么鸡呀?”
李云翰说,当然是斗鸡了。
“好呀,明日宫庭要举办鸡王争霸赛,我正为此发愁呢。”平钰一扬眉,“鸡呢?”
李云翰朝屋外招呼了声,少凌拎着鸡笼进了屋子,一边道:“殿下这生意也太划算了,一只死鸡换了只活鸡。”
少凌说着打开了鸡笼上的罩布,公鸡小斑在里面躁动不安、咯咯咯叫个不停。
平钰打量了一番小斑,见它又瘦又小不免有些失望,对着李云翰道:“你此番来见,就是为了送一只斗鸡?”
“嗯,我有要事见皇上,还请师姐相助。”
“鸡留下,别的免谈。”平钰瞅了眼窗外,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师姐若不答应,我就不走了!”李云翰肃然道。
“哦?”
“此事关系大唐社稷安危、十分紧急,非得面禀陛下不可!”李云翰急切道。
“哟,好大的口气。”平钰思忖了片刻心生一计,“想要我答应,先赌一把,敢吗?”
“赌,算你找对人了!”杜少凌抢先道。
李云翰脸一沉,问她怎么个赌法?
“明日斗鸡赛,这只鸡呢,若能胜了林相的黑头将军圈圈,别说是见我皇兄,就是封你做个四品的尚书,也不过是……”平钰说着轻轻动了下小拇指。
李云翰听了登时心头一紧,黯然不语。
杜少凌急切道:“那,要是败了……”
“败了,以后可得全听我的。”平钰伸出了纤纤手臂,摸了下李云翰的脸蛋,“以后这脸蛋就归我了,想摸就摸、想亲就亲……敢吗?”
李云翰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请殿下自重;”妙锦走了进来,板着面孔道,“我们真有要事面见圣上,不是骗你,更不是为了做官发财!”
“哟,这小嘴还挺利的。”平钰扭过头来,复对着李云翰,笑道,“怎么你怕了?”
李云翰一咬牙,道:“我,赌定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
李云翰取下了玉佩,双手捧与平钰,道:“我要是赌输了,愿再搭上此佩。”
“好,有胆量。”平钰看了眼玉佩,笑道,“师姐我心气高着呢,连人带玉一起要!”随后,她吩咐宁芯将李云翰等人带出了屋子,安排在了后院的客房住下。
李云翰在屋内歇息了一会,说是要上街市找酒喝,独自出了门。
少凌担心李云翰赌输了,于是向观里的女仆讨要了一大摞书籍,想从中找出一些有关斗鸡获胜的秘方。
妙锦面色忧郁,看着小斑发呆,道:“你说这小斑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闷头乡巴佬似的,能顶事么?”
少凌劝她别担心;说只要他找到了斗鸡秘籍,那准成。
“什么秘籍,别做梦了……我看这一回咱们死定了!”说毕,妙锦躺在了床上。
杜少凌低头翻找了一会,叹息道:“唉,又上当了,都是些什么破书;《阴符集》、《悟真经》、《还丹复命记》……不行,我再找她们借去。”
“得了呗,还不如趁早宰了它,炖一锅鸡汤,补补身子塞塞牙缝!”妙锦打趣道。
“别幸灾乐祸!没了小斑,你还想见到皇上?”
“咳,那还不怪李兄,非要跟那个黄脸婆对赌!”妙锦说着坐了起来,走到桌前端起了茶杯。她猛一抬头,却不见了小斑,不由得心头一紧,急忙和少凌四下里寻找。
二人循声到了一间小院,只见李云翰一手按着小斑,一手紧握着菜刀,正要用力剁下。小斑吓得不停地哀号着。
少凌急忙高喝住手。
“小点声。”李云翰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一刀剁了下去。他指着地上血淋淋的鸡冠,道:“此冠大而肥厚,晚上炒了给你俩下酒喝。”
“嗨,吓死我了!你这是……”妙锦瞪大了眼。
“待会儿就明白了。”李云翰说着往鸡冠伤处涂抹了一些止血粉,又从腰间取下了三只小葫芦,“这是我刚从药铺买来的……”
“你神秘兮兮的,究竟想做什么?”少凌一脸困惑。
李云翰听了只是笑而不语。
少凌心生好奇,打开了一只小葫芦,闻了下,连打了几声喷嚏,道:“呛死我了,呛死我了。”
妙锦又打开了另一只小葫芦,闻了下,恶心欲吐:“太骚了,臭哄哄的,想熏死我……”
“你们不是盼着小斑能赢吗?”李云翰收敛了笑容,缓缓道,“鸡冠肥大容易成为对手攻击的目标,必须得去掉;这芥末油呢,涂抹在鸡翅上,会呛得对手睁不开眼;还有这个骚玩意,叫陈年狸膏,涂在鸡头和屁股上,对手一闻见就胆怯心慌,厌恶啄斗……”
杜少凌听了恍然大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斗鸡秘籍……”
“没错。”李云翰点了下头,“早年我客居扬州时,曾亲眼目睹坊间有人如此操作。”
杜少凌兴奋道:“人至贱则聪明,鸡至臭则无敌;这下咱们有救了!”
妙锦仍心存疑虑,说旁门左道,真能管用?
“行不行,那就明日一见分晓了!”李云翰微微一笑。
少凌要给鸡身上涂抹芥末油,被李云翰拦住了,道:“急什么,这两样东西要临上场时才用;不然,今晚真把咱们熏成什么臭鱼烂豆腐了。”
少凌“嗯”了声,怜惜地望着小斑,轻抚了它一阵;又问他还有什么交待?
李云翰说,还有一点麻沸散;命他临睡之前用黄酒拌些肉縻,给小斑饱餐一顿,让它今晚美美的睡上一觉。
“好,我记下了。”少凌一边应声,一边抱着小斑就走。
“记着,麻沸散呢,只需放黄豆大小便可,千万别给多了!”李云翰又叮咛道。
三人正说间,一个女仆来见,请他们到客厅进餐。
到了客厅,望着眼前的一桌素食,李云翰等人虽不免有几分失望,可是因饿得太久,坐下来一阵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一般很快便将那七八盘素食吃了个干净。
餐毕,三人闲聊了一阵,宁芯走了进来,说是平钰公主要见李云翰。
李云翰随她到了主殿前,平钰已等候他多时了;她说难得在此相聚,欲携他游园叙旧。
李云翰答应了,陪着平钰在园中漫步,不时轻聊上几句。
草坪上,净尘法师正在率领一众道姑练剑,见平钰公主到了,手持秀剑齐刷刷的分列于两旁,十分严整。
极目远望,西方云霞绚丽如锦,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花草芬芳满目青翠……李云翰见了不禁慨叹道:“好气派的一座宫观哪!”
“那当然了。”平钰很是得意,笑道,“上次你行色匆匆未及细赏,今日带你好好见识一回。”
“嗯,有师姐相陪游此人间仙境,不虚此行哪。”
平钰“嗯”了声,道:“此观是皇兄专为我而建的,背倚终南群峰,北望长安城,方圆上百里地,亭台楼榭不下百座,其间湖泊溪流,花鸟走兽,无奇不有……”
“如此豪华气派,不知要耗费多少国库银两。”李云翰脸上划过一丝忧虑,“师姐既醉心于黄老之道,又何必如此大兴土木?”
“这你就不懂了。”平钰轻叹了一声,“大唐开国百余年来,宫庭之内争斗不断,尔虞我诈、血雨腥风;今日看似风光无限,难料明日血洒泥尘。世事风云变幻、人生命运无常,这些我自小深有体会。皇兄怜我生来多难、又一心向道,故建此观,让我静心修炼……”
“不过是消极避世罢了。就算你遁入了空门,可仍心系红尘、不易收回。”
“入世、出世于我只是一念之间。你若是真迷恋权力、富贵,也没人拦着;不过,你早晚会碰得个头破血流、一无所有。况且遁入了道门,也并非像你也想象的那样糟糕——只有寂寥、清苦和漫漫等待……”平钰侃侃而谈。
“可对我一个俗人来说,若不能痛痛快快的喝酒吃肉,不能笑对苍生直抒胸臆,那活着还有何意义!”
“那些清规戒律,当然奈何不了你。”平钰凝视着他,眼神里透出一股柔情,“只要你跟着我,便可入门为道,出门为俗。你呢,一脚踩着仙山道观、炼丹修身;一脚踏着花花世界、醉酒欢歌。别说什么美酒佳肴,只要你愿意,世间佳丽、富贵荣华尽可享受。”
“潇洒人生,能有几何!难道真要做一个假道士不成……”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身在仙台,心往凡尘。”平钰突然睁大了眼,痴痴地望着他,“在我眼里,你就是整个世界。”
“玄而又玄;我若不答应呢?”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伤心之人。”
李云翰干笑了下,道:“那我就剃发为僧好了。”
“会吗?到头来你还是一只爱偷腥的野猫。”
“师姐才思敏捷、伶牙俐齿,着实令人汗颜!”李云翰稍缓了下,道,“可惜云翰年近而立,尚无一事可成,又岂敢轻言遁入空门!”
“想成就一番事业?”平钰淡然一笑,“只要你跟着我,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官位,就是做个宰相也是屈指之间。”
李云翰犹豫了下,道:“我当然想发达了;不过,入仕并非唯一目的。”
“那就是丢心不下她了。”
“哦?”
“骆姑娘。”平钰苦笑了下,“人生一世,当有舍有得、顺其自然;你又何必为一个风尘女子而误了前程!”
“不,师姐误会了。”李云翰凝望着她,肃然道,“心怀苍生,乃云翰生平之抱负也。”
平钰见一时难以说动他,脸色变得忧郁了起来;她凝望着西方渐渐暗黑的天际若有所思、良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