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学校辉煌
第一卷败走麦城
第一章学校辉煌
吕沙洲挥汗如雨在地里除草,一个又甜又脆的声音在喊他:“老白!”。
不用看他知道是桃花溪。她是吕沙洲头上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一片蓝天!
吕沙洲拎着锄头站在她面前时,她俊俏的脸上现出夸张的惊讶。“你还是老白吗?怎么才两天你就脱了一层皮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怜惜立刻让吕沙洲感觉到了,一种温暖苦甜的情绪“嗡”地一下笼罩了他,他差点没挡住自己的眼泪。在苦难中领受来自亲爱者的一丝关怀,那感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我下午不能去学校,我耪完地后明早去。”“明天你得起多早啊?20多里路你又没有自行车,今天累成这样,明天再起早赶20里路你会累垮的。明天的演讲比赛你是主角阿!”“没办法,我就靠这点地生存,不能荒了。”“你两个哥也真自私,干的什么临时工,连回家种地的空也没有?把你的学业耽误了咱俩这辈子就完了!”吕沙洲听到她的话语里很自然的用了“咱俩”这两个字,把她的命运和自己连在一起,吕沙洲不仅感到幸福还感到受宠若惊。他说:“他俩都30多了,还没说上个媳妇,在外做临时工是想图个好名声,看能不能混上个媳妇。不回家就我理解,我家本来就寄人篱下,再有两个光棍,人家就更看不起了。”听了吕沙洲的话桃花溪温柔的脸上现出了少有的恼怒:“吕沙洲你这人自私,光想着你那个穷家,光想着为别人牺牲,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自行车给你放这儿,你明早骑着去学校。除去我,累死你也没一个心疼。”她飞快地转身走下大道操小路而去。一个女孩家走20里路,她要傍晚才能到校。“花溪!”吕沙洲推上车子去追她。“别喊我,我烦!”她转身跺脚,怒目而视。吕沙洲直愣愣地看着她远去,百感交集。
桃花溪,这个县一中的校花,这个村里数一数二人家里数一数二的俊丫头,平时骄傲得像公主,偏偏和吕沙洲这个村里最让人瞧不起人家出来的最让人瞧不起的人有缘分。后来吕沙洲才意识到,这是造物主对他的折磨。在以后的岁月里,他经常在梦里见到她,梦里她总是像他们初恋时一样温柔。
作为学生会主席,吕沙洲是“青春之火”演讲比赛的主持人。当预备铃响起的时候,他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学校。虽然我的两腿贯铅一样沉重,但是学校是他的港湾,这里没有歧视没有冷眼,它对每一个学生都平等,是吕沙洲辄心向往的地方!学校给了他平等的权利,他在这里有一种被接纳的归属感。他成功地主持了演讲比赛,而且作为选手发表了自己的演讲。当校长把演讲比赛第一名的奖杯捧给他时,他在如雷的掌声里寻找桃花溪,第三排的她美丽的大眼里蕴含着泪花。
离高考还有10多天,桃花溪寻找一切机会和吕沙洲在一起。吕沙洲的数学成绩不太好,桃花溪的语文成绩不太好,他们在一起学习称得上是珠联璧合。桃花溪再不忌讳什么,勇敢而骄傲地向同学们展示着他们的关系。吕沙洲在这里是“白马王子”,能与“白马王子”恋爱她经常骄傲地羞红着脸。她还向女生们透露了对吕沙洲的爱称:“老白!”,弄得女生们经常嫉妒的有意在吕沙洲面前喊桃花溪“老白!”。凭他俩的成绩,他们双双考上大学没任何问题,他们自己充满信心,校长和班主任也对他们信心百倍。他们特别是吕沙洲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你想啊,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就甩掉了自己异类的身份,就是国家干部,谁还敢蔑视他欺压他?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过完美好的一生,怎不让人激动?桃花溪比吕沙洲走得更远。她躺在吕沙洲的怀里,吻着他的脸,娇羞地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中午食堂里的菜很丰盛。吕沙洲没钱吃菜,揣了两个大模,端了一茶缸白开水躲到食堂后面对付一顿。桃花溪还是找到了他,她把一份菜放到吕沙洲面前,也不理他,背对着他吃饭。吕沙洲知道她生自己的气,她总是抱怨吕沙洲和她客气,不把她当作一家人,把她的和他的分得很清,让她伤心。可是,吕沙洲吃她的饭,花她的钱,总有一种低人一等感觉,觉得她和自己不在一个层次,那种异类的感觉特别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就连她在吕沙洲面前说“我爸、我妈”,吕沙洲也感觉是对他的一种蔑视,因为吕沙洲在家称自己的父母是叫“大大、娘”。“爸、妈”的称呼透露着一种文明和高贵,“大大、娘”的称呼显得那样愚昧落后。虽然吕沙洲在学校是风云人物,但从社会大背景上说,他们还是不在一个层面上。桃花溪背对着吕沙洲吃完饭,见他默不做声,转过脸来说:“到寝室把衣服换一下,你的衣服该洗了。我正好趁中午给你洗一下,我不想让你在人家面前落笑话。”吕沙洲还没说话,桃花溪突然发现他的一个叔,正在校园里东张西望。她喊了他,问他你找我吗?他叔吕沙洲要称舅的。她叔听到喊声扭过脸来,看到了他们,走到他们跟前却并不同桃花溪搭话,说有事找吕沙洲。吕沙洲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婉转地对吕沙洲说:“我跟你说点事,你可别瞎想。你大大病重了!”他的表情立刻让吕沙洲感觉到他所说的“病重”的含义。他意识到这种含义的时候,感到头有些晕,手中的白搪瓷缸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桃花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对她叔抱怨地说:“小叔你干什么?沙洲家出了什么事?”吕沙洲的眼泪顺着面颊小河一样流淌。此刻他真想大哭一场,发泄心中无法排泄的悲怆。但他不能,他怕同学们看到,怕别人瞧不起的目光。他用手使劲捂着自己的嘴,但那种极力压抑的呜咽还是传出了他的喉咙。桃花溪忘情地一下子抱住了他,她说:“老白,你别这样!我害怕!”她叔看到她这样一下子变了脸,猛地吼了一嗓子:“小溪,你干什么?快给我放开!”这个敦实的庄稼汉,好像被人挖了祖坟一样的愤怒,脸几乎成了猪肝色。他的怒吼一下子让吕沙洲压住了自己悲痛。吕沙洲意识到他不愿意看到高贵的桃花溪与吕沙洲这个瘪三如此亲密,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吕沙洲一下子从巨大的悲痛中走出来,我是什么人?怎么能够在他们面前表现这种悲痛?吕沙洲推开花溪,擦干脸上的泪,对他说:“小舅,咱们走吧。”
来到村口,已是暮色苍茫的时分,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前挑着白幡,它告诉吕沙洲父亲生命的完结。院子里满是人。吕沙洲走进屋子,看到正当门的床上躺着他的父亲,身上盖着一张白纸。吕沙洲慢慢跪下,掀开那张白纸,凝视着父亲消瘦蜡黄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白纸上。他就这样看着,这样流着泪。人们有些慌,都说快让他哭出来,不哭出来会憋出病,这孩子就白搭了。左撇子大爷说:“你们别惊动他,这孩子孝顺得很,一时没转过弯来,他是个有数的孩子,不会出事。”
吕沙洲父亲的病一半是气出来的。如果吕家不到桃花庄来,身体强壮的父亲不会这么快就走到生命的尽头。
吕家到桃花庄来有近20年了。吕沙洲外祖父去世得早,外祖母只有跟着唯一的儿子--吕沙洲的舅舅生活。可舅舅的岳母一辈子只有舅母一个女儿,也必须和他们一起生活。外祖母一生忠厚老实,是一个无能的人。而舅舅的岳母却强悍泼辣,不是饶人的茬子。生活中外祖母总是受气,怕给儿子添麻烦又总是忍气吞声。有一次,她实在是绝望了,就偷偷地上了吊。被人发现救醒后,就不吃不喝光是流泪,弄得舅舅一筹莫展。舅舅是国家干部,一家人都在区上住,家里闲下了一片院子。他的三个叔叔有很多孩子,就经常算计他的那片院子。他们觉得吕沙洲舅舅夫妻俩都有工作,以后不会回家住了,那片院子就是他们的了,所以对那片院子很上心。吕沙洲舅舅知道他们的心思,就觉得很咽不下这口气。外祖父是老大,与他的几个兄弟同父异母,关系一直不太好,况且人丁不旺,只吕沙洲舅舅一个男孩。因为这两个原因,舅舅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吕家搬到他庄上去,住他的房子。这样,一来堵住了他三个叔叔的嘴,打消他们霸占他房子的念头;二来可让母亲回到老家跟吕家一起住,免得两个老太太整日闹矛盾,使他不安宁。吕沙洲的父亲是不愿意到桃花庄来的,他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不会好受。可吕沙洲的母亲在娘家是老大,又只有这一个弟弟,很疼他。在这样的背景下,吕家来桃花庄落了户。吕沙洲舅舅和母亲的三叔是大队书记,四叔是队长,吕家的到来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政治的迫害、家族的欺压,加上经济的拮据彻底拖垮了吕沙洲的父亲。
家里几乎没有一分钱,吕沙洲兄弟三人跪求村上的老执,求他们暂且为父亲赊一副棺木。他们说死人为大,先让他入土为安,棺木就交给我们办。在皖北这个地方,孝子是不允许坐或站的,总是要跪着。有人来吊孝,院里专门有一位老执报信,高喊一声“点火!”,孝子在父亲身旁就要在痨盆里燃起纸钱,并陪着外边的客人高声痛哭。外边的人在灵棚里行过三跪九叩之礼,老执再接着高喊一声:“谢,客到!”吊孝的人就走进屋,兄弟三人就按长幼依次给他们磕头,他们必须用两手象征性的搀一下孝子,接着大哥就给他们递烟。他们点上烟后,就会询问父亲得的什么病,何时咽气,然后劝他们节哀,唏嘘惋惜一番后告辞离去。吕沙洲跪在父亲的遗体旁,不时的随着“点火”、“客到”的声音痛哭、磕头,脑海里不时回映着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俗话说天下父母疼小儿,父亲生前对吕沙洲寄予的希望最大,指望我能光耀门庭,为他争口气,摆脱这种低贱的地位。无论家里多困难,他总是咬着牙东挪西借供吕沙洲读书。父亲枸瘘着腰,穿着洗得发白的老蓝布褂子,后背上补着一块新的老蓝布补丁,低声下气地找人借钱,筹措吕沙洲的学费。这可怜的背影就像电影镜头,不停地在吕沙洲脑海里闪回。使他心中的悲哀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父亲是个善良而又老实的人,来桃花庄十几年从来没和人红过脸。面对桃家大家族的欺压,他总是忍气吞声,打落了牙往肚里咽,总是用笑脸去迎接人家的冷屁股。他的人格赢得了桃家家族以外的人普遍尊重,吕沙洲在屋里总是听到外边有人说,好人啊!好人啊!就是死得太早了。他们在为他的死抱屈。
送葬这里称出殡,要由长子长孙挑幡在前引路,儿子抱哭丧棒紧跟,后面是长孙以外的其他孙辈,再后便是16个人抬的棺木,棺木后边是儿媳、孙女简称女孝子和众亲邻。哭丧棒要用柳木砍成半米长,因为柳木容易成活,筑坟后将哭丧棒插在坟上,很快就会发芽长成小树,不几年就会树木参天,有荫蔽后代的意思。抬棺木时先由长子孙摔破痨盆,老执不喊“”,也不喊“预备、起”,而是喊“前后、起”,众人才能抬起棺木。孝子不能直腰,要躬着背,哭丧棒必须粘着地,慢慢地走。吕家兄弟三人都没有娶妻生子,谈不上长孙次孙,棺后也没有女孝子,痨盆只有大哥自己摔,小幡只有大哥自己挑着。吕沙洲环顾前后,就是三条光棍汉。一种悲哀掺杂着的羞愧和自卑立刻席卷了我心灵的世界。甭说别人,就是吕沙洲自己也对这一家人产生了无限的蔑视感。“彼人也,我亦人也”,为什么会混到这种地步。他默默地向父亲的在天之灵发誓:我一定要改变这种状况,一定要让哥哥们娶上媳妇,让他们活出人样来!
埋葬了父亲的第二天就该高考了,吕沙洲身体极度虚弱,脑子里一片乱麻,思维明显混乱。面对竞争残酷的高考他感到了自己的心虚。晚上九点多钟吕沙洲步行赶到了学校。桃花溪手里拿着书焦躁地在学校门前的路灯下徘徊,吕沙洲远远地看到她,知道她不是在读书而是在等他。吕沙洲出现在灯光里她几步就跑到他面前,她心里的殷切关怀都写在脸上。吕沙洲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心里承受的东西太多了,见到自己的亲人真想抱住她大哭一场。桃花溪把吕沙洲拉到灯影里,也不说话,一下子紧紧抱住他用她温润的唇吻他脸上的泪。这一刻吕沙洲突然想,要是现在地球突然毁灭该多好啊。他活得太累了,就这样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相拥着死去,大家都毁灭了,再没有荣辱得失,再没有高低贵贱,实在是上天的恩赐!但这不可能。他说:“花溪啊,我心里方寸已乱,我担心今年能不能考上!”桃花溪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急切地说:“老白,你别这样,千万别这样。你要有信心,你考上学是咱俩的唯一出路,要不然你那个家会把你拖向深渊,你就完了。到那时我怎么办啊?”吕沙洲把她抱得更紧发自内心地说:“花溪,为了你,我做最大的努力!”她欢心的说:“我的老白就应该是这样!”
通知书来了,桃花溪花溪考上了滁州师专,而吕沙洲理所当然的名落孙山。老师们都替吕沙洲惋惜,桃花溪简直就成了困兽。她的家人严格限制他与吕沙洲来往,或许他们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而吕沙洲的心却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校长和班主任到吕家来,劝吕沙洲再复读一年,凭他的成绩一定没问题。然而,谁来供应他的学费呀?60多岁的母亲多病缠身,两个哥哥做临时工也剩不了几个钱。一分钱难死英雄汉,他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况且家里还有十几亩地,他不在家种,两个哥哥必有一个回来种地,回来种地怎么能娶上媳妇?校长和班主任看着他家徒四壁的窘境,无可奈何地惋惜地离去。桃花溪在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悄悄地来到吕家。吕沙洲清楚的记得,那是1984年9月7日。连绵的秋雨下了整整一天,到傍晚也没有停的意思。吕沙洲正坐在小凳上专心致志的看书,忽然觉得光线一暗,抬起头,见桃花溪打着伞站在门前。她收拢伞扭身进屋,坐在凳上一本正经地说:“老白,你今年必须复读!”没等吕沙洲说话她就接着说:“你不要考虑钱的事。我到学校后国家每月补助我19块钱(那时国家对大学生是全包的),我都寄给你,勉强够你读完一年。我肯定比你早上班一年,可以用我的工资供你上大学。你千万别因为你这个破破烂烂的家耽误了自己一辈子!”桃花溪和吕沙洲谈了一晚上,除去相拥相吻的时候都是激烈的争论。相爱以来,他们怎么爱也爱不够,从来没有争吵过,今天却难以调和了。天亮了,她没有说服吕沙洲,难过而恼怒的用“你顽固!”结束了她的游说。吕沙洲的选择使他在艰难中走了很长一段曲折的路,这是后话。外边的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桃花溪与吕沙洲吻别,说了句:“我给你来信。”就消失在绵绵的雨雾中。许多年以后,吕沙洲用一篇发表在省报副刊上的散文《心仪》,记述了这个秋天的凄风苦雨的夜晚,祭奠他的初恋,倾诉自己对她的无限深情。吕沙洲希望她看到了这篇散文。
第二章 一线生机
劳动是艰苦的。今天豆地除草,明天棉地打药。吕沙洲的肤色很快就变得黝黑,极像一个地道的农民。晚上拉一领小席,到麦场上睡觉,数着天上的星星,为自己的未来憧憬和担忧。左撇子大爷是吕沙洲的忘年交,他们常在打麦场上聊到半夜。他向吕沙洲传授各道农活的做法,吕沙洲向他讲述外面世界的精彩,爷俩个有说不完的话题。左大爷也不是桃花庄的人,和吕沙洲一样是个外来户,与他同病相怜。受苦人的同情心是没有止境的,他们惺惺相惜,成为莫逆。这天云遮月,气温特别的闷热,吕沙洲正和左大爷合计明天相帮着给玉米追化肥。追肥不是一个人的活,得三个人才行。忽然,听到村里有叫骂声。吕沙洲心里不禁一颤。他对叫骂声条件反射,因为他长到18岁的经历告诉他,十次叫骂有九次是对他家的。他对左大爷说:“我得回家看看,别又是找我家事儿的!”左大爷说:“回吧回吧,十有八九让你猜对了。”吕沙洲来到家门前,果然发现书记老婆正坐在离他家门前不远的土堆上叫骂,她拖着长腔,骂得有板有眼。原来,她家的鸡今天傍晚上笼时少了一只,她便一口咬定是吕家的人给逮起来吃了。她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都是一副兴灾乐祸的表情。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大家都听出是骂吕家的,但没有人出来劝阻,倒有不少人在旁添油加醋,数落着吃人家的鸡如何不道德。书记老婆在大家的义愤填膺的声援中,更加理直气壮,骂声更高亢,语言更尖锐新鲜。吕沙洲进到屋里,见母亲正坐在昏黄的油灯下暗自垂泪。我说:“娘,她也欺人太甚了,我得去和她论论理。”说罢转身就朝外走。母亲一把拉住我:“孩子,你可别出去惹祸,你弄不过人家,你像白布一样没沾过灰星儿,要被人家霉了,以后咋做人啊!”吕沙洲怒火中烧,大吼一声“你别管!”甩掉母亲的手冲出屋门,站到了那群人的面前。他强压住满腔怒火,尽量把声音放得很平静说:“三姥娘,你的鸡丢了,再找找,说不定迷了路,天明就回来了。你这样骂能骂出鸡吗?”书记老婆一下就从土堆上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尖道:“我骂鸡管你屁事,你出来找啥茬?你是哪家的鸡来管我的闲事,你也配!”吕沙洲说:“你骂鸡对着我家的门是骂谁的?你也别指搡骂槐,我家连你家的鸡毛也没见过,甭诬良栽赃!”书记老婆盛气凌人的跳着高叫骂道:“你奶奶的逼,小簧簧还反天了。我站在共产党的地盘儿上,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你管不着。你家门前,哪是你的家?你是从哪儿蹦出来的野种,桃花庄没有这户人家。”吕沙洲对她“野种”的辱骂不能容忍,为什么我们是野种?我家来桃花庄当年也是经过公社大队同意的,是堂堂正正迁了户口入了户的,可是在他们眼里永远不能见容。吕沙洲说:“你说没有这户人家没有用,共产党的天下也不是你一手能遮下的,只要共产党承认,我们就是合法公民。”他的话刚刚落音,忽听身后有人断喝一声“揍他个狗日的,看谁是合法公民”,他猛转身,见书记的四个儿子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没让他反应过来,一拳头已经揣到了他的脸上。他觉得头昏目旋,但潜意识告诉他,必须反击。可就在这时,后背又挨了一脚,立即扑倒在地,接着就是一阵乱拳乱脚。他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左大爷和几个桃姓以外的人把他抬回屋时,他恢复了知觉。他们劝了他几句很快就回去了。他们也怕得罪桃姓特别是书记一家人。
在他18岁的人生记忆中,清楚的记得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曾被他们暴打过。那时候,遍体鳞伤的父亲告状无门,申冤无路,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最后只有忍气吞声。他深深地理解了父亲生前经常告诫他的两句话:“当心鸡毛砸破头,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母亲怕他想不开,坐在床沿上劝了他半夜。最后,从鸡窝里掏了两个鸡旦,下了一碗鸡旦面劝他吃下。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他硬将那碗面摁下肚。他劝母亲睡下了,但母子俩谁也没有睡着。今天的奇耻大辱让吕沙洲想起了许多童年和少年的辛酸往事。童年时,桃姓的许多儿童包括桃花溪都是吕沙洲的玩伴。书记的小儿子理所当然地成为大家的“孩子王”。他们玩“摸瞎”“作迷藏”都不和吕沙洲玩,吕沙洲只有站在旁边看的份。偶尔让吕沙洲和他们一起玩,也总是想办法作弄他。他们去割草也不愿意和吕沙洲一起,总想设法甩掉他。人都有合群性,都想摆脱孤单和寂寞,童年的吕沙洲因为特殊的际遇更害怕孤单。他总能寻着他们的鞋印找到他们割草的地方。那时的桃花溪就表现出女孩特有的同情心,见吕沙洲胆怯地找到他们,就欢喜地和他搭讪,在他童年的心中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上学后,吕沙洲的成绩一直很好,一直是班级的学习委员,他们都很嫉妒了吕沙洲。而且,吕沙洲的普通话说得好,每天早上全校同学上操都是由他喊操。在村小学里,他是出类拔萃的,但是,尽管这样,由于家族的原因,吕沙洲一直没有带上红领巾,在他幼小的心灵中,这种伤害实在是有些残忍了。这一夜,吕沙洲想了很多,他想找村找乡,我想讨个说法,但孤儿寡母,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最终的结局他自己就看到了。吕沙洲突然感到了害怕。难道他也会像父亲那样窝囊一世,最后憋屈而死?他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听校长和花溪的话,有点后悔自己的选择了。
第二天,吕沙洲撑起身子下地干活。他不会这样被他们打倒,他必须为这个弱势家族争气,但是母亲却病倒了。她为儿子小小年纪就遭受这样的侮辱忧愤难当,一病不起。中午,吕沙洲正系着围裙在锅屋熬猪食,忽听外边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接着就传来悦耳清亮的女声:“吕沙洲是在这住吗?”吕沙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铃声,是一辆新的自行车;听声音,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家没有这样高贵的亲戚,也没有这样高贵的朋友。难道是花溪从学校回来了?吕沙洲惊喜的钻出锅屋,但立即就失望了。外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但这个女人确实很漂亮,眼睛很大,圆脸粉白,身材苗条,穿着时髦。吕沙洲在漂亮女人面前有些拘束,就礼貌而胆怯地问:“你找吕沙洲有事吗?”“有事有事!”她和蔼地问:“他在家吗?”“我就是。”“你就是?”她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吕沙洲忐忑地把她请到屋里,让她坐到一个小凳上。她环顾这个寒酸的家,脸上有一种异样的表情。吕沙洲感到这种寒酸对她是一种震撼,也感到自己心里的强烈自卑。吕沙洲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找他干什么。他惟恐她给自己带来坏消息,就怯怯地问:“您找我是……?”听到吕沙洲问,她脸上立即春风满面,自我介绍说:“我叫水灵,在乡里工作”吕沙洲心里有一丝激动。水灵!在我们这儿是一个挺有名气的人物。她16岁作为知青下放到这个公社,年轻漂亮,能歌善舞,性格开朗,曾经是不少小伙子的梦中情人。吕沙洲上初中的时候就听说过她的许多逸事,只是无缘得见花容。没想到高贵的水灵会来到他的家里,让他这么近距离地一睹她的风采。他心里有一种青春的冲动,立即忘记了自己的卑微,恢复了在学校时的自信。他热情地说:“您就是水书记啊,您的芳名我如雷贯耳,只是不曾有机会得见天颜,今天见到您,真是我的造化!”水灵“格格”地笑了,笑声就象一股叮咚流淌的山泉“你小小年纪很会说话,看来我选择你没错。”她说这话时透露出一种不加掩慑的得意。她的话让吕沙洲产生了一种好运来临的预感,但他没有把欢欣的预感表现出来,尽量表现得很沉稳:“您选择我?”“是啊,我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用人的事当然是我说了算。”她的话证实了吕沙洲的预感,他的心激动地跳个不停,但他极力压抑住心里的激动,装作很平静地说:“我人轻言微,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能帮您做什么呢?”“嗯!”她摆摆手,不同意吕沙洲的说法:“你想出去工作吗?”她问。吕沙洲故作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工作谁不想,只是天上不会掉馅儿饼。”她收住脸上的笑容,有点一本正经地说:“乡政府缺少一个写材料的笔杆子,准备从今年咱乡的高中毕业生中选拔一个。我跑了咱们乡初中、县一中,他们极力推荐一个叫吕沙洲的学生,正好又是咱乡的人。说一直是学生干部,在校时就发表了不少文章,还获得过华东六省一市中学生作文比赛一等奖。”吕沙洲听到她历数自己学生时代的辉煌,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豪,矜持地说:“这是事实!”“我向乡党委作了汇报,党委研究决定你到乡里写材料。本来这个事要先通过村里的。”她沉吟片刻,用好看的眼睛和吕沙洲对视了一下“只是我多少了解一点你在这里所处的环境,经过慎重考虑,觉得还是直接找你的好。”她的话在吕沙洲屡经伤害的心中漫过一股温暖的大潮,心里想,党组织是多么细致周到,水灵又是多么善解人意。他心里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对共产党充满了葵花对太阳的那种感情。尽管花溪走了一个月,迟迟没有给来信,但吕沙洲还是要把这个他认为巨大的幸福写信告诉她。水灵让吕沙洲明天8点到乡政府报到,吕沙洲要留她吃中饭,她又环顾了一下这个寒酸的家,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吕沙洲知道她一定怀疑自己管饭的能力,这使他觉得受到侮辱,但他没有强留她。
第三章 初入官道
乡政府的门脸很一般,两扇银灰色的铁皮大门,门两旁是方石垒成的大垛子,垛子上挂着乡党委政府的大牌子。院子里一溜排房,都开着门。我吕沙洲走进挂着办公室字样的大屋子,见办公桌后边坐着一个瘦男人,看到他进来,就拖着长腔问:“干啥的呀?”吕沙洲谦恭地说:“找水书记。”“水书记还没上班呢。”他把头埋进报纸里,不准备再理人。吕沙洲就势坐在门边的条椅上,想在这里等她。那人在报纸后面说:“到外边等吧,这里是办公室。”吕沙洲只有走出来站在门前的梧桐树下。这院子很大,长着一片一片的野草。吕沙洲想,这么大一片地浪费真可惜,种上青菜既可以节省菜金,又可以美化环境,多好。我以后就要在这里工作了,将来能在这里扎根吗?能成为象他们一样的“劳心者”吗?“哟,小吕呀,怎么站在外面呀?”背后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吕沙洲知道水灵来了,就转过身,搓着手说:“水书记,我来了。”“来了?好好。我带你去见见书记乡长。”说着拽了吕沙洲胳膊一下,就朝前走。吕沙洲在后面跟着她,从房子中间的砖道上往后走。后面还有一排房子,门前拉着铁丝,晾着衣服,空地上夹着篱笆,种着各种青菜。吕沙洲想这一定是乡政府的宿舍区。水灵一边走一边叮嘱他:“见了书记乡长要大方一点,别总是萎萎缩缩的,把你在学校时的自信拿出来,你现在基本上算跳出农门了,以后的路就看你怎么走了。”吕沙洲点着头,内心里充满无限感激。心里想,我与人家素昧平生,人家却这样关心我,在我缺少温暖的心中,是难得的雨露阳光,以后无论水书记让我干什么,我都必须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不然我何以报答人家对我的恩情?后排房子的东头站着两位50多岁的男女。男的双手叉腰,昂着头目视前方,气宇轩昂的样子。女的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不断挥舞着,显然是正在和男的说事,透露着一种指点江山的大气。水灵显然也发现了那两人,忽然停住脚步犹豫一下,转过身来冲吕沙洲使了个眼色,朝西边的一间屋子走去。吕沙洲懵懂而茫然地跟在她后面,不知她走走停停,欲说还休是何意。那间屋子在外面看是一间,进去后才发现是三间。里面靠东墙放着一张长沙发,沙发上面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照片上水灵和一个男人并排坐着,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那男的长得高大威猛,浓眉大眼,阳刚气十足。吕沙洲知道这是水灵的家。她让吕沙洲坐到沙发上,倒一杯茶给他,胸有成竹地说:“在这等一下。”吕沙洲说:“不是去见书记乡长吗?他们不在?”她笑了,教导吕沙洲说:“你看到东面那两人了吗?男的是书记,女的是乡长,他们正在研究事,看样子正说到关键处,我们贸然过去不太好,还是等一等。你以后在乡里工作,要学会察颜观色,学会把握分寸。分寸把握不好,你很难在这里站住脚,千万记住!”他们在水灵家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在她的询问下,吕沙洲把自己的详细情况给她说了,她对吕沙洲的遭遇给予了深深地同情,对他的才情说了一句让吕沙洲意想不到的话:“你的气质和能力让我很崇拜你!”吕沙洲一下愣住了,不知怎样去接她的话,有一种既惶恐又飘飘然的感觉。是啊,吕沙洲不应该总是妄自菲薄,在学校他不是很灿烂吗?自己的价值是靠自己去实现的。他发现水灵白净的脸上,现出了一片淡淡的红晕,像一朵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一刻那种少妇的成熟不见了,有一种少女的青春稚气。她伸头朝外看了看,回头对吕沙洲说:“走吧,书记乡长回屋了。”书记乡长接见吕沙洲时,说的话就象一个模子刻出来。先是说久闻大名,乡里为你开了几次会,很慎重,看重的主要是才。以后要好好工作,前途无量等等。书记接见后只是说你去见见乡长吧就忙别的了,乡长接见后还详细安排了吕沙洲的工作,并交代水灵给他安排一下办公的地方。水灵把吕沙洲领到那个大办公室里,对那个瘦男人说:“尤秘书,这就是吕沙洲,你给安排一下办公室。”尤秘书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说:“呕,你就是吕沙洲?对不起,对不起,刚才不知道是你。”又对水灵说:“水书记,闲办公室是没有了,除去公安员那里自己一个办公室,您看?”水灵很爽快地说:“那就抬张办公桌过去,和公安员一起办公。”
第四章 牛刀小试
坐在办公桌前,吕沙洲感到心满意足,毕业仅仅两个月,他就坐到乡政府的办公室里,这在农村就算得上是人上人了。他感到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想,随着自己坐在乡政府的这把椅子上,他家在桃花庄的地位将会直线上升,他比任何时候都有信心实现他在父亲灵前的誓言。他庆幸自己没有复读,不然他什么时候才能把他的家拉出厄运的深渊?
第二天,吕沙洲参加了乡政府全体人员会议。会议主要是部署开展秋季计划生育突击活动,全体人员分成三个小组,下到各行政村对育龄夫妇进行摸底排队。吕沙洲和水书记、尤秘书、公安员吉星照一组,数字摸上来后,即召开全乡秋季计划生育突击活动动员大会。书记乡长的讲话以及突击活动的宣传材料由吕沙洲起草,他新的人生开始了!
吕沙洲这个小组负责6个行政村,每天搞三个村,上午一个村下午一个村,中午在一个村吃饭顺便就摸这个村的数字,准备两天搞完。他们几个人研究在哪个村吃饭时,大家都说,水书记是领导,就由水书记拍板,水书记说小吕是小弟小吕说了算。吕沙洲毕竟幼稚,又是新来,承惶承恐不敢作主。水灵的脸上就现出了不满意的神情,果断地挥挥手说:“那就在桃花庄吃中饭!”说罢拿起乡政府唯一的黑色手摇电话找桃花庄的桃书记也就是我的三外爷爷,要他准备午饭。放下电话她还飞快地意味深长地扫了吕沙洲一眼,冲大家一挥手说出发。说句良心话,吕沙洲对水灵安排在俺村吃饭一百个不乐意。在那吃饭,他就要面对那个他深恶痛绝的什么桃书记,他如何与他这个土豪劣绅坐在一个桌上?
我们中午到达桃花庄时已经12点了,村干部们都在村委门前客气地相迎。桃书记见吕沙洲也推着自行车走进大门,好象怕他告刁状似的,冲桃村长使了个眼色。桃村长拦住吕沙洲的自行车面无表情地说:“有啥事明天说,今儿个你就忍一忍,走罢走罢。”吕沙洲有点忍无可忍,真是狗眼看人低,他心里说大爷我现在不是你们的臣民了,还想像打发要饭的那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吕沙洲说:“我不进去也行,就在门前等着。一会儿你要来叫我,我可不进去。”他说:“你等吧,等吧,龟孙才来叫你!”说罢,咣当一下关上院门。门前立即围上来许多桃姓以外关心吕沙洲的人。他们知道吕沙洲无缘无故地挨了打,估计他是来讨说法的,就七嘴八舌的劝他。他们说,俺知道你一家人受气,可是人家不是你的外爷爷,就是你的舅,是你的长辈,打了你咱也打不了官司告不了状,你就忍一忍算了,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退一步海阔天空,你是有学问的人,鸡旦碰不过石头,桃家的人啥事都能干出来,回来再把你弄到派出所蹲几天,就丢人了。吕沙洲内心里无比感激这些善良的人们,这让他看到了人间还有正义在,天下毕竟好人多。吕沙洲朝他们笑了笑,跑到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把烟一一散给他们。他们说这孩子就是懂事,可惜没有摊上好地方,大家唏嘘不已。这时候,村委的大门又咣当一声打开了,桃村长满面春风地走出来,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发现了人群里的吕沙洲,赶忙跑过来叫着他的乳名:“小洲呵,怪你舅,我怎么就把你挡在自己家门外了,你看看你看看,咱村出了你,你舅我脸上也光彩。快进去快进去,水书记他们就等你了。”他的这一番话,把吕沙洲的那一群善良的乡亲弄得一头雾水,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吕沙洲说:“桃花庄村委会的大门我一个平头百姓怎敢进去,我今天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我这就回家,这就回家!”说罢推起自行车就要走。桃村长一把拉住吕沙洲的自行车,情真意切地说:“外甥,都是舅不会安排事,你不去我咋向水书记他们交代?快别任性了。”这时候,一个清亮的女声在院子里响起:“小吕呀,和乡亲说话也不能耽误工作,你不来今天的工作怎么开展呀,快过来,快过来。”吕沙洲看看桃村长,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吕沙洲不想再难为他就调转车子,理直气壮地走进大门。
办公室里已经摆好了酒菜,大家见吕沙洲进来都客气地招呼他。吉星照就逮住吕沙洲开玩笑:“吕弟,这可是菜好做,客难请呵,到了你的家门口,你却端架子不进来,是怕管我们酒喝吧?”吕沙洲笑了笑没接他的茬。但是,桃书记却尴尴尬尬,皮笑肉不笑的接上了:“是啊是啊,你可不能把自己当客待,乡领导来咱庄上,你就是东道主了,要替咱们照顾好领导。”又显得很自豪地对大家说:“几位领导还不知道吧?小洲是我亲侄女的儿子,等于是我的亲外孙呢。”尤秘书和吉星照就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似地说:“是这样是这样,怪不得小吕能到乡里工作,原来是你桃书记在暗箱操作,烟不出火不冒啥事都办成了,生姜还是老的辣。”桃书记就谦虚地摆手:“哪里哪里,是这孩子成色,是这孩子成色。”吕沙洲心里有一种痛切肺腑的尉籍,姓桃的终于在他面前说软话了,他偷眼看了一下水灵,她很庄重,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挂在嘴角上。吕沙洲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选择在桃花庄吃中饭,她为吕沙洲想得太周到了!
大家入座后,先由桃书记、桃村长分别倒了三圈酒。接着水灵就说话了:“今天书记村长都在,在咱乡你们算是我最尊敬的人了。”他俩一听就不好意思地说:“水书记这样说,俺俩就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你在咱乡是相当当的人物,如今又是领导,可不兴这样说!”水灵说:“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你们村培养出小吕这样的好青年,还不值得尊敬?其他几个村剔又剔拔又拔,也找不出一个够砍牛橛材料的,你们村就不一样。就凭这一点,你们就为乡里立了大功。”接着又对我说:“小吕,你可得好好敬书记村长一杯。”吕沙洲对水灵的话一百个不同意。他们培养了我?他们时时刻刻都想置我于死地,只是没有得逞,我敬他们岂不是与虎谋皮?但他知道水灵是为自己好,他不能辜负了她,只有按她的吩咐行事。再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虽说他现在不是宰相,焉知他以后不做宰相?他拿起酒瓶,倒了三杯酒,站起来双手递给他们说:“水书记有指示,我坚决执行。因为是在桃花庄吃饭,我就不能喊书记村长,要喊外爷爷和舅。桃花庄养育了我18年,这就算是感谢酒了。”说罢很动情地念了两句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他把“土地”两个字念得很重,表示他感谢的不是他们而是这片热土,然后说了一句“先喝为敬”,就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进。他们都没有听出吕沙洲话里的含义,他的话反而招来一阵喝彩。水灵高兴地说了一句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话:“儒子可教也!”吉星照喝得有点多,挥着手和吕沙洲叫阵:“吕弟,既然到了你的家门口,你也得和我们碰一杯。”吕沙洲说:“吉公安你放心,我肯定要敬水书记你们三位一杯。”他一听不高兴地说::“吕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昨天我们说好的,我比你大10岁,你得叫我吉哥,我不喜欢你叫我公安。”吕沙洲说:“吉哥,我错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哥哥。”他听了高兴地说:“吕弟从善如流,将来一定有造化,来,干杯!”饭后,水灵对书记村长说:“你们把村里育龄夫妇的情况向小吕汇报一下,这个事由他全权负责。”她把“汇报”这两个字说得很重,让吕沙洲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良苦用心。书记村长认真向吕沙洲汇报情况时,他心里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让他差点流下泪来!虽然他不是“官”,但深深体会到“官”的神奇魔力。
第五章 官场端倪
计划生育宣传车绑上了喇叭,车前保险杠上拉上了横幅。吕沙洲蹬上车,准备到各行政村进行计划生育宣传。邮递员来了,一路按着自行车铃,潇洒地停在办公室门前。吕沙洲对这个整天嬉嬉哈哈的小伙子很羡慕,快乐整天挂在脸上的人生活一定是幸福的。他对司机说,开车,走。司机麻利地发动车问吕沙洲去哪儿?正在这时尤秘书在办公室门前喊我:“小吕,别慌走,你的信!”吕沙洲下车跑到办公室门前从他手里接过那封信。他一眼就认出花溪娟秀的字体。急不可耐地撕开信封,他看到了第一句话:“老白,我的爱人!”他的眼睛猛一热,几乎不能自抑。他快速地跑到自己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坐到办公桌前,专心致志的读她的信。花溪在信中毫无掩饰的倾诉对吕沙洲的刻骨思念,信纸上隐约可以看到点点泪痕。除去思念还表达了对他一刻也难放下的担心。相爱几年他们在学校一直行影不离,分开从来没超过两天,吕沙洲相信她的思念是真的。她对吕沙洲到乡政府来坚决反对,不仅是劝而且是哀求他去复读,哀求他为了他们的爱情去复读。她在信中说:“老白呀,我的爱,老白呀,我扯心扯肺的爱,你的固执让我吃不下睡不着,让我走不安坐不宁。你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生命,你不听话,一定要一条路走到黑,你不想想以你嬴弱的力量,一个人与整个社会抡拳头,怎能救你那衰败的家于水火?你不听话,我的天就是阴冷的,我的地就是荒凉的,我的生命就是暗淡的!你不听话,我知道还有另外的原因。在你悲天悯人的忧郁中,绝对有对我考上大学的疑虑。你怕我从此一去杳如黄鹤,你视作生命的爱情之花会凋零。虽然你不说,但我的心一直和你的心跳在一起,怎么会感觉不到?为了消除你的担心,那天晚上我是想把我给你,把我少女的纯真给你,可是,那天晚上,我们整整争论了一晚上,我失去了给你的激情,我们也没有创造让我给你的环境。来到学校我为此后悔得死去活来!老白,你来吧,到学校来,来把我少女的最宝贵的珍品带走,带到你复读的学校去。让我初夜的血陪伴你再拼搏一年。听话吧,我的亲人,别让我纠心了!”我读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小吕呀,宣传车怎么还不下乡啊?”我知道是水书记,急忙收住哭声,用手去抹脸上的泪。然而,已经晚了,水灵推门走了进来。她看到我的失常神情,一下子愣在那里。半天她才缓过来,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慌忙把手里厚厚的信往桌子里塞。她一步跨到我面前,伸手就把信抢到手,展开后一目十行飞快地看。她脸上的表情由关切到恼怒,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到青紫。仅5分钟她就看完了信,随后“啪”地一下把一叠信纸拍在我的办公桌上。接着,一阵雷霆之怒冰雹般朝我劈头盖脸砸下来:“你多大?18岁!18岁懂得什么叫爱情?18岁就把自己沉浸在儿女情长,卿卿我我中,这是不是有点太浅薄了,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好好干工作,是不断丰富自己的工作经验,是谦虚地向社会这所大学校学习。一个考上大学的小女子,是不会和你有结果的!你还为她痛哭流涕,这是对男人这个名词的侮辱!”她娇喘微微,难以自抑地在房子里急促地踱步,这一刻她简直就象一只被夺去幼崽的母兽,完全没有了那种温文而雅的端庄秀美。吕沙洲当时很感激她,人家发火也是为我好啊!在桃花庄连对我发火的人也没有,因为人家不屑于对我发火。但是,吕沙洲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为这点事她不应该发这么大的火,以她的修养这不应该是她的做法,这明显是她的失态。可是,她为什么会失态?人的情绪失去理智的控制就会横冲直闯,美丽贤雅的水灵也不例外。对她的训斥吕沙洲一直默默地接受。他的服从让她多少平静了一些,放宽语气对吕沙洲说:“快去洗把脸开车下乡宣传,别让人察觉你的情绪低落!”说罢,缓和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又在镜子跟前照了照,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地走出吕沙洲的办公室。吕沙洲脑子里一片茫然,一片空白。水灵的怒斥并没有进入他的心里。他的心都在花溪身上。他仿拂看到花溪美丽的大眼流着泪,俊俏的脸蛋儿愁容郁结。他心乱如麻,已经不能坐在宣传车里手拿话筒讲解计划生育政策。但是,向水灵请假显然不能获得批准,也无疑是个愚蠢的举动。怎么办?吕沙洲看见站在宣传车旁准备下乡的吉星照,就在办公室里喊:“吉哥!”他听到吕沙洲喊他,晃晃悠悠地走进屋,抽出一支烟点上说:“吕弟喊我作甚?”“我今天有些头疼,吉哥你先带车下去,我一会儿再去找你。”吉星照有点诧异,满腹狐疑地看着吕沙洲:“你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一会儿功夫就变样了。出了啥事吗?”吕沙洲装着满不在乎地样子说:“我能出啥事?就是有点感冒,我到医院买点药,吃了就好。你们先去宣传,我随后就到。不过,这事别让乡领导发现,尤其不能让水书记知道。”吉星照哈哈一笑:“这点脑子我还是有的,你把哥哥看成啥了?今天上午的宣传你就别去了,关上办公室的门睡一觉。中午在小村吃饭你可得去,不然就漏馅儿了。”
吕沙洲躺在办公室的床上,一点精神也没有。他没有办法去复读,但他又不能不考虑花溪的态度。他如果不听花溪的话,执意按自己的想法走下去,怎能对起她?他在屋里苦苦思索一上午也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他现在的做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给花溪写了封回信,婉转地重申自己的态度,请她相信他的选择。唉,两难啊!
吕沙洲赶到小村时,见宣传车已经停在村委会门前。走进院子,他就吓了一跳。他发现水灵正坐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他想,这下完了,她肯定知道我一上午没有下乡。他不敢进办公室,就到旁边的屋子去找吉星照。正巧,吉星照在屋门口朝他招手。他走到吉星照面前,急不可耐地问:“吉哥,水书记啥时候来的?”吉星照说:“别提了,我们刚宣传了一个村,水书记就赶到了,她还专门往车里伸头看了看,我一声也没敢吭。”吕沙洲有些慌:“这么说,她知道我上午没跟车?”他一跺脚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她问你什么了吗?”“她什么也没问,还挺高兴地嘱咐我们多宣传几个村。”吕沙洲心里有些发毛,越是不问越不好办,还不如她发一通火,批评几句,这事就算过去了。这笔账不了,早晚还是要算,等待宰割的滋味不好受。他们俩正在束手无策,尤秘书过来说:“小吕,水书记叫你呢。”吕沙洲看了一眼吉星照,心里想这回挨熊是整个的了。
吕沙洲走进办公室,水灵笑眯眯地问:“你的病好了吧?快过来我们研究个事。”他心里想,这是不是在告诉我今天旷工的事就算过去了?而且她还维护自己的声誉,把我的事说成“病”,处理事不露痕迹,这是她的老练处。吕沙洲真该感谢她作为领导的宽容。水灵对吕沙洲说:“这个村有个刺儿头,生了三胎,不愿拿抚育费。村长和他是本家,不好拉下脸得罪他。一会儿让村干部把那人叫来,让村长当着他的面替他求情,你把村长狠狠训一顿,他就会顺当地把钱掏出来。”吕沙洲说:“水书记,我年纪轻轻怎好训村长呢,他几乎和我父亲年纪差不多了,我干不了这个事。”“干不了也要干,这是难得的锻炼机会!”水灵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吕沙洲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不一会儿,果见村干部领着一个人走进村委会。那人看上去有40多岁,灰头土脸。上身穿着一件白褂子,因为脏已经变成了灰褂子;虽然天气还很热,可他却穿着一件深色的裤子,光着脚,满面愁容。进到办公室也不说话,就搭拉着头蹲在门坎上。他的形象立即就让吕沙洲想起他的父亲为他筹措学费时的背影。他的心立刻被愁苦填满了。水灵朝吕沙洲使眼色,意思是要他说话。可是,吕沙洲面对着这人这个穷困潦倒的模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水灵见他一副局促的样子,就撇开他说话了:“钱带来了吗?”这话音调很长,节奏很慢,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那人动了一下,身子更矮地缩了缩,却没有说话。“我问你话呢!”水灵说这句话时节奏仍然很慢,语气也显得平缓,但透露着一种气势,潜藏着山雨欲来的威压。连吕沙洲这个局外人也感到了那气势的咄哆逼人。可是,那人仍然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几乎插到裤裆里。吕沙洲盯着那人,内心深处有一股忧愤在翻滚。他的父亲活着的时候不也和他一样吗?面对家族势力和政治势力的双重压迫,他父亲不到50岁背就驼了。“啪”地一声,把吕沙洲和那人同时吓了一跳。水灵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顿在办公桌上。那人猛然抬起头,吕沙洲惊愕地发现,他已经满脸是泪,浑浊而无神的眼睛惊恐地大睁着,黝黑的脸因害怕和忧愁扭曲得厉害。水灵叉着腰走到门口,冲外面高声喊:“吉星照!”“到!”吉星照应声来到门前。水灵对着吉星照厉声喝到:“把他给我拷起来,带到乡里去!”我看着威风凛凛的水灵,心里说这哪是美人,简直就是一只母老虎。正应了那首流行歌曲:女人是老虎。吉星照掏出手拷,故意弄得哗哗啦啦响。那人“扑通”一下就跪在水灵脚下,带着哭腔哀求道:“同志,我真的没有钱。你容我几天空儿,我去借行不?”水灵一听嘲讽地说:“你去借?已经给你7天的时间,你一个大子儿也没弄着,你耍猴哪?甭罗嗦,带走带走!”这时,一直袖手旁观的村长说话了:“水书记呀,你看我能不能讲个情,再宽限他几天。”水灵一转身,对着村长抠鼻子挖眼睛训了一顿:“你还有脸替他讲情?全乡10个行政村都像你们村这样,抚育费任务怎么完成?计划生育还搞不搞?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亏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多年的老村干,这点觉悟都没有?你要讲情也行,讲了情你这村长就不要干了!三条腿的哈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村长到处都是。”村长被水灵熊了一顿,急得原地转了仨圈儿,但还是对水灵说:“水书记,你就给我一个老面子,千万不能逮他。”“不拿钱今天洋手表他带定了!”水灵抱起双臂一副铁面无私的神情。村长万般无奈的跺跺脚,好象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当一天村长也不能眼看着逮他,这样吧,我手里还有孩子他姨托我买砖的钱,这1400元钱我先替他垫上。”那人听村长这样说,感动得对着村长“恩人恩人”的直喊。赌咒发誓明天中午前一定把钱还给村长。水书记说:“那也行,但是今天不能给他开收条,等到他把钱还给村长再开条。”那人说:“同志你放心,村长兄弟今天救了我的命,我明天不按时还钱还算人吗?”村长这时已经把钱掏出来。水灵说:“小吕,你把钱收起来。”又对那人说你走罢。那人千恩万谢,一步一回头的走了。那人刚走出大门,屋里便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村长说:“这小子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整整他哪会这样乖。”吉星照说:“没本事就别生那么多孩子,晚上没事干除去日……”他话没说完,扭头看见水灵,伸了一下舌头把半截话咽了回去。水灵说:“小吉你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又转脸对我说:“小吕,把钱还给村长。”我老老实实地照办了。
第六章 桃花朵朵
深秋的夜凉爽无比。吕沙洲从乡里下班回家,做了饭,喂了猪羊,抗起铁锹下南河。盖房子的土还需要很多,吕沙洲每天晚上都要甩两小时的河土,争取尽快把房子盖上。他家那两间破草房实在是不能住了,而且也丢人现眼得很。河泥带着水很沉,每甩上去一锹,两臂都要叫力。吕沙洲憧憬着盖起6间新屋,两个哥哥每人3间,再托人说媒为他们成个家,这个家在桃花庄就不再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被美好的设想鼓舞着,充满力量地挥舞着铁锹,一点也不觉得累。“小洲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河上面喊。吕沙洲多希望这声音是父亲,然而这已经成为不可能。他问:“谁呀?”“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左大爷呀,半夜三更你怎么来了?”左大爷蹲在河沿上,朝河下伸着头。吕沙洲在下面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上来吧,上来歇歇,咱爷俩儿说说话。”他听着左大爷在上面“啪啪”地磕着烟袋锅儿。吕沙洲爬上河岸和左大爷坐在一起,他把烟袋递给吕沙洲:“来,孩子,抽一袋。”吕沙洲哪里会吸烟,就摇摇头把烟袋推了回去。左大爷说:“走南闯北脸朝外的人,哪个不吸烟?不吸烟就会让人觉着还没成人,还是个孩子。”吕沙洲听他这么说,就把烟袋拿在手里,从烟袋包里挖了一锅烟丝,将烟袋嘴儿含在嘴里,左大爷给他点上火。他狠吸了一口,并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呛得流眼泪,只觉得满嘴又辣又苦,舌头发涩,但挺提精神。左大爷笑眯眯地看着我,不住地点头,很欣慰地自言自语:“是大人了!是大人了!”吕沙洲把建设家庭的设想说给左大爷听,他不住咂嘴儿表示赞同。但是,吕沙洲也有担忧,恐怕找不到人帮他挑墙。他把这种忧虑说给左大爷,他乐呵呵地笑了:“小洲啊,自从你到乡里上班,你在咱村就与众不同了。大家都羡慕你,说你是个能人,毕业没三天就找了好工作。咱村多少有权有势的人家想给孩子弄到乡里去,一个办成的也没有。可你烟不出火不冒地就去上班了,大家都琢磨不透,都说这孩子真有本事!不少人都说以后再不能小看他,和他处好了说不定还能沾点小光。你要找人帮忙还不一呼百应?”吕沙洲说:“左大爷,我怎么去乡里上班的你清楚,我一没请客二没送礼,人家是从几个学校打听到我,知道我的才能主动找上门来的。来找我的那个水书记你是知道的,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没有点儿特长她怎能看上?”左大爷佩服地点点头,感慨地说:“人啊,不论到啥时候都要有志气,你如今混到这一步,你大虽然死了也值,他可是一辈子争强好胜,就是命不如人。他要是活到现在看到你如今成了衙门的人,不知该多高兴呢。”吕沙洲说:“大爷,你放心,我大死时我发过誓,一定要振兴门庭为他老人家争口气,让那些欺压我家的人再也不敢生事。”左大爷说:“我都看到了,你除了上班,回到家就没日没夜地苦干,村上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呢,没有不伸大拇指的。大家都说人家这一家人快熬出头了,好孩子不要多,一个顶十个,谁家有一个这样的小孩那就啥都不要管了。”吕沙洲听着左大爷的叙述,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和畅快。吕家来桃花庄十几年,背后从来都是让人嘲讽和藐视,从来得不到公正的对待。今天吕沙洲只是去乡里做个临时工,局面就发生了如此具有戏剧性的变化,他深刻感觉到人类的浅薄。听了左大爷的话,他在桃花庄才找到一点点归属感。他希望从此以后我能真正成为桃花庄的一分子,不再被视为外来户,不再像异类一样遭人歧视,能被这个村庄、这个社会所接纳,他的一家人能挺起腰杆,扬眉吐气的在这里生活,全家人都能活出个人样来。如果真是这样,他不上大学也算值了,甚至因此牺牲了他和花溪的爱情也值。虽然他心中会滴血,但这是家族的大局,爱情是他个人的私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只有舍鱼而取熊掌。夜已经很深了,吕沙洲感觉到有点疲劳,就对左大爷说:“大爷,天不早了,咱回家休息吧。”左大爷说:“不忙,我还有个事给你说。”“啥事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办到,我绝对尽心尽力。”吕沙洲真诚地说。左大爷摆摆手说:“我不求你办事,你刚出道,还没站稳脚跟,这会儿找你办事,是挡你的路。你大爷我活了60岁,这点情理还是通的。我给你说的是好事!咱庄上有个闺女看上你了,今年只17岁,比你还小一岁。闺女觉得我和你好,托我给你提媒。我给她打了保票,说小洲听我的,这个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吕沙洲一听觉得很好笑,就说:“大爷,这都哪跟哪啊,你还没见我的话,怎么就打保票了?”左大爷说:“这不明摆着吗?人家闺女家庭条件好,自身条件更好,保准你能看上。”吕沙洲故意逗他说:“她是谁呀,你都把我说糊涂了。”左大爷兴致很高,满有把握地说:“谁,我一说你准满意,就是咱村桃会计的闺女小名叫毛娃。”吕沙洲一下明白了,毛娃确实长得不错,家里也很有钱。可是,他已经有花溪了,怎能再和人家毛娃瞎搅和。左大爷见吕沙洲不吱声,以为他默认了,就朝他身前靠了靠说:“怎么样,对得起你吧?”吕沙洲无法把我和花溪的事告诉他,只能说:“这个事我现在无法考虑,以后再说吧。”左大爷忽然本了脸说:“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以后再说是啥意思?你得给个准话,我好给人家闺女答复,人家明天还眼巴眼望地等我回信呢。”吕沙洲说:“大爷,你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可是你看我现在这个情况,上无片瓦下无立锥,怎好自不量力地谈婚论嫁。等两年我条件好了,咱们再说这个事咋样?”左大爷嘿嘿地笑:“你这孩子看似精明,其实憨了。人家要是嫌你家穷还主动提这个事吗?人家闺女就是看中你人好,要不,小女孩脸皮儿薄哪能先提这事。你要和她家作亲,你别吱声人家就出钱给你盖房子,这媳妇和房子还不是白拣的?你没事一边偷着笑去吧。”吕沙洲看这老头儿认准死理儿,缠住他不放,只好对他说:“我已经有人了,你老人家就别操心了。”左大爷说:“我不信,你别哄我老头子。要是有你说是谁?”“是谁你就别问了,反正我有人了!”吕沙洲不愿意把花溪的名字说出来。左大爷叫起了真儿,拧着勃子说:“你不说就是没有,你没有就得答应我提的媒!”吕沙洲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说:“我说了不准你告诉别人!”他满不在乎地说:“这你放心,我的嘴有把门儿的。”吕沙洲破釜沉舟地说:“小溪你认得吧?就是她!”左大爷张大了嘴,半天才不相信地摇摇头说:“你这话有点悬,我不信!”吕沙洲有点生气,这老头儿明显地小瞧人,不相信这位美才女会跟吕沙洲,就失去理智地争辩:“不信?我要说瞎话就是你儿!”左大爷见吕沙洲认起真来,就嘿嘿地笑起来:“你别给我睁眼,我信我信。可是你怎么就能把小溪勾搭上呢?”吕沙洲对他用“勾搭”这两个字一肚子不高兴,可吕沙洲不想再和他争辩,就说:“你别问怎么勾搭上的,反正我有人了!”左大爷说:“好好好,你有人了,这事先搁搁。我看那大学生和你不会有结果,到那时我这个媒茬还得拾起来,你要再推三阻四别怪我揍孩子!”我说:“行行行,到那时啥都听你的。”左大爷听我这样说,满意地拎起烟袋,挞垃着鞋,慢悠悠地走了。
早上吕沙洲正在地里掰玉米,尤秘书骑着自行车急冲冲地赶来。吕沙洲赶忙来到地头儿迎他。他说:“小吕赶紧跟我走,昨晚咱逮的那个计生对象跑了,书记乡长要我们赶快开车四下去找,千万不能让他到上面去告状。上面有规定,哪个乡镇因计生出现上访,哪个乡镇今年的计生工作就是倒数第一。这工作实行一票否决,书记乡长就谁也别想进步了。”吕沙洲说:“我这儿还有一平车玉米,我拉回家就去。”尤秘书说:“这不行,书记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去晚了不光你挨熊,我也得跟着受连累。”吕沙洲心里说我总不能把掰好的玉米搁在地里不管吧?正在犯愁之际,忽见左大爷抗着一把撅头走过来。他像抓到救命的草绳,让老头儿把平车拉回家。吕沙洲坐上尤秘书的车子走了很远,老头子还在自言自语地说这满满一平车玉米我咋拉得动?吕沙洲不管那些,知道他有办法,只是催尤秘书骑快些。他们很快就消失在无边的玉米地里。
几个人在一天里跑了许多村庄,终于在傍晚时于外省交界处的一个村庄里,将逃跑的那人抓住。夫妻俩见到他们鼻涕一把泪一把,诉说自己家的难处,不愿意跟着他们回来。几个人好说歹劝,又是政策攻心又是后果恫吓。那男人答应同他们一起回来交钱和做手术。车开到他们村庄时,他要求到家里拿床被子手术后盖。几个人怕他跑了,就一齐跟到他家里。这哪是什么家啊!全部房子都没有门窗,连锅碗瓢盆都没有,也没有一张床,地下铺着麦草,7个小丫头都脏兮兮的,由奶奶带着在麦草里躺着。吕沙洲有点瞧不起他,一家人如果好好过日子怎会弄到这步田地?就问他:“你家里怎么弄成这样子?你八成是个二流子!”那人哭丧着脸说:“同志你还不知道,这不都是你们乡里弄的吗?”吕沙洲被他弄笑了:“你这人真是的,明明是你自己不好好过日子,怎么倒怪起乡里来了?”那人委屈地说:“看来你是个新同志,不知道这里的事。我一连生了7个丫头,不是想要个儿吗?年年计划生育一来就罚我钱,就逮我结扎,结了扎我怎么生儿?我年年都跟跑反的一样东躲西藏,乡里逮不住我,把我家啥东西都弄走了。你看看,我连个逃荒的都不如。”吕沙洲心里一颤,此人已处绝境,和自己家的处境差不多,实在有些太可怜了。但他没有权利赦免他,只有默默地走出他破破烂烂的院子,蹲在路边等他们。不一会儿,几个人把他连拉带扯弄上车,朝乡医院开去。他坐在车上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求我们放他一马,只要他生了儿保证立马就去结扎。大家都默不做声,用一种幸灾乐祸地眼神看着他。吕沙洲不忍心,就掏出一支烟递给他。他止住哭声,点上烟猛吸几口说:“我算过个年。”就在车里东张西望。忽然,他大喊一声:“停车!”司机被他一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猛地一脚就将车刹住,转过头来厉声问他:“咋回事你这人?”他表情激动地指着车窗外的大地:“你看,兔子!”车上的人随着他的手指朝外望去,砍倒玉米的地里一览无余,哪有半个兔子的影子?吕沙洲疑惑地问:“兔子在哪里?”其他几个人也紧跟着说就是,我们怎么看不到?他仍然很激动地说:“你们的眼哪行?我抓兔子是行家,做兔子是里手,你们看我把它抓来,晚上露一手给你们做野马走钢丝。”说罢,手脚麻利地拉开车门钻出去,顺手在车旁拣其一块石头,疯狂而快速地朝野地里追去。吉星照说:“这小子还真有邪能,离这么远能发现兔子。”一个人接茬说:“他要不是计划生育弄得抬不起头,早已发家了。”是啊是啊,大家都赞叹地附和。这时候他已经跑到地中间,离车子大概有六、七百米的样子,大家正注视着他怎样逮兔子,忽见他朝他们挥着手,大声地喊道:“同志,谢谢你们开恩,我保证不上访,再见了!再见了!”大家一下子都愣住了,吉星照气得拍着手枪直喊:“这小子怎么这样,这小子怎么这样!”吕沙洲心里说此乃金蝉脱壳之计,运用之妙令人佩服。怪不得伟人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煮熟的鸭子飞了,我们几个去抓人的小子被书记乡长劈头盖脸很熊了一顿,书记甚至激动地怒斥我们:“一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干不了都给我滚出桃花乡!”
水灵在一旁抱着双臂,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吕沙洲自己也思忖,水书记一次不跟着一次就不成事,桃花乡离开水书记还能干成什么事呢?他打心里佩服水灵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我们刚挨过训,乡政府大门口开进来一辆小轿车。车子平稳地刹住后,从车里钻出3个白白胖胖的男人。书记一见,脸上立即开出了一朵花,刚才的满脸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离小轿车还很远,他就伸出双手大踏步地走过去,笑哈哈地说:“哎呀,几位领导大驾光临,棚壁生辉,棚壁生辉呀!”水灵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妩媚秀丽,紧随着书记来到车前。握手寒暄后,两位书记陪着客人朝办公室走来,到了几个挨训的小子近前,书记好像早已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冲他们招了招手说:“小伙子们,过来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县委组织部的祖部长、这位是宣传部的玄部长、这位是团县委的谈书记。”几位领导很慈祥、很平易地跟我们一一握手,玄部长说:“老弟,你的兵都年轻有为,还是你领导有方啊。”又转过身来对水灵说:“你们乡有个叫吕沙洲的,是干什么的?地区报上经常见他的报道,县电台里不断播他的稿子,把你们乡的工作宣传得相当好,桃花乡藏龙卧虎呵。”水灵把我推到玄部长面前介绍说:“玄部长,这就是吕沙洲,我们乡的笔杆子。”玄部长赶忙握住吕沙洲的手,文质彬彬地说:“久闻其名,今天一见果然名副其实。今天共青团的谈书记可是专门来看你的,快去见见。”被称作谈书记的人看上去只有30岁,但少年老成,一副很稳重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很淡,他只是碰了一下吕沙洲的手,声音很厚重地说:“沙洲同志,团县委为了培养后备干部,准备与地委党校联合举办一期新闻培训班,每个区镇推荐一人参加。因为经常在报上看到你的名字,知道你是个人才,所以我和你们区团委商量你们城关区就推荐你了,这个事祖部长、玄部长都很支持,一会儿我给你一张表你填一下就成了,希望你珍惜这次机会啊。”这个消息对吕沙洲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没有经济基础,没有政治靠山,人家又没见过他这个无名小辈,竟然拐着弯找到他,当时他真想唱一曲“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了”。吕沙洲说:“谢谢团组织对我的栽培,谢谢谈书记。”谈书记说:“不要谢我,要谢就谢两位老部长,他们是伯乐,一直力主提拔年轻人,力主不拘一格用人才,没有他们的大力支持我们团县委别说这个事,其他什么事都做不成。”吕沙洲于是又对两个部长一一谢过。他们都很大度地对吕沙洲鼓励了一番,最后还谦逊地说:“我们都老了,以后有什么事还要靠你们年轻人,后生可畏呀!”接着他们就和两位书记向会客室走去。
中午的时候,乡领导都陪县领导去饭店吃饭,其他人都在乡食堂就餐。吉星照打了一份菜,怀里揣了一瓶酒,拉吕沙洲到他们俩的办公室去。坐下后他说:“吕弟,你升官的时候来了。”吕沙洲在官场上是个雏,不懂这里面的微妙关节,就问:“何以见得?”吉星照打开酒瓶,往他们各自碗里倒了酒,很内行地说:“那个谈书记是少壮派,两个老部长退休前肯定要提拔他。提拔他以前肯定要在下面物色一批青年人,作为那个谈书记的群众基础。团县委为什么要办培训班?将来凡是参加这个培训班的都是谈书记的人,只要你参加了这培训班,以后别论工作干得好坏,只要不犯错误,准会有人提拔你,这就是官场上经常说的联络图。来,喝酒!”吕沙洲有点不相信,就说:“共产党咋能兴这一套?”吉星照呵呵地笑着说:“老弟,你还是个学生娃,还没从书本里钻出来。现实社会和书本是两个天,你要把从书本上学到的东西往社会上套,我保管你碰得头破血流。”吕沙洲被他一席话说得心里有点发慌,就喝了一口酒向他讨教:“那我该怎么办?”他不回答吕沙洲,反而问道:“你想当官吗?”吕沙洲心里说憨熊才不想当官,他的家庭迫切需要他马上有个一官半职支撑门面,但吕沙洲没有把心里话告诉他,吕沙洲说:“这还用问吗?人生谁不想让有限的生命发挥最大的光热?有职才能有权,才能施展抱负,改造世界,名垂后世。”吉星照说:“到底是才子,随便说出话来就有深刻的道理。等一会儿他们吃饭回来上车走的时候,你一定要到车门前去送他们,要表现得谦恭温顺,毕恭毕敬。只要你做得地道,他们就会感觉到你是一个知道远近高低进退的人,会增加你在他们心中的分量,掂量出你是一个可造就之才。他们是什么人?一个个都是人精,久经历练的老官油子,你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用意他们立刻就明白。等着吧,按照哥哥的话去做包你没错。”吕沙洲心里没准,就说:“那就按你说的试试吧!”
一会儿果然按吉星照说的那样,他们喝得红头酱脸回来了。也没有进办公室,直接就向小车走去。书记、乡长、水灵都在车前恭恭敬敬地相送。吉星照推推吕沙洲,示意他赶快过去。吕沙洲壮了壮胆,走过去,对他们说:“您走好啊!”吕沙洲相信他自己的表演才能,他做的比吉星照教的更地道,毕竟他在学校是经过场面的。然而,他们看到吕沙洲并没有像吉星照说的那样,有什么特殊的表示。甚至也失去了上午对吕沙洲的热情,而是冷淡的“嗯”了一声,就转过身向乡领导告别,钻进轿车绝尘而去。吕沙洲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做错了。书记乡长看了吕沙洲一下没有任何表情的转过身离去。水灵对吕沙洲笑了笑,也转身朝后院她的家走去。
吕沙洲神情沮丧地走回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到一点精神也没有。吉星照问:“怎么样?”他把情况和他一说,他狠劲儿地挠了几下头皮,疑疑惑惑地说:“这不对,不可能会是这样。”然后在屋里转了几圈儿,自言自语地道:“这里面有猫腻,不然不会是这样。”吕沙洲有些心灰意冷,精神萎靡,就昏昏沉沉地趴在办公桌上。吉星照推推他的头,关切地说:“老弟呀,别灰心呀。古人怎么说来着?古人怎么说来着?”他一连说了几遍,到底没有想出古人说了什么话。吕沙洲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说:“古人说,患难之来,当以心制境,不当以境役心,处处体认,顺境反不如逆境之受益也。”吉星照拍了一下手掌,劝吕沙洲说:“对对对,你什么都懂,这件小事肯定不在话下,坚强些,顶住!”他见吕沙洲没有反应,又出主意说:“我看水书记对你不错,你去找找她,她一定会告诉你中间出了啥叉子。”吕沙洲不敢相信他的话,就问:“找她行吗?”他也不说话,点着头直往外推吕沙洲。
水灵的门关着,吕沙洲怯怯地敲了一下门。门很快就开了,水灵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对他说;“进来吧。”看他的表情,好像知道吕沙洲会来一样。吕沙洲坐在沙发上欲言又止,不知怎么样开始他要说的话。她轻轻地坐在吕沙洲的身旁,很温和地说:“我知道今天的事对你打击很大,我相信你会来找我问这个事。在这个大院里真正关心你的只有我,你明白吗?”我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很感激地说:“我又不是憨子,怎会不知孬好?您这样关心我,我不知怎样报答。今天的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大着胆子来问您,除去您在这里我靠谁呢!”她把身子朝我跟前挪了一点,声音很低地说:“你对我的相信和亲近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我对你是很崇拜的!”她的话让吕沙洲怀疑身边坐着人的身份,不由抬起头看她。吕沙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神让吕沙洲想起花溪,因为长这么大吕沙洲只有在花溪眼里读到过这种目光,这种勾魂摄魄的目光只有热恋中的人才有。吕沙洲的心有点乱,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她站起身,从桌上拿来一封信,无声地交给吕沙洲。花溪的信,吕沙洲心里颤了一下,急忙接过那封信,见信封已经被拆开,就有些不满地直视她说:“你怎么能……”她没容吕沙洲把话说完,就悠悠地说:“怪我拆你的信?那个大学生是关心你的人,我也是关心你的人,怎么就不能拆你的信?刚才还说无法报答我对你的关心,仅仅是拆了一封信你就这样对我,你还能报答我什么?”她的话让吕沙洲无言以对,他默默抽出花溪的信,一眼就看到她对自己的称呼:老白。吕沙洲心里挺不是滋味,称呼前边一大溜亲热的定语都被她省去了,吕沙洲觉得有一股冷风从琅牙山飘进他的心里。她在信里默认吕沙洲的选择,没有言辞激烈地和吕沙洲争辩,只是热烈地向他介绍大学里沸腾的生活,介绍琅牙山秀美的山峰。吕沙洲想起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吕沙洲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精彩的世界让花溪有一种登高望远的感觉。他和花溪由原来地位和经济的差距,变成现在精神上的差距,吕沙洲得承认自己是一只丑小鸭。由丑小鸭向白天鹅的蜕变竟然是这样的艰难!吕沙洲的沉默让水灵看出了他感情上的颓丧,她的话语透露着春风般的温暖:“你别灰心,要有思想准备,大学生和你的地位太悬殊,我劝过你,她和你不会有结果。”吕沙洲明显感觉到她省去了对他的称呼,而是用“你”来代替。“你看,你的入党申请书党委已经批下来,只要你听话,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她在吕沙洲心情沉重的时候幽了一默。吕沙洲问她:“是谁今天把我的名字顶掉?”她摆摆手:“谁也没顶你的名字,是你的身份挡住你的路。县里领导来的时候不知道你的身份,他们是想找年轻有能力的人来为自己培养羽翼。你虽然有才能但你毕竟是个临时工,没有正式编制。他们无法培养你,因此就不会去做无用功,这你理解了吧?”吕沙洲听了她的话,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两个字:异类!他原来以为只要自己有能力,工作干得好,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不在话下。现在看来他在乡政府里仍然是异类,和那些所谓有“编制”的人相比,不在一个起跑线上。有了“编制”即使是一堆狗屎也是统治者,是上流社会的白领阶层,是阳春白雪。没有“编制”即使有上天入地之能,也是下里巴人。
水灵见吕沙洲情绪低落到极点,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又捋了捋他的头发,这种不用言语的关心吕沙洲体会到了,对她产生了一种无形的依赖感。她从卧室里拿出了一套新西服,一双锃亮的黑皮鞋,放到吕沙洲面前的茶几上,重又坐到他身边,用她的腿碰了一下吕沙洲的腿,柔柔地说:“你的衣服不适合在机关里穿,我知道你那点工资挺紧张,昨天我去县城就给你买了这套东西,你穿一下试试看是不是合身。”吕沙洲有点诚惶诚恐,有些不太利索地说:“水书记,这、这。”水灵很生气,一下子就本了脸,数落他道:“我这会子的话白说了!以后没人的时候不许叫我书记,要么就叫大姐,要么就叫我名字。”说着就帮吕沙洲解上衣的扣子。穿上后,她让吕沙洲左右转转让她看看是不是合体。看后点点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接着就去解他的皮带,要让他试试裤子。这下把吕沙洲吓了一跳,里面就一条三角裤,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换裤子呢。她见吕沙洲死抱着腰带不松手,脸上显出很失望、很无奈的神情,懒怏怏地说:“知道你是童男子,怕春光暴露。算了算了,你回家试试,要是不行我再给你换。”
第七章 初尝女人
花溪春节没有回家,春节前来信说她要去勤工俭学。吕沙洲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盼望见到她。她给吕沙洲的信越来越来简单,称呼也变成了“沙洲”,而且信中多次出现了她们班长的名字。吕沙洲知道水灵和左大爷说的话就要应验了,心里的痛折磨得他很快就廋了一圈儿。一整春天吕沙洲盖上了6间屋,也帮两个哥哥找上了对象,压在他心上的石头总算搬去了。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在乡政府这个“衙门”上班的好名声帮了忙。可是他在那里算什么呢?乡政府又要搞计划生育了,吕沙洲自然还是和水灵一个组。那天回到乡政府中午12点多了,头头脑脑都有酒场,小兵蛋子们都敲着搪瓷缸子,去食堂吃饭。水灵拎着一个袋子朝吕沙洲使颜色,让他到后院她家里去。她家里很安静,她那个3岁多的儿子也不在,就问她;“你儿子呢?”她兴致勃勃地说:“被我送我母亲家去了,那小子太调皮,总是碍手碍脚的。”她从袋子里拿出了4样小菜摆在桌子上,又从酒柜里拿了瓶酒,满脸像桃花一样笑着对吕沙洲说:“这几天累了吧,今天我慰劳你!”她拉吕沙洲坐在她跟前,倒上酒要和吕沙洲干一杯。吕沙洲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就一饮而尽。她含情脉脉地看着吕沙洲,也把酒喝干。吕沙洲知道她喜欢自己,有这样美丽的女人喜欢,他也高兴。况且,花溪在逐渐疏远他,他的感情也空落落的。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水灵说嫌热,要到里屋去换件衣裳。可是到里屋老也不出来,吕沙洲就问她怎么回事。她在里屋说:“你来帮我一下!”吕沙洲不知道她在里屋怎么了,就推开门进去。里屋铺着一张很大的床,没有水灵的影子。他正纳闷,门轻轻地关上了。吕沙洲一转身,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水灵一丝不挂,脸上红红的,肌肉有些抽动,光着脚从门后走过来。吕沙洲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完整地见过女人的身子。她的身子白得耀眼,肌肉细腻光滑,乳房在她走来的时候微微地颤动,小腹下的森林黑黑乎乎的鬈着。吕沙洲的身子一下凝固了,思维也凝固了,当时就象死了一样没有任何知觉。“洲,我的好人,你让我想死了!”她的咒语般的声音把吕沙洲唤醒,他立刻成了一个魔鬼,无法控制自己。在吕沙洲自己脱衣服时,水灵也手忙脚乱地上来帮忙。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她娇喘微微,手指不停地抖。当吕沙洲脱下三角裤,她立即松开他,仰躺在床上,两手搬起大腿脚心朝上,她的那个神秘的地方一览无余的对着吕沙洲。吕沙洲没和女人做过,不知道怎么下手,刚刚跪在床上就支持不住了,一股热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全喷到她那个地方。吕沙洲浑身发颤像被电击一般,一下子坐在地上,失望地哭了。她立即折起身子,把吕沙洲拉上床,用她的脸去蹭他的泪,嘴里喃喃地安慰他:“别紧张,别紧张,男人第一次都是这样,你很强壮,喷在那上面让我感到很有力。你马上就行,我今天会让你做个真正的男人!”她是个魔鬼,很快就让吕沙洲恢复信心挺拔劲立。这回她不再把腿朝上了,而是很大地打开,用手引导着吕沙洲进入,在一刹那间吕沙洲感觉到她的体内很热,有一种滚烫的感觉。一下午她不让吕沙洲上班,晚上也不让他回家。吕沙洲沉浸在她的温柔乡也没有坚持。在这一下午和一晚上里,他们做了7次,每一次都翻江倒海,天翻地覆。晚上做饭时她也不穿衣服,就那样全裸着忙里忙外。她不让吕沙洲帮忙,就让他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看电视,用她的话说就叫“好好躺着,抓紧恢复体力,还有更艰苦地劳动等着你”。她每弄好一样菜端到床前的茶几上,都要在吕沙洲嘴上亲一下,叫一声心肝儿宝贝儿。吕沙洲觉得就像在天国一样,不禁生发出感慨:有女人的感觉真好!说句良心话,在那半天一夜里,吕沙洲只有两次想到花溪。一次是内疚的痛苦,一次是报复的快感。那一天一夜,让吕沙洲觉得经历了一生。做爱时水灵幸福地叫声不绝,做爱间隙她又泪流满面诉说她的痛苦,让吕沙洲产生了无限的同情。后来吕沙洲才体会到,他那时在性爱上是个稚童,她实际上是在尽情玩弄一个处男。他在她的诉说中知道,原来她的婚姻很勉强。她母亲是教师,青年丧夫,一直没有再嫁,孀居的痛苦可想而知。后来终于耐不住寂寞,引诱一个男生填补她的寂寞。后来又逼着水灵嫁给他。水灵不知道他们有性关系,后来发现了,但水灵已经升任乡党委副书记,张扬出去恐误了前程,就将婚姻维持下来。吕沙洲知道了她的遭遇,觉得人生就是这样无常。一个看上去很快乐的人也可能有难言的隐痛。
在吕沙洲的办公室里,吉星照悄悄的告诉他,他就要调到县公安局去了,以后打死也不想下来了。他说:“他之所以在这里上班,是因为想在这里弄个编制,摆脱他临时工的身份,现在编制有了,他就是共产党的人了,哪里舒服就上哪里去,共产党的公务员都是“铁饭碗”,剩下的就是怎样升官,怎样发财,别担心谁开除你,辞退你,老弟你记住我的话,你要没有编制,让你有天大的本事,你也是局外人。”果然,第二天他就来乡里办了调离手续,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妙龄少女,吕沙洲以为是他的对象,他说不是,是他的表妹,叫云霓,人家是大学生,那能看得上我,你要是看他好我给你介绍咋么样?吕沙洲说你别拿我开涮了,我是何许人,我连想也不敢想。吉星照走了,吕沙洲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想着自己以后的出路,感到前途渺茫。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能力再强,工作干得再好,没有“身份”纵有再大的法术,也不过是邪魔外道而已。水灵走进来,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吕沙洲一见她就有些发沭,她每隔一两天就要和他做一次,弄得他既害怕被人发现又精疲力尽。哪怕他的丈夫头一天刚来过,她第二天还是需要他。吕沙洲有时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性欲亢进。她捏了吕沙洲胳膊一下,告诉他党委决定你把小吉的工作暂且抓一下,他人走了工作不能停。在吕沙洲代理公安员工作的半年里,他很快熟悉了公安业务,争取乡里同意办了几期法制教育学习班,使全乡的治安状况大为好转,并以吕沙洲为主帮助区派出所破了几起原来乡里的积案。县公安局要表彰他,可是最后因为他是临时工,表彰名单里就没有了他的名字。
第八章 一波三折
年底,上面要进行机构改革,清理乡镇的所有临时人员,吕沙洲当然在劫难逃。书记乡长在水灵的陪同下找他谈话,说按他的能力当个书记乡长也绰绰有余,可是这是政策,规定不许用临时人员,乡里也没有办法,很有一种挥泪斩马谡的遗憾。吕沙洲从书记办公室里出来,到自己屋里收拾办公桌里的东西,准备卷铺盖卷儿滚蛋。心里的那种酸楚无法用语言形容,觉得刚刚看到朝霞就走到黄昏了!报纸电视天天高喊不拘一格用人才,高喊能者上、庸这下、贤者进、愚者出,那都是唱给老百姓和外国人听的,而实际上不是这样。
回到桃花庄吕沙洲不敢告诉任何人他被赶出了乡政府的大门,包括左大爷。因为那样他家在桃花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地位,顷刻间就会坍塌。他每次骑车子出村,大家像原来一样招呼他去上班呵?他都是点着头说去上班!这种色厉内荏的心灵世界的折磨,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刻有一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恐惧。
水灵在一天晚上又来了。吕沙洲知道她需要他,离开他,她的夜晚是灰色的。但她当着吕沙洲母亲的面却变现得那样庄重、那样一本正经,她说请吕沙洲到乡里去一下,有事要商量。吕沙洲知道她的想法,就坚决地表示再不愿意走进那个大门。母亲不清楚他俩的事,催着吕沙洲跟水灵一起走。他无法给母亲解释,只得骑上车子跟她一起出来。一路上她也不和吕沙洲说话,只是很快地蹬着车子,吕沙洲都几乎撵不上她。进了她家,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声泪俱下地说:“好你个绝情鬼,离开我没三天就变心了。我黑灯瞎火跑那么远去找你,还不是因为挂念你?你倒好,给我摆起架子来了!可怜我一片痴情呵!”吕沙洲害怕了,就坐到她身边搂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一只手按住她丰满的乳房,安慰她说:“我是怕我娘看出来,这几天我想你都想死了。”她听完吕沙洲的话就抹了一下眼泪,从茶几下拿出一封信拍到茶几上说:“我知道你还想着她,看吧,你的心上人来信了。”吕沙洲把手从她乳房上拿开,刚展开信纸,她又一副赌气的样子抓住他的手,结结实实地按在她的乳房上,吕沙洲只好一只手拿着信看。“沙洲。”他一看到这冰冷的称呼心里就绝望了。“我考虑了很长时间,觉得咱俩的爱情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最起码的基础。我们以后就做最好的朋友吧,是那种心心相印的朋友。你现在在政府工作,将来肯定会有大发展,会有比我更漂亮的女人爱上你。我相信,以你内心深处海一样的深情,一定会融化任何少女爱情的冰山。忘了我吧,老白,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虽然吕沙洲有思想准备,但读到这封信他还是痛苦地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让热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
吕沙洲从来没有像这一夜如此主动过,他将痛苦、忧虑、愤怒、哀伤都在水灵身上尽情地发泄出来。她被吕沙洲弄得欲死欲活,夸张地呻吟不止。天亮了,她满意地轻轻拍着吕沙洲的脸,狡黠地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告诉你以前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满不在乎地说:“性交都做了还有什么条件不好答应?”她说:“你每周必须来这儿和我做一次,最起码一次,如果有时间我要做三次。”吕沙洲一听就调侃她说:“让我做三次,再让你丈夫做三次,你只有一天的时间休息,还不累死了,妓院里的小姐也不会像你这样拼命。”她认真地说:“你别提那个混帐东西,他半个月才能捞着沾一次,我都拉灭灯闭上眼睛想象着上面的人是你。”吕沙洲想尽快得到那个消息,就说:“我答应你,只要你创造咱俩在一起的条件,天天做都行,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快告诉我是什么消息?”她从枕头下拿出一张报名表,鼓着腮帮儿要吕沙洲亲一口才交给他。原来那是地区农业局招聘考试的报名表!地区农业局要在全地区每个区镇招聘一名渔业技术员,要求每个区镇推荐15名候选人参加考试,按分数录取。水灵说本来党委要推荐书记的外孙,是她给书记请客送礼硬争取到的。她摸了吕沙洲的下身一下,色色迷迷地说:“要不是为了它,我才懒得管这闲事呢!”
第九章 再现希望
参加完考试有一个多月了,迟迟没有消息。吕沙洲心里很担忧。他县里、地区都没有熟人,自己又是个穷光蛋没有钱送礼,在这个腐败成风的年月里,他肯定不会被录取。焦灼的等待使日月变得那样绵长,明知无望却坚持着无望的等待,他的心在无奈的煎熬中被弄得发皱。因为吕沙洲知道,这是他人生出现转机的唯一机会。如果造物主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他这辈子的结局无疑是很悲惨的。他的处境决定了他必须有个一官半职,他必须在政治上有所立;决定了他不可能像李白、陶渊明那样求政不得而求山水;像苏轼、白居易那样政心不顺而求文心;像王维那样躲在终南山而窥京城;像诸葛亮那样不求闻达,布衣躬耕。因为那个时候没有明君可以找清官,没有清官可以找大侠,可是纵观当今的现实社会,不仅清官寥若寒星,就连大侠也不存在,满街横冲直撞的都是祸国殃民的小痞子。他就在这样失望与希望的轮回中一天天地等待着。
这天晚上,吕沙洲又该到水灵哪里去了。到了乡门口,从路边的大树后面钻出一个人来,吕沙洲吓了一跳,以为水灵的丈夫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来砸他的黑砖了。走近一看原来是水灵。她趴在吕沙洲耳边说:“他今天回来了,这东西没按我规定的时间来,可能是忍不住了,咱们到后面的沟里去吧?”来到乡院子后面的沟里,吕沙洲问她有没有考试的消息,她说先别说这事,做过我会告诉你。这地方空空荡荡,天气又冷怎么做?她见吕沙洲不情愿,就鼓励他,说是她有办法就是个姿势问题,而且比在床上还有趣味。吕沙洲不能推辞,就按她的摆布做了,果然做得有声有色。例行公事后,她冻得哆嗦着说:“这是文件你拿回家看吧,死鬼还在家等着我呢,再说激情过后还真冻人。你走吧,我得回家暖和暖和!”说罢一溜烟地跑出深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吕沙洲手里拿着文件已经不可能等到回家再看了,就蹲在沟里刚才那个避风的地方,掏出打火机,就着微弱的光,翻开文件。标题是《关于公布招聘全区渔业技术员录用人员名单的通知》。吕沙洲不愿意看上面那些例行的废话,急忙寻找有没有他的名字。苍天有眼,文件上第一个名字就清清楚楚地写着:吕沙洲!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膛。他仰望长空,但见寒星点点,高远空阔,偶尔有流星划过长空。夜很静,有一两声狗叫声从远处传来,很快又复归平静。此时的吕沙洲觉得天空这样高,大地这样宽,生活这样美好。他想找人分享这种在他看来巨大的的快乐,可是没有。花溪走远了,她的心里已经没有分担吕沙洲痛苦和快乐的位置;水灵和他不是一个阵营的人,没有分享他痛苦和快乐的义务。吕沙洲骑着自行车在夜色里穿行,唱一首歌,念几首诗,独来独往。
按照文件的规定,吕沙洲从县城乘车去地区,参加新招聘人员的培训。这个县要去16个人,可是县里没有统一组织,要大家各自坐车自己去。吕沙洲没有主张,因为他是第一次出远门,心里总是揣着忐忑。天气出奇的热,好像隆冬已经过去,酷夏来临了一样。车里很拥挤,拥挤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原来就很破旧的公共汽车因为超载,便不停地发出呻吟般地低吼,声嘶力竭地艰难地向前爬行。他想,这老牛般的破车恰如我一样,是生活道路上蹒跚的孤独者。它多么讨厌这漫长而坎坷的旅程呵,但是它又不能停下来,必须坚持着把我们这些从四面八方来的人们送到各自该去的地方。地区所在的这座城市很年轻,第一次来这里他就很讨厌它的轻佻和浮躁。走下汽车扑面而来的就是吵杂的车声、人声、临街商店里的音乐声,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郎,那么高傲、那么时髦,可是面前却推着躺着婴儿的小车,令吕沙洲惋惜她们过早地就把精力投入到小家庭的庸俗生活中去,让世界失去了很多纯情的少女。吕沙洲站在汽车站的门前茫然地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一时失去了目标。地区农业局在那里呢?他不愿意向别人打听路,他怕别人说他无知,说他是乡巴佬,那是很伤他自尊的。正在他犹豫彷徨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30岁模样的人,提着一个黑提包,从车站里走出来,直朝南走去,他心里认定这人一定是和他一样去农业局参加培训的。于是他悄悄地跟在这人后面,把他当作自己的向导。由于怕他发现,吕沙洲离他很远,这样就很费劲,两眼不敢离开他的背影,在众多的人的背影中要盯着一个陌生人,实在太难了。可是吕沙洲果然把他跟丢了,再也找不着他的背影。吕沙洲盲目地朝前走了十几米,觉得这不是个办法,也许离地区农业局越来越远了。忽然,吕沙洲发现街边有一个厕所,他一下子觉得很兴奋,也许那人上厕所了?于是就站在厕所门口焦急的等待。几分钟后,那人果然从厕所里走出来,他看了吕沙洲一眼又继续朝南走。过了几个街口,吕沙洲发现正前方一座楼顶上竖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地区农业局”几个大字。他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真想跑上前好好谢谢那人。可是他不能,那肯定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吕沙洲靠在路边的法桐上,想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可是他望着那块大牌子,心里却禁不住一阵又一阵地激动。既然是地区招聘,他就不再是临时工了,他离“正式人员”又近一步,虽然吕沙洲做了高官后很讨厌“正式人员”、“身份”“编制”等字眼,但当时他对这些字眼却是辙心向往,须知他那时如果能得到这些,就摆脱了自己低贱的身份地位,就有了可供他耕耘的沃土。没有这些他也可以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但是,无论他的耕耘收获多大,都不会被承认,都照样会被赶出去,因为他没有那样的身份,是异类。现在他有希望了,但是他还是很担心,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才能和成绩不算数,政策算数,哪怕他在一个单位做得再好,忽然来了一个红头文件也就是大家说的政策,他照样卷铺盖卷儿滚蛋,没有商量的余地。吕沙洲望着那个大牌子,心里就想:我有希望吗?有的!但是谁知道这希望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还是托马斯的“乌托邦”?也许不知哪一日,生活突起一阵飓风,将我那希望之树连根拔起,抛到不知什么地方去。这样的事对我来说已经不止一次了!
地区农业局很排场,一个办公室门前竖着大牌子,写着“报名处”三个字,里面已有好几个人,桌子后面正在埋头填写表格的人抬头看见吕沙洲,礼貌地冲他点点头,客气地招呼我:“来了?”吕沙洲被他的礼貌弄得很感动。在这样大的机关里人家还这样客气,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吕沙洲确实有些受宠若惊。这时吕沙洲发现了自己一直跟踪的那个人,心里惊异地想原来他真是和自己一样来参加培训的,上帝在冥冥中帮助自己!刚才招呼吕沙洲的那个人对他说:“叫什么名字?来报个名吧。”他说叫吕沙洲。那人忽然定神看了他一眼,很惊奇地问:“你就是吕沙洲?”他肯定地点点头。那人很认真地替他填了表,然后很郑重地说:“请你等一下!”就朝里面的套间走去。吕沙洲心里不禁猛一跳,我出了什么问题吗?别人报了名就给了一张住房卡直接去找自己的房间,为什么叫我等一下?他觉得有一股冷风从门口吹来,不由得颤抖了一下。那人出现在套间的门口,冲吕沙洲招招手:“吕沙洲同志,请到这边来。”吕沙洲想肯定有问题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运气,一下子就考上了渔技员,这是上帝的一个失误,现在它要纠正这个失误了。在向套间走的时候,吕沙洲就考虑坐几点的车回家的问题了。唉,命中只有一升,我却奢望八斗,不可得也!套间里坐着一个50多岁的男人,白白胖胖,头发丝丝黑亮,慈眉善目的样子。他见吕沙洲进来,欠了欠身子,胸音很重地问:“是吕沙洲同志吧?”吕沙洲谦恭地笑笑,表示肯定。他指着桌前的皮转椅,让吕沙洲坐下。在询问了他路上的一些情况后,很深沉地叹了口气。他的叹气让吕沙洲坚定了打道回府的设想。“你能到这儿来不容易啊!”他很沉重地说。吕沙洲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轻轻地问他:“有什么问题吗?”他笑笑变得轻松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问题吗是有一点,不过已经都过去了。可是有些情况还是想给你通报一下。知道你的成绩吗?”吕沙洲摇摇头。他接着说:“全区参加这次考试的总共是1150人,我们只录取52人,你的分数全区第一。”吕沙洲听他这样说,心里又升起希望。他接着问吕沙洲:“你们区有个姓朴的副区长吧?”吕沙洲赶忙点点头说:“有有,我只见过他一次,没有和他说过话。”“朴区长的儿子也参加了这次考试,分数很一般。他托我们行署的一位领导送了不少东西来,要求把这个名额给他儿子。为了这个事,录取的文件晚下了整整一个月,最后局党组再三考虑觉得还是要把你录取过来。因为你的分数太高了,还是要以才干为重。为这我们当然得罪了一些人,但是没办法,人才难得啊。这个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对外不要乱讲。”听了他的话,吕沙洲有一种拨开乌云见青天的感觉。后来他在会议的开幕式上讲话时吕沙洲才知道,他就是地区农业局的局长。
第十章 如沐春风
会议开了5天,是一个让吕沙洲很失望的会议。会上给这批渔技员3点忠告:时间不定、身份不变、户口不转。这其实是告诉吕沙洲们永无出头之日,别想跳出“身份”这个泥潭。这就是我们的中国特色?社会发展到今天为什么总是摆脱不掉这些半封建的藩篱呢?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三千年的教育史,然而这个创造灿烂历史的伟大民族直到今天还在带着镣铐跳舞。“身份”是一个什么东西?在发达国家的人们看来这是个不可思议的怪物。但中国的官僚们却把它奉为至宝,宁死不愿撒手。回到县里,他们才见到县水产局的两位局长,有意思的是正局长姓傅,而副局长却姓郑。也就是说你喊郑局长其实是二把,喊傅局长却是老总。傅局长见他们回来很高兴,召集大家开个总结会,回顾一下这几天的培训情况,对今后的工作做一个简单的计划。他指定吕沙洲代表他们16个人发言。吕沙洲很兴奋,在会议桌前当着大家的面在笔记本上简单写了几条提纲,就滔滔不绝的讲起来。他讲完后两位局长都站起来带头鼓掌,傅局长满脸都是高兴,连声说:“好!好!好!你们中间有人才,我们县的水产工作大有希望,大有希望!”郑局长朝会议室外喊道:“小桃,小桃,来给小吕添点水,年纪轻轻能做出如此精彩的发言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随着一声甜甜的应声,一个十八九岁光彩照人的姑娘拎着炊壶走进来。吕沙洲一下愣了,小桃原来竟是毛娃!毛娃的眼睛随着郑局长的手指找到“小吕”时惊讶地呆住了,随即白嫩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红晕不断扩展漫过耳根直到脖颈。她很快低下头,显然怕人看到自己脸上的羞怯,轻轻走到吕沙洲面前低低叫了一声“洲哥”,却把水全部倒在吕沙洲的茶杯外面。郑局长显然听到了毛娃的声音,紧跟着问:“小桃和小吕熟啊?”吕沙洲说:“我俩一个村。”傅局长哈哈大笑:“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小桃不流泪红脸干什么?”郑局长说:“脸红什么?精神焕发!”傅局长接着就来一句:“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毛娃经不起两位局长的打趣,一扭身很好看地跑了出去。会议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大笑。
散了会,局里准备了两桌饭给这些刚刚上岗的渔技员接风。两位局长分别在两个桌上作陪,郑局长特意把毛娃和吕沙洲安排在一个桌,并解释说:“小姑娘见了你们十几个生人磨不开脸,让她和小吕坐一个桌,有个照应,不然说不定她还吃不饱呢。”这一次吕沙洲喝醉了,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过去在桃花乡也是经常喝酒,可是从来没醉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能喝多少酒。这是他第一次醉酒,醉酒的感觉就像快死了一样。其他人都回去了,准备一个礼拜后到各自所在的区镇报到。吕沙洲被安排在局里的小招待所里,整整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已经暮色很浓了。他头疼欲裂,挣扎着坐起来,发现毛娃无声的坐在床边的暗影里,见他起来就走到他跟前,仍然是轻轻地声音问:“洲哥,你喝茶不?”吕沙洲醉眼朦胧冒冒失失地说:“你怎么在这里?”她见吕沙洲好像不领情,有点委屈地说:“人家在这儿看你一下午了。我听说喝醉的人自己不会喝茶,没有茶喝会要命,又怕你掉床摔着,就没敢走开。一下午给你灌了好几次茶,你胡乱说话,老喊小溪的名字,还流泪。人家都让你弄哭了!”吕沙洲知道自己醉卧中失态了,很感激毛娃的悉心照顾,就说:“谢谢你,毛娃!”她说:“别谢了,你醒了就好了。”说罢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但他察觉到她的笑意后面好像有些淡淡的忧郁。她端给吕沙洲一杯茶,他一口气喝完,然后抽出一颗烟点上。吕沙洲把心里的疑问提给她:“毛娃,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她的脸又红了,踌躇半天,喃喃的说:“我怎么好意思给你说呢,你还是别问了!”吕沙洲是个知趣的人,不会强人所难,就对她说:“不好说就算了,天快黑了,我得赶紧回家,不然又要走夜路了。”她说:“傅局长和郑局长都说了,叫你今天住这里,明天他们要送你去区里报到。”吕沙洲心里升起一股无限的温情。别人都是自己去区镇报到,两位局长却单独送他去城关区,尽管是“时间不定、身份不变、户口不转”,但是这种特殊的关照还是像春风一样,抚慰着吕沙洲伤痕累累的心。
第二天早上,吕沙洲刚刚起床毛娃就送来了牙刷牙膏,说是局长安排的要她陪吕沙洲吃早饭,饭钱局里报销。吕沙洲心里真有些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三呼万岁了。他自问我是何许人?竟让县局的领导如此厚爱?一种强烈地归属感笼罩了他整个身心,他希望社会就这样完全地接纳他,他会不遗余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从小处说是报答两位局长,从大处说是报答共产党,他甚至想高唱一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吕沙洲到局里的时候,两位局长已经端坐在办公室里。这时他才知道,所谓县水产局实际上只有四个人:两位局长、毛娃和一个司机凯其。傅局长见他来了,笑着和他握手,赞赏地说:“小吕啊,你的酒量可以啊!昨天大家都给你碰杯,你还能把大家都送走,最后自己走到招待所去休息。听小桃说你出酒了,很正常啊。我和郑局长要是喝那么多,就要进医院打吊水了。”郑局长也说:“是啊是啊,昨天喝那么多今天早上就恢复了,气色一点没变,到底是年轻人经得起阵势,是棵好苗子。”吕沙洲心里惭愧得很,他没有得到过如此的看重,总是感觉诚惶诚恐。傅局长说:“城关区分管农业的是朴区长,我已经和他联系好了,今天送你去报到。”郑局长接着就安排吕沙洲:“去看看小凯来了没有,叫他把车开出来。”吕沙洲不认识凯其,但对局长的指示不能不能执行,他觉得这是领导对他的重用,就很快地走出办公室,去找他不认识的司机。但他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没有盲目地去找人,而是来到挂着会计室牌子的毛娃办公室。毛娃知道了他的难处,很快就把凯其喊来了。互相介绍后,凯其很客气,说久闻大名,我们还是校友呢。吕沙洲问你也在一中毕业?他说你比我高一届是我的学长,你在咱们校是名角,我们都很佩服你。吕沙洲把局长的意思说了,他很快就把车开出车库,停在局长室门前。
城关区比水产局排场多了。两座三层小楼,院子很大,摆着许多鲜花。朴区长从二楼下来,把一行人迎进他的办公室。两位局长说明了来意,朴区长很爽快,豪爽地说:“局座昨天一给我指示,我就给书记区长汇报了。”说着就拿起内线电话,要区党政办公室主任来一下。主任来后就叫“吕沙洲同志”跟我来吧。他把吕沙洲安排在党政办公室的那间大屋子里,一张新办公桌放在靠窗的地方。他说:“沙洲同志,这就是你的办公桌,往后我们就搁伙计了。办公室有些材料你可得帮忙啊。”吕沙洲不住的点头,表示唯命是从。
中午朴区长设宴招待他们。这个人看上去一脸忠厚,不笑不说话,可他就是要把吕沙洲换成他儿子的人。饭后他向两位局长说我该回家了,明天来正式上班。傅局长说这个事也要和朴区长说一下,你现在是双重领导,要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吕沙洲又向朴区长说了自己的意思,朴区长说回家多过两天不要紧,该准备的准备,一切就绪再来上班。傅局长喝了不少酒,转身对凯其说:“你把小吕送回家吧,20多里路坐车挺麻烦的。”小车开到桃花村口,有许多人在聊天,有的还端着饭碗。农村的饭两点半,这时农村大部分的人家都才刚吃饭。吕沙洲叫凯其停下车,下了车掏烟散给大家。大家起初见小车停在面前,都很惊奇,这村没有当大官的,怎么来了个小汽车?当吕沙洲从车上下来,大家便都睁大了眼睛,透露着复杂的目光。左大爷从人群里走出来,拉住吕沙洲的手不停的摇晃:“小洲呵,你开的什么会时间这么长?”吕沙洲说:“到地区开会,也就是5天。”“快回家吧,回家让你娘看看,这孩子有出息了。”他接着催吕沙洲。吕沙洲说:“大爷,你不想到我家玩一会儿吗?”他说:“咋不想?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吕沙洲抓住他的胳膊,拉到小汽车前说:“现成的小车,你和我一起走吧。”左大爷脸上有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手足无措地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吕沙洲拉开车门,扶着他上了车,然后“砰”地一下关上车门。凯其鸣了一下喇叭,小汽车在村人既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中,缓缓驶向吕沙洲的家门。吕沙洲心里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忽然想起了文人毛泽东的两句词:“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小车一停下,立即围上来一帮孩子。他们没有见过小汽车,至少没有这样近距离的见过停下来的小汽车。他们胆怯地用小手触摸一下车身,唧唧喳喳地议论一番,然后又用一种敬畏的目光注视着吕沙洲,深怕他赶他们走。凯其连车也不愿意下,熟练地掉转车头就要回去。吕沙洲留不住他只好让他开车走了。
吕沙洲走进家门时,左大爷正在向母亲绘声绘色地描述吕沙洲坐着小车进村的“壮观”场面,夸张的成分居多。母亲听着他的话不住地点头,泪水顺着沧桑的脸不停地滚下。吕沙洲掏出烟递给他,他接过烟满足地说:“好,吸一棵好烟,过个年。”他的两个哥哥听说他回来了也来看他。在吕沙洲的努力下,他们都结了婚生了孩子,结束了光棍汉的生活。只是他们的品德不好,过河拆桥,对母亲相当不孝顺,经常或支持或纵容或默认它们的媳妇与母亲吵骂。母亲刚走出泥潭又陷入漩涡,精神上的打击很大。而吕沙洲为人弟为人子的身份又不能拿出好的办法制止他们的恶行,这也是他的一块心病。天黑的时候,水灵骑着摩托车找吕沙洲。她没想到吕家有这么多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屋。大家见她来都谦恭地站起来招呼她。吕沙洲从大家的眼神中看出,人们对她的敬畏无形中抬高了吕沙洲的身价。大家知道她一定有事找吕沙洲,不然不会黑天半夜跑来,于是都知趣地离去。水灵对母亲说:“老人家,小吕到区里去上班了,组织关系还没转走,晚上到乡里去办一下手续。”母亲千恩万谢她对吕沙洲的关心,催他赶快跟水书记走。
来到她的家里,转组织关系的介绍信已经放在桌上,吕沙洲心里油然升起无限的感激。她对吕沙洲的关心虽然以他强壮的身体为代价,但在这个社会上除去她以外,有谁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过他?她迫不及待地拉吕沙洲上床,拥他入怀,激情四溢地做他们应该做的事。不知为什么她今天特别地贪婪,做了好几次也不愿放过吕沙洲,好像这次以后就永别了一样。吕沙洲精疲力尽,真想躺在她的被窝里好好睡一觉。她看看床头上的钟,让吕沙洲起来穿衣服,忽然变得很冷静地说:“小吕,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让你这么累吗?”吕沙洲怎么会知道呢,就情不自禁地摇摇头。她说:“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我想让你我都深深地记住这一次,记一辈子。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大姐,断了两性的一切联系。不准你对任何人说起我们的关系,要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以后你在区里上班自己好自为之,我不再管你的事,一切都靠你个人去奋斗。”吕沙洲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对他温存有加,怜爱无比的水灵忽然变得像一块冰,这感情的突变让他难以接受。这两年的亲密接触让吕沙洲对她产生了无限的依恋和依赖。他曾经想过,别看她大自己18岁,如果她需要我,我愿意和她结婚,愿意陪伴她度过人生的漫漫旅程,他真有些离不开她了。可是她竟然作出这样的决定,而且竟没有一点伤感的情绪。吕沙洲想起了过去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女人的心像天上的云;想起了人家说的一句俗语:天下最毒女人心。
骑着自行车走在漆黑的夜里,吕沙洲的心痛得像撕裂了一样。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爱上她了吗?如果没有我为什么这样痛苦?我对花溪的爱够深的了,也没这样痛苦过。难道真像水灵说的那样:性交是爱情的最高表达方式?我是在感情上离不开她还是在肉体上离不开她?这一夜吕沙洲没有睡着,流了一夜泪。吕沙洲这才发现自己这样没出息!
第十一章 小城游走
政办主任在吕沙洲到区上上班的时候,对他很客气,他说区里马上就要召开人代会,区里决定成立大会秘书组,听说区上刚来个笔杆子,要求吕沙洲参加秘书组。说罢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新钢笔,说是秘书组成员每人一支。那种被人一视同仁的归属感又一次升腾在吕沙洲的心里,平等的滋味真好!秘书组最重要的工作是起草政府工作报告。区长为此专门召集秘书组成员开会,询问由谁来担任主笔。主任说小吕是咱区有名的笔杆子,我们初步研究由他来担任。区长说好啊,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有好处。接着区长就让吕沙洲和主任一起到他办公室去,关上房门谈他对工作报告的总体思路。吕沙洲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被重用被信任的情绪。坐在区长的办公室,听区长专门对他侃侃而谈,这在两年多以前就是见一下区长的面对吕沙洲来说也是天方夜谭,别说让区长这样认真、专心、谦虚地和他谈话了。谈话整整进行了一上午,区长电话也不接,敲门也不开,其重视程度不言而喻。快下班的时候,区长结束了他的谈话,谦虚地对吕沙洲说:“小吕呵,我说了一上午,东扯葫芦西扯瓢,没有逻辑没有章法,就靠你这大手笔给我撑腰了。前天县委宣传部的玄部长见我还说起过你,说桃花乡有一个姓吕的年轻人很有才华,就是身份没有解决不好用,很可惜的。我告诉他小吕现在到区上来了,他还说我慧眼识才呢。”说罢又转身对主任说:“给小吕安排一个住处,在你们那大办公室是不能写材料的。这几天小吕要加几个班,傍晚派个车把他的行李拉来,要准备在这里安营扎寨辛苦几天。”吕沙洲对他说“安营扎寨”几个字很敏感,这说明区里接纳了他,重视他的自身价值,准备长期使用他。主任向区长请示说:“是不是在区招待所给他安排一个单间,让他在那里写材料?”区长很满意,点头表示认可。吕沙洲觉得这样安排还是没有把他当区里自己的人,区里家不在县城的人或刚分配来的年轻人都在后院宿舍安排一间房子,而他却要到招待所去,也就是说等到人代会结束了,他还要搬出去卷铺盖滚蛋,这是一个临时性的安排。他心里想我要抓住这个机会,粘住他们,就对区长请求说:“招待所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很不安静,让人难以静下心来。您看能不能在区里安排一间小屋,哪怕能铺开一张床也行。”区长沉吟了片刻,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一下主任,问:“你看呢?”主任同样沉吟了片刻,也用征询的目光看看区长,又看看吕沙洲说:“小吕你出去一下!”吕沙洲来到办公室,里面已空无一人,大家可能都回家了。独坐在办公桌前,他有一种天涯漂泊的孤独感。在这里他举目无亲,一个农民,一个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末等农民,来到县城这个花花世界,那里有他安睡的港湾?
主任好长时间才回到办公室,他见吕沙洲还坐在这里,就惊讶地问:“你怎么不去吃饭?”吕沙洲一笑说不饿,一会儿到街上随便吃点就行了。他拍了一下额头,抱歉地说:“怪我没给你说清楚。大会安排了饭,就在后院食堂里,你随便去吃。他们可能不认识你,你说我姓吕就行了,我都安排过了。”他见吕沙洲迟疑不决,又说:“不然我和你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吕沙洲问他:“我住宿的事说好了吗?”他说:“是这样,区里是还有几间闲房子,但是有几个副区长、副书记的家眷要来,大家都盯着那几间房子,给谁不给谁都不好。你要是正式分来的在编人员什么都好说,我巴望着多来几个在编人员,把那几间房子都分给他们做单身宿舍,省得几个副头天天找我的麻烦。可是你没有编制,我要分给你住,他们会说堂堂区领导连个临时人员都不如,我不好向他们交待。宿舍楼的东边有一间小屋,是党政办存放杂物的,你暂且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区里以后如果再盖宿舍,我一定给你留一间。区长说了,让我找几个建筑工人把房子给你打扫干净,刷上涂料,住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吕沙洲听了他的话,哪种异类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他表示了应该有的感谢,就不再说话,埋头吃饭。主任说:“你下午先去拉行李,等你把行李带来屋子就给你收拾好了,我再给你买张新床,我房里还有一张办公桌,你抬过去好写东西。”
区里的小车把吕沙洲送到家里,桃花庄人的吃惊和纳闷自不待言。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个在桃花庄普遍被人瞧不起的瘪三,到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了什么官,竟三番五次地有小轿车送他回家?吕沙洲在感觉到扬眉吐气的同时,心里有一种深深地恐惧。一旦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临时工,他们将会拿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吕沙洲?
住在那间小屋里,面对着刷得雪白的墙壁他告诫自己,我的工资在水产局,这里不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帮区里做事不能耽误我的本职工作。他向朴区长回报工作设想,请他是否可以派一个人陪同到各乡熟悉一下领导,以便开展工作。他很赞成吕沙洲的设想和热情,但他说区里的人手很紧张,你自己就可以去。年轻人嘛,不要怕困难,锻炼锻炼有好处。吕沙洲没办法,就请主任给开一张介绍信。拿着这张介绍信,他骑着自行车跑遍全区的6个乡镇180个行政村,彻底摸清了全区的渔业情况。主任见他每天早出晚归,没见坐下来写东西,就问政府工作报告写得怎么样了。吕沙洲从小屋里拿出厚厚一叠材料交给他,请他斧正。他拿着材料直咂嘴,说小吕你就象变戏法一样,你天天下乡没见你写就成了,真是大手笔!接着就告诉他今天别下乡,桃花乡的水书记今天请咱们秘书组的同志吃饭,缺席了不好。
吃饭的地方很隐蔽,拐玩磨角半天才找着。吕沙洲到的时候,大家都到齐了。主任和水灵坐上席,给吕沙洲在下手留了一个凳子。主任说知道这个地方不好找,本该和你一起来,但一起出去吃饭影响不好,所以大家都是单独行动。人都到齐了,水灵打开酒瓶喜笑颜开地说:“今天在座的都是领导,我先倒三圈。”大家都说哪里哪里,水书记是领导又是我们的老大姐,倒多少酒我们喝就是了。水灵倒酒很顺利,大家没有打官司的。轮到吕沙洲时,酒倒得特别多,她说小吕和我是老同事了,还是半个老乡,今天就多喝点。吕沙洲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没说话就把酒喝光了。一桌人都喝彩,说他好酒量。酒过三巡,水灵说我就倒这三圈酒,最后我喝个满的。说过倒了满满一茶杯酒,一饮而尽。吕沙洲心里赞叹:真是女中豪杰!主任接过酒瓶,先给吕沙洲倒了一杯酒说是借花献佛,算是给他接风了。接着又到两杯,在吕沙洲和水灵面前各放一杯,教导他说:“小吕,水书记是你的父母官,将来又是区领导,大家都在一个锅里摸勺子,你敬水书记一杯。”吕沙洲还没说话,水灵就接过来说:“话不能这样说,小吕到了区里就是我的领导,还是我敬小吕一杯。”吕沙洲慌忙站起来端起酒杯伸到桌子中间,水灵也站起来用酒杯和他很响地碰了一下,说了一句感情深一口闷,把一杯酒倒进嘴里。主任说水书记真是巾帼须眉,海量海量。水灵放下杯子坐下后说:“小吕,你将来在区里工作,各方面都要主任和同志们帮忙,你得敬主任和大家一杯。”吕沙洲于是就站起来分别和主任及大家各碰了一杯。连续几杯酒下去,吕沙洲有些晕,其他人也都有些酒意。主任说:“水书记的工作能力我不说大家都知道,这次参加副区长选举肯定有把握。我们秘书组接触代表的机会比较多,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要多替水书记做工作。我在这里向大家透个底,她是县委、区委定过的副区长,差额选举不会把她选掉。饭后水书记还有别的表示,以后我们跟着水区长干,她会照顾我们的。”水灵接着说:“我这个人最讲感情,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古人说,受人点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个大家请放心!”吕沙洲坐在桌前,心里翻江倒海。水灵和他断绝关系原来是怕他们的关系影响她进步,这事吕沙洲以前一点也不知道。爱情啊,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一桌人究竟喝了多少酒,反正大家都醉眼惺忪。水灵最后每人给了两条高档烟,用黑塑料袋装着。主任说让水区长先走,然后大家每隔几分钟出去一个。于是,有骑摩托车的、有骑自行车的,纷纷作鸟兽散。
第十二章 委曲求全
吕沙洲夹着那两条烟,头晕脑胀地回到那间小屋。感慨于当今社会的复杂。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使他对共产党员存在着敬畏,总认为像他们那个村书记一样的党员是少数。今天的经历告诉他,像人大选举这样庄严的事情,都能弄得如此俗不可耐,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呢?这让他信念的大厦轰然倒塌。
在人代会召开之前,吕沙洲和主任及秘书组的人记不清吃了多少请,但他床下的高档烟和水果确实在不断增加。他又一次感到做个衙门里的人真好。人代会如期举行,区长阴阳顿挫地做完他的政府工作报告,台下掌声如雷。在分组讨论报告时,代表们都对报告给与了高度评价,认为比历届的政府工作报告都有新意。区长红光满面的听着大家的赞扬,不住谦虚地说请提意见请提意见。大会最关键的是选举,秘书组负责唱票、监票、记票。选举结束后,县委、区委内定的6名候选人有一名没有选上,倒是那名谈好话跟着陪衬的差额候选人当选了。县里来的两名领导--玄部长和另外一个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书记和区长也本着脸。于是就宣布休会,领导们忙着找人谈话。这时已经中午12点了,按原计划此时代表们都该坐在酒桌旁,和领导们举杯祝贺大会圆满成功。可是这会儿代表们被告知大会延时进行,不要离开会场,听候大会主席团通知。这里没有吕沙洲的事了,他就回到办公室,坐等会议重新开始。
主任忽然急急忙忙来找吕沙洲,他把吕沙洲拉到僻静处,表情严肃地说:“小吕同志,县委玄部长和区长找你谈话。”吕沙洲心里一惊,不安地问:“主任,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他说:“我也不知道,你赶快到后院区长办公室去一趟。”吕沙洲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开了区长的门。两位领导见是他,同时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区长殷勤地为他倒茶,部长忙着给他递烟。他受宠若惊,接烟的手有些颤抖。他刚掏出火柴,玄部长就拿出高档火机“啪”地一声打着火,送到他面前。吕沙洲吸了一口烟坐下,玄部长满脸堆笑地说:“小吕同志啊,两年不见,你到区上来了,进步很快呀。”没容他回答,区长就说:“小吕是我们区的笔杆子,是个人才,前途无量。”玄部长说:“小吕同志前两年就入了党,当时是我们县最年青的党员,这个事好像县电台发了新闻稿?”吕沙洲点点头承认有这个事。区长又对玄部长说:“我做的报告就是小吕的手笔。”玄部长恍然大悟的样子:“呕呕,怪不得这样精彩,原来你请了高人。”在两位领导的恭维面前,吕沙洲手足无措,如坐针毡,怯怯地问:“两位领导叫我来有啥指示吗?”玄部长有点言归正传的样子:“咱们都是自己人,可不能说指示,事情倒是有一点,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区长马上点着头接腔说:“有点小事想麻烦你。”玄部长语重心长的说:“小吕啊,你是个共产党员,知道我们有个党管干部的原则。今天的选举结果你都看见了,我们党考察选定的干部没有选上,这对党的威信是个损害。用人的问题是个原则问题,是我们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成败的保证。你作为党的一员是不是要为党分忧啊?”吕沙洲被他们弄得茫无头绪,只有点头应承的份儿。他问:“要我做什么呢?”玄部长说:“就是要你承担点责任,就说你在计票时计错了,把票改一下,还是要县委选定的同志当选,不然党管干部怎么体现呀?。”吕沙洲一听心里就发毛,改票岂是小事?弄不好人家告我一家伙,我就身败名裂,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了。他说:“这恐怕不行,把差额的人弄掉,人家要上告怎么办?破坏选举还不判我的刑?”玄部长耐心地劝慰他:“这个事你放心,我们已经和那个同志谈好了,答应他到其他区去做副书记,他不会上告的。对这事我可以代表县委给你做个保证,我做行政工作这么多年,这个把握还是有的。”他实在不敢答应,试探着说:“能不能让别人来做这事,我确实不行。”区长忽然很恼火,生气地说:“那个熊人也是个孬货,别的候选人谁不在代表身上花个一万两万的,可是他只花了五千块钱,不落选才出鬼呢。”玄部长用很犀利的目光盯了区长一眼,然后继续对我说:“小吕同志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别人都是在编的正式国家干部,弄不好就把干部身份给丢了。你就不同了,你没有身份怕他个啥,有县委在有我和区长在,你头一天被辞退了我们第二天就把你聘回来,谁都无话可说。有党组织做你的后盾,这是万无一失的事。再说了,做为一个共产党员要为党分忧解难啊!”是啊,吕沙洲想,我算什么呢?充其量不过是寄生在这个庞大官僚体系外的多余的人,虽然我在学识、能力、修养上不比他们任何人差,但我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正如一位作家说的那样:“大道如门,没有打不开的锁,只有进步得的门。”见吕沙洲一直沉默,区长按耐不住了,站起来说:“小吕,这是组织上需要你的时候,要不然党培养你做什么呢?”吕沙洲听出这话有威胁的味道,感到很反感,就直起腰说:“这个事我真做不来,我纵有此心也无此胆,请领导垂察。”玄部长朝区长挥挥手:“你出去到会场看看,别让他们跑得找不着人,顺便把水灵同志叫来。”区长出去几分钟,水灵就来了。这位新当选的副区长春风满面,眉眼之间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玄部长站起来和她握手,叫她水区长,祝贺她高票当选。然后郑重地说:“我出去有点事,请你来是想让你做做小吕的工作,年轻人嘛,看问题难免受局限,你们熟得早,好好开导开导他。”说罢冲吕沙洲点点头,转身出去,并把门带死。水灵坐到吕沙洲面前,一种他早已就熟悉的气息立即包围了他,他一下子就被感染了。她不说话用她美丽的大眼瞅着吕沙洲,足足瞅了两分钟。吕沙洲被他瞅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有一种冲动在全身鼓荡。他觉得脸在发烧,肯定红得不行。她发现了吕沙洲的变化,不失时机地说:“你的学问比我高,思路怎么这样狭窄呢?如果今天这个事你不答应下来,你在区里能呆下去吗?他们到水产局说这个同志我们不接纳,水产局把你往哪放?你参加考试的时候毕竟使用的是这个区的名额,如果这次你再被辞退回家,你家那个环境你是清楚的,到那时你连生存的空间都没有。两利相逢取其重,两害相逢取其轻,考虑问题的角度要高一些,再高一些。”吕沙洲被她的话打动了,道理是这样,他不愿意再回到桃花庄去,那里是他的坟墓!水灵见他沉默不语,朝他面前探探身子,柔声地问:“怎么样?我的话是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吧?”吕沙洲点点头。她又问:“你答应了?”他又点点头。她站起来拍拍吕沙洲的肩膀,赞许地说:“年轻人就应该是这样子!”吕沙洲想她还会和他说些其他的话,毕竟他们曾经那么亲密过,哪能说放下就放下,人都是感情动物嘛。可是,她只是冲吕沙洲笑笑说去喊玄部长,拉开门出去了。
有吕沙洲承担了他不曾有的错误,人代会获得了一个圆满的结果。中午吃饭时已经是下午2点多。他被安排在桃花乡代表团的包间里,大家都热烈地向他祝贺,说他在关键的时候出了关键的一招,将来肯定飞黄腾达。大家因为高兴都喝了不少酒,于是说话就很随便。由于酒的缘故,吕沙洲想倾吐心中委屈,但刚开了头,有人就说你为县区分忧是在政治上与党中央保持一致的具体表现,党不会忘记你。他知道这种场合正经话已经不能说了,就打趣他们说,你们人大代表都是为人民的,人民不会忘记你们。有人就撇嘴说人民算个鸟,想当人大代表就不能为人民,你啥时候为人民了你的这个代表就当到头了。大家正说到兴头上,新当选的区长们都端着酒杯来敬酒了,于是套近乎的有,说胡话有,喝醉酒嚎啕大哭的也有,弄得一片乌烟瘴气。吕沙洲悄悄地溜出包间,钻进那间小屋,醉醺醺地躺在床上,高声念了两句鲁迅的诗:“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第十三章 调进县局
城关区离水产局有2里路的样子,所以吕沙洲到的最早。开会的其他15名同志都还没来,会议室里只有毛娃一个人在摆放茶杯。吕沙洲刚把自行车放到门前,她就象鸟儿一样扑到面前。“洲哥你来了?”她满脸洋溢着喜气。吕沙洲从车把上拿下提包,随她走进屋。她让吕沙洲坐下,端来一杯茶递给他。茶很烫手,他紧忙放到会议桌上并甩了甩被烫疼的手。她见了,拿起他的手轻轻地往上吹气。吕沙洲被她逗笑了,对她说:“劳动人民的手没有那么娇气。”她想笑,就用手捂了嘴,那银铃一样的笑声从手里发出来显得有些闷。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两块糖,吕沙洲用手去接,她却后退了一步,细心地剥开糖纸送到他嘴边。吕沙洲又用手去接,她本了一下脸,执意挡开他的手,示意他张开嘴。她把糖放进他的嘴里,脸上立即绽开灿烂的微笑,轻轻地问:“甜吗?”吕沙洲老实地回答:“甜!”
门口有说话声,开会的同志陆续走进来。傅局长来了,见人没到全,就坐下来同大家聊天。看见吕沙洲就问城关区离局里这么近,小吕你怎么两三个月也不到局里来一趟?吕沙洲把情况向他汇报了,他说你做得对,和区里搞好关系有利于我们开展工作。又说我见到你们区长了,他对你看法不错。接着又提醒吕沙洲,以后要多到局里来,你离咱们局最近,工作的事要多联系。
会议开始后,先由大家汇报工作。根据郑局长的安排,吕沙洲的汇报被安排在最后。当时他不明白,过后才体会到这是郑局长对他的照顾。因为他调查得祥细,准备得充分,又加上总结了前面15个人的汇报,所以他的汇报最丰富、最有说服力。傅、郑两位局长都很满意,在他们分别作的讲话中都对吕沙洲的工作给与了较高的评价。傍晚散会后,大家都准备各自回去。吕沙洲推起自行车同大家一齐往外走,郑局长出来叫他,说小吕你晚走一下。他来到局长办公室,两位局长都在。傅局长示意他坐下,郑重其事地说:“小吕,我和郑局长经过慎重研究,决定把你调到局里来,城关区的工作你先兼管着,以后再配人。咱们局里人手少,下乡调查、督促工作、写个材料都没人干。地区局对你也很重视,你这样的人才不用可惜。你明天就来局里上班吧。”郑局长安排说:“回去后把这个情况向区里汇报一下,别让人家有感觉。”
吕沙洲把水产局的决定向朴区长汇报,他说这无所谓,你是水产局的人,如何调动是他们的权力,只要不耽误区里的水产工作就行。他又向政办主任说了这个情况,没想到主任却说啥不愿意,并表示他要把这事向区长汇报,不能让水产局把人弄走。正好区长来办公室找主任。主任就向区长进言,说是区里的大小材料全靠小吕,水产局要把人弄走,政办室这一块工作谁干?区长说你们不是有好几个人吗?还有大学生。主任说大学生是有几个,可是都拿不起笔,写材料这事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区长于是就走到电话机前找傅局长通话,一个电话就打了20分钟。区长放下电话对吕沙洲说你们局长说了,让你两边跑,哪边的工作紧就上哪边去。主任达到了目的,就很高兴地掏烟给吕沙洲吸,并自言自语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水产局把吕沙洲的办公桌都准备好了,让他和毛娃坐对桌。毛娃知道他调到局里来上班,别提多高兴了,一天到晚不停地哼着歌。
来到水产局上班,吕沙洲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来报答领导的看重。全县16个渔技员,唯独把他调到局里来,这对他来说不仅是极大的荣耀,而且为他的前途开了一扇亮丽的窗口。他就向两位局长提出,想用半个月的时间对全县的水产资源进行一次调查,掌握全县水产工作的第一手资料,为局领导决策提供依据。两位局长击节赞成,认为他考虑工作有全局性、前瞻性、很大气,表示全力支持,并说让凯其开车下去。郑局长还和各个区镇通了电话,让各区镇的渔技员做好准备,要多跑几个塘口,把情况彻底弄清。毛娃知道吕沙洲下去调查,就向领导请求和他一起下去。局长说这是好事,跟着小吕多学点本事,为以后自己的工作打基础,这可是我向玄部长拍过胸脯的。吕沙洲觉得毛娃身上有一种很神秘的东西。一个初中毕业的农村小女孩忽然成了国家干部,还能让局长为她拍胸脯,而且县里还有个高官关注她。吕沙洲对她满脑子都是问号。
调查进行得很顺利,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吕沙洲的那些同行们见他代表局里来调查,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大家都称他局领导,说他前途无量等等。每一个区镇都有丰盛的酒菜等着他们,除去渔技员每个区镇都由分管区镇长出来作陪,整日肉山酒海,半天清醒半天醉。既然凯其和毛娃是跟吕沙洲出来的,所以每次喝酒吕沙洲都护着他俩,总是替他们喝酒。凯其很佩服吕沙洲的仗义,几天里就和他成了好朋友,对他无话不说。从凯其那里吕沙洲了解到,原来玄部长的儿子开了一家公司,选中桃花庄作种植基地,他去桃花庄考察时见到了毛娃,为毛娃的美丽所倾倒,要娶她为妻。因为他比毛娃大十多岁,毛娃不心肯,她家里也不同意。但是架不住权与钱的恫吓和利诱,就勉强答应了,只是提出必须把毛娃弄成国家干部,而且要等到毛娃的哥哥结过婚他们才能结婚。这些条件对玄家来说不在话下,便一口答应下来。吕沙洲恍然大悟,怪不得毛娃一接触到这敏感话题就闪烁其词,有时还很忧郁,她也有难言之隐啊。
第十四章 压抑感情
调查期间,由于天天在一起,吕沙洲明显感觉到毛娃对他有一种迫切的感情要求,但他一直装傻,一是因为人家很早就托左大爷提过这事,他拒绝了人家,现在再和人家套近乎有点退而求其次的意味。二是她现在是国家干部,和他不在一个层次,又是县官的儿媳,他不能也不敢有非份的想法。那天只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毛娃就很沮丧地对他说:“洲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来水产局的事早就想对你说,又恐怕你知道了更看不起我,就闷在心里不敢说。”吕沙洲安慰她说:“我咋能看不起你呢,你那么漂亮,家庭条件又好,现在又是国家干部,你若看不起我那才是正常的,你把话说反了。”她听吕沙洲这样说,显出很着急的样子,脸上像蒙上了一块红布,连脖颈都红了起来:“洲哥,你这样说不是屈人家心吗?我那年托左大爷给你提亲,你眼里有我吗?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嫌我学识浅没有小溪高雅有学问,你知道我那时多难过吗?”吕沙洲感谢她的一片真情,别人看来吕沙洲那么清高孤傲,其实他心里充满着强烈的自卑,他不得不用清高孤傲来掩饰他心中的自卑,这种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实际上是很痛苦的,可他能把这些向谁说呢?他只好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感情也有了归宿,工作又安排得这么好,不像我现在还是个临时工。你将来会很幸福的。”她不同意吕沙洲的说法,反问他:“你觉得这是一种幸福吗?你和小溪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吕沙洲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缓缓地摇摇头:“唉,我和小溪也是过去的事了!”她疑虑地睁大了眼,直到在吕沙洲的眼中证实了她的疑虑,便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温柔安慰他:“要是这样她就不是真正的爱你,你就不值得为她难过。我那时就想到她和你不会好到底,多少次都想去劝劝你,又怕你说我有想法故意跑来拆散你们。唉,我那时就是没有个‘敢’字,要不然咱俩都不会这样。”吕沙洲知道她不满意自己的婚姻,他实在不敢再这样和她扯下去,总是用别的事把她的话题岔开。有时候调查晚了,在回县城时总有在区镇工作的人要搭他们的车,这样吕沙洲就会和毛娃一起坐在后排。车里很暗,毛娃总是趁这个时候装作很疲劳,把头靠在吕沙洲的肩上,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又大胆的抓住他的手。和水灵有关系后,吕沙洲也算是个过来人了,对她传递的信息一清二楚。可是他不敢采取行动,他心里怕极了。有时候她见吕沙洲没有反应,会很用力的甩掉他的手,把头离开他的肩,脸对着窗外漆黑的夜。吕沙洲知道她生气,但他又不能向她解释。她见吕沙洲没有行动,就重新转过脸来悄悄地趴在他耳边说:你这人是木头!吕沙洲在心里高喊:我不是木头!我也需要爱情,我需要你的安慰!可是,也只是在心里这样高喊一声罢了。
调查结束后,吕沙洲准备写一个长篇调查报告。可是区里又打电话找他,让他立即回去一趟。区委组织科要编写组织史要他做主笔,农业科和经管站要他随他们搞调研,然后写一篇县委农工部要的调查,企业科要他为几个重点企业撰写广告词。面对一大堆任务他都点头答应,因为他们在吕沙洲面前都是大爷,得罪了谁都是个豁子。好在他年轻精力充沛,白天在水产局上班写调查报告,晚上回到区里的那间小屋帮他们写材料,从没感到过疲劳。但他内心深处着实替“组织上”悲哀,这些人吃着国家俸禄(在发达国家叫拿着纳税人的钱),却一个个尸位素餐、无所事事,怀里都揣着真的、假的、速成的文凭,又没有真才实学,上慷国家之慨下刮黎民百姓,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政治体制依然如故,悲夫哀哉!
吕沙洲把全县水产工作的调查报告写好后,两位局长看了都十分高兴,特别对他把毛娃和凯其的名字也署上了,夸奖他成熟,心中有数。他们立即盖了大印,专门让凯其开车送到地区农业局去。很快地区农业局简报加编者按刊发了这篇文章,地区局的局长还专门打电话到县水产局,夸奖调查写得好并对“吕沙洲同志”寄予厚望。不久,省农业厅以文件形式向全省转发了这篇调查报告,并决定和省报联合在全省开展一次农业调查报告征文活动。几天后,吕沙洲的那篇调查报告作为首篇征文在省报上加编者按刊出。一时间吕沙洲在全省农业系统和本县名声鹊起,和毛娃、凯其一起被称为全地区农业系统三大才子。那几天吕沙洲整日处在精神亢奋中,觉得上帝开始眷顾他,预示着他将从此摆脱黑暗走向光明。毛娃和凯其也很兴奋,凯其中午请他喝酒,毛娃晚上请他看电影,他们对吕沙洲感激不尽。电影结束后才晚上8点多,毛娃说晚上太早睡不着觉,要到吕沙洲那里去玩,于是他们很愉快地奔向他那间小屋。街上很静,春天的风打着旋在他们周围起舞。他们俩的皮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很响的“咔咔”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这声音把吕沙洲的情绪向更高潮处推涌。他吟诵两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毛娃仰脸看看他,动情地抱住他的胳膊。吕沙洲有些陶醉,如果这是花溪或者毛娃就是他的恋人,他就可以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可惜她已名花有主。但这不影响吕沙洲心中的激动,他全当她是他的恋人,他不愿意轻易破坏心中难得的愉悦。
来到吕沙洲的小屋,毛娃从她的小包里掏出一台小录音机,按下放音键,一曲悠扬欢快的乐曲立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回旋。在这样快乐的时刻,吕沙洲需要抽一支烟,只有抽一支烟他的快乐才能得到尽情的挥洒。可是他刚把烟盒拿起来,毛娃突然在后面抱住了他,一句温柔的絮语同时传进他的耳鼓:“洲哥,我爱你!”吕沙洲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早已就意识到会有这一天,但没料到她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有人说:事业是雷,爱情是电,雷鸣电闪才构成人生最辉煌的乐章。这一刻吕沙洲什么都有了,他这个穷光蛋,这个瘪三竟然也有如此美好的时光。毛娃把吕沙洲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她,再一次紧紧拥抱他,然后抬起脚跟把她湿润的嘴唇按在他的唇上。吻过后,吕沙洲双手捧起她的脸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她温柔地摇摇头,两臂用了一下力,表示她在用心听他诉说。“我想在这个时候突发全球大地震,那样我们就会相拥着直到永远。”她不解地问:“为啥要全球地震,只把这间屋震塌就行了。”吕沙洲说:“你不懂!全球大地震大家都不存在了,没有谁看笑话,大家都一样都到土耳其去报到。只把这间小屋震塌死的只我们俩,会有人说三道四,天底下还是不干净的。”吕沙洲停了一下把她扶坐到床上,接着说:“再说,你已经另有所属,命中注定不是我的。”她一下子就涨红了脸,急急地辩解道:“我能退掉这门亲事,只要你愿意,咱们出去永远不回来。”吕沙洲对她的幼稚报以深深地同情:“你的脑子太简单了。我们私奔了,两个家庭如何承受来自权贵的高压?特别是我家,刚刚因为我,家里才有了点社会地位,刚刚走出被侮辱、被损害、被蔑视的泥潭,我们一走还不重新陷入黑暗?我不能这样做。”她很失望,紧紧地抱住吕沙洲不松手,充满激情的说:“洲哥,你今天要了我吧!”在和她亲吻拥抱的时候吕沙洲身体里就燃烧着熊熊欲火。他毕竟和水灵有过翻江倒海的体验,没有得到过女人时那种冲动还可以忍受,做过了确实难以按耐住那种本能的强烈要求。并且,自从水灵离开他以后,这样长时间他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心里渴望得要命。可是他不能那样做,倒不是他有多么崇高的道德品质,他是不敢,用现在的话说就叫“有贼心无贼胆”。她是县官的儿媳妇、纨绔子弟的准妻子,一旦被他们发现吕沙洲占有了毛娃的初夜,他多少年的奋斗都将付诸东流。他们会将吕沙洲驱逐出他现在寄生的地方,把他的一切希望打个粉碎。到那时他和他的全家将重新回到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去,甚至比原来更惨。为了发泄他的欲望,吕沙洲拼命地抱住她,使劲在她嘴唇上吮吸,心里充满无限的悲凉。毛娃感觉到了吕沙洲的疯狂,轻轻将他推开,满面通红的解开了上衣的第一个扣子。吕沙洲害怕了,急忙抓住她的手,气喘吁吁地说:“毛娃,别脱衣服,我不能要你!”她一听羞怒交加地跺了一下脚,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蒙面呜呜地哭起来。吕沙洲不自觉地蹲在地上,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在心里说:吕沙洲你是个王八蛋、窝囊废、胆小鬼,你的胆魄呢、你的勇气呢、你的傲骨呢?你还算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吗?毛娃哭着说:“洲哥,这个事我想好了很长时间,那个人是个花花公子,玩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几次到我宿舍要和我做,我坚决守住我的贞操告诉他一定要等到结婚才行。我是想把我的童贞交给你,我嫌他脏。他把我弄来当干部,要和我结婚,实际上是因为我是农村人,将来能做一个贤妻良母,无论他在外面怎么花,我不会管他,能守好他的家,孝敬他的父母,他并不是真爱我。”吕沙洲心里刀搅一般的痛,面对秀色可餐,唾手可得的美丽少女,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要理智、理智、再理智。就像结束和花溪关系时劝自己的那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还得从自己所处的环境考虑,从自己和家庭的大局考虑。吕沙洲拿起毛巾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擦去满脸的泪水,向她说出内心的想法和难处。她冷峻地瞪着吕沙洲,恨恨地说:“你既然不要就别做得那么冲动,弄得我这样难受,你真是枉为男人!”她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说:“录音机就放在你这里吧,你不痛快的时候就听听音乐,别总是自己折磨自己。”吕沙洲心里涌起无限的感激,她对他的关心这样细腻,他拿啥去报答啊?他抓住她的手,发自内心地说:“我对不起你毛娃,你原谅我吧!”她缓和了一下脸色,替吕沙洲整了整衣服,神色庄重地说:“我以后绝不会再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要是后悔,给我一个暗示,我会让你满意,这就是我的心!”说罢,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出区政府的院子。吕沙洲一下子瘫软在门口,对自己骂道:“吕沙洲,你狗日的怎么活得这样窝囊呀?”
第十五章 偶遇知己
吕沙洲最近写了不少政论文,地区报上有个理论园地版,几乎每期都有他的文章。其实他这些文章中的观点自己一点也不赞成,都是紧跟政治形势的。然而,不这样写不行,这些文章真用了自己的观点一篇也发不出来。他之所以写这些文章主要是想换点碎银子养家。虽然是这样,羡慕他的人却很多。政办主任就是其中一个,他逢人必说这事,“小吕不简单”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地区报社那个编辑理论版的编辑是个女的,叫薛崖,30多岁,对吕沙洲的文章才情赞赏有加,经常给吕沙洲写信,给了他相当多的鼓励和支持。有一段时间,吕沙洲把给她回信当做一种业余爱好。那天吕沙洲给政办主任送一份他要的材料,见他正和一个年轻人说得来劲,看到吕沙洲进来,慌忙向他招手。吕沙洲走到他们俩跟前,发现那个年轻人很有气质,表情很傲慢。主任说:“小吕我介绍一下,这是咱区刚调来的宣传部朱言部长。”又对那个年轻人说:“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吕沙洲。”朱言点点头,伸出手来和吕沙洲的手碰了一下,带点敷衍的意思说:“久闻其名啊。”吕沙洲正要谦虚一下,门口忽然有人把自行车铃摇得震天响,原来是邮递员送报来了。主任去接报,刚拿到手就冲朱言说:“朱部长你看这不有小吕的文章。”朱言慢慢踱过去接报纸,吕沙洲也随手拿了一张。地区报上三版有吕沙洲的政论文,四版是副刊版有他一篇散文,主任拿着报不住的点头:“小吕不简单,小吕不简单。”朱言把报铺在办公桌上,一版、二版都只用眼溜了一下,三版有吕沙洲的政论文他一目十行地看了,用手点了点报纸,自语道:“应景之作。”说过反过来看四版,把身子趴在桌子上仔细地看吕沙洲的散文,吕沙洲慌忙把椅子搬给他,他不吱声眼睛不离开报纸慢慢坐下。吕沙洲对他“应景之作”四个字很赞赏,党委系统的宣传部长能说出这句话来说明他不俗,至少他和那些官油子不一样。他看完了散文把报纸往桌子另一头一掀,转脸直视着吕沙洲说:“你的文笔不错,可惜没有直抒胸臆,你抒发的东西都言不由衷。”说罢也不理会吕沙洲的反应,慢悠悠地走了。吕沙洲打心里服他,这人说话一针见血,眼睛很敏锐。吕沙洲高兴了。这几年他生活在政客们中间,都俗得很,也势力得很,他们几乎没有思想,他们的思想都在勾心斗角上。这个人与他们不同,看来是可以作一深谈的。
吕沙洲晚上从水产局回来看朱言二楼的房间里亮着灯,就把自行车放在小屋门前,去敲他的门。他开门见是吕沙洲就露出一丝微笑,说知道你会来。到了屋里吕沙洲立即睁大了眼,乖乖,他屋里有两个大书架,里面满满的都是书。吕沙洲过后想当时有些失态,没容人家说话他就欣喜地喊了一声好家伙你有这么多书!可在当时吕沙洲这一声似乎拉进了他们的距离。吕沙洲喊过以后他就一改脸上冷漠的神情,热情地说以后要看书尽管来拿。他有点不修边幅,屋里也很乱,横七竖八都是东西。他掏出烟递吕沙洲一支,吕沙洲慌忙掏烟给他说我的烟孬没好意思拿出来,他立即把手里的好烟丢在桌上,结过吕沙洲的孬烟,同时说了一句:“你怎么也这么俗?”吕沙洲没弄清他的意思,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他说我搬书来上班时人家都说我迂,很有点看不起的意思,你是第一个赞叹我有书的人。吕沙洲说书就是财富呀,我不知道离了书怎么打发漫漫长夜。他们一下子聊到深夜,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通过交谈吕沙洲了解到,他是一所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分到地方后由于没有给有关领导烧香,没有留在省、地,也没有留在县里,组织部门把他放到城关区,他觉得有些屈才。听了吕沙洲的遭遇,他很感慨。他说你应该得到重用,这样你发挥不了作用,和你相比我已经算是幸运儿了。吕沙洲说朱部长,他马上冲吕沙洲摆手说什么部长,在中国最容易做的事就是当官。我们在各方面都是平等的,你就叫我朱言我就叫你吕沙洲,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吕沙洲一下子就挺直了腰杆,觉得要是世界上的人都像他这样多好啊!他有些观点很深刻,如:报纸上经常说我们党的干部权力是人民给的。他说为什么总是要不断提醒官僚们“牢固树立权力是人民给的观念”?那是因为权力不是人民给的,权力是谁给的?是上级给的,是比自己更大的官给的。因为权力不是人民给的,所以他们不会为人民着想,他们只能为上级着想,为上级服务,上级满意了就会升官,人民满意不满意不影响升迁。如果权力真是人民给的,不要提醒他心里明镜似的,人民不满意了就会收回权力,再大的官也保不了他。后来吕沙洲仔细想想他的话不无道理,吕沙洲对他看问题的透彻是很激赏的。可见大学是丰富人思想的地方。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他也对吕沙洲激赏有余,说你要是能上大学简直了不得。他说我原来以为把我分到这样一个偏僻落后的地方,那些小官僚们肯定都是愚昧、庸俗、浅薄的家伙,没想到在这滚滚尘埃中竟蜷伏着你这样学识渊博思想深刻的人,看来荆棘丛中也栖鸾凤。
从这天以后吕沙洲经常在晚上去他那里借书还书,然后就是海阔天空地神聊。古今中外的政治、历史、经济、文化甚至风土人情,都是他们的话题。这使吕沙洲想起了一句名言:如果你在一群鹰中间你也会成为一只鹰,如果你在一群麻雀中间你就看不到海阔天空。在半年的时间里,吕沙洲如饥似渴地读了大量的书,写了大量读书笔记,朱言的藏书被他读去了大半。朱言惊异于吕沙洲读书的惊人速度,敏锐而深邃的悟性,经常自己掏钱购买大量新书借给他读。朱言了解吕沙洲的爱情经历后,表示很敬佩毛娃,他吕沙洲说:“一个农村出身知识不高的女孩子,愿意放弃荣华富贵与你私奔,其胆量和气魄令人钦佩。而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你却做不到,特殊的人生际遇和特殊的生存环境塑造了特殊的你,使你在清高孤傲中表露出无限的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