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因果报应
月明星稀,寒风簌簌。
面前巷子里一点光亮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恶心油腻的气味,肥硕的野生老鼠在街面上横行无忌地四处流窜。
晏安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小心地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情况,确定没人跟踪后,她敲响了面前的铁门,里面传来了同样警觉的女声:
“谁!”
“是我。”
咯吱一声铁门拉开,打狭缝里探出了一张苍白寡淡的年轻脸孔。
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俞珂。
晏安站在原地,腹里翻江倒海全都不是滋味儿。说起来谁能相信,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和自己丈夫勾搭上了,前些日子同游澳门欠下大笔赌债,如今瑟缩在她老家的房子里,靠着她这样偷鸡摸狗的接济度日。
但凡她有点骨气,这会儿就该甩脸走人。可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晏安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愣着干嘛?”
刻意压低的声音下满满都是对她这个姐姐的不客气,晏安早就习惯了。
突然横出的一只壮硕手臂给她给拽了进去,晏安还未站定就闻到了浓烈酒精的滔天熏鼻。
那双拽她进来的手臂掐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你他妈想是不是想我死?”
确实想过的,在过去他打她的时候,她确实盼过他去死。
晏安抬眼,面前这个因为酗酒过渡而导致全身浮肿的人,正是她的丈夫,陈舜。
她想不明白当年那个带她骑车兜风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曾经也是俊朗过的。
晏安躲避着丈夫的桎梏,熟练地从保温桶里头盛出一碗稀饭。
“老子不吃这种垃圾!”
碗才递过去就被对方打翻,滚烫的稀饭溅了一大半在晏安手上,红了一大片。
她抿了抿嘴,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说:“我今天去做了产检,孩子的情况有点不好……”
话未说完,丈夫的一巴掌已经挥了过来。
晏安没指望丈夫能询问孩子的情况,却怎么也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地勃然大怒。
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头顶是丈夫带着酒气的怒吼:”你哪里来得钱?”
晏安仓惶地往后退了几步,将将撞到一双冰冷的脚,她抬头,一直没出什么声音的俞珂正冷冷的盯着她,那种眼神让晏安十足地受不了。
她推了俞珂一把,大叫:“走开!”
下一秒,丈夫已经揪住了她的头发。
俞珂呵呵笑,兀自在旁点起了一根烟。
晏安捂着自己的肚子,以一个滑稽的姿势蜷缩着。她战战兢兢地开口:“我打算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先把你欠得赌债利息还上,你总不能一直躲在这……”
“你把房子卖了我住哪?”丈夫整个人像烧沸的开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让你去找你那个大明星男朋友,你是不是没去?”
“你真是病急乱投医!”俞珂叼着烟斜眼看过来,蔑视地问:“人凭什么理她?”
丈夫酒劲愈发上头,满眼都是猩红血丝,他挥舞着巴掌大叫:“你去他公司门口跪着,我就不信他不理你!”
“行了!”俞珂拨弄着指甲,晃晃悠悠地开口,说:“保险不是买了吗?你把她杀了,就有钱了。”
一道惊雷炸响在广袤的土地上,惊得晏安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她呆愣地看着面前两人,天真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俞珂轻描淡写地开口:“我借高利贷给你买了份保险,你死了,赔的钱就够我们活了。”
晏安全身发麻动弹不得,她直愣愣看着酒醉的丈夫在妹妹的怂恿下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张开那双曾给予她无限安全感的双臂,把她往门口拖去。
屋外冷风阵阵,激得晏安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她侧脸,院里那口孤零零的老井在皎洁月光下愈发让人心颤胆寒。
晏安用尽力气拽住了丈夫的衣领,哀求出声:“不要这样……孩子,孩子今天已经能听到心跳了。”
丈夫固执地把她往井里塞,嘴里念念叨叨:“没关系的,无所谓的。”
晏安死死扒住井沿,拉出一道道血痕。她听见自己凄厉的哭喊:
“陈舜!我从头到尾没有对不起你!从头到尾!”
她只是喜欢他。
这么多年下来,她自问没有对不起陈舜半分,怎的?她就要落这样一个下场。
“我知道。”面目狰狞的丈夫缓缓开口:“没钱还债我会死的。你行行好,再最后帮我一次。”
“我去求他!”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个救命稻草一般,晏安仓促慌乱地开口:“我去求他!他一定会帮忙……”
“别傻了。”丈夫仿佛瞬间酒醒了一般,眼神明亮,镇定自若,“你当初那么骗他,他为什么还会帮你呢?”
晏安愣住,听着丈夫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俞珂也怀孕了,我会念你的好,以后逢年过节给你烧钱,你别记挂。”
丈夫的话,宛如萃着火星的鞭子,正正甩在晏安的心口上,一鞭一道痕。
晏安几乎要把舌头咬断,她朝着侧眼旁观的俞珂伸出手,嘶声:“谋财害命,你们会遭报应的!”
“晏安。”俞珂够下身摸她的脸,说话难得地轻声细语:“这世上没有报应这回事。事实上,只要你死了,有了钱,我们就能活得很好。”
手被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指一点点掰开,晏安费力仰头,只能看见了头顶扭曲的月亮和三张鲜活面孔。
她的丈夫,她的妹妹,和突然出现的,她的父亲。
原来他一直都在,就在旁边看着,看着他们害她。
恶臭冰凉的井水一点点灌入口鼻,晏安甚至能感到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皮肤,朝着她的四肢百骸游荡,钻心蚀骨。
之前是谁告诉她,女人一生能够依仗得只有父亲和丈夫,她坚信不疑,一生都向着他们在走,然后呢?
因果报应!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因果报应吗?
在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眼前时晏安想,如果这生人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如果她还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就由她,来教会这些丧尽天良的人,什么叫做
因果报应!
第二章 、故人重逢
“安安!”
脸被一只粗糙干燥的手抚过,带来微麻的刺痛感。
晏安在瞬间睁开眼,和面前黑白照片里的女人四目两对,火苗在黑暗中跳蹿,空气中有呛鼻的香烛纸火味道。
晏安视线缓缓下移,看到了火光背后的灵牌。
慈母郭蓉之灵位。
“安安!”先前叫醒她的人再次开口,说:“要守夜了。”
晏安的视线转回到眼前这张皱纹交错的脸上,喉头发紧,干涩地喊了声:“干奶。”
跪倒在灵牌前的蒲团上,晏安往火盆里递着纸钱。
干奶在跳动的火苗背后看她,问:“小蓉明天下葬,你那丧良心的爹会不会来?”
晏安摇了摇头,试图让纷繁错杂的思绪归位,她含糊道:
“我也不知道。”
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解释现目前的一切。几天前也是这样,她被人叫醒,对方声嘶力竭地叫着,告知她母亲车祸不治身亡的消息。
晏安深感奇怪!她妈已经死了十年有余,再者,她清楚记得自己被俞珂陈舜合谋杀害命丧深井。
她被人拖到医院,让她指认白布下的尸体。当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出现在眼前时,彻底把晏安所剩无几的心神给炸了个灰飞烟灭。
警察的询问,旁人的慰问,电视里的节目仿佛都在提醒她,她好像回到了15岁,她母亲车祸身亡的那一天。
挤破脑袋的困惑还来不及消化, 她就必须在殡仪馆公安局来回奔波,几乎,就要被母亲的身后事压得喘不过气。
干奶把火钳往地上一扔,直起身恨恨地开口:“想都不用想,肯定不会来!你妈之前肾透析要用钱的时候你都跪他面前了,可他呢?说不认识你。老天真是瞎了眼!小蓉这么好的人,年纪轻轻就落了个肾衰竭。眼看这病刚有点起色,这就让人喝酒开车给撞死了。反倒是晏粱!”
干奶把拳头紧紧攥着,眼里蔓延着滔天的恨意。
“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妈嫁给他!这小子一脸的邪气,看着就不是什么正派的人。结果呢,你妈刚怀上你他就说进城打工,转眼就搞了个假身份改名换姓娶了他老板的女儿。你才满月你妈就带着你进城找他,他非说你妈是村里找来的保姆,连推带踹地把你妈给撵走。你妈后来身体一直不好,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根!”
晏安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和陈舜,努了努嘴,说:“识人不清,也怨不得别人。”。
干奶满脸泪痕交错,声音颤抖着开口:“之前他公司破产我还当是老天开了眼,万万没想到,他转脸回来就卖了你老家的房子,让你和你妈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还好好得活着,我的干女儿小蓉却早早没了,留下我们一老一少,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晏安伸手把她搂在怀里,慢悠悠地叹气开口:“日子总要过的。没事,以后会好的。”
第二日,天气晴,万里无云,不到正午,整个下葬流程就全部结束。
村里来了人帮忙,几乎每个人都要同她上说一遍“你妈这辈子太苦太累太受罪。”
晏安把手攥了又攥,嘴里的软肉都要咬下一块来。
她还没出生,她亲爹就把她们母女俩给抛弃了。为了养活她,打晏安记事起,她母亲就累得不行,白天给餐馆打扫洗碗,晚上给村里邻居洗洗涮涮,周末还得到镇上捡些纸箱塑料瓶换钱,年纪轻轻,就累出了一身病。
就算躲过了这次的横祸,她母亲也会因为肾病死亡。
穷病,根本没得治。
晏安牵着干奶往家走,远远地,就见家门前停了辆车,车头上斜倚了一个黑色身影。从远处看,这是个高大的男人,四十来岁,戴着眼镜,额头圆圆。
似乎是干奶口中那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她的父亲晏粱。不对,他现在叫
俞顺康。
从模样看,这位年轻时肯定是个俊秀的男人。可惜,再美好的皮层下都裹挟着一身被蝇蛆啃食过的腐肉,隔得老远,晏安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恶臭气味。
干奶眼神不好,等走到了跟前才看清眼前的人。
“晏粱!”
撕心裂肺冲上前去的干奶被男人推倒在地,这人脸上露出了和面相十分违和的阴狠表情,说:“死老太婆,你疯了吧!”
晏安看着面前这个人,深感自己的灵魂从躯体飞出,飞到了那个阴冷恶臭的井里,她甚至越过这个人,可以看到俞珂陈舜和那弯扭曲的月亮。瞬时,剧烈的恶意浸透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啪!”
突然地一巴掌把晏安扇偏了头,这个她所谓的父亲正厌恶地看着她,问: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你杀父仇人吗?”
晏安嘴皮一动,就感觉打鼻孔里流出了温热的液体。
“哎呀,有话好好说嘛。”
这会儿打车里蹿出了一个小个子女人,她拉着晏安的手把她扯到身后,质问面前人:“你打孩子做什么?”
晏安顺着这只皙白的手看上去,眼前这位穿着套裙戴着佛珠,看上去就慈眉善目性情温和的女人,是俞顺康抛家弃子后娶得老婆,董馨。
俞顺康往地上啐了一口,暗骂:“一点教养没有。”
晏安头痛欲裂,反问:“你们来做什么?”
俞顺康别开了头,倒是董馨轻轻柔柔地开口:“你妈妈现在不在了,我和你爸爸商量过,村里高中的教学质量实在不行。刚好了,我和你爸爸认识人,可以把你送进全市最好的中学念书。今天来,也是想接你回去,让你继续念书。”
晏安止不住地笑,问:“你们以什么名义接我回去?”
“会办正式的收养程序,这个你不需要操心。”
“收养?”
晏安发笑,想俞顺康和董馨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母亲被人酒后驾车撞死了,肇事者家属有钱,为了减刑,答应给她一大笔赔偿金,俞顺康和董馨想盘算这钱,但是没有名义。俞顺康这个身份在法律上和她晏安没有半点关系,只有通过收养成为正式的监护人,才能光明正大地染手这笔钱。
晏安想,当时她看到俞顺康出现在井口时没有太吃惊是因为什么?
他父亲,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第三章、蜗居
“你真的要跟他回去?”手被干奶握得死紧,晏安甚至能感到自己的骨节在彼此摩擦。
干奶声泪俱下地开口:“晏粱是人是畜生你不清楚?他后找得那个媳妇又给他生了对龙凤双胞胎,你跟他回去,他不会对你好的。”
“我都知道。”晏安没什么情绪,淡淡开口:“但是干奶,我必须得读书。”
“磨蹭什么啊?”俞顺康烦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衣服什么的都不要!回头找点俞珂不要的衣服给你,不要把跳蚤蟑螂带回我家。”
干奶扯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问:“就在这里读书不好吗?”
晏安摇头,勉力安慰:“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自己。我妈的钱,我一分不会给他。”
炽烈的太阳下,院里老井孤零零地矗立着。
晏安想,她死在这里,又在这里获得新生。所谓的因果,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
“脱了鞋子再上车。”俞顺康把车窗升了上去,嫌弃厌烦地开口:“别把我车给弄脏。”
这是他的车吗?这分明是他老板的车。不过这家人一向这样,乐意把外人的东西当做自己的。
干奶捂着嘴嘤嘤地哭,晏安倒是一秒没犹豫就脱了鞋。
干奶拉着她的手,像是要把她的骨头都给捏断一般。
晏安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耳畔轻声说:“您照顾好自己,等那边稳定下来我就回来看您。”
她提着鞋光着脚坐上车,下一秒,鞋就被俞顺康从窗户扔了出去,他哼了一声,说:“妈是捡垃圾的,女儿也是捡垃圾的,母女俩一样得脏。”
晏安抿了抿嘴,把到了嘴边的讥讽刻薄给咽了下去。
“没事,丢就丢了。”董馨拉住了她的手,笑意盈盈地开口:“回头再给你买双新的。”
晏安歪头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俞顺康转过头来骂她,“你哑巴了不成?你妈跟你说话呢!”
晏安没忍住,顺嘴接了一句,“我妈在今天刚埋,你……”
话音没落,一个摆件就擦着她的头皮飞了过去。
“你要不愿意管我叫妈,叫名字叫阿姨随便你。” 董馨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我和你爸生了对双胞胎,哥哥叫俞岩,妹妹叫俞珂,和你差不多大,以后都是一家人。”
晏安觉得这董馨实在是个巧妙人。平日里佛珠不离身,又是吃斋又是念佛,人长得也一团和气慈眉善目,怎得心里就能有那样多阴毒念头,能做出那么些龌龊卑鄙的事。
窗外树影婆娑,黄土飞尘黏上车窗,外头太阳被云遮蔽,整片天空昏昏暗暗。晏安想,如果人生轨迹和上辈子相同,以她母亲的死亡开始,以她的死亡为终结。那她这一生人的悲剧,就是从踏上车的这一刻开始。
她该怎么做呢?
车子一路飞驰,最后晃晃悠悠进了一个老旧小区。
董馨指着面前一栋墙皮脱落的矮楼跟晏安说:“我们家住在这的6楼。”
城中村里头的房子,看上去就有些年头。晏安记忆里,这里一到晚上楼下就全是夜摊,烧烤的油烟能顺着空气飘到家里,喝酒划拳醉酒吵架的声音要进行到半夜三更。
下了车,她赤着一双脚站在地上,董馨看见了,赶上前就说要背她。
晏安被她这一路过来的示好搞得心惊胆战毛骨悚然,这人表现出的温柔体贴是比俞顺康的打骂训斥更让晏安感到畏惧的东西。
她仓惶地摇着头,快步朝着前头的俞顺康追去,没走几步,脚底板就戳出了血。
楼道又黑又暗,满鼻子都是厨余的酸臭味道。估计着家里没人,俞顺康直接掏出了钥匙,门一打开,他就愣住了。
从缝隙里,晏安看到了沙发上勘勘分开的一男一女。
“俞岩!”
带着惊讶怒意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化着浓妆的女孩子从沙发上蹦起,嘴里念念着家中有事,慌乱地挤开俞顺康,从晏安身边跑过,留下一道的劣质脂粉味。
晏安侧眼,只见董馨脸色难看,俞顺康厉声质问:“她是谁?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听上去就吊儿郎当的轻浮声音在屋里响起,“同学,来送假期作业。”
俞顺康稍微错开身,晏安就看到了屋里那个满脸痘疤一头黄毛,左脚绑着石膏的少年。
董馨凑在她耳边亲切介绍:“这就是你弟弟俞岩。”
晏安看着俞岩,想基因这东西也真是奇妙,她大概两辈子也弄不明白,俊朗的俞顺康和中规中矩的董馨为什么会生出来这样一个丑绝人寰的玩意儿。
俞岩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盯着晏安,问:“这就是以后要寄宿在我们家的人?怎么和俞珂长得一点不像?”
晏安看着他走近,满脑子都是他捏着烟头往自己胳膊上按,胁迫自己给他磕头求饶的狞恶样子。
只听董馨说:“也是倒霉,他前不久把腿给摔断了,这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知道开学的时候能不能好。”
晏安记起来,上辈子摔断腿的俞岩最后没恢复好成了个残废,也成了个心理变态。她印象里占据更多的,还是俞岩他打她欺负她时候的样子。
“这就是姐姐啊?”俞岩笑,露出了一口让晏安恶心难受的错乱黄牙。
“安安性子内向,你别逗她。”董馨拉着晏安往里走,说:“家里太小了,拢共就这么点大,只能委屈你先睡客厅一段时间,看看过些日子能不能搬到大一点的房子去。”
“大一点的房子?”晏安好奇,问:“打算搬家吗。”
“嗯,等手头宽裕些就换到大一点的房子去,到时候你们三孩子一人一个房间,住着也宽敞些。”
晏安扯扯嘴角,想这董馨说话也真是漂亮。什么叫等手头宽裕一些?手头不宽裕她就得一直睡客厅睡沙发?那什么时候手头才能宽裕?等把她母亲的抚恤金拱手送给她?
她上辈子也确实给了,结果呢,她在这翻身都困难的沙发上睡了整四年。
不过这能怨得了谁。那时候遇到个会说话的人都在明里暗里提醒她不要相信这家人。只是她蠢,觉得俞顺康毕竟是她亲爸。然后在她把母亲抚恤金交出去的那一刻,她就成了蜗居在这个家角落的一只蟑螂,不好赶走,但谁都讨厌。
第四章 、糖衣炮弹
董馨去做饭,让晏安随意。
晏安刚在沙发落座大门就被敲响。
“应该是珂珂回来了。”
俞顺康笑着打开门,一个活泼欢悦的女孩儿声音飘了进来,“爸,我带了同学回家吃饭。”
突然地,晏安就感觉自己心脏跳停了一拍,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声音每每出现在她的梦里,重复着同样的话:
“晏安!这世上没有报应这回事。事实上,只要你死了,我们就能活得很好。”
晏安回头,门口一个系着红色天鹅绒蝴蝶结的双马尾女孩儿正瞪大双眼看她,楼道里的灯光漏了一半在她身上,把她鹅黄色的连衣裙都镀了一层光晕。
彼时才刚满15岁的俞珂,还没被债务蹉跎得苍白凄凉,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晏安笑着起身,说:“你好。”
伸出去的手被一巴掌拍开,少女眉毛紧紧拧到了一起,暴躁地开口:“你谁啊?”
董馨看了眼俞珂旁边的同学,接过话,“妈不是跟你说过,这是我们家收养的孩子,晏安。”
“哦~”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想起来了,你妈是个捡垃圾的,前不久出车祸死了,你是我爸妈收养的孤儿。”
俞珂扯着她同学的衣服,指着晏安的脚呵呵笑,说:“你见过垃圾堆长大的人是什么样吗?你看,她连双鞋都买不起。”
晏安赤着的两只脚像是要钻破地板埋到土里去,她抿了抿嘴,脸颊上立马就有两道泪痕闪闪发光。
一见她哭,俞珂同学立马慌了,她着急地说着家里有事,然后仓皇而逃。
小女孩儿刚走,晏安就被俞珂一把推倒在地,她尖声叫嚷着:“你哭什么?谁准你哭得。”
这一来,脚底刚缓和的伤口又再次裂开,滴滴答答的鲜血蹭到地板上,让俞顺康好一通骂。
晏安咬牙,想这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儿还真不好当。
俞岩默默看着不说话,俞珂倒是像被热油烫了脚,哇啦一声哭了出来,又蹦又叫:“爸,你让这个捡垃圾的滚,她又脏又臭,我不要她留在我们家。”
俞顺康搂着她心疼地给她擦眼泪,嘴里说着:“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然后附在她耳边说了小声几句,俞珂立马就静了。
晏安能猜到俞顺康说了什么,无非就是等拿到她手里的钱,就立马把她撵出去之类的话。
晏安拿纸巾擦拭着脚上的伤口,心里一阵又一阵得刺痛难忍。
俞顺康一直觉得自己是她亲爹,她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打她她就得受着,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需要的时候,他是她亲爹得有父亲的威严。不需要的时候,她是那个捡垃圾的人生的女儿,和天生优越的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现在这样动辄打她骂她,一是因为他确实脾气不好,再者也是打心里看不起她。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俞顺康和她相同的卑劣的出身。
俞顺康最受不得这个。
热菜上桌,一屋子的人拥挤地坐在了一起,董馨坐在晏安旁边,一刻不停地给她夹菜。
晏安觉得这家人是真好笑,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威胁利诱和糖衣炮弹双管齐下,生怕骗不到她手里的钱。也是,这会儿的收养程序还没办妥,这些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
“撞死你妈的人有没有说要怎么负责?”
晏安两粒米还没进肚就听俞顺康问了这么一句,顿时,就给她恶心得够呛。
晏安在心里把他千刀万剐,面上只闷头说:“之前已经聊得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俞顺康生气道:“你妈活生生一条命就这样被他们撞死了,哪有这么容易得。必须得赔钱,少说得赔百十来万。”
晏安都懒得生气了。她明明记得,她母亲之前肾衰竭需要钱治病时她去找过俞顺康,她当时就跪在他面前把头磕出了血,他当时怎么说得?
“你妈的命又不值钱,何必呢。”
现在需要钱了,她妈就是活生生一条命了。
晏安扒了扒碗里的饭,问了声:“我什么时候去读书?去哪读书?”
这话不知哪里惹恼了俞顺康,他声音骤然放大:“你中考的分数根本达不到人家录取的分数线,要转学就得出钱!”
他把筷子重重一放,看着她说:“现在我们家哪来的钱?等拿到你妈的钱再说!”
晏安在心里哼了一声,想上辈子就是这样,等骗到自己手里的钱,读书这事就不做数了。而后干奶气冲冲地跑来找俞顺康夫妇理论,争吵过程中被俞顺康推了一把,当即倒在地上突发心梗,此过程中,俞顺康董馨冷眼旁观一个救护电话都不愿打,不过十来分钟,干奶就狰狞地死去。
这事后来闹上了新闻,俞顺康和董馨隐瞒了部分事实,也为了掩人耳目就匆忙地给晏安安排了入学。
晏安晃了晃脑袋,想这辈子干奶必须好好活着,看着这丧尽天良的一家如何承受这些因果报应。
饭一吃完,全家各自回了卧室。董馨给晏安拿来一个破絮枕头和一床薄毛毯,说委屈她今天在沙发上歇息。
董馨急匆匆地走进俞岩的房间,开门见山: “今天那个破落户是谁?”
见儿子笑着想要糊弄过去,董馨只觉得愈发生气。
“你们学校有那么多家世好背景好的女孩儿,你非得跟那种贱货混在一起,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
董馨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和你爸爸砸锅卖铁借钱也要把你和你妹妹送到附中是为了什么?我也没指望你们兄妹两读书能有多出息,还不是想着你们能在学校里多认识些人。”
她觉得自己满腹的委屈都没处宣泄,想试图说服儿子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我从来不反对你早恋,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你干什么我都不管你!还有,你平时也多跟学校里那些条件好的同学处处,找机会给你妹妹介绍介绍,那我这些委屈也没白受。”
董馨是真的气坏了,说这些话完全没顾忌一墙之外的晏安。
晏安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耳朵里。她始终搞不明白,董馨这样机灵的人为什么一直不清楚她的这对宝贝是什么德行?
她总盼着让俞岩娶千金俞珂嫁豪门。问题是,俞岩长得丑,俞珂脑子蠢。上辈子到她死得时候,俞岩还在打着光棍,俞珂也和董馨最看不起的陈舜裹在了一起。
晏安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在单薄的毛毯里蜷成了一团。
这夜真冷。
第五章 、全是盘算
董馨是真的心狠。二月的天,就给她这样一床毛毯过夜。
她能撑住,大家相安无事。撑不住,就是房子太小条件艰难,需要钱换大房子。
盘算来盘算去,还是想要她手里的钱。
楼下喝酒划拳的声音还在继续,在这寒冷的夜里,反倒有些热闹的感觉。
天刚亮,俞顺康和董馨就都起了床。曾经也掌管过一家小公司的俞顺康现在给人做全职司机,曾经也算家庭优渥的董馨现在在美容院给人做脸。俞珂总说这世上没报应,晏安却觉得,多少还是有些的。
客厅卫生间厨房噼里啪啦一通响,晏安紧紧闭着眼,全做没听到,最终,还是被俞顺康一个抱枕扔在脸上砸醒。
“我们今天不回来,一会儿小岩珂珂起床了你给他们做点饭,知道吗?”
晏安冲他伸出手,说:“我没钱买菜,也没鞋子出门。”
俞顺康张嘴就要骂,但也顾及着还在睡觉的子女,放低了声量。
“没钱?我就不信你来得时候那个老不死的没给你钱。怎么,在我家想光吃饭不干活?没有鞋子?等会儿珂珂醒了,你找她要双她不要的鞋子。”
晏安没有这样傻,俞顺康给了她出门的机会她就要把握住,所以他们一走,晏安就赤着脚出了门。
她在楼下人多的地方走了一圈,确定见过她的人都能有个印象后,绕过了这个片区打了辆车直奔某咖啡馆。
下车的时候,有个两鬓斑白但看上去还十分年轻的中年***在街边等她,给她付了车钱。
“鞋呢?“对方问。
晏安说话直白干净利落,“没有。”
男人风度翩翩衣饰讲究,带着一个村土的少女走进高档咖啡馆着实另类非常。
晏安在他面前坐下,忽视了他递过来的菜单直接开口:“韩先生,您弟弟的事情你让我怎么配合都可以,但是我的条件和要求你必须答应。”
姓韩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菜单,好似完全没听见她的话。
“您放心,之前谈好的赔偿数额不变,只是我需要把现金换成其他。”晏安自顾说道:“我需要您给我弄一些借条,越多越好,借款的数额加起来差不多十万,借款人就写我的名字,手印我找机会来按。还有,我在乡下的房子请您以我的名义买下来,那房子可能不到一万就能买下,但我希望合同上标注的金额超过二十万。”
男人微笑着合上了菜单,问她:“还有吗。”
晏安递过去一张银行卡,说:“剩下的钱请您打一半在这张卡里。另外一半,希望您能在静安公园旁边的湖滨小区给我买房子。”
男人拨了拨手上的腕表,仰头想了想,说:“静安公园……我有点印象,那里的房子很不好。”
晏安又递过去一张身份证,说:“请您以这个人的名义来买,能买几套买几套。”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念出声来,“晏粱。姓晏,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父亲。”
男人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神情,抱歉地开口:“不知道你父亲还健在。”
晏安有点烦躁道:“从我出生就失踪了,这些年一直没什么消息,不知道是死是活,反正我就当他死了。”
男人疑惑,问:“为什么要用这个人的名义?”
为什么?
她怕俞顺康之后会找人查她和干奶名下的财产,等收养程序办妥,他就是她名副其实的监护人,在未成年之前,这些东西都要交由他来保管。
她现在没其他办法,只有把钱和房子都先寄存在晏粱名下。想必俞顺康死也不会知道,那个被他抛弃了十多年的身份下会有他心心念念的东西。
就算知道了……他敢承认他自己就是晏粱吗?
晏安看了看时间,说:“我该走了。”
男人坐在椅子上看她,懒洋洋地开口:“我之前跟你说过,如果你愿意,我们家会以资助的名义负责你接下来的人生,你可以出国留学甚至移居国外。”旋即,视线落到她的脚上,说:“不至于连双鞋都没有。”
出国留学移居国外吗?
晏安不是没有想过这辈子就拿着她母亲的抚恤金和干奶过舒适安逸的生活。可是她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她母亲惨白病态的面容和青筋毕露的身板。她每日都能梦到自己死前的那一刻,悬在头顶的寡淡月亮和三张得意洋洋的面孔。
晏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脚的伤口,最终摇了摇头,说:“不了。只是希望您帮忙给介绍几个在媒体工作的朋友。”
时间还是耽误了,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接近晚饭,这会儿俞顺康和董馨应该都已经下班,想都不用想,这会儿回去,肯定要遭俞顺康一顿打。
对于打她,俞顺康并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他一边耻于承认她和他流着相同的血液,一方面又十分坚信父亲打女儿天经地义,更何况这个女儿他一向讨厌。
晏安无奈叹气,把刚买的拖鞋丢进了街边的垃圾桶,赤着脚在街上游荡。
在路过一家彩票店第二趟的时候,打里头出来了个长相严肃的大婶。
“早上就见你在这边走,怎么现在还在这?看你脸生,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晏安对这位大婶的印象很深,有次下暴雨她被俞顺康赶出家,这位大婶收留她,跟她说:
“你又不是人亲生的,不要太指着人家对你好,自己怀里揣点钱比什么都好。”
晏安死死绞着衣服下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闺女,看你长得清清秀秀,衣服也干干净净,怎么脚上连双鞋都没有?”
“我……”晏安一张嘴,眼泪就掉了出来,“我在这走了好久,也没找到回家的路。阿姨,你认识俞顺康和董馨吗?”
“老俞家的孩子?”面前大婶诧异,“他家那对双胞胎我认识啊……”
“不是!”晏安着急地解释,“我是他们家领养的孤儿,昨天刚来。”
“领养?”大婶的表情一下就匪夷所思起来,她抬手胡乱地给她抹了抹眼泪,说:“我认识你爸妈,我带你回去。”
第六章、俞岩的德行
俞顺康没想到晏安会这样胆大,才刚来就敢在外闲荡一天不着家。他觉得晏安心里没有数,她本来只是寄养在他们家的害虫,一举一动都应该看他们的眼色行事。所以在晏安敲门前俞顺康就在想,今天一定要教会她在这个家过活的规矩。
打开门,晏安就站在外面。她长得半点不像她那个窝囊的母亲,她也喜欢蜷缩栖息着,但眼里偶尔迸发的光就是会让俞顺康生气。他想,她这样的女孩是不应该有骨气这种东西的。
俞顺康刚把巴掌扬起来,就听晏安咳嗽,说:“谢谢阿姨。”
意识到有外人在,俞顺康立马把巴掌抚在了晏安脑袋上,他不知道刚才的动作有没有被人看见,他的声音干涩又僵硬,“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贪玩,现在才回来。”
晏安打了个冷噤,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老俞啊,这我得说说你。”大婶从晏安身后挤过来,郑重道:“你我都知道,能住这的都不是啥富裕人,咱有爱心是好事,但也得量力而行不是?你把这闺女领回来也不给人鞋穿,刚才我一看,脚上全是伤。你也别怪她,今天一天我看着呢,真是找不到路回家,不是贪玩。”
俞顺康一把搂过晏安,冲面前人解释:“这孩子以前农村乡下的,我们给她买的鞋她穿不惯,我和董馨一大早就出门了,真是没想到她不穿鞋就能出门。”
大婶眉毛上挑,一本正经地质问:“鞋子不穿非得光着脚?一脚的伤口不嫌疼?你们这闺女以前住原始丛林跟猩猩猴子一起长大是吧?”
要不是场合不对,晏安都能笑出声来。
这俞顺康和董馨真是伪善到了极致,想把收养她的事张扬得人人皆知,但又怕别人知道他们待她不好。
大婶一走,俞顺康立马就满目凶狠地威胁:“以后出门要提前跟我报备,不许跟陌生人说话。晏安,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什么身份?被他们家好心收养的孤儿?
他俞顺康这样咒自己,就不怕哪天应验了?
董馨看着点头如捣蒜的晏安,问:“安安,你爸不是让你管珂珂要双不要的鞋,你怎么光着脚出门?”
晏安面露怯色,说:“我去鞋柜看了一眼,妹妹的鞋都太漂亮了,给我我也不敢穿。”
董馨一时间高兴极了,她拉过晏安的手,说: “明天我去街上给你买双新鞋,可别让人觉得我们虐待你。”
晚上晏安还是一个人抱着单薄毛毯瑟瑟发抖。
第二天一早,俞顺康和董馨就要带着俞珂出门,说要带她去医院看牙。
俞珂牙齿长得有点地包天,从侧面看很像没进化完全的元谋人。
董馨一直很心急,但校正需要一大笔费用,之前一直没有条件,这次终于可以确定下来了。
他们一走,家里就只剩下晏安和俞岩。
从俞岩起床,晏安就盼着他能跟那些狐朋狗友出门,可直到中午,他还是呆在客厅,一双三角三白眼一直跟着她移动。
晏安把昨天剩饭热了热,和俞岩面对面坐在桌子旁。
“之前……”俞岩突然开口,问:“在村里的时候,交过男朋友吗?”
晏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俞岩的德行她真是再清楚不过,不能接话,只能全当没听到听不懂。
俞岩觉得他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姐姐真是有意思,长在乡下不会打扮,但人看着不土气。
头发黑亮有光泽,皮肤比俞珂这种从小娇惯大的孩子还要白皙细腻,腰杆一直挺得很直,偶尔会有种不容侵犯的疏离感,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乖巧良善的小女孩模样。
这种乖乖女逗起来最有意思。
俞岩拿筷子戳她的手背,问:“和男人拉过手吗?亲过嘴吗?脱过衣服吗……要不要我教……”
晏安把筷子重重一放,脸涨得通红,说:“我饱了!”
晏安躲进了厨房里,一直等到平日里俞岩睡午觉的时间才从厨房出来。可刚到客厅口,就听里头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客厅电视上放着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俞岩躺在她睡觉的沙发上,裤子脱了一半,看见她,还轻浮地吹了个口哨。
晏安忍着恶心回了厨房,从刀架上摸了把刀藏在衣服里,心里生出了千百个恐怖血腥的念头。
“你呆在厨房干嘛?不闷啊。”
俞岩站在门口,晏安背对着她,单薄的肩膀有一个好看的形状,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把手给握上去。俞岩这会儿憎恨自己的伤腿,没法越过厨房的门槛。
“按理说你和俞珂有着一半相同的基因,怎么你就长得要漂亮一些?”
话未说完里头人已经把厨房门狠狠一摔。她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下午,直到俞顺康他们回来。
“安安,我给你买了双新鞋,快出来看。”
晏安磨了一下午的刀,这会儿听到董馨的声音才发觉时间的流逝。
客厅里大家都聚在一起,俞岩斜靠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广告发呆,好像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董馨把鞋盒打开,里头是双塑胶白布鞋,不会超过二十块的样子。
“谢谢妈。”晏安把鞋盒抱在怀里。
“乡巴佬!”俞珂冷哼一声,说:“这种鞋求我我都不穿,就你能当个宝,怎么,以前你妈捡垃圾捡不到这样的鞋子?”
董馨让她试鞋,晏安把脚塞进了鞋子里,这鞋底又硬又薄,没走几步她就能感到自己脚底的伤口裂开,有血流出来。
董馨半拥着她,说:“今天逛街的时候看见一条特别漂亮的裙子,想给你买,但太贵了,要我们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董馨揉着眼睛,情真意切悲从中来,说:“都是我和你爸没出息,没钱让你过好日子。”
晏安淡笑不语,想董馨这苦肉混合着糖衣炮弹的攻势,又来了。
“对了。”董馨又开口,说:“你的收养手续已经弄妥了,以后我和你爸就是你的法律监护人。”
“你赶紧联系撞死你妈的人,让他们来跟我们谈赔偿的事情。”俞顺康扯着自己的衣领,眉头紧皱好不耐烦地说:“再等下去你妈坟头都要长草了。”
第七章 、钱呢
俞顺康逼着晏安给对方打电话,把时间约在了第二天。
他激动地一晚上没睡好。
年轻的时候,俞顺康一直认为天道不公,他觉得他不应该出生在这样一个卑劣的家庭,他和那些肮脏愚蠢的乡下人完全不一样。可事实是,他一直也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直到他到了年纪也结婚,跟着村里务工的浪潮进了城,他考了驾照,给人当司机。
他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董馨,她是他老板的独生女,长得很普通。
他贪恋她的钱,她爱慕他的容颜,他决定娶她,用尽所有办法搞了个假身份。
等董馨发现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岳父因为心脏病仓促离世,公司落到了他这个女婿手上。
不过他运气不好,没有几年,公司就因为经营不善宣告倒闭。
他们从小高层的房子里搬到了城中村,他重新给人做起了司机,每月拿着一点点的工资养家度日。
后来有一天,他听说那个被遗忘在乡下的老婆被人撞死了。顺带的,他也想到了那个和俞珂俞岩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她妈一死,她就能拥有丰厚的赔偿金,成为一个富裕的人。
他和董馨商量后,决定以收养的名义把她带回来。等到收养程序办妥,他就是她的监护人,她手里的钱,自然也是他的。
闹钟终于响起,俞顺康兴奋地想,他的好日子,又回来了。
晏安冷眼看着俞顺康董馨脸上的喜气洋洋,心想这些人也委实可怜,盼了好长时间的大馅饼,就要喂狗了。
地点约在了某律师事务所,俞顺康想要显出自己的体面,把旧西服熨了许多遍,头上打得发蜡连苍蝇都站不住脚。
他们到的时候,里头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清一色的黑色西装,看上去都要比他的高档。
俞顺康挡了挡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心里有点难受,但随即也挺直了腰杆往里走,他劝着自己说没关系,他马上就会拥有得更多。
“韩金荣先生是吗,想必你也知道了,现在我们是晏安的监护人。鉴于晏安还未成年的原因,关于她母亲被你弟弟醉酒撞死的相关赔偿,我们要做旁听。”
晏安想俞顺康好不要脸,一抬头,却突然看见韩金荣打量俞顺康的眼神。她心里一惊,想韩金荣前不久才看过晏粱的身份证照片。
韩金荣放松身体往沙发上一靠,说:“关于郭蓉女士的赔偿问题我们之前早就谈好了,不知道这次还有什么谈论得必要。”
俞顺康回头看了晏安一眼,问:“你们打算赔偿多少?”
“三十万,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董馨惊叫:“你们撞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才赔这么点钱?”
韩金荣身边的律师把文件推了过来,说:“我们所有的程序都合法合规,晏小姐已经收了钱。”
像是被按了慢放键一样,俞顺康向晏安慢慢侧头,问:
“钱呢?”
“钱已经按照晏小姐的要求,替她还清了债款并购置了乡下的房子。”律师把厚厚一叠借条和购房文件一起递了过来。
俞顺康感到喉头发干,问:“这里有多少?”
“三十万,十万的债务和乡下二十万的房子。”
董馨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见自己声音飘高,问:
“你说那房子卖了多少钱?”
他们去接晏安的时候看过那房子,老实说,送她她都不要。
俞顺康匆忙地把文件翻开,看了几眼后慌张地站起身来,喘着粗气地问:“那房子能卖二十万?你骗谁呢?”
律师不屑地撇了撇嘴,还是重复着说:“这一切都合法合规。”
“你要那破房子做什么?”俞顺康转过头来,瞪着晏安,厉声地一字一字道:“你买那破房子做什么?”
晏安一瘪嘴,哇啦一下哭了出来。
“我和我妈一直都是租房子住,之前她怕自己死在人家里让房东给我撵出去,生病的时候晚上都不敢睡觉。她生前一直说有个房子就好了,我完成她的遗愿,有什么问题?”
“你傻吗?”俞顺康发觉自己手指都在颤抖,他高声问道:“那破房子能值二十万?”
“别说二十万,就是一百万我都买给……”
晏安话音没落,俞顺康的一巴掌已经落了下来,她一偏头,鼻血就流了出来。
俞顺康疯了!当着外人和律师的面都敢冲自己动手。
不知道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只听一个冷静低沉压着怒意的声音喊:“报警!”
“别别别!别报警!”董馨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她双手死死抓着晏安,说:“安安你没事吧,你别怪你爸,她就是气你被人骗。”
她一边安慰着晏安,一边拦着要报警的人,说:“我家老俞脾气有点差,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着急晏安被人骗。她一个小姑娘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现在连点贴身钱都被人骗走了,以后可……”
“对了,律师先生!”董馨突然拉住了律师的袖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问:“像这样的情况,我们能不能起诉,把钱要回来?那房子……那房子根本不值二十万。”
律师没什么表情地甩开了她的手,说:“自愿买卖,银货两讫。”
俞顺康捂着头杵着沙发起身,一把扯过晏安,说:“先回去,回去再说!”
“晏安!”一直没说话的韩金荣突然开口,晏安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晏安被俞顺康撕扯着往事务所外面走,俞顺康把她的胳膊掐得死紧,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孽障,当初就该把你呛死在粪缸里!”
晏安狡辩:“我又没做错!”
“你还敢说!”俞顺康大怒:“这些事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
“我说了,是你们非要……”
话被突然横叉过来的一根话筒截断,晏安一哆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抬头,就见面前挤过来几个扛着摄影机的大汉。
“这两位就是收养晏安的好心人夫妇是吗?”
一个年轻女人举着话筒怼到了俞顺康鼻子下,笑意盈盈地开口:“我们栏目组想对你们这次收养晏安同学的好人好事做个专访,你们看什么时候有空?”
第八章、色胆包天
俞顺康和董馨的脸出现在了本市的晚间新闻里,底下一个硕大的标题写着
“飞来横祸意外身亡,死者13岁孤女幸得本市好心夫妻收养。”
俞顺康把遥控砸到地上,怒吼:“是谁通知的记者?这些记者是没事可做吗,要来报道这种事。”
董馨垂头侧坐在沙发上,丈夫的怒骂嘶吼一字不落地全都钻进她的耳里,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现在满心都被“全完了”三个字占据。旁边的晏安还在哭哭啼啼,那种声音听到董馨耳朵里,只叫她愈发心烦。
丈夫让晏安离开这个家,让她滚,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她们收养晏安的事情上了新闻,已经有熟人致电,夸他们夫妇的善举。
“你现在就给我滚!”
丈夫边骂边扯着晏安往门口走,看上去是片刻都容不得她。
“不可以,她不可以走。”董馨听见微弱的声音从自己喉咙发出。
董馨绝望地想,晏安怎么可以走,他们收养她又弃养的消息如果传出去,被珂珂小岩学校里的人知道了……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她扒着丈夫的手臂,在晏安含泪的注视下,不甘地说出一句:“算了。”
丈夫很犹豫,眼神里充满着试探,“那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晏安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每一秒,都在提醒着她俞顺康的欺骗背叛和那个始终见不得光的假身份。
“安安,你是好孩子,我们家的情况实在艰难,俞岩和俞珂读得又都是好学校学费高昂。” 董馨突然死死拽住晏安的双手,眼里搅着疯狂的光,她说:“你行行好,顾及一下你和你爸的父女之情,顾及一下你和俞岩俞珂的骨肉亲情,我给你找个工作你去赚钱,好不好?”
晏安心如死水面无表情,她问:“什么工作呢?”
“肯定是能赚钱的工作。你帮着你爸供你弟弟妹妹读书,等他们出息了你也能跟着享福,是不是?”
董馨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奢求,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向神明祈福。
晏安哼了一声,说:“我未成年,又没有学历,我能做什么工作呢?”
“找不到正经的工作就去卖!反正我们家不能白养你。”
晏安仓促回头,见俞顺康说这话的表情不似作伪,仿佛在正经陈述着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晏安躲避般地再回头,意外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的惊恐彷徨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两行清泪滚滚掉落。
记忆中,她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消失了的父亲突然回来了,母亲抱着她指着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说,那是爸爸。
她满心欢喜地张开手朝她跑去,却在靠近的时候被男人一把推倒在地,男人往后退了几步,捂着口鼻看她,说:“离我远点!又臭又脏!”
妄想!她真的是在妄想!
“不行的!”
晏安听到自己的声音飞出天外,越飘越远。
“今天记者跟我说,开学的时候要到学校里去采访我。”
俞顺康让晏安跪着,自己坐在沙发上抽了半包烟。
他现在的心情就像刮到一张巨额彩票,却在满心欢喜地赶到兑票处的时候被告知彩票过期的消息。
俞顺康把烟头往她身上扔,烦躁地说:“你怎么没跟着你妈一起被撞死呢?你……”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俞顺康知道是自己的一双儿女回来了,他开始慌神,不知道要怎么交代这件事的经过。
“爸!我又逮到我哥在楼下抽烟,你……”
俞珂的眼神定在了晏安的脸上,问:“爸,你又打她了吗?”
晏安偏头,见镜子里的自己好不凄凉,一边脸肿得吓人,上面几个鲜明指头印。她这会儿的膝盖早就已经没了知觉,只有脚心一直传来的撕裂痛感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可惜!刚才被记者采访的时候没露出这幅尊容。
后进来的俞岩关上了门,开门见山地问:“要到了多少钱。”
俞顺康低着头抽烟不说话,董馨冷笑了一声。
俞珂瞬间脸色骤变,跑过来拉住了俞顺康的手,问:“爸,钱呢?”
“进来,我跟你们说。”董馨把他们两叫到了房间,门关上不到半分钟,就听俞珂大叫着哭了起来。
伴随着哭声,门被一把推开掼在墙上摔得震响,晏安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俞珂一把推倒在地。
“嘶”
脚心像被人生生撕掉一层皮,浑身都透着股撕心裂肺得疼。晏安抱住脚,一低头,白色的布鞋已经有隐隐的红色透了出来。
董馨把大哭大喊地俞珂扯回了屋,俞顺康也掐灭烟头跟着进去,他们说话豪不避着她,一口一个要让她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一家人谈论到深夜凌晨才各自歇息,董馨也不装了,把给她的薄毛毯和枕头全部收走,说:“我想你应该用不着这些,你枕着你二十万的房产证应该睡得更加香。”
岂止!她还有丰厚的现金存款和即将拆迁的老房数套。只要想到这些和这家人气急败坏的嘴脸,她就是在梦里都能笑醒。
梦里,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给了她一朵七色花,告诉她,一朵花瓣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晏安许愿,希望干奶长命百岁,希望自己学业有成,希望好人常福报,希望恶人终有报,希望俞顺康董馨贫穷一辈子,也希望俞岩的脚永远没得治,希望俞珂整容成瘾全身假体。
老爷爷说她愿望恶毒,派了一条黑色大蛇前来惩罚她,大蛇缠住了她的脖颈,黏腻的信子在她脸上游离逐渐地往她衣领里钻去。
晏安在瞬间惊醒,看到了黑暗里俞岩狞笑的脸,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嘴里念念叨叨:“爸妈要把你卖了,那多可惜啊……”
晏安惊惶,挣扎着就要起身,她这举动吓到了俞岩,俞岩突然慌了神,慌张地来捂她口鼻。
俞岩瞬间意识到如果这事被发觉,那必将会落到一个难以收场的地步。。
晏安在挣扎,他手上愈发用力,他只是想让她安静一些。
窒息的感觉汹涌而来。晏安没想到这种等待死亡的感觉她还能经历第二次,她瞪大眼拼了命地想要摆脱桎梏。慌乱中,她的手摸进沙发缝里,攥出一把刀。
第九章 、苦肉计
寒光素素,锋利的刀刃往俞岩臂上划过。
俞岩大叫一声捂住了手,晏安得以躺在沙发上贪婪地剧烈喘息。
“怎么回事!”
客厅的灯被瞬间按亮,俞顺康出现在卧室门口。
“我起夜,见晏安被子掉了好心给她捡一下,谁知道她拿起刀就捅我!”俞岩着急开口,冲着俞顺康大吼:
“爸!你看你领回来个什么人!”
手里的刀被夺去,俞顺康劈头就给了晏安一巴掌,吼叫的声音几乎划破整个黑夜。
“孽障!你想造反不成!”
晏安慌乱的心神还没定下来,下意识地就说了句:“是他先……”
话音未落,俞顺康揪着她的头发又给了她一巴掌,瞪着她的眼神里全是威胁和警告,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慌乱挣扎。
“你知不知道说什么?”
原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他儿子是个什么德行!
晏安在心底笑,转了脸,哀哀戚戚地出声,“我以为在做噩梦,我只是害怕!”
“你害怕就敢拿刀捅他?”俞珂看着她的目光里迸着熔岩,问:“那你下次是不是就打算杀了他?”
那不会,杀人要偿命,实在不划算。
晏安低着头,泪水盈盈地说:”我错了。”
董馨着急地要送俞岩去医院,俞顺康指着她,扬言等他回来就弄死她。
门一关,晏安的脸就彻底冷了下来。
俞岩的力气那样大,刚才再多耽误一会儿她就能命丧黄泉。她万万没想到,她之前多个心眼藏起的刀能救上她一命。
晏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想之前还愁着这一脸的伤没处展示,现下真是俞岩给机会。
晏安把鞋子穿上,她在灯光下看,这鞋子上的血迹实在不明显。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就这么咬着牙往地上狠蹦几下,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泪水一起迸发,直到温热的液体淅淅流出,她才瘸瘸拐拐地出门。
此时的街道只剩下喧闹过后的寂静,她穿过小巷,在一栋还灯火通明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医院里,俞顺康冲着董馨发脾气,说:“都是你非得走领养这套程序。当初就该直接让她给钱,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董馨冷冷地看着他,问:“你和她晏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要她手里的钱。说白了,不走这程序,她就是给你钱你也不敢花。”
俞顺康赌气,说:“回头我就把那房子卖了去。”
“那房子?”董馨笑出声来,问:“二十万买回来就能二十万卖出去吗?动动脑子,你会花二十万买那房子吗?”
俞顺康觉得自己在老婆孩子面前丢脸丢透了,之前信誓旦旦许下的美好明天现在全是打在他脸上的响亮耳光。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真是一秒都不想再见到那个孽畜,但收养程序已妥,总不能又退回去。
看着旁边无力的妻子,俞顺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口袋里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
俞顺康感到奇怪,喃喃道:“这么晚了……”
电话接通,那头就传来了一个古板肃穆的男声,说:
“俞顺康先生,我这里是街道派出所,刚才有个女孩儿来我们这里报案,说她捅了你儿子俞岩一刀……”
凌晨的派出所,连看家警犬都昏昏欲睡了,却还有个单薄的小姑娘在做着笔录。
睡眼惺忪的片警问:“那小姑娘怎么回事?”
“说是半夜醒来看见弟弟站在床边,以为在做噩梦,伸手就划了他一刀。” 上了年纪的女同志说:“现在一家人去了医院,她因为害怕就来报警。自己说是自首。”
“看见自己弟弟站在床边至于这么害怕吗?”年轻小片警不懂。
女同志压低声音,“那小姑娘是这家人领养回来的,她亲妈前段时间出车祸死了。这收养落户还是我经得手。”
“那她脸上那些伤,那几个巴掌印……怎么回事啊?”
女同志从事片警工作多年经验丰富,闻言,只表情古怪地摇了摇头。
“好了,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的监护人。”片警小马合上了文件,问:“现在你先跟我们去医院,可以吗?”
眼前小姑娘无言点了点头。
小马叹气,再次询问:“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解释脸上的伤吗?”
小姑娘倔强地抿着嘴,一低头,两颗泪就砸了下来。
“算了,等会儿见到你监护人我自己去问。”
“不!”一直安静的小姑娘突然焦躁起来,死死拉住自己的手,边哭边重复,“不关他们的事,是我……都是我的错,我……”
“唉”小马听到旁边女同志沉重地叹息,说:“没妈的孩子真是像根草。”
从座位站起的小姑娘冲她伸出了双手,说 “你把我铐上吧。”
小马没理会这种明显看多警匪片后的幼稚举动,只是只是意外看到了她的鞋,白底的布鞋上有些奇怪的暗色痕迹。
他纳闷,问:“你脚怎么回事?”
面前小姑娘露出慌乱为难的表情,着急地摆着手,说:“没事,没……”
这话从刚才到现在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小马只管按住了她,让女同事脱下了她的鞋。
没有穿袜子的脚,脚底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伤口有得还渗着鲜血,有得已经翻出烂肉。
血肉模糊,饶是见过大场面的同事也没忍住倒吸一口气。视线转到小女孩儿脸上,满脸指痕淤青肿胀,难民营里的孩子也没这么可怜的。
心软的同事含着泪,咬牙切齿地说要给小女孩讨个公道。
俞顺康没想到晏安会去报警,他这会儿需要通过抽烟来缓解自己的焦虑。旁边的董馨唉声叹气,说:“你这闺女真是了不起。”
俞顺康捂住了脑袋,发自内心地感叹,“我上辈子怕是刨了郭蓉家的祖坟,这辈子才被这么祸祸一生。”
“正好了。”董馨冷静地开口:“也好让派出所晓得你这闺女精神有问题。”
俞顺康起先没有反应过来,等目光和妻子一对上,他就明白了,他急切地接话:
“我们家收养她已经仁至义尽,但她自己精神不好,意外走丢也和我们家没有关系。”
董馨笑起来,刚想夸丈夫一句聪明,就见走廊深处拐过来几个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
她定睛一看,晏安正在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察背上。
“安安。”董馨柔声道:“怎么好得让警察叔叔背你呢,你平时在家任性就算了,还不赶快下来!”
第十章、 寄生虫
小马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应该就是晏安的监护人之一。怎么说,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人穿着素净笑容温润,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会打孩子的女人都不一样。
小马记着自己的任务,冷静地开口: “今天来也是想调查两件事,一件,是晏安说她自己捅了俞岩一刀的事。还有一件就是想问问你们监护人,晏安这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晏安被带着去处理伤口,小马在这段时间里对她的监护人进行了询问,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对于晏安脸上的伤,她这对监护人全都咬定不知情。
跟医院确认过俞岩的伤势,不严重,已经可以出院。例行公事,他们需要到现场取证。
“取证?取什么证啊?”监护人之一的俞顺康询问。
“要让晏安指认她划伤俞岩的地点以及所使用的道具。”
小马想,他说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会让俞顺康和董馨在短短几秒钟变了脸色。
“不用了吧……”俞顺康明显地为难:“我们也没打算追究,过去就过去……”
“已经立案了!”小马坚定道: “这是程序,请你们配合。”
……
小马顺着晏安的指尖看过去,那是一张陈旧的沙发,中间的位置已经坍塌下去。
“不是说是睡梦中发现……”小马脑子一转,明白了过来,他问:“你平时睡这?”
晏安没说话,她那个监护人董馨倒是急着开口:“哪能啊,她平时……”
“没问你!”小马没克制住地拔高了音量,他面向晏安,说:“好孩子不能说谎。”
没出意料地,小姑娘点了头。
小马是真的觉得气愤,本来睡沙发不是什么大事,但他看了一圈,没发现铺盖被窝。他只能问董馨,“孩子的铺盖呢?”
董馨说铺盖收了起来,但她的表情就是在撒谎,很拙劣的那种。
拙劣的谎言最容易拆穿,他只说了句要把铺盖拿回去取证提取晏安的dna,那个董馨就慌了神不再说话。
小马盯着俞顺康和董馨看了一会儿,心里是真的觉得无力。旁边的女同事没忍住,直接开口训斥:
“你们真够狠心的!这么冷的天搁外头都能冻死个人,你们就连床薄被子都不愿意给她?我就搞不明白了,你们既然不想好好待这孩子,你们把她领养回来干嘛?”
小马也想问,晏安那孩子看着就乖巧,不像是会招人讨厌的孩子,怎么这些人就……
女同事凑到了董馨面前,哽咽着开了口:“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怎么就能混账成这样?合着别家的闺女不是人,就值得你们这么对待是不是?”
董馨和俞顺康皆不说话,事实上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倒是那个叫晏安的孩子突然哭着开口,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给我妈买房子,如果不买,我们就能搬到大一点的地方去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但是小马听明白了。
“你母亲有赔偿金是不是?”他听见有人开口。
那个一直很沉默的俞顺康在这会儿像是嘴巴里含了炭,一个字赶着一个字往外蹦。
“话不可以乱说,她母亲的什么赔偿金,我们全都不知道!”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马怀疑晏安遭受虐待,把她带回了派出所。热心的女同事愿意照顾她,把她带回了家。
派出所的同事对这件事都挺上心,积极地走访俞顺康家的街坊领居寻找他们虐待孩子的证据。
但是事情不顺利,大多都不认识这个刚来没多久的孩子,很少的几个人,说见过那孩子光着脚在路上走。
同事们都愤愤,说俞顺康董馨两夫妻心狠到连双鞋都不愿意买给人家。
没有找到切实有效的证据,这事就只能拖着,俞顺康来问派出所问过很多次,就连晏安自己,都一直在说想要回家。
家里有背景的同事跟晏安提,说可以帮她好一个更好的人家收养她,晏安拒绝地很干脆。
小马很堂皇,想这事之所以一直没法定案,一是因为他们找不到证据,再者,也是晏安自己坚决否认被虐待的事情。
到了现在晏安还是想要回去,他没忍住,问了她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晏安很感谢派出所这些公务人员在这段日子里的付出,他们的好心她都能感受到,但她无法接受。
她挨了俞顺康这么多顿打,为了让自己显得凄惨些她还有了自虐的倾向。
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不是简单地让俞顺康和董馨受到道德的谴责。
她要做俞顺康家的寄生虫,噬他们的骨肉,喝他们的鲜血,让他们厌恶她憎恨她,又拿她无可奈何。
如今她被虐待的风言风语在坊间流传,从今而后,俞顺康绝不敢再动她一根指头。
她的目的达到了,她要安心地回去当寄生虫。
回去的那天,小马亲自送着晏安回家。
他家的客厅突然逼仄了起来,靠近阳台的位置被隔出了一个房间,里头置办了小床和书桌,有了摸上去厚实的棉絮和被窝。
俞顺康给他递烟,小马拒绝了,只说:“孩子是个好孩子,既然领回来了,你们就好好尽尽作为监护人的责任。这孩子以后出息了,你们能跟着享福。”
俞顺康和董馨都是一脸木然地点着头,想来这段时间过得确实不安生。小马看了看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晏安,小姑娘脸上袒露着全部的惴惴不安。
自己选择的又能怎么办呢?
俞顺康说在餐馆订了位置,邀他一起去吃饭,小马摇摇头,最后看了眼晏安,只说:“以后小心一点。”
董馨挽着俞顺康走在去餐馆的路上,俞顺康回头看了一眼,说:“那个孽障终于还是回来了。”
董馨疲惫地揉了揉脸,说:“你该庆幸她还愿意回来。这段时间我都快疯了,走哪都有人问我是不是虐待养女。周围邻居和公司同事就算了,家可以搬工作可以换,可是珂珂学校的老师都打了电话来询问。我是真怕这事被搞得人尽皆知,以后小岩和珂珂在学校里会被排斥。”
俞顺康也叹气,说:“我还是觉得这孽障不能留,你看她才来多久就给我们搞出这样大的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董馨头疼地捂住脑袋,“等这事的风头过一些再想办法。”
第十一章、我也有爸爸
晏安和这一家四口团团围坐在餐桌前,俞顺康和董馨皆不说话,俞珂撕扯着塑料透明的餐布瞪她,像是随时准备上来殴打她的模样。
菜陆续上来,董馨深深地叹气,说:“吃饭吧。”
晏安刚抬手,那边的俞珂就把一双筷子朝她掷了过来,她扯着嗓门,语气里尽是委屈地问她:
“你有什么资格吃我们家的饭?”
晏安把筷子放下,学着她委委屈屈地开口:“那我就不吃了。”
董馨发觉自己真是想错了晏安,她一直以为,这种长在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老实本分得很,给颗糖就能上钩,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力气。
她这会儿看着她,问:“我听说派出所的人说要给你重新找监护人,你不要,为什么?”
董馨想过很多答案,唯独没料到她会哭着说: “那些是外人,我们……我们才是一家人。”
她就那样看着俞顺康,眼里充满着小心翼翼,说:“我也是有爸爸的人。”
董馨静住了,旁边的俞顺康脸色难堪,俞岩勾唇冷笑,俞珂拍着桌子大声辱骂,一人一个滑稽样。
晏安把她们一个个看过来,想董馨真是痴人说梦话!
她凭什么要到别人家去生活?
俞顺康就是她亲爹,就是该养着她!
前头十来年,她和她妈没有出息,放任着俞顺康蹬鼻子上脸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从这以后,他俞顺康就是去卖血卖肾卖器官,也得好好养着她。
看着那一家四口全都没了胃口,晏安心情简直好到不行。
“晏安!”
俞顺康突然地开口,理直气壮:“我把话放在这,我没钱供你读书。”
“没关系。”
晏安筷子不停,语气轻扬,“之前采访我的那个记者让我有困难需要帮助找她。读书没钱的话,我让她帮我找好心人募捐就可以。”
董馨只觉得眼前发黑,手下一抖,茶杯倾斜,就溅了她满身的茶。
俞顺康也气,指着她,怒骂:“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妈捡垃圾捡了一辈子,你也打算讨饭讨一辈子?伸手跟人要钱这种事,你怎么做得出来。”
晏安委屈极了,捏着衣角,心酸的开口:“我以前读书成绩不错,我想社会上会有很多好心人愿意帮助我的。”
“这募捐的消息一传出去,俞珂俞岩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会怎么想你知道吗?”董馨还是没沉住气,她节衣缩食借钱都要把一双儿女送到附中,就是为了能让他们结识更多的人有个比读书更好的出路。她盼着俞岩俞珂能和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谈恋爱,为此她再困难也要省钱给她们买好的衣裳。
如果晏安要募捐读书的事情传出去,学校里得人都会认定他们家没钱还要****,实属打肿脸冲胖子。到时候,学校的老师同学会怎么想俞岩俞珂?
他们以后要怎么在同学中立足?
俞顺康又说了什么董馨没听清楚,她只听到晏安幽幽地说了句:
“我总归还是要读书的。”
她摔了椅子起身,真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俞顺康追在她身后,说一定想办法。
董馨俞顺康一走,俞珂就让俞岩赶走晏安。
俞岩扒拉着花生米头也不抬,只说:“你要把她赶出去,以后你就别想再在学校里抬起头来。你不是还想追大校草?你看人以后会不会正眼看你。”
提到心上人,俞珂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一半,想起学校里的烦心事,她忍不住地抱怨:“常雨霏真的烦!每次我一走到他们班教室门口,她就让人赶我走。我给晁朕送得礼物信件也全被她给丢到了垃圾桶,你说她凭什么啊?她又不是人家女朋友。”
突然地噼里啪啦一通响吓了俞珂一跳,她转头,见那个讨人厌的晏安把杯子给摔坏了。
“你是有什么羊抽风吗?连个杯子都拿不稳。”俞珂烦躁。
晏安说着抱歉,忙躬身收拾碎片。她听见俞珂继续在说:“我什么时候能跟晁朕说上话呀,你倒是给帮帮忙。”
晏安摸了摸胸口,立马就能感受到里头跳动极不规律的心脏。
俞珂和俞岩依旧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晏安大多都没听到耳朵里。直到一声尖厉的椅子摩擦地板声音响起。
她抬头,问:“要回去了吗?”
外头的风裹挟着冷意和灰尘扑面而来,晏安紧了紧自己单薄的外套,埋头走进了漆黑寒冷的夜里。
回去的时候俞顺康和董馨已经在家里,两人皆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仿佛刚才吃饭时的剑拔弩张都只是晏安一个人的幻想。
这实在太过奇怪,她之前还以为回家又免不了一顿吵。
“爸,我读书……”她试探性地开口问了一句。
“你急什么。”俞顺康难得的没有发火,只是稍微有点不耐烦,说:“回头我给你去问问。”
物反常则为妖!
一个人要是突然变了秉性就肯定有问题。
晏安缩在属于自己的狭小空间里,盖着厚实的铺盖,听着外头传来的电视吵闹声,无法入睡。
她完全不知道俞顺康和董馨又在盘算着什么,而这种盘算什么时候又会落实到她的头上。她想不明白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们打算。
晏安找出了那张乡下的房产证,这是现目前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可是这东西值得他们花心思吗?
晏安陷入了深深的忧虑,这种无法预知的情况最是让人头痛,她实在难以预防,只能等待着董馨和俞顺康先手出招。
出事的那天又是一个月亮很好的夜晚。晚上九点来钟,俞顺康给了她钱,让她出门去买酒。
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小卖铺又在自家楼下,晏安根本没预料到他们会如此猖狂。
街边路灯十分昏暗,不知道是长年累月风吹雨淋导致的老旧,还是被聚集的蚊虫遮挡。晏安就那么抬头看了一眼,口鼻就突然被一直肥腻有力的大手捂住。
眼前出现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眼睛不断在她和照片上流连。
“没错,就是她!”
第十二章、生意买卖
晏安被绑到了一辆车里。
坐到车里,借着微亮的顶灯,晏安才得以看清刚才在背后袭击她的人。
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电视里常见的坏人模样。
她的手被反捆在了身后,那个肥壮的男人恶狠狠地盯着她,威胁:“刚叫出声就杀了你。”
晏安心脏砰砰砰砰跳个不停,她想她这会儿张口肯定会泄露出胆惧颤抖的声音。她只能佯装镇定,冷漠地别开脸去。
“哟!不哭不叫,挺冷静啊。”尖嘴猴腮的男人从驾驶座回头看她,问:“不问我们把你弄来这干嘛?”
“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晏安问道。
“会啊。”
晏安把腰直了起来,认真地看向面前人,问:“你们想做什么?绑架勒索吗?”
晏安深吸了一口气,沉着地开口,“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我的情况,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你绑架我勒索不到一分钱。
“绑架勒索?”尖嘴猴腮的男人呵呵笑了起来,说:“那是犯法的事我可不干!”
晏安瞪着他,千百个念头在脑子里飞速滚动,最后只剩下一个鲜血淋漓的黑洞,逐渐吞噬她剩余的思想。
她深觉自己喉间发干,口中津液迅速分泌,她听见自己苦涩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漏出。
“那是……”晏安停了一会儿,想起了刚才男人手中那张属于自己的相片,来自她领养证上的照片。
好一会儿,晏安才发觉自己的眼睛可以再次对焦,她问:“是人口拐卖吗?”
尖嘴猴腮的男人笑而不语,晏安什么都明白了。
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跟人贩子勾结!她只要去报警他们就全完了,除非……
除非他们笃定她不可能有去报警的机会。
“你要把我卖去哪?”事到如今,她再如何咒骂俞顺康董馨都没有任何作用。
她得逃!
她得逃出去。
“这个哥哥可不能告诉你了。”
男人发动了车,拐进了一条幽闭黑暗的巷子里。
“他们出多少钱?”晏安接着开口,理直气壮,“我给你双倍,你放我走,我不为难那你。”
旁边肥头大耳的男人笑得全身发抖,不知道是在怀疑她的说辞还是讽刺她的天真。
“谢谢你了。”尖嘴猴腮的男人回答:“但我们做生意是讲究信誉的。”
“那请你回答我。把我卖了,他们承诺给你多少钱?”
“他们?”男人笑,说:“他们为什么要给我钱,是我们给钱才对。等把你卖了,卖得多少钱,我们再分。”
“你们是直接接头,还是有中间人?”
“嚯!小妹妹挺懂啊,还知道有中间人?”
窗外黑夜正浓,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倒退,晏安发觉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身后的手一直在颤抖,她需要通过噬咬舌尖来稳定慌乱的心神。
她听见自己问:“你们不怕我去报警,把你们全给抖搂出去?”
男人把头转了回来,说:“实话跟你说,这种生意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反正经我手卖出去的人,就没有跑出来的!”
男人又把头转了回来,后视镜里笑笑嘻嘻:“看你不哭不闹又乖才跟你说,认命吧!”
尖嘴猴腮的男人第一次露出认真的表情,说:“去到那也好好听话,少吃点苦少受点罪,别惦记着回家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晏安明白跟对方交谈无用,她只能死死盯着窗外,试图寻找逃脱离开的机会。
她能怎么办呢?
晏安看了眼旁边闭眼歇息的肥头大耳,毫不怀疑他一拳就能把自己的天灵盖敲碎。
不能莽撞!
她只有一次机会,绝对不能莽撞。
窗外的风景渐渐从霓虹光影变为了廖无人烟的空旷地,晏安想,她现在就是有机会跳车逃走也没法找到回去的路。
况且,晏安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她能跑到哪去呢?
车子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后,尖嘴猴腮的男人把车速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一家关门打烊的汽修店门口。
还是很偏僻的地方。晏安小心地打量,发现这附近除了这家汽修店什么都没有。
肥头大耳的男人拿钥匙打开了卷帘门,灯光亮起,他从柜台后找到了一桶泡面。
晏安暗自在想,看现在样子,他们应该要在这里停留一会儿。
十来分钟后,一辆对头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里出来了一个大晚上戴墨镜的男人。
尖嘴猴腮和肥头大耳都过去跟他说话。
钥匙没有带走!
车上的钥匙没有带走!
晏安感觉自己一颗心迅速窜到了喉咙口,她一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
“大哥!”她哀哀戚戚地出声:“我想上厕所。”
“忍着!”
“大哥!”晏安无力地开口,“我早就认命了,这一路过来我没哭没喊没给你们添麻烦吧,大家互相包容一点,事情也要容易许多。”
尖嘴猴腮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说道:“就是你这不哭不闹让我头皮发麻,像你这样的女孩儿我还没见过,谁知道你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晏安苦笑,说:“我能盘算什么呢?逃跑吗?你就是现在让我下车,我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晏安换了语气,凄凄惨惨地出声:“不瞒您说,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后来被一对夫妻收养,原本以为遇到了好心人,结果他们天天打我虐待我。我早就想走了,不管你要把我卖到哪去,也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没有质疑她的说法,看来早就对她的身世了如指掌。他和戴墨镜的男人低声说了几句,让肥头大耳的男人把她带下了车。
“快点!”肥头大耳的男人给她松了绑,而后把她带进了汽修店的卫生间。那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一扇窗户没有。
肥头大耳的男人就守在唯一的出口。
月亮隐在了云后,天际一下混沌黑暗起来,耳边有不知道是虫子还是其他东西的动静。
“快点!”
门口的男人再一次催促!
第十三章、速度与激情
晏安脑海里此刻正在上演着精彩刺激的好莱坞大片,初步的逃跑计划已经在刚才制定完成,她现在需要冷静下来把细节落实,还有,她不能再让他们把她的双手捆住。
几分钟后,晏安重新回到了车里。肥头大耳的男人拿出一捆胶带,晏安把头探出窗外,跟尖嘴猴腮的男人说:“能一会儿再绑吗?我手麻了。”
戴墨镜的男人点了点头,这几乎是超乎晏安想象的容易。
他们看上去太自信,也对,看他们这熟门熟路的劲儿,以前肯定干过不少这样的勾当!
她一个15岁的小女孩儿就算逃跑,能跑多快多远呢?这么不现实的事情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外面聊天抽烟正火热,晏安看着肥头大耳男人进店的空当,逮准机会从后座蹿到了驾驶位。
在外面人的惊叫怒骂声中,她按下了车锁的中控。
四扇门全部打里面锁住,开锁的钥匙正插在车里。
尖嘴猴腮的男人使劲敲动着车门和玻璃,大声叫着让她开门。同时,抠着她面前车窗一点点的缝隙往下扒拉。
这车子质量实在不好,车窗真让他扒开一条缝,足够四根手指伸进来。
晏安紧张地缩着脑袋,生怕头发被逮住。
“你在里面能干嘛?”
戴墨镜的男人开口,声音听上去十分得冷静,“我拿锤头就能把窗户砸开。趁我还没生气,你把门打开,这事我当没发生过。”
说话的这会儿,肥头大耳的男人已经拎着一把比晏安脑袋还大的锤头从店里出来,晏安一晃眼,还看到了他另一只手的电锯。
阿弥陀佛!
在心里默念了这么一声后,晏安拉起了手刹,在旁人惊惶失措的眼神中扭动了车钥匙。
发动机的轰鸣声彻底打破了这一隅的平静。晏安和窗外的人对视着,左脚慢慢离开了离合器。
油门踩下的一瞬间,车子轰隆一声,飞快蹿进了黑夜里。
晏安手心出的汗几乎要让她抓不住方向盘,她踩着油门的脚不敢松开,车子现下的速度已经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
后视镜里,另外一辆车已经跟了上来,大概因为这里空旷偏僻的缘故,他们毫无顾忌地疯狂按着喇叭。
那是一辆发灰的面包车,晏安庆幸,好在那只是一辆面包车。
夜色越来越浓,方圆几里地,她只能看清车前灯照到的地方。晏安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要去哪。她只能死踩油门一路往前开,看见弯就转,看见坡就上。好几次,她都因为剧烈的转向力而差点把自己甩出去。
车子不知不觉爬上了一条陡峭崎岖的大坡,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让晏安怀疑他在下一秒就会爆炸。
身后的喇叭已经消停了,这让晏安确定她已经到了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
果然,上了这道大坡后,视线范围内是平坦的大路,晏安发现自己上了高速。
不知道是通往哪的告诉,但明显的限速的标志让晏安感到一些安心。
后头的车子已经不再按喇叭,但他们还是跟得很紧,好几次,几乎就要撞到她的后备箱。
晏安看了看仪表盘,发现这车的油量已经到了即将告罄的地步。
来往没有一张车辆经过,车子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面包车开始和她并排,尖嘴猴腮的男人从窗户里探出身来骂她。
完了。
晏安想,她还是完了。
一会儿他们逮到她,肯定不是打骂几下那么简单。
晏安把汗湿的双手从方向盘上移开,她绝望地捂住了脸。她想,就这样吧,车子随便撞到哪去吧,是死是活,就看上天的安排吧!
“停下!快停下!”
尖嘴猴腮的男人叫嚷地愈发尖锐疯狂,晏安把眼睛从手里抬了起来,意外看到了前方黑暗视野里亮起的一抹红点。
这是……
警示牌。
这是车辆故障警示牌!
等再靠近一些,那抹红点已经变成了清晰的红色三角形状。
这说明什么?
晏安激动地想,不远处肯定有人,他们可能因为车子出了问题正在路边等待。
晏安第一次虔诚祈祷,祈祷前面会有一群好心的壮汉。
晏安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车子的速度又上提了一些。
逐渐地,一脸黑色的轿车出现在视线里,还有一个倚着车正在抽烟的高个壮汉。
高速下的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不用看,晏安也知道轮胎现在会在地上留下深刻的拖痕。因为惯性,她整个人都有失重漂浮的感觉。
最终,她在那辆黑色轿车面前停了下来。
一路跟着她过来的面包车丝毫没停,迅速地从她的身边经过,离开,远去。
抽烟的男人惊讶地看着她,直到火星烫到了他的手指。
晏安颤抖着手打开了车门,一下车,整个人就腿软无力摔倒在地上。
男人小跑了过来,还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晏安朝他伸出手,虚弱地喊出一声救命。
面前的黑色轿车车门突然打开,打里面跳出来了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漂亮且年轻的女人。只是那双微微吊起的凤眼和唇下的黑痣,熟悉得旧社会名媛风韵都在提醒晏安,这位是认识的人。
居然会是她!
晏安闭眼,想孽缘缠身大概就是这样,自己在这样的生死危机的紧要关头居然也能遇到她。
好了,晏安松口气想,这位女士上辈子虽然上十分不待见她,但她的人品她放心。她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状况。
晏安坐在对方的车里,她的一身湿汗经刚才的冷风一吹,现在全部化为尖锐的冰棱,使她全身冷疼。
女人把车里的毛毯给她披上,一直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
晏安难以用切实的词汇和言语来表达她现目前的感受,她从未想过蒋柏有一天能这样和善地跟她说话。
“已经报了警。”男人从窗外跟她说话,“他们一会儿就到,你别担心。”
晏安点点头,全身还是哆嗦得够呛。
冷静下来以后,她把刚才的情况说给了他们,他们惊讶她的缜密细腻,更惊讶她能把一辆车开出十来公里。
15岁的孩子会开车,在某种程度上属于违法犯罪。
晏安只能解释为电视剧的教育和自己特殊情况下的应急反应。
“如果我们没有在这里等拖车,你要怎么办?”蒋柏问。
晏安面无表情精神游离地开口:“等死吧。”
其实她这会儿应该以痛哭流涕的状态来表现自己劫后余生的感受,一会儿要面对警察,她表现地越激烈,越能得到同情。
可是她实在没力气了。
“我在跟你确认一下!”男人趴在窗户上看她,“你真的十五岁?”
第十四章、算账
蒋柏和那个不知名的男人陪晏安到了警局。晏安已经把一切情况说清,他们需要再做一些情况的补充。
晏安抱着警务人员送来的一杯姜茶,脑子里一片混沌。
蒋柏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话:“已经通知了你的父母。”
晏安补充:“是养父母。”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急忙道歉,“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个。”
她真的是糊涂了,蒋柏是她上辈子的熟人没错,但对于现目前而言,她只不过和她刚有了一面之缘,她凭什么跟人这么随意地说话。
蒋柏笑,说:“你们现在的小年轻我真是搞不太懂。我侄子跟你一般大,性子做派陈旧地像是活了一百来年。”
“是吗。”
晏安的笑容发僵,客套的语气也虚假得很,索性蒋柏没太注意,自顾说着,“我要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遇到这种事,肯定除了哭不会别的。”
蒋柏的眼神落到了她身上,不知为何,晏安总觉得那目光有如实质。
“你就一直挺冷静。”
糟了!晏安恨不得狠捶自己脑袋一下。
她忘记哭了!
该死的,她居然忘记哭了。
她苦练了那么久的演技,居然在最重要的关头忘记发挥了。
晏安在蒋柏的注视下默默低下了头,她深吸一口气,眼眶就红了。
蒋柏看着她的肩膀从一点点的抽动到完全克制不住频率,心头有点发蒙。
这刚夸了一句怎么就哭起来了。
晏安捂着脸,颤抖着声音开口,“哭也没有用,我妈死得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肩膀被紧紧握住,晏安想,这算是糊弄过去了。
晏安刚做完罪犯画像,董馨和俞顺康就到了。
董馨一进门就开始哭,那模样仿佛找到了遗失十多年的亲女儿。
晏安冷眼看着,等她哭够了,才发动自己全身的情绪,用饱满的感情大喊一声:“妈!”
晏安和她抱在一起痛哭,在外人看来可能是一副感天动地的团圆大戏,但晏安自己清楚,她和董馨虽然抱在一起,但身体和身体的距离能塞进一个苹果,她不知道抱着她的董馨恶不恶心。反正她是挺恶心的。
所有手续结束,晏安只需要回家等通知。
董馨搂着她出门,一口一个谢谢。
迈出门的那一刻,晏安突然回头,当着董馨的面,跟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官说:“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我遭到绑架的那一刻,那个男人拿着一张照片和我的脸进行比照。那张照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出自我的领养证。”
董馨握着她肩膀的手突然发力,似乎要把她骨头捏碎一般。
晏安在心底发笑,想现在担心了有什么用?以后夜不能寐的日子,来了。
出了门,太阳光宛如一道道利刃,直晃晃地就往晏安眼睛里戳。
分明上一次见到太阳才是昨天的事,但晏安就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晏安抬手捂住眼睛,听有人叫她名字。
蒋柏换了一套衣服,卡其色的风衣,同色的细高跟鞋,头发半挽在脑后,优雅又精致,很像在英国哪所高校教书的女教授。不过年纪还太年轻,等日后再长个几岁,这种风韵会出落地更加别致。
晏安感叹,她们家的风水是真的得天独厚。
“这二位……”
蒋柏的目光移到俞顺康和董馨脸上,但晏安半点都不想跟她们介绍。
董馨眼睛尖,一眼就能看出蒋柏这一身的打扮,她也笑着问:“这位小姐……”
“昨天救命的好心人。”晏安苦巴巴地开口,盼着蒋柏赶紧走。
果不其然,董馨立马凑上前去跟人套近乎,话说得一等一漂亮,眼睛可就一直不安分地在人翡翠手镯上来回飘忽。
“巧了。”蒋柏笑,“我侄子也在附中就读。”
“不知是哪位?或许是认识的同学。”董馨开口。
晏安恨不得冲上前去捂住蒋柏的嘴,避免她把“晁朕”两个字说出。
晚了。
她不明白蒋柏为什么昨晚离开后又会在今早出现,她对她的好奇理应敌不过自小的养尊处优。
董馨乐开了花,走路捡到千万彩票也不至于这样。晏安看着,她就差跪在地上大喊佛祖保佑。
是啊,她闺女俞珂无数次想接近人家,可是有过半点机会吗?
现下好了,董馨口里的救命恩人,成了她以后死缠烂打的最佳借口。
“妈!”晏安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我太累了。”
董馨着急地跟人要名片,说以后案子可能还会麻烦人家。
蒋柏给了一个号码,眼睛却是看着晏安,说:“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见面。”
人家的好教养被董馨当做了厚皮老脸的资本,她也笑,说:“等安安情绪稳定一些,我们一定向你们当面表示感谢。”
晏安目送着蒋柏离开,钻进了让俞顺康连连称赞地名贵轿车里。
旁边的董馨还激动着跟俞顺康说:“到时候我说请他们一家,把珂珂带上,让她和晁朕认识一下,说不定……”
说不定你闺女立马就能被赶出附中。
晏安捂着脑袋,再次开口:“我太累了。”
且等她养足精神,再慢慢跟俞顺康董馨算这笔大帐!
晏安出事一周后,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察通知她,嫌疑人已经缉拿归案。
晏安一个人去了警局指认签字,并再次恳请对方不要把这件事情宣扬。
回去的路上,她去电器城买了一个手机和几张电话卡。
坐在公交车上,她输入了俞顺康的号码,在短信栏里输入几个字:
“和人贩子勾结好玩吗?”
俞顺康的短信立马回了过来,问她是谁。
晏安继续输入:“买卖养女刺激吗?”
电话打过来的一瞬间,晏安扣下了电池板,把那张电话卡丢出了窗外。
她之前就说了,她要算账。
这俞顺康和董馨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十五章、脸皮
俞顺康收到了莫名的短信,短信内容足足吓了他和董馨好几个晚上。他们一直惊惧地等着对方联系,可好几天过去,始终没有新的短信进来。
“说不定是谁的恶作剧。”
俞顺康松出一口气安慰着自己,董馨也分出了心思去联系蒋柏,说要请对方吃饭当面感谢对晏安的救命之恩。
蒋柏答应了,把地点约在了一家中式餐馆。
董馨对这事重视地仿佛要嫁女儿,一晚上都在抱怨着时间仓促来不及给俞珂准备新的衣服。晏安被她们叨扰到深夜才能入睡,清早又被董馨从被窝里拖起来。
董馨给了她一套俞珂的衣服,让她换上。
“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家亏待你。”
说着这样的话,却在晏安把衣服穿上的当下又让她脱了下来。她皱着眉念念叨叨,翻箱倒柜地给晏安找了一套她自己的衣服,仿佛是上个世纪的囤货,配色古板老气横秋,晏安穿上去足足老了十岁不止。
董馨给俞珂挑衣服,梳头化妆就折腾了三个多小时,到最后仍然不满意,只能把视线转向晏安,说:“给安安也饬饬。”
像是完全忘记了她们之前的间隙,董馨这会儿面对着晏安的样子,十足亲切到让人毛骨悚然。
晏安反抗无用,也只能随由她去折腾。等饬好以后往镜子里一看,真是给她逗笑了。
比之前黑了三个度不止的肤色,渗着一种粗糙的暗黄,眼下被加工出许多雀斑,和面色红润的俞珂处在一个画面里,像足了饥荒的难民。
董馨这会儿终于满意了,搂着俞珂的肩膀,盯着出现在同一镜子里的她两,由衷地夸一句:
“好漂亮的小姑娘。”
……
比约定好的时间提前了两个多小时,到地方的时候餐厅才刚营业,服务员惊讶地看着她们,反复确定预约的时间。
“来得太早了。”晏安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懂什么!”俞珂一声没顾忌地叫了出来,“你知道人家晁朕家都是什么人吗?怎么可能让人家等我们!”
“声音小点!”董馨瞪了俞珂一眼,严肃道:“一会儿我不让你说话你不准开口,知道吗?”
晏安呵了一声,想董馨总算还知道她这个闺女是个什么德行。
服务员把菜单送了过来,董馨翻开看了一眼就合上,只说等人,却是连杯水都不点。
时间在餐厅优雅的音乐声中流过,淡淡的香薰和窗外温暖日光一起搅动着晏安鼻尖的空气,弄得她起了困顿,眼皮泛重,昏昏欲睡。
时针转过12点,钟上的布谷鸟探出头来叫了一声,一下子打散了盘旋在晏安脑袋上的瞌睡虫。
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晏安向前望去,见穿着黑色制服的侍者半弓着腰迎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进来。
董馨用力拍了一下俞珂的脊背,小声说:“来了。”
“好久不见。”
蒋柏伸出手和董馨轻轻交握,腕上的钻石手表在董馨眼里划过一束暗光。董馨的目光从她身后越过去,在空寂的餐厅晃了一圈,熟稔地问道:
“怎么一个人?”
蒋柏没反应过来,以为董馨在问那天和她在一起的男人。
“他有事。”说着话,眼睛却转到了晏安脸上。
晏安让她那种探究好奇的目光尴尬地抬不起头,只能默默盯着桌上的暗纹。
董馨拉着俞珂跟蒋柏介绍。蒋柏带着笑意的眼神放在俞珂脸上,难得让俞珂羞怯地低下了头。
董馨毫无眼色地继续说着俞珂的琐事,蒋柏虽然一直都是一副很认真倾听的样子,但眼里确实也泄露了一些莫名其妙和疲倦。说到后面,蒋柏已经察觉出了些问题,她打断董馨的话,说:“先吃饭吧。”
“我们家珂珂的数学一直都有些问题,晁朕同学的功课倒是很好,不知道如果珂珂学业上有问题,能不能……”
晏安惊得差点把杯子摔了。她不明白董馨为什么突然像是失了智。她凭什么跟人家提这种要求?难道凭人蒋柏教养好懂礼貌不会在面上跟她为难?
她以为自己是谁?
蒋柏把刚打开的菜单又合了起来,随手抓过旁边的披肩起身,说:“不好意思,恕我有事就暂不奉陪,这家餐馆预约到下午六点,你们自便。”
董馨的笑容僵在脸上,嘴唇哆哆嗦嗦,勉强挤出了一句,“这么忙吗,这怎么好意思?”
蒋柏笑笑不言语,只是拿包的时候随意说了一句:“我们家晁朕性子不好,跟谁都不大合得来。”
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俞珂一脸懵懂完全不知,董馨的脸色倒是难看到了极点。
人家有礼貌有教养是没错,但人家不点明,董馨和俞珂心里总得有点数。 对方这话听上去是在提醒,听在董馨耳里大概是讥讽,但在晏安看来,这就是明明白白的警告了。
“这孩子!”董馨贼心不死,在对方即将离开之际,扯了晏安一把,说:“这孩子也上高一,以前的学校是没法读了,想让她和弟弟妹妹一起在附中读书,可以的话,还请您帮个忙。”
晏安瞬间有一种心脏抽搐的感觉,她没想到董馨会在这个时间点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不是一直不愿让她读书?尽管她机关算尽,现在又闹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们也始终没有松过口。
现在这样子是?
蒋柏的眼神缓缓挪到了晏安身上,半晌,说:“附中一直都有学生资助计划,你们递交材料申请就行。”
话里话外都透着冷漠,但传达的意思是愿意帮忙。
晏安看着蒋柏离开的身影,一时想不明白她上辈子那样讨厌针对自己的原因。她分明,分明是个优秀且善良的人。
董馨大喜过望连声说着感谢。等对方一走,她的面上就换了神色,冷冷冰冰地看着晏安,说:“人家说得没错,你也真够好运。”
俞珂扯着董馨的袖子,欲哭无泪道:“他们是不是不愿意搭理我们?”
董馨轻柔地拍拍她的脸,说:“没有的事,人家都答应帮忙了……等晏安的申请下来,我带你去当面感谢人家。”
晏安僵在原地,她想自己还是低估了董馨的不要脸和野心。
董馨仍然自大地在说:“你得感谢我,要不是因为我,你想在附中读书?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