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淹人唱的歌(10)
混乱持续了一整晚。
起先这种混乱只是铁民们的杀戮与争抢战利品。
但在后半夜的时候,一条原本关在笼子里老老实实的猎狗却突然窜了出来,并发疯了似得满城堡狂吠乱跑,惹得此地局面更显疯癫。
不过整体大局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于是当第二天的太阳从远处海洋尽头升起时,这座名叫长鞭堡的城堡已经彻彻底底换了个主人。
城堡塔楼上标志原主人家族的白底荨麻长鞭旗帜被随意扯下,任凭踩踏。城内的军械库眼下也被搬了空,之前还曾是一群挖矿奴工的村民们此时纷纷穿上了士兵甚至贵族领主才能够使用的盔甲武器,这让他们看起来仿佛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不过城堡内那些历经惨剧的幸存者们却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他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第二天的清理当中,几十具死尸从城堡各处被搬运出来,扔到城墙外的护城河中,伴随着噗通声响消失在了人们视线当中,无声无息,仿佛从未有过他们的存在。
城堡原主人陶尼家族的家眷们此时被严密关押在一座高塔当中,由厨子莱恩带队把手——当然他现在应该叫做莱恩队长了。
另外一位跟随而来的元老,老酒鬼派斯也摇身一变,成为了把手城墙的大队长之一,他比莱恩更混得开一些,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同他的新伙伴们打成了一片。
蓝礼则一直等待着淹人给他分配船只与人手回老威克岛求援。
期间他有在城堡内碰到过那位他曾出手帮助的年轻女人,对方却只是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对全副武装的少年士兵目露憎恨。
他同样也看到了在那村口狩猎时放过的那个更年轻的母亲,可惜却是从城墙枪尖上见到的,她不再完整,凄惨地混到了只剩下个脑袋。
“她是叛徒,想要通风报信,所以戈德把她给宰了。她的崽儿倒是幸运,还不记事儿,不然也要一起杀掉。”老酒鬼在他驻足观察时解释了一句。
“她确实够蠢的。”蓝礼点头附和,随后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老酒鬼抬手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目光充满狐疑。
战斗结束后,城堡内有传言说哈尔亲手杀死了个自己人,还把上门找他理论的受害者亲戚给推下了水井。
于是有人去找淹人牧师告状,但这事却被牧师暗中给压了下去。
……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当天下午,淹人牧师就安排好了一艘小快船与配套的六位水手。
粮食补给早就已经准备完毕,没什么可犹豫的。蓝礼当即前往城堡不远处的海岸线。
“不用害怕风暴之神的愤怒,淹神会庇佑你。”亲自来送的淹人如此说道:“你要尽快赶回来,我们在这里守不住多久。”
“我保证以最快的速度。”
蓝礼严肃地点了点头。
时间是降临这里的第九天。
而那三件事情当中,他已经完成了两件。
抵达橡岛的目标最先完成,得益于昨晚一位莫名其妙窜出来袭击他的前矿工,杀死七个铁民的任务也宣告终结。
此时如果有人看向他左手,那么就会发现,原本空空如也的中指处,正戴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圆环,圆环颜色阴沉发黑,隐隐有鬼眼凸起——
【死者的凝视:这是一枚由死亡之人临死前意念凝聚而成的戒指,使用它,你可以唤起目标内心中最深沉的恐惧(6/7)】
原本这戒指能用七次,但蓝礼刚获得时试验用法用掉了一次。这是必要的,他倒也不心疼,反而因此有了个新想法。
……
今天海风正顺,随着船帆膨胀,小船开始朝着橡岛西边方向航行而去。少年站在船头,注视着海岸与淹人高大的身影越来越渺小,直到最后完全看不清,他这才收回目光。
这艘船很小,也只有这么一层,扫视而去,所有人都一眼可见。
船上的六位水手此时正在兴致勃勃交谈着什么,但面对少年的目光,他们却胆怯地压低了声音。
铁群岛奉行奴工制度,铁种们从外面抢来的俘虏构成了铁群岛的奴工阶级,而奴工虽然与可以被买卖的奴隶不同,却也是低人一等,没有自由。
眼前这些正是奴工阶级。
不过大海广袤又千篇一律,随着航行的持续,他们就渐渐与蓝礼熟络了起来。
“罗德斯国王真的能招来鱼群,招来海怪?”一位有着栗色短发的年轻奴工好奇地问。
“听说是这样。”靠坐船头,抚摸着左手小指上戴着的青铜戒指,蓝礼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准备去求证一下。”
“如果我将自己奉献给伟大的淹神,真的能获得自由?”一位苍老的奴工桨手抱着希望地问。
“只要你挺得过受淹仪式,你就能洗脱奴工身份,甚至成为一名淹人牧师。”棕发少年道:“你的子女从此也会成为自由人。”
蓝礼不是个土生土长的铁民,但他在海难漂泊中却也渐渐了解到了他们中的许多习俗,他甚至还了解淹人卢卡斯曾经就是一位奴工。
“你在长鞭堡抢了几个盐妾?”另一位少年桨手好奇地问:“有长腿简妮吗?她很漂亮,我希望是你抢了他。珊娜也很好看……也许你连她也一起抢了去?”
铁群岛习俗独特,与维斯特洛大陆不同,他们并不奉行一夫一妻制,他们可以在外面掠夺女人,然后强娶当妾。
这就是所谓的岩妻、盐妾。
在群岛内,每个铁种都可以在外面抢回几位甚至十几位的盐妾,但只准许有一位妻子,而妻子的身份必须要是群岛本地人。
“没有,一个都没有。”蓝礼耸了耸肩,“因为我不肯定,按照规矩,到底能不能抢铁种自己人当盐妾。”
这只是蓝礼的一个借口,但桨手们对此却也充满争论。
“这好像的确不合规矩。”
“规矩还说铁种们不能打自己人咧,现在不也没人理会。”
“那些不是自己人,卢卡斯大人说他们是一群背信者……”
……
一头红发,对所有事情都充满好奇的戴尔、沉默寡言的大小罗伯,满口黄牙,身材干瘦的老鲁姆,以及瞎了只眼睛的威尔斯……
小船上的水手们看起来都是很不错的人,一如曾经的厨子、酒鬼、与淹人。
他们也很努力的在划桨,在光头监工恩格的注视下,很少见到偷懒。
与他们相处时,蓝礼总是忍不住会想到最开始起航时与自己一起的那位同村少年,想到被自己不幸丢失在了大海中的那枚鹅卵石,想到那位谈起国王和淹神时的语气。
如果活着抵达橡岛,他的表现会是什么样的?
蓝礼很好奇,但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返程的这段路途并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风浪,风向也基本都很顺利,来时一行人用了八天,返航却不需要那么久,或者说快得多。
日升日落,小船时而升起风帆,时而响起划桨吆喝。
两天之后,一处朦胧海岸线摇摇可见,这次旅途算是抵达了终点。
……
老威克岛的沙滩处仍旧营地密集,一些穿皮甲的身影来回穿梭,浅滩处有许多裤腿卷起至膝盖处的捕鱼者存在,但最先发现小船的,却是海上漂泊着的斥候船只。
小船被一条斥候船拦截了住,蓝礼说明情况后,他就告别一众奴工,被带到这艘双桅帆船上了。
“陛下正在主持仪式。”
斥候船的大胡子船长如此解释着,充满羡慕地道:“今天去受淹的小子们可真幸运,我敢打赌,他们不久后都会成为响当当的铁种。”
“那围观的人想必很多吧?”蓝礼询问。
“当然,国王陛下很少亲自动手的。”
蓝礼哦了一声,目光看向随船只前行而缓缓后退着的沙滩海岸线。
这里似乎与他离开时差不多,一眼望去,连绵不绝的粗布营帐坐落密集、袅袅升起的篝火青烟随风消散、吆喝叫卖的随军商贩、奔跑玩闹的稚童、以及远方一处生长骸骨的高耸山丘下,那排着队等待受淹的长长队伍。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和谐与宁静。
他最后在这山丘下的浅滩处见到了“自己”的国王。
那是一个赤裸上身,五官硬朗的年轻男子,此时他正站在及腰水中,在亲手为一位金发少年举行着受淹仪式。
可惜尽管他的祈祷高亢有力,亲吻也充满神圣感,但不断痉挛的受淹者最终却还是没有苏醒过来,而是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父亲需要他,比我们更需要。”淹人国王不见有任何异色地起身宣称,“他会成为父亲流水宫殿中一位优秀的好水手!”
周围围观受淹的一群人闻言大声欢呼了起来,声音震天响。仿佛见到了什么喜事。
“由神圣的淹神之子亲手送到伟大神明的流水宫殿中,那是无上的荣光啊!”大胡子船长也在一旁唏嘘感叹。
蓝礼闻言眯了眯眼,注视着那复又开始举办仪式的年轻国王,暗暗确定了自己的思路。
于是当牧师国王淹完第四个人,终于有空闲面见他这个从橡岛返回的使者后,蓝礼踏步上前,大声宣称。
“陛下,我带来了卢卡斯大人的书信,以及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关于伊耿·坦格利安的消息!”
17 淹人唱的歌(完)
尽管淹人国王混在他的子民们当中以示亲和,但他起码知晓不能在这些人里制造恐慌,而征服者伊耿与他所拥有的巨龙显然是恐慌之源。
所以当蓝礼通报话语落下后,他当即就遣散了周围看热闹的那些人。
原本人头涌动的沙滩因此变得冷清了许多,大量信徒被国王的士兵们阻拦在了远处,唯有国王本人以及他身后两名护卫站在蓝礼面前。
近距离观察,这位淹人国王实际上长相颇为普通,鼻梁扁平,眸子淡蓝,方下巴,双颊还长了些雀斑。
唯有他那高大的身躯以及一头墨绿色的长发看起来非常惹人注意,长发顺着被扣上不久的兜帽两侧缝隙挥洒而下,有如一片奇特的海藻。
当然,蓝礼更留意对方那灰绿蓝三色相间的羊毛长袍前襟上绣着的纹章——蓝底上有手臂举着的一根发光浮木棍棒。
在旁人看来,这纹章看起来充分表明了淹人的神圣,然而在蓝礼来看,发光的棍棒却悄然枯萎,变成了一条瘦弱的腐烂树根。
他因此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当国王开口询问他具体情况时,蓝礼递上一封羊皮纸书写的信件。
“这是卢卡斯大人写给陛下的信。”
这信其实是由他亲手写下,因为淹人卢卡斯不会读写,所以他只能口述给蓝礼,叫他代劳。
国王的一位高个子金发侍卫踏步上前来接这封信,淹人国王本人却并没有多关注这点,他反而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你说有伊耿·坦格利安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尖叫打断了他的话,叫声令人措不及防,就见刚刚拿过信件的那位金发护卫此刻竟然面色惨白地掉头狂奔,而本该捏在手中的信件也被他胡乱丢弃,不管不顾了。
国王因此愣在当场,他身后另外一名护卫则朝那逃窜的家伙大声呼喊,只是就在这一瞬间,远处围观着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片惊呼。
因为那本来躬身递信的棕发少年,此刻骤然暴起扑向了国王本人!
一切事情发生的飞快,令人目不暇接、逃窜、呼喊、惊叫、暴起,当接二连三的尖叫出现时,那有着一头墨绿头发的淹人国王已经被觐见者扑倒在了沙滩上!
呆愣瞬间后,旁边穿着一身轻锁甲配皮衣的黑发护卫怒吼着挥舞手中长柄斧砍像那扑在国王身上的身影,但就见对方原地一翻身,身体反而挪到了国王身下!
凌厉的长斧因此猛地一个歪斜,碰的一声砍在了他们身侧的沙滩地表,溅起大量沙尘。
这临时改变攻击似乎让侍卫非常难受,他圆圆的面容涨的通红,瞪大双眼看着一柄匕首横在自家国王脖子处,而匕首的主人此刻却一脸凶狠地反瞪着他。
“快放开陛下!”
他愤怒大吼,哗然四起下,那些被拦在远处的信徒们也朝这片海滩飞快汇聚而来。
“退后,不然我收不住力气!”棕发少年高亢宣称,边说边拽着俘虏费力站起身来后退。
“你叫哈尔?你本该是我们忠诚的战士,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被俘的国王如此询问,面色保持一片淡定,但紧接着他的耳朵就被狠狠掐了一下,于是忍不住痛呼。
“该死,他在亵渎神灵!”投鼠忌器的圆脸护卫看的怒目圆睁,却不敢妄动,乃至气的浑身发抖。那靠近过来的大量信徒也因此怒火中烧,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活吞了蓝礼这个袭击者。
不过当事人此刻注意力大半却放在了手中国王身上。
此时他背靠大海,前方是一片蜂拥而来的密集身影,海洋中不远处似有漂泊的船只蠢蠢欲动,一些士兵更是将手中弓箭瞄准了过来。
局面岌岌可危,蓝礼心跳飞快,浑身肌肉也止不住地紧绷着,但这其中紧张成分占据了大多数——
不论怎么说,他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局面。
不过第一次的并不只是他自己,被他紧紧箍住脖子的淹人国王尽管看起来仍旧淡定,但他的身体却也在不自觉抖动着,语带颤音。
“放手吧,淹神的愤怒即将来临,铸成大错,你会被打入风暴之神的寒冷地狱。”
蓝礼并没有理会他的话,此时他一手保持握紧匕首紧贴俘虏脖颈的姿态,另一只手则横在了俘虏的面前,扫了周围一眼后,他低声命令:“看着我的手!”
尽管不想听从,但淹人国王仍旧忍不住瞥了眼这张手。
这是一张手指粗短、指甲满是淤泥,掌心也遍布茧子的手,或者说,这是一张寻常铁民的手。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这只手中指部位的一枚青铜圆环。
不,那并非圆环,而是一枚戒指,一枚表面布满斑斓锈迹,内侧有鬼脸凸起的戒指。
似乎只是注视了那么一眼,淹人国王就感觉自己全部视线都被吸进了这近在咫尺的铜锈鬼脸当中,周围一切喧嚣与吵闹飞快褪去,眼前只有那恐怖的,扭曲骷髅模样的鬼脸愈来愈大,越来越大,直到占满了他的整个视线,直到那张骸骨巨口将他整个人全都吞没。
然后,他在深处看见了神!
惊骇尖叫骤然诞生,就见原本被挟持着勉强保持淡定的年轻国王突然开始在敌人怀中奋力挣扎了起来,双眸瞪大、面色惨白一片。
蓝礼对此唯有紧紧用力,才能不叫对方挣脱怀抱,最终他不得不用匕首刺破对方面颊,才叫这位老实了许多。
围观者们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似乎对此感同身受,有人因此忍不住抽泣了起来,有的绝望呼喊,更多的则是愤怒的叫嚷着要渎神者不得好死!
然而这些簇拥者的存在并没有给国王带来多少安慰,他一直浑身颤栗,眼中充满恐惧。
“淹神救我……不,不不,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我绝不是有意装成您的儿子,都是他们,没错,都是他们!”
蓝礼见此暗松了口气,随后语气低沉,“我回答你刚刚的问题,没错,是淹神指派我前来找你。现在,说吧!你是如何唤来的鱼群,如何欺瞒这些铁民的!?”
“我、我只是用了娜伽、娜伽肋骨磨成的粉……”正常胁迫很难获取到的信息此时被轻而易举的问了出来,怀中的俘虏颤抖着,语带哭腔。
“只要洒下一,一小撮,海里的鱼群就……但我最开始并没有想过称王,对,我没有,都是他们,没错,都是他们逼我的!”
他不小心说的有点大声,于是最靠近的那位护卫一双眼睛不自觉瞪的很大,目光犹自不信地望着自家国王,却突然发现这位平日里神圣又威严的淹神之子,此时袍子下身已然被尿液浸湿一片。
“所以一切都是你们的谎言?淹神之子?神圣的王国?”逼问仍在继续。
“没,没错,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渔夫之子,不是神明的儿子,我——”
“大声点!我没听见!”
这话让淹人国王突然犹豫了起来,但蓝礼此时却又亮出了自己的戒指,鬼脸复又浮现,怀中人浑身蓦地绷紧,继而仿佛失去全身力道一般瘫倒在怀,瞬间变成了一堆软骨头。
“我,我忏悔,我是个骗子,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又哭又嚎的声音传遍了这处海滩,乃至于原本还颇为喧闹,充满愤怒的人群突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切声响嘎然而止。
“我从小就擅长潜水,很多人认为我有资质,所以我就成为了一个淹人!”
“肋骨的秘密是教导我的老淹人告诉我的,但他不懂利用,他很,他很蠢,所以我杀了他,这样秘密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赫仑被烧死,我认为这是个机会,然后我……我其实没想当国王,但那些淹人非要,非要我……”
“我还喜欢男孩……”
……
想要听到的,没想要听到的,有所预料的,出乎预料的,这位被四十位淹人加冕成王的年轻牧师此刻瘫靠在蓝礼身上,哭泣着一股脑将自己所作所为全都说了出来。
人们漫步而来,那一张张逐渐愤怒的面孔不断接近,长满皱纹的苍老面颊、年轻稚嫩的少年、皮肤黝黑的渔民、抱着孩童的妇女……
冲天怒火似乎让周围席卷的海风都变大了许多,只是他们愤怒的目标已经不是之前那位袭击者,而是他们的国王,曾经满心敬仰的淹神之子。
人群不断靠近,当见局面变得岌岌可危后,蓝礼一把推开手中俘虏,悄然后退。
没人再留意他的存在,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盯紧他们那瘫软在地的国王陛下。这诡异气氛让当事人从惊恐状态当中迅速脱离,他靠在沙子上咽了口唾沫,随后手臂支撑着身体双脚蹬地,想要远离眼前这些愤怒的人群。
只是一直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前护卫在此刻却猛地踏步上前,然后揪着他的长袍衣领愤怒咆哮:“骗子!骗子!!”
“他才是真正的渎神者!”
“淹神惩罚他!”
“假的,都是假的!我可怜的孩子——”
“耻辱!”
无数愤怒的叫嚷仿佛被点燃的干柴堆一般迅速爆发。
……
暴躁的场面在身后诞生,并且愈演愈烈,悄然离去的蓝礼朝着瞄准的目标狂奔而去。
娜伽肋骨听起来似乎很稀奇,但蓝礼知道这东西,甚至此时那玩意就在他的视线当中——
眼下他们所在的地方叫做神圣海岸,而海岸正是因为不远处一座名叫娜伽山丘的地方而得名。
在那不断靠近的山丘上,仿佛巨大白色树干般的四十四根高耸肋骨破土而出,如同一颗颗弯曲坚硬的白色古树,铁民们认定这些骨头是世界上第一头海龙——娜伽的肋骨。
远古铁民的王者,传说中的灰海王亲手杀死了海龙娜伽,将它的骨头做成了宫殿。
而今那不知何存的古老宫殿只有一堆庞大骸骨遗留,但铁民们视此地为圣地,老威克岛也因此成为了群岛中最神圣的一座岛屿。
只是这神圣之地在眼下,却变得异常吵闹。
有许多愤怒的人在蓝礼前进的道路上,但面对这位揭发骗局者,他们却纷纷不自觉让开了道路,于是蓝礼能够顺利奔上那山丘所在。
这是一座荒芜又多石的山丘,位于高处,身处于此可以俯瞰整座神圣海岸以及海岸前的大海。
阳光挥洒而下,四十四根庞大肋骨的阴影笼罩头顶而来,让他仿佛身在一处古老而又荒芜的白骨宫殿当中。
怒吼伴随惊恐大叫与哀嚎声清晰可闻,低头瞥了眼不远处那些仿佛被蜂蜜吸引到沙滩某个角落的大量“蚁群”,蓝礼突然感觉自己应该加快速度了。
于是他摸起腰间别着的一把手斧,双手紧握,用力朝着最近一根白骨猛砍而去。
他看起来就像是在砍树一样,可惜他的劈砍并没有多少成效,响亮碰撞声过后,被他瞄准的那粗糙肋骨表面只出现了一道不起眼裂痕。
蓝礼见此有点傻眼,但并未放弃,脑海间心念电转,他突然将手斧把手咬在嘴中,然后四肢并用的顺着一根肋骨根部夹腿朝上爬去。
广袤明媚的天空下,沙滩处人头涌动,但那平时被所有铁民视之为圣地的骸骨山丘,此刻却无人理会。
一道渺小的身影匍匐在一根骸骨之上不断前进,最终骑跨在弯曲肋骨的顶端区域,挥舞起手中斧头,奋力劈砍了起来。
数千信徒暴躁怒吼、国王哀嚎被完全淹没、沉闷的劈砍声混杂在这些杂乱噪音当中,简直弱不可闻。
而当全身一片恐怖淤青的淹人国王被扒光衣物,尖叫着被他曾经的子民们愤怒地高举头顶,朝着大海走去时,劈砍声音骤然消失不见。
……
自打获得到青铜戒指之后,蓝礼就总是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
任务目标是阻止罗德斯国王跳海。
那么如果目标不再是国王,或者永远没有机会去跳海,这个任务是否算是完成了?
18 人鱼之息
恍惚间,眼前裂痕累累的白骨朦胧淡去,最终变成一片黑暗。
山丘下方大量的喧嚣声响也在这个过程当中悄然收敛,如同一场结束播放的电影,曲终人散后,大幕合拢。
黑暗寂静又深邃,半梦半醒的状态当中,蓝礼不知道过了多久。模模糊糊间他只感受到脑海当中两条信息浮现而出——
【你获得了新技能:匕首掌握LV5】
……
【你完成了所有事件,你获得了物品:罗德斯国王的神圣雕像】
……
当蓝礼再次苏醒时,他发现自己正瘫靠在安静小房间内的羽毛床侧面,石质地板坚硬,手部撑在上面能够感受到的唯有冰冷与粗糙。
周围氛围宁静祥和,淡黄色丝绸床帘随着敞开窗户外那吹进来的清凉海风而浮动,挂在壁炉上的繁琐织锦则不断与墙壁摩擦,随风沙沙作响。
窗外阳光明媚,孩童的呼喊与大叫声隐隐传来,那熟悉的声音让蓝礼眨了眨眼,随后深深吸了口气。
结果一股子难闻味道瞬间顺着鼻孔猛灌而入,那是背后床头柜上一盘咸腌鱼散发出的气味,让蓝礼刚刚浮现出的一丝轻松惬意之感登时消散一空。
“咸鱼、海风、两个小白痴……没过多久啊,不然乔米早就发现我倒在地上了。”
喃喃着,脑海中一股关于使用匕首的记忆翻腾不休,挥刺敌人、腾转藏匿、如何应对其他武器……
一切最终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如同之前获得箭术时一样。
蓝礼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孩童特有的纤细小手,但手中的东西与最初他进入“历史”时完全不同。
右手中,本来握在掌心的那副假牙眼下已然变成了一捧腐败的灰白色尘土,随着男孩手指动弹而不断挥洒泄漏于石质地板上,与正常沙尘无异,低头嗅了嗅,也没有任何气味残留。
“通关后就没有了?”蓝礼皱眉,甩了甩手上残留的脏东西后,他目光看向自己左手上的物品。
一枚明显大了好几号的生锈青铜戒指眼下正挂在他左手中指上,同时一根颜色惨白的,断口带着裂齿的纤细断骨也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蓝礼因此松了口气。
之前用假牙进入的那次虽然被淹死了,但却不小心带出来了根海藻,所以他就猜测自己可以从中拿出东西来,眼下看来,果真如此。
“只是我砍下来的明明没有这么短……而且为什么衣服之类的不会被带出来?”
沉吟半响,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决定暂不作理会这个问题。
此时除了戒指与断骨外,在他身旁还有一个颜色老旧暗淡的黄色小人木雕瘫倒在地,压在一根铺在石质地板上的淡绿色灯芯草上。
这似乎就是那个最后的奖励了,将之拾起后,蓝礼低头仔细打量。
小人由橡木雕刻,浑身棕黄色泽,没有丝毫工匠气息。雕像本身棱角分明,人物挺直身板,摸着下巴一副思索姿势,面庞衣袍栩栩如生,明显是那个淹人国王的模样。
蓝礼注视它时并没有信息浮现,但他有看到在木雕下方底座位置处正刻画着一行维斯特洛通用语构成的话——
“也许我是条人鱼?”
他轻声念出这段话来,结果话音刚落,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雕像就突然嘎吱碎裂,继而瞬间塌陷,化作一片木屑般的尘土堆积在了蓝礼掌心当中。
一股酥麻冰冷之感因此从手心滋生,棕色灰尘紧接着如同面对高温正在融化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进入掌心肌肤,继而完全看不到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但酥麻冰冷之感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反倒如同冷气一般迅速传遍全身。与此同时,一股信息浮现而出。
【你获得了海洋的祝福,你觉醒了特性——人鱼之息】
……
感觉自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但怎么个不一样法他却说不上来。
怔了怔后,蓝礼将目光看向窗前小桌子上摆着的密尔产镀银圆镜,想要再次查看一下刚刚的收获。
只是他靠坐在床头柜处的角度有些不对,圆镜下半部位只能照见他的脑门,于是他起身走了过去,顺便将绿玻璃镶嵌的窗户关紧,下方孩童吵闹声因此变得弱不可闻。
圆镜清楚照出了他的面颊,目光看去时,一双漂亮的湛蓝眼眸也同样对视而来。
【种族等级:LV1】
……
【拥有学识:纹章学LV7、箭术LV5、匕首掌握LV5】
……
【拥有学识:钓鱼LV2、语言LV1、礼仪LV1、渔具制作LV1】
……
【衍生特性:通灵纹章、人鱼之息】
……
几道信息接连浮现而出,可惜那新获取到的人鱼之息并没有任何解释性文字存在,让他一时根本摸不着头脑。
想了想,蓝礼就着镜子将自己身上那有些凌乱的蓝天鹅绒紧身上衣整理了一下,又将棕色长裤上的褶皱抚平,随后穿着一双平底拖鞋就朝着房间外踏步走去。
门口正巧碰到赶上来的贴身仆人乔米,对方见他出门很是奇怪。
“小少爷,你要干啥去?”
“我去找克礼森师傅。”蓝礼边说边走。
“乔米和你一块去吧。”被甩在后边的仆人乔米喊道:“反正咱也没事可做。”
“好啊,我正缺个一起读书的伴呢。”
这话让矮个子仆从脚步一顿,随后摸着摸脑门,支支吾吾地道:“乔米突然想起来,厨房的帮厨小弟生病了,要咱去替他做工呢……乔米就先不和你去了,再见,蓝礼少爷。”
他说完转头就跑。
注视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蓝礼撇了撇嘴,只觉烂泥扶不上墙。
……
老学士仍然在他那遍及瓶瓶罐罐与羊皮书籍的小房间当中,面对推开房门走进来的蓝礼,他的视线从一本红皮书上脱离。
“听说你没吃午饭?”
“我吃了条腌鱼,在房间里,又干又咸。”腹中空空如也的蓝礼边说边扫视小桌附近的一个书架,并从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诸多手抄本中抽出了一本来。
然后他拿起这本有着灰色牛皮封面与铁质搭扣的羊皮书爬上老学士对面的凳子上,因为身高问题,他没办法正式坐在那里,于是只好跪在椅子上挺直腰板,低头翻起了书。
大多书页被他粗扫略过,直到一处靠后页面,他翻书的动作才突然停止。
“火焚赫伦堡后,伊耿·坦格利安与其姐妹们将目光放在了七大王国中尚未臣服的剩余诸国,失去国王的铁群岛陷入混乱状态,哈尔洛岛,沃马克家族的领头者科林有霍尔家族血脉,便自诩为黑血的合法继承人,率先称王……”
……
“在神圣的老威克岛,四十位淹人牧师聚集在娜伽肋骨下,将浮木王冠戴在了他们中的一员头顶。被淹人们所拥戴的国王名叫罗德斯,他被认为是淹神在世的儿子。”
……
“征服元年,伊耿·坦格利安于旧镇繁星圣堂加冕为维斯特洛七国统治者、全境守护者、安达尔人暨先民的国王。次年,伊耿骑巨龙贝勒里恩降临大威克岛,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只庞大舰队……”
“外敌入侵终止了铁群岛持续一年多的厮杀与内乱,老威克岛的淹人国王向他的淹神父亲求助,希望唤来海怪阻挡入侵者的舰队。海怪最终并未现身,淹人国王遂将长袍装满石子,走入大海与父亲商议。数千人追随他迈入大海。”
……
“铁民无力抵抗征服者的龙与舰队,铁群岛最终屈膝投降,伊耿·坦格利安准许铁民自决统治者,选王会因此在老威克岛的娜伽肋骨下召开,派克岛的掠夺者之首,维肯·葛雷乔伊成为了铁群岛的统治者——葛雷乔伊家族的统治延续至今。”
……
“征服历37年,伊耿·坦格利安因中风于龙石岛病逝,其子伊尼斯继位,叛乱于维斯特洛各地爆发,自称终于从淹神父亲处返回的牧师国王罗德斯带头反叛葛雷乔伊家族的统治地位。叛乱以失败告终,牧师国王的头颅被献给铁王座……”
……
安静的房间内只有翻书声音响起,合上手中书籍的老学士看了看对面灰牛皮书脊处标注的名称,和蔼地问了一句,“突然对铁群岛的历史感兴趣了?”
不管在哪,好学的孩子普遍都很招人喜欢,特别是在周围一群厌学蠢才的衬托下。
“没错。”
蓝礼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中对于自己没能改写历史充满失望,但紧接他就反应了过来,抬头补充了一句:“不只是铁群岛的历史,我对所有历史都感兴趣。”
19 平静与死亡
蓝色眼眸于水中费力睁大,透过清水看向近在咫尺的脸盆底部时,原本那明亮透彻的银质盆底却变得朦朦胧胧,仿佛贴了层磨砂玻璃。几点零星小气泡附着在这“玻璃”上,随着孩童偶尔吐出的大气泡乱动,或者升浮消失。
上午的风息堡中有各种响动,仆人踩在楼梯上的踏踏声、卫士巡逻交谈声、管家训斥声等等,但一切声音传到水中后都显得微弱又飘渺,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潜水过程中,盆中液体的冰凉感顺着面颊浸入头部乃至四肢百骸,渐渐的,洗脸水仿佛变成了温润的热水,眼眸随着最初的刺激,也早已适应了在水中睁大,只是长时间保持弯腰姿势,酸涩感却渐渐从脊背传遍全身。
于是最终他不得不将腰板挺直。
水花飞溅下,一张俊俏小脸暴露在了空气中,阵阵清凉感也由此袭来。男孩边扯过一旁的白羊毛毛巾擦脸,边兀自猜测。
“十分钟?二十分钟?”
他琢磨着,仔细打量了几眼面前的水盆。
潜水当中明明没有空气供给,但他却感觉自己肺部氧气随着那水的清凉渗透而不断被补充,乃至于他坚持的时间简直非比寻常。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盆水似乎比之前要少了一些……
摇了摇头,男孩抬手拿起脸盆旁边小桌上摆着的一只散发丁香气味的陶杯,然后用里面树枝沾点杯底混合香料的盐末就开始专心刷起了牙。
这个世界是有牙刷存在的,大概是用猪毛制作成,不过蓝礼感觉猪毛有点脏,所以就学寻常平民那样,随便找根嫩树枝嚼碎一端去刷牙——
反正没牙膏,怎么刷也不会和上辈子那样干净。
没一会,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少爷,吃饭时间到了。”
“就来!”含糊地应了一声后,蓝礼用小桌上另一只装满水的杯子漱了口,往水盆内吐出一些盐制清洁物与丁点植物木屑后,他转身边走边用手帕擦起了嘴。
这大概是一个平静的一天。
自从昨天在那“历史”中返回后,蓝礼尤其享受这种平静。
“我今天晚上要洗澡。”
出门后他对守在门口的仆人吩咐,随后踏步前往下层吃饭专用的房间所在。
一切混乱与纷争随着那枚假牙的粉碎而中止,与之前有所不同的蓝礼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而眼下周围的情况也基本没什么变化,围城、饥饿、食物短缺……
……
风息堡被围之前,蓝礼基本上都要与现在的家人们一起就餐。
不过那实际上也没多少人,在他出生后不久,这一世的父母就遇船难死掉了,兄长劳勃又在谷地公爵家当养子,所谓的家人基本上就是二哥史坦尼斯、老学士克礼森,玩伴胖墩埃林,以及那位在围城初期就已经去世了的叔公哈柏特。
偶尔会有一些附庸、骑士以及家族封臣在侧,但也不算太多。
而现在,因为围城缘故,史坦尼斯基本住在了城墙边上,老学士同样不怎么上桌,能聚在一起的,也就只有三个小家伙了。
显而易见,小孩吃饭都很快,特别是食物匮乏单调的情况下,往常午饭基本用不上十分钟就能结束,然而今天和往常却有些不一样。
餐厅内,长长的隔板桌上,蓝礼坐在左侧,其他两个处于他对面,低头的黑发男孩如之前一样对盘中食物皱眉不已,但他手中倒握着的银匕首却并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动着。
就见那匕首尖端沉稳扎入腌干鱼的头部,随后不过轻轻一别,那本该坚硬富有韧性的鱼头就这么被他给轻松割了下来。
随后男孩手中的匕首又三下五除二地将整条鱼划成四条,每条大小看起来竟然还都差不多。
最终,纤细手指转动下,银匕首以一种令人惊诧的灵巧从倒握转正,被手的主人用来当起了叉子,又如同一柄小刺剑一般朝咸鱼条刺了几下,一块无骨的鱼肉因此被分离而出。
胖墩埃林看着这一切,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匕首,只觉这东西即笨拙又沉重。
“蓝礼,你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在黑发伙伴用匕首插起那块鱼肉送入口中后,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有吗?”咀嚼着嘴巴中咸咸的食物,蓝礼含糊其辞地道:“听说吃多了腌鱼会有口臭。”
“不是口臭,我是说——”
“贝里,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有口臭?”黑发男孩目光看向胖墩旁边的瘦竹竿。对方此时正低着头与一颗洋葱作斗争——他似乎特别喜欢生吃洋葱。
“吃这个能去臭味。”瘦竹竿一般的贝里闻言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食物:“特别管用。”
“我是说匕首,你的——”一旁胖墩坚持不懈地开口,但紧接着就被打断了。
“那你发现埃林有没有?”
这话让胖墩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了身旁同伴。
“谁会注意那个。”
对方愣愣地回答:“但我想他肯定会有吧,你看他那么邋遢。”
……
午饭剩下的时间变得有些吵,但基本上已经没有蓝礼什么事了,他将自己那份吃完后,礼貌的说了声再见,却没有吸引到两个正掐架的小伙伴注意,对此他吐了吐舌头,悄无声息离开了此地。
听闻响动的老学士正巧在这会儿匆匆赶到,与他在门口点了点头后,气势汹汹地闯入房间内,接下来蓝礼还听到一阵训斥与争辩,但后来怎么样他却没有再关注了。
一股飘来的特殊味道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然而还没等他辨别出这种味道出自哪里,他就听到了一件令他有些奇怪的消息。
“补丁脸死了,少爷。”
矮个子仆从乔米在他返回卧房门口时朝他小声说道:“他早该死了,乔米是说,那年乔米把他从海里拖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贵族家庭中,乱嚼舌根的仆人可能会被严厉的主子训斥,但蓝礼一直很喜欢有人和他说一些小道消息,这倒不是说他能从这里得到什么有用信息,主要原因是无聊——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世界,八卦是他所剩不多的兴趣之一。
不过这事并不算是单纯的八卦。
“怎么死的?”蓝礼皱眉询问。
补丁脸就是那天见到他哭嚎跑掉的弄臣,最初来自狭海对面的自由贸易城邦,据说很有搞笑天赋,可惜蓝礼从没见识过——
在弄臣于大海对面被买下,返航即将抵达风息堡时,风暴与暗礁撞沉了他乘坐的船只,大海将其吞没,吐出来后弄臣就变成了一个白痴。
“生病了,少爷,他生病了。听说已经病了有一阵子了。”乔米回答:“但咱们没人发现他生病,结果他躺在房间里面病死了,好像死了好几天了。”
他边说便摇了摇头,语带惆怅。
“乔米拖他上岸的时候,还把他的嘴巴给磕肿了,后来他说话就一直让人听不清楚,脑子也变得不大好使,这都怪乔米,唉。但咱原本以为他已经死了,他摸起来冰腻腻的,就是个死人嘛……”
蓝礼并没有继续听下去,因为他此时已经朝着楼梯处走去。
那奇怪的气味仍旧缠绕在他的鼻子周围,与之前闻到的那种有些类似,但又很不同,似乎多了一种腐败气息。
等到他背影即将消失在楼梯口,个子不高的贴身仆人这才反应过来,忙跑了过去跟在了男孩屁股后——
尽管城堡内非常安全,但目前局势紧张,仆人必须要看紧这个没长大的拜拉席恩幼子,免得有人图谋不轨。
……
蓝礼最后从城堡内一处破败的庭院当中找到了气味的来源,那是一处正熊熊燃烧着的火堆,五个人静静站在火堆前观望,腐败气味正从中飘出。
与在塔内不同的是,凑近后这气味闻起来不仅更浓,还掺杂了一股子油脂焦糊的味道……
“破船湾吞没了他们乘坐的船,大海却将这该死的弄臣还给了我们。”在他走近时,有人和他说话。
那是火堆前五个人中的一个,也是其他四个男仆拱卫着的年轻领头者,黑发蓝眼,套着一身棕黑皮甲的身材消瘦却挺拔,目光低下来看向蓝礼时则颇显冷淡。
“他还变成了一个弱智,你说,我要一个弱智弄臣做什么?”
这话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起码你很喜欢他。”蓝礼回答。
“我不喜欢他,从没有喜欢过。”
“那你为什么要留着他?”
“我尽力把他留在身边,”青年语带迟疑地道:“我努力想从他身上找到喜乐,是的,我努力了。我认为这样——这样也许就能完成父亲的遗愿?”
蓝礼默默看着对方,并没再开口,因为对方并没有在问他,也没有问任何人。
那场海难不仅将弄臣变成了弱智,还将风息堡的史蒂芬·拜拉席恩公爵夫妇,也就是他这一世的父母也统统吞进了大海。
那时候蓝礼还是一个身在襁褓当中吃奶妈奶水的粉嫩婴儿,没有目睹这次灾难,但眼前这位二哥,以及长兄劳勃却亲眼见证了灾难的发生。
他们当时就站在风息堡高耸的城墙上,眼睁睁看着前方海湾中的船只沉没。阴暗的天空风暴肆虐,蓝礼无法得知自己这两个兄长当时是什么心情。
他只是在事后得知了这件事情的一些旁枝末节。
比如灾难本不应该发生,是当时的船长操作失误。
比如公爵夫妇从自由贸易城邦给他带来了许多奇特有趣的玩具。
比如克礼森学士曾经收到过史蒂芬公爵在狭海对面时送出的一封信,信中提到弄臣时的语气非常推崇,声称可以让孤僻的二儿子学会欢笑……
显然补丁脸不是个合格的弄臣。
蓝礼暗想。
自打记事以来,他就只见过身旁这位叫史坦尼斯的二哥笑过一次,那还是听到父母返航即将抵达风息堡时露出的笑容。
然后就一次也没见到过了。
“我不喜欢他。”气氛沉默半响,当眼前火焰燃尽,露出一副焦糊尸骸时,身旁青年最后说了一句。
“可我总应该在他生病时派学士去治疗他,而不是让他就这样活生生病死。”
史坦尼斯的声音没有自责情绪,反而隐隐有种疲惫感透露出,显然目前城堡面临的局势让他有些不堪重负,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面颊表情却仍旧生硬有如石头铸成。
蓝礼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个念头。
是不是要想办法把那个娜迦肋骨派上用场了?
他如此想着,紧接着面色就突然一怔。
此时仆人们已经开始处理烧焦的骸骨了,乃至他清楚看到,这尸骸黑焦的嘴巴部分明显少了一些牙齿,细数打量,不多不少,正好三颗……
20 走私犯的问题
“与维桑妮亚王后不同,征服者伊耿的另一位妻子,雷妮丝王后性情更加活泼一些,也更喜欢骑龙飞行。”
……
安静的学士房内,老学士声音不急不缓,而坐在小桌对面紧挨着的三位男孩则专注倾听。
“雷妮丝王后钟爱艺术,喜欢音乐与诗歌,同时她也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曾与丈夫提议废止铁群岛掠夺女性当盐妾的习俗,也曾亲手制订了我们一直沿用至今的六下原则,她还——”
“什么是六下原则?”
趴在小桌上的胖墩举手打断了老人口中的话。
伊斯蒙家的小胖子非常不爱学习,但因为昨天与唐德利恩打架,他被惩罚在之后半个月必须要按时来听老学士讲历史课。
然而这个胖墩显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认真听,乃至于每当学士口中出现一个值得询问的话题,他都要大声提问,仿佛自己真的不懂。
正常人肯定会越来越烦的。胖墩心里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可惜老学士对此并不上套,他甚至反过来用对方的问题间接教学。
“蓝礼,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老人转头看向黑发男孩。
“六下原则是一种法律条款,雷妮丝王后规定,如果妻子背叛丈夫与他人通奸,她只能受到不超过六次的鞭刑,使用的木棒也不得超出拇指粗。”
一旁的蓝礼回答,并且不等对方再次发问,就自问自答地道:“为什么是六下,不是七下或者八九下呢?这是因为我们信仰的七神……”
……
此时蓝礼看起来就和旁边的瘦子唐德利恩一样认真,讲话也慢条斯理,但他大半心思却并没有放在这个问题上,而是若有若无的在想着昨天那件事。
自打他离开“历史副本”后,原本存在着的假牙就化成一堆粉末了,蓝礼对此很遗憾,因为他还没搞明白那假牙到底是什么。
直到昨天那场火葬,他才似乎了解到了一丝苗头。
然而这也是一件无法真正确定的事。
蓝礼不敢肯定那三颗假牙就是弄臣脱落的牙齿,他也没办法知道为什么是牙,而不是其他什么的,更不清楚自己以后会不会再找到那种东西。
如果那牙真的是弄臣的,那么为什么他的牙会这么特殊?
如果不是,那假牙的起源到底是什么?
和自己身上“金手指”的联系又是什么?
很多问题困扰着蓝礼,让他没办法专心听讲,但因为有胖墩在一旁吸引注意力,老人今天倒是没发现他的异常,直到课程结束后,才专门和他说了一句话。
“快要到你的第五个命名日了,蓝礼,也许我们该考虑送你什么礼物好了。”
“谢谢克礼森师傅,不过我认为除了腌鱼之外什么都好。”
黑发男孩耸了耸肩,随后滑下凳子,朝房外走去。
学士的房间距离塔楼顶部很近,但孩子的身体隐藏着庞大的活力。
他先是回自己房间内拿了点东西,然后快步朝着下方赶去,最后等到他来到塔楼底部的一楼大厅时,喘气仍旧很均匀。
身后楼体隧道斜上方传来其他两个男孩的叫嚷与跑步声,他们以为蓝礼下来是准备出去玩耍,只是等他们抵达此地后,见到的却是对方跑到厅堂角落一张搁板桌前坐了下去,面对的则是一个陌生的棕发中年男子。
躲在楼梯口的胖墩好奇地瞧了瞧那人,又转头看向身后同伴。
“我记得他叫戴佛斯?”
“洋葱戴佛斯,腌鱼戴佛斯。”瘦竹竿贝里小大人般地点了点头:“他是个走私犯,但他送来了食物,所以我们要感激他。”
“我不爱吃腌鱼。”
胖墩闻言下意识皱了皱鼻子,但紧接着就纳闷地嘀咕了一句。
“蓝礼找他做啥?”
……
他们口中的走私犯戴佛斯对于这个问题也同样很好奇,所以当昨天有仆人通知他风息堡的蓝礼少爷想要见他后,他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如约而至。
只是对方说出口的话却让他充满迷惑。
“你是说,你有办法弄到食物,但需要我的帮助?”看着坐在对面努力挺直腰板的小屁孩,戴佛斯迟疑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戴佛斯爵士。”蓝礼认真点了点头。
此时他穿着一件袖口镶金边的白色绸缎衬衣,外套无袖的小牛皮紧身短装,坐在走私犯对面,胸前纹绣着的金底宝冠雄鹿看起来异常显眼。
“我可不是什么爵士,蓝礼大人。”
“那我也不是个大人。”男孩边说边摊开手掌,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小手。
“你注定会成为大人的,孩子。”
戴佛斯被他的动作逗笑了,心情也放松了许多。而对方接下来一段话更是让他有点啼笑皆非。
“如果你替我办成这件事,我相信你也会注定成为一名爵士。”
男孩看起来很认真,但其稚嫩的长相很难叫戴佛斯跟着严肃起来,所以他只是笑呵呵地反问:“好吧孩子,你想叫我去做什么?去神木林里捕乌鸦?”
最近城堡内的确有人提议尝试去那片古老的树林子当中寻找食物,事实上城中的仆从士兵们已经有人去揭树皮吃了,那里存在着的一些野生鸟儿自然也就成为了这些饥不择食者垂涎的目标。
“我要你带着捕鱼工具和你的船,从岩洞港口离开风息堡,然后找一个有鱼群栖息的地方,将一捧特殊的粉末撒入海水中。”蓝礼说道:“接下来你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风息堡坐落的高耸岩石根部有处缝隙空间,是古代风暴王们修筑的私人港口,走私犯之前就是从那里抵达的城堡。
但那地方的海水不深,且乱石密布,非涨潮时小船都进不来,蓝礼可不指望那里会有多少鱼——不然他就用不着找眼前这位了。
可惜,尽管戴佛斯听得仔细,但还是认为眼前发生的只是一出闹剧,或者说小孩子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计划。
“我很希望能帮到你,但孩子,这件事……”他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说才能不打击到小朋友的积极性,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你二哥史坦尼斯大人不会准许我离开风息堡。”
“为什么不准?”男孩追问。
“如果我这么做,我就成了逃兵,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是为你办事。”
走私犯回答的很有道理。
只是蓝礼并没有因此放弃自己的计划。
他找走私犯去办这件事的原因主要是对方并不是风息堡的人,或者说目前还不是。
而如果蓝礼找其他人,想都不用想,消息会直接传到史坦尼斯的耳朵当中,甚至被所有人都知道——
这代表的是一些很难预料到的事情,可能有好的,但肯定会有坏的。
所以他坚持开口:“据我所知,你不是风息堡的人,”
“我不是这的人,但我知道这里的情况。如果我出城,你兄长就会考虑,我会不会去投奔他的敌人,然后把这里的信息告诉他们?”
“我相信我们的敌人早就知道风息堡的情况了。”蓝礼可没有被对方的话糊弄住。
“我也相信,外面很多人都知道。不然你干嘛运食物过来?”
说完,他没等对方回答就再次开口道:“你也许会说,现在情况和之前不同。我得说,现在是比以前更糟糕,但当外面那些人听说到我们即将混到吃人肉的地步,你猜他们是会高高兴兴的继续等下去,还是迫不及待的跑来进攻?”
“这——”戴佛斯有点被眼前这孩子的聪慧劲给惊到了,但话语并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打断。
“况且我不认为你会投敌。”男孩说着,露出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懂的笑容。
这话要是正常人说,走私犯指不定会有所感动,不过眼前这位却是个不足五岁的小孩。尽管这孩子看起来非常聪明,但他的话听起来反倒更像是孩童一句单纯又美好的想法。
于是戴佛斯只是干咳了一声。
“就算史坦尼斯大人准许我出城,雷德温的舰队也始终在城外紧盯着我们,我可不认为他们能给我机会去捕鱼。咳咳,孩子,你是叫我去捕鱼的对吧?”
“我是叫你去自救。”
蓝礼话锋一转:“地牢内现在关着七个囚犯,其中两个还患了灰麟病,你也许能猜到等食物耗尽之后我们面临的选择,那么你想没想过,当那些囚犯被吃光了呢?当他们被吃光了之后,我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戴佛斯愣住了,显然没想过一个小孩能够说出这番残酷的话,更没想过男孩话中的含义。
“这里谁最容易被舍弃呢?是土生土长的自己人,还是……”
戴佛斯听得喉结滚动。
“我相信史坦尼斯大人不会这么做。”
“如果你认为你对他的了解比我要深,你大可以去这么相信。”蓝礼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我认为他会死守城堡,死守。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
见对方脸色有所变化,蓝礼单手支着粗木桌面,上半身前探,声音压得很低。
“想想你来风息堡的目的吧,戴佛斯。冒着被砍头的危险突破海上那些舰队的封锁,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送来一船食物,为的是什么?是为了让我们去了解你的肉有多难吃?好吧,也许史坦尼斯不会这么做,那么你呢,你会甘心就这么等下去?你的船翻了,不然也许会获得一份你应得的回报,可惜就眼下来说,你的帮助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我是一个走私者,我的一生都在冒险。经验告诉我,不是每次冒险都能有回报。”戴佛斯本能地回答,声音有所警惕。
“尽管这次是我冒的最大一次险,但我不会因此失望。没错,我不会……”
他说的肯定,可惜语气已经暴露出了他内心一些真正情绪,所以蓝礼闻言后并没有接对方的话茬,而是捞起凳子上一件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个密封的铁盒子,暗淡光线下,看起来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现在,补救的机会就在你手边,抓紧它,你的冒险会非常值得,相信我,这东西对鱼来说特别有效。”
“如果你不信。”他说着,将另一只手上始终握着的一个瓷杯放在了铁罐子旁边。
“送你条小鱼,自己去试。”
“我还没……”
看着推到眼前的两样东西,走私犯惊疑地道:“而且这有很多问题——”
“回去好好想想,然后认真尝试。还不想,那就将东西还给我,你应该能打听到我住在哪。”蓝礼边叮嘱边滑下长凳。
“这粉末珍贵的很,虽然我还有很多,但你用的时候最好小心着点。还有,别忘了这条鱼,你知道对现在的风息堡而言这鱼可不好搞。”
他最后留下一句话。
“如果你肯干,那么这些东西就是你的,随你怎么想来源。功劳也是你的,记得保密。”
男孩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戴佛斯对此嘴唇颤动,但直到那矮小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也没想好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呆呆半响,他最终抬手捞起桌上木酒杯,仰头将里面的棕色麦酒一饮而尽,继而低声咒骂。
“七层地狱啊,大贵族家的孩子都这么早熟?”
21 神木林中的游戏
对于蓝礼来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倒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假牙与副本的事情没有太多线索,对于那位弄臣,他只知道是从九大自由贸易城邦中的瓦兰提斯买下来的,没多久就被大海淹了两天,然后成了一个弱智。
其他的蓝礼一无所知,也没有旁人对弄臣有什么了解——除了他之外,谁会对一个弱智抱有好奇心呢?
走私犯与捕鱼这件事也没有动静传来,蓝礼认为这是个好事,但有时候他也会琢磨,戴佛斯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当作一回事。
“也许他回去后就把肋骨粉末扔在一旁不理会了?也许他……”
如此想法的浮现时常让蓝礼心有疑虑,但他并不会因此乱了方寸。
因为他交给对方的娜伽骨粉并不是他手头上的全部。
……
刨除这两件最重要的事情外,蓝礼也在重复的试验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特殊力量。
物品方面,那青铜戒指目前还能使用三次,但眼下已经戴不了了。回到这四岁多的身体当中,他感觉自己哪哪都小,手指自然也不例外。
唯一能戴的只有大拇指,但这样一来看起来就很奇怪,所以那枚戒指被他用一根红绳子拴起套在了脖子上。
技能方面,礼仪、语言,渔具制作还有钓鱼级别太低,没什么用。箭术与匕首掌握倒是有用,但也并非没有问题。
尽管获得这些技能后,他就像是自己练习多年了一样的熟练,但软件很先进,硬件措施却跟不上。
眼下他细胳膊细腿的,箭术再高明也没用,因为他根本拉不动弓。
匕首掌握这个能力倒是没有这种困扰,然而身为拜拉席恩家族的小少爷,尽管目前境况糟糕,却也很难说能在哪个地方用得上那些技巧——除了吃饭。
纹章学的衍生特性,通灵纹章能够让他看到一些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也是非常杂乱,不成体系。
有时候他能透过纹章来隐隐看到对方性情,有时候又能做到一丁点的预知与了解过往,更多的时候他却完全弄不清楚那动弹的图案表现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唯一还算靠谱的是鱼人之息这个能力。
经过木澡盆与洗脸盆的双重试验,蓝礼了解到这能力大概是能让自己在水下长时间生存。
具体有多长他倒是没有确定,有时候他能坚持半个多小时,有时候就二十多分钟,有一次他甚至坚持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听起来这能力倒是挺有趣,如果不考虑在水里面睁眼很费劲的话。
……
再一次听到走私犯的消息是五天之后。
这时他正背靠神木林的一颗枯瘦栗子树下,屁股坐在一张简陋木板子钉造的棕色小板凳上,湛蓝双眸望着视线尽头那层层叠叠的枯叶地表——粗树的树荫下,两个小孩正兴致勃勃地在那里玩着游戏。
周围全是一颗颗巍峨高耸的大树,头顶遮挡阳光的树荫随清风微微晃动,阴影笼罩整个身体。矮个子仆从也搬了张凳子坐在他侧面,口中嚼着一颗酸液草,泛着血红色汁液的牙齿正一开一合地说起他打听到的消息。
“听说那个走私犯想带他的人逃跑呢。”
“逃跑?”
“没错,真是一群胆小鬼。”
“你确定是逃跑,不是别的?”蓝礼侧头追问。
“还能有啥别的?”如此嘀咕着,见蓝礼面色严肃,乔米摸了摸脑门,又道:“好象是说去捕鱼,可大家都知道这是走私犯的借口。”
捕鱼啊……
蓝礼闻言放下了心,口中问道:“你不觉得捕鱼是一个好办法吗?”
“这咱们不懂,但听瘸子汤姆说他们肯定不是去捕鱼,他说不是随便在哪片海里面都能捕的到——”
“蓝礼,你到底跟不跟我们一起玩?”远处传来一声大吼,穿着一身木板材质盔甲的瘦竹竿正朝这边张望。
瘦竹竿另一边的胖墩埃林也将目光望了过来,此时那家伙正披着一件绣有绿海龟的黄羊毛披风,双手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坐在一颗树桩上。
“我肚子疼,玩不了。”蓝礼摆了摆手。
“你怎么老肚子疼啊?”胖墩大声抱怨。
“这我哪知道。”
于是两人就不再理会他了。
古老的风暴王国由先民创造,而先民普遍信仰旧神,所以尽管风息堡内的人们崇奉七神而非旧神,但这里仍旧有神木林的存在。
只是往昔这片林子属于神圣的祈祷之地,眼下却已经变成了人们散步玩闹的最佳场合。
眼下这两个小孩正在玩领主与骑士的游戏,蓝礼并没有怎么了解过这游戏规则,大致就是谁扮演领主谁披件披风,然后接受骑士的跪地效忠,巴拉巴拉对台词什么的。
这期间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对话,比如家族出身啊,个人战绩啊,他扮演的是谁谁谁啊,效忠领主后必须要牢记领主的敌人有哪些啊什么的——
对于幼小的贵族子嗣而言,这类游戏其实很有教育意义,能够让他们牢记纹章、各大家族历史、世仇什么的。
只是蓝礼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用这种办法来熟记这些。
他一向是把这种游戏当作是一场还算有意思的戏剧去看的,没事看看两个小孩去演戏,怎么也比干蹲在石头屋子里面强。
不过现在他倒是没心情再看下去了。
“你继续说。”打发完小伙伴后,蓝礼继续看向乔米。
“还说啥?”对方茫然地眨着眼睛。
“走私犯啊?”
“哦,他们说要去捕鱼。”乔米皱眉苦思,后干巴巴地道:“但大家都认为他们只准备逃跑,瘸子汤姆说——”
“瘸子汤姆说的先放在一边。”
蓝礼打断他的话:“他们去捕鱼了吗?”
“说是今晚去。”乔米点了点头:“咱们巴不得城堡里少三张吃食的嘴巴咧,史坦尼斯大人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史坦尼斯想的肯定比你多。蓝礼闻言摸了摸下巴。
那位很少与他交流的二哥是个严谨的人,所以就算他希望城堡内吃饭的嘴巴越少越好,也不会轻易的放走私犯离开。
他可能会追问详细计划,可能也会得知娜伽骨粉的存在,甚至……
希望顺利吧。
叹了口气,蓝礼转回头望向远处两个小伙伴,发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不管愿不愿意,他目前都只是一个孩子。
22 破船者
“咱们跑了吧,船长。”
当单桅平底小船晃晃荡荡的从岩石缝隙内飘出时,戴佛斯耳边响起同伴压低的话语。
此时冷风徐徐,漫天黑云飘荡,圆圆的月亮随着云层挪移时隐时现,放眼望向前方,大海如同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虚空,随着银月挥洒下的光芒照耀而闪烁出无数星辰般的微光涟漪。
“趁着现在跑,和咱们来时一样,这里这么黑,那蠢蛋雷德温肯定发现不了。”
“是啊。”另一人小声抱怨:“总比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城堡里强,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胆小鬼?也不想想咱们要真是胆小鬼,他们早就吃尸体去了。”
“那个史坦尼斯一直冷着脸,也不大瞧得上咱们,听说他固执的很,非常排斥走私犯,我们早该想到的。”
“我们是该想到,除了姐妹岛那几个,哪个领主不排斥走私犯?”
……
他们边划桨边说,越说似乎就越愤慨,以至于原本打算不作理会的棕发中年终于忍不住开口训斥:“他们说错了吗?我们是正派人?我们难道不是走私犯?”
“可我们帮了他们!我们带来了食物!”脸有雀斑的水手语带不满:“就算很少,他们也不能——”
“想想我们最初的目的。”
戴佛斯打断他的话,不悦地道:“我们不为风息堡,也不为那些拜拉席恩老爷。我们是为了家人、为了孩子,为了他们的未来。逃走?这点委屈你就想逃走?你真想当一辈子走私犯!?”
这话让两个水手欲言又止,其中一位方脸的小声道:“船长,就算咱们能成功,那史坦尼斯又能给咱们什么?几枚金龙?”
“而且我不认为咱们能带回食物。”另一个尖脸的水手道:“水桶和大海可不一样,这海那么深,那点粉末撒下去能管什么用?”
“那是另一个问题,总要试过才知道。”
戴佛斯说着,脑海中下意识闪过那个让他感觉非常怪异的孩子,不自觉咬了咬牙。
“我们家老四刚出生,老大老二也马上到年龄,他们今后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也许就看咱们这次冒险了。”
风浪与潮汐将他口中的话遮掩的很微弱,却让两位水手继续抱怨的想法顿时散去,于是小船安静了下来。船身晃荡在不断翻涌的黑暗海面上,木桨偶尔能够触碰到暗礁,发出阵阵沉闷声响。
黑夜掩盖住了一切危险,但也并非看不到丁点苗头,放眼望去,前方隐隐有密集火光闪烁,如同远方夜幕高挂苍穹的一束束橙红灯笼——距离他们不远的海域处,归属于河湾地贵族管辖的庞大舰队正虎视眈眈地封锁着这片大海。
舰队距离风息堡并不远,但也不算近。眼下这片海域名为破船湾,暗礁无数,而且越往城堡方向前进暗礁就越多,那些舰队根本不敢靠的太紧。
这也给走私犯们的小船带来了活跃的契机。
风帆收束起来的单桅小船不断在海面上挪动着,直到戴佛斯抬手示意后才终于停止前进。漆黑的船体色泽深沉,暗淡月光下,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
“船长,你到底从哪弄来的这些粉末?”眼见棕发中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将铁盒子拿出,方脸水手忍不住问。
“从玉海、从螃蟹湾、从奴隶贩子,甚至从野人那里,从该死的随便哪个地方。”走私犯头头低声训斥。
“就算咱们走过一次路线,也不能这么大意。你们能不能闭嘴!”
于是水手悻悻然地闭上了嘴巴,并且放下船桨,捞起船板上的渔网器具。
船只随即摇晃着于海水表面荡漾停泊,眼睁睁见着戴佛斯将手中一捧粉末撒进大海,还用那戴着黑皮革手套的手伸进深邃海水中搅拌清洗了一下,脸有雀斑的尖脸水手握紧渔网,默默祈祷。
“诸神保佑我们,希望这东西真能奏效。”
可惜他的祈祷似乎并不虔诚,暗淡光线下,过了十多分钟,水下面也没见任何异常出现。
傻愣愣的站在船上,凄冷海风吹得他们忍不住直打哆嗦,半响过去,方脸水手唉声叹气,“我就说,这东西不管用。”
“明明那条鱼——”
“那条鱼能说明什么?都说水桶和大海……”
水手们低声抱怨着,棕发中年则趴在船头,褐色双眼一直紧盯下方深邃海洋,心中即有愈发增长的失望,也交织着逐渐稀少的侥幸。
直到海平面下的黑暗深处,一抹白色一闪而逝。他全身紧绷的肌肉这才蓦地松懈了下来,抬手兴奋地锤了一下船身,口中低叫:“快看!鱼出现了!”
水手们闻言忙凝神张望,随后也纷纷面露喜色,激动不已。
然而没一会,他们激动的模样就渐渐演变成了呆滞,继而张大嘴巴满面惊恐。
“是鱼群!”短促的尖叫划破夜色高空,声音充满慌张。
一朵黑云此时正巧飘过月亮,积蓄已久的清冷光芒挥洒而下,就见深邃的海洋深处,无数银色小点蜂拥而至,密密麻麻汇聚在一起,如同海洋深处汹涌伸展而来的银色龙卷风。
附近海水被影响的翻腾不已,小船因此陷入剧烈动荡,清凉海风挡不住走私犯们额头溢出的冷汗,呆愣片刻后,戴佛斯忙不迭地转身捞起船桨,同时低吼命令。
“快后撤,快!”
……
凌晨时分,城堡外的大海当中隐隐有轰隆声响,声音不算很大,但让人无法忽视。闹得守城士兵们一惊一乍的。
蓝礼早晨起来刷牙的时候还在纳闷这是什么意外发生了,以及这会不会影响到走私犯们的“捕鱼”行动。
只是心不在焉所带来的后果却是手中小树枝一个不注意有些用力,怼在了牙床上,乃至于疼痛滋生,鲜血顺着牙缝缓缓溢出。
“起床就见血,真是好兆头。”
他咕哝了一声。
正纠结着待会是不是该指使仆从去打探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该等着仆人主动跑来说的时候,塔楼外突然传来阵阵欢呼与大吼。
“风息堡万岁!”
“捕鱼者戴佛斯万岁!”
“拜拉席恩万岁!”
“破船者戴佛斯万岁!!”
……
声音嘈杂,也不整齐,却足以让人听清楚他们在喊些什么,蓝礼听出这些声音当中有厨房女帮厨艾菊、有鞋匠穆里、铁匠学徒阿曼,甚至还听到了两个小伙伴的欢呼叫嚷。
“成功了?”心有明悟,他跑到窗口探身朝外一瞧,却只是看见一圈人激动地围在塔楼底层入口处。
于是他转身跑向门外,正巧碰到匆匆上楼的仆人乔米。
“外面发生了什么?”探手抓住对方袖口,他忙问。
“走私犯带回来一船的鱼!是活鱼啊小少爷,都是好吃的鲱鱼!”仆人傻兮兮地咧嘴笑,“乔米最爱吃鲱鱼了,他一定是诸神派来帮咱们的,没错,肯定是这样!”
“除了鱼之外呢?”尽管心有喜悦,但蓝礼可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刚刚他分明听到了一点超出预料的声音。
“外面有两艘船触礁了,河湾地的船呢,他们昨晚瞧见了走私犯,想追,结果在破船湾触礁了!”
“这可真是个惊喜。”
蓝礼闻言忍不住哈了一声,但紧接着就想到了什么,笑容收敛,眉头皱起。
23 围城的号角
风息堡内,紧靠在内城墙的一处稻草棚子当中,两排身着锁甲板甲的骑士坐在长桌左右,为首的是面颊消瘦凹陷的史坦尼斯,但他一直没说话,而是默默听着周围的议论声。
“损失两条船顶多让那蠢雷德温清醒清醒,可他们现在知道了我们的食物问题已经解除,很有可能改变策略。”
“是有这个可能,但风息堡的防御足以抵挡任何人的进攻。”
“就凭我们这点人手?”
“你可能忘了,我们这点人手已经在城堡内守了近一年。”
“那你岂不是也忘了我们正说的是什么?”
“风息堡的高墙足以——”
“咱们城墙是很高,可你真认为这城堡是魔法建造的不成?见鬼,叫我说,没有攻不破的城堡!”
“好爵士们,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他们会不会攻城,而不是他们能不能攻的破城堡。”
“这难道不是一个问题?”
“我不认为提利尔会冒险攻城,就算我们人手不足,他想强攻,没有几千人的死伤也休想打进来。”
“我认为,问题的关键是劳勃……”
……
天空挥洒下来的毒辣阳光将外面土地照耀的干燥不已,但会议所在被草棚子遮挡,却感受不到这种热度。
不过就算被影子笼罩,那些穿戴板甲的骑士们也仍旧大汗淋漓,乃至于会议持续没多久就开始宣布散会了。
然后陆续离席的骑士们就看到一个黑发男孩正在一位健壮仆人的照顾下,蹲在草棚子边缘城墙的岩石墙根处,两位本该阻拦人靠近的卫兵此时正一脸无奈地站在旁边。
那是拜拉席恩家的三少爷蓝礼,城堡内没人不认识他。
有几位骑士抬手和他打了声招呼,有的则瞥了眼后不作理会踏步离去,更有骑士奇怪询问他为何会在这里。
“这里有两窝蚂蚁。”
男孩回答的令人错愕:“我发现它们很容易就能互相打起来,只要我投下一点面包屑。”
听到这话的骑士们不由哈哈大笑,一位棕头发的甚至上来和他蹲着一起看了一会,随后摸了摸男孩头发踏步离去。
没人认为蓝礼在这里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也没人怀疑对方口中的话。
直到最后史坦尼斯走出来。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在看——”男孩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将那冷淡的目光看向了他身后的仆人乔米。
“带他回塔里,实在没事做,吩咐克礼森给他上课。”
史坦尼斯说完就踏步离开了,没给蓝礼任何开口机会,这让他不由翻了个白眼,随后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乔米,我们走。”
“好的少爷。”仆人忙点头,随后好心提议道:“厨房后门那有一窝蚂蚁,还有一窝马蜂呢。咱们可以去那玩,小少爷,如果你想的话。”
“明天再说吧。”
蓝礼摆了摆手,迈着双短腿转身朝塔楼方向走去。
他刚刚其实只是在听墙角罢了,可没有对蚂蚁什么的多感兴趣。而来听墙角的原因也和之前那些骑士们议论的一样,担心这次突如其来的沉船以及食物补给会刺激到对方。
只是他担心与否并不能改变什么,假装看蚂蚁结果被晒的嘴巴发干,也没听到多少收获,除了听到一件事——
他兄长,劳勃·拜拉席恩联合北境史塔克家族、河间地徒利家族,以及谷地的艾林家族于一个叫做石堂镇的地方打了场胜仗。
这个消息似乎已经过时了,还是走私犯最先来时提供的,蓝礼之前不知道。对此他稍感安慰,但他更期待的是劳勃一锤子锤死王室继承人的消息。
关于这场叛乱,他也就记得这件事了,而只要坦格利安王室败局初定,他就不认为风息堡外那些敌人会冒险攻城——谁会站在注定失败的一方呢?
“希望现在已经发生了吧。”嘀咕着,内心中他仍旧有些忧虑城外那些敌人会不会突然跑来攻城,于是他开始思索要是真来攻打,自己能做什么。
想来想去,除了仰仗人鱼之息这个特性跳海逃跑外,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天当中,蓝礼做好了逃跑准备。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城外却始终没有什么大动静,除了城门方向偶尔有一两个骑士策马而来大声挑衅叫嚷外,基本没别的情况发生。
城堡内的气氛倒是比之前要强得多了,食物有所补充,原本许多麻木的人们这会也变得越来越活跃,如同枯萎的植物重新焕发了生机。
自从走私犯们回来以后,蓝礼明显可以见到这里的每个人脸上笑容越来越多,这让他颇感满意,而没有任何人了解到这件事与他有关,则更让他松了口气——眼下这类似中世纪的世界,人们对于巫术之流可不怎么待见。
走私犯们目前已经成为了城堡内的红人,变得很受欢迎。没人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弄回来一船鱼的,大多人以为这是因为他们有着超高的捕鱼技巧。
城堡内一个叫做瘸子汤姆的老渔夫因此开始围在一位尖脸走私犯的屁股后问东问西,希望能够学到这种技术,蓝礼听说为此他还把自己在厨房内当帮厨的女儿介绍给那位年轻走私犯认识。
他显然不可能学到什么技术,不过他女儿已经与对方打的火热,都快要谈婚论嫁了。
仆从乔米说这件事的时候满是不忿,这主要因为他在马房工作的小儿子原本与那位女儿相好,甚至他都准备好了两人结婚时需要向拜拉席恩缴纳的税费,结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乃至最初乔米还乐呵呵的称走私犯们是诸神派来的大救星,现在一提到他们就红着脸生闷气。
事不关己的蓝礼对此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一直关注事态发展,没什么感同身受的情绪,反而看的还挺乐呵。
……
平淡的时光流逝飞快,日常学习历史与文字、吃饭、闲逛看戏、睡觉……
如此重复,两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变化也在一个天空有些阴沉的下午出现。
城堡内外局面僵持已久,但在这个下午,本该宁静的城外却突然号角声大作,悠扬的呜呜声响伴随着海浪滔滔声音彻响在风息堡内所有人耳中。
“要攻城了吗?”
“发生了什么?”
“诸神保佑!”
伴随着号角声响,一个个身影从各处建筑内慌张走出,厨房的大厨、帮厨、马房总管、马房小弟、城堡内的诸多仆人、鞋匠剃头匠等等。
号角轰鸣下,他们下意识汇聚在靠近高耸塔楼的一处庭院内,以期能够在灾难发生时快速进入避难。
不过实际情况并非如他们想象当中的那样。
身处于高塔顶部面朝城堡大门的某个房间内,蓝礼可以清楚看到城外一些情况。
围拢在城堡射程之外的一片敌军营地此刻充满骚动,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黑点人影从营帐内出现并来回穿梭奔走,最终他们在营地前方组成防御性的军阵,似乎有敌军出现。
只是最终出现的却并非军队,而是一群人,一群看起来灰扑扑的,不过十几位的骑马之人。
他们抵达围城军的军阵前,与他们对持片刻后,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位看起来稍大一号的人影就从军阵当中走出——
然后跪在了那些骑手们的面前。
“那是北方的冰原狼旗,那是史塔克!”
身后有声音喃喃,蓝礼侧头看去,一向稳重的老学士此刻正睁大那双苍老的褐色眼睛。
“艾德·史塔克!”他重复喃喃着,似乎在确认一般,逐渐热泪盈眶。
“提利尔不做抵抗就朝他下跪投降,肯定是你兄长劳勃成功了!没错,一定是这样。我们——”他紧紧抓住蓝礼胳膊,激动地朝男孩大笑。
“孩子,我们打败了坦格利安!”
24 宴会中的北方人
大军开拔声响庞大,单单入城时的脚步声就足比拟战鼓敲打了。
风息堡紧闭一年的城门此时门户大开,狭长的军队队伍如同一条匍匐长蛇,正缓缓进入城堡之内。
最前头的是一群跨坐马上,全副武装的骑士,他们络绎不绝地通过钢铁闸门下的城门洞,背部披着的披风上纹章各异,有马头、有铁拳、有水桶,还有交叉长斧。
但最显眼的却还是狼——冰原狼。
来自北方的军队在狼旗带领下入驻风息堡,而城外那围了一年时间的敌军此刻却灰溜溜地退军而去。
危机因此解除,随之而来的是一场盛大宴会,北方人的到来不仅解了城堡的围困,更是带来了一车又一车的辎重补给,全猪、芜菁、胡萝卜、阉鸡、奶酪、培根、咸肉干……
人太多了,最开始蓝礼被禁足在塔楼内不准出去乱跑,但当宴会开始时,他这位拜拉席恩家族的三少爷自然不可能缺席。
不过对此蓝礼并没有觉得荣幸什么的,他反而感觉宴会很吵闹。
或者说实在是太吵了。
风息堡庞大塔楼的一层大厅原本很空旷,足以容纳几百人,但现在却已经基本被占满。放眼望去,周围摆满了长桌与长凳,仆人们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食物络绎不绝地端上来。
一片人头涌动的大厅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浑身难受,而如果不堵住耳朵,那么周围连绵不绝传来的吹嘘、大笑、拍桌子、甚至吼叫的声音混在一起,简直可以把人逼疯。
北方人入城时穿盔配甲威风凛凛,但这会儿一个个却大吵大闹,作风豪放。似乎每个人都在与旁边人吹嘘自己在战争当中如何如何英勇,战绩多么多么丰盛。
蓝礼甚至见到一个膀大腰圆的大胡子正光着膀子捶桌哄堂大笑,而他大笑的原因是旁边有人声称自己在战场上踹碎了一个南方杂种的老二。
“他看起来好恐怖。”坐在旁边的瘦竹竿贝里在蓝礼旁边嘀咕,“哪像是个领主老爷?”
“从纹章上看,他应该是北境渥尔家族的族长。”蓝礼心不在焉地道:“或者应该叫做渥尔氏族,他们是北境山地氏族中的一支。”
“山地氏族是啥?”另一边的胖墩好奇地问。
蓝礼没理会他这个幼稚问题,目光始终若有若无的打量着距离那光膀大胡子不远处另一伙人。
此时蓝礼与小伙伴们坐在宴会首席下边一张长桌子处,而他所见的那桌人则在他左下角不远的地方,有三桌北方人的身影遮挡,但蓝礼仍旧能够从他们的脑袋空隙中见到目标。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瘦,又很矮的年轻人,与其他北方人不同,此时他仍旧穿着一身有些褪色的无袖青铜鳞甲,与同桌客人说话时也不见任何夸张的肢体动作,反而看起来非常安静。
充满喧嚣的宴会大厅当中本该遮蔽感官,但随着蓝礼盯紧,那位没一会就将目光看了过来,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注视。
不过当见到看自己的只是一个小孩后,那位消瘦的矮子就没有多在意了,远远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后,就转回了脑袋。
蓝礼反而站起身来,准备走上去就近观察。
可惜,他并没有发现宴会首席处此刻正有两人低声说些什么,然后朝他指指点点了几下。
于是男孩刚刚从狭隘的长凳空隙中迈出身子,那边就传来一句淡淡招呼声:“蓝礼,快来见过咱们的史塔克大人。”
他循声望去,兄长史坦尼斯正朝他点头示意。暗暗撇了撇嘴,蓝礼却也没有抗拒的走了过去。
此间主人尽管是端坐首席中央处的史坦尼斯,但他旁边那位黑褐头发的年轻人才是这场宴会的焦点。
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用银线绣有冰原狼家徽的棕色羊毛上衣,腰板笔直,长脸上的五官并不出众,唯有那双灰色眼眸细看之下有些出彩,却又被其中充斥着的严肃所影响,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冷淡。
此时这位眉头皱着,似乎有什么忧虑在纠缠着他,但在蓝礼上前拜见后,他仍旧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劳勃时长与我说他的小弟与他小时候长得特别像,现在看来,他还真没撒谎。”
“兄长也曾说艾德大人从不爱笑,但一笑起来就像冬天的大雪融化了一样,令人舒心呢。”男孩充满认真的话让当事人忍俊不禁,周围关注这边的北方人们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唯有坐在史塔克旁边的史坦尼斯与他身后站着的老学士没有笑。
前者性格一向如此,似乎从不知道开怀为何物,宴会期间一直板着张脸。后者则习惯了男孩的花言巧语,此时正无奈摇头。
不过这只是宴会中一个小插曲,稍作交谈后,蓝礼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下意识的将注意力再次看向那个在他看来非常奇特的矮个子。
可惜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那位的身影竟然已经见不到了。
“泽地人么……”脑海中闪过之前瞧见的徽章,蓝礼若有所思。
泽地人是居住在沼泽中的一类人,他们生活在颈泽,而颈泽是维斯特洛北方与南方的分水岭,或者说是整个北境的门户,那里遍布或明或暗的腐烂泥沼,非常难走。
但想要进入北境,只有走那片地方,或者干脆走水路。
他如此在意那个小个子的原因很简单,对方身上有香味。
那种似书香,却又有些焦糊的味道。
这种味道在骑兵入城的时候就被他闻到了,但直到宴会开始,他才确定具体目标是谁。
有过一次经验的蓝礼这次并不认为这种香味是对方身上传出的,而可能是他身上某件东西,可惜没有给他近距离观察的机会,对方就不见了。
不过想要找见他其实很容易,直接循着香味就能做到,但蓝礼想了想后,却并没有轻举妄动——现在人多眼杂,他准备等宴会结束之后再说。
于是他将注意力看向了首席的史塔克。
不论前世关于维斯特洛的印象,还是眼下,艾德·史塔克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位年轻的北境公爵与风暴地公爵劳勃·拜拉席恩从小一起在谷地做养子,关系可谓亲如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
史塔克的妹妹曾经就与劳勃订过婚,可惜后来那位狼女就被坦格利安家族的雷加王子掠走了,战争也因此爆发。
叛军最开始只是北境、风暴地与谷地,后来河间地也加入了进来,最后西境乃至铁群岛同样闻风而动,于是延续了近三百年的坦格利安王朝就此覆灭。
现在战争基本结束,首都君临听说都已经被叛军占据,眼下这位却仍旧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显然有事情困扰着他。
囧·什么都不懂·雪诺?
蓝礼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不过还没等他多琢磨,旁边原本正啃一只焦黄阉鸡的胖墩就偷偷捅了捅他,小声说道:“蓝礼,你瞧,那个胖子一只在看着你呢。”
胖子?
蓝礼怪异地看了看眼前这位小胖墩,继而顺着对方目光看去。
一位身材魁梧,有着一头卷曲棕短发的俊秀年轻人此时正坐在宴会角落,鬼鬼祟祟的朝着这边张望。
蓝礼瞩目而去时,对方下意识收回视线,但马上却又转移了回来,然后朝他微微一笑。
这也不胖啊。
蓝礼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但紧接着就见到了对方绿色天鹅绒上衣前襟处绣着的一朵金线玫瑰。
河湾地提利尔家的?
他有点纳闷。
围了他们一年的敌人,眼下怎么跑到城堡里来了,还大摇大摆的参加庆祝胜利的宴会?
25 绿色的灾难
“目前局势已经明朗,梅斯·提利尔大人作为南境投降代表,入城等待我军提出谅解条件。”宴会仍在继续,但蓝礼已经陪伴老学士提前退场。
攀爬楼梯间,老人气喘吁吁地道:“他注意你可能、可能只是在观察你兄长劳勃的家人状况。作为起义军领头者,劳勃——”
话语被一阵气喘打断了,老学士在一处台阶上停下来缓了好一阵子后,才道:“也有可能是……嗯,我听说在高庭,他的小女儿刚刚出生。”
“你是说联姻?”老人说的含糊,但蓝礼却能猜到是什么,于是他忍不住皱眉:“我的第五个命名日才过去多久啊?”
“这是正常的。”
默默感慨于眼前男孩超出年龄段的聪慧,老学士忍不住多解释了一句。
“领主们通常用联姻来拉拢盟友,很多贵族家的孩子襁褓时代就已经被盯上了,叫我说,你现在都算是晚的。”
说着,不待男孩回应,他就笑呵呵地道:“你是拜拉席恩家的人,出身高贵,可是个抢手货。小领主希望与你结亲攀上高位,大贵族想要碰上一个相同阶级家庭出身,各方面又很适合自家儿女的联姻对象也很不容易。”
“但我连次子都不是,现在又没有继承权。”
他们边说边继续爬起了楼梯,一位黑头发女仆路过时打了声招呼,老人朝她点了点头,等对方走远才再次开口。
“照理你的确很难拥有自己的领地,但你祖母雷蕾·坦格利安是伊耿五世的女儿,纯正的王室公主,以血统论,你兄长——咳咳,这件事先不说。总之孩子,现在时局动荡,但当国家稳定后,希望与你订婚的领主贵族会不断涌来的,你要做好准备。”
老人说完砸吧砸吧嘴,突然感觉自己说的有点多,但瞥了瞥蓝礼皱眉思索的面容,他却又哑然失笑。
男孩早慧,但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理解的。
然而老学士这点倒是想错了,关于这件事情,蓝礼并非没有了解,甚至他的了解还很超前。
他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他那个便宜兄长劳勃会登上铁王座,自己则会继承脚下这座城堡,以及诺大的风暴地。
不过是否真的会如此发展却也不好说——毕竟之前已经出现过一个和他记忆有明显差别的事情了。
对此蓝礼并没有多在乎。
不管有没有领地,身为拜拉席恩家族的一员,一辈子吃喝不愁已经是肯定的了,所以对于领地与领主身份,他并没有多少渴求的心思——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身上隐藏着的“金手指”,以及这东西带给他的特殊力量。相对而言,世俗的权利游戏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只是这个吃喝不愁也不是没前提啊……
蓝礼边爬楼梯边琢磨着。
他觉得自己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了,因为按照原著发展,登上王位的劳勃会在十几年后被一头野猪给拱死,原因当然不简单,但核心矛盾只有一个——
西境兰尼斯特家族出身的王后背着自家丈夫和亲弟弟乱搞,搞出的三个娃被人们惯性认为是劳勃的崽,连当事人劳勃自己也都这么想的。
结果后来就有人发现他们不是王室血脉。
密谋、下毒、背叛、陷害……混乱与战争由此爆发。
所以怎么才能阻止那个便宜大哥劳勃被戴绿帽子呢……
蓝礼一时有些浮想联翩。
“你今天表现的不错。但应该更主动的去拜见史塔克大人,而不是让你二哥叫你。”身旁又传来老学士的唠叨。
“为什么?”蓝礼明知故问。
把着石梯扶手,老人语重心长地对他道:“身为拜拉席恩家族的小少爷,这是你应该有的礼貌。”
“身为一个孩子,我认为我拥有害羞的权利。”
蓝礼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而且我看他有心事,贸然打扰可不好。”
实际上宴会中他完全是被那泽地人吸引了注意力,不然不可能将史塔克忽视的,毕竟那位怎么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能是战争的原因。有战争就有死亡,而死亡一向不容易被忽视。”老人停下来捶了捶腰,随后压低声音。
“史塔克大人想来也并不总参加宴会,我见他在祝酒时表现的很生硬。你二哥呢,冷是冷了点,好歹对这种场面还能应付自如。”
有区别吗?
见老人脸上似乎有所庆幸,蓝礼不由无语。
宴会上他只见到两张石头一样的脸,一张比一张臭。要不是北方人太多,整个场面的气氛根本热烈不起来
不过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下去,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了。
因为需要养渡鸦,老人的房间被安置在塔楼最顶层,而蓝礼的卧室基本上与学士房没几步路,不过他在走入房间内没一会,就又悄然转悠了出来,然后踏步朝下方走去。
此时走廊内空荡荡的,只有石质墙面处的火盆静静燃烧,影子晃动于走廊地表和上方石头穹顶表面,显得有些阴沉沉,与走廊衔接的石质楼梯则更显幽暗,老旧织锦挂在侧面墙壁处寂静无声,整体气氛阴森,身处这其中,足以让小儿怯步。
不过蓝礼并非正常的小孩,所以他并没有理会周围环境有多阴暗,皱着鼻子闻了闻后,他就毫不犹豫的朝塔楼下方走去了。
只是半路上一位不速之客却拦住了他。
“戴佛斯?”
看着这位从楼梯下走上来的灰袍棕发中年,蓝礼主动打了声招呼:“你怎么没去参加宴会?”
他其实想问走私犯是怎么上来的,因为上层居住区有守卫保护,不过想想下面的混乱场面,很大可能是守卫玩忽职守了。
“那些北方人实在太能喝了。”对方干咳了一声,随后低声直奔主题。
“史坦尼斯大人承诺会给予我一块领地与骑士身份,作为这次冒险的回报,但前提是我必须要为曾经的走私行为付出代价。”
蓝礼歪头看了看他,“砍掉你的手指头?”
“你是怎么——”
“听仆人说的。”
戴佛斯闻言张了张嘴,但他并没有多问什么。
他与史坦尼斯的对话是在私下里进行的,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知晓。
不过那种特殊的骨粉已经在眼前男孩身上披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再多一层,也不算是太让他惊讶的事了。
这种无法理解的巫术伎俩让戴佛斯内心中有所警惕与排斥,但却没办法忽视这一切给他所带来的帮助。
所以尽管心有纠结,但他还是跑来了这里,跑到这个看起来精致漂亮,却又充满神秘感的小男孩面前。
“我想说这都是因为您,大人,如果没有——”相比上次,戴佛斯的话语明显带有一丝恭敬。
“这不都是说好的吗,功劳是你的,我只想吃饱肚子。”蓝礼打断他的话,并且摆了摆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想要谢我,以后再说。”
见男孩从身旁楼梯走过,戴佛斯忍不住又道:“但这回报实在是——实在是——”
蓝礼脚步顿住了,随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对方浑身酒臭味,站在那里似乎都有点站不稳,显然已经喝多了。
“实在是太高了?还是你认为这件事有损你的……荣誉?”
“走私犯没有荣誉可言,不过这的确——”
“走私犯没有荣誉可言。”蓝礼笃定地回答。
这话很多人说过,但却头一次出自孩童之口。戴佛斯闻言张了张嘴,最后尴尬地点了点头:“好吧大人,很抱歉,打扰到你了。”
他说完躬了躬身,转身就准备离开。
“但你马上就成为一名骑士了,戴佛斯。”蓝礼突然从他背后又道:“一名将荣誉看作比性命还要重要的骑士,故事里是这么说的。我希望你能成为那样的骑士。”
戴佛斯闻言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看向男孩,对方见此耸了耸肩。
“这也许就是对我最好的回赠。”
男孩说完朝他笑了笑,随后就匆匆离开了,留下戴佛斯在原地怔怔出神。
周围环境寂静,唯有脚步声扔在持续响起。
直到那矮小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后,棕发中年这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面上闪过一丝感激,继而快步追了过去。
“大人,你走错方向了,你的房间在上面!”
26 会“魔法”的泽地人
要摆脱一个醉醺醺的酒鬼其实很容易,仗着身高就近角落阴影里一躲,然后目送对方匆匆下楼就可以了。
不过就如同对方见到的那样,蓝礼确实没打算回房间。而是准备去拜访那个泽地人。
没错,拜访。
他准备光明正大的拜访,而不是偷偷摸摸或者其他什么的。
因为那根本没必要。
那种独特的香味只有他自己能闻得到,谁又能想到他的目的以及意图是什么呢?
不过蓝礼并不准备自己一个人去,因为那会“伸展不开”,所以他先是跑到塔楼某层,将胖墩埃林和瘦竹竿贝里叫了起来,然后这才继续往下走。
“我们为啥要去找那个泽地人?”胖墩边打哈欠边问。
小孩子爱睡觉,这位虽然很乐意参加热闹的宴会,但他比蓝礼退场的时间还要早。
“听说泽地人吃青蛙。”旁边的瘦竹竿也开口抱怨:“而且都是泥巴变的。”
“你们就没听说过他会魔法吗?”蓝礼随口忽悠道:“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去见识一下?”
“旧镇的学士们都说了,魔法是唬人的。”瘦竹竿贝里对此不屑一顾,胖墩闻言也脖子一缩,“你是说巫婆?我才不去!巫婆太吓人了!”
他这么说着,却也没转头就走,显然对此还是有一定的好奇心,蓝礼于是补充了一句。
“听说他能让青蛙开口说话呢。”
胖墩闻言果然上钩,见蓝礼抬脚继续前走,他不自觉的也跟了上去。
“真的?”
“我也是听说的,所以才要去见识一下,而且周围住满了人,有什么好怕的嘛……”
孩童交谈话语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
风息堡的中央塔楼高耸又庞大,甚至仓储军械库等通通在这栋建筑当中,此时身处塔楼的上层区域,蓝礼听不到最下方宴会的吵闹声音。
没有仆人跟着他们,因为参与宴会的人数实在太多,仆人全都忙的脚不沾地——他们需要服务的不仅仅是北方领主贵族们,还有各家的骑手骑士、相关的侍从们、以及诸多普通士兵。
事实上,一楼大厅的宴会只是最核心的一场,在塔楼外诸多庭院当中,同样遍布火光与营帐,吵闹的声音与食物的香味弥漫整座城堡。
人员众多,问题就多不胜数了,比如说城堡内的居所就很吃紧。
不过那也只是对普通士兵而言,身为北方主要领主之一,蓝礼之前见到的那位泽地人拥有自己的单人房间。
循着香味找到对方居住房间后,蓝礼抬手敲了敲门。没一会,陈旧的厚重木门就嘎吱一声打了开,从中探出一颗留着棕色长发的消瘦面孔。
“你好,黎德大人。”蓝礼朝他打了声招呼。
熟知七国贵族家徽的蓝礼很明白对方之前佩戴着的纹章代表的是哪个家族——灰水望的黎德家族,统治着整片颈泽。
“你好,孩子。”泽地人用他那一双幽深的绿色眼眸奇怪地打量着门外跑来的三个小孩,“你们迷路了?”
“我们专门来拜访你,大人。”蓝礼回答,然后旁边胖墩不用他示意就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你真的会魔法吗?让青蛙开口说话?”胖墩说话时,那双小眼睛当中仍旧有所警惕,更多的却是好奇。
“你这是听谁说的?”对方闻言忍不住蹙眉。
身为沼泽居民,他很了解七大王国各地对他们的印象如何,习俗怪异、食蛙者、泥人、鬼鬼祟祟……
然而这其中并不包括会魔法。
“克礼森师傅说的。”胖墩毫不犹豫地开口——
他就是这么信的,但如果对方继续问下去,那么胖墩就会回答是蓝礼说克礼森师傅说的,而不是他直接听到。
不过泽地人并没有追问,而是揉了揉粗糙的脸颊,耐心解释道:“我不会魔法,你的学士师傅和你说的可能是某些传说趣闻,但这种故事整个维斯特洛到处都是。”
“什么样的传说?”小胖子纠缠的问。
他之前有听蓝礼说过,对方就算会魔法也不会直接承认的。而对方此时看起来又矮又瘦,根本一点都不可怕,所以他胆子就不自觉壮起来了。
“当然是森林之子的传说。”
“什么是森林之子?”
“森林之子当然是森林之子……”似乎从没遇到过这么碎嘴的孩子,矮个子的泽地人有点不适应,但他似乎性格很好,仍旧耐着性子解释着。
对方说话的时候,蓝礼一直盯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巴,不过那种香味并没有因此而更加严重,与风息堡的前教头并不一样。
于是他明白自己要找的并不是牙齿,而是其他什么的。
蓝礼随之将注意力放在了对方灰色亚麻衫的胸襟上,那里绣着一幅看起来和鳄鱼很像的蜥狮纹章,观察几秒钟后,通灵特性发动,原本一动不动的“鳄鱼”就将那空洞的眼眸注视向了蓝礼,同时它那黑色的丝线身体也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绿光。
但还没等蓝礼琢磨清楚这代表着的是什么,泽地人就突然停止讲话,随后双眼奇怪地扫视门外阴暗走廊,没发现任何异常后,他更是转过头去看向屋内。
他发现了什么?
蓝礼见此一惊,不过紧接着他那湛蓝双眸就看向了对方别在后腰部位的一柄匕首。
一柄插在褪色牛皮鞘中的木把匕首,香味正是从这柄匕首上面散发出来的!
心念电转,蓝礼突然开口道:“黎德大人,可以给我看看这柄匕首吗?”
“匕首?”对方闻言转过头来看向他,随后笑了笑:“这可不成,这柄匕首非常锋利,可不能摸。”
蓝礼感觉这件事有点难办,但他并没放弃:“我可以戴手套的,或者只摸它的把手?”
可惜对方仍旧并没有松口,反而眯了眯眼,有所怀疑地问:“为什么要看我的匕首,孩子?”
蓝礼实话实说地道:“因为我感觉它很特殊。”
对方闻言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就是感觉啊。”
黑发男孩满脸认真,眨着眼睛观察着对方会作何反应,可惜这位并不上套。
他既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同意让蓝礼看匕首,反而只是深深看了男孩一眼。
“这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一柄青铜匕首。孩子,可能你看错了。”
他说着,又扫了一眼周围,随口道:“现在,请准许我回房歇息,孩子们,行军路远,实在很劳累。”
蓝礼对此有些不甘,但他还是很干脆的点了点头,礼貌道别:“谢谢你,大人,祝你好梦。”
他说罢,领着两个小伙伴转身离开。身后房门则没有丝毫犹豫地碰声关紧。
“他根本不会魔法。”走远后,胖墩开口抱怨,“而且我感觉他很胆小,好像很怕有人突然从走廊里窜出来吓唬他一样。”
“他的个子就很小。”瘦竹竿哼了一声:“和那些说自己会魔法的巫师一样,但巫师们连骑士一击都挡不住,在黑港的时候,我就有见到过一个穿红袍子的……”
蓝礼没听他们说什么,他此时正琢磨该怎么把那柄匕首搞到手。
之前种种话语只是出言试探,如果对方并不珍惜匕首,他就可以尝试把它直接要过来,可惜情况与他期待的完全相反。
软的不行,难道要来硬的?
如此思索,蓝礼忍不住摸了摸胸口,柔软的绿色天鹅绒面料下,一抹戒指凸起让他稍感安慰,但他却也有所迟疑。
那个泽地人似乎并不简单。
……
不论蓝礼想要冒险一试还是心有迟疑,现实都并没有给他发动“大招”的机会。
因为当第二天起床时,他就突然发现自己闻不到那种气味了。
紧接着他就听说了一件事。
“泽地人走了?”
正弯腰套上靴子的蓝礼动作一顿,随后抬起头来看向跑来叫他吃早餐的仆人乔米。
“是的,史塔克大人带着其他几位北方来的领主老爷们都走了。”矮个子仆人点头,“天还没亮俺就看到他们早早出了城,也没带军队,不知道干啥那么着急。”
蓝礼闻言叹了口气,颇感无奈。
时间太短了,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做。
“等他回来再说吧。”他如此琢磨着。
北方人的军队现在还留在风息堡当中呢,作为北境主要领主之一,那个泽地人想来不可能不回来,除非……
然而这个想法在不久之后就被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给打乱了。
“去君临?”
学士房间内,面对克礼森师傅口中的话,黑发男孩忍不住蹙眉。
27 离去
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蓝礼正跑去上历史课,结果“当头一棒”突然来袭。
“劳勃叫史坦尼斯去君临,为什么要我也跟着?”学士房内,小桌对面的男孩对此发表抗议。
他还想着等那矮个子泽地人返回来后再想办法偷他的匕首呢,可眼下自己要是去了君临,指不定还能不能见到他。
“我想这一定有他的理由。”早晨的阳光从侧面岩石墙壁内嵌着的窄小窗口照应进来,将老人笑呵呵的半边面孔笼罩的分毫毕现,尽管皱纹密布,但却似乎充满生机,只是另一边影子遮挡的脸却显得非常苍老。
“也许劳勃想念他亲爱的小弟了。”
可拉倒吧。
蓝礼闻言撇了撇嘴。
在他不满一岁的时候,这一世的父母就遇船难去世了,老学士以及一位最近死去的叔公负责照料他们三兄弟,但这毕竟比不上亲生父母来的强。
而且虽说属于亲兄弟,但他与劳勃还有史坦尼斯这两位哥哥的年龄相差十多岁,代沟很大,根本不是一代人。
同时前者早早就跑去谷地当养子,很少回来,后者则整天臭着张脸,似乎所有人都欠他钱似得。
这种情况下,尽管见面会感觉有亲切感,但兄弟三个实际上并没有太多亲情可言。
“我能不去吗?我感觉肚子有点疼,我好像生病了。”他尝试迂回办法来解决。
“没关系。”老人不紧不慢地道:“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三天,孩子,我会想办法把你的病治好。”
“我跟着他们,会不会拖慢速度啊?”蓝礼皱眉假装忧虑:“要是劳勃叫史坦尼斯有急事,那不就耽搁了?”
“这个也不用担心,”老人摆了摆手:“事情没有那么急。”
“我不会骑马,怎么去?”
“当然是有马车。”
蓝礼感觉自己有点词穷了,叹了口气后,他转移话题问:“那你会和我们一起吗?克礼森师傅?”
“我服务的是这座城堡,孩子。”老人摇了摇头:“我会辅佐洛马斯爵士管理这座城堡,然后等你们回来。”
洛马斯爵士是胖墩埃林的叔公,全名是洛马斯·伊斯蒙,而今似乎被指派为风息堡的代理城主了。
“孩子,君临没那么可怕,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总要出去见见世面。”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哄小孩,蓝礼闻言翻了个白眼。
“好吧,三天后出发?”
“是的,等大部队准备完毕之后。”
点了点头,蓝礼不再多问这个问题,转而开始问起了今天的课程。
老人回答道:“今天我们讲多恩征服记,这本书的撰写者是坦格利安王朝第八位坐上铁王座的国王戴伦一世,他又被人们称为少龙王戴伦,年仅14岁就……”
……
“你真的要走了吗?蓝礼?”胖墩埃林在课程结束的时候跑了上来,与他一起的还有贝里·唐德利恩。
“咱们说好了要去伊斯蒙岛的,我还和我叔公说,要给你准备一头最大的海龟炖汤喝呢。”
“等我回来后吧,”蓝礼看着他回答,一本皮革封面的羊皮书此时被他夹在腋窝处,这是他最近一段时间需要看的“作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胖墩边蹦楼梯边追问。
“不知道啊。”蓝礼在他身旁叹气:“叫我说,我还不想去呢。”
“我也要走了。”一旁的瘦竹竿贝里点了点头,道:“回黑港,战争结束了,我家的骑士会来接我。”
唐德利恩家族的很多骑士之前都跟随劳勃参加战争去了,所以留下他以及两个卫士在风息堡当中。
胖墩闻言情绪更低落了,“你们都走了,那我也走好了,风息堡又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你爹叫你回去了吗?”瘦竹竿奇怪地问。
“为啥要我爹叫我才能回去?”
“不然你怎么回?变成海龟游回去吗?”
眼看话锋有点危险,蓝礼适当打断了他们的话:“你叔公和表叔不是还在这呢吗?”
“我讨厌我表叔,他总拍我后脑勺。”
胖墩皱着扁圆的眉毛,“他难道不知道,拍小孩的脑袋会让小孩变笨的吗?我怀疑他就是这么打算的,好让我变成一个傻子,然后霸占我的继承权。你们知道的,他的继承顺位比我低呢。”
小孩自然有小孩的烦恼,但胖墩并没有多说这种家务问题,而是看向瘦竹竿,眯了眯眼睛。
“贝里,我给你起一个新外号怎么样?”
“算了吧,你别想再侮辱我的名字。”对方警惕的瞪着他。
“闪电小子!”
胖墩自顾自地道:“这名字我想了好久呢,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有点奇怪。”
“那闪电老爷呢?”
“不好!”
“再不叫闪电大王?”
“那你叫啥,海龟大王?”
“我觉得伊斯蒙岛的海龟王子更好听。”
“不揩屁股的海龟王子?”
……
小孩子的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离别的愁绪最初令他们心情沮丧,但没一会就消散一空了,他们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从高塔到庭院,从庭院到神木林,尽管蓝礼平时不怎么喜欢两个小家伙的玩闹游戏,但真当要离开的时候,他却感觉颇为不舍。一年时间,他们基本上算是天天见面,形影不离了。
于茂密神木林当中尝试掏了一只麻雀窝无果后,他们靠坐在这颗橡树下,说起各自的未来计划。
瘦竹竿唐德利恩的期望是成为一名伟大的骑士,胖墩埃林则认为只要自己能安安稳稳的继承自家伊斯蒙岛就很好了,蓝礼希望他们都能得偿所愿。
“你呢,蓝礼,你将来打算做什么?”瘦竹竿开口问。
“我想当个旅行家。”蓝礼靠坐在树荫下回答,原本腋窝处夹着的《多恩征服记》此时已经被他当成了坐垫。
“去北方看看长城,去多恩看看沙漠,我还准备去狭海对面的自由贸易城邦瞧瞧,听说那里有个很古怪的城市,他们的人每天作息都被三口大钟管束着,起床睡觉、工作休息。”
抛除金手指带来的东西外,蓝礼的确是这么计划的。
“这太奇怪了。”瘦竹竿对此评价,胖墩则问了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撒尿要不要管啊?”
“我也很好奇。”
“那等你知道了之后,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一声。”
“没问题。”
“你可别忘了,我一直感觉你的记性不大好。”
……
不论人们的情绪如何,时光都始终按照它的固定频率来运转着,不急不缓,却无人能够抗拒。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告别两个小伙伴与城堡内的熟人们后,在第三天一个阴郁的早晨,蓝礼钻进一辆马车当中,正式踏上了前往七国首都君临的道路。
28 君临的味道
“一枚金龙能够买来什么?”
启程后的第四天早晨,蹲在熄灭火堆前的蓝礼转头询问身旁戴佛斯。
此时他们身处于一片茂密森林当中,身后有一顶染成淡黄色的,绣着宝冠雄鹿的帆布制帐篷。
周围这种帐篷零零散散有七八个,都是此行人们于昨晚扎好的。而在帐篷群的后方,一条湍急河流散发出的哗哗声响不绝于耳。
清晨的森林空气清新,似乎也激发了一行人身体当中的活力。所以尽管时间还早,但大部分骑士与侍从士兵们都已经起床很久,一个个或是穿梭于营地当中散步,或是刷马喂马,或伸展四肢,做起了晨练运动。
“如果不考虑绣纹章,我们身后那顶帐篷大概值一枚银鹿。”身材消瘦的前走私犯回答。
此时他穿着一套黑色亚麻衣物与棕马裤,身上披着的披风仍旧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坐在这处熄灭篝火前,他的右手捏着一根树枝随意扒拉着身前灰烬堆,左手则缠满了绷带,横在膝盖上不敢乱动——
史坦尼斯在之前砍断了他左手的五根手指前端,同样也亲自封了他为骑士。但分封领地需要劳勃那位当前风息堡公爵准许,史坦尼斯眼下还没有这个权利。
因此戴佛斯也要跟着前往君临。
“所以一枚金龙能买来二百一十顶帐篷?”蹲着的蓝礼摸了摸下巴。
“不止二百一十顶,如果一次买很多,价钱会更便宜。”戴佛斯摇头,苍白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
“而差不多四枚金龙,我们就可以买来一套盔甲。包括锁甲、护喉、护颈、头盔。当然具体价格要根据当时的市场行情计算,任何商品都会有上涨或者下降的时候。同样也得考虑是在什么地方购买,以及质量如何。比方说铁群岛的锁甲与武器就比其他地方的都要昂贵,因为他们的铁匠技艺……”
队伍当中一位金发的南境骑士在路过时听到铁群岛这个名字,不由警惕的看了他们一眼,不远处另外三个聚在一起交谈着的北方士兵同样也被吸引过来了视线,不过他们都没说什么。
如果说多恩是风暴地与河湾地的世仇,那么铁群岛则是北境、西境、河湾地的世仇了,因为这些地方的边境海岸线正处于大陆西边,与铁群岛隔海而邻。
风暴地其实也算与铁群岛有仇怨,古代时河间地那块地方曾被风暴王所统治,后来就是被铁群岛的人给抢了去的。
总的来说,铁民在哪都不受待见,因为他们的历史就是由杀戮与掠夺构成的。
队伍当中此时就有风暴地人、河湾地人,以及北方人。北方军队虽然大部分驻扎在风息堡,但还是有一些被派来护送拜拉席恩家族的两兄弟前往君临。
河湾地的人则完全是陪随,领头的梅斯·提利尔是河湾地的封君公爵与守护者,而今正好与眼下队伍一起前往君临,谈判投降与谅解问题。
不过那位身材魁梧的棕发大贵族眼下可丁点都没有个失败者的姿态,看起来不仅毫不担心自己去君临后的命运,一路上还总与他的骑士们谈笑风生——
眼下那家伙甚至在河岸边与一位河湾地骑士悠闲的练起了剑。
“大人们,咱不管谁是国王,但伊里斯陛下说好了的,允许咱们在这片林子里面砍树和狩猎,他说好了的,你们可不能反悔。”
另一个方向同样也有声响传来,就见队伍真正的领头者史坦尼斯此时正身着一袭黑皮甲,站在他的营帐前,板着张脸聆听着两位穿亚麻粗布衣物的驼背老农唠唠叨叨。
“当然,咱们在林子里养猪会交供钱的。但养蜜蜂也是伊里斯陛下准了咱们的,没错,一个叫戴恩的白袍子骑士亲口和咱们这么说的,他还说……”
……
吵吵闹闹的一切随着队伍继续上路而被抛在了身后,从风息堡出发后,他们陆续经过铜门城、文德河、眼下正穿行于历代国王专用的狩猎场——御林当中。
这是一片很大的林子,他们已经在这里走了两天时间了,一路上村落与庄园偶尔可见,更有很多森林当中的兔子与麋鹿瞧见队伍后飞快奔逃的身影。
但队伍大部分时候面对的都是树、褐色的、惨白的、嫩绿的树,它们的树叶或稀疏或茂密,共同交织点缀在林间道路的头顶上方,随阳光洒下一片片阴影。
“什么时候才能到君临?”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当中百无聊赖,没多久,黑发男孩就忍不住看向了马车侧面骑马随行的戴佛斯。
“预计还有一半路程。”戴佛斯侧头回答。
史坦尼斯可用之人目前还不多,所以这位刚被封为骑士的前走私犯就成了蓝礼的暂时性护卫。对此戴佛斯并不抗拒。
经过上次楼梯中的交谈后,他对于蓝礼的抗拒心已经基本消散一空了。
“那——”蓝礼还想继续说话,但眼角余光却看到了前方林路边缘一个跪在那里的瘦小身影,不由侧目而去。
前面开路的北方士兵似乎已经教训过了那个挡路小家伙一顿,乃至他看起来鼻青脸肿,但仍旧坚持跪在灌木丛当中,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干嘛。
可惜不论是河湾地的骑士还是风暴地的人手都只顾行路,统统无视了他的存在。
“他在乞讨?”蓝礼见此询问。
“他在贩卖自己。”戴佛斯看了看他,“疾病、债务、甚至饥饿。世界很大,总有一些人活不下去。”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松开单手握着的缰绳,用能够活动的手摸了摸身上放置钱袋的地方,却只摸了个空,不由无奈叹气。
驾驶小船潜入风息堡中送食物本来就不需要钱,而今围困刚刚结束,他也没来得及补充随身财务。
见此,黑发男孩抬手顺着马车窗口递给他一枚金龙。
“这太多了。”戴佛斯忙摇头。
“一枚金龙换一条命,也不算多。”蓝礼回答。
出发之前管家给了他十枚金龙当花销,但蓝礼至今都没想好以他现在的年龄,要这些东西能干嘛。
“而且我只有金龙。”
这话让戴佛斯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口中则问:“蓝礼大人准备买下他?”
尽管不再排斥与之接触,但他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位男孩当作正常的孩童对待。
“我要一个小乞丐干嘛?”蓝礼边说边扫了眼那个随马车前行而逐渐接近的小家伙,对方此时正巧看过来,模样差不多七八岁大小,满脸脏兮兮的还有淤青,看不清长相,唯有那双绿眼眸比较出彩,显得闪闪发亮。
只是面对蓝礼的注视,对方却又胆怯地将目光避开,然后迅速低下了头。
“我不买他,就当我送给他的好了。”黑发男孩说完就钻回了车厢,而戴佛斯在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握紧手中金币策马靠近了去过。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但没一会,赶回来的戴佛斯却又朝蓝礼开口。
“这孩子不简单。”他压低声音说。
“他的胳膊与手指和寻常农家孩子不同,明显经过箭术训练。也许是御林兄弟会中哪位土匪的后代。”
“御林兄弟会?”
“是一群被消灭了的匪帮,两年前他们盘踞在这片林子内绑架贵族勒索钱财为生,疯王伊里斯派兵几次围剿都没有成效,最后不得不派遣御林铁卫亚瑟·戴恩爵士与无畏的巴利斯坦爵士亲率军队……”
……
赶路途中时间流逝的速度显得很慢,但当目的地即将到达时,蓝礼却又恍惚觉得日子过得可真快,路程基本走完,身处于风息堡中的生活场面却仍然仿佛昨日。
队伍离开御林后,君临城那连绵又灰白的城墙随着他们靠近而不断扩大,一股特殊的气味也渐渐传了过来。
起先蓝礼认为这可能是另外一种媒介的气息,对此还有些期待。只是当靠近到一定距离后,他却直接掩鼻翻了个白眼。
“这是我见过最臭的城市了。”
他如此对前走私犯说。
然而等蓝礼正式进入君临城后没多久,他却突然将这句话忘得一干二净,转而变得颇为振奋。
他真的闻到了那种特殊气味!
29 战争与仇视
味道是从一处叫做雷妮丝丘陵的高耸山丘上传来的,丘陵周围被密集的砖石建筑所包围,最顶端则矗立着一座废墟般的圆形建筑。
天空中阳光被丘陵遮挡,阴影笼罩下方的建筑群与平坦街道,稍微驱散了入城后的闷热。
一行人正于此路过,那股独特味道不知不觉间就代替了周围的臭气,吸引蓝礼侧头望向那丘陵之顶。
他有想过诺大的君临城很有可能出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当这东西真的出现后,他却仍旧忍不住心跳加快。
可惜,眼下队伍的目的地是君临城深处的红堡,他不认为自己能够随意离队,也不觉得开口要求队伍改道会获得正面回应。
于是蓝礼只是深深看了那个方向一眼,牢记住位置后,便不再多理会。
队伍缓缓穿行于密集人流的街道当中,前头有一位着金色天鹅绒紧身上衣与整洁绿披风的青年男子骑马带路,他身旁的侍从则不断吆喝街道上的行人让开别挡道之类的话。
君临的人们对此报以愤恨目光,但碍于队伍两侧有一队队管理治安的金袍子士兵开路,他们却只能老老实实的躲到街道两边不甘瞪视。
此地居民不欢迎自己这群人。
蓝礼很容易就发现了这点。
他有见到路边一个裹着头巾的中年卖鱼商贩正边吆喝叫卖边瞪视着队伍前行,也有看见一个路过的妇女紧紧抱住了随处乱逛的光腚肮脏小孩转身就跑,甚至还见到一个靠坐在棕砖房屋墙壁处的邋遢老乞丐朝他们所在方向啐了口唾沫。
而这种场面在入城后就时常可见。
“听说兰尼斯特在将君临献给劳勃大人之前洗劫了这座城市。”马车侧面骑着马的戴佛斯如此解释。
西境封君兰尼斯特家族在叛乱爆发时一直选择观望,直到劳勃·拜拉席恩在三叉戟河一锤子锤死坦格利安王朝的继承人雷加王子后,他们才下定决心加入叛党。
但他们加入的方式很特别——装作王室援军,诈开君临城的大门,大军入城后当即以叛军首脑劳勃的名义展开烧杀掠夺,最后献城投效。
于是显而易见,这里的人们将拜拉席恩也当作了一丘之貉。
戴佛斯说起这件事来的表情有些奇怪,看出什么的蓝礼开口询问:“你是君临人?”
“我生在跳蚤窝。”
对方说话时不自觉捏着胸前挂着的一个小袋子,那里装着他被砍下的五根指节,此时似乎被他当成了某种安慰。
“跳蚤窝是君临穷苦人家的聚集地,高贵的兰尼斯特老爷想来是看不上那里的。”
他可能期盼如此,然而当队伍路过所谓的跳蚤窝附近时,望见的却是大量坍塌的棚子与建筑,于是这位前走私犯在接下来的行程当中再也没有说话。
君临是座很大的中世纪城市,人口密集,密密麻麻的建筑非常杂乱,战乱的痕迹仍未从这里散去。
火灾后的焦黑、塌陷的房屋废墟、街道上尚未清理干净的条条血渍等等,甚至他们之前入城时最近的城门都已经损坏翻修,也不知道明明没有攻城那大门为什么会坏掉。
这里的人们也显得尤为阴郁与愤怒,因此整座城市的氛围可想而知。一路所见,总是显得沉闷寂静,而没见太多繁华喧闹。
再加上一股类似臭水沟混合发馊烂肉的腥臊味道总是纠缠不休地围绕在他的鼻子周围,于是蓝礼最后收回观望此处古代城市的视线,转而躲在马车当中琢磨起了该如何去把那处丘陵上的气味之源弄到手。
这个倒是简单,等安稳下来后,随便找个理由出来闲逛一下然后上丘陵就好了。那地方是个废墟,蓝礼猜测里面不可能有人存在,那么他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一个无主之物。
初步的想法被迅速敲定,但没多久,他却突然皱了皱鼻子。
“错觉吗?还是……另外一个?”
之前随着赶路远离丘陵而悄然散去的特殊味道此刻复又扑面而来,察觉这点后蓝礼探出头望去,却发现他们已经抵达了一座由浅红色石砖建造成的城堡大门前。
这是一座城墙高耸,拥有青铜大门防护的巍峨城堡,静静矗立于这座城市的深处。
而今它的大门敞开,锋锐的铁闸门也早已升起,厚重城墙阴影笼罩前方空地,在两排卫士静静注视下,队伍顺着入口鱼贯而入。
随着前进,那股奇特味道愈发浓郁,让蓝礼恍惚有种掉进了藏宝地中的感觉,也已然将之前种种嫌弃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进入城堡后需要下马车步行,周围人很多,他一时也分辨不好气味源头到底在哪,只能暂时将这味道无视掉,转而打起精神来留意眼前。
红堡。
这座城市中的皇家城堡世代居住着坦格利安王朝的国王与王室子弟,而今却已然为叛乱者的家眷敞开了大门。
不过尽管是国王的居住地,但看上去这里和风息堡没什么太大差别,顶多宽敞一些,地面干净一些,庭院以及廊柱精美整齐一些罢了。
蓝礼于是失去了兴趣。
护送的金袍子士兵停留在了身后城堡大门处,其他一些士兵同样被引到了别处,在那位带路者的带领下,所剩不多的人们顺着铺砖道路笔直前进,路过几座高耸塔楼与一些堡垒庭院后,最终来到了一处橡木大门敞开着的大厅建筑当中。
大厅恢弘,又深又广,两排雕花石柱巍峨耸立,每条柱子间都站满了穿着打扮庄严精美的贵族男女,大厅地面由花格子大理石铺就,周围墙壁则挂满了做工精巧的狩猎织锦。
在大厅尽头,一张漆黑的,造型狰狞的黑铁座椅静静矗立于高处,显然是此处的王座,但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张椅子,反而如同一块满布尖刺、利角和扭曲金属的铁疙瘩。
而今这张铁椅子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坐在上面,但王座下方却有四位高矮不一,年龄不同的人员围着一张长桌挺身而坐。
扫了一眼后,蓝礼直接将目光看向了其中那个拥有一头及耳炭黑短发,面容整洁俊朗的健壮青年身上。不过大厅广阔,人又很多,对方此刻并没有留意到门口诸人,眼下正与旁边三人一起静静听着不远处一位绸衣胖子的讲话——尽管他看上去有些百无聊赖。
“这是规定,大人们,店主死亡后,他的寡妇要么一直当寡妇,要么就嫁给同行,绝对不准许嫁给外行人的,大人们,她违反了规定,所以我们公会有权没收她亡夫的店铺。”
说话之人是一位穿着浅蓝色绸缎长袍,一脸富态的中年金发胖子,此时他脸上表情充满了理所当然。
“这是什么见鬼的破规定?叫我说——”王座下的青年张口就来,旁边一位白头发老者见此忙用眼神示意,于是青年哼声闭上了嘴巴。
随后就听那老者朝请愿者面无表情地道:“我们尊重你们行会的规矩,但事情到底是否真如你所说那样,还需要仔细核实,先回去等消息吧。”
于是胖商人躬身告退。
见此,等候在门口区域的绿披风带路青年这才踏步上前,高声禀报。
“劳勃大人,很荣幸为您带来了史坦尼斯大人与您的小弟蓝礼,以及高庭降俘梅斯·提利尔!”
话音未落,所有人目光都望了过来。
30 不是好人瓦里斯
蓝礼印象当中的劳勃是一个爱开玩笑,也非常喜欢大笑的人,除了在战争前夕的一段时间满脸阴沉愤怒外,往常他就像是个不知苦恼为何物的傻大个。
而今当绿披风禀报过后,这位健壮的黑发青年同样也在哈哈大笑,然后不顾旁边诸多围观者的目光,踏步走来后用力拍了拍史坦尼斯的肩膀,又蹲下来捏了捏蓝礼的脸蛋,看起来显得很是高兴。
也不知道他高兴的是见到了家族兄弟,还是高兴能够摆脱眼下的繁琐公务。
他最后才看向两兄弟身后的梅斯·提利尔,笑容有所收敛。
“见鬼,我闻到了玫瑰的骚臭味。”说着,劳勃朝大厅侧面一位白袍中年招了招手:“巴利斯坦,带我的小弟先离开,给他安排住处和食物。”
被他招呼的中年男人穿戴着一副整齐又闪亮的白釉盔甲,身材高大,但面色苍白,似乎受了不小的伤,闻言后他躬了躬身,随即拄着腰悬剑柄踏步上前。
“孩子,请和我来。”
蓝礼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低头静静瞧着他的史坦尼斯,跟着白袍骑士转身离去。
“好一个蓝道·塔利,当初在岑树滩,要不是……”
身后传来的声音渐行渐远,身旁这位走路时盔甲与兵器碰撞的响动倒是越来越明显,与此同时,随着他们朝着国王大厅后的方向走去,那股子特殊味道也越来越浓。
在一天当中接连遇到两个媒介的线索,蓝礼感觉自己还真是很幸运,只是他对脚下这座城堡的人与物并不熟悉,眼下还不能确定那味道具体所在。
于是他看向了身旁这位白袍骑士。
近看去,这位叫做巴利斯坦的中年男子面容英俊,但显得有些老态,他棕色的头发夹杂着几根银白色泽,深邃眼眶两侧也溢出了狭长的皱纹,面色惨白虚弱,随着脚步移动还不时咳嗽几声。
唯有那双蓝眼睛颇为闪亮,配合他一身帅气的白色上釉盔甲与白披风,倒是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轻一些。
“你就是传说中的巴利斯坦爵士?”这位走路的时候一直抿嘴沉默着,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蓝礼因此打开了话茬。
无畏的巴利斯坦,这个名号不论是前世还是当前他都听说过。
孤身一人潜入叛乱城镇拯救出被俘国王、在战争当中亲手杀死黑火家族最后继承人,终结了困扰坦格利安王朝近百年的漫长分裂之乱。
最近一次则是在来君临的路上,戴佛斯与他讲述御林兄弟会被剿灭的那件事,带队者之一就有眼前这位。
他是保护国王的七位御林铁卫之一,也是一位拥有很多丰功伟绩的伟大骑士,虽然出身于风暴地,但往昔他为坦格利安而战。
现在看来倒是投降了拜拉席恩。
“巴利斯坦·赛尔弥,丰收厅莱昂诺·赛尔弥爵士是我父亲。”白袍骑士点头回应着蓝礼的问题,低头看向他的眼神很复杂,似乎有所排斥,却又颇显痛苦。
这情绪令蓝礼很奇怪,但他并没有探究的心思,而是按照自己的思绪,开口道:“他们都说国王的大厅当中有装饰龙骨,为什么我没看见?”
“因为劳勃大人厌恶与龙相关的一切,所以叫人把王座厅中那些骨头收了起来。”巴利斯坦边咳嗽边回答,“它们现在被收到了地窖里。”
“我可以去看看吗?”蓝礼迫不及待地问。
他没来过君临,前世记忆对这里也没什么太多印象,但就如同他刚刚说的那样,他曾听说过国王的厅堂当中布满了坦格利安家族的巨龙骸骨。
他能闻到的那种媒介似乎本身就不是什么普通物品,最开始那个假牙,后来泽地人的匕首,而眼下在这红堡当中,他也想不到有比龙骨更特殊的存在了。
“我的任务是将你安置妥当。”白袍骑士摇了摇头,否定道:“如果你想看,孩子,可以在日后与你兄长劳勃商量。”
蓝礼闻言皱眉。
“我就看一眼。”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劳勃大人的命令是让我把你安置妥当,而不是带你去观看龙骨。”
“御林铁卫都是这么不懂变通吗?”
“不,孩子,我们只是需要严格遵循命令。”
蓝礼闻言眨了眨眼,遂话锋一转。
“我大哥是说叫你给我安排住处。”男孩若有所思地道:“但他也没说不准许我观看这座城堡吧?”
“他没这么吩咐。”
“是啊,他又没这么说。”蓝礼蹙眉道:“所以我想看一下周围环境有什么不对吗?难道劳勃大老远把他的小弟接来君临,就是为了要关他禁闭的?”
白袍骑士闻言诧异地看了看这个黑发男孩一眼,同时语气有所迟疑,“可劳勃大人的命令是——”
“我大哥对我很好,他不可能要关我禁闭的。”蓝礼故作思索地打断对方的话,随后恍然看向身旁骑士。
“爵士,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你受伤了?伤势很重?”
“是的,在战场上受的伤。”巴利斯坦顺嘴回答,说完才反应过来,老脸突然一红,“孩子,别误会,我不是因为受伤——”
“没关系,爵士,我能理解,咱们快点走吧,然后您回去好好休息。”男孩的话听起来懂事极了,却让对方愈发尴尬。
于是踌躇片刻后,他道:“跟我来。我带你去地窖,然后我们就去梅葛楼,你的住所会被安排在那里。”
“真的?”
“跟我来吧。”
“您确定自己没问题吗?”
“谢谢你的好意,孩子,但我对这点非常确定。”
蓝礼闻言哦了一声。
于是原本直线深入的路线变成了折弯而去,身材挺拔的白袍骑士带着一位黑发男孩朝着城堡某处前行。
这座城堡的地面由红砖铺就,面积很大,塔楼则一座比一座高耸,堡垒庭院络绎不绝,大量行色匆匆的仆人穿梭在各处的庭柱长廊当中,走了一会后蓝礼就感觉自己转悠的有点蒙。
白袍骑士在城堡内显然名声不小,一路上总有人和他打招呼,抱着一堆衣物的老洗衣妇、打水的厨房小弟、衣着考究的年轻贵妇,正在为骑士洗锁甲的少年侍从,他们甚至还见到一个穿粉袍子的光头娘娘腔。
那位娘娘腔穿着一双软拖鞋与绸缎制的光鲜长袍,圆脸肥胖,身上充满了一股子脂粉香味,打招呼的声音也显得细声细气。
闻声后蓝礼不自觉看向他下身,对方却机敏的拽袍子一遮,然后嗔怪似得朝他瞪了一眼。
“好孩子可不会有一双乱瞧的贼眼睛呦,漂亮的小家伙。”
蓝礼因此翻了个白眼,对方见了反而咯咯直笑,随后扭身曳步离去。
这家伙还挺有意思。
男孩心想,最后瞥了那胖光头一眼后,示意停下来等他的白袍骑士继续赶路。
“那是情报总管瓦里斯,我们叫他八爪蜘蛛。”走远后,巴利斯坦皱眉叮嘱蓝礼道:“他即狡诈又——我是说,这家伙不是好人,孩子,你最好离他远点。”
“因为他养蜘蛛吗?”
“这……可以这么说,所以很危险。”
对话间,白袍骑士带着男孩走到一处看起来有些荒凉的厅堂当中,将墙壁上燃烧着的一根火把摘下后,他蹲下身拉开角落一处扇形木质入口,随后转头朝男孩说道:“这里就是地窖了,孩子,你想看的龙骨就在下面。”
蓝礼点了点头,鼻翼间缭绕着的浓郁气味让他心有喜悦——
显然他没有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