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的骑士
喊杀声与马蹄敲击地表的声音充满了整个世界,泛着血腥味的强劲盾击如同一柄冲击而来的沉重撞锤,轰的一声撞在了他那高挺而又脆弱的鼻骨之上。
强烈的酸涩感瞬间浮现,却又迅速被剧烈疼痛所代替。
这并非是灾难的终点。
撞击的巨大力道让他不由自主跌落马下,但因为一只套在小腿上的马镫束缚,他并未完全脱离身下枣红色战马,而是头朝下的被狂暴的战马拖着极速奔驰。
全副武装的身体倒立耷拉于奔马身侧,带着钢铁半盔的脑袋在湿腻的泥浆地上打滚哀嚎,浑浊的泥腥味因为鼻部受损而稍显朦胧,眼睛同样痛的睁不开,只觉身侧有十多位骑手蜂拥掠过,可能是敌人,但也许是自己人。
他如此想着,下一刻就无暇顾及于此。
隐约的嗖嗖声响起,然后,马倒了!
伴随着马匹的呜咽哀嚎,伴随着重物倒地带来的巨大力道,他倒着的双腿迅速被挤压的扭曲变形,最终仿佛筷子一样,咔的一声从中折断。
歇斯底里的痛苦尖叫尚未诞生于喉咙就嘎然而止,瘫倒轰鸣声下,枣红战马身上披着的轻链甲与他一身银锁甲激烈碰撞,凶狠力道来袭,一整排肋骨因此而断,呼吸因巨物的覆盖而沉闷,同时又因断掉的脖子而断断续续。
眼前一切迅速变得黑暗无比,武器交击、迎风抖动的黑色三头龙旗,骑手们奔驰而过的轰隆隆声、尖叫、大笑、惨嚎、狂吼、求饶……
一切的一切统统从战场上剥离,此时唯有疼痛才是他真正的敌人,面颊、脖颈、心脏、全身上下、那无处不在的痛,疯狂、尖锐、残忍、难以忍受……
他败了!
并不清楚具体何时被这恐怖的敌人击败,但随着黑暗被掀开,随着世界转换,由乱变静,随着塔楼卧室内一个熟睡小男孩尖叫着从羽毛床上坐起身并大口喘气,失败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
噔噔噔的脚步从房间门外响起,紧接着就传来一阵敲门声:“蓝礼小少爷,你没事吧?”
声音透过房门,显得闷声闷气。
“没事,只是一个噩梦!”
压抑着的沙哑声音回应着仆从,却又仿佛在劝说自己。
可惜,话语因故意控制而正常,但只要低头看去,就能发现他抓紧银灰色被褥的一双白皙小手以及两条胳膊正在无法控制的颤抖着,痉挛着。
门外仆从显然看不到这些,于是噔噔噔的声音复又诞生,并迅速远去。
被叫做蓝礼的男孩并未多理会这点,而是一直低头盯着身前双手。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眸中仍旧残留着“噩梦”所带来的痛苦神色,但伴随着一种奇妙变化出现,他的双手,以及与双手同颤的心脏却迅速平稳了下来。
【种族等级:LV1】
……
似乎从眼前飘过,却又似乎只是一种特殊的明悟,当这段信息被大脑捕获后,他因此轻吁了口气。
“假的,没错,都是假的!我还活着,我没有被自己的马给压死,更不是一个成年骑士……”
喃喃着,他仔细感受了一番,不久之前那汹涌的痛苦真的已经消失殆尽了,唯有残留在记忆中的错觉仍在困扰着他。
但那并不真实。
他默默安慰着自己,却又不确定似得将脑袋转到身侧床头柜处。
老橡木材质的低矮床头柜上面摆放着几颗装饰用的绯红色石榴石与月长石,一根融化一半的白蜡蜡烛,以及一面来自狭海对面,密尔产的镀银圆镜。
伴随着他的注视,圆镜清澈的镜面中映出了一张秀气的孩童面孔,不过四五岁大小,黑发蓝眼,静静与他对视着,泛血丝的目光充满审视。
另一段信息因此浮现。
【纹章学LV6】、【语言LV1】、【礼仪LV1】
……
梦里是没有这种数据化能力的,于是他彻底放下了心,周围被忽视的一切因此迅速涌现而来。
这是一处宁静娇小的卧房,光线暗淡,厚重的棕木房门距离床榻不足两米,堆积黑灰的壁炉静静嵌在床对面墙壁,与床尾只有一腿之隔,其上空白处挂着几条做工精美的淡金色织锦,绸缎表面纹绣着拜拉席恩家族的宝冠雄鹿标志以及家族往昔的一些丰功伟绩。
拜拉席恩家族是一个古老而又充满荣誉的家族,位列坦格利安王朝八大封建大贵族之一,所以也不难想象织锦上面的画作如何夸张。
只是蓝礼并未将视线驻留在那上面多久,瞥了一眼后,就将目光挪向了左手侧的窄小窗户。
一束阳光从窗户的玻璃外投射而来,纤细明媚,照亮临近一块地板,却也笼罩出一片肉眼本不可见的漂浮灰尘。
此时他位于家族风息堡的巍峨塔楼内部,位置很高,乃至越过光芒的视线中除了阳光外就只有一片朦胧的天空。
但一股奇特的香味却隐隐从窗外飘荡而来,香味古怪,仿佛墨水与羊皮纸交融而形成的书香,却又隐隐有股子焦糊味道。
于是蓝礼掀开银色丝质被褥,套上羽毛床侧面地板上的鞋子,只穿了件单薄的黑天鹅绒睡衣就踏步走向窗口。
稀疏的琐碎声响伴随走路而不断响起,那是地板上铺着的一层灯芯草席子作祟,平时蓝礼总嫌弃走起路来这东西有些太吵,不过此时他已经基本将之忽略了,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的目标上。
嵌入墙壁内部的窗口位置不低,身高不大够得上,于是他搬过附近一张长条凳爬了上去,这才将窄小的方形窗户推开。
伴随着嘎吱声音,被阻拦在外的轻风登时顺着窗口吹了进来,海鸥声阵阵,咸咸的海风吹起他炭黑色及耳短发,风中裹挟而来的寒冷激起他白皙胳膊上一片鸡皮疙瘩。
目光越过塔楼下的庭院与一片神木林,放眼望去,晨雾笼罩城墙外的大海,将那本该广袤的海洋景象覆盖的模糊不已。
更远的地方,朦朦胧胧的船影缓缓荡漾于雾气深处,并非一条两条,而是几十上百。
它们队形整齐,从海面包围高耸悬崖上的临海城堡,看起来如同迷雾中悄然隐匿着的一群黑骑士,策马昂扬,长枪瞄准敌人,只待号角声响起就要发动冲锋——目标正是风息堡。
拜拉席恩家族的家主,也就是他现下长兄劳勃·拜拉席恩此前掀起了一场针对王室坦格利安家族的叛乱,结果刚刚起步就被他们西边的好邻居,效忠王室的河湾地领主提利尔家族打了个当头一棒,被迫远离自家领地消失的无影无踪,家族的风息堡也因此受到了河湾地士兵的围困。
只是他们距今已经围了大半年,还是没什么动静,教导蓝礼的克礼森学士声称风息堡几千年来从未被攻下,提利尔家显然也知晓这点,所以才只围不攻,以期城堡内补给耗光,活活饿死他们。
蓝礼不清楚这种说法正确与否,也没兴趣深究,因为如果不出意外,这座城堡会坚挺到最后一刻,直到劳勃·拜拉席恩一锤子将坦格利安王朝的继承人砸死,成功篡夺铁王座。
当然,他也不敢肯定这点,虽说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世界,但具体会不会按照记忆中的情节发展,却是谁也不敢保证的事情……
塔楼高耸,但卧室位置所限,此时蓝礼的视线只能看到临海一面,而那也没什么好看的。
于是他转移了目光。
高塔后方隐隐有士兵呼喊声音响起,可能在日常训练,也可能是有人发表讲说,伸脖子朝下看去,楼体根部的庭院内此时正有两道人影面对面交谈。
距离太远,听不到任何话语,高度原因,他们看起来也像是两只小蚂蚁,一黑一灰,不大起眼。
然而蓝礼却能够清楚的辨认出他们是谁。
风息堡的克礼森学士,以及教头加文·威尔德。
克礼森学士日常教导他贵族子嗣一些必要的学识,而此时距离教学时间已经不远。但蓝礼那湛蓝的眼眸看向的却是学士对面站着的风息堡教头。
似书香,却又有些焦糊的味道就是从这位身上传出来的。距离太远,眼下这点其实难以辨认,但香味早就已经存在了。
身为拜拉席恩家族的第三子,尽管岁数还小,但有时候蓝礼需要和教头在一个厅堂吃饭,所以他对此很肯定。
那么问题来了,正常人会散发出这种浓郁的,跨越如此高度的特殊香味吗?
或者说不正常的,真的是威尔德教头吗?
靠在窗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仿佛酸涩与疼痛感仍旧存在一样。
男孩抿了抿嘴。
他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进入这个印象中非常残酷的世界,投胎成为拜拉席恩的,成为蓝礼之前的许多事情也颇为模糊,但目前异常却很明显。
莫名其妙的香味、随着注视而隐隐浮现出的独特“数据”、以及最重要的——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那种“梦”。
2 纹章学
当克礼森学士与人结束交谈,气喘吁吁的顺着石梯子爬上来时,蓝礼已经离开卧房,来到与他房间挨着不远的学士居所中等候,他也不复刚才一身睡衣的模样,而是穿好了正装——
黑色羊毛裤还是半年前裁制的,穿起来有些小了,以至于当他起身相迎时,不自觉的就露了点脚踝。
克礼森学士倒是没发现这点,他反而开口夸赞了一句男孩身上的天鹅绒上衣颇为合身,就是颜色挑选的并不合适,色彩与裤子相同,再加上那一头漆黑如墨的短发,整体一身黑,看起来更显瘦小。
“能够自己动手穿衣服而不用麻烦仆从,这点无法挑剔。但孩子,别忘了你还不到五岁,适当接受仆人的帮助与建议才是正确的做法。”
学士以这句话结束了见面问候,随后抱着一本厚重的羊皮书坐在了房间靠窗户的一张隔板小桌侧面。
蓝礼遂坐在他对面,清澈眼眸好奇的瞥了眼对方放在桌上摊开的书籍,随即眨了眨眼。
“又是学纹章啊……”
“是学习贵族家史,辨别通用语词汇,顺便了解领主老爷们的纹章。”坐稳的老学士回答,长满老年斑的手将书翻到后边某页,仔细抚平书页的一丝褶皱后,他正式开始了教导。
塔楼内房间的格局基本相同,不过克礼森学士的房间窗户要比蓝礼卧房当中的大一些,充足的阳光从两人身侧窗口照映而来,将旧黄羊皮书页表面那一枚枚小而精致的黑色通用语字符点缀的仿佛有种神圣气息,书页左上角或者中央处那一幅幅精心画上去的纹章图案更是加重了这种气息的散发。
孩童声音纯净悦耳,老人话语和蔼稳重,除了一老一少的声音外,房间没有其余杂音。沉寂的金属器皿与杂乱的玻璃罐子静静点缀周围,不远处一张书桌上摆着一本半开的黑色羊皮书,墨水瓶中插了根羽毛笔,其中散发出的独特气味让蓝礼隐隐有种那似乎是什么山珍海味的错觉。
之前这里有一群黑渡鸦,吵吵闹闹的非常聒噪,然而随着围城展开,它们大部分已经被放出去请求援助了,少部分没放出去的也渐渐看不到身影。
蓝礼猜测老学士可能将它们统统资助给了城内的胖大厨——最近午餐总有一股子鸟粪味。
值得一提的是,当前风息堡内没有早餐与晚餐的存在,食物稀缺,此地所有人只有一餐可吃。
“海绿色底上的一只银色海马。”
“潮头岛的瓦列利安家族。”
“家族箴言。”
“古老,真实,勇敢。”
“他们的历史。”
“起源自消亡的瓦雷利亚自由堡垒,曾为驭龙家族,与王室坦格利安家是盟友关系,并追随坦格利安迁移至维斯特洛大陆……瓦列利安家族历代最优秀的人物是二百年前被誉为海蛇的科利斯·瓦列利安伯爵,他的船队曾航行至已知世界的……”
……
克礼森学士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但身体看起来仍旧硬朗,只有灰羊毛长袍下的背部略显佝偻,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精气神,开口说话时,那双灰棕色的眼眸炯炯有神,似乎充满了智慧。
每翻一页,老学士都会先开口讲解一番,然后再让蓝礼重复他刚刚讲过的话。
蓝礼并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但好歹有成年人的心智,所以学起这些来还是比较快速的。同时也不知道是否错觉,他总感觉自己今天的记忆力分外的好,乃至于对面老人表情愈发满意。
“我真该建议劳勃送你去旧镇学习,是的,我应该这么做,如果他在这里的话。孩子,你天生就是一个当学士的料,甚至有机会成为一名博士!”
蓝礼对当一个中世纪的博士丁点兴趣也没有,特别是他还知道学城的学士不准结婚生子,所以闻言没接这茬,而是指着书上一头吊缚在横杆之下的棕色死鹿转移了话题。
“这个亨特家族和我们有仇吗?”幼童特有的清澈声线泛着疑惑。
“为什么这么说?”老学士奇怪地问,说完又看了眼纹章才反应过来,不由哑然失笑。
“这只是个巧合,况且拜拉席恩家的鹿是黑色的,可不是棕色。”
蓝礼哦了一声,随后突然又问:“那黑龙与红龙呢?”
“黑龙和红龙?”
“三个头的龙,一黑一红,红色的是坦格利安家族的族徽,我知道。黑色的又是哪个家族?”
这问题让老学士怔了怔。
“三头黑龙?”
“是的,红底上的三头黑龙。”
“那是黑火家族的家徽,一位高贵私生子设计了它,取自坦格利安家族纹章的反转。但最后的黑火已经在21年前死于石阶列岛,御林铁卫,无畏的巴利斯坦爵士亲手杀死了他。”
老学士说罢奇怪地问:“这本书上可没记载黑火家族,你是从哪看到的这纹章?”
“我忘记是哪本书上见到的了。”
“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孩子,你得说真话。”
“我说的就是真话呀。”四岁小孩很难像蓝礼这样熟练的糊弄人,看起来还一本正经。然而对他性格多少有些了解的克礼森学士却没有被蒙住。
“我不认为这座城堡里还有哪本书是我没读过的,孩子。”他强调:“而那些毫无意外,都没有记录过黑火家族。”
学士的表情意味深长,可惜他的话语并未让男孩露出马脚。
“好吧,克礼森师傅,我坦白,我记得是哪本。”蓝礼低头,似乎充满惭愧:“但那是史坦尼斯房间里的书,他不知道,我偷偷跑进去的。”
说着,他又略显“胆怯”地补充了一句:“克礼森师傅,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他脾气那么坏……”
“他是你二哥,孩子,你不用害怕他。”
老学士叹道:“而且他脾气其实也不坏,他只是——只是有点不善言辞,没错,是这样的。”
拜拉席恩家族的次子史坦尼斯是个孤僻的人,三兄弟中属他最冷漠,除了侍从外,一般情况下也没谁敢靠近他的房间,老学士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关于撒谎这个话题就这么略过去了。
然而蓝礼并未对此沾沾自喜,反而因为刚刚得知的信息而在接下来的教学当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为什么自己会梦到红龙与黑龙的战争,继而被一个消亡于历史已久的黑火杀死呢?
他纳闷。
或者说,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被一个黑火家族的骑士杀死?
他从未了解过黑火家族,关于当前世界的先知先觉也只是脑子里朦朦胧胧的一些印象,而那其中根本没有所谓的黑火。
一无所知,又如何会梦到?
况且还不是一次……
“西境兰尼斯特家族的箴言是什么?”
对面传来的提问语气温和正常,并未让蓝礼升起多少警惕之心,于是他下意识地回答:“兰尼斯特有债必——”
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眨了眨眼,男孩看起来有些无辜:“听我怒吼?”
“在学城,很多见习学士都曾掉入这个陷阱。他们总希望从书籍中找到一些更有深度的知识,却对浅显的常识不屑牢记。”
蓝礼闻言有些窘迫,不过老学士并未深究于此,而是摆了摆手。
“围城让我们失去了外界的消息,但劳勃已经在盛夏厅证明了他的勇武。况且就算战争对我们不利,这个问题也不应该是你考虑的。孩子,你有天分,心智也远比寻常孩童成熟,但我很难说这是优点还是缺陷。我看着你二哥长大成人,他寡言又孤僻,是个缺少童年的人,我为他感到悲伤。可你呢,尽管时常欢笑,却比他更——”
突然间他似乎醒悟自己不应该在一个四岁孩童面前说这些话,于是抱着歉意地闭上了嘴巴。
只是那张遍及皱纹的苍老面孔上仍旧残留着一丝悲哀与忧虑。
克礼森学士是个好人。蓝礼明白这点。
学城出身的学士在政治方面一向保持中立,他们服务于城堡,而不是某个领主。所以就算风息堡被攻陷,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老学士仍旧对拜拉席恩家族忠心耿耿,且毫无保留地为这个家族,以及家族中的每一位成员担忧。
“我只是很饿了。”他试图转移话题。
这是句假话,但也并不是撒谎。他确实很饿了,只是成年人的思维让蓝礼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吃饭时间还没到。
学士闻言张了张嘴,随后叹气。
“你知道史坦尼斯定下的规矩,食物也确实不多了。好孩子,忍耐些,我们学完最后这几页,估计也就到了吃饭时间了。也许我该考虑通知厨房准备些好东西?瞧,你又学完了一本书,这岂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蓝礼对这句话不能更赞同了,只是这也让他想到了记忆中某件即将发生的事,或者说,某个即将到来的人。
他不知晓劳勃·拜拉席恩推翻坦格利安王朝的过程是什么样的,关于风息堡被围困这件事同样也无甚了解。他对此唯一有了解的就是一个叫洋葱骑士的家伙。
没记错,那位就是在这场围斗当中冒险运来了一船洋葱进来,解决了城内饥荒,事后才被封为的骑士。
“不可能只有洋葱吧,吃洋葱怎么可能管饱呢?那还会有什么?会不会有几箱培根?要是有几只阉鸡就更好了……他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每次挨饿蓝礼都会想到那位洋葱骑士,只是期待的食物各不相同,然而没多久他就没空理会于此了。
伴随着老学士讲完纹章书最后一页,伴随着干枯手掌合上书本时的咳嗽,以及起身时椅子滑动地面带起的刺耳声响,和学士一同时起身的男孩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迅速加快,甚至那剧烈的响动将周围一切声音压制的非常微弱。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却异常的清醒,不由自主的,关于纹章学的知识迅速从脑海中流淌了个遍,最后全部收敛隐匿而去。
蓝礼心中有所明悟,于是转头看向不远处长搁板桌边缘摆着的一面镜子,那沾着风干鸟屎的模糊镜面上因此映出一副瞪大双眼的孩童面孔。
同样也浮现出了一行如迷雾般的,从未出现过的“信息”。
……
纹章学等级提升至LV7,衍生特性:【通灵纹章】
3 绿乌龟
老学士吩咐厨房准备的好东西其实并不算多好:一小份大麦面包、一角有些发硬的奶酪、一颗干瘪的青苹果,一小份黄油煮芜菁,以及一碗浓浓的,散发着一种古怪腥味的肉汤。
“这是啥肉?”旁边传来一道嗓门很大的疑问。就见左手边一个穿着淡黄色薄衬衣的圆脸胖墩正用他那黑漆漆的小眼睛瞪视着身前浓汤,屁股不安地在长凳上挪动着。
“不会又是老鼠肉吧?”
蓝礼右手边另外一个金红色头发的瘦弱小孩原本正握着餐用匕首扒拉着浓汤中漂浮的几颗豌豆,听到这话动作也突然迟疑了起来,目光怀疑地看向坐在长板桌对面的老人。
“这当然不是老鼠肉。”小房间内,克礼森学士用一种和蔼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三个胖瘦不一的小男孩。“城堡内已经没有老鼠可抓了。”
穿黄衣服的小胖子来自绿石堡的伊斯蒙家族,拜拉席恩三兄弟死去已久的母亲正是出自这个家族——因为岁数相当,他一年前被送来当蓝礼的玩伴。
另外一个瘦小的金红色头发男孩则来自黑港的唐德利恩家族,风息堡被围困时正巧在城内,自然也就没办法出去。
他们都是风暴地领主拜拉席恩家族的封臣子嗣,同时也都是克礼森学士认为很不错的孩子。源于蓝礼那种特殊的“孤僻”,围城期间,一有机会学士就会给他们制造聚在一起玩耍的机会,眼下就是一例。
然而……
“如果蓝礼少爷需要,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位经验丰富的修女,来教导你餐桌上的礼仪问题。”
两个小孩顺着老学士的话语将注意力看向了黑发男孩,发现这位正如梦方醒般地收回一直看向身旁胖墩的目光,转而一脸无辜地眨着眼睛。
“我很抱歉,”他吐了吐舌头,道:“但它看起来很有趣。”
伊斯蒙家族的纹章是绿底上一只更绿的海龟,平时就很惹他注意,但眼下原因自然并不单纯。
只是这点不能与旁人讲。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小胖子闻言立即拍了拍衣物胸前绣着的家徽,并大声说道:“它们不仅很好看,而且还能吃!一到涨潮的时候吃都吃不完。我祖父说只要我们吃得多,生下的儿子早晚都会和它们一样成群结队!”
说罢,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朝后侧了侧身,越过蓝礼看向对面男孩:“讨厌鬼贝里,你们家的黑港肯定不总打雷,不然怎么会只有你一根独苗?”
唐德利恩家族的家徽正是黑底上一道分叉的紫色闪电,和几颗闪烁的四芒星。
“那是因为我爹死的早。”对方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多理会他,而是低头盯着自己那份浓汤,皱着眉头问:“这汤不是老鼠做的,又会是什么?”
“是猫肉。”
老人还没开口,已经不再分心的蓝礼顺口回答道:“城堡里的马和骡子早都吃光了,连我大哥养的几条猎狗和鹰也不例外。克礼森师傅的乌鸦前阵子就已经看不到影子了,外面那群人连只苍蝇都不肯给我们放进来。算来算去,除了那几只用来抓老鼠的黑猫,不可能还有别的。”
“聪明。”学士赞同地点了点头,于是两个小孩放心的松了口气,征得学士同意后开始大吃了起来。
只是蓝礼对此却敬谢不敏。
他可没忘记自己不久之前还亲手摸过城堡里的那几只猫,而且源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他对吃猫肉天然就很抗拒。
“我可以把我的这份肉汤送给乔米吗?”
乔米是蓝礼的贴身仆从,平时负责照顾他衣食起居。
老学士一听这话有些愣神,“为什么要送给他?”
“我吃的再饱也没办法帮忙守城堡,但乔米有这个能力。”蓝礼一本正经地回答。只有小孩子才会承认自己挑食呢。
经验证明,一个虚伪的孩子总是能很轻易达成自己的目的,此刻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反而有了一些“额外收获”。
老人就对此满脸欣慰,而旁边那个金红头发的贝里·唐德利恩闻言更是一脸沉思,紧接着就将身前浓汤推开,站起身来,甚至连其他的食物也不打算吃了。
“我也要将我的这份送给史坦尼斯大人,他会比我们更需要它们!”
他如此宣称,似乎从蓝礼的话中体悟到了某种美德,满脸的严肃认真,学士劝了他好半天,这家伙才勉强坐回去,低头不情不愿地啃起了粗面包。
“你们不想吃,可以都送给我吗?”小胖子充满期待地询问,结果没人搭理他。
……
蓝礼很饿,所以虽然自己身上某种变化在深深吸引着他,但这却并不影响他填饱自己的肚子。
猫肉汤被他成功送了出去,但其他的食物他倒是照单全收了。口感粗糙的大麦面包、甜腻泛苦的奶酪,如汤食一般的黄油煮芜菁……
芜菁很好吃,这长得像萝卜一样的玩意在记忆中俗称大头菜,不过经过处理后吃起来倒像是土豆,松软可口,绵韵悠长,而黄油煮进芜菁中的淡淡奶香味则伴随着这股绵长感触缭绕于鼻翼和嘴巴当中,久久不肯散去。
直到他将自己那份蔫苹果给吃掉之后,这股绵长的香味才从唇齿间悄然消散,让他颇感怅然地叹了口气。
一顿午餐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中途老学士却因为有人召见而匆匆离去,许久不见返回,没人管束的三个小孩子吃完饭后一时有些茫然。
瘦竹竿一样的贝里提议去庭院当中瞧瞧有没有骑士做训练,小胖子埃林则认为去神木林里面玩城堡游戏更有吸引力,但贝里认为神木林的树上有鬼脸,很恐怖,所以坚持不去。
蓝礼对此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复又盯着小胖子前襟的那只绿海龟一顿猛瞧。
在旁人眼中这绣在衣袍上的纹章很正常,不过是绿底上趴着的一只深绿海龟,由染色的丝线构成。但在他眼中,这只海龟却是会动的!
原本它四肢抓“地”一动不动,但变化发生后它却用力挣脱身上那似乎很沉重的龟壳,仿佛赤裸小人一般地蹲下身来,龟脸憋红,在绿底地面留下了一点黑色痕迹,随后复又钻进“衣物”当中,继续回到最初趴着不动的模样。
这样原本正常的纹章就变成了绿底上趴着的一只深绿海龟,以及它旁边一个形状惹人遐思的小黑点。
如果此时停止观察,那么就不会再有新变化发生,但当蓝礼继续看下去时,刚刚发生的一切却会又奇妙地重复浮现。
爬行、蹬掉龟壳、蹲起,出现第二颗小黑点。缩进龟壳、爬行、蹬掉……
绣在衣襟上的线条接连蠕动翻滚,仿佛是一部由染料和线条构建成的简短默剧,重复播放,看的人愈发茫然。
直到被他盯着的小家伙有些不自在。
“改天我会邀请你去伊斯蒙岛上面吃海龟的,我会这么做!”胖墩大声告诉蓝礼,结果面临的却是对方充满探寻的目光。
“你是不是……没揩屁股?”
这话让小胖子愣住了,继而圆脸飞速涨红,嗓门也不大了,反而变得结结巴巴。
“瞎,瞎说!伊斯蒙家的埃林拉屎从来都有揩屁股,不信,不信你去问佩特!”
佩特是照顾埃林起居的一位仆从,然而情急之下小胖子显然忘记了自家仆从是个哑巴这件事。
傻子都能看得出他在撒谎,但蓝礼并没有拆穿这厮的兴趣,因为他心思早已飘到了别处。
通灵纹章……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自己这个特殊能力,一时间没再说话。
小胖子见此暗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就发现瘦竹竿正在一旁朝他挤眉弄眼,于是瞪眼大叫:“讨厌鬼贝里,你看我干什么!”
“别叫我讨厌鬼,你才是讨厌鬼。”
“就叫,我就叫!”
“那我就叫你臭屁股,臭屁股埃林!”
……
他们吵吵嚷嚷着,却发现一直很安静的黑发男孩突然转头朝着屋外走去,
“蓝礼,你干什么去?”瘦竹竿见此忙问,顺便摆脱胖墩气急败坏的目光。
“我去找威尔德教头。”对方回答。
4 消失的漩涡
风息堡的教头加文·威尔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有着一头蓬松棕头发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袭煮沸皮甲与粗马裤,循着香味找到他时,这位正站在马厩边缘,与三位全副武装的骑士交谈着什么。
只是当蓝礼带着两个小伙伴以及贴身仆从们跑过来后,他们就适当的停止了对话。
“中午好,加文爵士。”蓝礼率先开口。不知道是否错觉,他感觉对方那双蓝眼眸看向自己一行时有些警惕,那三位骑士也在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了。
贝里与埃林同样也朝教头打了声招呼,对方客气回答,并问及来意。
于是瘦竹竿就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我们想向您请教骑士之道!”
这句话还没获得回应,胖墩埃林就抢着大声说道:“还有纹章,克礼森师傅从没和我们说过向您这样被分成四瓣的纹章!”
实际上老学士有教导这些,只是他从没跑去听讲过——这家伙也就最开始与蓝礼一起学了一阵子,后边就谎称头痛,撒丫子不干了。
蓝礼没说话,因为他想说的都已经被说了出来。所以他就干脆的一言不发,仰着头看向威尔德教头胸前绣着的纹章标志。
尽管身为拜拉席恩家族的家臣,但与仆人们不同,加文·威尔德属于贵族出身,所以他能够保有威尔德家族与自己的私人纹章——金色底色上的四条蓝绿色大漩涡。
“骑士?纹章?”中年教头闻言揉了揉腮帮子,含糊其辞地道:“规矩是七岁后你们才被准许接触初步的骑士训练,所以小子们,从哪来回哪去吧,现在还不到时候。至于纹章?七层地狱啊,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跑来问我这东西的!”
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说完话就似乎想转头离开了,于是蓝礼适当开口询问:“那为什么会是你呢?”
“什么?”教头动作一停,遂低头朝他看去。
虽然都是小孩,但他显然不可能像无视其他两个那样对蓝礼的问题视而不见。
“克礼森师傅说,城堡内负责训练骑士的教头一般都会用经验丰富的老骑士担任。”蓝礼眨着眼睛说着,小脸上的表情充分表明了童言无忌这个记忆中词汇的含义,“可你看起来很年轻。”
“那是因为我亲手打败了三个你口中那种经验丰富的老骑士!”中年教头不乏傲然地回答。
“石盔城的泰陀斯·史文爵士、夜歌城的莫顿·卡伦、以及铜门城的私生子塞德克·风暴。他们固然手段高明,但我的剑使的比他们更好!”
“我知道私生子塞德克。”瘦竹竿闻言满脸惊奇:“他曾经在边疆地一人独斗三个多恩强盗并杀死了他们,您竟然能打败他?”。
“他是个难缠的家伙,但没错,是的,我打败了他。”教头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意。
“您是怎么打败他的?我见过他,在岑树滩的一次比武大会上,他当时……”
蓝礼已经将他们的对话忽视掉了,因为与中年教头近距离接触,本就浓郁的独特香味变得有些扑鼻,特别是当这位嘴巴一开一合说话的时候。
这也自然加重了他想要探寻个究竟的心思,不过往昔对此他研究已久,却始终没什么头绪,所以现在他直接将心思全都放在了自己新获得的能力上面——那仰头专注盯着对方胸襟的模样倒是像在专心听讲。
起先他的注视并没有发生特殊情况,但当时间过去了四五秒,周围环境却突然变得有些虚幻朦胧,连交谈声都显得微弱了许多。似乎无声无息间,纹章与蓝礼之间搭建起了一条特殊的通道。
而随着这“通道”形成,那原本静态的漩涡图案就渐渐发生了变化,隐隐的,四条漩涡仿佛活了一般旋转着,朝着纹章中央处的分隔点飞速钻去,蓝绿色彩混合搅动,最终所有构成漩涡的染料颜色全部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片空白的金色纹章底。
交谈仍在继续,立志想要成为骑士的贝里·唐德利恩对于这位城堡中负责教导武艺的中年教头非常感兴趣,问题接连不断。
而一边的胖墩埃林也不甘示弱,但他年纪没有贝里大,往常也可能对骑士什么的关注不多,自然问不出一些在他看来很是深奥的问题,于是干脆就着纹章这个话题频繁插话。
“为啥是漩涡?”
“也许天上诸神会知道这是为什么,你要明白,小子,威尔德家族在伊耿征服以前就堪称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了。”
“那为啥是四个漩涡?”
“因为我在家族中排行老四。”
“它是怎么跑到衣服上的呢?”
“这……用针线?或者木头机器?也就那么回事儿。小子,别再问我这种问题了,我难道看起来像是个学士?”
“那可能会是画上去的吗?”
“画上去?这怎么可能!?”
“听说多恩人就很擅长在衣服上画东西呢。”
“多恩人还擅长操绵羊嘞。”教头嗤笑了一声,随后摆了摆手。
“好了孩子们,到此为止了,你们应该明白,我可不是一个闲人。”
他说完就转身直接走开了,留下两个因为他的话而陷入惊诧中的小家伙,以及一个若有所思的黑发男孩。
“多恩人竟然操绵羊?”胖墩瞪大双眼望着中年教头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尽管他岁数还小,但这个世界的人普遍早熟,一些东西就算不完全明白,也算是略懂一二。
“他们为啥要那么干?”
“哪有那么多为啥,多恩人什么都干,什么都干得出来。”领地处于风暴地边疆,与多恩是邻居关系的唐德利恩对此更有发言权,说起多恩人来也是一脸愤恨外加鄙夷。
七国当中(古时旧称),风暴地与多恩领一向是世仇关系,风暴地边疆的一些贵族更是与多恩势如水火。
最近这些年两方倒是有所缓和,但从前,特别是七国并未统一,还是六国的时候,边疆地所发生的惨案可谓是多不胜数。
也就不难想象他们平时会如何互相诋毁对方了。
“多恩那么热,可能有绵羊吗?”回过神来的蓝礼好心提醒了小伙伴们一句。
说话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乃至于声音显得有些含糊,不过却也不妨碍两个小朋友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对啊,多恩是沙漠唉,根本不长草,绵羊吃什么?”胖墩因此回过味来了,并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向贝里,似乎在质疑他刚刚的不懂装懂。
“这……谁会关心这种无聊问题。”瘦竹竿有点脸红。他其实也没细想,听到多恩人时下意识就开始往他们身上倒脏水了。
“而且绵羊那么多毛,往沙子上一站,热都热死啦。”胖墩对这个问题纠缠不休。
“没准死之前它们还会抱怨两句它们的多恩主子哩。你们为啥养俺?你们不晓得俺是不吃沙子的吗?你们是不是故意——”
“你能闭嘴吗!”
“故意把俺养在沙子里,好方便陷害俺?”
……
小孩子就是话多。
蓝礼一边听他们对此的争辩,一边带头朝着塔楼方向走去。
教头走掉了,他自然没办法继续观摩下去,而可能是因为短时间内连续发动了几次这能力的缘故,眼下他竟然感觉有点犯困。
不过尽管注意力总忍不住发散,身体本能的想要让自己躺下歇息片刻,但他仍旧努力提起精神来琢磨刚刚所见到的现象,或者说预兆。
四条消失的漩涡?
消失,或者说钻了出去……
这代表着什么?
一路上蓝礼不断思考,小脸皱成一团。
虽说没达成自己希望达成的目标,但对此他倒也并不失望——因为之前许多次接触都没有任何线索,他已经能够做到平常心对待这件事了。
然而也不是真的没收获啊……
想着之前所见一切,又考虑目前城堡局势,蓝礼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于是当返回塔楼时,他用生疏的手法在平时练习用的碎羊皮纸上写下一行字,随后招来跟在身后的矮个仆从,小声吩咐道:“乔米,帮我把它递给克礼森师傅。”
5 囚徒的假牙
威尔德教头被抓了。
消息传来时蓝礼正处于小房间内,尝试不用老学士辅助的自己读书。
尽管词汇量不足,读的有些磕磕绊绊,但对于手中这本名为《红玉与钢铁》的书籍,他还是能够连蒙带猜的读下去。
红玉与钢铁这本书中讲述的是维斯特洛大陆以外,一群在脸上镶嵌红玉的女战士们的故事,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种族,著这本书的纳艾林学士用的词汇则更加奇怪,给蓝礼带来非常严重的困扰。
但他仍旧坚持着这么做——
一直学习的纹章学随着上次授课后就已经基本告一段落了,老学士声称他对此的认知已经不比寻常学士要弱。
而其他的学问想要学习则还不到年龄,或者说,蓝礼需要学什么,并不是老学士能够随意传授的,他得需要征得蓝礼的监护人——也就是拜拉席恩家族的当前家主劳勃·拜拉席恩同意。
然而这会儿那位并不在城堡内。
所以目前蓝礼能继续学下去的只有语言方面。他对此倒也并不抗拒,毕竟他了解到语言也是他“属性栏”中的一个技能,而他显然对自己的特殊金手指,或者说这其中延伸出的奇特能力非常感兴趣。
不过当仆从乔米跑来打断他时,他仍旧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后撂下手中晦涩难懂的深红色羊皮书,重复了一遍仆人刚刚说过的话。
“威尔德教头伙同琼恩爵士、诺顿爵士以及拉尔夫爵士打算偷偷打开城门投降,结果被史坦尼斯发现?”
“是的少爷。”
矮胖的乔米忙点头:“咱是说,没错,他们已经被史坦尼斯大人关入了地牢。”
乔米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棕发仆人,面庞憨厚,穿着无袖的皮上衣与粗布长裤,手中还拎着一个隐隐散发香味的盖布篮子。
此时他边说边将手中篮子放在搁板桌上,喜滋滋地说道:“史坦尼斯大人还特意吩咐厨房给少爷带来了食物。瞧,有海鸽派、燕麦饼、豌豆粥、甚至还有一只烤苹果哩!”
他说着,好奇地看了眼正低头沉思的黑发男孩,却并没有开口询问什么——风息堡教头被抓了,蓝礼少爷获得了食物,这其中显然是有关联的。
食物的味道飘散而开,将蓝礼那本就被苛刻对待的肚子引诱的更加饥饿。但他此时却并没有多关注旁边的食物,而是思考这个信息所带来的后果。
距离他打小报告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这期间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情,乃至于蓝礼原本以为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却不想眼下突然得知了这么个消息。
实际上他并不能确定那位教头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他只是感觉有这个可能,所以通知出去的也只是一些更不确定的零散信息——
【我不小心听到了加文教头与琼恩爵士、诺顿爵士以及拉尔夫爵士的交谈,他们好像在谈论史坦尼斯,我还听到小心、保持警惕这些词汇。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些秘密,克礼森师傅,我认为您应该需要知道这些。】
……
这是那张字条上的内容,抱着的目的是希望他们能够对此有所警惕,同时就算误会了教头,说的这些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多的困扰。
毕竟一场赌博、一次偷吃,或者可能一次巡逻时的偷懒,也能导致教头鬼鬼祟祟一些。
只是现在来看……
“我要去找克礼森师傅,食物就先放着吧。”他突然起身,并且不待回应就匆匆走了出去,留下有些茫然的仆从站在原地。
……
老学士很容易找,他岁数很大了,一般情况下除非史坦尼斯召见,否则不会离开塔楼中的学士房,而那房间距离蓝礼的卧房也就几步远。
见到老人时,他正坐在书桌后拼凑着一幅破碎的羊皮地图,蓝礼到访也没有令他抬起头来,只是话语却带着一丝笑意。
“当初史坦尼斯还责怪我浪费食物在你们身上,但事实证明,就算是孩子也会在某一时刻发挥出预料之外的作用。”
“我要去地牢探望威尔德教头。”蓝礼开门见山地说,小脸一片严肃。
单靠他自己显然没办法靠近地牢,就算他是拜拉席恩家的嫡系第三子也不例外。
“探望?”老人拼地图的手动作一顿,“没什么可探望的,他是个叛徒,他想背叛我们。”
“他帮过我的忙。”蓝礼真诚地道:“劳勃的猎犬很凶,那次是他帮我打跑了它们。”
“你兄长那几条猎狗见到你就只会摇尾巴。”老人头也不抬地揭穿了他的谎言:“况且你二哥不准有人探望叛徒,任何人都不行。”
“你们是想吃了他吗?”
老人闻言捏着地图的手不由一抖,抬头看向蓝礼的双眼瞪的很大,苍老面孔上似乎充满了震惊。
“告诉我,孩子,是谁和你这么说的?”
“最近食物供应越来越少了,厨房飘来的气味变得很淡,就连马房小弟吃的粗面包都是发了霉的,不久前我还听人说我们根本坚持不到下个月。”
“是听谁说的?”苍老话语隐含严肃,然而蓝礼不吃这套。
“你们想吃了他。”他肯定地重复。
“这只是,这……”老人欲言又止,似乎对此感到惭愧。然而蓝礼并不想逼迫他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因为他目的并非如此。
“带我去见他。”黑发男孩严肃重申,平时他表现的晃晃荡荡很不正经,但此时却罕见露出一丝锋芒。
“我想见他。”
老人闻言沉默片刻,最后深深看了这个异常早熟的孩子一眼。
“别在意那叛徒可能说的一些疯话。”他叮嘱道,撂下手中地图残片,摸起旁边书架上靠着的弯曲拐棍就带头朝着房门外走去。
蓝礼见此乖乖跟在对方身后,不再多言。
……
地牢位于塔楼地底,顺着楼体就可以直通而去。
前行间,一位扫楼梯的男仆朝他们打了声招呼,三个洗衣妇抱着一堆衣物给一老一少让路,塔楼门口守门的两名拜拉席恩士兵朝他们默默行注目礼,一个叫补丁脸的疯弄臣原本正在庭院中蹦蹦跳跳,撇到两人后突然大哭着跑掉了,显得非常莫名其妙。
“我至今都不敢肯定当初救下他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老人对此做出评价,可能也有打破沉闷气氛的目的。
“弄臣是个可怜虫,你叔公死之前一直不喜欢他,但史坦尼斯却很在意,是的,尽管他没表现出来,但我感觉得到。也难怪,唉……”
蓝礼并没有多留意这一切,甚至没仔细听老人的话。此时他的心思基本上都放在接下来的会面当中了,同时他对此也充满疑虑。
之前那么多次的试探都没有找到线索,这次就能吗?可是不去,以后就又没什么机会了。
他到底为什么会那么香?
香……
难道真的需要吃了他?
香——吃,好像有点道理……”
一时间他有点犯恶心,于是当面见到黑暗地牢中的目标时,他总感觉对方有点不忍直视,火把光芒笼罩下,湛蓝眸子也总忍不住瞥向其脑门上那溢出的肮脏油腻汗水。
“帮帮我!克礼森学士,帮帮我!”
前风息堡教头一见到两人,或者说老学士就又哭又嚎,他旁边的几处牢房内同样有求饶声音传来,乃至于一时间这昏暗的地牢长廊内充满了杂乱响动。
老学士并没有回应,只是牵着蓝礼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似乎在示意他警惕起来。他的另外一只手则举着一根浸油缠布火把,昏黄光芒照耀着原本黑暗的所在,也将肮脏牢笼内那张本来还算英俊的面庞点缀的分外狼狈。
“我只是一时冲动,而且还很饿——诸神慈悲,克礼森师傅,求你原谅我吧!”有着一头蓬松棕发的威尔德教头双手把着牢笼粗木栏杆,跪在那里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泣哀求着,结果只有一双饱含怜悯的苍老眼神默默回应着他。
于是他又将目光看向了牢笼外另外一个盯着他的矮小存在。
“蓝礼少爷,去求求你二哥,叫他别这么做,你和他说——和他说,他不会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怪物的……怪物,对,对对,就这么说!快去,快去啊!求你了,只要——”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嘎然而止,因为正当他满脸急迫的滔滔不绝之际,一样东西突然从他的嘴巴内脱落蹦出,掉在了他身前的肮脏稻草堆中,乃至于令当事人话语尾音显得非常含糊。
低头看去,那似乎是三颗嵌入木托中的假牙,火把光芒笼罩下,散发出浅黄色的暗淡色泽。
聒噪停止了,地牢长廊一时变得有些安静。
蓝礼瞧了瞧草堆中那三颗假牙,又看向假牙主人,眼睛一时瞪的老大。
这却似乎让对方恼羞成怒了,于是他不再哀求,转而破罐子破摔的站起身大骂了起来。
“七层地狱啊,叫陌客将那该死的史坦尼斯抓走罢!还有劳勃——没错,尤其是他,他应该带我一起走的!为什么他要把我留在这里忍痛挨饿!我明明可以去战场上挣得荣耀,为什么非要叫我面对史坦尼斯那张硬邦邦的石头脸——早晚疯王要烧死你!没错,烧死你们!你们还有脸说我是叛徒!?”
显然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位之前还颇为傲气的中年骑士此时变得有些疯癫,或者说对自己命运心知肚明的他受到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紧接着就见他跪地哭泣了起来。
“活见鬼的老威尔德,你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儿子?那么多,大哥死了都轮不到我。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当什么风息堡教头?我当初就应该去做雇佣骑士的,好歹还有树篱可睡。没错,睡树篱,一名光荣的树篱骑士……”
他又哭又笑地喃喃着,开始唱起了一首关于六位少女一起洗澡的歌谣来。
风息堡的地牢建造在城堡地下的悬崖内部,与最下边的岩窟码头相隔很近,海浪声与流水声音隐隐可闻,带来的却并没有丝毫雅致格调,而是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海腥味与湿粘潮气。
而这歌声尽管歌词甜蜜美好,但音调却充满了低沉落寞,伴随着咸腥空气,哀伤地回荡在地牢长廊内外。
蓝礼趁机用老人的拐棍将那假牙扒拉了出来。
6 翻船的洋葱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拿他的假牙。”
回程路上老学士如此疑问,然而直到最后,蓝礼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嘻嘻地嗯嗯啊啊着。
仗着小孩子的身份,对方显然没办法把他怎么样,于是最后只能无奈离去。
厚重的棕木门外,学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间内非常安静,蜡烛燃烧的气息不断缭绕鼻翼。烛影倒映在地面稍显杂乱的灯芯草席上,偶尔随火光而晃动。
坐在床头的蓝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被白丝绸手帕包裹着的下牙槽假牙,一共三颗,大概是从死人嘴中敲下来的真牙构成。
这三颗牙于木托嵌合处的牙根泛黑,往上颜色则渐渐发黄,一股特殊味道随着男孩手部把玩而从中散发——并非臭气,而是一股特殊的香味。
墨水与羊皮纸混合,夹杂着丝丝焦糊。
没错,香味并非是威尔德教头本身散发出来的,而是他的假牙。
内心有种握紧这假牙的冲动,仿佛只要这么做,他就能发现这东西的真正作用。然而尽管曾费力追索过它,但事到临头,蓝礼却又犹豫了。
“握紧后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会是假牙?或者说,为什么是牙呢?”
各种各样的思绪不住滋生,让他迟疑不已,但当他瞥见不远处搁板桌上那面密尔圆镜时,所有消极的思绪蓦地消散一空。
镜子内是一张不足五岁的男孩面孔,黑发蓝眼,面带纠结,显得心事重重。
一道信息也跟着悄然浮现——【种族等级:LV1】
……
男孩、信息……
蓝礼默默下定了决心。
于是他将手帕抽开,右手紧紧握住了这枚看起来很脏的简陋假牙。
然后,他仿佛触碰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清晰的思维因此迅速朦胧,如同陷入睡眠一般渐渐发散。
周围一切都变得恍惚不已,蜡烛的红光被拖拽的有如天边一道流星,屋子坚硬的墙壁似乎成为了一道厚重又遥远的暗淡天空,羽毛床的触感仿佛水一般的柔软,水一般的清凉,水……
黑发男孩毫无挣扎的瘫倒在了床上,陷入昏睡中的小脸闪过一抹惊诧。
时间静静流逝,新换的白蜡蜡烛从最开始的崭新,到融化了三分之一,火苗晃动间,蜡液如同眼泪般不住滴落,流淌柱身,最终汇聚在下方的黄铜盘中逐渐凝固。
塔楼外原本宁静的氛围渐渐发生了变化,紧闭的窗户将一切风雨阻拦在了外面,但却拦不住那轰隆雷鸣。狂风冲击而形成的抖动也让这本来安静的小卧房变得吵闹不已,窗口玻璃颤动着,哀鸣着,丝丝雨针从边缘缝隙窜了进来,点点水珠柔和而又顽强的渗透而入。
蓝礼起先并没有被影响到,瘫倒在床上的模样仍旧保持最开始那样,面颊恬静中残留诧异。
不过在某一瞬间,窗外电光一闪而逝的惨白过后,原本静静酣睡的黑发男孩却迅速坐起身来,继而不由自主地趔趄摔落床头,跪在地面铺就的灯芯草席子上痛苦干呕了起来。
腹中空空,但却又似乎充满了液体,伴随着唾液滴落,紧盯地板的蓝礼大口喘着气,浑身忍不住颤栗。
直到他察觉周围环境后,这颤栗才缓缓平息,心跳从剧烈到平缓,脸上的慌乱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这也是假的,没错,都是,都是——”
他喃喃着,跪坐起身,心有余悸地将手中仍旧散发“香味”的假牙扔到一旁,却不想伴随着骨骼敲击地面的乒乓响动,一束粘稠的绿色却映入了他的眼中。
那是一束海藻,悄然黏在假牙上如一缕发丝。仔细看去,它墨绿色的表面仍有海水流淌滴落,以及斑斑点点如海盐般的白色颗粒痕迹附着……
呆呆注视着这颗不起眼的海藻,他张嘴结舌,却再也无法把刚刚的话说出口了。
小卧房内因此陷入寂静当中,唯有窗外雷霆偶尔轰鸣,狂风则裹挟暴雨汹涌冲击玻璃窗。
大雨化作细毛不住渗透而来,挨近窗户的石头地面已经汇聚形成了一片水泊,将本来铺在上面的灯芯草浸湿变得松软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出现一阵急促脚步,随后碰碰敲门声音响起。
“小少爷,快看呐,一个走私贩子给咱们带食物来了!快去看呐!”
“洋葱骑士?”蓝礼下意识转头看去,看到的却只是颤动的房门。
“是有洋葱咧,但他们只是走私犯,可不是骑士。咱们快去看吧少爷,现在还能看得到,他们正在大厅等着管家给安排房间呢!”
没让仆人有进来的机会,蓝礼闻言迅速将纷乱思绪压入心底,随后站起身跑了出去。简单问了几句后,他脚步急促的与仆人一起朝着塔楼下方赶去。
塔楼一层是一处广阔大厅,此时似乎城堡内所有人都聚了过来,非常吵闹。伴随着打招呼声,蓝礼见到了帮厨艾菊,马房小弟阿蒙,家族护卫本恩,以及狗舍总管霍尔德。
他们正围在一起议论喧哗,每个人的表情都大致相同,惊喜、失望、惊喜又失望。
开始蓝礼没怎么在意这一切,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人群不远处的三个人身上。
一个方脸、一个圆脸、一个尖脸。
他们都穿着不起眼的黑色布袍外加棕色亚麻长裤,外罩灰羊毛斗篷,掀开的兜帽皱巴巴地贴紧后背,还在滴水。
虽然他们目前单独聚在角落,但却仿佛被此间所有人围在大厅中央指指点点一样,乃至于其中两位非常不自在,但为首那位棕发褐眼,长得普普通通的瘦巴巴男子倒是颇显镇定。
“你叫戴佛斯?”蓝礼凑上去询问,目光满是好奇地看着这个与记忆中不大一样的中年男子。
“是的。”被问话的走私者用那饱经风霜的棕色眼眸扫了眼跟着过来的矮个仆从,以及男孩身上金色天鹅绒面料裁制的衣物,略显幽默地鞠了一躬,“蓝礼大人,戴佛斯听候您的差遣。”
他眼光独到,同时对城堡内的情况明显有所了解。但蓝礼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而是扫了眼不远处聚在一起的人群,开口问了一句。
“只有洋葱和腌鱼?”
“我很抱歉。”对方回答。“这场暴雨太突然了,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事实上,若不是水性还算不错,您可能永远也不会见到我们了。”
不加掩饰的,他表情显得非常失落。
走私者的船翻了,原本携带着的一船食物也丢失了大多数,这不仅让蓝礼原本预期落空,还将走私者本身冒险越过封锁线赶来救援的举动贬低的无足轻重。
他们挽救出的食物不多,尽管没看到,但单听不远处的议论就能了解。蓝礼甚至还听见马房小弟说走私者带来的食物根本连他们自己的那份都不够,还让城堡内多出了三张嘴。
“我是说,在翻船之前,也只有洋葱和腌鱼?”他又问。
蓝礼其实想问为什么他的船会翻,因为正常这艘船不应该翻。
洋葱骑士应该带来一船的洋葱,然后成为风息堡的救星啊,不然怎么会叫洋葱骑士呢?
可这问题谁又能回答的上来?
事情显然没有遵循记忆中那样发展,而这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以及缺少食物的后果又是什么?
他本能的排斥思考这件事。
“只有洋葱和腌鱼。”戴佛斯回答着男孩的问题。
蓝礼闻言颇感复杂地叹了口气,后退几步说了声再见,就准备转身离开了。
不过才刚刚走了两步,他就突然想起一件事,遂回身看向那位开始与同伴低声交谈的中年男子。
“你去过铁群岛吗,戴佛斯?”
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问问题,但这位走私者却好像一直等待着回答一样,没有丝毫停顿地回复道:“去过几次,最早是在十年前,最近的一次是今年年初。”
“你对铁民的受淹仪式有了解吗?”
戴佛斯很奇怪这位大贵族家的小孩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但还是开口回答道:“这要看哪方面的了解。”
“死亡,怎么才能做到减少受淹时死亡的可能?”
“可以在事后的救援技巧上下功夫。虽然铁民的淹人牧师声称他们在执行淹神的生命之吻,但事实上那不过是——”
“对受淹者呢?”蓝礼打断对方的话。
他湛蓝的眼眸在暗淡环境下仿佛变成了两道幽暗深潭,从中散发出的光泽令人捉摸不透。
“我是说,如果你是受淹者,该怎么让自己更有可能活下去?”
“这……”
戴佛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感觉黑发男孩问的这个问题非常诡异。
7 淹人唱的歌(1)
冒险越过封锁线的走私犯戴佛斯带来了一些洋葱与腌鱼,但因为翻船问题,数量不多,并没有解决风息堡的食物危机。
乃至于随后几天时间,午餐仍旧简单乃至简陋。
不过蓝礼最近的注意力已经全都放在了那假牙上面了。一有空,他就会躲到房间内观察它,然后纠结不已——
只要他将目光看向那假牙,就能感觉到一股特殊的吸引力,仿佛有个声音在隐隐呼唤着他,握紧,握紧假牙……
然而那握紧的“后果”,却又让蓝礼充满迟疑。
实验证明,握紧后,他就会莫名其妙跑到维斯特洛大陆另一端的一个海洋群岛上面,成为那里的一个岛民,然后被淹死!
就像他之前“梦中”那样,成为一名骑士,结果被自己的马给压死……
骑士或者海民他倒不在意,问题是死亡的感觉真的非常令人恐惧。
但如果走私犯提供的要诀有效的话……
“人生在于突破自我。”第六天午餐,用银匕首扒拉着餐盘中两条干巴巴的咸腌鱼时,他突然感慨了起来。
“空有宝山而不去拿,就等于好不容易娶了个漂亮媳妇,结果自己却硬不起来。”
“硬不起来?”旁边的胖墩没听懂这句话,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
“什么硬不起来?拳头吗?为什么硬不起来?是因为没吃饱饭吗?那么我也硬不起来了。你知道的蓝礼,我最近一直吃不饱饭……”
他边说边偷瞄了一眼蓝礼身前餐盘上那两条饱经羞辱的咸腌鱼,又眨着眼睛看了看面前这位黑发小伙伴。
“你好像很讨厌它?要不——”
“不是拳头。”蓝礼斜眼打断他的话。
“大概是一种心理疾病。”
说罢,他右手中倒握着的银匕首噗的一声插在了一条死腌鱼的脑门上,随后屁股滑下长凳,在胖墩惊喜莫名的注视下踏步朝着房门口走去。
不过走了几步后,黑发男孩却又转回身来把这盘鱼给端走了。
“有得吃总比没有的强。”
他语带嫌弃地强调,胖墩对此怅然叹了口气。
“一会我们准备去神木林玩!”另一边的瘦竹竿原本正在边打喷嚏边啃着一头洋葱,见此忙朝着蓝礼背影大喊,喊完还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流下来的眼泪。
“你别忘了!”
“你们两个去吧。”蓝礼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我可不是个闲人。”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
“他在讲反话?”
“可能克礼森师傅给他安排了新课程?”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他可真厉害,那么枯燥的事情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
克礼森学士显然没给蓝礼安排什么新课程,回到房间后,他直接将那盘咸腌鱼仍在搁板桌上留待后用,紧接着就将床头柜内藏着的那副假牙掏出来握在了手中。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似乎生怕有人会来抢这东西似得,然而实际上他只是害怕自己会反悔。
他的担忧很正确,因为没多久他就反悔了,可惜为时已晚。
握紧假牙后,蓝礼原本清晰的思维迅速发散,继而飞快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特殊状态当中。
这种状态持续了可能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
当冷风吹来,突然感觉到有几个人正伸手摁着自己的后脑勺与双臂时,蓝礼迅速的清醒了过来。
可惜,睁开双眼后还没等蓝礼看周围哪怕一眼,他的脑袋就被人用力摁进了下方清澈浅蓝的海水当中了。
他不再是蓝礼,而是一个明显拥有健壮四肢的年轻人。
之前“来”过一次的蓝礼对此有所准备,所以面对异常并不茫然,他只是很慌。
他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叫做铁群岛的地方。
铁群岛是维斯特洛大陆九大主要领土之一,岛上生活的一群人被称为铁民,而这个顽强民族当中有一种特殊的宗教仪式——受淹仪式。
简单的说就是把你摁在海水里面给呛死。
当然铁民们认为淹神(他们信仰的神)真正的信徒是不会惧怕受淹的,因为他们会在这之后复生。
幸运的话,通过淹人(淹神的牧师)事后原始的心肺复苏技术,受淹者的确能活过来。
眼下蓝礼就正在受淹,而他非常希望自己能有这种幸运。
同时他也祈祷走私犯戴佛斯说的那个口诀能让他顺利度过难关,因为他对于这“梦”中的世界非常好奇,甚至渴望见识它的真面目。
然而不论抱着什么心情,目前而言,他所面临的难关就是,该如何才能不被淹死。
……
仪式最开始的时候,充足的氧气让蓝礼感官非常清晰,他睁大的双眼可以朦胧看见一掌之外那近在咫尺的海底沙滩,看见从沙子内窜出的,随海水而荡漾的绿色海藻,看见一尾银色游鱼惊慌窜开,以及沙子表面凹陷出的三行字,三行古怪的字。
就算目前局面很紧张,蓝礼也不由自主的被这三行字吸引了注意力,可惜水中视线模糊,他不过堪堪看了几眼,还没等细琢磨,一双粗糙脚掌就踩踏至了他视线左侧,带起的浓郁沙土将眼前一切遮蔽的一干二净。
周围静的可怕,海洋将大多尘世之音全部抵挡在了水面外,只有一股飘渺的祈祷声隐隐缭绕于周围,如同天外而来。
“为我们而受淹的无上之神啊,让您的仆人哈尔如您一般自海中重生。给予他海盐的祝福,给予他坚石的祝福,给予他钢铁的祝福……”
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
蓝礼暗中对自己说。
不断憋气,肺部氧气随着仪式进行而愈发稀薄,没多久,身体本能开始催促他挣扎起身,只是那后脑门和两边肩膀处传来的压迫感却特别牢固。
时间推移,痛苦渐渐滋生,一切都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
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
有些憋不住了的时候,他又默想了一遍走私犯提到的要诀。
都要死了,怎么可能冷静?
他记得当时他是如此回复的戴佛斯。
代表死亡的陌客令人恐惧,但不想彻底被他抓走,我们最好直面他。你得知道,这种行为本就是要死里求活。
对方回答。
死里求活……死里求活……
强行憋气带来的剧痛让蓝礼思维朦胧又紧绷,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压抑、压抑……
直到某个瞬间,他完全无法再压制自己呼吸的本能欲望了,于是猛地张大了嘴巴。
湿咸的海水汹涌而入。
最重要的是冷静……
他呜咽着对自己说。
只是当思维陷入溺水带来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时,当冰冷的液体不可抑制地入侵他的肺部时,当海水让他整个脏腑疯狂痉挛时,他模模糊糊间闪过一个相反的念头——
这可真他妈的扯淡!
黑暗随即占据了他的身心,随后不知过了多久,清凉的生命之息突然从外界缓缓而来,与此同时,似有怒吼响起。
“逝者不死!”
腰下好像有颗棱角尖锐的鹅卵石,搁的他特别难受,他想伸手把它扒拉开,却感觉自己肢体僵硬无法动弹。
“逝者不死!”又一声怒吼传来,伴随背部用力的敲打,带来的震荡似乎让他整个身体逐渐解了冻。
“逝者不死!”第三声吼时,他下意识认为自己应该回应一下对方,于是喃喃地张开了嘴巴。
“必将再起……”
对方吼叫的是铁民习俗中非常有名的一句,所以他能接得上。只是不知道这句话他到底说没说出口,但周围一切迅速清晰了起来。
清凉海风不住的拂动,冰冷潮水舔抵着他的脚底板,腹部明显的肿胀感让他猛地一激灵,继而一个翻身,于沙滩上弯腰剧烈咳嗽了起来。
海水因咳嗽被大量吐出,同时脑海思维愈发清澈,周围有人影静静笼罩着他,同时可以感觉到三道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仿佛期待着什么。
“必将,必将再起!”他痛苦咳嗽着做出了回应,随后趔趄起身,双腿发软的站在了这海边沙滩处。颤抖着,面对三道鼓励目光,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仪式最后一句该说的话。
“其势更烈!”
8 淹人唱的歌(2)
天空高挂的太阳非常毒辣,但海边的风却带来了令人放松的清凉气息。
成功活下来的蓝礼颤抖着站在浅滩处,那举行仪式的三个淹人神色喜悦地拥抱他,亲吻他的面颊,随后有人给他递来粗糙的亚麻衣物。
然后他就见到,那三个淹人又开始将另外一个面带惊恐的黑发少年一头摁在了水里。
“为我们而受淹的无上之神啊,让您的仆人……”
一位套着破旧黑皮衣,赤着脚,穿着粗布短裤的老人过来示意蓝礼和他走,于是那高亢而又充满狂热的词汇随着蓝礼转身离去而渐行渐远。
他因此有空闲观察周围情况。
这是一处岛屿边缘的弯曲沙滩,阳光笼罩下,密密麻麻的穿皮甲士兵活跃在这片沙滩上,有的在来回走动,有的则手持鱼叉在浅滩处捕鱼,有的三两成群围坐在一起闲聊。
海风舒爽宜人,人群中,一位棕发黑眼的矮个子士兵在蓝礼路过时举起手中木杯子朝他大叫。
“你通过了仪式,你证明了自己的虔诚!白鸥村的哈尔,我们欢迎你!”
和他坐在一起的三个人举杯跟着示意,周围更多的人同样高声附和。
蓝礼哆哆嗦嗦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但带路老人并没有停止脚步,于是他没说什么,抬脚匆忙跟了上去。
接下来他又遇到了一些热情的士兵,有的能叫出他名字,更多的则只是大声祝福,不断前行间,蓝礼没说一句话,而是默默观察着这里的陌生环境。
看得出来,这些驻扎在海滩前的铁民士兵们普遍很热情。
而他们一个个看起来也并不像是假的,脚下这座岛屿也一样。松软的沙滩踩在上面非常舒适,清凉怡人的海风吹荡着他额前一缕棕发,一摊鸟屎从头顶天空掉下来,啪叽一声响……
侧头看了看肩膀上摊开的白绿之物,那味道很难形容。于是蓝礼再次确认这是一个真实的地方,而不是什么幻象或者梦境。
“如果我现在跑到风息堡,会见到什么?昏迷的男孩?还是……”
想到之前那场“梦”,他若有所思。但清楚知道这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事情,因为铁群岛处于维斯特洛大陆最西边大海深处,风息堡却在大陆的最东端海岸线上。
而且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棕发的铁民少年,可不是黑发的拜拉席恩三少爷,根本进不去贵族老爷们的城堡。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并不是跑来这里随意闲逛的。
皱眉思索着之前受淹时所见的那三行字,蓝礼一时有所明悟。
自己转世投胎后,八成是觉醒什么特殊的附体“系统”了,平常时学习的各种知识可以被数据化出来,等级提高到一定程度后,所学习的知识还能衍生出特性。
遇到特殊媒介了则触发这种“系统”的真正用途——附体他人,去做任务……
真的会有这种无厘头的东西?
摸了摸有别于孩童的粗糙面孔,蓝礼皱了皱眉。
……
老人一路沉默,带着他到营地后方一处被围栏围着的营帐外领了一份装备——
一件加垫的白内衣,一副长度及腰的老旧黑皮甲、一顶有着丑陋护鼻的圆半盔,一双轻微被蛀的棕色硬牛皮靴,以及一张棕木短弓和一副长皮带缠绕着的沉重箭袋。
他最后被引到沙滩营地靠左边一颗椰子树下的小团体前,结果还没等人引荐,一个靠在树上的金头发少年士兵就豁的一下站了起来。
“哈尔!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
显然这位与目前的蓝礼是熟人。然而没有继承任何记忆,蓝礼对此却一无所知。
“你证明了自己的虔诚。”另外一个有着乱糟糟黑发的老兵严肃地朝他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就扬了扬手中的皮革酒袋。
“所以你的命从现在开始就属于大海啦,淹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这动作让一直没说话的引路老人双目一瞪。
“卢卡斯大人不准许我们白天时喝酒,派斯!”
“我可没喝酒。”被叫做派斯的老兵茫然地看了看他,随后用手指了指张大的嘴巴,露出一口粘腻黄牙。
“不信你闻闻?”
引路老人只是瞪了对方一眼,随后转身就走了,留下蓝礼一人站在这个小队伍面前。
排除叫做派斯的老兵以及金发少年外,这里还有两个人,一个面目普通的黑发中年正蹲在椰树影子下用铁头盔煮着一锅浓鱼汤,手握勺子摇动的模样非常专注,另外一个年轻些的瘦男人则正用一种充满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蓝礼和他手中的弓箭。
“会用吗?小子?”
“当然!”
蓝礼还没开口,最开始和他打招呼的金发少年就抢着说道:“在白鸥村,哈尔和我一起受训!”
他边说边将蓝礼拉到身旁,然后指着周围几个人道:“让我为你介绍,和你说话的这位是卡伦,他箭使的很棒。这位是厨子莱恩,来自我们隔壁的红蟹村,这个老酒鬼你刚刚听到啦,他是……”
这是一个被临时凑在一起的士兵小队。
默默倾听并观察的蓝礼没一会就了解到了这件事。
尽管看起来每个人对身旁人似乎都很熟,但实际上这种熟悉只是表面上的。
“我很庆幸你能活下来,海猪罗德就没挺过来,如果你也死了,那我只好自己去杀橡岛佬了,他们肯定不乐意收我付的铁钱,特别是在没人帮我的时候。不过现在好了……”
介绍完同伴后,鼻尖长满雀斑的金发少年并没有闭嘴,而是仍旧滔滔不绝的说着一些闲话。
他叫贾斯皮,尽管没开口问,但从旁人话语中蓝礼还是了解到了这点。
同时他也了解到了更多信息。
比如说目前自己叫哈尔,和这个贾斯皮来自同一个叫做白鸥村的村子。比如说脚下这片岛屿名为老威客岛,比如他们效忠的国王名叫罗德斯,依靠淹神信仰称王,获得了淹人牧师们的集体拥戴。
而自己、这个小队,以及其他一些小队伍明天一早就要乘船起航,前往另外一处叫做橡岛的岛屿,为那位淹人出身的国王而战……
蓝礼忍不住抬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
虽然纹章学主要学习的是领主家族的大致历史与优秀人物,但教学期间他难免也会接触到一些其他知识。
所以他明白老威克岛与橡岛其实是铁群岛中的其中两座岛屿,所以他能了解到铁民们的受淹仪式与大致流程,所以他握紧假牙后能够快速确定自己所面临的情况。
让他着重留意的是,眼下这群老威克岛上的铁民士兵正在与另外一伙橡岛上的铁民士兵打仗。
铁民很少与自己人打仗,坦格利安王朝建立后更是几无战争,就算不考虑其他的,单听这件事蓝礼都感觉很不对劲了。
因为他曾听老学士说过,铁群岛当代铁大王科伦·葛雷乔伊谨慎理智,治下有方,对领地的统治非常稳固,不可能爆发内乱,更不可能让领地内有人称什么国王……
思索时,蓝礼显得心不在焉,乃至不论是少年贾斯皮还是其他同伴与他说话,他都是坐在那里点头或者嗯嗯啊啊的回应,从不开口说话。
因为受淹多少也算是一个生死危机,受到一定的刺激也还算是正常,倒也没人奇怪他的沉默。
而不久之后,一行人的谈话让他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处境。
“叫我说,霍尔家那个黑心肝的被龙大王烧死了更好,他从不考虑咱们死活,只顾在东边建他那个石头城堡。现在你们瞧,石头盔甲也挡不住龙大王的一口唾沫。”
说话之人是老酒鬼派斯,他边说边咧嘴笑,缺了颗门牙的嘴巴特别引人注目。
“我叔当时就在场,听说那黑心肝的老国王被烧死前吓得尿了裤子哩。”
厨子莱恩的鱼汤做好了,此时正用木勺子给每个人盛一碗,闻言充满怀疑地瞥了老酒鬼一眼。
“你确定?当时整个城堡可都烧起来了,黑心肝的全家都被龙烧死,你叔要是真的在里边,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我就不知道啦。”老酒鬼面不改色地吹嘘道:“不过我猜我们家流着龙石岛的龙血,听说过那句话没?真龙不怕火……”
接下来蓝礼并没有仔细听下去,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古代时,维斯特洛大陆一共有七大王国。
北境王国、谷地王国、河屿王国、凯岩王国、河湾王国、风暴王国,以及最后的多恩王国。
蓝礼所在的拜拉席恩家族,领地就是继承自古代风暴王国,由坦格利安王朝的创建者,伊耿·坦格利安分封。
伊耿被誉为征服者,因为他与他的两位亲姐妹(同样也是妻子)骑着他们的龙征服了七大王国中的六个——
北境、谷地、河屿、凯岩、河湾、风暴。
只有多恩是伊耿的子孙们在后来通过联姻方式收服的,征服者在位期间,多恩并未屈服,并誓死抵抗坦格利安家族的巨龙。
但抵抗的并不只限于多恩,最初战争爆发时,河屿王国的国王赫仑·霍尔仰仗着他那维斯特洛大陆首屈一指的庞大城堡妄图抵抗征服者的龙焰,结果全家老小全被烧死,霍尔家族因此血脉绝嗣。
诺大的河屿王国因此变回了两片领地——
铁群岛、河间地。
那已经是近三百年前的事情了,蓝礼不久前在学习河间地公爵徒利家族的纹章时顺带学过这段历史。
而现在……
扫了一眼旁边仍旧闲谈着的几位铁民士兵,又望了望身后数量庞大,蔓延整个海岸线的铁民营地,蓝礼心跳忍不住加快。
单纯个例不好轻易做出判断,但眼下这相似的遭遇,却足以让他直接下定论了。
他能确信,自己来到了二百多年前,坦格利安王朝尚未建立的那个年代。
这倒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因此明白了某件事。
他拥有的并非是什么无厘头的附体游戏,而是穿梭进入历史的力量!
9 淹人唱的歌(3)
“霍尔家族是个不敬神的家族!”受淹后的第二天早晨,一位高大的长发淹人将包括蓝礼所在小队在内的近一百人聚在了一起,随后高声宣讲。
“因为他们不敬神,伟大的淹神从东方驱来瓦雷利亚的魔龙,烧死了黑心肝的赫仑王,烧死了霍尔家的所有人,也就是说,我们自由了!”
“自由!自由!”
一些虔诚的铁民跟着高声叫嚷,但在长发淹人抬手示意下,他们统统安静了下来。
“尽管我们摆脱了霍尔家族的残酷统治,但伟大的淹神却认为不能让祂的子民们继续被其他不敬神的伪王误导,所以淹神特意派来祂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神圣的国王罗德斯陛下,派他来引领我们走上正确的道路——”
他说着,振臂一挥,语调高亢。
“看呐,铁种们,这是淹神赐予我们的无上恩赐,没有任何人能够比淹神之子更适合统领铁群岛,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有资格坐上海石之位!”
“淹神之子万岁!”
“罗德斯国王万岁!”
有铁民怒吼,脖子青筋直冒,大片人跟着高声附和。
但他们的叫嚷刚响起就被再次打断,就听长发淹人语气愤怒。
“但并不是所有铁种都知晓淹神之子的伟大,并不是所有人都虔诚地遵循淹神——”
……
他的宣讲仍在继续,但蓝礼撇了撇嘴后,已经懒得再听这种明显能够猜到结尾的话了。
尽管察觉到自己穿梭进入了维斯特洛大陆的历史当中,但这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少帮助。
不过一年多断断续续的贵族教育,叫他辨识维斯特洛诸多纹章以及他们背后简略的家族荣誉过往与优秀人物他在行,叫他对这世界真正的历史如数家珍,那却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现在也不确定自己所在群体具体处于什么情况,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或者说先随波逐流,观察明白后再说。
此时他混在这群人当中,穿着一袭黑色旧牛皮甲,肩挎着箭袋与短弓,腰板挺直,俨然一副整装待发的姿态。
事实上蓝礼的确也将要离开这片海滩,准备前往一处名为橡岛的地方去了。
橡岛就是长发淹人口中那种不敬神的敌人所在地,而他们此行目标自然是讨伐那群人。
蓝礼的目标也是橡岛,但这并不单纯只是随大流的缘故,还因为他昨天受淹中见到的那三行字——
【顺利抵达橡岛】
【杀死7个铁民】
【阻止罗德斯国王跳海】
……
显然他拥有的能力并不只是穿梭历史。
但蓝礼却因此更为警惕。
自打娘胎起,他就能隐隐约约看到自己身上浮现出的那种信息了,但他始终不确定那些信息到底是什么。
它是如何出现的?
它的用处是什么?
它和自己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它会不会有什么害处?
许多问题需要去考虑,因为这很可能关乎于自己未来的命运,也因为正常人绝对不会有这种东西。
然而在那场“怪梦”之前,在他握紧假牙之前,那些浮现的信息并没有让他发现什么线索,除了学习纹章学日益见深后悄然变换的数字外。
而今这东西有了新的变化,蓝礼自然非常重视,但也更加谨慎。
一方面他觊觎着“金手指”这个词背后可能带来的超然力量,另一方面,他又生怕这其中会不会有陷阱。
只是在这些谨慎背后,某种本能却让他一直觉得自己这种疑心病非常可笑,仿佛在内心当中,有个声音始终对自己说着一句话:你需要担心你自己吗?
……
本能归本能,对自己“金手指”该有的怀疑蓝礼始终没有忘记,因为他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什么。
但他却也并不抗拒——
不能确定它是好的,但谁又能说这是坏的呢?
所以他觉得,观察之余,尝试去把这三件事做成也未尝不可。
但问题又来了,如果自己真的和周围人混在一起去完成那些任务,就免不了进入战场当中,然后没准就被乱箭给射死了。
蓝礼不介意自己被杀死,因为不久之前的经验证明,在这里死掉后,他只会回到这个历史之外,回到风息堡中,继续当他的拜拉席恩家族三少爷。
只是伴随死亡而出现的痛苦,实在是令他难以忍受……
“好死不如赖活着吧,能混一天是一天。最好完成一个任务,然后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给我发奖励?谁发?”
“去橡岛那个似乎挺简单……话说我要是在这里生个儿子会怎么样?三百年后多出来一群重重孙子?”
棕发年轻人浮想联翩。
站在海边烈日下晒了有差不多一个钟头,那个有着一头灰黑长发的淹人牧师终于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起航前的演讲,随后挥手示意这一百多的铁民士兵踏上一艘早已准备良久的三桅战船上。
……
上船的铁民数量众多,甲板下的船舱自然安置不下,领了个草席子后,蓝礼就和所处小队几个熟面孔一起在甲板边缘位置打了个地铺。
清凉海风吹拂,百多士兵身处于甲板上,慢悠悠地等待着航行的结束,谈笑声音不绝于耳,一时倒是颇显悠闲。
“哈尔,等上了战场,你就跟在我后边。”
旁边靠在船板上的金发少年贾斯皮严肃地看着他道:“我的斧头比你使的好,所以我在前面,你使弓掩护我。”
蓝礼想说他根本不会使弓,但这话压根没法说出口,于是面对眼前这张稚嫩面孔,他只能点了点头,并琢磨着该怎么才能把即将到来的难关混过去。
金发的贾斯皮则没有发现自己同伴的异常,他仍旧喋喋不休地说着。
“我们没上过战场,可不能冲在最前边,除非大人命令……”
“我希望有人会收我付的铁钱,这样回去后我就会是个真正的铁种了,但父亲说只要我回去就怎么都好,哈尔,你父亲有和你说这种话吗?”
“我不记得了。”蓝礼实话实说。
“你是不是想家了?”对方奇怪地问:“你以前很爱说话的。”
“你不也一样?”蓝礼没直面回答。
他可没有前身任何记忆,所以最好的应对措施是把问题丢回去。
“我才没有,我是个坚强的人,坚强的人从不想家。”金发少年如此说着,伸手递给蓝礼一枚灰白中略带暖黄色的鹅卵石:“喏,这是我离开之前在家门口拾的,送给你,希这能让你开心一些。”
瞧了瞧这枚石头,蓝礼伸手接过道了声谢,对方则认真地道:“淹神会庇佑我们的,祂一定会。伟大的罗德斯国王也会为我们祈祷。哈尔,到时候记得跟在我后边,我们会回去的。以一个真正铁种的身份。”
少年的声音充满期盼,蓝礼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然而世事无常,夏季的大海就像是个更年期善变的老大妈,早上船只起航时天空还碧蓝一片,中午刚过就已经阴沉不已了。
暴雨笼罩而至,狂风汹涌来袭,逆风而行的三桅战船别说前进,甚至都开始倒退了起来。
或躺或靠在甲板上的士兵们匆忙起身以免受到踩踏碰撞,水手们开始忙前忙后,急着将扬起的船帆撤下,结果很不幸,一位红头发的年轻水手一不小心从高处踩空,凄厉惨叫着,掉进了疯狂翻涌的大海当中,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我们无需惧怕风暴之神的愤怒,因为伟大的淹神早已对我们敞开了他那恢弘的流水宫殿!别忘记,淹神之子亲自给我们吹响了前进的号角,我们有神——”
甲板上,长发淹人一袭灰绿蓝三色相间的粗布袍随风猎猎作响,手持的浮木棍棒高举头顶,老农民一般的坚毅面颊随着吼叫而涨红,显得非常激动。
只是他那被风吹起的一缕灰发丝好巧不巧地钻进了他的喉咙当中,乃至他激励的话语刚说到一半就不得不梗咽终止,继而于大风中弯腰剧烈咳嗽了起来。
“哈尔小心!”顶风飘来的一段话显得很微弱,船边紧紧抱住紧绷绳索的蓝礼费力转头看去,发现甲板上一个滚动的圆木桶正一蹦一跳的飞速来袭。
“倒霉!”
暗骂一声后,他随着船体摇晃就地一趴,那橡木材质的圆桶就贴着头皮一晃而过了,他随即抱住了眼前的桅杆根部,死不松手。
狂风猛烈、暴雨如梭,狭长的战舰船壳如同漂浮于厨房铁锅中的黑胡椒,随着液体沸腾而翻滚摇晃。
有几次它的船侧面甚至都要平行贴在海面上了,直到最后一刻才险之又险的板正了回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临时的幸运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要这恐怖的风暴不停止下来,这艘名叫无敌接生婆号的战船就很难说能够顺利渡过难关。
“只是赶个路啊,不应该是最简单的吗?”
风暴中的蓝礼满脸雨水,抬手艰难地抹了一把脸后,他见到与“自己”同村出来的贾斯皮尖叫着随甲板倾斜而轱辘了过来,于是忙伸出有余力的腿来一挡。
他的脚堪堪勾住金发少年黑皮甲的尾摆夹层处,这让对方开口大声感谢,却让蓝礼感觉自己的脚脖子好像被那煮沸加工过的坚硬皮甲给剁成了两半。
可惜他的奉献并没有什么用,乌黑暴躁的环境下,当一阵更加猛烈的风暴来袭时,无敌接生婆号又是一个剧烈摇晃,仿佛下方有只巨大的海怪在风暴中拖拽着这艘脆弱的船只,地动山摇下,甲板上许多铁民士兵惨叫着被甩入大海当中。
刚刚被他救了一命的金发少年同样也处于这个行列,蓝礼眼睁睁看着对方绝望而又无助的稚嫩面孔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这让他心头仿佛被压了块大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爹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他忍不住闪过这个念头。可惜接下来蓝礼就无暇理会其他了。
电闪雷鸣下,一个猛烈摇晃的功夫,本就因为暴雨而充满滑腻感的粗重桅杆,终于挣脱了他的怀抱!
棕发年轻人掉进了大海。
10 淹人唱的歌(4)
风暴于大海肆虐,海面下的世界同样也颠簸晃荡,好似某位执掌海洋的神灵正双手捧着自己的鱼缸,晃来晃去的无聊取乐,浴缸内的生物因此只能不由自主的东倒西歪。
黑暗、冰冷、无边无际。
深沉的大海吞没了闪电风暴中的三桅战船,吞没了仿佛尘埃般的大量铁民士兵,也吞没了铁种们征讨敌营的希望。直到第二天,这场天灾才渐渐平息,最终风平浪静。
当黎明的光亮从宁静海洋东方边缘浸染天空时,蓝礼缓缓睁开了眼睛。
起先他双眼茫然地注视着苍穹那深沉但无云的天空,但紧接着他就想起什么一般抬起了健壮的胳膊竖在眼前,接着只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我竟然没死?”
猛烈风暴当中,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海里面,怎么可能还活下来?
他正为这个问题不解着,一道声音就从旁边传来。
“想死?翻个身就成啦。”
蓝礼循声望去,一张熟悉面孔映入眼中,黑发混乱,圆下巴酒糟鼻,额头还有好几道皱纹,长的即老又丑。
他穿着一袭粗麻短衫,长裤湿漉漉的,此时略驼的背部正靠在船头,手中用力晃着一个皮革酒袋,那空荡荡的回响似乎让他非常失望。
老酒鬼派斯,和他一队的那个。
蓝礼认出了他。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无桅小船的船板边缘,那深邃的海面此时距离他面颊不足半米。
“你救了我?”
他边说边支起身来,却不自觉皱了皱眉。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脱水了一般充满虚弱感,肚子同时也随着起身而咕噜作响,非常饥饿。
“是厨师,他比咱们聪明,被甩出去前好歹还知道抓紧甲板上的小船。”酒鬼派斯边说边指了指坐在船尾处低头正专心搓着什么的棕发中年,对方闻言抬头朝蓝礼笑了笑。
“只有我们几个?”扫了眼小船,蓝礼忍不住问,“其他人呢?有见到贾斯皮吗?金头发的,和我同村的那个?”
“淹神宏伟的流水宫殿会为我们受难的同胞们敞开大门,而你的朋友也会成为祂宫殿中一位优秀的水手。”小船上最后一人虚弱地朝他笑了笑。
说话这位身材壮硕,一头灰黑长发凌乱覆盖在半边面颊与灰绿蓝三色布袍的前襟,正是那领头的淹人牧师。
“伟大的淹神并没有放弃我们。你看,淹神派来了祂虔诚的子民莱恩,把我们从风暴之神的邪恶手段中解救了出来。”他声音压抑地说,最后终于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似乎非常痛苦。
“没错,这是淹神的意思。”一旁老酒鬼跟着嘀咕,“他老人家干嘛不把咱们直接送回岛上?”
“我们、我们无法去用凡人的认知去揣度神灵。”长发淹人边咳嗽边费力解释。
“但祂显然对我们另有安排。”
……
从近处看,这位倒是没有了之前两次见到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棍气息,反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普通老农夫。
可惜蓝礼对他口中的话基本没兴趣,默默为金发少年哀悼了片刻后,他就转移了注意力。
幽蓝海水于小船下方荡漾,无桅的小船船身起起伏伏,昏暗环境下,一共四个人分布在小船四边,看起来倒颇显宽敞。
而小船之外的大海则一望无际,东南西北全部都被灰暗的无垠海洋所覆盖,浅薄雾气缭绕在海平面上,也将蓝礼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不过他虽对目前情况有所忧虑,但却称不上绝望,扫了周围一圈后,他就看向了正闷头干活的厨师莱恩。
莱恩的外号是那位与“自己”同村的金发少年给起的,蓝礼没一会就发现这外号其实并不正确,因为莱恩并不只是一个厨子。
此时船上的物资很简陋,有一捆粗绳子、两件亚麻裁制的破斗篷以及斗篷附带的青铜搭扣,一张弓、半筒箭、一柄短斧和两柄长斧,还有一些零七八碎的小物件。
这些看起来都没什么用,但莱恩却仰仗这些东西制作出了一根简陋的钓鱼竿。
同时他又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用亚麻布包着的黑面包,面包萎靡,早已发霉被蛀,甚至还浸了水,但莱恩却从这块面包上揪出了一个软趴趴的白色蛆虫。
“你早有准备?”蓝礼凑上去问。
“咱们孤灯岛的人都习惯在身上藏几条虫子。”厨师自得地道:“这样只要用它钓上一条鱼,就能有充足的鱼肉当鱼饵。”
孤灯岛是铁群岛中一座很小的岛屿,但蓝礼知道这座岛,因为这座岛位于已知世界的最西边,再往西,就是一片从未有人探索成功的无尽大海。
“只要鱼饵充足,孤灯岛的人在海上就绝对饿不死。”厨子边说边将虫饵安置好,随后坐在船尾干起了海钓勾当。
当他发现蓝礼对此似乎有一定兴趣后,更是开始讲解了起来。
“我对这片海不熟,但只要没超出落日海,我就能知道什么鱼生活在什么地方,当然,海里的鱼可不老实,你得知道它们的一些习惯和……”
他开始说一些海中常见的鱼类和垂钓方法,见他滔滔不绝,蓝礼忍不住问:“我们这么说话,不会把鱼吓走吗?”
“要看是哪种鱼咧。”
更像是渔夫的厨子莱恩道:“有的鱼会被吓走,有的反倒会凑上来。你得知道,海水很清,胆小的鱼在发现船后可不会靠过来,更别说听到响。”
他边说边用力扬起手中鱼竿,就见一条大头银鳞的尖尾鱼正狠狠咬紧鱼线末端的鱼钩上摇拽晃动,看起来不像是被勾住的,反而是它自己死不松口。
渔夫随即抬胳膊把这条鱼捏在手中,朝蓝礼示意:“看,这些牙齿让它胆子变的很大。”
蓝礼好奇地看了眼这条长了尖牙的大头银鳞鱼。虽然现代人见多识广,但他好像没有亲眼见过这种鱼。
“我说小子,白鸥村的人都只会刨石头讨生活?”
小船不大,一旁的老酒鬼能清楚见到这一切,于是忍不住嗤笑道:“还是你小子只顾去瞧渔家女了?”
“没有那回事。”蓝礼瞥了他一眼,但也没多理会这个家伙,而是对继续海钓的渔夫提议道:“我来帮你?”
淹人身体虚且地位高,酒鬼脸皮厚。还不知道这船要飘到什么时候,单靠厨子自己一个忙前忙后,时间长了可不行。
迅速认清目前形势,蓝礼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吃白食的好。
“可以。”
渔夫没有理由不同意,“但你得自己动手弄工具。”
蓝礼点头,于是渔夫一边保持钓鱼姿态,一边口头上给起了指导。
想要钓鱼,他得先有一根鱼竿,这倒好办,厨子剩下的材料还有一些。
只是看着别人制作鱼竿的时候感觉很简单,但当蓝礼自己动手时却是另外一个模样了,再加上老酒鬼总在一旁瞎支招,等他最后将撮好的鱼线系紧在长杆上时,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
不过当他完成这个步骤后,倒是有了一个额外收获——
【你学会了新技能:渔具制作LV1】
……
伴随着悄然诞生的信息,脑海中关于他刚刚制作鱼竿时的画面接连浮现,并深深烙印在了记忆当中,只要稍微一想,蓝礼就能记起来任何不起眼的细节。
对此他并没有多激动,因为他不觉得正常情况下自己会用得上这个技能,蓝礼倒是很好奇这种信息的出现机制——
他还以为在这种历史“副本”当中看不到信息提示呢,因为他看自己时就没有任何属性浮现,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他低头复又盯向自己目前的身体,却仍旧没有种族等级之类的文字飘出。
“它仍在生效,但只有真正的身体才能出现那些属性?”
蓝礼如此猜测。
当他坐在船头,用渔夫钓上来的鱼的一块肉当鱼饵开始垂钓后不久,另一条信息复又于思绪中飘忽而出。
【你学会了新技能:钓鱼LV1】
……
这条信息是伴随着一尾银鳞短尾鱼被拽起而诞生的,此时太阳笼罩在头顶,充足阳光下,这条鱼活蹦乱跳的甩出一大片水花,直到被老酒鬼砸了一斧头,它才开始一动不动。
然后老酒鬼就开始不顾鳞片的大口啃食了起来。
“这种鱼,活的最好吃,”他边吃边含糊地道:“但只有死鱼才不会咬人。”
看了看这厚脸皮的家伙几眼,蓝礼翻了个白眼,随后转过头来继续垂钓。可惜后来他就收获寥寥了。
因为没有桨,也不确定方向,小船只能漫无目的的荡漾在浩瀚无边的深邃海洋表面,不时随着海浪而前行。
老酒鬼与长发淹人靠在一起,两位垂钓者则一个坐船头,一个坐船尾,直到食物渐渐充足。
“口渴喝海水,还能有点盐味儿,少喝死不了咱们。”渔夫如此声称,随后一口黄牙就狠狠咬在了手捧着的鱼肚子上,那条鱼还在微微痉挛,乃至伤口血水不住地向外流淌。
酒鬼和淹人也在捧着这种海鱼大快朵颐,似乎吃生鱼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蓝礼则低头盯着手中食物不住地眨眼。
刮鳞去皮后,这条鱼粉嫩半透明的身体暴露于视线中,阳光下,那颗大头上的死鱼眼睛瞪的浑圆,让他不得不想起不久之前这条鱼还在他手中活蹦乱跳。
在风息堡时尽管也挨饿,好歹还能吃上一口正常的食物,眼下情况却又将这点可怜的下线给拉低了。
“幸运的是,不用怕寄生虫。”
感叹着,他一口咬下去,鲜嫩冰冷的生鱼肉中带着丝丝海水的咸腥味儿,吃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怕……
他感觉这可能是在自我安慰。
……
成功活过受淹仪式的第二天,他们起航上的路,当天下午就遇到了海上风暴。而不过短短一天时间,蓝礼就渐渐适应了飘在海上的生活。
四周全是茫茫大海,唯有脚下船只能够稍加活动,让他不得不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座窄小的海洋监狱当中。
小船上的几人状态还算不错,闲聊时他们会对自己能够活下来感到庆幸,也会小声诅咒风暴以及与淹神是死对头的风暴之神,倒是并没有对曾经那些同伴们的葬身大海而伤感。
显然他们对海难、风暴、死亡这类事情并不陌生。对如何在海中找食物更是十分在行。
海上漂泊千篇一律,名叫卢卡斯的淹人牧师会在日升与日落时朝着大海挥舞臂膀高声祈祷,他祈求着淹神能够让他们成功抵达彼岸的橡岛所在,然后继续为伟大的淹神之子冲锋陷阵。
蓝礼不清楚这位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凭他们四个人,就算到了那边,似乎也只是给敌人送人头的。
此时他对于完成那三件事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天灾不比人祸,大海可不会和他们讲什么道理与规矩。他感觉,周围稍微出现点风浪,这艘船可能就会被掀翻,然后他们几个尸沉大海。
同时,周围这蓝茫茫一片的情况,更是没什么线索留给他观察。
但他还没决定好自己是不是该一死了之——
主要那实在太痛苦。
……
受淹后的第四天,漂泊仍在继续。蓝礼的钓鱼技能等级悄然提升了一级,而喝多了海水的老酒鬼则有点闹肚子。
“你没喝脱水就算幸运啦。”厨子莱恩如此安慰着同伴,紧接着他自己就发起了高烧。
蓝礼警惕这两位的前车之鉴,尽量少喝海水,这虽然很难熬,但他认为只要时间不长就不会有问题——
第五天,酒鬼和厨子开始互相喝对方的尿以缓解口渴,蓝礼对此目瞪口呆,结果当天晚上海上就飘来一大桶密封很严实的葡萄酒,解决了小船水源问题,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盘泡的发酸的硬奶酪。
喝尿的俩人对此似乎有点后悔,但从他们那粗糙的脸上倒是看不出太多情绪来。同时这及时的补给也稍微缓解了厨子的高烧情况。
等到第六天时,尽管厨子看起来还很虚弱,但这位来自孤灯岛,经验丰富的老渔夫讲起话来已经不复发热时那种蔫巴巴的模样了,然而面对这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海,他心情仍旧很低落。
“我可能活不长喽。”他声称,然后目光看向身体缩在船板横栏处的淹人牧师:“伟大的淹神会要我这种又老又没用的渔夫吗?卢卡斯大人?”
他的声音充满紧张与期待。对方闻言朝他点头,庄重地道:“淹神的流水宫殿会为所有敬神的铁种敞开大门,只要他死亡时身处大海。”
于是厨子莱恩心满意足地笑了。
……
不过局面并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因为第七天黄昏,情况有所变化。
夕阳将大海浸染的绚丽多姿,小船随浪潮不断晃荡。老渔夫此时正站在船头抬手眺望,发现异常后,他那蔫巴巴的老眼一时瞪的老大,声音不自觉提高。
“有船!快来看!”
听他这么说,所有人都忙跑上船头观望。
然而当看清那船扬起的风帆时,长发淹人却蓦地瘫靠回了船板上,面色颓废。
“海怪旗……淹神救我,那是葛雷乔伊家的船!”
11 淹人唱的歌(5)
浩瀚大海当中,随海风而鼓胀的风帆仿佛三只气势逼人的凶猛海怪,漂泊的小船尽力安静蛰伏,以躲避它的视线,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当长发淹人确定对方身份时,那艘三桅战船就已然朝着小船所在方向汹涌而来了。
尽管明知不可能甩的掉,但小船仍旧开始掉头逃跑。
此时距离黑心赫仑被烧死并不久,铁群岛正陷入内战当中,基本每个岛屿都有人称王,也就是说,每个岛屿与其他岛基本都算得上是敌人。
“海怪没称王,但他不是我们的朋友!”
长发淹人如此声称,面对那愈发逼近的庞大战船,他脸上闪过一丝坚毅,随后也没理会其他人,越身噗通一声就跳进了大海当中。
可惜这个举动并没有作用。
当小船上其他人被扣押上船后,几个穿着单薄粗布短裤,赤着胸膛的敌方水手纵深跳入大海,没多久,就将那提前逃窜的淹人揪了出来——对方看起来身高体重,但不久前因为风暴而带来的虚弱并没有完全消散。
“一群背信者,你们休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口信。伟大的淹神早晚会惩罚你们!”他被俘时如此宣称。
蓝礼在一旁艰难地看着这一切,满脸晦气。
风暴、海难、又被俘,自打进来后就没遇见什么好事,接下来是不是该被砍头了?
或者再一次被摁进海里淹死?
此时他正跪在甲板上,一个独眼秃顶的老水手与另一个棕发的小个子水手在后边紧紧扣着他的手臂,旁边的酒鬼与厨子也同样是这种待遇。
“大人们,所有事情都和咱无关,咱只是个老实巴交的渔夫啊。”老酒鬼哀声求饶,然而被他身后那个尖下巴的胖水手扇了一巴掌后,他就真的老实了下来。
“这路太长,正愁找不到乐子哩。”
一个水手边说边舔了舔嘴唇,只是就在此刻,他后面那些围观水手们却发出一阵骚动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阵打招呼声。
“头领。”
“维肯头领!”
“咱们抓到了个淹人!”
……
蓝礼循声仰头看去,一个大鼻子五官硬朗、眼眶深邃的高个子中年男子正排开众多水手走了过来。
“维肯·葛雷乔伊。”淹人牧师见此咬了咬牙。
来者嘴唇抿紧,并未全副武装,但也一身皮甲长裤与硬牛皮靴,蓝礼的注意力基本放在对方棕色皮甲前襟的浮雕纹章上面了。
和船的风帆一样,那纹章也是一只大乌贼似的黑底金色海怪,然而与船帆不同的是,他距离蓝礼足够近。
对于葛雷乔伊这个姓氏,蓝礼还算熟悉,这源于前世记忆中某个凄惨的太监,还有一个会“瞬移”的神经病,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转世后受到的一些教育。
前世不论,以他目前了解来说,葛雷乔伊家族在铁群岛,就等于拜拉席恩家族在风暴地,属于封君、公爵、大贵族行列。
当然那是蓝礼那个时代的事情了,眼下他倒是不怎么了解。
他唯一了解的是,不论历史还是“当代”,古老的葛雷乔伊家族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家的族语箴言就能证明这点——强取胜于苦耕。
眼前这位的话……
紧盯对方“蠕动”纹章的蓝礼眯了眯眼,一时看起来就像是在静静倾听。
而事实上,对方与淹人的谈话也的确关乎于他们这行人的命运。
“你们准备去支援沉木堡?”没有一丝颤音与多余声线的话语听起来沉稳又威严,配合着这位深邃的蓝眼睛,才刚刚开口,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就油然而生。
而之前还纵身跳海以期躲避海怪的淹人此刻却也努力挺起胸膛,语气高亢。
“我们是去为了伟大的淹神而战!”
他还没说完,背后扣着他的两位水手就叫骂着狠狠压了他一下,只是这却让淹人声音更显愤怒。
“神灵会惩罚你们这群背信者!没错,咱们等着瞧!”
“淹人并不能代表伟大的淹神,特别是你们这些拥戴所谓神子的蠢货。”来者面无表情地说,但还是朝水手下达了命令。
“放开他。”
于是淹人趔趄站起了身。
“这仅仅是你寻求救赎道路中不起眼的一小步。”他声称。
这话让被称之为维肯的领头者哑然失笑。
“我不会蠢到把你带去岛上处置,这会被很多蠢货看作是对淹神的挑衅。”他说:“我也没耐心听你这满嘴鬼话。所以,如果你现在不投降,这片大海就是你最终的归宿。”
淹人听了反而哈哈大笑:“我们来自大海,终将回归大海。来吧!我已经准备好步入伟大淹神的流水宫殿了!”
“那就满足你。”维肯·葛雷乔伊闻言摆了摆手,随后转头就走——对他而言,这显然只是个小插曲。
三个俘虏因此被拽了起来,准备抛入海中。
只是此时却有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按照习俗,俘虏可以被赎回。”
葛雷乔伊家族的维肯大王转身瞥了说话之人一眼,神情仿佛第一次发现还有这人一样,但紧接着对方的一句话,就让他不自觉提起一丝兴趣来。
“淹人名叫卢卡斯,他深受国王器重,留下他,你可以换到比一具死尸更有价值的东西。”
“青绿之地的习俗在我们这里并不适用。”注视不远处那位棕发蓝眼的少年,葛雷乔伊道:“况且淹人并非领主,留着他只会带来麻烦。”
“那就拷问他。”少年道:“你看起来像是去橡岛?巧了,我们原本也是,只是遇到了风暴,而你就不好奇我们本来的目的?”
“不论你们有什么目的。”
葛雷乔伊指出:“都已经随着风暴而沉入大海。”
“如果真是这样,刚才淹人为什么要逃跑?”棕发少年,也就是蓝礼提醒对方道:
“他明知道没有船跳进海里只会被淹死,但他就是跳了。他还知道只要他硬气点,你就不会留着他,事实也是如此。瞧,你现在正准备将他扔进海里,这岂不是如了他的愿?”
“你知道内情?”
“我只是个小兵。”少年语气似有不满:“除了知道我们要去橡岛为国王而战外,其他什么都不清楚,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觉得这正常吗?敌人是谁都不说清,难道有什么保密价值?”
这话让一旁的淹人面色微变,随即破口大骂,叛徒、变色龙等等,然而蓝礼对此只是瞥了对方一眼,就不再理会。
“一个活着的淹人不见得有用,但死人肯定毫无价值。”他坚称。
维肯·葛雷乔伊闻言不自觉摸了摸腰上别着的一把银斧头握柄,沉吟片刻后,他命令水手将叫骂的淹人暂时关押下去,随后饶有兴趣地再次看向棕发少年。
“我也许会留着淹人,但没有理由留下你们这些知情者。”
“我们刚背叛了老威克岛。”蓝礼坦言道:“如果再背叛你,那么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他说着,瞥了眼旁边的老酒鬼和厨子。
前者对此忙不迭地点着头,后者有些犹豫,但在旁边几位水手紧盯下,最终却也点了点脑袋。
“但你们又有何价值可言?”对方淡淡地问。
“厨子莱恩炖汤的手艺很棒,”蓝礼口中的厨子正在一旁跪着瑟瑟发抖,“而且他是孤灯岛的人,不是老威克岛,那儿的人捕鱼技术都很棒。”
“这条船上的水手都可以这么说。”旁边一个光头水手闻言哈哈大笑:“我们要一个渔夫有啥用?更不缺厨子。”
“渔夫无用,但打仗你们总归用的上送死的。”
蓝礼道:“不管你们打谁,把他放在最前面,代价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食物罢了。”
“留着你们,我们还要专门派人监视哩,变色龙可不值得信任。”那大笑的水手收敛笑容,摇了摇头。
“你们总不可能只有我们这些俘虏,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蓝礼说完就不再理会这位的表情了,而是看向这里唯一能做主的存在。
“黑头发那个,只要你打仗前给他一壶酒,他就比谁冲的都英勇。”
“没错!”一旁的老酒鬼忙不迭地点着头。
他可没有淹人那种骨气,一路上蓝礼早发现这位其实对淹神并无多少虔诚可言,跑来当兵只不过是想发点战争财。
“那么你自己呢?也想当个送死的?”维肯大王并没有多看其他两人一眼,他一直盯着眼前这位棕发蓝眼的机灵少年,眼中兴趣渐浓。
说这么多,为的不就是这最后一句话么。蓝礼闻言深吸了口气,随后挺直胸膛。
“我识字,也会写!”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船板周围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12 淹人唱的歌(6)
当俘虏相关的小插曲结束,这艘名为掠夺者号的战船再次起航时,白鸥村的少年哈尔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葛雷乔伊家族麾下一位文书。
尽管他写的通用语潦草又夸张,尽管他识字的程度还不能说百分百通读所有书籍,但他仍旧胜任了这份工作,且负责考量他的一位老文书还颇感满意。
这乍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实际上,文化人在铁群岛可是稀罕物——
在这里,会读写就算得上是文化人了。
铁群岛土地贫瘠,风俗野蛮,自古就以掠夺为生,尽管他们的斧头与铁剑锋利非常,但书籍与算数方面却是个很大的弱项。
此地平民百姓大字不识,领主贵族同样不堪,甚至整个群岛历史当中,识字的铁群岛之王都没有几个。
这种文化荒芜的情况持续了成百上千年,甚至在铁群岛归顺坦格利安王朝后都没怎么改善。
直到铁群岛的科伦·葛雷乔伊时代,也就是蓝礼那个时代,铁群岛引入学士阶级,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
当然,没文化不代表不需要文化,尽管普通铁民们认为识字的通常都是一些拥有诡异手段的巫师之流,但铁民领主乃至国王们还是很需要这种“特殊技术人才”的。
只不过他们需要的方式是掠夺——
如同他们缺少其他物资时的措施一样。
然而实际上在维斯特洛大陆地带,识字的群体尽管比铁群岛多,却也只是相对来说。
所以说,文化人在这里是一种“稀缺资源”,比金子还稀缺。
这也就不难想象为何蓝礼能够咸鱼逆袭了。
不过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获得信任,工作时仍旧有人盯着他。
蓝礼对此倒不怎么在意,他的目的只是让自己能够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受到的待遇好点而已,别的可没指望过。
……
晴朗的天空下,船壳略显臃肿的掠夺者号不紧不慢航行在大海上。
头顶船板挂着的油灯随船身前进而不断摇晃,甲板下一处船舱内,一位头发花白的灰袍老人此时正坐在蓝礼对面,盯着他书写一封信件。
直到蓝礼划上最后一笔,他才放心地收回目光,“你有成为一名学士的天赋,可惜你生在铁群岛。”
蓝礼闻言朝他腼腆一笑,没有多说。
通灵纹章这个能力有点莫名其妙,最初他用它看到了胖墩伊斯蒙拉屎不擦屁股,也看到了风息堡教头可能的叛变,而不久之前,用通灵纹章,他却看到了一只坐在王座上冷静思考的海怪,那似乎代表对方的性格与未来某种情况。
所以他才大胆开口,结果则让他松了口气。
但尽管蒙混过关,该有的解释却必须要有。
所以对于自己识字这个问题,他谎称是因为在幼年时代,受到过一位遇海难而飘到村子中的学士教导。
没人怀疑他的话,起码来说,目前没有。
“水手们的薪水都统计好了?”
老人开口问。
他曾经是旧镇一名学士,被分派到维斯特洛某座城堡服务,可惜半路上就被掠来铁群岛这个偏远之地了。
蓝礼回答道:“已经统计完毕,稍后我会去递给财务官。”
“维肯头领需要的那本残书呢?你有看不懂的地方吗?”
“大多数都能看得懂,只是这个词我不太明白。”他边说边从身前的搁板桌上抽出一摞羊皮纸,从中找出某页指了指上面一段。
昏黄光照下,老人凑近仔细看了好长时间,才解释道:“这个词是粪便,整句话的意思是说,龙的粪便滚烫炽热,一位瓦雷利亚奴隶甚至曾被龙粪当头浇下,活活烫熟……”
他开始逐字逐句的解释了起来,蓝礼静静倾听。
自家国王被龙烧死后,整个铁群岛都在议论着龙,而掠夺者号的船长维肯·葛雷乔伊则尤其关注与龙相关的一切知识。
他用各种手段搜集包含着龙类信息的书籍残篇,然后叫老人念给他听。
只是这位奴工学士老眼昏花,看书非常费劲,乃至于效率不高——直到蓝礼的出现。
航行的这两天,每天下午蓝礼都要抱着书跑去在对方面前逐字逐句的念,这倒让他一时间仿佛变成了这艘船上的红人。
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看起来和海怪大王很熟络,但他实际上仍旧只是一个不被信任的叛变者。
……
应付完老人分派给他的任务后,蓝礼抱着这摞残书起身,朝着船舱外走去。
半路他遇到了被禁锢在甲板桅杆处的长发淹人,对方见到他后却并没有愤怒,而是面带怜悯。
“孩子,你已经迷失了方向。”
“我很确定我们正在朝着橡岛进发。”蓝礼耸了耸肩。
实际上这艘船并没有直接前往橡岛,而是饶了远,中途甚至曾停泊在另一座岛上,不过它最终目的地的确是橡岛没错。
蓝礼对此也没多说,紧了紧腋下羊皮书后,他就踏步顺着不远处的木梯子走上船舵区域。
船板边缘处,正背着手凝望大海的高大头领听到了脚步声,于是侧头看了看他。
“继续昨天那页?”
“是的。”蓝礼回答。
他不认为对方会对龙粪能不能烫死人这个问题抱有多少好奇心,但他认为作为一名新投降的俘虏,无必要时少说话才是最佳选择。
于是他开始按照书页上的文字仔细讲述了起来。
蓝礼的声音字正腔圆,不急不缓,往常这位掠夺者头领对此并无不满,就算面对比龙粪更无聊的问题,他也会耐心倾听。
只是今天他的表情却愈发不耐,最后甚至抬手阻拦了少年翻书的动作。
“停止吧。”
蓝礼话语一停,目露好奇。
对方凝望大海,沉默片刻,才开口喃喃:“知道我为什么要整天听你对这些书念来念去吗?”
“大人想要对付龙。”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事情,蓝礼倒也不需要藏拙。
维肯·葛雷乔伊点头。
“赫仑王一死,整个群岛立即四分五裂,一些愚蠢的人更是争抢着自立成王,他们以为赫仑的死对他们来说是个机会,可傲慢蒙蔽住了那些人的眼睛。”
他说着,目光遥望向大海另一侧大陆方向,语气复杂地道:“维斯特洛才是那位龙王的目标,但他绝不会放弃铁群岛。等到巨龙降临时,这些蠢货必将付出代价。在龙王面前称王?”
他呵呵冷笑了一声,目光看向蓝礼。
“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会效忠那早晚都会被烧死的淹人罗德斯?信仰?还是你认为那所谓的淹神之子真的能呼唤来我们的神明对抗巨龙?”
铁群岛目前的确有许多人称王,甚至可以说每座岛屿都出现了自封国王的领主,然而老威克岛是个例外,称王者并非领主,而是一位淹人牧师——因为所有淹人都支持他,乃至于这位牧师国王影响力非常大。
“的确是因为信仰,大人。”蓝礼回答,脑海中想到自己某个任务,于是他又有意补充了一句。
“铁群岛的信仰。”
“有什么不同?”葛雷乔伊听出了他话中有话。
“在群岛,所有铁种都信仰淹神,而淹人们是淹神的口舌,某种意义上,他们代表着民意,这也是大人您之前想要在海上处决淹人的原因。”
对方点了点头。
蓝礼见此又道:“所以我认为,当巨龙的火焰降临时,淹人们会为我披上一套民意的盔甲来应对入侵者。所以我加入他们,而不是那些依靠权利与金钱来武装自己的国王。”
“你认为那伊耿会在乎我们铁种怎么说?”葛雷乔伊目光闪烁。
“为什么不呢?”蓝礼回答:“他是征服者,他想征服这片土地。”
“龙焰能够帮助他征服铁群岛。”
“龙焰只会带来一片焦土。”蓝礼道:“谁会蠢到将自己统治的领地变成一片焦土?”
“铁群岛依靠掠夺为生,自古以来就凶名在外,也许他会绝后患。”
“凶名?”蓝礼反问,“有龙凶?”
维肯·葛雷乔伊闻言一怔,随后突然笑了起来。
“我不认为你们的淹人国王会是神灵的儿子。”
他边笑边转头回望大海:“但有时我会想,他既然能招来鱼群,也许就能够同他声称的那样招来海怪,真正的海怪。果真如此,那么就算伊耿的龙焰也无法让铁种们屈服。是了,只要看到一丝希望……”
蓝礼还是头一次听说这回事,但没等他细琢磨,对方就再次开口。
“按照行程,我们明日即可抵达橡岛北岸。今晚我会和淹人谈谈,如果顺利,明天我会放你们离开。”
13 淹人唱的歌(7)
【你获得了新技能:箭术LV5】
……
烈日下,当穿着棕色皮长靴的左脚踩在荒芜地点的松软沙滩上时,脑海中一道信息浮动而出。
与此同时,一大堆陌生的,本不属于他的记忆接连浮现,记忆中有对靶子练习的场面,也有在战场上射杀敌军。有最基础的握弓姿势,也有比较高端的风偏辨识。
一切仿佛一个睡眼朦胧的人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到底是谁一样,没有痛苦,也毫无异常。
而当他脚步前踏,离开浅滩区域后,浮现出的记忆已经牢固的烙印在了脑海深处。
蓝礼因此摸了摸肩膀上背着的黑木短弓。
“哈尔,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一只变色龙呢。”旁边传来一声感叹,那是一身轻锁甲的厨子莱恩。
“我都做好逃跑准备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咱们?”
此时这位有着一头黑短发的中年渔夫兀自不肯相信似得凝望着大海深处那愈发遥远的海怪战船,以及他们使用的划桨而来靠在浅滩处的小船,神色非常恍惚。
“海怪返航了?他之前明明把我们当敌人的。哈尔,你是怎么办到的?”
“葛雷乔伊认为和我们交朋友更好。”
蓝礼耸了耸肩,也没想多解释。反正事实就是他们自由了,而那位原本的敌人为表示友好,甚至给他们提供了三套装备。
此时他倒是在考虑另外一件事。
“罗德斯国王真的能招来鱼群?”
“那还有假。”
说话的是他右侧的老酒鬼派斯,此时他正抬手板正着脑袋上扣着的圆半盔,胳膊与上半身披着的银色锁甲在太阳照耀下散发着闪亮光芒。
“我亲眼见到过咧,国王大人就那么往海里一窜,鱼群紧跟着就出现了,淹人们管这叫神迹。要不是这样,咱也不会跑去效忠他。”
他如此声称,看了看前面正朝着沙滩尽头一处低矮灌木丛走去的淹人,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我觉得留在海怪的船上才安稳,现在自由是自由了,我们能去做什么?”
“我们要为伟大的淹神而战。”
厨子在一旁诚恳地接话,他是一个比较虔诚的信徒。
蓝礼并没有多注意他们的对话,在思考了一下牧师国王的神秘手段后,他就暂时将之抛之脑后,转而有些跃跃欲试。
新获得的“任务奖励”好像没什么值得警惕的。直接被灌输记忆,蓝礼可不认为自己能够对自己的记忆做出什么防备手段。
他倒是挺好奇这记忆的灌输机制,感觉没什么怪异感不说,似乎还和自己常年练习的一样深刻。
不过这毕竟还没试验过,他也不敢肯定这点。
于是就见棕发少年抽出弓箭来,手指开合适应了一下手感后,朝着约二十码外的一颗歪脖子椰树射了一箭。
锋利的箭矢迅疾刺破空气,于阳光下一闪而逝后,噔的一声插在了椰树的树干高处,尾翼颤抖嗡嗡作响。
他见此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朝面带诧异的两位同伴开口解释了一句。
“试试手感。”
另一方向的淹人在灌木丛前蹲下来片刻后,起身朝他们招手,于是三人就忙跑了过去。
“我们现在位于橡岛西北侧的黄沙滩。”低沉的声音从淹人口中发出。
他棕色眼眸明亮,披着灰绿蓝三色长袍的身姿挺拔,但两侧面颊却有所凹陷,看起来消瘦了很多。
“距离这里三里格外有一座采矿村子,我们待会就去那里。现在,先扎营休息吧,我们需要进食。”
他话音一顿,目光随后看向挺直腰板的棕发少年,语气相对温和了许多。
“哈尔,尽快熟悉你的弓,我们马上就会用到它。”
淹人不是一个容易谅解他人的人,他甚至对之前投降了的厨子与老酒鬼颇为冷淡,但对蓝礼的态度则和善的多——
这位不仅让他们重新获得了自由,还初步争取来了一位强大的潜在盟友。说是潜在的原因是葛雷乔伊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老威克岛的淹人王国,他只是初步有了这个意思,具体如何,还需要两方未来不断磋商。
不过就算如此,这件事也足以让蓝礼摇身一变,从一个变色龙化作一位忍辱负重的英勇少年了。
“我们的目标到底是啥?”一旁的老酒鬼忍不住问了一句。
淹人闻言想了想,道:“神圣的罗德斯陛下不久之前派遣战士们打下了橡岛西部的浮木堡,但现在那里正被那些不敬神的人围攻,他们想要把它抢回去。”
“所以我们是要去支援那个浮木堡?”老酒鬼闻言砸吧砸吧嘴:“就凭我们四个?”
“我们是要救浮木堡,但不会是我们四个。”淹人淡淡回答,却没多解释什么。
于是多灾多难的一行人开始在这偏僻海滩升起了火,并且开始抓鱼。
趁着其他两人忙碌的时候,蓝礼偷偷跑到淹人处问了句具体计划,可惜就算淹人对他感官大好也还是没有回答。
显然,他认为这件事绝对不能透露出来。
对此蓝礼只是耸了耸肩,将自己的好奇心压入心底——反正淹人的行动与他的目标并不冲突。
……
此时是蓝礼来到这处历史当中的第八天,短暂又漫长的八天当中,身为一名假铁民的他相继经历了受淹、风暴、海难、漂流、被俘、当叛徒……
彼时身处灾难当中,他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可现在心底却又有种身在梦境的感觉,似乎恍恍惚惚间,他就踏上了这座岛屿,完成了那三件事情当中的一件。
初步了解到了这任务机制的运转情况后,蓝礼算是完成了对自己的基本要求。
接下来能继续将其他两件事情完成最好,完不成他也不会有多失望——此次本就是他第一次正式探查这“历史”世界,也没想能多收获什么。
他反而对自己能否改变历史,继而能否改变“现实”充满好奇,但他不确定到底做什么才能将历史明显的改变,巨龙?征服者?还是……
海滩上,厨子莱恩开始用火石生火,用树枝架着头盔当锅,老酒鬼跑到不远处的林子里寻觅干柴。蓝礼则跑到浅滩中,赤脚踩着柔软的沙子,倒握着一根箭尖锋锐却又有几道白色划痕的箭矢,在鹅卵石缝隙中寻觅起了鱼儿。
一行人最终在这里吃了顿鲜鱼汤泡咸鱼干,随后就开始跟在淹人屁股后,朝着他所说的那采矿村子前进而去。
橡岛这个名字看起来和树好像有些关系,但实际上一路所见大多都是被太阳晒的发干滚烫的乱石丘与沙地,偶尔能够看到一颗颗长势低迷的黄绿松柏,一些蓝礼说不上名字的植物则干瘪地生长在随处可见的岩石缝隙中,看起来丑陋而又顽强。
随着赶路时间渐长,他身上穿着的锁甲被阳光照射的愈发滚烫,肩膀被压的也有些不堪重负,远离海岸线所带来的闷热则让每个人额头都溢出了汗珠。
不断的深入岛屿,一行人在熟悉此地的淹人带领下,行走在偏僻道路,倒是没遇到这里的岛民。
直到他们抵达一处靠在隆起山坡处建立而成的小村子前。
那村子在太阳光笼罩下显得恍惚不已,稀疏分布的木质房屋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块矗立在山丘下的灰色墓碑群,而在这群墓碑前方,隐隐可见一些穿着肮脏白衬衣的岛民聚在一起,用铁镐挖着什么。
“莱恩,你去村东口,那里有颗老樟树,藏在树后,见到有人跑出来后不要留手,直接射死。派斯去北口,和莱恩一样,自己找藏身地。哈尔,你守西口,注意别放走任何一人。”远远的,淹人就开始吩咐起了他们。
“等见到我出来后,你们要跟紧。”
他想干什么?
蓝礼观察了一下淹人面色,发现这位目光坚毅又严肃,于是没说什么,依言朝着被指派的那座山丘后走去。
等到他藏好自己,探头朝来路观望后,就发现淹人那穿着灰绿蓝三色相间粗布袍的背影已然踏入了村落范围内,正与村头那些聚拢的村民说些什么。
“征召人手?”他摸了摸下巴,想到一个可能。
风暴让一船士兵统统葬身大海,只剩下他们四个。而不论目标到底是什么,单凭他们几个显然都没法达成。
不过如果淹人在这里招募到人手的话……
这并非不可能,尽管淹人所在的老威克岛与橡岛处于敌对关系,但淹人群体在整个铁群岛的影响力很庞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精神领袖。
只是就算他能聚集起一群人又能有什么用?
蓝礼对此很好奇。
让一群乌合之众去那什么浮木堡解围?
淹人称他们的目标是救援那个叫做浮木堡的地方,而之前在喝鱼汤的时候,蓝礼有了解这里的一些地理情况。当场召集农民解围这点能不能行不说,那浮木堡似乎在岛的另一边呢,远的很……
信息太少了,淹人又什么都不肯说,蓝礼感觉有点茫然。但考虑自己第二个杀铁民的任务,他却也没有趁机离去,而是边思索边留意着村口情况。
不一会,就见村口那些人簇拥着淹人走入了村落内,身影消失在了茅草屋顶覆盖着的房屋群落当中。
又过了不久,一个探头探脑的黑发老人出现在了村口位置,停顿片刻后,朝着蓝礼所在方向迅速跑来。
棕发少年见此握紧手中黑木短弓。
14 淹人唱的歌(8)
尾部由白鸥羽毛构成的箭矢随着粗糙手指松开而瞬间消失在视线当中,弓弦紧绷的弹奏声响回响于耳边,紧接着就是一道猝然的惨叫。
位于弓箭手藏身地所在灰色石头十米远之外,一位脚步匆匆的金发男子此刻胸膛中箭,他因此浑身颤抖,下意识向前疾走的身体也无力扑倒在了地上。
看起来是一招致命,但弓箭手并未放松,而是反手再次从身后干燥地面处拔起一根插在那里的箭矢,熟练地搭在弓上。
太阳光浓郁,棕发的年轻弓手浑身湿透,汗渍从头戴着的铁半盔边缘处滚落到鼻梁上,伴随着微微刺痛,被拉起的弓弦因此迅速松开。
短暂破空声后是一道金属灌入肉体的沉闷响动,那面朝地表瘫倒着的金发男人再次中箭后浑身抽搐了一下,就彻底没了声响。
年轻弓手随后凝望了一眼视线尽头那看起来无声无息的小村子,没发现另外有人前来后才放下手中弓,站起身来走到死尸前,拽着他的双腿费力拖拽了起来。
披在身上的锁子甲随着他的动作而摩擦作响,鼻梁上青紫色的伤痕也不断传递出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当他终于将这尸体拖到石头后时,汗水仿佛已经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淹没。
随手将死人脚踝松开,任凭其双脚摔在石头上扭曲变形,费力将头上带着的铁半盔摘下,同时一把抓住铁盔下那湿漉漉的柔软布帽甩在石头上,却不小心让帽子尾摆轻飘飘的刮过了鼻梁,剧痛来袭,蓝礼忍不住呲了呲牙。
他因此扫了眼身后放置死尸的沙尘空地。
红头发的少年、黑头发的老者、以及刚刚这位有着一头淡金色短发,看起来像是个铁匠的家伙。三具死尸各自中箭的伤口不断向外溢出鲜血,最终在他们身下汇聚形成一汪由暗红色液体构成的床板。
……
时间是蓝礼进入这里的第八天下午。
没记错,今天是他第一次杀戮,但也不知道是箭术技能的记忆赋予给了他相应的心态变化,还是他天生性格如此,尽管看着那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存在经由自己之手变成一滩滩死肉,但他却并没有因此犯恶心,或者其他什么异常情况。
蓝礼反而莫名感觉很荒诞。
“不知道我死的时候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的丑?”
鼻梁上的刺痛让他复又忍不住看了眼那个睁大双眼茫然望天的黑发老人。
尽管有“任务”在身,但最开始面对这位头发夹杂银白色泽的老人时,蓝礼却并没有下死手,而是一箭射在了对方小腿肚上,认为阻止这人正常行动就好了。
然而战争的残酷以及这次心软所带来的后果,却令他心有余悸。
趁着他放下弓箭出声训斥时,对方直接摸起后腰上别着的一把斧头甩向了他,而蓝礼对此完全措不及防。
要不是头上的铁盔挡住了这道攻击,他现在已经被斧头开了瓢。
只是头盔挡住了斧刃,但头盔上的护鼻却因为这裹挟巨大力道的铁斧头而凹瘪,直接造成了他此刻鼻梁青紫一片,也似乎已经破了相。
“幸亏这不是我的真正身体。”
喃喃着,蓝礼仰头望了望天空,发现此刻已经算得上是黄昏时刻了——他们于中午抵达此地,但那淹人到现在却也没从村子内走出。
这让他忍不住浮想联翩,不过这却并不影响蓝礼在歇息片刻后将甩在一旁的头盔与防磨用的破烂布帽重新戴好。
他的箭筒中原本有十六根箭,现在还剩下十一根未曾染血,结果就是三个橡岛村民死在了他的手上。
而他现在正在等待着第四个。
只是当第四个身影真正出现在视线当中时,蓝礼却又迟疑了起来。
那是一个抱着襁褓孩童匆匆前来的年轻女子,一头棕长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的浅蓝背扣式裙服也布满了灰白不一的补丁,而今她正低着头匆匆行走,不时抬起脑袋来东张西望。
可惜她始终没有看到真正应该留意到的人。
一支乌黑箭矢于黄昏光线下一闪而逝,嗤的一声插在了女人身前的沙尘地表,让她下意识发出一阵惊叫,紧接着她就见到从石头后出现的持弓少年,而今这位正拉满短弓眯眼瞄准。
“站住,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少年开口警告,对方却惊恐尖叫了一声,随后抱紧孩子转头就跑,压根不顾他在说着什么。
这让蓝礼一时有点傻眼。
“你是我见过最蠢的女人了。”
喃喃着,蓝礼手中弓箭一直瞄准着对方后背,手指紧了又紧,却始终也没有松开,直到那女人跑出射程之外,窜进了村子当中。
蓝礼见此叹了口气,遂将手中弓放下。
正当他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趁着村民们出来乱刀砍死他之前跑路时,视线尽头的村口却突然涌现出一群人来,他们各持着铁镐镰刀甚至木棍,在一位杂色高大身影的带领下气势汹汹的顺着村前道路前行而去。
其中一个秃顶老人正巧碰到那往回奔逃的妇女,于是一把将她抓住,连拖带拽的混进了队伍当中。
他们并没有往蓝礼这边走,而是走在厨子莱恩把手的那条路上,想起淹人离开之前吩咐的话语,蓝礼迅速将身后插在地面上的几根箭收起,随后匆匆朝着那群人追赶而去。
“淹人召集了一群村民?他们这是要去哪?”
半路上穿着轻锁甲的老酒鬼突然窜了出来,小跑着跟在蓝礼身旁。
“去为伟大的淹神而战。”蓝礼没好气回答,他认为这其实是一句废话,但这个问题也只能用这种废话来回答了。
远远吊在这群人后方,他看见厨子莱恩悄然在另一个方向出现并跟在人群屁股后。
闹不清淹人具体在搞什么鬼,所以他倒没有跑上前去,老酒鬼同样如此。
一路匆匆前行,直到白日的光芒完全收敛而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攻城战”。
当银色的月亮将它那清凉光芒挥洒在松针密布的地表上时,那群村民已经抵达了一座位于山丘上巍峨耸立着的岩石城堡门前。
城堡没有外墙,汹涌的护城河连接着不远处隐隐可见的海岸线,被护城河阻拦在外的一群人围聚在淹人周围,城墙上有巡守士兵训斥他们后退,但没人动弹。
淹人随即吹响了一道听起来很怪异的呜咽号角声。
然后他就看到,那本来高耸吊起的木质吊桥突然震颤,继而轰然拍下!
城堡的闸门紧接着也被打开了。
“这是传说中的魔法?”
蓝礼面对这种局面有点呆愣,但旁边的老酒鬼却反应迅速,望见那群村民一股脑涌入城堡,他突然懊悔地大叫了一声,接着撒腿就奔向城堡方向。
“快去,晚了就没咱们的份儿了!”
15 淹人唱的歌(9)
一场超出蓝礼预料的厮杀开始了。
在那城堡大门被开启的同时,城堡内钟鸣阵阵,淹人组织起的农夫们举着简陋武器一股脑冲了进去,随即喊杀声与惊恐大叫震天作响。
城墙上的士兵们后知后觉地惊醒了过来,忙展开攻势,只是他们看起来数量不多,效果也不大。
月色下,城堡内外的混乱愈演愈烈,护城河河水汹涌,脚步奔过木质吊桥时有碎石掉落其中,瞬间不见踪迹。前方的老酒鬼冲的很快,但显然不是因为英勇。
因为先前有那群人开路,所以他们最初进入城门口时并没有遭到袭击,反而能隐隐看到紧邻城门的杀人洞中那几张死不瞑目的面孔。
这让蓝礼恍然明白了什么,但现在并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好时机。
几十位农夫早就在城门兽舍旁一哄而散,朝着四面八方奔袭而去,城墙上的士兵匆忙回防,但却被数量更多的敌人团团包围。
右边一处战场的战斗已经结束,五位村民正急不可耐地捞起战败者身上的武器盔甲匆匆跑向城堡深处,浑然不顾在一旁受伤垂死的两位同伴。
而位于蓝礼左近处的城墙入口处,三位穿着一身锁甲的士兵被数量是他们两倍多的农夫围堵在了那里,一位穿着轻薄亚麻衬衣的农夫手持铁锹猛捅其中一位士兵,但却被对方身上那在月光下闪烁黝黑光泽的盔甲完全阻挡了住。
守卫者挥剑反击,直接将攻击者的脖子砍下了一半,但与此同时,另外一位大胡子村民手中的手斧却猛地劈在了他那佩戴头盔的脑袋上,巨响出现,士兵趔趄后退,但持斧村民速度很快,瞄准他脖子处露出的护喉空隙趁机又是一斧头,士兵凄厉惨叫,脖颈鲜血飞溅而出。
另外两个守卫者在此期间也没闲着,他们其中一个正招架三个壮年汉子的围攻,另外一个正将染血长剑抽出一位老人的胸膛,紧接着却浑身一颤,低头看了看中箭的胸口后,倒地不起。
须臾间又是两箭来袭,先后射在了最后一位士兵的肩膀与胸口处,结束了他的缠斗。农夫们见此毫不犹豫围在地上,哄抢起了士兵身上穿着的武器盔甲。
蓝礼并没有在这里多停留,因为城门口的战斗基本已经进入尾声,扫视前方被茅草屋舍与高塔蔓延着的道路后,他紧了紧手中弓箭,踏步快速朝前方奔去。
蓝礼本以为城堡内的战斗会陷入僵持,甚至处于下风。然而一路上他却并没有遇到什么正式的战斗,见到的反而只是一处处残忍的屠杀。
他见到一位头发花白的瘦小老人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旁边不远就是一具瘦小男童的无头尸体。见到马厩内两个村民正紧拽一匹枣红战马面带贪婪,一位看起来十二三岁的马房小弟腹部流血,缩在角落不住地抽泣。
他看见厨房门口围围裙的一位胖大厨颤抖着持菜刀与村民对持,获得的却只是对面敌人们的嬉笑嘲弄。甚至看见一位光屁股女童站在泥浆地处大声哭嚎,而她不远处的年轻母亲正被一个秃顶老人压在地上残忍施暴。
流血与惨剧布满了这座城堡,踏步上前的蓝礼一拳将对方打倒在地,被打断的秃顶老人愤怒的从地上站起身,朝蓝礼怒吼:“去别处抢食去,小子!她是我——”
一支锋利的箭打断了他口中的话,倒握在手中的长箭如同一把匕首,狠狠通入对方唾沫星子飞溅的嘴巴当中。
嗬嗬声下,施暴者半跪于地,最终瘫倒身死。
“你在干啥?他和我们是一伙的!”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厨子莱恩一把拉住少年手臂,面庞惊恐又愤怒。
“不再是了!”
蓝礼一脚踹开对方,随后朝着城堡深处大步走去。
半路上他见到了另外一个同伴,对方正双手兜着衣摆,鬼鬼祟祟的躲在胡同角落,见到蓝礼后咧嘴大喜。
“哈尔快来,我找到了一个满是珠宝的房间,咱们要发财了!”
可惜对方并没有随着他的话而停下脚步,甚至只是瞥了这边一眼后就匆匆离开了,这让老酒鬼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受了啥刺激?”嘀咕着,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一大捧珠宝首饰,不由咧嘴大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却又猛地闭紧嘴巴,小心东张西望了一番后飞快溜走。
……
蓝礼是在一处敞开的塔楼大厅当中见到的淹人,对方正低声默默与一个锁甲闪亮,守军打扮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见到少年后,他挥挥手,于是那男子就转身离去了。
“戈德是淹神虔诚的信徒,他和他的人帮我们打开了城门。”高大淹人朝他解释了一句。
“看得出来。”蓝礼边说边瞥了眼那离去的背影。
淹人一路上神秘的很,但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位的具体计划了——他们原本目标是救援那个叫浮木堡的地方,但救援方式却并非单刀直入,而是跑到这里来围魏救赵。
淹人的准备很充分,了解此地空虚,甚至连内奸都准备好了,可惜风暴让他带领的士兵们全都葬身大海,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跑去现招募村民当士兵。
只是这些士兵……
此时蓝礼已经有所冷静,但听着大厅外那不断传来的惨叫与哭泣声音,却仍旧让他心烦意乱。
“你的人如同野兽一样,正祸害这座城堡的原住民。”
“这是他们应得的。”穿着一袭灰绿蓝三色相间粗布袍的长发淹人回答:“对淹神的信仰能够让那些采矿奴工站在我这边,但只有切实的利益才能让他们握紧武器,为我们而战。”
“所谓的利益就是肆意妄为?”少年忍不住问。
他对这些其实有点心理准备,但当亲眼见到这一切时,仍旧对此充满厌恶。
“这是必不可少的报酬之一。”淹人察觉到对方语气不对劲,于是皱了皱眉:“你要牢记,我们那位伟大的淹神从来都不是一个仁慈的神灵。淹神创造铁种,为的就是叫我们烧杀掠夺。”
“对自己人也是如此?”
“他们不是自己人,他们的主子与男人们正在围攻我们的城堡,他们属于背信者的行列。”
淹人淡淡回答,随后抬手打断想要继续说话的蓝礼:“关于这件事就到这里吧,你还年轻,从未体会过战争之道的残酷,但早晚你都会习惯这一切。现在,有件事也许你能帮助我思考。”
蓝礼没说话,但注视对方的湛蓝眼眸深处,神色却愈发冷淡。
“我们原计划是驻守这座长鞭堡,引正在围攻浮木堡的陶尼家族回援。但风暴之神让我们失去了所有人手,我不敢肯定单凭我们现在这些人能否挡得住托德·陶尼的反攻。”
“你需要援手。”蓝礼边说边想,城堡内遇见的诸多画面接连闪过脑海,于是他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说了。
“需要真正的战士,而不是这些只会抡铁镐的矿工。用他们打下这座城堡已经够侥幸的了,你不能奢求更多。”
“真正的战士在老威克岛。”
“那就送信回老威克岛,去向国王陛下寻求援助。”
“我们没有青绿之地的渡鸦传递信息,根本无法送信。”
“派老酒鬼,派莱恩,派任何人都可以回去搬救兵,用小船,只要风向对,就很快。”蓝礼道:“目前城堡内的人手应该能顶住一段时间。况且敌人返回这里也需要时间。”
“但还是太慢。”淹人皱眉思索,“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其他选择?”
他是个资深的淹神牧师,号召信徒以及举办仪式很在行,但也只限于此。
“你可以号召更多的本地信徒赶来这里帮助守城堡,也可以抓着俘虏去要挟那个陶尼家族。”蓝礼指出。
“但你无法确保号召来的人真正站在我们这边,也许他们会像那戈德一样,偷偷为我们的敌人打开城堡大门。这里毕竟是敌人的领地。”
“没有战争洗礼,我的确无法分辨橡岛的信徒是否虔诚。”淹人眉头皱得更深了。“但我也绝不会用俘虏来要挟敌人,淹神不会准许我们如此软弱。”
原因恐怕不止于此吧。
蓝礼闻言耸了耸肩,什么都没说。
“你说得对,我们的确需要去搬救兵,只是莱恩与派斯都不堪重用。”对方思考半响后,说出了一句蓝礼默默期待着的话。
“我希望你能替我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