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小女孩儿的面子
晏安的心口也在滴血。谁知道这辈子的行情和上辈子一不一样,说不准就赔了呢。她这拆迁款的小一半也是好几百万,要全扔了水漂,她哭也得哭一年。
强撑着精神和韩金荣吃完饭,他说一会儿有事,让司机送她回家。
从餐馆出来,一眼就在正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祝?”
晏安加快脚步走过去,不可置信,问:“你怎么在这?”
祝面色阴沉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他呢?”
“谁?”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老男人。”
晏安心脏像是突然拧了一下,她问,“你跟着我来的?”
祝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往旁边拖,压低声音怒问:“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我查过那个人,他的年纪可以做你爸!”
晏安挥开他的手,冷言道:”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晏安!”祝语气急转直下,说:“你太年轻了,你那么用功读书,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你不要……”
晏安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又生气又觉得好笑,她问:“我不要什么?”
“你如果……”祝突然支吾起来,半尴尬半羞怯地说:“我可以帮忙的。你别那样!”
晏安忍着笑意,问:“我不要那样?不要被老男人包养?”
这话不知道勾连着祝的那条疼痛神经,他一下蹦起来,一窜三丈高,怒道:“你不要说这种话!你不是这样的人!”
有病吧这人?晏安心想,他一边在话里暗示她不要被老男人的花言巧语给诱惑,一边又听不得她把情况挑明。
什么毛病?
“你觉得我被你今天看见的那个……”晏安想了一下措辞,还是沿用了他的说法。“被那个老男人包养了?”
祝伸手来捂她的嘴,咬牙切齿道:“不准这样说!”
他的手从晏安脑后绕过来。别人从正面看,或许就是一副绑匪绑架人质的做派。这个姿势,晏安都替他累得慌!
她费劲扒开他的手,终于没忍住怒骂出声:“你有病吧!你成天在想什么呢?就无意看到过那么一次,就……”
祝戳着她的肩膀,厉声:“我告诉你,不是一次,也不是无意,你不要想着糊弄我。”
晏安头疼,问:“你不会问我?”
面前人的眼睛垂了下来,把瞳孔和眼白遮了一半,看上去没有了平时的锐气和傲气,反倒有点可怜兮兮。
“我今天想问你的,你急急巴巴地走了。”
“所以你就跟过来了?怎么不进去当面质问人家呢?这么讨厌人家就把人桌子一掀,直接问那个老男人是什么意思不就行了?”
祝叹气,说:“晏安,你是小女孩儿,小女孩儿要面子的。回头别人出去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对你不好。”
晏安说不出自己心里此刻是个什么感觉,大抵就是打扫了一天垃圾的环卫工在夜晚下班时等来了属于自己的漂亮小熊蛋糕。蜡烛熏到眼睛的感觉。
“走吧!”
晏安跟等在远处的司机打了声招呼,扯了扯祝的袖子,主动开口:“不是你想得那样。跟我吃饭那个人的弟弟就是撞死我妈的人……”
巴拉巴拉避重就轻有的放矢地把情况大概说了说,她也不知道祝听进去多少,只是在她说完后能明显感觉到他松了口气的样子。
“这样就好,吓死爹……”
晏安看过去,他的话戛然而止。
“吃饭了吗?”祝问她:“你在里头吃大餐,我在外头可饿着呢。”
“那行!”晏安垫着脚拍了拍他的肩,说:“走,姐请你吃饭去!”
自上次的事后,晏安就没再去一班和彭天天读书。买通了祝后,他们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样子。
“我的座位又给弄回去了。”汤圆苦兮兮地跟她说:“邱蕊又坐我后面了,又拿笔尖戳我了。”
常雨霏怎么这样小气?晏安想,再怎么秋后算账也不至于算到彭天天头上吧。
“疼么?”晏安问。
彭天天指着后背给她看,说:“疼就还好,还能忍。但我奶奶见不得我衣服上有这些,怕人家觉得我不是干净孩子不跟我玩。每次见到这些就要给我洗,大冬天也在冷水里拿手搓。”
“家里没有洗衣机?”
“没有。”
“今晚晚自习请假。”晏安让他收拾东西,说:“趁着人没下班,我们赶紧去买台洗衣机。”
“啊?”
晏安揪着他走,说:“回头你就说抽奖抽到的,我让人给你贴个‘奖’字在上头。这样你奶奶以后也能省点力气。”
“但是你……”
晏安知道他想说什么,她急忙打断,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不瞒你说,我前些日子中了个小奖,现在手里有点闲钱。反正别人送的,不花白不花是不是?”
换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一家可以立马送货的。因着彭天天说他们家又窄又小,所以晏安还特意挑了一台不怎么大的。
结果到了他们家,晏安才理解彭天天口中的又小又窄是什么意思。
位置在比他们家那破烂城中村还要更破烂一点的地方。一眼望去全是一排排房子靠在一起,房子与房子中间几乎没有一点点缝隙,看上去就给人非常压抑的感觉。
晏安随着彭天天上楼,他们家楼道里堆满了各种纸板塑料瓶,让晏安想起了她在村里的那个家。
整间屋子是只比他们家客厅稍微大一点点的地方,中间靠一块布隔开,彭天天睡这边,他奶奶睡那边。屋里窗户很小,白天光线估计也不好。一进到里头就有股子煤味,晏安低头看,他们家现在还用着蜂窝煤烧水做饭。
彭天天打出现在她眼前时,就一直是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孩子,她从来也没想过他会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晏安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彭天天小心地打量她,问她:“是不是太挤了?我们去门口说话吧。”
“你奶奶呢?”晏安问。
“在楼下给人叠金银纸钱。叠一晚上人家能给十块钱。”
第六十二章、大哥
送货的人放下东西就走了。晏安付了尾款,和彭天天一起出门去找他奶奶。
穿过拥挤腻着油烟味道的巷道,彭天天带她来到一间小平房外面。从晏安的位置看过去,那里门口堆着几十个纸箱,里头全是已经叠好的金银元宝。彭天天站在外头喊了一声:“阿奶,我回来了!”
没过一会儿,打屋里走出来一个弓腰的老太太,花白稀少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身上穿了一件过时了几十年明显不合身的格纹外套,把她瘦小的身子藏在里头。
彭天天过去掺住她,指着晏安介绍:“阿奶,我同学来了。”
老太太费力地抬头,眯眼朝她看过来。晏安和她一对视,心里的暗涌就立刻翻滚起来,冒着咕噜噜的气泡。
很难想象,她能在这样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身上看到她母亲的影子。
在晏安的记忆里,十多年前,她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可能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因为时常蹲着给人洗衣服,逐渐地,腰背就不大能直得起来。晚上也熬夜接些零碎的活计,为了省点电费,灯都不敢开得太亮,再加上后来肾上出了毛病,眼睛已经不大看得清了。她死前有段时间,也是会这样费力地眯着眼睛看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刻在眼珠子里。
打晏安有记忆以来,她母亲就没过过一天舒服日子。她那时候还小,俞顺康因为破产要回来卖老家的房子,她们的行李铺盖被稀稀拉拉地丢出来,她母亲用床单裹了,费力地背在瘦弱的肩上,一手牵着她,头也不回地向着远处走。
她当时怎么跟她说得?
“安安没关系,妈不会让你受苦的。”
好心的村里人便宜租了房子给她们,那里漏风也漏雨,暴雨天,她母亲就搂着她窝在墙角,用骨瘦嶙峋的身体抱住颤抖的她。
晏安想,她为什么一直对彭天天多有垂怜,大概也是因为他描述里的奶奶和她母亲很像。
她母亲也有一种古怪的偏执,就是不管家里再怎么样穷得揭不开锅,晏安去上学的衣服永远都是干净的,哪怕一看就是穿了很多年已经褪色缩水的衣服,上面也没有半点油迹污渍。
晏安看了眼旁边的彭天天,他站在这种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油垢的地方,依旧干净清爽得宛如夏日清晨初开的小雏菊。这样看,他奶奶确实把他教得很好。
彭天天介绍后,他奶奶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向着她走来,说:“天天之前也没带过同学回来,他之前也没跟我说,孩子……”
老太太伸出手像是要拉她的手,可最后还是缩了回去。晏安看了,心酸地当即就要哭出声来。她记起她那时候在镇里读初中,第一次带了班里同学回家,她母亲也高兴地凑上前来,却被人嫌弃地躲开。之后她母亲就跟她说,以后不要带同学回来,她担心她们看到她的样子会对晏安产生偏见。
为什么要这么卑微呢?生而为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卑微呢?
晏安挽住彭天天奶奶的胳膊,强打笑意说:“天天中了奖,我跟着来凑热闹。奶奶我还没吃饭,家里有吃的吗?”
“有的有的,只是你可能吃不惯。”老太太说着话,小心试探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饿得都快死了,现在让我吃什么我都吃得下。”
“呸呸呸,不说这种晦气的话。”
老太太带着她往前走,她步子小,走路几乎是一步步挪出去,晏安跟在旁边,跟她说彭天天中了一台洗衣机的事。
老太太高兴之余也有了新的顾虑:“那玩意儿会不会特别费水?”
这也是彭天天之前担心的问题之一,晏安和他对视一眼,把一早想好的说辞说出来。
“人家厂商同时也包了您家半年的水费。人家说了,过段时间会来回访,如果发现没使用会收回去。”
老太太果然信了,在昏暗的巷道里笑得特别满足开心。
吃了碗老太太的面,晏安说要回家,彭天天送她去车站。
“我阿奶今天特别高兴,谢谢你啊。”
“嘿!咱俩谁跟谁!”晏安垫脚搂住他的脖子,说:“我在学校里可就你一个亲兄弟,我得罩着你是不是?”
彭天天挠了挠脑袋,傻呵呵地笑,问她:“下学期就文理科分班了,过段时间就要填意向表,你打算学文学理?”
“你觉得我学理科的可能性有多大?”晏安问他。
“听实话吗?我觉得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和敬畏之心,不是自己的层次不要去碰!”
晏安给了他脑袋上一脑嘣,气急败坏道:“那你多嘴问我做什么?反正你还不是要学文,我努努力,到时候争取和你分在一个班,全天二十四小时做你大哥罩着你!”
“好的大哥,以后请你多关照了。”
晏安搭上了回家的公交,一路上她都在想,虽然给彭天天买了洗衣机,他奶奶以后可以省点事,但是邱蕊的问题还是需要解决。她太知道被笔尖冷不丁扎一下后背有多疼,彭天天能忍,不代表这种事情可以放任。
她把之前一早就盘算过的计划再次提到脑袋里,开始细致思考操作的可能性和容错率。
她想着还得委屈彭天天一段时间,让她好好准备一下。这事不说万无一失,起码也得有模有样。可事情突然就发展成了晏安始料未及的程度。
彭天天再一次被调换了座位和邱蕊分开。原因是因为一班班主任收到匿名举报,说邱蕊对彭天天有暴力举动,并时常要挟他帮助考试作弊。
彭天天兴高采烈地来跟她说这事,说不知道哪位富有正义感的同学替他做了这个为难的决定。晏安看着他傻乐,心底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孩子究竟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匿名举报!这个匿名的是谁?彭天天认为是班里富有正义感的同学。那邱蕊呢?她会认为是谁?
第六十三章、举报人
不出晏安所料,邱蕊把这事的全部责任怪罪在彭天天身上,她认为这个多嘴多舌害她在全班面前被班主任警告丢尽颜面的所谓匿名者,就是彭天天本人。
彭天天一下子就慌了神,着急慌张地来跟晏安商量,说要不要去跟邱蕊解释清楚?
“没必要了。”晏安说:“她不会信的。就算信了,你找不出那个真正的举报人,她还是会把错则怪在你身上。”
“那……”彭天天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问她:“她会不会对我怎么样?”
表面上肯定不会,毕竟事情闹成这样,一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邱蕊就是再嚣张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但是私下里,就不好说了。
料事如神,晏安都想给自己扯块神算子的布去天桥下摆摊算卦。
噩耗天降!彭天天一早就确定下来的,跟随校领导访问临市姊妹学校的资格被取消。
彭天天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次访问全程都有记者媒体跟随,学校安排的随访名单都默认是学校里最品学兼优的学生。能跟着随访,一能在诸位校领导跟前混个眼熟,二也是为以后的自考做准备。原本高一年级安排的人是晁朕,但因为行程和他的物理竞赛时间有冲突,所以名额顺延至年级第二的彭天天。
现在在没通知彭天天的情况下,这个名额改成了年级第三。晏安找了谢敬帮忙打听学校更换名额的原因,谢敬反馈给她的,是说学校希望彭天天去参加一个作文竞赛,因为时间冲突,所以……
能找出这种蹩脚的理由,后面要是没人运作晏安就能把脑袋挂门梁上去。联想到彭天天一早跟她说过的,邱蕊家在学校的背景……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晏安找到垂头丧气的彭天天,问他:“一定得去吗?随访?”
“也不一定吧。”彭天天嘴上这样说着,脸上表情全不是这么回事,明摆着就是安慰她,说:“以后可能还有其他机会。”
晏安呼噜着他像是刺猬脊背一样的脑袋,说:“放心吧,大哥罩着你!”
那个多管闲事的匿名举报人究竟是谁呢?因着一班同学卧虎藏龙的多,大家基本都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出事原则,一般不会跟同学为难。且,彭天天平时做人做事非常低调,根本没有得罪谁的可能性。
怨不得晏安把人往坏处想,这事抖出来的第一时间她就联想到了常雨霏身上。如果靶心一开始瞄准的不是彭天天,那只有可能是和彭天天来往密切的她。是她得罪了常雨霏,然后连累了彭天天。
晏安最恨这种波及他人的做法!她对她有任何的意见,可以直接对准她来!
晏安认真考虑过后,还是给晁朕打了电话。其他不说,总得给彭天天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单纯比学习的话,在整个高一年级,除了晁朕本人,他彭天天谁打不过?
提示音响过一半多时间还是没人接听,在晏安放弃准备挂断的时候,那边传来了仿佛罩在雾里的声音。
“有事?”
”有事。关于彭天天……”
话未说完,就听那边急切开口,“我正在洗澡,一会儿再说。”
晏安哦了一声挂了电话,心想还怪难为情的。想洗澡就专心洗澡呗,谁洗澡的时候还接电话!
等了差不多有十多分钟,对方把电话回拨了过来。语气不大好,听上去像是睡梦中被吵醒。
“说。”
这种冷漠到让人头皮发麻的语气差点让晏安没控制住自己按下拒绝键的手指。咬了咬牙,想起自己对彭天天的承诺,晏安放软声音,说:“你是一班的人,事情肯定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这些事通常不会传到我耳朵里。”
“行!”晏安咬了咬牙,说:“我坦白跟你说,匿名举报的人就是常雨霏!”
“所以呢?”
晏安愣了愣,诧异地开口:“彭天天很重视这次机会,你也知道……常雨霏是不是特别喜欢因为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就把一个人的未来前途放在架子上烤?”
“我不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讨论常雨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种问题。”
晏安心底的火瞬间往脑袋上窜,烤得她太阳穴都烧得疼,她压低声音,问:“这个问题的源头难道不是因为俞珂靠近你?请问大少爷,你如果没有别样的心思又为何给人误会猜忌的空间?如果你一早表达出对俞珂的厌恶,常雨霏也不会做出后来的事,我也不会为此得罪她,让她把怒意波及到彭天天身上。”
晏安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开口:“这事也有你的责任!”
“别样的心思?”对面重复了她的话,反问:“什么是别样的心思?什么又是给人误会猜忌的空间?”
“连俞珂自己都做着能嫁入豪门飞黄腾达的梦,你猜其他人怎么想,你猜常雨霏怎么想?”
晏安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幻听,她似乎听到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而后问她:“那请问你怎么想,晏小姐?”
我觉得你脑子打铁老眼昏花空脑壳装水!
晏安把刻薄的话忍住了,说:“这个名额是你让出来的吧?你应该有权利决定谁代替你随访,是吧?”
“没错。”
“那你可以让彭天天随校访问吗?”
“我必须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我之前说过了。”
那边真的笑了出来,以异常轻松的口吻问她:“我可以理解为这是道德绑架吗?”
晏安沉了一口气,轻松地开口:“那天彭天天跟我说,让我不要得罪你,怕我哪天就从这个学校消失了。他说得对吗,晁同学?”
“我没有这样大的权利。”
“那希望您记住这句话,等真要让我从这所学校滚出去的时候给我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晏安轻轻柔柔地说完话,礼貌地跟人道了再见和晚安,挂了电话。
行吧,话说到这种程度,真是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晏安从抽屉里,几厚本笔记本底下翻出了一方精致典雅的手帕,因为长时间被厚重的书本压着,上头一点褶皱都没有,只能在偏光下,看见上面漂亮的暗纹。
第六十四章、手帕
头发上的水还在滴滴答答,睡衣的衣领已经湿了大半。刚才洗澡的时候电话在外头响起来,没打算接的,但听到动静过来的母亲跟她说,来电人叫晏安。
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还逗留在房间的母亲,鲜少能看见她如此吃惊的表情,她问:“这满头的泡沫是怎么回事?有很重要的事吗?”
电话接起来,那头就是试探的问候,而后说了三个字,“彭天天”。
“打错了。”
挂断了电话后,晁朕这样跟母亲解释。
“瞎说,上头都存了人名。”
没再说话,他需要先去处理这满脑袋黏腻的泡沫。
打电话过来的人会跟他说什么他差不多都猜到了,几乎连语气都猜得差不离。听上去礼貌客气,实则明嘲暗讽带着足量的阴阳怪气。
想起蒋柏对她的评价就觉得荒唐。
乖巧,努力,上进,看上去就是单纯温柔又坚定的小姑娘。连谢敬都会被骗,说是除了有漂亮姑娘人人都有的小脾气外,是个还挺好的女孩儿。
也没错,他们都没有见过她抽烟,没见过她扬言要去人家门缝里浇汽油的样子。学校里知名的混混都怕她,这样的女孩儿怎么可能会跟纯良二字沾边?
晁朕觉得他跟常雨霏说得很精确了,晏安不笨,但是蠢,尤其牵扯到某些她认为和她生命勾连或是自认为命中救赎的某些人时,会异常地蠢。
她这次还能蠢到什么程度?晁朕想。
东西已经递出去三天了,晏安让彭天天认真观察着,看邱蕊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彭天天说他认真观察了,然后给晏安的答复是,没有。
“但是这几天她经常发呆,老师上课点名她都不知道讲到了哪里。”
那行,起码证明了晏安没有猜错。接下来,就是静待时机。
她找了个时间把谢敬约出来喝奶茶,悄悄打听:“平时有女孩儿给晁朕写情书吗?”
“上学期开学的时候很多,后来常雨霏……现在很少了。”
“他会看吗?”晏安问。
“不会。”
“那女孩儿给他写情书,他会怎么处理?”
“怎么,你要给他写情书?”谢敬半开玩笑地开口,却见晏安一副被夺了舍的惊恐样子,急忙改口:“一般就塞他书包或者抽屉,他确认是这类东西就会直接丢垃圾桶。”
“一眼都不打开看?”
“不看。你问这个做什么?”
意识到谢敬开始有怀疑,晏安急忙住了嘴,打着哈哈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丢垃圾桶!
晏安把从垃圾桶里刚翻出来的几个信封拿在手里。没意外的,信封上都署着晁朕的名字。
打从谢敬那里探听到消息后,晏安每天放了学就悄悄摸摸背着人去翻垃圾桶。皇天不负有心人,几天下来她找到了被晁朕丢弃的十多封情书,也万幸地在其中找到了她最想要的那封。
粉蓝色的信封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了晁朕的名字,背面还用漂亮的粉色火漆封印。晏安感叹,好在她算认识邱蕊的笔迹,要不然她这拆开确认了还不一定能复原回去。
晏安烦恼地想,装饰得这么漂亮的情书丢了多可惜?看来只能由她来做这个好人,把这个漂亮的信封原封不动地送去给常雨霏。
信封悄悄塞到了常雨霏抽屉里,晏安留给了她发酵的时间。她猜想常雨霏会在放学后有所动作,所以为了见证这激动人心感人肺腑的一幕,一放学她就马不停蹄冲到了一班教室。
等同学差不多离开教室去吃饭,常雨霏就带着姚雪津和一群跟班堵在邱蕊的课桌前,敲着她的桌子,问;“东西呢?”
邱蕊面部表情有瞬间慌乱,她急切地够着头往晁朕的方向看,装傻:“什么东西?”
常雨霏一言不发地笑了笑,姚雪津在旁边帮腔:“你不是偷了晁朕的手帕?装什么呢,拿出来!”
晏安在教室的一角,打着跟彭天天说话的幌子时刻紧盯对面的情况。她见原本准备和谢敬离开教室的晁朕把步子顿了下来往那边看过去。
邱蕊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于是姚雪津指使喊来的小狗腿强硬地搜了她的身和书包,从她校服衣兜里找到了一条暗色手帕。
晏安眼珠子看着,常雨霏的脸瞬间就黑里发绿,绿得流油。
心里的痛快难以言表,幸灾乐祸要倾泻出来的那一刻撞见了晁朕向她看过来的眼神。那一眼很深重,里头可能蕴含着千百个信息,但在晏安看来,就只是预示着三个字:
她完了!
这方手帕是晁朕那时候来她家落下的,当时俞珂让她给送去,但那时因为其他事情有过一番牵扯,这手帕没递还给晁朕。后来,后来就让她给忘了。直到她怀疑邱蕊暗恋晁朕。
当时就有个恶毒的计划蹿进脑海。但彭天天善良,只想换座位没想为难邱蕊,加上那时候她胆子确实不大,所以计划搁浅,没实行。
现在想,如果那时候动手,她一定准备地足够充分细致,绝对不会让人抓住把柄。现在会这样直接冒险激进,一是真的生气,二是心里有了点底气。
前些日子跟晁朕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再加上利用他,晏安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想,如果晁朕真让她从附中滚蛋,那她就走呗,反正她现在也是个小富婆了,想去哪都行。
所以,她找了机会把这方手帕悄悄塞在了邱蕊书包里。为了让邱蕊确定手帕的所有者,她还特地买了晁朕同款香水往上喷。这香水极不好弄,为了赶时间可花了她不少钱。晏安猜,暗恋的男生如果给自己送了随身手帕,那鲜少会有女孩子能把持住情绪故作矜持,何况邱蕊本来就是一个冒失的人。晏安笃定她按捺不住几天,在得不到晁朕进一步表态又没法通过私人方式跟他联系时,古老的信息交流就是不二之选。
晏安确实猜到了,也找到了。
圆满!
第六十五章、氧气
常雨霏把暗色的手帕递到晁朕面前,外表看上去坚忍不拔,一副烈女形象。但破碎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女孩儿心事。
她问:“是你的吗?”
其实晏安不知道邱蕊在信里是如何形容得这方手帕。但看常雨霏这样失态的模样,信里的内容或许比她预想得最好还要好一些!
晁朕垂眼正对着面前的常雨霏,眼神却穿过一整间教室的距离落到晏安身上。晏安听见他说:
“丢了很久了。”
“那就好!”背对着晏安的常雨霏发出笑声,说:“我会把邱蕊偷东西的事报告给老师和学校处理。”
邱蕊一直哼哼唧唧在哭,如今听到这种话,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窜到了晁朕面前,拉住了他的手,说:“我不能离开附中,你帮帮我。”
晁朕视线下移,落到了被握住的手上。下一秒,那只手就被常雨霏扯开。常雨霏说:“你自己人品道德有问题,谁都帮不了你!”
无聊!
晏安朝彭天天使了个眼色,拉着他出了教室。一路上,彭天天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晏安看不惯,自己主动问他想说什么。
“这事……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稀奇稀奇真稀奇,榆木脑袋这会儿倒是不迟钝了。
“我是天王老子吗?你们班哪有我站着说话的权利?”
彭天天松口气,傻呵呵地笑了出来。晏安瞥了一眼,仰天翻了个白眼。
韩金荣从外地出差回来给她带了些特产,大多是煲汤的材料,晏安不可能带回家,只能给彭天天奶奶送去。
从彭天天家出来,坐着公交晃悠到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街道上的夜摊已经支了起来,愉悦的食物香味飘得到处都是。晏安把书包背在前面,贴着明亮的地方往前走。
“晏小姐!”
没被注意到一辆车突然发出声音,诧异回头,发现叫住她的是晁朕家司机,赵叔。
这位在这里,那……
果不其然,后座的车窗降了一条缝,晏安看见了蹭了半束暖光的侧脸。
她有预想过今天的事情过后她会遭大重,可能明早就会被通知学籍已被从附中划除。只是没想到当事人会屈尊来这堵她。
眼前的车子平凡且不起眼,难怪她会疏忽。若是他家平时那些车子,她肯定一早就看见了,也能绕着走。
看来真的准备了。
晏安磨磨蹭蹭过去,到了那条手掌都插不进去的窗缝前,问:“有事?”
车门打了开,她听到晁朕的声音说:“聊聊。”
不容拒绝的语气。
车子离开她们家的范围,到了临近的商场。赵叔把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而后说去超市买东西就下了车。
四扇车窗严丝合缝地紧紧闭着,车里唯一的光亮来自于晁朕的手机。他不开口,晏安也只能眼鼻观心紧紧坐着。
半个多小时过去,赵叔没回来,旁边的人始终未发一言一词。晏安接到了俞珂的电话,问她下落,催促她赶快回去。
“没事我就先走?”
晏安伸手去开车门,发现车门被从外面锁死。
“可以把窗户降下来一点吗?很闷。”
赵叔离开前把车钥匙给了他,晏安看见了。
旁边人把手机一关,脑袋靠在车枕上,闭上了眼。
晏安吐出口气,主动说:“你要让我离开附中得给我理由,这我之前和你说过。”
石沉大海毫无音讯,仿佛晏安是说给哪个幽深看不见底的窟窿。时间一长,车里越来越闷,越来越热,有恶心的汽油味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和旁边人身上压抑沉静幽暗的香水味道混合在一起。
晏安极度不舒服。
“请问能把窗子打开吗?”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晏安难受的感觉已经到了顶峰,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只许她进行微弱的呼吸,偏偏氧气又被压缩到只剩一点点。头晕目眩,心烦意乱,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吐出来。
她侧身,把手伸了过去,想拿对方上衣口袋里的车钥匙。
手腕被轻松地捏住,晏安挣扎着把另外一只手伸过去,还是被捏住。在微暗光线里和头顶上方的人对视,晏安获取不到半点对方想要妥协的信息。
她拿脑袋撞向对方的肩膀,嘶声道:“让我出去!我快死了。”
对方藏在校服下的肩膀像是比着尺子刻出来的直角,有一个尖锐的弧度,晏安撞上去,发现疼得还是自己。
“我实在太难受了,你放过我吧!我明天就从附中滚蛋,保证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
一只手被松开,晏安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抬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哭了,眼泪混合着自我放弃的哀求,她说:
“求求你了。”
面前的窗户被完全打开,晏安像是一条被暴晒了几个小时的鱼,在性命垂危的最后一刻艰难够到了海岸线,把全身的意志和力气都用来进行最简单的呼吸。
车外的空气也不好,但远处路过的小女孩手上的雪糕味道还是飘了一点点过来。晏安看见自己的眼泪滴到布满灰尘的车身上,拉下一条深刻的印迹。
后脑勺扎马尾的地方插进了一只手,冰凉的手指贴到她的头皮上,当即就让她打了一哆嗦。皮筋被揭开,头发全散了下来,仿佛发缝也在极力地呼吸新鲜空气。
下巴被捏住,被迫把脑袋转了回去。下一秒,冰凉凉的柔软湿布就落在了脸上。晏安想往后躲,一动作,下巴上的手指就加重力度。再用点力肯定就会留下指痕,晏安只能妥协,被人强迫着进行毛躁地洗脸。
汗水眼泪水和灰尘都被带走,留下了晏安熟悉的香水味道。
睁眼,发现刚才给自己擦脸的果然是那条手帕。满肚子的叽里咕噜这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电话又响起,又是俞珂打来的。晏安要挂断的当下,手机被拿了过去。晏安惊恐地看着对方暗下通话键,而后冲着她笑了笑。
不可以!
如果让俞珂知道她这会儿和晁朕呆一起,那明年的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绝对不可以!
“晏安!你怎么还不回来!你死哪去了?”
俞珂炸炸惊惊的声音在劣质的听筒里炸响,晁朕避着她伸过去抢夺的手,把手机放在了耳畔。
第六十六章、招架之力
一颗心卡在嗓子眼的位置,落下下去也掉不出来,窒息的感觉比刚才还要强烈。晏安死死盯住面前的人,怕他真的开口说出一个字。
她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到对方身上,胸口只隔了不到一个柠檬的距离,她相信晁朕绝对能感受到她现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喂!晏安!说话!你再不回来我就告诉爸妈了!”
晏安颤抖着伸出手,从对方手里拿走了手机,心惊胆战地按下了挂断。
她低头看着面前的脸,把刚才烫在心口的话从喉咙里滚出来。
“好玩吗?”
晶莹的水珠从眼前人的鼻尖落下,滚落脸颊,落到了衣领里。只比她巴掌窄一点点的手掌抚上来,抹掉了她脸上的泪。
他终于开口说话,问她:“好玩吗?”
“我错了。”
too young too simple too native.她以后要把这话刻在心坎上。是她想得太容易,以为得罪这种人顶多会落个开除滚蛋的下场。但现实的情况是,无论对方做什么她都没有半点招架之力。
“我以后不敢了。”她再次道歉,保证:“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额前的头发被撩开,在她身下的人仰头直视她的眼睛,问她:“附中不好吗?”
“好!非常好!无与伦比的好!”她明白过来了,急切的保证再次出口:“以后以您马首是瞻,我就是您最忠实的狗腿跟班,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只要您开口,甭管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
手心突然被塞入了一个手机,晏安还怔愣着,就见对方解了锁调到了拍摄页面。
车顶灯打开,晏安乱七八糟的脸出现在相机里,同时入镜的还有被她压在身下的晁朕。她垂头看了看,她几乎快要跪坐在对方腿上。微弱的光影下,相机里呈现出的画面既诡异又暧昧。
晏安三魂吓掉七魄,着急地起身。
“砰!”
耳朵先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而后才是**被晃在一起的疼痛和晕眩。双手全部解放用于捂住受伤的脑袋,没了支撑点,这下真的坐到了人家腿上。
感受到的皮下肌肉像是被浇了一壶滚烫开水,瞬间凝结绷紧,晏安还没来得及say个sorry就被大力推开。
至于吗?
她卡在座椅之间的缝隙里,看着对方脸色风云骤变。像是零下结冰的湖面被人凿开了一个小洞,而后只听噼里啪啦一声,整个冰面都破碎裂开。
晏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对方在瞬间修复好面部表情,又是一副我自岿然如山的模样。
鬼斧神工的演技在这会儿就可见端倪,难怪呢。
“少爷。”她问:“小的可以告退了吗?”
“送你回去。”
本来绷得又死又紧的琴弦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点点,肉眼看不出来也不影响使用,但音色就是变了,晁朕现在说话就是这样。
“不敢劳烦,我……”
手机晃到眼前,晏安调整了一下视距才看清上面的内容,原来刚才极不体面的姿势被拍了下来。
干嘛呢这是!就算这位抓不到她的把柄她以后也再不敢放肆了。她问: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今天的事再有第二次,你就会看见学校公示栏里出现这张照片。”
晏安无语。她觉得晁朕晁同学相当不了解现在的晏安。她如今作为一个臭名昭著的狐狸精还怕这个吗?这照片要流出来对这位的影响才更大吧。
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法子究竟有什么用?
晏安努努嘴,说:“可能您对我不太了解,我在学校里的名声已经……”
“常雨霏会看到。”
ok!beautiful!perfect!
那她认怂呗。
可能要把整间超市都买空的赵叔终于回来,给了她一盒贴着非卖品标签的饼干。车子把她送到她一开始上车的地方,而后扬长而去。晏安回到家,面对怒气冲冲的俞珂,解释晚归的原因:
“隔壁超市招临时兼职生卖饼干,一晚上50块。”
“骗鬼呢!肯定到哪鬼混去了,我要打电话告诉爸!”
晏安把饼干扔在桌子上,说:“爱信不信,告诉去吧。”
俞珂看了看贴着非卖品标签的饼干,而后眼放亮光地看向她,说:“这周六常雨霏生日。”
“是吗?”
“她邀请了我。”
这下晏安真的有点小诧异,她乏累敷衍道:“恭喜你啊,离你嫁入豪门混进上流社会的美梦又进了一步。”
“你要是也能去就好了,那你就会成为衬托我的,灰姑娘的恶毒姐姐。”俞珂诚恳道。
一语成戳。
“本周六我生日,希望你能来。”
常雨霏礼貌客气地说完这话,而后在晏安同样礼貌客气地拒绝后,换了语气。
“周六我必须看见你。”
“不去的后果是什么?”晏安问。
“你可以试试。”
晏安不敢试,所以她去了。穿着校服,空着双手,腆着厚脸皮地去了。
反正常雨霏的目的肯定不是要让她帮忙庆祝生日,俞珂也希望她能本分地承担灰姑娘恶毒姐姐的角色,所以她也不用费心饬。
俞珂倒是打扮地很用心,不知道跟谁借了条粉色小礼服,打几天前就只靠黄瓜饱腹,成功让自己在当天看上去是个苗条的淑女,并大放血地拿出零用钱带着晏安打车去了常雨霏家别墅。
和晁朕平时住的地方比起来,常雨霏家明显更符合俞珂心里对于豪门贵族的定义。搭理整洁的大花园,高贵精致的喷泉雕塑,停着豪车的草坪,还有女孩子最向往的,当天为了庆祝常雨霏生日而用粉色系玫瑰塑成的巨大独角兽。花园里随处可见粉色玫瑰和气球,餐桌上摆着精致可爱的蛋糕,整个布置都梦幻得不得了。俞珂打进去就一直迸发着羡慕和嫉妒的吸气声。
一身校服的晏安混在一群西装礼服的年轻男孩女孩中间,另类得扎眼。
穿着白色抹胸长裙,全身打了亮粉的姚雪津踩着同样亮闪闪的高跟鞋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
“才种完地过来吗?”
晏安的视线从她脸上慢慢往下挪,挪到锁骨下方。
“垫了吗?”她问:“你全身动那么多刀,不疼吗?”
第六十七章、品味不好
细跟高跟鞋狠狠落在厚实地毯上,只发出了一点点动静。
“今天不是常雨霏生日吗?”晏安问:“你打扮成这样是给谁看?你们不是好姐妹?你这样抢她风头,哦对,你不可能抢她的风头,是我错怪你了。”
“你!”
“晏安!”
姚雪津到了嘴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晏安见她突然地换了神色,一副大家闺秀的娇羞模样跃然脸上。
用脚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谢敬晃过来,问:“你怎么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晏安苦笑,“要不是我怂,这会儿我应该喝着冷饮吹着空调和彭天天在图书馆看书。”
晏安上下打量他,见他穿了一身和校服同品牌的黑色运动服,学着姚雪津讥讽他:“怎么?才种完地过来?”
侧头,他身后的晁朕穿了净色的薄款毛衣和黑色长裤,虽然肯定不是寻常能买到的牌子,但也和这屋里做堆的礼服西装人士格格不入。
“少!”
俞珂踩着高跟鞋提着裙摆小心艰难地走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说:“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
姚雪津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通,打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你给常雨霏准备礼物了吗?”谢敬问她。
晏安看向他手里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直言道:“我才从地上过来,只有黄土和汗水。反正我穷,不送礼物常雨霏也能理解。”
谢敬把他和晁朕的礼物放到礼物台上,跟她说:“出去说,这里头太闷了。”
他熟门熟路带着晏安走到常雨霏家的花园,找了个被树荫遮蔽的阴凉地方坐下。晁朕坐在他们对面,俞珂和姚雪津一左一右像是两个摇扇侍女似得杵在他旁边。谢敬看起来也是无聊至极,天南地北满嘴跑火车地跟她一通瞎侃,期间也有常雨霏的宾客,同样打扮美丽高贵的女孩子来跟他们打招呼,看见一身校服的晏安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几点能走?你知道不?”晏安问他。
“先是晚宴,然后舞会,接着拆礼物吃蛋糕,最后看烟火。估计全部弄完也得十点往后。”
晏安听得头大,问:“过个生日需要这么麻烦吗?”
“公主过生日是这样的,你以为跟你似得。”姚雪津出声。
“你说得也对。”晏安坦荡荡开口:“我妈死了也就没人记得我生日了,所以我还省事了。”
“那你跟我说,等你生日我给你买个小蛋糕,上头有只猪的那种。”谢敬戳戳她。
“过什么生日啊,麻烦!”
“你不说也行,我回头问问就知道。”
晏安笑,说:“你问得到才奇怪了,我身份证上的生日又不对。”
“真可怜啊。”姚雪津开口,说:“这算不算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小姐!”晏安冷静开口:“你胸贴露出来了。”
仓惶惊恐不知所措全都瞬间浮上姚雪津的面孔,晏安看着这一出精彩绝对的万花筒变脸秀笑了出来。她一瞬间觉得俞珂往她身上贴得毒标签还挺贴切。
反正这种场合谁的脸皮厚些谁就能占据上风,她可以自在讥讽姚雪津,姚雪津却绝不会在晁朕面前对她吐露半个不体面的词汇。
她还挺要脸。
“晁朕少爷!”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走过来,说:“小姐找你,还请你过去一趟。”
“有事吗?”
“还是请你过去一趟吧。”
晁朕起身,冲谢敬使了个眼色。谢敬明显不想一起去,推诿道:“你饶过我吧。”
晁朕的视线擦过谢敬落到了晏安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无声命令。黑暗里的保证和诺言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一般窜进晏安脑袋。她拍了拍裤子,起身:
“我也去拜访一下寿星公,顺便请问一下她老人家我可不可以早退。”
“我也……”姚雪津话未说完,晁朕的步子已经迈出很远。晏安跟在他身后,冷嘲出声:“又不是让你去送死,你还要拖个伴。等下常雨霏见到我跟你一起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你可以不来。”
“我不敢得罪常雨霏更不敢得罪你。我就是案板上的肉,随你们想怎么剁怎么剁,又没有人权。”
“真想走?”他问。
“那当然。常雨霏对我又没有善意,这里又是她家,回头作弄我怎么办?”晏安试探着开口:“这里荒郊野岭车都打不到,一会儿我跑都跑不掉。”
常雨霏表面上是个教养良好的千金大小姐,实际内里恶劣毒辣得很。所以晏安一直很抵触去到她的地盘,要让她逮着机会,肯定没她好果汁吃。
“你自己聪明一点。”
“我还要怎么聪明呀?她要是想……”脑袋突然啪叽一声,恍然大悟的感觉。晏安笑嘻嘻地凑过去,说:“大哥,我今天就跟着你混,你可得罩着小的我。”
晁朕敲门,里头传来温柔甜美的:“e in!”
惊为天人!晏安几乎没见过常雨霏撒娇装嫩的样子。只是她甜美笑容挂在脸上可能还没有两秒,就在看见她后迅速委顿下去。
“生日快乐!”晏安僵着身子开口。
“怎么一起来了?”常雨霏重新笑出来,一副碍于体面必须与她和善的样子。
“你来得正好,我正愁着一会儿戴那条项链,你来帮我看看?”常雨霏来牵她的手,笑着跟晁朕说:“你找个地方坐着等我们一会儿?”
晁朕在沙发坐下了,常雨霏拉着晏安到梳妆镜前,让她看摆在面前的两条全钻项链。
闪瞎人眼,晃得晏安眼晕。
常雨霏问她:“你觉得我今天戴哪条合适?”
随便哪条都是三环内一套房,戴哪条都没差。晏安随便指了一条。
“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品牌的slogan跟我不是很搭。”
来了!
晏安指了另外一条,果然又听常雨霏说:“但是这条的钻石太大了,戴起来会很重。”
晁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她们身后冷淡地开口:“我觉得都不好看。”
常雨霏崩溃了,指着其中一条,艰难出声:“这是蒋柏姐送我的。”
“难怪了。”晁朕认同地开口:“她品味一向不好。”
第六十八章、巧合
晏安被扫地出门。她问旁边的人:“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实话实说。”
“我要是蒋柏姐我得哭。”
“蒋柏眼神一直不好。”晁朕说着这话,步子停了下来,眼神放到了她身上,而后无语地摇了摇头。
比刚才看项链的眼神嫌弃多了。
“我们不从侧门走了吧?能去正厅吗?我刚才晃眼好像看到马卡龙了,新鲜的马卡龙哦。”
前头人步子加快,晏安恍惚好像听到一声“出息。”
拿完马卡龙转身,就没见了晁朕的身影。晏安照着记忆找到了谢敬,话没说两句就被告知生日会开始。
常雨霏穿着高奢订制的宝石蓝抹胸晚礼服出现在楼梯拐角,在大家众星捧月的欢呼声中缓缓走下,把屋里一众妖魔鬼怪彻底衬成了牛鬼蛇神。
晏安四周看了一圈,想这会儿除了常雨霏,大家都是刚从地里下来的,透着浓郁的汗水和泥土味。相比之下她还好些,起码她土得新鲜。
公主说话,大家鼓掌欢呼。公主再说话,大家再欢呼。这一套流程结束后公主宣布大家可以暂时自由活动,等待着八点半的拆礼物环节和九点的烟火晚会。
晏安在人群中找到晁朕,凑过去找到一个安全距离,决定在离开之前之前要死跟着他。
晁朕不喜社交,来这的人多少知道他的性子,没人非凑过来跟他说话,晏安也避免了尴尬。他找个地方安静坐着,晏安也在他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安静坐着。
他们两谁都不说话,仿佛这里的喧哗热闹都跟他们无关。直到常雨霏家的帮佣过来找她,说常雨霏有请。
晏安不想去。不管常雨霏找她的目的是什么,终究还是会让她感到不适。
犹豫着怎么拒绝,就听晁朕问:“她在哪?”
帮佣指了指对面楼的楼上。
“我要找谢敬,我带她去。”
“这……”女佣刚面露为难,就听晁朕问:“有问题吗?”
晏安左眼跳个不停,她追着晁朕的步子,问:“常雨霏找我能有什么事?”
“不知道。”
“如果……”话没说完,一个坚实的身影就从旁边窜出,晏安意识到并且躲开了,可还是让对方把新鲜番茄汁淋在了她的身上。
狼藉一片。晏安不认识撞她的人,旁边的晁朕也不认识。这位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吩咐帮佣带晏安去换衣服。
“要去哪?”晁朕问。
女佣眼睛看着地板说了一个房间。
“我带她过去,你去门口帮我拿下外套,我家司机等在那里。”
“可是……”
晁朕还是那句话:“有问题吗?”
看着女佣离开宴会厅朝着大门走,晁朕便带着她上了楼。常雨霏家这房子内部百转千回弯弯绕绕,要晏安自己找肯定找不到。
她抱着干净衣服站在门口,问他:“你能等我吗?”
晁朕替她拉开门。她扒拉着墙沿,又问了一遍:“我会很快,你可以等我吗?”
见对方点了头她才安心地进去。检查的时候才发现头发上也沾了番茄汁,所以虽然刚才说很快,但她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好在这位少爷没有食言,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晏安看了看时间,刚想说离开就听外头传来喧哗的声音,熙熙攘攘密密麻麻,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把头从窗户够出去,发现是楼上传来的动静。
“怎么了?”她问。
“去看看。”
上了楼就见走廊尽头围了些人,晏安从人缝里看见了常雨霏的宝蓝色裙摆,还有很压抑的女孩儿抽泣声。
“怎么了?”她还是这个问题。
晁朕冲着人群看了一会儿,面色沉重地说:“走吧。”
“你看到啥了?”晏安问他:“我只听见有人在哭。”
“什么都没看见。”
“瞎说,你那么高个是白长的吗?”
他们在离开的路上遇到了谢敬,这人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你知道?”
“我谁啊?”谢敬拍了拍胸脯,说:“万事达百事通说得就是我。”
谢敬拉着晁朕走到墙角,小声说:“刚才姚雪津到楼上换衣服,刚把衣服换下来就有人闯了进去,你猜是谁?”
晁朕没出声,晏安费力往里挤,问:“是谁?”
“唐池。就常雨霏那个姨夫的私生子,之前一直养在国外,最近才回来。”
晏安脑袋“砰”地炸了一声,她问:“姚雪津为什么要换衣服?”
“听说和谁撞上了,被人泼了橙汁。”
晏安感觉自己浑身的体温在瞬间降至零下。谢敬疑惑地看过来,问她:“咦?你怎么换了身衣服?”
耳朵里,好像还能听见压抑无助的哭声从楼上飘过来。她听见晁朕说:“走吧。”
晏安腿发软,下楼梯都艰难,每走一步都抖得厉害。晁朕伸了手过来,晏安轻轻推开,问:“之前她说让我去哪换衣服?那个女佣。”
“不知道。”
“是不是就是姚雪津去得那里?”
“不知道。空房间很多,去哪换衣服都可以。”
晏安靠在墙上闭上了眼,问:“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是巧合!”回答她的人很坚定。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萌生。晏安问出声来:“姚雪津突然被人泼橙汁,你……”
“晏安,是你让我一直在门口。”
巧合吗?只是巧合吗?
晁朕让晏安把表情体态整理好再出去。他们回到宴会厅,明显能感觉到气氛已经不对。晏安能听到地小声交谈,好像就在说姚雪津的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多长时间,这里的人就大多知道了。
晏安竖着耳朵就能听到一些谈论,她们说:“常雨霏的爸妈都在往回赶,不知道这事要怎么善后。他们家不是一直不待见那个私生子?他今天怎么会来?”
“听说唐重山癌症晚期命不久矣,现在他们家都在乱着分家产的事,现在多了个私生子要分走一大笔不说还要竞争公司董事,真是头都大了!”
第六十九章、礼物
出了这样子的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道。常雨霏还是准点出现主持自己的生日会,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头发都没乱上一根。
只是作为她最好朋友的姚雪津却没站在她的旁边。
拆礼物顾名思义就是拆礼物,把今天大家送得礼物当着大家的面拆开,然后表露出或惊喜或开心的神情。
晏安站在人群最外围,只能听到常雨霏说话。
“晁朕的!”
人群内外一片喧哗,大家都够着头扭着脖子来找寻送这份礼物的主角。
“我一直很期待,可以说从去年生日会结束后就在期待……”看不见常雨霏表情的晏安也能想象出她说这话的欢欣期待。
凡认识常家大小姐的人谁不知道她爱恋晁同学多年。
“好像是块手表。”常雨霏语气里透露着羞怯,说:“去年也是送得手表,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不是很明白。”
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起哄玩笑。
看样子常雨霏是在拆礼物了,晏安费力地踮起脚仰起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越过人群看见里头的情况。只是等了有一会儿也没听见常雨霏说什么,人群中好像也有点隐秘的尴尬。
“怎么了?”她问。
“送错了。”旁边人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和她手上那块好像一样。”
“啊?”那是挺尴尬,晏安勉力安慰:“你事先也不知道,巧合嘛。”
“也不是。”旁边高个帅哥低头看她,露出了别有意味的笑容,说:“她手上正戴着的那块好像是我去年生日送得。”
炸了!
连着两年生日送了两块一模一样的手表,不是别有用心就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你自己挑得东西吗?”
“谢敬顺带买的吧,不记得了。”
……
最前头有人出来圆场,说:“好事成双,这礼物好用心啊。”
常雨霏有了台阶立马下,随便说了几句赶紧开始拆下一件礼物。
晏安环手看向旁边这人,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但思绪明显已经飘得很远很远。她想,他真的是自始至终都不喜欢常雨霏,以前是,现在也是,可能介于有着性别的差异,他和常雨霏都不能做寻常的朋友。谢敬以前也说过,常雨霏之于晁朕,就是硬被大家凑做堆的异性熟人。
和常雨霏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之前有人问过他。
只是认识的关系。他这样回答。
只是认识的关系,却又放任常雨霏以女主人的身份帮他驱赶身边异性。可这种放任一开始没扼制住,之后就会像杂草一样疯长,直到长成他难以控制的形状。
晏安把脚垫得有些发麻,她扭了扭脚腕,听身边人问她:“走吗?”
“可以先走吗?”
“你想看烟花吗?”
“不想。”
晏安跟着他坐上了车,她后知后觉地问:“常雨霏知道我今天一直和你呆一块儿还蹭你家车会不会找我打架?”
“你感兴趣可以自己去问她。”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晏安侧边的天空突然炸亮了一朵特别大的烟花。
“哇!”
一朵又一朵的烟火在黑暗的天空炸亮,把夜空中常雨霏家的大别墅衬得像是公主的城堡。晏安没出息地趴在窗沿上,“呜哇咿呀”的赞叹声一直脱口而出。
这场美丽的烟火持续了可能有十多分钟,晏安一眼没落地全看了下来。她说:“好像没亏,不在她家也可以看到这么漂亮的烟花。”
愉快地转头,见身后人正看着她,眼里似乎还残存着最后一刻烟火熄灭时的惊心动魄。
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间,短到会让人产生错觉。
“赵叔一直在这附近打转。”他说。
晏安强装欣喜若狂,说:“还是赵叔人好。”
车子往回家的路上开,走到一半,晏安接到了俞珂的电话。
对了,她今天好像不是自己一个人来得。
“你在哪?”
“头痛,出门看见出租车,先打了车回来。”
“现在!回来接我!赶快!”
“我已经到家了,常雨霏应该会安排人送你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他们家现在都要炸了,没人管得了我。”俞珂担忧的语气突然转了转,幸灾乐祸透过听筒传了出来,“不怪我没提醒你哦,现在赶回来还能看见好戏。姚雪津正撒泼呢,精彩得很。”
晏安才不想去看姚雪津撒泼,她说帮忙给她打车,飞快挂了电话。
“姚雪津这事……”她问旁边已经闭眼休息的人,“常雨霏会怎么处理?”
“那是她们自己的事。”
晏安非常羡慕,想做人要都能跟旁边这位似得,那这世上确实也没啥值得太烦恼的事。
晏安在路边和他道别,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了句:“谢谢。”
“下次这种活动,你可以不去。”
“可是……”
“自己吓自己。”轻蔑嘲讽的话语从车窗一点点的缝隙里飘出来,差点又让晏安把自己的教养礼貌弃之脑后。
她差点问出声来,你懂什么?
常雨霏是个什么样的人?假设今天没有顶天的好运气,这会儿在她家撒泼打滚的人就该是她。
他懂什么!
晏安掰着自己的手指,看着面前这扇防窥探的黝黑车窗。
车窗降了下来,晁朕问她:“你哭什么?”
晏安不说话,低头看向了鞋子。
“你要一直站在这里哭吗?”他问。
赵叔下了车,晏安坐了进去。她听见自己呜呜出声:“我特别害怕,我今天特别害怕。”
“你怕什么?常雨霏?”
晏安点头。
“女孩子吵闹斗嘴不是很正常?”
“我和她是吵闹斗嘴吗?你看她之前怎么捉弄的俞珂,今天怎么捉弄……如果不是……我……”
晁朕拉开门,把她推下了车,说:“没有如果。你尽管自己吓自己,谁都帮不了你。”
晏安拍了拍膝盖上蹭到的灰,想她重活一世,最紧要学会的就是识时务,在绝对的生存面前其他什么都可以放下。事实上她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看着车子消失在视野里,晏安回身,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无声笑了出来。
第七十章、狗腿子
晁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静,理智,冷漠,古板,甚至老派。
学校里找一百个人问,一百个人都会这么回答,包括他的小姨蒋柏也说过,她侄子晁朕是个老气横秋未老先衰的孩子。
像是七情六欲全被剥夺了个干净,只剩下一颗适合得道成佛的心。
无欲又无求,这是别人对晁朕的固有印象。
但晏安不一样,她见过晁朕全部的情绪,喜怒哀乐爱恶欲,她都见过,以晁朕初恋女友的身份。
在上辈子。
说起来谁能相信附中的孤儿转校生能追到大校草晁朕同学?
她把情书递出去的当天被全校人嗤笑,人人都来瞻仰她,来看人间癞蛤蟆是什么形状。结果第二天,全校就目睹着晁同学牵着她的手去吃饭。
晁朕为什么跟她在一起?这个问题她思考了整整一个学期,想出了成千上万甚至天花乱坠的答案。然而一个学期过后,这个问题就没有了别的答案。
晁朕喜欢她,就是喜欢她。尽管是个人都不会相信,但晁朕就是喜欢她。
晁同学现在空着的那个同桌位置以前是她个人专属,她坐在那个位置陪他上晚自习,在整个一班同学的瞩目下明目张胆看漫画。
她最风光的那段时间,活得比这所学校里所有的名门闺秀贵族千金加起来还要体面。现在不可一世威风堂堂的常雨霏也在她面前哭着哀求过。她以前可从来没拿正眼看过姚雪津。那段时间,晚上放了学董馨都会在家门口候着她,给她端茶倒水洗衣做饭。
全校所有女生都见过下雨天晁朕背着她走过操场的样子。
然后就……
爬得多高摔得多惨。
她活该,没人同情她!
晏安摸黑把客厅灯按亮,她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年轻,漂亮,和上辈子好像没什么不同。
晁同学上辈子喜欢她,如今呢?
好像待她是跟别人有细微的不同。
她不奢望其他,她就只蹭着这一点点的特别保全自己,可以吗?
她只想在附中平平安安认认真真地读书,可以吗?
如果上天能听到她的祷告,她只有这一点点,一点点的卑微的请求。
周一上课,意外地看到了姚雪津。她以为她至少有段时间不会来上课。从神色上看不出那晚的失态,精神方面甚至比常雨霏还要好上一些。
谢敬跟晁朕八卦被她给听到了。他说:“唐池虽然是私生子,但更受唐重山器重。等唐重山一走,这家里谁当家还不一定。反正我看着唐池是要比常雨霏那几个表哥成器一些。那天商量的结果是让他们两个先试着相处着看看合不合适,唐家没说什么,姚家也就默认了。”
“那姚雪津呢,她怎么说?”
谢敬好像突然才意识到她在旁边竖着耳朵探头探脑,没好气道:“有你事没你事?你关心这个干啥?”
晏安把目光挪到旁边人身上,问:“姚雪津不是喜欢你吗?她能答应跟那个唐池处朋友?”
晁朕淡淡瞥了她一眼,留下一抹眼白。谢敬诧异道:”你从哪知道的?”
“这看不出来是不是傻!你以为姚雪津每次那么积极帮常雨霏处理情敌真是因为她们姊妹情深?她也是靠着大树打自己的小算盘罢了。”
“那你靠着大树打什么算盘呢?”谢敬不怀好意地问。
“我靠什么大树了?我一颗红心赤忱又热烈。”晏安笑嘻嘻地从包里掏出把扇子,冲着旁边扇了扇,说:“我是晁少爷最忠实的狗腿子小跟班。看过狮子王没有?晁少爷站在山上吼一声,我就是下头踏着正步立正敬礼的土狼。唯晁少爷马首是瞻。”
谢敬皱起鼻子,说:“太恶心了你,晁朕你赶紧让她滚,我中午饭都快呕出来了。”
远远地看见常雨霏过来,晏安立马起身跟谢敬说:“我走了,一会儿她要问起来就说我是来找你!”
“她是什么意思?”谢敬见晏安一走,赶忙问道:“她为什么突然像是吃错了药?”
“常雨霏生日那天被吓到了。”
“怎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听完晁朕的话,谢敬呵呵笑了出来,说:“常雨霏真是会算计,想把唐池从继承位划出去又想作弄晏安。那天要真让唐池撞见晏安在换衣服,他们家肯定要逼着唐池娶她。唐池要娶个晏安这样身份的女孩子就基本和继承人没关系了。结果阴差阳错算计到自己好姐妹身上。”
谢敬眼珠子一转,胆战心惊地问出声来:“是阴差阳错吗?”
面前人头也未抬,说:“不然呢?”
“所以她觉得跟着你比较安全?这才一夜之间换了副狗腿子样?”谢敬笑出声来,“她对你是有什么误解吗?”
“什么误解?”
“觉得你这个人面善和蔼易相处好说话?她……”说到这里,谢敬愣了愣,说:“可能在她眼里你这个人真的人好面善易相处。你是怎么想的呢?my friend?”
“赵叔说她人单纯有趣又活泼,蒋柏说她上进努力自强不息,你觉得呢?”
“我又不跟她处朋友,我要了解她人品干什么?你不讨厌不就行了。”
……
“常雨霏让我参加学校礼仪队!”晏安冲着电话那头委屈吧啦地说:“我人矮又驼背实在不适合。”
“你自己跟她说。”
“我不敢。我怕她打我。”
“你跟我说了做什么?”
“就是说说而已。”
话没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晏安想,行吧,能接电话还能听她废话就算不错了,能有这种待遇她就该去庙里烧高香拜佛了。但人始终是贪婪的,进了一步就又想在往前走走,看看什么时候能触及到底线。
她又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几乎在快要自动挂断的最后一刻才接起。
“物理月考的最后一道大题我没做出来,至今也没弄懂,你……”
听筒里真的能听出明显忍耐的声音,电话那头问:“你想怎么样?”
第七十一章、妖怪出笼
董馨和俞顺康离家很长时间后终于带着脚上绑了石膏的俞岩回来了。
三个人灰头土脸地从外面进来,过堂风一吹,晏安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消毒水味。看来这段时间确实跑了不少医院。
俞珂郑重地问:“怎么样?”
董馨强打笑意,说:“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俞珂激烈地一声就吼了出来,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确实!俞岩后半生是否是个残废跟她息息相关。远的不说,如果俞岩以后没法正常走路活动,那俞珂在学校就会成为笑柄,以后别人提起她就会说,是那个瘸子的妹妹。
尽管学校里的同学大多没有她想象中的恶劣,但俞珂还是接受不了。
俞岩晃眼看到俞珂眼里的泪,心里没觉得有半分的暖意,反倒是一股冷火直冲太阳穴。他把拐杖一扔,指着俞珂的鼻子怒骂:“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听到这话的俞珂把她心底全部的纠结委屈拧在了一起,变换为无法抑制的怒火和戾气。
“你死了倒是好了,省得以后拖累我!”
这话跟长了毒刺似得,密密麻麻缠在了董馨心尖上。她着急忙慌地来捂她的嘴,怒喝:“别胡说!”
董馨的劝阻没有给到俞岩半分的安慰。他拖着一条残破的腿朝她们走近,这靠近的每一步中都透露着一种无法言语的心酸和破落。
想必是个人都不能接受自己在十来岁的花样年纪就被打上一个残废的标签。
所以俞岩只能发火。冲着董馨发,说她眼瞎找了俞顺康这样一个只会败家的臭农民。冲着俞顺康发,说他心比天高命比纸博一个臭农民做什么富贵皇权梦!冲着俞珂发,说她生下来就是个祸害,长得丑还作怪,就该掐死在襁褓里。也冲着晏安发,直截了当问什么时候把她送去**。
董馨俞顺康像是完全习惯了这些怒骂羞辱。听着俞岩一口一个臭农民,俞顺康当真一句话都没往外吐。可俞珂不同,虽然和俞岩就血缘关系而言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但现在在她眼里,这位孪生哥哥和街边乞讨要饭的花子也没什么两样。
她抱着董馨哇哇大哭,任性地说要把俞岩卖去黑煤窑。话里话外一个意思,死了最好!
晏安眼鼻观心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想了想自己账户里的存款和参与投资的艺术酒廊,心里痛快地几乎要飞上彩虹追逐夕阳。
两兄妹吵了好长时间,直把董馨吵得冲去厨房拿了菜刀架在脖子上,扬言要全家一起去见阎王。
晏安心惊胆战,悄悄挪到了靠近门的地方,打算一会儿情况不对就脚底打滑开溜。好在,俞顺康还算清醒,把菜刀从董馨脖子上抢了下来,说:”日子总是要过的。”
俞珂还是一副天塌了的模样,问:“妈,以后要怎么办?”
“学校那边……”
董馨刚把嘴艰难地张开,就听俞珂说:“你让他转学吧,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别让他在附中丢人现眼。”
这话一出,俞岩顶天立地的一巴掌就掼了下来,俞珂在鼻血横飞中听到他讲:“我哪里都不去!”
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再响亮些!
晏安在背后默默鼓掌,心里祈祷着他们兄妹两最好赶紧厮打在一起互相把对方的眼睛抠瞎!
董馨头痛地捂住脑袋,说:“我会想办法的。过两天小岩还是去读书,别人问起你的脚,你就说被车撞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晏安意犹未尽地回了屋,在思索如何把俞岩残废的事情昭告给天下中安心入睡。
第二天一起床,俞珂的半边脸肿得像是猪头。晏安只能自己去上学,顺便给她请假。
阴霾的天空飘了点点小雨,风一刮,落在脸上就有丝丝清凉的感觉。晏安站在公交站台,刚把飘着轻快音乐的耳机塞进耳朵,就感觉肩膀被人给拍了拍。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高个壮汉站在她身后,喊她的名字。
平时在路上撞见这种黑社会打手哥她都要跑着绕道走。现在这种人就站在她身后,亲切地喊着她的名字,让晏安有了种白日撞鬼的阴森恐惧感。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董馨俞顺康欠得高利贷债主找上门了。她转身想跑,被人轻松地捏住后衣领并严肃警告:“安分一点,我家少爷找你说话!说完就让你走。”
晏安像只鸡崽子一样被人提仔手里,走路都得略微垫着些脚尖。太早了,路上都没有什么行人。
她哼唧出声:“你家少爷是谁啊?”
又是通体漆黑的高档轿车,门一开,晏安就见里头坐了个皮肤苍白的混血帅哥。
并不认识。
晏安费力转身跟身后大哥说:“找错人了吧?我们不认识。”
“没找错,你是晏安,不是吗?”
高个帅哥转过头来,说话挺礼貌温柔,但碧绿色的眼珠子里就是淌着杀气。
听说有灵气的猫能知道你什么时候死,所以盯着你,好在你死时的第一时间裹食你的肉。
现在这位帅哥看她的样子就让晏安想到这个。
她被身后人一把推进车里,车门落下锁,只有细雨从微开的窗户中飘进来。
事已至此,晏安只有把被拧做一团的衣领整理好,故作镇静地开口:“不知道找我什么事?”
旁边帅哥笑起来,殷红的唇瓣下露出两边尖锐的虎牙。
晏安发誓,她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人的牙齿能尖成这样。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际,阴沉浓郁,非常像电影里怪物出笼肆孽人间前的场景。
“先自我介绍。”帅哥把营养不良过度苍白的手伸了过来,说:“我是你同学常雨霏的……表哥?不知道你是否听过我的名字,我叫唐池。”
晏安的注意力都被他几乎透明的皮肤和下头泛蓝的青筋所吸引。对方的话语传递过来,首先蹿进她脑袋里的就是,她和常雨霏算哪门子的同学?她的表哥又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会儿找她做什么?
等等!这人说他叫什么?
唐池?
第七十二章、下雨天
晏安一个剧烈地扭头,马尾发端甩在自己眼睑上,生疼。
“看来是认识我的,那倒也省事了。”
晏安试着开口想要解释:“我和常雨霏并不是你所说的同学关系,我们只是……”
“姚雪津……”对方开口打断她的话,语气轻扬,问:“认识吗?”
对于对方此次找她的目的,晏安觉得自己大致了解了,所以她也没再装傻,直接干净利落地承认。
“认识。”
“姚小姐现在是我名义上的女友,不过……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现在跟我交往的人,应该是晏小姐才对。”
晏安脸颊嘴部一片僵硬,干涩的话脱口而出:“不理解你的意思。”
“不理解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来看看,差点要跟我订婚的人,是谁!”
晏安脸上挂上了客气疏离的笑,心里暗骂常雨霏做事不干不净。算计她也就罢了,连事后的收尾都处理不好!现在还得她自己来善后,她找谁说理去!
“不知道你怎么得罪了我那个表妹,居然要让她这样算计你?”
“我和你的表妹,也就是常雨霏同学,只是普通的认识关系。所以我一直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暂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先试着能不能糊弄过去。
这位叫唐池的突然笑了出来,眼睛盯在她脸上,肆意地打量。
“我那个表妹的性子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她想要的都会得到,第一次不行,马上就会有第二次。就是不知道晏小姐在下次的时候会不会还那么走运。”
警告!这是明明白白的警告!
晏安强按住心里涌起的烦躁,问他:“你想怎么样?”
“我这个人呢,最讨厌别人把我当傻子看。故作聪明的蠢货就该为此付出代价才对,是吗?”
雨势渐大,晏安撑着透明的雨伞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她脚下避着积水的地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唐池刚才跟她说得话。
“我们家的情况你可能也知道一些,实话实说,唐家的其他蠢货都不成气候,不管我和谁在一起都不会影响我恒隆继承人的地位。但我不喜欢蠢货,尤其不喜欢故作聪明的和实打实的蠢货。”
“我帮不了你。”晏安在当时是这么跟他说得。
“不,你帮得了。你好好想想,你帮得了。”
晏安也讨厌故作聪明的常雨霏和实打实的蠢货姚雪津,可她有什么理由要和这位恒隆继承人裹挟在一起?就因为她要忌惮常雨霏下一次的算计吗?可她现在死黏着晁朕,只要她不作死,常雨霏大概率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穿过篮球场,教学楼就在眼前。这样的雨势下,公告栏前面居然还围了一些人。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晏安也凑了过去。
前头全是个高的男孩子,晏安垫着脚尖也只能看到他们的肩膀。她轻轻拍了拍前头人,问:“同学,怎么了?”
“不就是11班那个……”男孩子回头,到了嘴边的话在看到她后戛然而止,面上露出了尴尬且心虚的神色。
“没什么。”
晏安意识到不对劲,冷下了脸,说:“那你让一下。”
前头让开了一个位置,晏安刚要往里挤,书包被人从身后扯住。
蹭了满头满脸雨水的祝拉着她,眼睛被雨水淋得都有点睁不开。他说:“要上课了,去教室吧。”
“你怎么……”晏安刚把伞递过去,祝就握住她一边的肩膀把她往人群外拖。力气不小,晏安都没挣脱开。
“你干嘛!”晏安被他强硬地拖着往教学楼走,费力地从书包侧边掏出纸巾给他。
他们直走到屋檐下雨淋不到的地方祝才松开她。晏安看着前头仍然围在一起的人群,问他:“他们在看什么?”
“没什么!都是无聊的人。”
“可怜可怜真可怜!”楼梯上下来几个人,晏安一眼就看到站在最前头的姚雪津。她一改平日龟缩在常雨霏身边的丫头样,这会儿脸上全是小人得势的张扬。
“以前也知道你可怜,只是没想到能可怜成这样。原来你妈是让车给撞死的啊,手都被扯掉了一半不知道火化的时候能不能装上。”
先前被雨水浸湿的鞋底传出一阵阵寒气。晏安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瞬间被冰雪覆盖,她听见自己问:“你说什么?”
“没去看公告栏吗?”姚雪津笑。
“你最好闭嘴!”祝说话的当下已经扯住了晏安,可还是让她大力挣脱开。还没来得及合上的雨伞落在了地上,她没跑出几步,身上的衣服就被淋湿一大半。
晏安粗鲁地推开所有挡在她前面的人,别人的含在嘴里的恼怒终也因为看见是她而咽了下去。晏安用袖子抹掉公告栏玻璃上的雾气,一眼看见了里头贴着的照片。
盖了白布面目乌青苍白的半身像。
她母亲。
她母亲死了之后警方那边留存的照片,旁边还附有医院的鉴定报告,详细叙述了她母亲的死亡原因。
右胳膊折断,肋骨断裂插入肺脏……
玻璃窗被铜锁锁住,晏安费了些力气也没把公告栏打开。
“我通知老师了,他们马上拿钥匙过来。”祝在她身后说。
晏安似乎没听见,回头四处看了看,在旁人讳莫旁观的眼神中再次冲进雨中捡起了地上堆着的石块。
在旁人惊呼劝阻警告等乱七八糟的声音中,她用外套裹住石块狠狠砸在了玻璃上。头顶天空惊雷炸响,玻璃上出来裂痕,呈蜘蛛网形状密密麻麻散开。再一用力,上面就出现了一个洞。
晏安把手伸进去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撕扯干净。祝在身后大声叫她,让她小心玻璃。
晏安缩手,洞旁尖锐的玻璃刃就刮在裸露的手臂上。只疼了一下,就有鲜血哗哗往外流,滴在地上,汇入奔流的水势一起流进下水口里。
手肘被死死掐住,一件干净的衣服盖住了伤口。祝一边让她不要动,一边拨打了救护电话。晏安静静站着,看着手臂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
围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谁给她头上遮了伞,可晏安还是觉得自己站在雨中,浑身冰凉刺骨。
老师来了,紧张地疏散了同学,把她送上了救护车。上车前,上课铃响,晏安越过人群,远远看到了屋檐下干干净净的姚雪津和常雨霏。
第七十三章、溺毙
消毒缝针这一系列事情做下来晏安都没有多少感觉。随行过来的老师给她买了干净衣服,让她赶紧把这一身的湿冷狼藉换下来。
晏安站在原地,不动。随行老师喊来了护士,护士刚碰到她的手就被她大力甩开。
“别碰我!”
很难想象这样单薄的身体里能发出这种怪物般的声音,老师挥手让护士走开。
晏安瑟缩在角落,有血迹从纱布里透出来,没人再敢靠近她。
“你去把衣服换下来,不然要感冒的。”祝在她耳边小声说:“不冷吗?”
晏安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一字不说,祝怀疑她是否听到了他说话。
祝抱紧了自己胳膊,轻轻笑了几声,说:“那行吧,你不换我也不换,等会儿感冒了就翘课呗。”
祝握住了晏安抖个不停的手把她拉到了椅子上,说:“今天天气还挺不适合上课的?你打游戏吗?一会儿我带你去网吧,我教你玩我现在玩得那个游戏,饿了就让石榴给咱两买卤肉饭,有一家……”
晏安低头,自己和祝脚下的地板上已经积了小小一滩水,不断还有水滴从裤脚掉落。
“祝。”她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祝抓紧了捏了捏她的手,问:“怎么了。”
“我真冷啊。”晏安嗡嗡地开口,祝需要凑得很近才能听见一两个字。
“冷?没事,我也冷,都冷。”
“我太冷了,冷得像要死了。”晏安浑身抖个不停,声音像是混在双色球里,要经过剧烈的抖动才能掉出那么一两个字。
“我死了。”她说:“我被淹死了。我太冷了,我死了。”
“没事。”祝还是那句话:“我也冷,估计也死了。”
随行老师看了一会儿,见情况毫无任何改变,苦恼地准备再给晏安监护人打电话催促。一转身,却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
“老师。”谢敬还能礼貌地打声招呼,走在他前面的人却是一眼都没有看见他。
“现在不是上课吗?你们来这……”他开口。
“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吗?晏安呢?”谢敬问。
老师叹了口气往屋里指了指,说:“你们要认识她就劝劝吧,这样拖着也不行。”
“别哭了。”
脸上的水渍被温暖的手给抹去,晏安垂眼,就见自己面前蹲着个人。
“我没哭。”晏安伸手接住了从头发上滴下的水,说:“是下雨了,你看,下雨了。”
晁朕把遮住她眼睛的湿发抹开,意外地看到了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晏安。”他开口,问:“你不冷吗?”
“冷啊。”晏安木讷地开口:“人死了当然冷,我淹死了,当然冷。”
谢敬别过了眼,问:“怎么回事这是?”
“她妈妈……的照片被人贴在……”
“这我知道。”谢敬开口打断,“我是问她现在怎么这样了?”
老师为难地摇头,说:“人受了刺激,精神都恍惚了。之前缝针一点声音没出,也没见她哭。一看就是傻了,一直念念叨叨说自己淹死了。”
“安安!”
董馨踩着高跟鞋着急地哒哒哒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同样步履匆忙的俞顺康。
“老师!晏安闯什么祸了?我们……”
晃眼看到谢敬和晁朕,董馨到了喉咙的一口气差点被呛出来,她急忙换了语气,说:“出什么事了,突然打电话来,吓死我们了!”
“二位住得很远吗?”老师问道。自第一个电话打过去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董馨捂住了眼睛,呜咽出声:“我们都上着班,请假……都怪我们!”
“晏安!”俞顺康走过去,看见她浑身湿透和个男生靠得很近坐在一起,眉头一皱声音就冷了下来。
“你像什么样子?赶紧去把衣服……”
晏安抬起头,看见了他。眼珠子转了转,喊了声:“爸?”
“现在知道叫爸了?还没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你给学校添了什么麻烦?你……”
“你把我妈还给我。”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俞顺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震惊出声:“你说什么?”
下一秒,一个身影就扑了过来。衣领被大力抓住,俞顺康不得已地弯下身和晏安红透了的眼睛对视。
“你把我妈还给我!把我妈还给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俞顺康赶紧来扒她的手,但晏安下了死力气,他只能感觉自己脖颈被勒得很紧,几乎要喘不上气。
“安安!你在说什么啊?你是不是病了?”董馨赶紧凑过来,一边费力来拉开晏安,一边小心打量旁边晁朕和谢敬看他们的神色。
真丢脸!
还好珂珂没跟着一起来。
“我杀了你!”叫嚣着这样的话,晏安够头咬向了俞顺康的手臂。
牙齿尖锐地刺破皮肤戳到了肉里。俞顺康吃疼大叫了一声,一把推开了晏安。
“你清醒一点。”
倒地的过程中被人抱住。晏安歪了歪头,鼻腔里就有滚烫的东西流出,刚才俞顺康的手肘撞到了她。
下巴被捏住头被迫高仰起来,她看见晁朕的眼镜镜片起了一点点雾,镜片下的眼神陌生地让她感到害怕。
“怎么这样。”老师急匆匆过来,劝:“她精神有点恍惚,多劝劝就好了。”
“您不知道……”董馨小声开口,“之前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孩子……唉!”
感觉鼻血被止住之后,晏安拿走了脸上的冰袋。她冲着随行老师伸出手,说:“把衣服给我吧。”
她和祝站在男女厕所的两边,祝问她:“你活了吗?”
“活了。”
把门上了锁,晏安在镜子前把湿透了的衣服脱下。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皙白的皮肤,因为裹了很长时间湿冷衣服的缘故,上面有着一层暗青。
很像她母亲那张照片里的样子。
她在面池里放了满满一缸的水,然后把脑袋沉了进去。
窒息的感觉。
这才是窒息的感觉。她母亲的验尸报告说,因为肋骨折断插进肺里,所以她死前有过一段时间的窒息。
她错了,上天给她第二次机会,不是让她像现在这样的。
是她忘了,她该死。
“晏安!”
门被敲响。晏安在脑袋缺氧前的最后一刻把头抬了起来。
“你没事吧?”
她抹干了脸上的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往上勾了勾。
“没事。”
第七十四章、盘尼西林
“晁同学!”董馨面露试探,小心翼翼地靠近,问:“你怎么在这?是你小姨让你来的吗?”
晁朕目视前方,视线一寸未偏,好似完全没听到董馨说话。
正上下尴尬之际就听谢敬说:“他陪我来复查,只是凑巧。”
董馨勉强地笑出来,说:“那还真是凑巧。”
“老师,我能请假几天吗?”收拾妥当的晏安出现,整个人温和端正,半点看不出刚才的荒唐。
“可以……阿。”
“爸,妈,咱回家吧。”
“是……是吗?”董馨眼神往旁边瞟了瞟,说:“不需要留在医院观察几天吗?”
“只是不小心划伤,不是大问题。”
“外面还在下雨,送你们回去?”谢敬主动开口。
董馨正笑着想要答应,就听晏安说:“我爸开车来了,不麻烦了。”
“你爸还要赶回公司上班,如果不麻烦的话,就拜托你同学了。”
晏安在门口和祝道别。
“我没事,倒是你,回去赶紧吃点预防感冒的药。我过几天就来上学,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你真没事?”祝不确定。
“世上除了生死之外无大事,你放心。”
董馨站在一边,隔得距离有点远,那边两人说什么她完全听不到。她只能和旁边的人搭话。
“那个男孩子是谁啊?好像和我们家安安很熟的样子。”
“她同桌。”
“同桌吗?”董馨笑,说:“平时也没听她提过。不过我们家一向很开放的,如果那个男孩子对她……”
“您放一百个心,那个男孩子忙着呢,没空跟您女儿谈恋爱。”谢敬急忙开口打断,说:“您女儿性子好,关系好的男孩子也有,平时玩得最好的那个今天还没来呢。”
晏安上车,晁朕坐在她的左手边,董馨坐在她的右手边,让她感觉空气一下子就逼仄了。她把眼睛给合上,听着董馨装模作样地和晁朕套近乎,不过晁朕没搭理她,只有谢敬配合着糊弄了几句。
“不会耽误你们上课吗?”
“我来复查本来就请了半天假。”
“不知道是谁做出这么恶劣的事,你们可得跟学校说说好好调查,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董馨愤怒地开口,说:“我们安安本来就……”
晏安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身子跟着颤了颤。她觉得有些发冷,刚想把身子往蜷缩起来就感觉手指被拉住。
和她体温相近但更有力的手拉住了她,起先只是几根手指,在她没挣扎开后,整个手掌被握住,最后在她宽大的袖子里变成了十指交握的形状。
熟悉的感觉。
她把头往旁边微微偏了偏,感觉到熟悉的香水味道蹿进鼻孔直至脑颅。
眼睛沉得完全睁不开,所以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谢敬把她们送到楼下,董馨邀他们上去坐被拒绝。晏安道谢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听着董馨在后面说她没礼貌。推开家门,在俞珂俞岩四只诡异打量的眼神中回了屋,被子撩开往里头一钻就再次睡了过去。
不知道医生给她吃了多少消炎药,搞得她现在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
“我是该恭喜你,还是替你难过?”回去的路上,谢敬终于没忍住开口。
“闭嘴就可以。”
“真难得能看见你失态的样子,不容易,清心寡欲活了十多年终于遇上看顺眼的女孩子了。你家里人和我终于不用再担心你的性向问题。”
“那你难过什么。”
“心疼你情敌够多。一个彭天天还不够,现在还多了个祝。彭天天你倒是可以少费点心,祝要怎么办啊?晏安要是也喜欢打游戏可怎么办啊?”
“她不喜欢打游戏。”
“不好说哦,要有个国服第一的帅哥大神……”见晁朕看过来,谢敬急忙改了口,问:“晏安有什么不同,和学校里那些女生?为什么是她?“
“你知道明天大乐透的中奖号码吗?”晁朕问。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呵!”一声浓郁的叹息幽幽传过来。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一觉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难得没有人来打扰她。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一看时间,九点来钟。
手机里有几条信息,来自同学,班主任和祝。
祝问她丢在学校的书包怎么办。
“你帮我看着,别丢了就成。”
可能是听到她这里有了动静,俞珂一把推开了门,跟她说:“你知不知道这事是谁做得?”
晏安翻着手机回复信息,淡淡开口:“不知道。”
俞珂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她:“你怎么那么傻?想什么呢?肯定是常雨霏啊。”
“为什么?”
“你妈那些资料那是个人就能接触到的吗?你想想,咱学校里和你有仇又能拿到这些东西的都有谁?”
“所以呢?”
“你不想报复回去吗?吃了这么大的亏,你能忍?”
“没什么不能忍的。”
俞珂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床上,说:“就算你能忍,你不想想你妈?她老人家都入土为安了还要被人给这么侮辱,你作为亲女儿就这么算了?”
晏安扯了扯嘴角,问她:“你有什么好主意?”
俞珂凑到她耳朵,一张嘴就有一股韭菜味,实在想要听听看她打着什么算盘,晏安生生忍了。
“我哥现在不残废了吗?我们总得给他找个出路是吧。”
“所以。”
“所以得给他的后半生找个依靠。”
晏安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但还是震惊地笑了出来。
“找个什么依靠?”
“让他入赘常家,让他和常雨霏后半生作伴。”俞珂搂住晏安想要躲开的身子,急切地开口:“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来,我哥后半生就不需要我们两操心,或许以常家的背景,我们还能跟着沾光。二来,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以后都要跟个残疾人在一起,想想不就很爽?”
“这事你妈知道吗?”晏安问。
“她只说让我哥找个有钱的老婆养着他,没说是谁。不过既然要找不如就找常雨霏,谁还能有她家有钱!”
第七十五章、冤债有主
“你想要我做什么?”
俞珂的主意让晏安恶心得够呛,但她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了,她实在想知道她在这场惊天大戏中需要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等我们把时间地点确定好,你就把常雨霏约出来,到时候给她喝点加了东西的饮料,之后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
异想天开,把她当傻子耍。
“为什么你们觉得事情一定会按照你们的想法发展?万一她报警呢?你们就得去坐牢。”
开玩笑。如果真按她说得做了,要出了事,犯法坐牢的人就是她晏安,和他们一家人都无关。
“你傻啊,到时候把照片视频什么的拍一拍,常雨霏她们家不要脸了敢出去张扬?”
“是不敢出去张扬,但可能会找人做了你哥。”
俞珂愣了愣,像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或者说根本没在乎过俞岩的性命。或许,比起她口中所说的给俞岩下半辈子找个依靠,她更多的还是想要让常雨霏为之前作弄她的事情付出代价。
真是,又蠢又坏。
“我现在脑袋晕得厉害,再说吧。”
轰走了俞珂晏安才得以躺下来仔细想一想。就把她母亲车祸照片粘贴在公告栏这事,晏安不觉得是出自常雨霏的手笔。
以她两辈子对常雨霏这个人的了解,她这人阴险归阴险,但毕竟有宗教信仰,不大可能去碰这种明摆着损阴德的事。所以很大程度上,这次的事是姚雪津狐假虎威接着常雨霏的名义干得。这次敢这样放肆,大概也是因为唐池的事情在前,姚雪津觉得常家对她有诸多亏欠,再加上现在名义上是恒隆继承人之一的唐池女友,觉得自己可以飘起来了。
或许常雨霏还跟她说过,原本准备算计的人是她晏安,姚雪津只是做了替死鬼。
新仇旧恨加上之前的屈辱,姚雪津能搞出这么歹毒的花样也寻常。就姚雪津今天跟她说得那些话晏安也大致能猜出来,她就是想把她最难堪最隐秘的一面撕开给所有人看。
想要知道这事是谁做得也容易,给唐池打个电话,他肯定很乐意帮她伸张正义。
“你母亲的资料最近只被一个用户访问过,记录里只有这么一条信息。”唐池说:“真的蠢!想到就恶心,常家居然给我塞了个这么蠢的女人。她家那亲戚也是真没有脑子,居然敢明目张胆拿自己的账户去访问资料,一点都没想着避讳,蠢得无药可救!”
“确定是姚雪津吗?”晏安问。
“其他人还能有谁这么蠢?”
那就好办了。
冤有头债有主,谁和她有冤有仇她就找谁呗。
首先,姚雪津既然想把这事告诉所有人,那她就帮她再张扬张扬。晏安把附中当天发生的事和她母亲车祸的相关资料寄给了一家法制报刊。第二天,这事的相关内容就登上了头版头条。
韩金荣打电话过来,把姚雪津和她家那混账亲戚骂得狗血淋头。他弟弟在即将保释的当下闹出这样的事,韩金荣剁了姚雪津的心情都有。
“养出个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还有脸活着呢?趁早给我哪凉快哪呆着去!”
韩金荣做了什么晏安不得而知,她只是听说姚雪津成为了学校当之不愧的话题人物,大家仿佛一夜之间就都知道了姚雪津对11班的孤儿转学生做了什么。
把人家已经去世的母亲车祸照片和尸检报告粘贴在学校公告栏,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心中都自有评说。
“姚雪津被骂得可凶了,她整容前的照片也被粘在了公告栏,大家都看到了。”
“是吗?”晏安无聊地翻了翻书,说:“她就算被全校孤立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她依然能安逸地在附中读书毕业考大学。”
“你可别被表象欺骗了。”俞珂紧张地跟她说:“姚雪津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背后的主使人肯定是常雨霏,你千万不要恨错了人。”
董馨来找她说话,说起了俞珂之前提起的事。
“我实在头疼,你哥哥总不能一直不去上学吧。我们家要是和常家做了姻亲,以后你和珂珂读书工作嫁人也会容易很多。”
晏安默默点着头,一副全然听进去的样子。
“要是他们两个以后相处出来感情,你也算做了一桩好事成全了一对神仙眷侣,我和你爸爸会一直记得你的好。”
“为什么是我?”晏安问她:“为什么不是俞珂去把常雨霏约出来?”
董馨眼里一道寒光闪过,但还是放软语气,说:“珂珂和她根本说不上话。”
“是吗?”
董馨耐着性子跟她说:“这周六晚上,你能把常雨霏约出来吗?约来紫兰酒店1003号房。”
真舍得下血本啊,紫兰酒店都订上了。
“我可以试试。”
董馨喜出望外地走了。
晏安舒服地躺在床上,享受着董馨端过来的功夫汤,心里想,你方唱罢我登场,好戏就要开场了。
彭天天捧着一大束红色玫瑰走进教室,甜美的味道吸引了全班女生的注意。大家都凑过来取笑他,说小书呆也谈恋爱了,居然有人肯这么下血本给他买这么大一束红玫瑰。
“不是……”彭天天急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半天才在缝隙里把自己的话给挤出来。
“不是我的,是给晏安的,她不是最近请假,我就去帮她拿一下。”
这话一出,不感兴趣的人顿时作鸟兽散,感兴趣地立马蹭了过来。
“给晏安的?”谢敬翻着看了看,问:“谁给晏安的?”
彭天天把玫瑰藏在桌子底下,诚恳道:“不知道。”
“没有明信片或者其他什么?”
“有封信。”彭天天拍拍自己的口袋,说:“回头我一起给她。”
体育课,谢敬找到在树荫下看书的晁朕,问他:“我见彭天天把外套脱在了教室,需要我去……”
“不用了。”晁朕打断,“有人去看了。”
谢敬回头,正好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急匆匆走近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