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分
四月,杨柳依依,京城中仍弥漫着一丝寒冷的气息。
姜子墨手执竹简,临窗而坐,一双翦水秋瞳却怔怔看向那随风而舞的柳枝上。
素来贴身服饰姜子墨的令玉悄然而至,将姜子墨手中的竹简取走。
“小姐这是怎么了,近来总是这般呆呆的,莫不是心中藏了事,又不愿与婢子说呢?若是小姐不想说,那便出去散散可好?”
姜子墨怔了半晌,才起身道:“你便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说话间,令玉已然取了罩衣来。
出了府,街市上热闹非凡,来往行人熙熙攘攘。
经过一家玉器商铺之时,姜子墨停下了脚步,步入商铺之时,很快就有人出来招待,态度殷勤得很。
柜面儿上摆放着许多精致的玉器饰品,姜子墨忽然眼前一亮,素手纤纤拿起一支雕工精湛的发簪,簪头上一朵玉簪花栩栩如生。
店家微怔,道:“这位姑娘还请见谅,这枚簪子是一位客人订下的……”
“你这老儿怎这般无礼!你可知在你面前的是谁家小姐,不过区区一枚簪子,竟也如此拿大!便是旁人订下的又如何!”
姜子墨将手中的簪子放回,只道:“何苦为难店家,不过是一枚簪子罢了,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回去吧。”
二人回身之时,瞧见一人身姿挺拔,正立于门内,只是逆着光,有些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彼此错开目光。
日渐西沉,闺阁中已然点起了羊脂更蜡,姜子墨依旧手执竹简,看似正在看着手中的竹简,可心思全不在竹简上,似乎近来总是这般。
“你近来是怎么了,总是显得懒懒的,原本你就心思重些,如今瞧着竟是清减了许多,莫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埋在心里?不若与兄长说一说,许能解开你的心结。”
姜子墨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近来总有些心绪不宁,好似会有什么事发生一般,或许只是我多心了。”
姜子砚淡淡一笑:“父母身体康健,府中一切安好,又会发生些什么呢,你总是这般心思太过,或许该让你去母亲身边服侍着,才能让你心平气和一些,莫要让自己太累了。”
姜子墨才起身不久,便听闻姜子砚邀她清苑一聚,姜子墨略略诧异了一会儿,兄长除了身边服侍之人,从来甚少让人靠近清苑半步,今日是怎么了,竟让令华来邀自己过去。
这时的清苑竟是一扫往日的清净,姜子墨入内,见姜子砚与一男子相谈甚欢,只是这男子似乎总有些莫名的熟悉。
“令妹尚未出阁,便已声名在外,世家子弟多向往之,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被陌生男子这般品评一番,姜子墨的脸色微微一变,一礼之后,便在姜子砚身后跪坐下来。
这时一只精致的锦盒出现在姜子墨的面前,姜子砚看了身后的妹妹一眼,伸手拿过,打开一瞧,是一枚玉簪花簪子,雕工细腻玉质温润,倒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这簪子倒是不错,在你及笈之礼上便可用上,这份礼来的正是时候。”
姜子墨瞧着玉簪子一会儿,恍惚间明白了来人是谁,略略笑过:“君子不夺人所好,子墨虽是女子,却亦愿做君子。兄长,若无他事,小妹便先行告退了。”
姜子砚忽然笑道:“你这妮子,如今怎成了这般迂腐模样,仲安不过三五年未曾过府,你便不识得他了?”
只见姜子砚这般局促,姜子墨面上一红,嗔了一句,才出了清苑。
两日后,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崩逝,无论宗室百姓,皆要举哀。
接连几日,姜子墨竟清减了几分。
“怎就总是这般愁眉不展的,宫中先帝崩逝,虽也要为此服丧,自是不必如此哀愁不已,近来你一直都这般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及笈礼也近了,可莫要一直这般。”
姜子墨歪着脑袋,看着姜子砚,忽然噗嗤一笑,只是仍旧带着几分哀戚,道:“兄长这话怎就听着这般奇怪,小妹尚未及笈,且婚事自有父母操持,说来怎就像是小妹急着想出嫁似的。”
话音才落,姜子墨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忽然悠悠地低吟了一句:“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此话一出,让姜子砚猛地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淡淡的神色中透出一丝苦涩。
“已经两年了,一直杳无音信,若他能在你及笈之礼上出现,也是了了你的一桩难舍的心事,只是大约不可能了,以往他总有书信送来,很久不曾有他的讯息,他四处仙游,已不知他如今是真的仙游还是不愿别人再知晓他的踪迹。”
姜子墨略略颌首,心中自也是明白的:“许是我太执念了,他仙游在外或许才是最好的,若不是他,也许便没有今日的母亲与我了,我只是太挂念他了。”
姜子砚微微撇了撇嘴角:“你便是这般心思太过,总是为难了自己。”
静默了一会儿,姜子砚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道:“这枚簪子,仲安还是留了下来,他颇具才名,青年才俊之中少有的文采斐然。”姜子砚扫了姜子墨一眼,道:“那日他来,便是有意结两家姻缘。”
不过几日,宫中已然迎立了新帝。
姜子墨见令玉手执几枝白玉兰进来,略显得有些诧异:“这样好的玉兰倒是难得,可府中并未栽种玉兰,这几枝从何而来。”
令玉寻了一个绿釉长颈陶瓶,小心翼翼地玉兰放置其中,才回过头来回道:“这是宫里差人送出来的,寺人还吩咐过,送到府中小姐处,大小姐那儿已有人送过去了。”
姜子墨愣了一会儿,似是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良久之后才笑了笑:“宫中倒也有心,只是不知这样风雅之事,是谁的心思了。”
这一日午后,宫中颁下旨意,凡有寺人送去玉兰的闺秀千金,于三日后皆随父兄入宫宴饮。
三日时光,不过一晃而过。
姜子墨随父兄一同入了宫。
承光殿前,几位寺人落下了小撵,恭恭谨谨地立于一旁,一直尾随而来的那一位寺人几步到了齐国公身侧:“陛下在承光殿中宴请各位臣工与小姐,还请几位入殿吧。”
殿中,已有几人在场,只是极少有互相攀谈的,显得极为沉闷,当齐国公一行入殿之后,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几人身上。
一位寺人迎了齐国公一行落座,殷勤地侍奉酒水糕点。
齐国公案上的酒水似乎更多一些,姜子墨只是低头抿了抿茶汤,可依旧能够感受到许多或不善或嘲讽的目光,齐国公素来在府中都是饮酒作乐,从来都是名声在外,如今想来亦是为此才会这般吧。
应邀出席的官宦都已携家眷到了,互相见礼之后各自落座。
“陛下驾到!”
一声唱和响起,所有的人都已起身,朝着上座的方向跪拜下去,那一抹玄色的服色停在了阶上。
“众卿平身,坐吧。”
陛下坐下之后,众人才入席,偌大的承光殿安静得如同无人一般。
“众卿不必拘谨,朕此番邀宴,也为拉近与众卿之间的感情,况有女眷在座,若如此沉闷,又怎对得起这般锦绣光景。”
陛下举杯,在座之人皆附和,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只是陛下邀宴之意,却不在笼络人心之上,目光在在座女眷身上逡巡着,好似正在思量着什么一般。
第二章 突变
忽然,陛下似乎有些郁郁不乐,满腹惆怅无法可解。
此时周国公举杯道:“今日陛下邀宴,乃臣等之荣幸,不知是否臣等酒酣耳热,驾前失仪,令陛下心中不快?”
“爱卿多虑了,朕富有四海,又怎会因小事而不快,况朕邀宴群臣,本就为了与众同乐,若见众卿开怀,朕自是更为高兴,不过……”
此番陛下邀宴群臣与女眷,却未见携皇后殿下同来,周国公亦非愚钝之人:“陛下御极以来海内承平,承先帝伟业开后世盛世基业,真乃居功至伟,臣等在朝为臣,自当为陛下分忧。”
陛下此时双目放光,旋即又黯淡了下去,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若朕之朝臣介如姬爱卿这般懂得体恤天心,又何愁朝事不行、无法政通人和。”
“陛下后宫只皇后殿下一人,当选入家人子以充实后宫,为陛下绵延子嗣。”
“此言善,朕亦有此心,只是先帝崩逝未久,如今尚未归葬帝陵,朕又怎能流连后宫选纳嫔妃,岂不是不孝之极?”
周国公拱手立于殿上,正色道:“陛下选妃亦是极紧要之事,今可选纳家人子入宫,待得先帝归葬,再册立妃嫔也不迟。”
陛下含笑点了点头,想是采纳了周国公之言,在座之人皆面面相觑,今日邀宴也颇有深意,此时才真正明了。
宴罢,众人鱼贯而出,原本走在前头的周国公慢下了脚步,待得齐国公上前,才并肩而行。
“姜贤弟的这一双女儿如花似玉,真真是羡煞旁人。”
“兄如此说来,倒似是陛下看中愚弟这双不成器的女儿了一般,再者小女顽劣,若是入了宫,怕也是侍奉不好陛下的。”
周国公爽朗一笑,道:“贤弟何必自谦,旁的不说,弟之**素有贤名,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已是将满及笄之年,到时上门求亲的自不在少数,与其将女儿嫁于寻常人家,不若入宫侍奉圣驾,你我是何等出身,什么又是最紧要的,你我心中早已明了。”周国公一顿,继而言道,“愚兄很愿收贤侄女为义女,若有一日贤侄女嫁得贤婿,愚兄也好沾一沾光。”
齐国公面带微笑,道:“兄若有此雅意,愚弟自是乐见其成,只是愚弟仍需回府后与小女提及此事。”
看着齐国公已然走远的身影,周国公才收敛了笑容,神色黯淡了许多。
“父亲觉得姜老儿的女儿真有这样好吗?”
周国公没有回头:“好与不好不重要,他膝下一双女儿各有千秋,只是长女性子太冷,次女嘛,倒是当年战国贵族留下的这一众后人中难得的出众人物。”
张延登门之时,已然是入宫赴宴后的第三日。
正堂之中,齐国公与姜子砚正与张延说着话,齐国公脸上洋溢着笑容,此时的心情似乎极为不错。
“子墨这孩子,被老夫拘泥久了,倒显得十分木讷。”
“世伯此言便是极宠爱二小姐的,小可与姜兄相交多年,素来知晓二小姐颇为自矜知礼,况如二小姐这般饱读诗书之女子更为难得。”
齐国公笑着点了点头,道:“既然张公子有意,老夫也并不反对,只是如今国有新丧,实在不便论及婚事,如今也只能先行定下婚约,来日也好有所依据,不过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贤侄也自当先行禀明令尊才好。”
张延噙着一丝微笑,微微点了点头:“世伯言之有理,是小可突兀了,此事小可自当尽快禀明家父。”
齐国公似乎觉得有些累了,便由着子元扶着出了正堂。
哪知竟迎面碰上了周国公,齐国公正欲唤姜子砚与张延来见礼,却被周国公拦下。
庭院之中,周国公行得不快,似是在欣赏庭院中的景致,忽而言道:“齐国公府果真是比旁处要雅致许多,今日虽是冒然前来,却也觉得所来不虚,可见贤弟心中是有沟壑的。”
此二人于厅中落座,齐国公才略笑笑,只是显得有些尴尬:“庭中布置是前些年府中扩建之时,弟之**所定,弟以此为景,不过是不忍小女难过而已。”
“贤弟何必自谦,令媛才貌俱佳,将来若得良配……”周国公笑得意味不明,“愚兄方才倒是听得一句,富平侯府有意与贤弟结秦晋之好?”
齐国公虽有些诧异,却也不瞒他:“兄既然已知晓,愚弟自是不必隐瞒,仲安文采斐然,又是这样的人才,能有如此佳婿,也是愚弟之幸,对这门婚事,愚弟乐见其成。”
周国公笑得开怀,道:“富平侯当世名臣,有子如此,当真令人艳羡,只是贤弟却是高兴得太早了,富平侯之子自然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可富平侯却未必有意结这门亲事,据为兄所知,富平侯之子与贤侄相交多年,若真有意结秦晋之好,又怎会不是富平侯前来议亲?”
只见齐国公愣神半晌,周国公继而言道:“富平侯可一向自视甚高,贤弟可莫要耽误了贤侄女才好。”
“愚弟多谢兄提点,小女婚事自当详加思量。”
“贤弟是聪明人,自然晓得怎样的人才是贤侄女的良配,况,得上位者看重,也是一桩泼天的福气,万万不可辜负。”
是夜,姜子砚拿着一壶酒,在庭院之中对月自酌。
“兄长有这样好的兴致,怎不让小妹作陪?”
姜子砚淡笑:“不过是买醉罢了,又怎好拖累小妹遭父亲训斥?”
案上有一双陶杯,姜子墨自斟一杯,道:“若是兄长真是这般体恤小妹,那便应当寻小妹共饮,况,此处有杯一双,亦是天意。”
月过中天,两人慢斟慢饮,也已然微醺。
“仲安,仲安传了口信予我,他想再与你见面,只是见与不见却在于你。”
晨光熹微,姜子墨见着了手执花枝的张延,那一瞬间,姜子墨仿佛是见着了那两年未曾见过的男子。
“病已哥哥……”
张延一怔,旋即又抬手轻轻刮过姜子墨的鼻子,姜子墨回过神来,张延的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却让姜子墨觉得背脊发凉。
“这是怎了,竟也能将我认成旁人,莫不是背着我有了心上人?”
“那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他又何来我之今日。”
张延错愕地看向姜子墨,此时姜子墨神色淡漠疏离,可眸子中却透着一丝期盼。
“来日若是见着他,便该多谢他。”
不知怎的,这一句话中,已然沾染了些许酸味儿,只是姜子墨尚不知。
不过半旬之后,宫中寺人来府中传旨。
寺人见着齐国公,先是道了一声大喜:“小人奉宫中旨意,向二位小姐宣达旨意,请二位小姐一月后奉召入宫为家人子,待得日后得赐位号居于宫室,为后宫夫人。”
齐国公怔愣半晌,才接下诏旨:“有劳舍人,小女日后入宫,还有劳舍人多多照应。”
那寺人亦不含糊,道:“国公说的哪里话,能伺候两位小姐,那是小的极大的福分,况宫中也极为看重。”
从厅中退了出来,姜芸台与姜子墨面上皆是阴晴不定,两人并肩而行,却一时无话。
“入宫亦为好出路,小妹才德出众,得宫中圣人青眼,原也羡煞旁人,只如今已定下婚约,倒是进退两难了,婚姻大事需得父母之命,却也抗不了圣人旨意,便需细细考量了。”
姜子墨怔了一下,似乎这是姜子墨的记忆中,姜芸台第一次如此平和地与自己说话。
“缘分天定,若真是注定今生有缘无分,我也莫可奈何,但那一日只要未曾来临,我便愿意相信,这一生定能厮守。”
只是天意弄人,着实半点不由人,陛下登基才区区二十七日,竟被废黜。
第三章 入宫
转眼已是七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姜子墨的闺阁是齐国公府中最凉爽的地方,姜子砚闲来无事之时,便往水榭中去,兄妹二人互相逗趣,亦是乐在其中。
“小妹,你近来也少有出门去的时候,想来外头的消息你也知晓的不多,不如我讲些趣事与你听?”
姜子墨把玩着手中的一只陶杯,显然对姜子砚所说的话并无甚兴趣。
姜子砚皱起了眉头:“莫不是如今太过炎热,小妹中了暑气?不若请了医师来瞧一瞧,开一副方子好好料理一番才好。”
“兄长这般取笑,亦不过是为了让我听你说的趣闻罢了,你说来听听便是。”
姜子砚装模作样地清了嗓子,道:“最大的一桩趣闻便是,宫中已迎了一位皇孙入宫,虽是封了阳武侯,可想来便是要入继大统的,听说他是当年卫皇后之子戾太子的孙儿,想不到兜兜转转,这皇位依旧是回到了戾太子这一脉。”
姜子墨从不喜谈论朝事,奈何姜子砚对朝中之事从来颇为热衷,但凡发生些什么,姜子砚总能头头是道。
“兄长,府中的情形你亦是知晓,父亲从不涉朝政,似也不喜府中之人涉及朝事,你怎就这般热衷,就不怕若是父亲知晓,责罚于你吗?”
姜子砚一派毫无惧色的模样:“我就知晓,小妹最是心疼我,只是关心些也并无不妥,但凡不入朝堂,父亲又怎会真的责怪。”
只是这一番话,姜子砚虽是说得自然,可眸中却多了几分黯然和无奈。
几日后,这位被迎入宫中封为阳武侯的皇孙便继位九五至尊,霍氏一族也因霍光拥立之功更加烈火烹油繁花着锦。
新帝继位后,便举行了大朝,在京有品级的朝臣皆入朝觐见。
朝会直到午时才散去,新帝入后廷朝见上官太皇太后。
“陛下新登帝位,勤劳朝事令老身颇为欣慰,只是陛下身边只有家人子许氏侍奉,实在不妥,老身有意在高门贵户中遴选适龄女子入宫,择选一二相配之人,先行侍奉陛下身侧,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陛下呆愣半晌,心中并不愿意,奈何太皇太后面前,不能有丝毫表露:“太皇太后掌管后廷,此事自当由太皇太后做主,只是家人子许氏在儿年未长成的贫困之时,便陪伴在儿身边,又有一子刘,儿想立她为后。”
太皇太后略微诧异,旋即柔和一笑:“你与许氏的情分,倒真不是寻常之人可比,想要立她为后也不是不妥,但立后事关国事,万不能以个人心性左右之,待遴选出的适龄女子入宫之后,再议此事也不迟,不过立后之事也总要与朝臣商议,老身倒觉得介时先行册封位号更妥当些。”
五日之后,宫中再一次下达了旨意,姜家双姝亦在其中。
齐国公心知此番是再无法避过,却也不舍一双女儿皆入宫闱,忙递了奏疏入宫,只道儿女缘薄,望太皇太后体恤,此份奏疏上达后廷后,太皇太后便下了一份手诏,命人递于齐国公,道齐国公长女留侍齐国公。
不过两日光景,入宫为家人子的女子都已入宫居于掖庭之中。
“太皇太后,家人子们都已居于掖庭,是否择日请陆良人一道,选看后册以位份?”
太皇太后剥着葡萄,似乎对此并不在意:“选看?高门大户家的女孩子,都金贵得很,难免心高气傲些,总要经宫中的嬷嬷们好生教导一番,才好去侍奉陛下,不然岂不是坏了名声,又令陛下心中不快。”
越影半低着头,立于一侧,虽猜不透太皇太后心中所思,却也有所了悟,如今入宫的家人子中,有一位便是霍大将军之**,自小备受宠爱,虽是美人坯子,却是一位气性极大的。
“三日后,你前往掖庭传旨,予她们一月教习宫中规矩,宫中已许久未曾热闹过了,难得如今掖庭中住着许多人,你指个稳妥些的人,去教导她们宫中的礼仪,另,老身倒想着先册立几位家人子,你取了名册来看。”
第四日,越影与阳夫人一道至永巷,越影宣了太皇太后的旨意,掖庭中的家人子们个个都显得愁眉苦脸,似是都听闻过阳夫人的严苛。
“太皇太后另有一道旨意,霍成君与卞玉菁册为少使,姜子墨为保林,三位夫人即日迁居永巷,会有寺人来领三位前往各自的宫室,介时三位可选贴身侍女入宫侍奉,宫中亦会指派寺人与宫女随侍左右。”
旨意一出,引得家人子们面面相觑,更有人为此窃窃私语。
阳夫人一双眸子冷冷地看着家人子们:“太皇太后的旨意已下,尔等这般窃语,可是对太皇太后的旨意有不满之处?”
家人子们很快噤声,不敢再有私下说嘴。
霍成君颇为倨傲地扫了一眼周围众人,似乎对这样的旨意早已预料到了,只是对姜子墨与卞玉菁就有些不满和厌恶。
越影将太皇太后的旨意传达之后,瞥看了一眼一众家人子,便举步离开。
阳夫人并不似越影这般和颜悦色,眉目之间透露出令人发怵的阴寒,连笑容都是淡淡的,透着森冷。
“明日请各位家人子前往含德殿受教,卯时初刻便要到,可莫要误了时辰,老奴可不如越影姑姑那般好言语。”
一众家人子俯身一拜,口中称谢,才各自散去。
“我倒真不明白,她三人也只是出身略好些罢了,怎就能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真是白白让她们占了先机,真不知她们是怎样迷惑了太皇太后的!”
一旁的华若仪掩唇一笑:“陈姐姐可莫要肆意妄言,宫中不比自家府中,若有差池便是大祸,此地开阔,虽是四下无人,又怎知并无耳聪目明之人将姐姐的话说嘴出去,到底是姐姐在宫中的前程要紧些。”
上林苑的景色颇为怡人,用了膳之后,姜子墨只觉得心里烦闷,便出来散一散。
“她几人倒也真是好福气,本想着即便早些时候入住永巷已是令人艳羡,哪知竟这般早便册立了位号,倒显得旁人无足轻重了起来。”
姜子墨远远听着有人议论册立一事,虽无心窥听,奈何此时避让亦显得自己心虚,便只是立于树荫之下。
“陈姐姐真乃是赤子之心,心中总是藏不住话,只是她三人的出身便不同于旁人,早早册立倒并无不妥,最令人想不到的,乃是那许氏,虽说她膝下有陛下长子,可她的出身,可真真是让人难以启齿,竟也予了长使之位。”
只见那陈氏对此亦是嗤之以鼻:“正是这个理儿,她的父亲本是侍从,竟以盗窃入罪,为求活命而做了宦者丞,再来便是办事不力,被没入宫中成了暴室啬夫,若是我,一头碰死也好过这般如蝼蚁般活着,许氏虽是陛下自幼结发,如今留在宫中赐以位号便是大德。”
那话语之中,是对许氏满满的蔑视,似乎她能够入宫侍驾,便已是极大的福气了。
姜子墨微微退了一步,正欲转身离开之时,衣摆处竟被花枝勾住,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姜子墨心中无奈,便低下身子将被挂住的衣摆取下来。
“何人在此,竟如此大胆窥听他人私语!”
陈氏与另一人忙快行了几步,便见着刚从树枝上取下衣摆的姜子墨,只因着姜子墨背对着他二人,她二人一时间也未曾认出。
第四章 许长使
“宫中隔墙有耳也是寻常,只是未曾想到即便是窥听也是如此不避旁人,怎就此刻却是避而不见,难道因窥听而羞愧得无颜见人吗,抑或是貌若无盐,羞于见人?”
姜子墨微微蹙了眉,侧过头瞧着她二人,笑道:“家人子好一张利口,如此咄咄逼人,倒似真真存了歪心思一般,只是偌大的上林苑,由此偶遇亦只是巧了,又何来窥听一说,莫不是二位之言不能传于六耳?”
陈氏一张俏脸红了一红,本欲反驳,却因身旁之人的制止而忍了下来,目光转向了别处。
“姜夫人莫怪,妾与陈姐姐闲话家常,未曾料到会遇上旁人,因此言谈之时便言及些许私事,只因方才听着声响,担忧寻常宫人漏出口风,这才……”
姜子墨听罢,心中明了她话中之意,方才之言若是传与旁人知晓,便是自己传扬出去的。
忽然,一声脆响后,姜子墨的手中已多了一支树枝:“时候不早了,两位是否该回掖庭,阳夫人严苛,两位莫要受罚才好。”
陈氏轻声一声,转身欲离,却见身旁之人向姜子墨一礼,陈氏颇有些许不忿。
待得姜子墨走远了些,陈氏才道:“论她之出身倒真是极不错,可惜太皇太后却瞧不上她,只予她保林的名位,你又何必这般礼待她,来日受教期满,以你我的姿容才貌,难道还要仰她鼻息?”
姜子墨胸中隐着一股气,只觉得不顺得很,回到漪兰殿时,瞧着脸色也并不太好,小宫女正要上前伺候,却被苏钰拦下。
“姑姑,夫人她……”
“夫人许是受了些暑气,去御医署取些散暑热的药来。”
苏钰瞧见姜子墨立于廊下,娥眉微蹙,似是心中有事,刚欲靠近之时,姜子墨便已看向她。
“那位许长使,是何许人也?”
苏钰呆愣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半低着头,道:“许长使是陛下入宫继位前迎娶的妻室,且已育有一子。”
“年少结发,自当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小家碧玉也未必就不如大家闺秀。”
忽然,小宫人快步入内,道:“启禀夫人,许夫人在外请见!”
苏钰紧蹙娥眉,看着方才入内的宫女:“怎就这般毛躁,若是惊了夫人可如何是好?你自行去掖庭领罚,巳时初刻再回来侍奉午膳。”
那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应下,一脸惊恐地退了出去。
“这原也怪不得她,况你此时遣了她出去,岂不是下了许夫人的颜面,今日便饶了她,若还有再犯,再责罚她也不迟,若不然倒似是我骄矜了。”
苏钰似是未曾想到会是这般,便先让人请了许平君入内,才又唤回了那名宫女,令她暂且思过。
许平君在苏钰引领下,出现在姜子墨面前,这一次,姜子墨才第一次仔细地端看这位许长使。
“许夫人至此,妾未曾远迎,请许夫人海涵。”
此刻,许平君似是颇有些拘谨,一时间竟也未曾开口,愣神般看着仍拘着礼的姜子墨。
若非许平君身后的宫人轻咳了一声,许平君只怕还呆呆的。
“方才听小宫女说起,姜保林染了暑热,此刻怕是晕眩难耐,倒是我未曾料想到,这才贸贸然来此,只是不知姜保林此刻是否觉得好些了?”
姜子墨遣了人去备了果盘,这才言道:“说来亦是妾身子弱了些,暑热稍重些,便觉得身上不太自在,其实过些时候便会好些,并不需为此挂心。”
仿佛因着姜子墨的一番话,许平君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是无事便好,永巷中总是清冷了些,早先便只有我与儿,如今有了三位夫人,便也不觉得那样清冷,只是……”
许平君的神色很是惆怅,姜子墨却并不在意她如何作想,便只取了果盘中的果子,素指纤纤取杨梅,指尖上难免会染上些鲜红的汁液,许平君微微一颤,似乎是有些惊慌。
“姜保林似乎甚是喜食这红艳艳的梅子。”
姜子墨本欲再取过一枚杨梅,却闻许平君这般说,便不再取食杨梅,苏钰正要命人取来净手物事,姜子墨却以帕子擦拭了指尖。
“许夫人数次欲言又止,想来是心中有话不吐不快,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许平君似是触动了情肠,一双丹凤眼竟已有些红了:“想必姜保林也知晓,我虽与陛下是年少夫妻,我亦有一子,许是在旁人眼中,陛下对我情深意重,必然能以荣华富贵了此一生,只是奈何我出身卑微,遭人鄙夷不屑,宫中多艰,我自觉无法周全自身,若姜保林能相助一二……”
“许夫人何苦这般自轻自贱,陛下待夫人之心,夫人想来心中明了,况,妾身初入宫闱,人事不知,尚需许夫人指点一二。”
此时,一名小宫人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泪眼婆娑的,瞧着甚是凄楚。
许平君掩袖拭去眼角的泪,抬眸瞧见那宫人是侍奉自己的,脸微微一白:“怎这般失态,不知需通传之后,方可入内吗?此处是漪兰殿,不是昭阳殿可任由尔等胡来!”
“许夫人莫要生气,能调配夫人身边之人想来定是极为稳妥,想来此女入内,必是有极紧要之事,若非如此,她必不会罔顾宫规。”
许平君一愣,道:“叨扰姜保林许久,我,就不多打扰了。”
待得许平君离去,姜子墨才道:“若无规矩,便不成方圆,女史执掌一宫宫人规矩的教导,若你都这般轻视宫规,又何以震慑他人!”
苏钰正待回话,门扉却被叩响,姜子墨虽有些怒气,也还是硬生生压了下来,抬手让苏钰退到一旁,道了一句进来,一名宫人走了进来。
“夫人,国公府中遣了侍女入宫,现已在外间候着。”
姜子墨抬眸瞧着苏钰:“你去领她们下去歇着吧,明日再来见我。”
翌日一早,姜子墨洗漱之后,道:“国公府送入宫中的侍女,可已在外候着了?”
苏钰低着头立于一侧,回道:“国公府送入宫中的是两位侍女,一位已在外候了半个时辰,另一位尚不见踪影,许是另有盘算。”
姜子墨摩挲着手中的那一支玉簪花的簪子,嘴角噙着一丝笑:“罢了,先备下早膳吧,让国公府之人来伺候便可,苏女史下去歇着吧。”
苏钰看着姜子墨手中的簪子许久,才应声退下。
待令华已然备妥了早膳,令玉才姗姗来迟。
姜子墨尚未言语,令华先行言道:“令玉自小跟在夫人身边,打闹逗乐都已是极为寻常之事,可如今身在在宫中,自是不比在府中那般闲适,便更谨慎些才好。”
姜子墨抿了抿杯中的水:“罢了,令玉这般的性子无甚不好,若个个儿都若你这般沉闷,才真当是无趣得很,只是令玉也当留心着些才好,不过你方才又去了何处,倒让人寻了由头去。”
令玉脸上微微一红,此刻倒显得有些踯躅,仿佛还在犹豫一般。
“在我与你姐姐面前,又何苦这般欲言又止,亦或是你在外头惹了祸端,才这般犹豫?”
“方才婢子想去摘些香花回来,哪知路上便听着一些小宫人在议论,一位尚在掖庭受教的家人子昨日被陛下临幸,今日一早便已搬入了昭阳殿,虽说仍旧是家人子的名位,可到底是不同了,且也指派了人伺候,听说不日册以位份之后,便能有自家府中的人入宫伺候了。”
姜子墨净了手,微微叹息:“这倒也不是奇事,自是不必大惊小怪,也值得你这般惊奇吗?至于那位女子,倒真真有福气。”
第五章 怨怼
夏日里,总是觉得身上犯懒,倦怠得很。
姜子墨轻轻抚过琴弦,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
“夫人已是许久未曾抚琴了,怎的今日竟瞧着这架琴叹息呢。”
“算来已有三年未曾抚琴,自然是有些生疏了。”
令华言道:“夫人若是心绪不佳,便往上林苑散散心,此时池中莲花开得正好。”
清风亭下,姜子墨缓步拾级而上,只觉得凉风习习,心中的积郁都仿佛散了一些。
一架琴被放在了姜子墨的面前,姜子墨试了试音,一曲琴音从姜子墨的指尖流出。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击掌声响起:“如此精妙的琴声,着实难得一闻。”
来人瞧着是四十如许人,虽说是保养得宜,却也掩饰不去岁月的痕迹。
“陆良人步子好快,婢子竟无法跟上呢。”
姜子墨不敢怠慢,命人撤去纱幔,此时陆良人已至亭中。
“这样好的琴声,真真是让我觉得如临仙境,陈家人子觉得可是?”
陈岫颜略一抬眸,淡淡笑道:“良人这不是取笑婢子吗!婢子本是粗鄙之人,又怎会懂得琴音好坏,况姜夫人风华万千,便是多看一眼也觉得是亵渎。”
吹过的风很凉爽,姜子墨却觉得有些不适,令华上前,道:“夫人,已到了用药的时候,想来此时令玉已将汤药备妥,此时回去那汤药便正好能入口了。”
待姜子墨离去,陈岫颜轻哼了一声:“只道是齐国公府的这位二小姐是个冷傲孤僻的性子,今日一见,却是如此木讷不善言辞的女子,也不知传言中她满腹经纶是真是假。”
陆良人扯唇一笑:“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即便她只是个木头美人,只消陛下喜欢她,就比什么都紧要,况且又是那样的容貌家世,性情也是和婉,便是谁也比不了的,你可莫要小觑了进宫的女子。”
陈岫颜与陆良人见了礼,步下阶梯,显然眉目之间透着一丝不快与郁郁。
也不知怎的,陛下一连数日都未曾踏足后宫,旁人也就罢了,陈岫颜心中着实是惦念得很,便做了几份精致的小点。
临近宣室殿时,陈岫颜远远瞧见有袅娜的身姿从转角处转了过去,陈岫颜秀眉微皱,那身段瞧着极似姜子墨,且她去的方向,倒似是去玉堂殿的,陈岫颜本想尾随过去一探究竟,身后的云烟轻扯了扯陈岫颜的衣袖。
陈岫颜知晓此番前来,只为博得陛下的青睐,如此便只好由着姜子墨去了。
宣室殿外,几个寺人显得有些倦怠,只是瞧见有人过来,才强打起了精神。
陈岫颜上前,打量了他们一番,心里头颇有些瞧不起,却又不得不带着笑脸:“还请两位行个方便,替我通报一声。”
还未等守在外头的寺人开口,从殿内出来一人,瞧着年岁似已五十左右,颇有些威严,只是瞧见陈岫颜的时候,微微怔了怔。
“小的拜见石舍人。”
石显睨了那几个寺人一眼:“宣室殿外头,什么时候能让闲杂人等随意往来了,若是出了事,岂是尔等竖子小儿能够担待得起的?”
陈岫颜脸色一白,正欲发作,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石舍人,不知……”
“家人子恕罪,这几个寺人是才来当差不久的新人,还不懂得这宫里头的规矩,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家人子多担待些,此时陛下尚有政事要忙,怕也是一时半刻无法接见家人子,家人子还是请回吧。”
这石显虽是在教训几个寺人,可陈岫颜心里明白,那字字句句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陛下无暇,妾便告退了,只是劳烦石舍人将此食盒奉至陛下案前。”
长乐宫中,沉默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太皇太后手中的一粒果子骨碌碌地滚落在地,姜子墨才回过神来,太皇太后这才淡笑着:“我知你生性聪慧,又是个喜静的性子,陛下身边的人,少不得你这般性子的人伺候,旁人怕是一心谋恩宠,陛下总需要几个明白人在身边。”
姜子墨身上一僵,笑道:“陛下龙凤之姿,又岂会轻易受人蛊惑,此番入宫女子皆名门闺秀,举止有度……”
“为人心善倒也不错,只是如何作为,便由着你自己心中所想,这会子倒真是有些乏累了,你先行回去吧。”
姜子墨不敢有所怠慢,刚起身便又听太皇太后呢喃道:“后宫之事终该有个人打理才好,陛下已然继位,后位悬而未决,终究是一桩心事。”
漪兰殿的庭院中,姜子墨正把玩着一支荷花的花苞,陈岫颜身边的云烟就已然匆匆来到。
“婢子问夫人安,此时陈家人子正陪着许夫人用点心,请姜夫人一道儿聚一聚,还请夫人移步。”
姜子墨冷眼瞧着云烟,忽然嘴角微微一弯,笑得很是和煦,道:“这自然是好,只是先容我先换一身衣裳。”
云烟抬眸,道了一声诺,便在外头候着,不出一刻钟的工夫,姜子墨便携了令华令玉,一道往昭阳殿去。
姜子墨才踏入昭阳殿,便听到争吵之声。
“许夫人,婢子虽出身不高,自知不配侍奉陛下,可夫人如此作践婢子,着实令人心寒!”
许平君似乎是气急了,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这人怎就这般信口胡诌!我何曾言语过这般狂悖之语,又何曾作践于你!你可莫要信口雌黄,诬赖他人!”
这陈岫颜着实令人有些瞧不透,当姜子墨入内,便瞧见陈岫颜梨花带雨般的泪颜,真真是我见犹怜。
“家人子邀约,子墨感激不尽,只是……”
陈岫颜这才拭去眼角的泪水,颇为哀怨地看着姜子墨:“岫颜在夫人面前失礼了,原念着岫颜得陛下青睐能入永巷,岫颜能在许夫人身边侍奉,本是岫颜的福气,今日才请示许夫人,请姜夫人一起聚一聚,哪知……”
只见陈岫颜怯生生地看向许平君,这般模样倒真真是如同许平君处处为难了她一般。
姜子墨只是于许平君一旁坐下,笑道:“许夫人可莫要生气,姐妹之间总有龃龉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若为了这一句两句便心生嫌隙,岂不冤哉?况陈家人子也是诗礼传家,定不屑行那龌龊构陷一事,方才的话,怕只是逗趣罢了。”
陈岫颜依旧怯生生地跪于一旁,眼见许平君与姜子墨相谈甚欢,银牙暗咬。
许平君的心绪平静下来后,才看向陈岫颜,冷冷道:“你这般模样,真是失了大家风范,若是陛下驾临,你亦如此接驾?”
是夜,陛下心中惦念着许平君,才入了昭阳殿,就见着陈岫颜跪在苑中,已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陛下剑眉紧蹙,着人将陈岫颜送回寝殿之中。
“天气如此炎热,身上的衣衫本就单薄得很,好端端的,你怎就跪在那儿,莫不是觉得自己的身子骨儿很健朗?”
陈岫颜的一双眸子又红又肿,这会子听陛下如此关怀,眼泪又流了下来:“婢子,婢子,婢子行事不端,遭受责罚也是应当,原也怪不得姜夫人要为许夫人出头了。”
陛下嘴角微微一翘:“你也莫要多心,或许也只是在气头上,届时你前去认个错也就罢了,你这模样,倒真像是她二人给了你多大的委屈受一般。”只是陈岫颜一直期期艾艾,陛下一皱眉,却终究未曾恼怒:“朕从不喜女子轻易落泪,你这般作态,岂不让人生厌?”
陈岫颜惊慌之下,猛地跪了下来:“陛下,妾并非是不识好歹,妾只是心中颇为惶恐……”
陛下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未置一词,便匆匆而离。
而陈岫颜依旧跪着,眼角的泪水尚未拭去,那哀戚的神色仿佛是真的备受折辱,云烟入内整理床铺时,见陈岫颜跪着,心中猛地一惊。
“夫人,您这又是何苦。”
陈岫颜已然跪了许久,腿脚早已麻木,若非云烟将她扶起,陈岫颜只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宫里头一向都是人心难测,况高门之女亦不少,霍夫人跋扈,卞夫人淡泊,而姜夫人虽是寡淡些,可到底名声在外,却唯独许夫人最得陛下宠信,只道是许夫人倒愿亲近姜夫人,若她二人走到一处,后宫又岂能有旁人的活路。”
陛下也不知怎的,竟径直往漪兰殿而去。
窗外,只能看到点点灯光,和一抹模糊的身影。
当陛下推门而入的时候,姜子墨回头的那一瞬,竟呆愣在了当场。
“怎么才两年的时光,你便与朕生分了吗?”
姜子墨的手虽然隐在袖中,却早已紧握成拳,似乎从未料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两个人竟就这样相见了。
“陛下说笑了,只是两年未见,才觉得有些……”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是陛下忽然笑得很是意味深长:“想是未曾料想到昔日的落拓少年,已成为今日的大汉天子吧。”
第六章 八月宴
姜子墨一时默然,良久后才道:“陛下本就是凤子龙孙,又怎会长久埋没于市井之间,只是妾未曾想到两年之前一别后,再见会是这般情状。”
“你……”陛下一声叹息后,道,“也罢,你的性子倒如同往常一般,即便是你父兄,你也如此淡漠,朕本还念着你如今已至及笄之年,兴许性子还能柔和些,却不想还是这般模样,岫颜虽也性子娇蛮了些,但不失真性,你怎就会如此容不下她。”
姜子墨此时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手,换来的却是微微的心悸。
也不知怎的,姜子墨竟不愿开口,只是从陛下身边略过,吩咐了人取些糕点来。
忽然,陛下一伸手,将姜子墨扯入自己怀中,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姜子墨的眼睛,那双眸子中有气恼也有散不开的凉意。
良久,姜子墨感到一丝疼痛,略略挣扎了一下,陛下却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似乎想将姜子墨紧紧箍在自己怀中。
“陛下心中喜爱陈妹妹,见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可曾也这般关怀许夫人,宫中不比宫外,许夫人心中郁结,陛下可知晓一二?抑或如今富贵逼人,陛下便已然忘却了结发之情,面对如花美眷……”
姜子墨的话还未说尽,陛下的右手便已抬起,似乎正欲一掌掴下,但终究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陛下一口气闷在胸口,面对眼前的女子,竟是有些不知所措:“朕与平君又怎会是尔等旁人能明白的,身为妃妾当知为低位者的分寸,岫颜胆怯些,往后你便少去吓唬她!”
见姜子墨并未答话,陛下松开了扣在姜子墨腰间的手,心知她的倔脾气若是犯了,便是谁也是无法。
翌日天还未亮,便有陛下的意旨,姜子墨已从保林晋为少使,陈岫颜得了册为保林的恩典。
八月初,四处桂花飘香,十分宜人。
“夫人,如今上林苑中月桂飘香,虽已是秋日,倒也四处景色怡人,况又有幽香环绕,这般好景致若是辜负了,倒真是可惜得紧。”
霍成君很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在意华若仪所说的话。
“家人子聪慧,只是我却是不喜处置这样的事,不若劳烦家人子遍邀永巷与掖庭的姐妹相聚,太皇太后与陛下那儿,我自是会去陈情。”
虽是不能由着自己去面见陛下让华若仪颇有些失望,可好歹霍成君会邀陛下与太皇太后。
翌日一早,华若仪悉心装扮了一番,施施然到了漪兰殿,托了一位在外的小宫人入内通秉。
“夫人,家人子华氏在外候见,可要请她入内?”
小宫人将华若仪在外求见之事禀告了苏钰,姜子墨此时尚未描妆,静默了一会儿,道:“这样早,想来她也尚未用早膳,请她到偏阁小坐片刻,把早膳也布到偏阁吧。”
待得姜子墨置身偏阁之时,华若仪已候了一盏茶的时间,见着姜子墨已至,敛服行礼。
“家人子不必多礼,此时尚早,想来家人子也尚未用早膳,若是不嫌弃,便在漪兰殿随意用些吧。”
华若仪从善如流,膳罢后,道:“近来上林苑中月桂盛开,霍夫人有意在上林苑中摆宴,婢子厚颜替霍夫人遍邀几位夫人与众姐妹,霍夫人已定下赏花之期,介时还请夫人赏光。”
姜子墨微一抿唇,道:“难得霍夫人有此雅兴,介时自当奉陪,赏花之期已定,如此高雅之事,便是只能列座,已是与有荣焉。”
八月望日,霍成君邀宴永巷众人与一众家人子,真真是花团锦簇,令人眼花缭乱。
只是未曾想到,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陆良人亦赫然在座,霍成君虽不喜陆良人出身低微,却也因她是武帝良人,而不得不对她颇为尊崇。
“一直以为霍夫人是一位让人无法接近的冷美人,如今才知晓,霍夫人实实在在是一位十分知晓情趣的妙人。”
霍成君略笑了笑:“陆良人如此夸赞,倒是让成君愧不敢当,况永巷中的姐妹,哪一位不是知情识趣的妙人,况今日如此良辰,自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便要多谢华家人子的奇思妙想了。”
此时陛下与太皇太后尚未到来,在陆良人面前若能得脸些,许也能有些助力,华若仪正欲起身见过,哪知陆良人却并未看向华若仪。
“这宫里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这般热闹了,且有这样多的花儿在眼前,真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只是瞧着都如同木头美人一般,看着久了亦觉得无趣得很。”
忽然,一阵轻笑想起,众人看去,是陛下陪同太皇太后驾临,众人起身行礼。
太皇太后向陆良人颌首示意,而后道:“美人如花般娇艳,便只是这般瞧着,亦是饱了眼福,良人许久未离长秋殿,许是心中烦闷不已。”
霍成君依偎在太皇太后身边,眼神却落在了陛下身上:“难得众人相聚一堂,若是不能各展本事,岂不是辜负了这般好景致?若是太皇太后应允,不若让各位展示一番,也好让陆良人不觉得无趣。”
此时,陛下饮尽了一杯盎齐,霍成君暗暗给华若仪使了个眼色,华若仪端着酒壶行至陛下身边,素手纤纤将陛下面前的酒樽中斟满了酒。
“美酒醇香,只是不知婢子所酿的百花春是否有幸能得陛下一品?”
陛下的嘴角微微一翘:“如今已是秋日,饮百花春,倒是别出心裁,也极为应景,只是无歌舞,还是美中不足了一些。”
华若仪刚欲起身,便被陛下一手拉住:“你若离了朕身边,谁又来为朕斟酒?朕倒是有所耳闻,齐国公府的二小姐才貌双全,一手古琴令人称道,不知今日可否弹奏一曲以娱众人?”
姜子墨心中一凛,虽有些诧异,还是吩咐了令玉将琴取来。
乐音从指尖流出,每一次指尖的波动,流动出一曲灵动的曲调。
陈岫颜轻笑一声,道:“姜夫人才名在外,连陛下都有所耳闻,盛名之下真真令人望尘莫及,原本以为姜夫人除却满腹经纶令人惊叹,竟也对琴技有如此研究,愈发显得我等粗鄙不堪了。”
陛下微皱了皱眉头,却是一言不发,太皇太后吩咐了越影几句,不一会儿,越影手托托盘到了姜子墨的身侧。
越影将托盘中的物事递给姜子墨,轻声道:“太皇太后赏赐。”
姜子墨福身谢过,退于一旁。
华若仪见陛下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姜子墨,心中很是不舒服,本想着今日能博得陛下垂青,却似是替旁人做了嫁衣裳一般。
忽然,太皇太后略带慵懒的声音响起:“如今永巷已有五位夫人,陛下可有意再挑选几位入永巷?”
而陆良人却抢在陛下之前道:“太皇太后不觉得先立皇后更紧要些吗?陛下继位以来,却未立皇后,如今夫人已有五位,择一立为皇后便可稳定人心,何乐而不为呢。”
“陆良人言之有理,陛下意下如何?”
陆良人因当今陛下继位,尊崇昭帝皇后,却从未予她尊荣,也因自己乃武帝良人,而对太皇太后颇为不满,此番本欲令太皇太后难堪,哪知太皇太后竟如此从善如流。
“后位何其紧要,又怎能轻易选定。另,虽说永巷尚虚,朕自然心中有数。”
八月一过,逐渐凉了下来,宫中已然换上了秋衣。
深夜,姜子墨将一卷竹简置于几案上,正欲宽衣上榻之时,却见在外头伺候的小宫人一脸不知是兴奋还是惶恐的模样快步走了进来。
令华正欲呵斥之时,被姜子墨拦下,道:“宫中之人若是不知规矩,便由着苏女史好好教导便是,且听她有何事要禀报吧。”
小宫人这会子还有些气喘,道:“夫人,陛下、陛下已至漪兰殿,还请夫人赶紧迎驾!”
说来,自与陛下争执之后,除却八月望日的相见,便从未见过陛下,今日陛下亲临,真真是一桩奇事,也难怪这小宫人会是如此情形了。
姜子墨迎出去之时,陛下已然在苏钰的服侍下用了些点心,苏钰见姜子墨已至,脸颊微红地退到一旁。
“你身边的人,真是与众不同,这苏钰还真是个妙人。”
姜子墨淡淡地瞧了苏钰一眼,道:“陛下中意,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内室中,姜子墨替陛下褪下外衫时,手突然被握住,那微凉的触感,让姜子墨不由得微微一颤。
陛下长臂一揽,将姜子墨揽入怀中,熟悉的味道再一次萦绕在鼻尖。
“在朕心里,你和平君都是一样的,你还是两年前那个直率而单纯的女孩儿,好在,好在如今你又在朕身边了!”
此时姜子墨竟有些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应,也不知怎的,此时想起的,却是许久未见的张延,忽然,姜子墨的心一下子如同坠入冰窖一般,竟开始瑟瑟发抖。
搂着姜子墨的手臂不由得紧了一紧,陛下的声音就在姜子墨的耳边响起:“这样晚了,朕还过来,倒让你穿得如此单薄还要出去迎驾,是朕考虑欠周了。”
第七章 有孕
姜子墨摇了摇头,只是伸手搂住了陛下的脖颈,脸庞埋在了身前之人的颈窝。
“没事,没事的,想起从前,也从未如今日般如此靠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还能再遇上,可是,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忽然之间,姜子墨眼前已然模糊一片,陛下揽着姜子墨的手臂又紧了紧,一时间两人都不曾言语,好似这一刻被无限延长。
夜半时分,那迷乱的感觉才渐渐退去,只是姜子墨觉得浑身酸疼,疲惫的感觉让姜子墨昏昏欲睡。
秋意更浓,上林苑中的秋色愈发令人沉醉。
宣室殿内,淡淡的龙涎香十分宜人,苏合正将案几上略显凌乱的竹简一一整理归位。
“华家人子身子不太利落已有些日子了,医正都诊了这许久,却仍旧不见丝毫起色,她身边的婢子都禀过数次,想请御医前去诊治。”
陛下披上了披风,系带的手微微一顿,道:“她那只是心病罢了,苏合,传朕口谕,命华若仪迁居若殿,例比顺常。”
漪兰殿中笼着炭盆,姜子墨正懒洋洋地躺在卧榻之上,脸色苍白得不见一点血色,御医日日问诊,亦是无甚好转,令华令玉更是因此心焦不已。
“林御医,夫人有孕以来,每日总是昏昏沉沉的,身上亦倦乏得很,连膳食都用不了多少,再这般下去,夫人与皇嗣可都撑不了多久啊!”
陛下才到漪兰殿,便听着令玉这一番话,心中一凛。
“姜少使不思饮食,御医署多日来竟都未曾有对策,朕还需你们作甚!”
突然的怒喝,吓得阁中一众人等皆跪伏在地,连昏睡中的姜子墨也被惊醒,挣扎着要起身。
陛下快步行至榻边,将姜子墨稍稍扶起,让她依靠在肩上,道:“你身子还虚着,着实不必如此多礼,若是不舒服,好好歇着便是。”
姜子墨摇了摇头,虽是笑着,却也显得苍白:“日日都躺着,身上也乏得很,想出去走走,却被他们拦下了,着实是好生的无趣。”
几个御医在一块儿,商量了许久都是无法,忽然一个年轻女子朗声言道:“姜夫人脾胃虚弱不思饮食,这才形容消瘦,只消几副加味桂枝汤便可,几位御医太过谨慎,前瞻后顾岂不是耽误了?”
此话一出,令几个御医脸色涨红,正欲出口训斥,却被苏合拦了下来,道:“几位御医可莫要坏了规矩,夫人玉体才是最紧要的。”苏合向来人拘了礼,“请家人子里面请。”
“婢子杨丽仪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漪兰殿侍奉姜夫人。”
陛下略点了点头,道:“方才听你一言,对医理倒是颇有些钻研,往后姜夫人生产之前,就由你多看顾了,诊治开方之事自有御医处置,平日里姜夫人的饮食你需多仔细谨慎些。”
“婢子省得。”
自从杨丽仪进了漪兰殿,姜子墨的气色就开始慢慢好了。
只是姜子墨依旧虚弱,便是有人前来,也被杨丽仪一一谢绝。
眼见已是仲夏的时候了,姜子墨的身子重了许多,也觉得更加倦怠着出去了。
“若不是有丽仪在,这气色只怕还不会这样好,但总觉得身上不太舒服,难免会觉得身上酸得很。”
令玉小心地梳理着姜子墨的一头黑发,笑道:“夫人若是觉得不舒服,不若请了御医来瞧一瞧,陛下如今最紧着的便是夫人,可千万马虎不得。”
姜子墨笑着摇头道:“哪就这般金贵了,许是躺着久了,才会这般吧。”
“夫人若觉得她不错,那便是真不错,听闻她出身临淄,真论起来,倒也与齐国公府算得上有些渊源,许是太皇太后也因此才将她指派来的,只是外头伺候的小宫女倒是已有些议论,这杨家人子可是家人子……”
“太皇太后的安排自有道理,何必如此揣测,只是她终究并非知根知底之人,多些防范总不会错。”
只是不知怎么的,姜子墨竟开始觉得有些腹痛,脸色一下子煞白,令玉更是被吓得手都在发抖了,若不是令华在外头听到了动静,将御医和稳婆都叫了进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此时非同小可,令华颇为冷静地说道:“令玉,你去未央宫去禀告陛下,也劳烦家人子往长乐宫禀告太皇太后。”
这一日,永巷中众人都不曾安稳,唯独霍成君一派清闲,只是华若仪在那儿不停地踱步,那心慌意乱的模样,连霍成君都瞧不下去了。
“你这般模样,旁人瞧见了,倒真像是你心中有鬼似的,这姜子墨这一胎不管能否生下来,也都与你无甚关系,这山楂蜜饯的味道可真是不错,你也一道尝尝吧。”
一直到了一更的时候,一名女婴才呱呱落地。
两天之后,姜子墨才从昏睡中醒过来,此时陛下正在阁中踱着步,剑眉紧蹙,一干御医与漪兰殿中伺候的宫人都跪着,脸色苍白。
姜子墨正想出声,哪知突然便有人走了进来,只见那霍成君面带笑容,道:“陛下何必如此动怒,女子生产本就困难,如今也索性姜夫人母女平安,这不,姜夫人也醒了,这样的好日子里,责罚御医与一众宫人倒也不妥。”
陛下本还心中有气,听着姜子墨已醒来,目光柔和了许多:“你醒来便好,孩子很好,乳母很尽心,如今最要紧的是你要好好保养身体,只是……”
“陛下若是不好启口,便由妾身来说吧,只是姜夫人可莫要吃心才好,太皇太后瞧见小公主便心生喜爱,这会子小公主已在长乐宫,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往后小公主便养在长乐宫了。”
姜子墨挣扎着起身,虚弱地笑道:“太皇太后如此垂爱,那便是这孩子的福气了,有劳霍夫人告知。”
陛下轻叹了一口气,将姜子墨搂在怀中,手臂不由得紧了紧,眼见陛下对姜子墨如此关怀,霍成君咬了咬唇:“姜夫人将养身体才最紧要些,旁的来日再说也不迟,太皇太后遣妾身前来,是要请陛下前往长乐宫,小公主尚未取名呢。”
太皇太后相召,陛下不得不前往长乐宫,宽慰了姜子墨几句之后,才匆匆离开。
霍成君见陛下已然离去,便敛去了笑容,阴沉着脸,着实是有些骇人。
“陛下如此着紧姜夫人,真是令人艳羡,小公主留在太皇太后身边,姜夫人也能安心将养身子不是?我们是一起入宫的,出身又是你我最出众,若是姜夫人愿意,这后宫之中,便是你我的天下,何愁旁人来与你我相争,不知姜夫人意下如何?”
姜子墨也不知是被风给激了,还是被霍成君的话给吓着了,心中暗暗叫苦,这位霍夫人一向眼高于顶,今日这是怎么了。
“能得霍夫人如此信赖,是子墨的荣幸,只是霍夫人也瞧见了,子墨才诞下公主,尚还亏虚得很,即便有心襄助夫人,也着实是有心无力。”
霍成君一蹙眉,旋即笑道:“倒是我疏忽了,姜夫人好生将养着,如今这永巷掖庭之中,眼红之人可不在少数。”
长乐宫中,太后正逗着公主,瞧见陛下已至,只略略点了点头。
陛下瞧着粉嫩嫩的公主,却皱了眉头。
“虽只是公主,却也玉雪可爱,你总挂念着许长使,如姜少使这般出身之人,若无皇子也是好的,听太医署说起,姜少使身子弱,此番生产虽凶险了些,到底也母女平安了,霍少使倒是荐人得当。”
“太皇太后所虑甚是。”
漪兰殿中,姜子墨正瞧着竹简上的文字。
陛下一见之下,便笑道:“虽说这会儿你身子好多了,若是累着了可如何是好?真还是如孩子一般,真该有人在你身边看顾着你才好,朕瞧着杨氏为人倒也稳妥,也算得上知根知底……”
姜子墨想到那杨丽仪,笑嗔道:“陛下想抬举杨妹妹,又何须拿了妾身做由头,只是漪兰殿着实冷清了些。”
陛下轻笑了一声:“你还真如以往一般局促,你既然亦喜爱杨氏,她倒也担得起,且她在你身边,你也能警醒些。”
朝堂之上,立后的呼声愈发高涨。
“陛下,自去岁陛下御极以来,已册立了数位夫人,却至今未曾册立皇后,无人入主椒房,终究人心不稳,还请陛下及早册立皇后!”
陛下冷眼看着一众朝臣:“各位大臣都如周国公一般想法?”
众朝臣一一附和,更有人出列请奏册立大将军霍光之女霍成君为皇后。
霍光垂首安坐一旁,仿佛众大臣所提之事与他毫无干系一般,众臣附和册立霍成君为后的声音接连响起,陛下眉头微蹙。
只见霍光并无出列的意思,陛下悬着的一颗心倒也放了下来:“立后之事事关重大,朕尚需与太皇太后商议,今日若无他事启奏,那就散朝吧。”
“太皇太后可对皇后之选有所看法?”
第八章 盛宴
太皇太后哄着抱在怀中的玉兰,淡淡言道:“皇后之选,陛下心中不是早已有了人选吗,又何须来问老身,只是永巷的那几位夫人,许夫人是陛下结发之妻,霍夫人与姜夫人出身高华,旁人虽不足虑,然也不可小觑,总要有个制衡才好。”
陛下浅笑道:“太皇太后竟如此喜爱公主,只是不知她来日是否能如子墨那般冰雪聪明。”
“昔年陛下曾救下姜夫人,使她免遭香消玉殒之祸,如今旧人重逢,陛下难免着紧些,只是陛下须记得张弛有度。”
陛下虽讶异于太皇太后怎会知晓他与姜子墨之间的旧事,却多了几分惶恐,道:“朕省得,此番公主满月在即,朕思量着给姜少使一个恩典,也权当长一长战国贵族们的脸面。”
“不过是一个长公主的名号,自然是使得的,老身也颇看重姜氏。”
不过三五日的工夫,长乐宫便以陛下的名义,赐封公主玉兰为益阳长公主,另赏赐了姜子墨绫罗二十匹。
这样一个消息,如同一阵风一般在永巷与掖庭中吹过。
“不曾想,太皇太后竟愿如此抬举姜氏!不过区区满月的孩子,竟也给了长公主的名号!”
陆良人局外人般,笑言:“不过是公主罢了,即便是长公主又如何,再得宠爱也只是一个女儿,陈夫人可是失态了。”
陈岫颜脸色一变,这才讪讪一笑:“让陆良人见笑了,妾心中积郁,这才口出妄言,幸得陆良人提点。”
“太皇太后给了长公主的名号,这才是绝了姜夫人登临后位的可能,陛下未曾立后,朝臣们心焦,太皇太后亦是如此,难道陈夫人如此聪慧之人,真真瞧不透这其中的关窍?”
因着玉兰获封长公主,宫里宫外都送来了一份贺仪。
姜子墨并不喜理会这些物事,便由着令华与令玉拾掇着各色礼物,只选出了些上佳的送去了长乐宫与各位夫人处。
夜,一阵阵风吹过,已然少有白日里的那般燥热。
博山炉中点着的香似乎已闻不到香气,令华着意又添了一些。
“夜深了,早些去歇着吧。”
令华并未遵从姜子墨的意思,只是将一枚细细雕琢了玉簪花的玉簪放到了姜子墨的面前。
一时间,姜子墨就好似是心中的那一处决不能被触及的柔软被狠狠地扎上了一根针,疼到连呼吸都困难,可偏偏又是如此的清醒地感受着这份疼痛。
“这是混在府里送上来的贺礼中的,想来是他托公子放在其中的,按例,夫人当赐礼给至亲,是否……”
“你,下去歇着吧,此事暂且搁置一旁,待过几日再议。”
姜子墨的手紧紧握着那一枚簪子,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竟这般难过与害怕,连说话的声音都似虚脱了一般。
令华退下之后,姜子墨几欲落泪,直至令玉来收拾床铺,姜子墨才缓了过来。
“咦,这不是夫人入宫前得的及笈之礼吗,夫人怎这时取出来了?”
姜子墨摇了摇头:“无事,只是选一选与宴时的饰物罢了。”
主仆两人两下沉默,令玉铺好床铺后,见姜子墨有些怔愣,本欲劝上几句,可还是转身离去,只是却未见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在封长公主的盛大宴席上,姜子墨也魂不守舍,只是那一枚玉簪稳稳地簪在发髻上。
姜子墨本已备下些礼物,哪知陛下早已赐予了齐国公府,令姜子墨诧异之余,已让人足以知晓,在陛下心中姜子墨的与众不同。
“今日是长公主的好日子,怎的夫人瞧着这般魂不守舍,莫不是对不能亲自抚养长公主,而心生不快?”
陈岫颜的话让姜子墨回了神:“陈夫人说笑了,公主得太皇太后垂青,便是旁人无法得到的好福气,又何来的心中不快。”
陈岫颜似乎饮酒颇多,脸色红润,颇有些醉意,说话时身形有些摇晃,好容易稳住了身形,才道:“多谢姜夫人提点,只是姜夫人也要善自珍重才好。”
暗夜沉沉,也不知这一夜有多少人无法安然入睡。
昭阳殿从一早便已然乱成了一锅粥,而陈岫颜似乎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见宫人们都惊慌失措的模样,很有些错愕。
“好端端的,尔等如此慌乱成何体统!”
一直在许平君身边伺候的景然此时倒还镇定,回道:“回夫人的话,殿中无事,请夫人不必担忧。”
陈岫颜对此话自是不信,只是景然不愿开口,即便再问也是徒然。
只是此时陛下竟突然驾临,陛下行色匆匆,满是焦急之色:“许夫人如何了,可传唤了御医前来?”
说话间陛下便要入内,却被景然拦了下来:“婢子万死,但夫人的病来势汹汹,只怕是会过人的,还请陛下莫要因着心急,而不顾龙体!”
陛下又怎愿就这般离开,只是景然又是极老成之人,素来稳妥,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如此,那朕就放心了,朕令你在昭阳殿侍奉,便是看中你持重稳妥,许长使与皇长子为朕所看重,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好容易劝走了陛下,景然也是松了一口气。
陈岫颜冷眼旁观,眸子里透着些许嘲讽与轻蔑。
晚膳后,陈岫颜百无聊赖,欲往上林苑散一散,途经沁园之时,隐隐约约瞧见沁水亭后头有两个身影,似乎鬼鬼祟祟的,陈岫颜耐不住好奇心,便小心地往沁水亭边去。
“这枚簪子便是册封长公主大宴上,姜夫人所戴的簪子,瞧着做工质地并非宫中所制。”
霍成君取过簪子,笑道:“这样的簪子倒真是难得,若在宫外也算得上极品,此次你做得极好,只是万不可令姜氏起疑,我荐了你往漪兰殿侍奉姜氏,虽说现下是委屈了你,往后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杨丽仪行了礼,在确认周遭无人后,才悄然离去。
陈岫颜很是诧异杨丽仪怎会与霍成君走在一起,且又盗取了姜子墨的玉簪,也不知她们有怎样的图谋,只是觉得那隐隐瞧到一眼的簪子有几分眼熟。
直到霍成君也离开后,陈岫颜才醒过神来,只觉得身上寒津津的,一时半刻连腿脚都觉得是无力的。
也不知怎的,宫里头便传出了许平君与皇长子皆不在宫中的传言。
朝事冗杂,直至申时,几案上的奏疏才批阅完:“走,去昭阳殿瞧瞧许长使。”
石显显得极为慌乱,在陛下将要踏出宣室殿时,石显才跟了上去,道:“陛下劳累了一日,还是歇一歇吧,许夫人那儿有景然照应着,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的,况许夫人身子还虚,若是陛下前去,必然还要忙乱一番,只怕也是对养病不利。”
陛下停下了脚步,目光凌厉,道:“你这番话倒也无错,不过你这般倒让朕觉得,你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不如说出来吧,否则朕可是不会顾念什么情谊的。”
“有些传言不堪入耳,老奴不敢有污圣听。”
“但说无妨。”
石显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道:“外头传言,其实许夫人并不在昭阳殿养病,而是,而是几日前便已经私下出宫去了。”
忽然,陛下一掌击在门扇上:“你可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此时陛下的声音中已然是隐隐的怒意,石显反而镇定了许多:“陛下,外头的传言也不可尽信,况许夫人随陛下入宫,一向都极为恪守礼数,只怕这是旁人恶意之揣测,意在令陛下与许夫人之间心生芥蒂,陛下可万不能中了旁人的离间之计。”
陛下皱了眉头,一时间也未曾说话,半晌后才道:“朕去看看她,也不知她的病好些了没有。”
待陛下离去后,石显才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昭阳殿中,景然十分急躁,许平君私自出宫已然三四日,半点消息也无,也不知此时到底是凶是吉。
陛下尚未至昭阳殿,便遇上了太皇太后身边的越影。
“陛下,太皇太后请陛下往长乐宫一趟,还请陛下移驾。”
长乐宫,霍成君正陪着太皇太后说话,只是太皇太后的神色看起来很不好,倒是霍成君看起来春风得意。
“出了这样大的事,陛下倒真是依旧气定神闲,莫不是旁人一语道破,陛下便打算一直瞒着老身?许氏本就出身低微,自当好好教导宫中礼仪,如今可好,竟胆大妄为到私自离宫,可知此乃大罪!”
陛下一愣,心知许平君擅离宫禁已是实情,且已有人告知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保重身体要紧,许长使擅自离宫一事,朕会令有司查察,定会给太皇太后一个妥善的交代。”
太皇太后好容易才忍下了一口气,又道:“陛下能这般想,自然最好不过,只是许氏私下出宫要彻查清楚,若是有人借此兴风作浪……”此时太皇太后瞧了眼霍成君,“这皇长子也不在宫中,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第九章 诬陷
刘也不在宫中?陛下乍听之下,心中一紧,这一次莫不是冲着许平君母子的阴谋?
“此事非同小可,自当是要查查清楚的,只是有些事,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皇太后双眸半阖:“想说便说吧,此处亦无旁人。”
霍成君轻击双掌,一个哆哆嗦嗦的小宫人便走了进来,那形容瞧着倒像是受了几日折磨一般,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一个好端端的人,竟成了这般模样,说说吧。”
小宫人瑟缩了一下,颤巍巍地说道:“在益阳长公主的大宴上,姜夫人悄悄儿地把她一支玉簪子交给了婢子,让婢子将皇长子带离昭阳殿,由入宫赴宴的齐国公与公子将皇子带出宫去,待宴席散去之后,再透些口风给许夫人。”
陛下怒目圆睁,喝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劫掳皇子、污蔑后宫夫人,是何等大罪!”
被陛下这般怒喝,小宫人竟也开始抽噎,整个人瑟瑟发抖:“婢子不敢,婢子不敢,方才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陛下失态了。”
陛下脸色一白,叹了一口气,旋即道:“既然有人指证姜少使有此不轨举动,当传唤姜少使至此查问,只是也当派人出宫,将许长使与皇子寻回才是当务之急。”
太皇太后略点了点头:“陛下此时仍在惦念许长使与黄子,当真是情深意重,老身已然着人出宫寻人,不多时总会有消息。”
一盏茶的工夫,姜子墨便到了长乐宫。
“姜夫人来得倒是快,瞧着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太皇太后看向姜子墨时,那意味不明的目光逡巡了一会儿,才对霍成君道:“此事尚未查证清楚,又怎能如此说话,若查实并非她所为,岂不是令人心寒?”
姜子墨静默着,虽不知此番所为何事,可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陛下黑着脸,道:“这个宫人指控你命她挟持了皇长子,让你的父兄带出宫去,用以达到使许长使离宫的目的,即便你憎恶她,又何须用此手段,她于你又有何危害?”
姜子墨从初始时的震惊,而后的镇定,忽而笑道:“在陛下眼中,妾便是这般毒妇?且不论妾没有做过这样骇人之事,即便妾真的容不下许夫人,又何须直至今日才做这些,况更不会以此卑劣手段行事,这宫人口口声声说妾行此不义之事,可有证据?”
那小宫人哭着膝行至姜子墨脚边,扯着衣摆道:“夫人,婢子的命虽然不值得什么,可婢子冒着被处死的风险为夫人做下这样大的事,夫人怎可一句话都不为婢子说!况夫人曾许诺婢子,只要婢子为夫人做到此事,夫人便会让婢子一家荣华富贵!”
陛下拽紧了手,正想申斥,太皇太后便先发话了:“陛下暂且不要动怒,这婢子说的倒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儿,只是姜少使命你做这样的事,可有信物?”
太皇太后的话一出,小宫人忙点了点头,取出一枚簪子来,道:“回禀太皇太后,这便是当时姜夫人予婢子的信物,夫人说婢子将皇子带出后,只消将这枚簪子予国公一观,国公自会将皇子带离宫中。”
此时,姜子墨一怔,却又浅笑了起来,太皇太后一双眸子微微一抬,似笑非笑地在陛下与姜子墨之间逡巡着,半晌之后,悄声吩咐了越影几句。
越影行至宫人身旁,将那枚簪子拿在手中:“不过是一枚寻常的玉簪子,又如何说明便是姜夫人之物,或许是你随意取来栽害他人的呢,况,这簪子你又怎能知晓齐国公父子一定认得这枚簪子?”
小宫人一怔,茫然地看着越影,但很快就醒过神来:“这枚簪子是姜夫人及笈时得的贺礼!”
“罢了,不必再问下去了,姜少使及笈之时已在宫中,并无人为姜少使办及笈之礼,又何来的贺礼,竟如此攀诬后宫夫人,是谁指使你做如此狂悖之事!”
小宫人一下子就慌了神,恐惧之余,看向了霍成君,只是此时的霍成君又怎会真的顾念她,小宫人哭丧着脸,道:“婢子只是寻常宫人,家乡传来消息,如今已断粮多时,婢子,婢子这才……”
姜子墨冷眼旁观,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少使无辜受累,倒也委屈了,陛下,可要好好宽慰一番才好。”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姜子墨不由得看向霍成君,好一会儿后,才施施然行了礼离开。
“平君她……”
“陛下莫不是到这会子还觉得,皇子与许夫人离宫,是妾身谋划的?”
此时的姜子墨如同一只刺猬一般,经不得一点儿惊吓与刺激。
陛下苦笑一声:“你无须这般,朕只是……”陛下叹了一口气,“若齐国公有闲暇,还请他代为在城中查访。”
许平君与皇长子回宫已是三日后了,但皇长子很快便被带入长乐宫,虽只道是令皇长子与长公主多亲近些,旁人却都心知肚明,此番不过是对许平君私自离宫的小小惩戒罢了。
皇长子住在长乐宫,只觉得什么都好玩儿,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挟持后的慌乱和害怕,越影只依着太皇太后的吩咐,好生照顾着这位皇子。
“许夫人回了宫,倒还如从前一般,除却皇长子不在昭阳殿,她又被命思过,还真瞧不出她有受责罚的模样,且姜夫人与卞夫人还同以往一般,这一次真能令她三人都再无可能?”
霍成君似乎并不在意,只道:“姜氏,本就未曾想过陛下会怀疑她,只消道出许氏私自出宫便可,且不论她为何出宫,她未经通禀便擅自离宫,便是一桩大罪过,陛下再疼惜她,也终归会思虑再三,朝臣们又怎会应允她这般出身又不顾宫规之人成为皇后。”
杨丽仪咬了咬唇,也知霍成君说的在理。
许平君尚在思过之中,太皇太后选派了乐舒姑姑前去教导许平君宫中的礼数规矩,陛下虽也有心想去陪伴许平君,却也碍于太皇太后,便只能忍下来。
陈岫颜殷勤地侍奉着陛下,即便知晓陛下还在惦念着许平君,她也只能权作不知。
上林苑中的树木染上了秋意。
太皇太后并未召唤乐舒会长乐宫侍奉,却已然不再令许平君思过。
姜子墨带了些精致的点心与安神香,往昭阳殿而来。
昭阳殿内,许平君见着姜子墨十分高兴,只是一双眸子总是时不时地瞥向外头,姜子墨又怎会不知许平君心里头最为惦念的,还是想见一见陛下。
“陛下近来甚好,且总在昭阳殿中,虽不曾召夫人陪伴,可心也总在夫人身上。”
许平君的神色黯淡了一些,道:“我晓得他总在惦念我,此番我私自离宫,他心中定然很乱,也很气我,但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更是唯一的指望,他突然不见了,我心里乱如麻,除了出宫去寻,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这是些细点,与我制的安神香。”
许平君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可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让姜子墨笑出了声,只是很快又正色道:“如今陛下尚未立后,想来想要这个位置的人总会借此制造声势,陛下心系许夫人,若是夫人行差踏错,便会令陛下极为为难。”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消他们不再为难儿,旁的我便也什么都不求了。”仿佛许平君在追忆往昔一般,“他待我从来都很是体贴,可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可我却觉得那时候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如今他……”
出了昭阳殿,秋风渐起,姜子墨竟有些心有戚戚然,便独自一人,在天璇湖边流连。
忽然,见前头有一人匆匆而来,细看之下,知是陛下身边的司服女官苏合。
“姜夫人万安。”苏合有些匆忙,“婢子无状,敢问夫人可知晓陛下的行踪?”
“此时陛下许是在别处流连,若苏司服不辞劳苦,便四处寻一寻吧。”
苏合似有为难之处,只是亦步亦趋跟在姜子墨身后,如此令姜子墨颇为为难。
秋泓塔边,陛下独自一人立于塔下,陈岫颜并不在陛下身边,此时远远看去,陛下长身玉立,显得极为落寞与孤单,让人的心里一阵阵的抽痛。
苏合手中有一领披风,怔怔了半晌,将披风交在姜子墨手中:“陛下独自一人之时,总不喜有侍者靠近,请夫人心疼心疼婢子。”
姜子墨默然许久,才接过那领披风。
当那领披风披在陛下肩头的时候,陛下回首,那清冷的面容,让姜子墨不由得心中一凛。
“又是一年入秋了。”
姜子墨微微低了头:“秋来风凉,陛下当珍重龙体,莫要在此吹风,若是受了凉,许夫人又当担忧了。”
陛下忽然笑了:“去岁便是为了平君,你与朕难得生分了一回,如今也是为了平君。”也不知怎的,陛下的眸中闪过一丝苍凉,“平君终究是单纯了些,她又怎能真的护得住儿。”
第十章 冰释前嫌
“许夫人心思恪纯,旁人并不能及。”
两人驱步向前,竟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北宫,陛下止住了脚步。
“再过些年,儿也当入学了,却不知到了那时该替他择选怎样的师傅才好,介时他亦会居于北宫。”
姜子墨微怔,道:“陛下慈父胸怀,自当为皇长子思虑周全,启蒙之师极为要紧,总要好好择选才是,只是如今许夫人心绪不好,总惦念着陛下。”
“你有心了。”
陛下的声音极为淡漠,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绪,那种令人不熟悉的疏离,仿佛能令人窒息似的。
姜子墨只觉得周身冷得很,忽然陛下转身搂住了姜子墨的肩膀,那秋风一阵强过一阵,衣袂飘飞之间,似乎有什么在改变。
好一会儿,陛下才渐渐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臂,道:“朕,心中很是烦闷,却不知能与谁说起,见着了你,才觉得心里会安稳些,当初太皇太后有言道,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子,在宫里见到你的时候,也真的这般觉得,你还和从前一般,自打知晓你会入宫来,朕便想着,如此也好,终归是在一处了。虽说如今的确是委屈你了,不过现下尚在多事之秋,往后朕自会好好补偿你。”
一时无话,姜子墨紧咬着下唇,此时陛下竟轻笑起来:“你的琴一直不错,朕若是有静不下心的时候,你便来为朕抚琴吧。”
姜子墨坐于窗下,瞧着外头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天边只余下残红如血,鲜红的颜色艳丽得让人心惊。
几案上的汤羹,是早膳时留下的,姜子墨浅啜一口,只觉得这样的冷,冷透了心肺。
忽然,苏钰推门入内,只道是石舍人来送赏赐了。
姜子墨一愣,心想着,石显乃是未央宫总管,是陛下的近身内侍,竟会亲自来送赏赐,真真是一件难得的稀奇事,自然也不能怠慢半分,便让苏钰暂且招待着石显。
见着石显时,姜子墨已是修饰了一番,噙着一抹笑容,道:“劳烦石舍人亲自来这一趟,令妾身受宠若惊,着实是让妾身万分受不起。”
石显只是赔笑着,道:“姜夫人这话才是让老奴承受不起的,姜夫人受陛下青睐,能为陛下来给姜夫人送赏赐,才是老奴最大的荣幸。”
苏钰将石显手中的锦盒接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打开一看,是一枚极为精致的珊瑚凤簪,雕刻得很细致,连每一丝鳞片羽毛都非常清晰,这样明艳的颜色,配上这样细致的雕工,这一支簪子果然是不同凡响。
苏钰毕竟已身在宫中多年,甚是明了石显在宫中的地位,此时已然奉上一盏羹汤,道:“从未央宫过来漪兰殿,脚程也不短,石舍人且坐下来歇歇脚。”
石显打量了苏钰一番,又向姜子墨一礼,道:“姜夫人聪慧,身边服侍之人亦是如此。未央宫尚有些杂事需老奴前去打点,老奴先行告退。”
寝室之中,姜子墨正把玩着刚刚被送来的那一支珊瑚凤簪,这样的簪子很漂亮很精致,却也十分的招摇,更何况这还是陛下赏赐之物。
皇长子养在长乐宫,显得极为拘谨,一双眼睛中总是藏着满满的害怕和惊慌。
“这孩子的性子倒是都随了许氏,此番遭此大变,还真是委屈了他。”
越影备了些点心,回头瞧向立于门边的皇长子,道:“这样的性子,若是公主倒真是好,只是,皇子终究还是弱了些,瞧着太皇太后还是更疼爱公主些,如今算来许长使思过也有些日子了,心中必然也挂念着皇子,不若就着人送回去吧,也免得还提心吊胆地挂念着。”
太皇太后略点了点头,道:“后宫之中,不能再这般乱了,后位尤虚终究会影响前朝,也当敦促陛下立后了。”
午膳前,一顶肩撵便已悄然入宫。
漪兰殿前,一位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立于庭院之中。
姜子墨初初见着母亲时,显得颇有些惊诧,继而面露喜色,道:“母亲已多年未曾出过府门,今日怎的便入宫来了,莫不是惦念着女儿,担心女儿在宫中轻狂?”
“你的性子,难道为娘的还会不清楚?以往你若拧着性子来,自然是处处由着你去,可如今你已身在宫中,哪还能如在府中一般左着性子肆意而为?虽说陛下与咱们府中有旧,可好歹他已是当今陛下,即便念着昔日那一份情谊,也总有耗之殆尽的时候,况是你欠着……”
此时苏钰端着果盘浆水走了进来,苏钰将果盘浆水放下,便立于姜子墨身后。
“这里就不需你伺候了,介时若有召唤,自是会传唤于你,吩咐令华令玉将午间膳食备妥。”
苏钰虽微微一怔,但很快便一礼之后,退了出去。
“母亲的谨慎尤甚从前。”
姜母淡然道:“谨慎些本就无错,何况是身在宫中。”待瞧着周遭并无旁人,姜母又道,“你父亲近来倒是颇有些着急,你在宫中,原本倒也不需担心些什么,只是你怎……”姜母忽然叹息,满目担忧地看着姜子墨:“虽说陛下晋了你为少使,可姜家也总需皇恩庇佑,陛下与许夫人年少结发,这皇后之位也多会落在许夫人身上,你……”
姜子墨正色道:“母亲,如今府中之事母亲虽早已不再过问,皆由管事们打理,但也该多劝劝父亲,现下女儿身在宫中不问外事,父亲也当知晓内帏之事并不是外臣可打探过问的。”
“如今朝堂之上一再议及立后之事,你父亲与我虽并不希望你入主椒房,终归也要替自己、替姜家争上一争。”
姜子墨将一盏浆水端到姜母面前,道:“父亲从不过问政事,何时开始关心朝堂之事了?母亲,还是多劝劝父亲,千万莫要沾染朝政才好。”
只见姜子墨脸色并不太好,姜母也只能叹了一声,道:“也罢,你说的我自会告诉你父亲,哎,从来都知晓你是有分寸的,只是你的性子近些年来虽冷了许多,却也难免有左性的时候,你自己留心些便也是了。”
“女儿知道母亲是关心女儿,只是如今女儿也很好啊,虽说宫中难免会有些波折,可有昔日的情分在,日子也算不得不好过。”
姜母点了点头:“如此便好。”说着姜母便退下手上的一对玉镯子,道,“你有孕时,杨夫人颇为辛劳,这区区薄礼,你便替我转赠于她吧。”
这一对镯子本就是姜母爱物,姜子墨只觉得眼角发涩,本想让母亲带回,但看向母亲时,姜子墨还是将话咽下了。
午膳罢后,姜母便离了宫。
深秋的夜,总是寂静得让人心生畏惧。
姜子墨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
只是苏钰端着托盘入内之时,看姜子墨似有不适,正欲去寻了御医来时,却被姜子墨拦了下来。
“不过是未歇好罢了,又何来这般娇贵,你来有何事吗?”
苏钰笑了一下,道:“陛下已传旨,于五日后前去谒陵,现已备下谒陵所需礼服,请后宫诸位夫人早做准备,且礼服若是不合,也好有些时日可更改尺寸。”
华若仪虽得了恩遇,却到底未曾获封位号,即便例比列荣,终究也是尴尬的:“她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招数,竟有了这样的恩遇!如今便是如此,往后也不知会桀骜到如何境地!”
陈岫颜笑着瞧了正怒气冲冲的华若仪一眼,道:“妹妹何苦这般盛怒,再如何,她也是齐国公府的二小姐,有那样的家世容貌,太皇太后与陛下自然难免多对她上心些。”
“难道陈夫人便坐视不管?夫人好容易才博得陛下恩宠,此番姜夫人尚未得陛下眷顾,便已然晋为少使,又得生母入宫探视之恩宠,夫人要坐视她夺去夫人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恩宠不成?”
这一番话,让陈岫颜面上的笑容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如今陈岫颜所能倚仗的便是陛下对她的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恩宠。
良久之后,陈岫颜才再一次展露笑颜,道:“妹妹自是无需这般,况此番齐国公的夫人入宫,怕也怕是为了安抚姜夫人,只是此番出宫谒陵,那公孙氏不过区区家人子,竟也能随驾出宫,这般恩遇才真真是让人眼红呢。”
华若仪一愣,眸子中的恨意真真如同要溢出来了一般:“是呢,也不知哪儿来的狐媚子!”
“罢了罢了,此番陛下也让你随行,这便是陛下对你的另眼相待了,最要紧的是,可莫要让陛下心生不悦。”
公孙静得了这般随驾的恩遇,本心中极为欢喜,可那一身服制却只是寻常家人子的,心中忽然如堵了一团棉花似的。
“这身服制无论做工还是用料都是极好的,说来陛下对家人子还是上心的,不然此番也不会带家人子出宫谒陵了。”
“那又如何,若非嘉怡公主不愿嫁入公孙家,又怎会有我今日?罢了,嬷嬷把这身衣裳收起来吧。”
第十一章 谒陵
谒陵那一日,姜子墨早早便已起身,那一身礼服穿在身上,竟莫名地觉得心中颇为沉重。
乘车出城,在距茂陵十里处,众人步下车驾,随驾而来的众臣亦纷纷下马。
茂陵巍峨,令人心生敬畏。
许平君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阵仗,脸色微白,亦步亦趋地跟在陛下身后,奈何被人给挡在了后头。
姜子墨不着痕迹地从后面扶住了许平君,轻声道:“如此大事,无外乎合乎规矩,陛下献祭,除却皇后殿下皆不可靠近,夫人且立于一侧,届时太皇太后自会领众妃妾献祭。”
许平君微微点了点头,才显得镇定了一些。
若非心怀敬意,霍成君几乎想要上前羞辱许平君,却意外地发现,家人子公孙静亦在随驾之列,且亦步亦趋跟随在陛下身后。
献祭之礼既冗长又繁琐,好半晌,陛下才从祭台上步下,只见陛下一脸的肃穆,眸中竟有一丝令人心惊的痛和彷徨。
待众人皆祭之后,已是未时,众人皆已疲惫不堪,只有许平君挪了步子,陪在了陛下身边。
行至行宫,众人皆已入行宫休息。
申时,随驾而来的公孙静端着晚膳往陛下的行驾而去,却不见陛下的行踪。
“敢问石舍人,不知陛下此时身在何处?”
石显躬了躬身,道:“原来是公孙家人子,陛下此时并不在行宫,想来是去追思先人了,若是家人子有要事需谒见陛下,那老奴便命人去寻了陛下回来?”
公孙静一愣,忙摇头:“石舍人言重了,婢子又怎敢如此僭越,只是自谒陵而回,想来陛下尚未进食,这才送来小点,既然陛下不在行驾,那婢子先行告退。”
思后园,虽也有人精心打理,却远不及昭帝之母赵太后,如今夜幕已临,瞧在眼中只觉得满目萧条。
陛下静静立于园中,许平君正欲上前,却被姜子墨拦下。
“此时已是戌时正刻,深秋露重,陛下又怎能就立园中,怕是会感染风寒。”
许平君此时已然极为焦躁,见姜子墨竟依旧淡漠自持,颇有些不满。
“陛下追思先人,心中思绪万千,想是一时半刻尚不会回转,出宫不易,许夫人何不成全陛下一二?”
直至亥时初刻,陛下才回驾,此时陛下的手已是冰凉,许平君虽是心疼,却还是忍下心中酸楚,将手炉递到了陛下手中。
陛下深夜未归行驾,行宫之中已然是隐隐不安,所幸霍光与石显颇有些手段,震慑了随行之人,也免去了那些无谓的猜测不胫而走的可能。
此番出行谒陵,在京的王侯将相亦在随行之列,只是各怀心思。
姜子墨将将躺下,便听着外头有轻微的叩门声,奈何姜子墨此时只觉得身上冷得很也累得很,着实不愿起身,可未曾想到那人却极为有耐心,一直在外叩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名清丽可人的女子,瞧着那一身装扮,是随行侍女,她怯怯地看着脸色有些阴沉的姜子墨。
“烦扰夫人歇息是婢子无状,只是婢子奉韩国公府小姐之命,来请夫人庭院一聚。”
姜子墨自小便与韩倾容相识,知她从来恪守礼数,自是不会如此唐突,此番竟贸贸然着人深夜来请,真真令人意想不到。
“如此深夜,又无一轮圆月当空,可对饮赏月,韩姑娘怎会有如此雅兴,指派了你来寻我一聚?莫不是你假借你家姑娘的意思,诳了我往旁处去?”
此言一出,那婢子猛地一惊,忙摇头道:“夫人误会了,确是小姐指了婢子来请夫人的,只是,只是这会子许是小姐已然醉了,婢子不敢怠慢,便来寻夫人,许是也只有夫人才能去劝解几句了。”
韩倾容自斟自酌,竟醉了?姜子墨失笑,旋即心中一乱,随驾谒陵,竟在入夜后醉酒,岂非是自寻祸事!
一轮弯月如钩,韩倾容仍在一杯又一杯地饮酒,那婢子极为担忧:“夫人,小姐这般饮酒如若让旁人知晓,可是极大的罪过,还请夫人……”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歇着吧。”待那婢子离去后,姜子墨便行至韩倾容身侧,“此时也该酒醒了,吓唬区区婢女有这般有趣?”
韩倾容扑哧一笑,道:“枉费她在我身旁伺候了我数年,竟是处处不如你知晓我的脾性,自三年前你受了惊吓,咱们便甚少聚首,去岁你入宫,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自是无论如何要将你诳了来。”
“你怎会随驾前来谒陵?”
韩倾容怔怔地看着姜子墨,好一会儿之后,才道:“其实都来了,此番随驾之人不少,许是你在前头,并未留心吧,只是我未曾想到,他竟是这般令人一见难忘。”
此时的韩倾容,似乎渐渐沉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思绪飘飞间,连神色都飞扬了起来。
“他?哪个他?莫非此番随驾,你竟遇上了心仪之人,不若与我说说?”
“陛下,陛下他可愿宫中再……”
姜子墨心中一惊,哪知韩倾容那惊鸿一瞥,竟对陛下已然是念念不忘,可即便她有心,依着陛下对许夫人的心意,岂不是日日伴月数星空闺寂寥!
“此事我又怎知,况韩国公膝下唯有你这一个女儿,你若入宫伴驾,他老人家岂非十分孤苦?此非小事,你可莫要任性行事,他日追悔莫及,岂不可惜?”
韩倾容此时虽尚未醉,却也早已脸色酡红,想来也已然饮了不少酒,更深露重,极容易受凉,姜子墨无奈,只能令人将她送回房中。
此时姜子墨才真觉得身上寒津津的,赶紧加快了步子。
一行人在行宫之中逗留了三日,这才起行回长安。
忽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侍卫惊慌之下,竟慌乱起来,一时间亦未能分辨那破空之声从何而来,直到一位随行而来的仆从挡在霍光身前应声倒下之后,侍卫们才开始四处搜寻行刺之人,一众女眷早已吓得脸色苍白。
姜子墨强自镇定了下来,却也忍不住四处张望,可见那倒地之人的血还在不断流着,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陛下阴沉着脸,一手正紧紧握着许平君的手,此番出宫谒陵,竟有人行刺,只怕已然吓坏了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许平君,而最紧要的是,这行刺之人早已有所准备。
陛下环顾一番,问道:“霍大将军可有损伤?”
霍光此时心中火气正炽,忽闻陛下关怀,恭敬道:“臣多谢陛下关怀,臣无碍。”
“大将军无碍,乃朕之福,江山之幸,只是此次朕出宫谒陵,一切护卫皆由大将军安排,可此番却出了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朕望大将军彻查此事,尽早予朕答复,大将军必然不会令朕失望吧。”
“陛下信任所托,臣自当竭尽全力。”
翌日,陛下遣石显往大将军府送了赏赐。
“陛下如此厚爱,光受之有愧。”
石显只道:“大将军乃国之栋梁,为朝廷为陛下尽心竭力,区区赏赐,又怎能表达陛下对大将军的敬重和倚重,此番查察行刺之事,大将军必然劳心劳力,陛下才令老奴前来,也宽慰大将军,可要保重身体,另外,霍夫人也命老奴带了珍珠粉来,定惊是极好的。”
霍光谢过之后,两人在书房之中相谈许久,直至午膳之后,石显才回到宫中。
“霍府上下可还安稳?”
“回陛下的话,大将军府一切安好,霍大将军并未受行刺之事影响,只是气色略微差了些,霍夫人是极为孝顺的,令老奴送了珍珠粉去。”
陛下仍旧阅看着奏章,略微点了点头:“无碍便好,行刺之事可要着紧些,宫外有大将军查察此事,宫里你也需仔细些,或许这内鬼便在宫中。”
“陛下睿智,老奴这就去办。”
宫中似乎十分安静,自谒陵归来,竟是如此无波无澜。
霍成君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着,太皇太后笑道:“从未见过你这般安静的时候,倒真让老身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那是妾身应当做的,莫不是太皇太后嫌弃妾身是个笨嘴拙舌的,便不愿妾身在眼前吗?”
这般娇嗔,太皇太后只是略笑了笑,道:“你这般若还是笨嘴拙舌,也真是委屈了旁人,只是你父亲遇袭一事,可有了眉目?”
霍成君似是无意地说道:“大将军府尚无消息,想来此事尚无眉目,不过父亲如此睿智,必然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太皇太后这般关怀父亲,若是父亲知晓了,定然感激涕零。”
“如此便好,大将军国之栋梁,可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如今已将入冬,各宫各院也当备下冬衣,大将军府那边,便由你准备了送去吧。”
原本霍成君觉得,这后宫之权会落在自己手中,也不枉费这些日子以来尽心尽力地侍奉着太皇太后,可换来的也不过是对将军府的恩典而已。
“成君谢过太皇太后恩典。”
第十二章 图谋
自谒陵回宫之后,姜子墨多少有些疲累,竟然一下子就病倒了,索性病症不重,不过调理了几日,便已然康复了。
“夫人,陆良人来了。”
姜子墨未曾料到陆良人竟亲自来了漪兰殿,但还是亲奉果品,陆良人笑道:“姜夫人大病初愈,怎好如此烦劳,只是自谒陵而回,姜夫人便卧病,可是遇着了什么大事儿,才至如此的?”
“陆良人取笑了,随驾出宫谒陵,又怎会遇上了不得的事儿,不过是身子弱了些,这会子也已然痊愈了。”
陆良人笑得温和,道:“说来,姜夫人卧病多日,却不见旁人前来探视,我真是为姜夫人觉得不值。”忽然陆良人打量着姜子墨,又道,“陛下继位以来,虽也颇置了几位夫人,可在我看来,却都不及姜夫人,旁人倒也罢了,那许夫人除却有一位皇子,便真是不值一提了,那样的出身……”
姜子墨低了头,神色却是极为淡漠的,只是缓缓言道:“再不济,她也是陛下继位之前的结发妻子,出身虽低了些,为人倒也温和,况皇长子毕竟是皇子,重视些原也在理。”
陆良人扯出一抹淡淡的讥笑:“姜夫人倒真是豁达,只是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何苦这般苦了自己,长公主确在太皇太后身边养育着,那也不过是太皇太后想以此拘着姜夫人罢了,姜夫人如此才貌,又何苦为区区一个公主掣肘了自己。”
“陆良人可莫要这样说,子墨着实是愧不敢当。”
“也罢,如今姜夫人的身子还虚着,我也不便叨扰太久,只是近来太皇太后似有遴选一两位夫人理后宫之事,在我心中,姜夫人便是极好的人选。”
陆良人见姜子墨兴致缺缺的模样,便也无再说下去的意思,只道了一句叨扰,便匆匆离去。
一盏山楂饮被端到太皇太后面前,越影有些犹疑,道:“后宫选任两位夫人理后宫事,虽不是值得隐瞒之事,可除却姜夫人,也未曾与夫人们提及,怎得如今倒似路人皆知了一般,莫不是姜夫人……”
“她并非如此多舌之人,此事自是有旁人破费了些唇舌,不过都已知晓也好,免去了老身诸多繁琐,老身倒也要瞧瞧,这些夫人会有何举动,另,着你选派到霍府之人可还稳妥?”
“太皇太后且放宽心,那人极为稳妥。”
三五日后,霍光将一份奏疏恭恭敬敬地放到了陛下的面前。
陛下展开奏疏,一字一句地看着,时不时地眉头紧锁,当陛下将最后一个字看完,竟将手中的奏疏掷了出去。
石显虽是心中被唬了一跳,但还是极快地将奏疏拾起:“陛下可万万不可动怒,保重龙体要紧,再紧要之事,有霍大将军在,自然也能迎刃而解。”
“这奏疏之中所提之事,字字无虚?”
霍光一拜,正色道:“陛下之言,臣甚是惶恐,此行刺之事,乃臣疏忽之过,虽只伤及臣之家仆,却令陛下与诸位夫人受惊,臣受陛下重托查察此事,自不敢有所疏忽,上奏之事句句属实,不敢有一丝错漏隐瞒。”
陛下冷着脸,忽然猛地叹了一口气:“燕刺王刘旦,先帝时期他两次阴谋夺权,皆被识破而后自尽,如今已有多年,怎还有如此能力,筹谋刺杀之事,且又何来如此钱财?他虽有子嗣,却不过寻常宗室,说不得早已是安稳度日,与寻常百姓无异。”
“陛下,燕刺王早年便已然筹谋篡位,虽并未成功,却也积聚下不少民间势力,如今陛下登基未久,时局不稳,他们自然想要为旧主报仇,且也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所幸祖宗庇佑,才没出大事。”
“哦?看来霍卿已然知晓是谁人从中作梗了?”
霍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道:“宫中家人子王羽沅之父兄皆在羽林卫中任职,此番出宫谒陵,王氏之兄亦在随驾之列,行刺之事与王氏之兄脱不了干系,臣已将此事查证清楚,确凿无疑。”
“王氏?”陛下略皱了眉头,似乎在思索着王氏是,何人而后才道:“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又岂能继续留在朝中,霍卿可有处置之法?”
“王氏附逆,本当族诛,念家人子王氏身在宫中并不知情,其父亦已年迈,不予追求其罪,将王氏诛杀以儆效尤,王氏之父撤去羽林监之职,令其返家颐养天年。”
陛下曲指轻叩着案面,自是料想到了霍光的打算,心中憋闷,却仍道:“霍卿所虑甚是,此等之人自是不能留在朝中,霍卿之子霍禹青年才俊,又久在军中历练,羽林监之职有空缺,就由霍禹接任,另,太皇太后多次提及后宫之中无人主事着实不妥,朕思量许久,成君堪当大任,也是霍卿教导有方之功。”
“陛下谬赞,陛下与太皇太后如此看重成君,也是霍氏一族之福。”
长乐宫内,太皇太后方才歇了午觉起身。
越影替太皇太后梳妆,道:“霍大将军已然入宫禀告陛下谒陵之时的行刺事宜,只道是家人子王氏的父兄撤差的撤差问斩的问斩,也定下了霍夫人理后宫事。”
“哦?没想到陛下此番倒也果决,只是霍成君的脾性与其母倒也颇为相似,由她主理后宫事,只怕会搅得后宫无安宁之日。”
“在太皇太后心中,霍夫人性烈急躁,终究不及姜夫人温柔稳妥。”
太皇太后眼带笑意,道:“你倒是颇晓得老身的心思,既然陛下让霍成君掌后宫事,自然也要抬举抬举姜子墨了,有她二人一同主理,老身心里头才安稳些。”
两日后,太皇太后便以下达了诏旨:着霍成君为美人,许平君与姜子墨为充仪,命霍成君与姜子墨理后宫事,卞玉菁为良人,余者皆晋位一级。
旨意一出,漪兰殿倒也罢了,蕙草殿真真是门庭若市。
夜间,霍成君虽觉得疲累,却颇为志得意满。
杨丽仪亲奉羹汤,颇为殷勤,只是在霍成君眼中太过做小伏低了:“一向晓得你侍奉殷勤,也从不出差错,只是姜子墨那儿,你可万不能出丝毫纰漏,我想尽办法将你安插到漪兰殿,可不是为了让你时不时地来蕙草殿侍奉我的。”
“夫人的心意,妾虽并不能十分知晓,却也一心只为侍奉夫人,但凡夫人有所吩咐,妾自当尽力而为。”
霍成君嘴角微微一勾,略点了点头,附于杨丽仪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杨丽仪虽觉得很是诧异,却还是应了下来。
王羽沅的父兄遭此横祸,陛下为安抚王羽沅,予了保林一位,只是王羽沅身在宫中已然变得极为小心翼翼,深怕有行差踏错之时。
因着后宫晋位之喜,又临除夕,便由陆良人牵头,邀了永巷诸位夫人一同聚一聚。
“自诸位入宫,这宫中便是愈发热闹了,如今有霍夫人与姜夫人一同理后宫事,太皇太后便也能松一口气了。”忽然陆良人取过一枚簪子,“姜夫人,太皇太后曾吩咐于我,这枚簪子当物归原主了,便让我取来还于夫人。”
姜子墨含笑谢过,令华会意欲上前接过,哪知杨丽仪却快令华一步,上前将簪子接下。
此时不知何人念叨着:“也不知是杨夫人侍奉姜夫人久了,如今也改不了这婢子的习性,还是姜夫人早已习惯了使唤杨夫人。”
杨丽仪的脸色一下子青白,陆夫人只淡淡一句:“这样的好日子,还是莫要说些败兴的话了。”
深夜,杨丽仪一双眸子通红,抽抽噎噎扰得姜子墨也无法安然入睡。
初一这一日,后宫夫人们盛装前往长乐宫,给太皇太后问安,哪知本该一早便到的姜子墨却迟迟不见人影,一众夫人窃窃私语。
“众位夫人请入内吧。”
夫人们随着越影入长乐宫,依礼入座后,也不见姜子墨出现。
“都说姜夫人是极守礼的,怎的今日还不见来,莫不是今日这样的日子,给太皇太后问安如此要紧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吗?”
陈岫颜的一番话,倒是让杨丽仪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
半柱香后,姜子墨才姗姗来迟,精致的妆容得体的穿戴,只是行色匆匆,难免显得仓促了些,齐整的发髻上似乎是缺了一枚合适的簪子。
“妾身来迟,还请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显得极为慵懒,声音软和:“这大好的日子,就不必说什么恕罪不恕罪了,入座吧。”
越影领着一众宫人将吃食端放在众人面前的矮几上,霍成君率先举杯,道:“妾身平日虽狂妄些,近来亦是修身养性,这一杯敬太皇太后对妾身的宽容。”一杯饮尽之后,“只是如今妾身与姜夫人忝掌后宫事,妾身尚知自律,姜夫人怎会如此疏忽。”
此番太皇太后并未维护,一众人等似在瞧着笑话。
“妾身今日早起梳妆,却遍寻不见太皇太后令陆良人赐还的那枚玉簪,这才心生焦切耽误了时辰。”
第十三章 陈氏有孕
也不知怎么的,杨丽仪略显惶恐地看了姜子墨一眼。
太皇太后听闻此言,睨了陆良人一眼,道:“原是这般,倒也罢了,你又何须如此惶恐,只是此物好端端竟无故没了踪迹,倒也是奇事一桩。”
越影端了浆水,打趣道:“姜夫人从来细致,此番遗失了这般要紧的物事,也是难得一见之事,想来亦是极为焦虑的,只是能在漪兰殿出入自如,倒真是能耐了。”
霍成君摆弄着面前的果子,笑得极为妩媚:“莫不是有人瞧不得姜夫人掌后宫事,便寻了由头令姜夫人下不来台吗?虽说不过一枚簪子,瞧姜夫人这般在意,只怕是极要紧的,若是遍寻不见,姜夫人怕也是无心理事吧,不如先寻着了簪子,再言其他?”
此言一出,众人默然,只是姜子墨淡淡一笑:“霍夫人如此关怀,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又怎可为些许微末之事,而因小失大?妾身当众说起此事,也另有一番用意,那枚玉簪虽非贵重之物,却无端没了踪迹,怕是宫中有些见不得光的,若是几位夫人身边亦有如此之事,岂不是后宫不宁?”
忽然,太皇太后手中的杯盏被重重放在几案上,冷然道:“今日这般好日子,怎言语这些扫兴之话,姜充仪瞧着素日里稳重,今日未免轻狂了些。”
这一宴,因这般言语未免显得扫兴,午时一过便各自散去。
“未曾料到这姜氏竟如此小家子气,不过一枚簪子罢了,竟也摆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说道,也亏得太皇太后宽仁,若是我,非得治她的罪不可。”
陈岫颜掩唇轻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公孙妹妹,只是有些话可不能胡乱说,免得有心人听了去,岂不是连累了妹妹?况,姜夫人再不济,可也是掌事夫人,逞一时口舌之快,可是要不得的。”
华若仪跟着霍成君,远远地看到陈岫颜与公孙静。
两人临近之时,才听闻公孙静对姜子墨姗姗来迟极为不满,正口出狂言。
“公孙保林是近来无事吗,亦或是陛下并不对公孙保林青睐有加,这才令你这般毫无尊卑,在此妄议掌事夫人?”
陈岫颜与公孙静见霍成君至此,心中一凛,忙行礼如仪,公孙静脸色苍白了许多,更不敢再说些什么。
公孙静本欲分辨几句,却因陈岫颜暗中制止,这才作罢,只是这般更令霍成君心中不满。
“公孙保林不回话,可是已然默认了我所说的话?”只见公孙静缄口不言,霍成君沉了脸,“好,果然有胆量,若不对你们有所惩戒,倒也枉费了你们方才那番话,闭门思过半月,克扣一月俸米。”
公孙静咬着牙,一拜之后,匆匆而离。
陈岫颜浅笑嫣然,还淡淡地看了一眼华若仪,口中称谢,才缓步离开。
是夜,公孙静心中愤懑,连晚膳都未曾碰过一下。
不过数日,陈岫颜因身子不适,晕倒在昭阳殿中。
御医诊治之后,顿时有如释重负之感:“夫人有孕在身,万不可操劳,保重身体最紧要,且膳食不可太过简素。”
陈岫颜有孕,很快便传得众人皆知,太皇太后很是高兴,赏下了许多补品与衣料,而陛下却只是淡淡的,除却晋了陈岫颜为顺常,亦只为她解去了禁足。
虽然陛下闲暇之时,也总会前往探视陈岫颜,却更多的是在许平君的陪伴下。
“这许夫人可真是心小得很,这陈夫人已然有孕,陛下不过多去探望了几回,许夫人便总是陪伴在侧,真真是小家子气。”
霍成君笑得开怀,只是难免有些惆怅:“陛下那是不愿多与陈氏相处,才生生将许
氏带在了身边,只是陈氏有孕,陛下再如何不喜欢她,也总会顾着那孩子的情分,若这是一个皇子,只怕陈氏会愈加轻狂。”
华若仪咬着唇,心里头却有些愁绪,陈岫颜与她虽无几多真心,倒也真算得上有几分情义,若她有子傍身也是好的,只是却也不愿自己失了依傍。
“妾身愚笨,却无法子解除夫人心中的烦恼,倒是杨夫人聪明机敏,一向颇得夫人青睐,不若请她来?”
霍成君摆了摆手:“我晓得你有这份心意便好,至于是否要用上杨氏,我心中有数,你有暇时,常去昭阳殿,或许还能为你自己搏一搏。”
也不知是谁在陈岫颜面前撺掇,道是杨丽仪能伺候姜子墨平安诞下公主,必然也能助她平安生产。
陈岫颜向太皇太后请旨,想请杨丽仪在自己身边照料,直至自己生产,太皇太后本不欲应下,但为皇嗣计,还是应下了。
杨丽仪暂往昭阳殿侍奉陈岫颜,使得后宫一片哗然。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好一片初春景象。
陈岫颜已然圆润了许多,上林苑中,陈岫颜在一众人的尾随下赏着景。
“陈夫人倒真是好福气,若是诞下皇子,他日破天富贵便是指日可待。”
陆良人笑盈盈地看着陈岫颜,打量着陈岫颜的身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良人取笑了,妾身只求来日有所依傍便可。”
两人一路慢行,只是才走出没多远,陈岫颜竟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在地,这下子陈岫颜脸色苍白,人也不由得哆嗦了起来。
杨丽仪连忙上前,担忧道:“夫人如何了,可有什么损伤?”
陈岫颜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眼眶有些发红,恶狠狠道:“你怎么做事的!若是皇嗣有所损失,你可担待得起吗?”
陆良人道:“可莫要气着了自己,先下最紧要的是寻来御医瞧一瞧。”
是夜,陈岫颜觉得很是不适,遣人去请陛下前来,只是此时陛下正在王羽沅那儿歇下了。
王羽沅睡眼惺忪地呢喃:“陛下,陈夫人身子不适,陛下可要前去看一看?”
陛下握着王羽沅的手,道:“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有杨氏在她身边,想来也并无大碍。”忽然陛下笑道,“你,可愿朕去吗?”
王羽沅依偎在陛下怀中,道:“妾身私心里是不愿陛下去的,妾身希望陛下总能在妾身身边,只是事关皇嗣,妾身不敢托大。”
自从陈岫颜有孕,便是愈发跋扈,身边之人只要有一丝一毫地不顺心意,便是又打又骂,引得昭阳殿中怨声四起,即便是杨丽仪,也时常受到陈岫颜的排揎和责难。
宫中对陈岫颜的非议甚嚣尘上,只是无论太皇太后与陛下,还是霍成君与姜子墨,都选择了默认。
“近来陛下总不愿来昭阳殿,你可知近来陛下总喜欢谁在身边侍奉?”
云烟将膳食准备妥当,道:“陛下圣心又怎能轻易揣测,只是听闻近来陛下极为宠爱王夫人,连许夫人与姜夫人都有所不及呢。”
陈岫颜冷哼一声,心中颇为不满:“是吗,这个王羽沅,不过是破落户家出来的女子,如今她的父兄又因事夺职的夺职处斩的处斩,陛下竟还这般宠爱她,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只是既然陛下喜欢她,自然不能太慢待了她。”
沁湖边,王羽沅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岫颜身后,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着实让陈岫颜极为不舒服。
“王妹妹姿容出众,真真是令人见之忘俗,只是王妹妹母家之事,着实是令人难过,不过好在陛下对妹妹颇为用心。”
王羽沅半低着头,显得很是怯怯的,道:“夫人,妾身能入宫已是幸事,不敢奢望其他,况妾身的容貌不过尔尔,又怎敢与夫人想比,且夫人也是福气过人。”
陈岫颜缓步向前:“妹妹可真是会说话。”
忽然,一个宫人闯了出来,一不小心竟撞到了陈岫颜身上,陈岫颜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此时已是脸色惨白,吓得王羽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好半晌才找人来将陈岫颜送回昭阳殿,而那个冲撞了陈岫颜的宫人早已不知所踪。
御医诊治之后,陈岫颜总算是保住了腹中的孩子,只是身体很是虚弱,需要好生调养。
此时王羽沅已跪在了昭阳殿的庭院之中,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惹人怜。
“说吧,今日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陈夫人怎会险些小产,那冲撞了陈夫人的宫人现下去了哪里,你一件一件说明白了,不然可有你的苦头吃。”
霍成君本以为这个孩子必然保不住,哪知御医竟然能够保住这孩子,心里头早已经气得牙痒痒了,现下便只能拿王羽沅出气了。
王羽沅此时早已被吓坏了,泪眼汪汪的模样,颤声道:“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道,妾身陪伴陈夫人游园,哪知一名宫人突然冲撞过来,将陈夫人撞倒在地,那时候,那时候妾身就已经被吓着了,是妾身没能护好陈夫人,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这样的辩解,霍成君自然是不会信的:“是吗?但这样的话,你以为旁人会信吗?不过以你的胆量想要谋害陈氏,倒也不可能,或者,你告诉我,谁是主谋。”
第十四章 谋划
王羽沅已然落下泪来,咬着唇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霍成君蛾眉紧蹙,瞧着王羽沅这模样,忽然笑出声来:“也不知你父兄是如何教养你的,你父兄本就在军中任职,怎就教养出你这般凡事畏惧的性子来。”
姜子墨来时,只见王羽沅脸色煞白跪在那儿,而霍成君颇为倨傲地坐着,极为盛气凌人。
“陈夫人可好些了?皇嗣并无大碍吧?”
霍成君掩唇一笑,道:“陈氏得皇上恩遇怀有皇嗣,自然是有福之人,皇嗣自然无碍,不过倒真是吓着了,御医已然来过,只消好好休养便可,只是陈氏怀有身孕,难免有人眼红,这不,我正查问着呢。”
瞧着王羽沅的模样,倒真真是可怜见儿的。
“霍夫人雷厉风行,必然能早日查出那黑了心肝之人。”
姜子墨不愿与霍成君多纠缠,只是瞧了眼跪在那儿的王羽沅。
昭阳殿中,许平君正陪着陈岫颜说话,这会子瞧着,陈岫颜的气色倒是好些了。
见着姜子墨至此,陈岫颜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姜子墨拦了下来,道:“身子虚着便不要拘礼了,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瞧着这会儿气色好多了,可莫要操劳才好,霍夫人会予妹妹一个交代。”
不过闲话几句之后,姜子墨与许平君便出了陈岫颜的殿阁。
“这王羽沅在外头跪着,怕是长久跪着会受不住,可要与霍夫人求上一求,如今春寒料峭的,跪着许久怕是会伤身。”
姜子墨往外头瞧了一眼,轻叹道:“她的性子,难道夫人至今还不晓得吗,不劝着倒也罢了,若是太过逆着她的意思,只怕王氏会遭更大的罪,况陈夫人受惊,险些危及皇嗣,总要问出个究竟来。”
跪了一个多时辰,王羽沅已是摇摇欲坠,脸上一点儿血色都已经没了,可是霍成君依旧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这般娇滴滴的模样,也难怪陛下这般中意,只是现下可不是在陛下面前,这般惺惺作态还是免了吧,我劝你早些将你知晓的和盘托出,免得还要遭罪。”
王羽沅跪不住了,整个人颤颤巍巍的,道:“妾身,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陈夫人受惊乃是意外,也没有主谋,还请霍夫人明鉴!”
此时,一记耳光扇在了王羽沅的脸颊上,顿时绯红,王羽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王氏言辞不详不尽,必然有所隐瞒,既然你一心要为主谋守口如瓶,那我便成全了你,来人呐,去王氏住处好好搜上一搜,若是能查到罪证,便重重有赏。”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到了若殿,将王羽沅的寝室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入目的是一片狼藉。
最终有人在王羽沅的首饰盒中找出了一枚玉簪,和一支不怎么起眼的竹简,便被送到了霍成君的面前。
“这枚簪子和竹简,王保林,你可认识?”
王羽沅抬眸看着簪子与竹简许久,这才开口道:“这两件物事,妾身都不认识。”
霍成君猛地一拍案,道:”这便是证据,你却还在我面前说你一无所知?陛下如今虽宠爱你,却也并不会因此而放过意欲谋害皇嗣之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只消你将主谋之人道出,我还能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
”夫人,妾身真的不知晓此事,且妾身与陈夫人并无冤仇,又何苦要做遮掩的事,还请夫人明鉴啊。“
”哼。“霍成君便不再与王羽沅纠缠,将玉簪与竹简一并送到了长乐宫。
翌日,长乐宫中。
太皇太后与陛下一脸沉郁,几案上的一枚簪子与一支竹简,让两人一并皱了眉头。
许平君与姜子墨此时正跪在殿前,等待着上位者的发话。
”陛下,这枚簪子,与这竹简上的字迹,必然是十分熟悉的,不知陛下对此可有何话要说。“
陛下一叹,道:”此事有些蹊跷,按说陈氏有孕,若真要令她诞不下孩儿,又何须等到如今,况,杨氏在昭阳殿侍奉,若要动些手脚便不需如此,这些物事自然也就不必了,且,即便真是她二人指示了王氏,又怎会留下这两件与人把柄。“
太皇太后目光微冷,瞧着许平君与姜子墨,半晌才道:”此话倒也不错,好在陈氏并无大碍,陛下虽是朝事繁忙,也需常去探望陈氏才好,也能令她安心些。“
”她二人在此也跪了许久,如今春寒料峭,怕是跪久了会伤了身子,还是让她们先起身吧。“
”陛下如此怜惜她二人,想来心中对王氏也颇有些怜悯,只是陈氏受惊,必然要予陈氏一个交代,她二人暂禁足一月,姜充仪便暂时莫要理后宫事了,王氏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霍成君此时虽显得颇为淡然,心中却很是不甘,只恨陈岫颜的孩子被保住了,若非如此,又怎还会有姜氏与许氏的好日子过。
陈岫颜精心养着身子,一朝分娩,诞下的只是一名公主。
虽是公主,好歹也是皇室血脉,太皇太后与陛下按例也给予了赏赐。
”原以为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能诞下一名皇子,哪知却只是公主罢了,即便有所诞育,也比不上旁人,虽说都是公主,论出身她不及姜夫人,论公主得到的尊荣,也不及益阳长公主,只怕这会子她心里头正呕着气呢。“
华若仪与公孙静在上林苑漫步,只是愣愣的,听公孙静这般说,道:”即便只是公主又怎样,她总有女相伴,你我却是膝下犹虚,你我本就不得宠,说来尚不如陈夫人。“
公孙静瞧着华若仪,笑道:”原以为你在霍夫人身边,你必然行事果决,哪知竟是这般优柔之人,真真令人意想不到。“
此时,宣室殿中,气氛十分凝重。
”陛下,乌孙国向我大汉求助,出兵协助他们杀退匈奴,臣认为此时非同小可,若是应允了,便是与匈奴为敌,陛下登基不久,根基未稳,若是举全国兵力远征,只怕适得其反。“
霍光驳道:”昔日孝武皇帝任用贤能大败匈奴,且乌孙国一向与大汉交好,若见乌孙被手下败将所折辱而置之不理,岂不是令天下人寒心?陛下,臣愿效仿族兄冠军侯霍去病,领兵出征,不破匈奴绝不还朝!“
话音才落,众朝臣皆窃窃私语,心中颇有些忧虑。
”大将军忠君爱国之心,朕颇为感佩,只是大将军年事已高,朕着实不忍大将军还要领军出征,不若大将军为大军出征筹备粮草物资可好?“
一直到未时,宣室殿的朝议才散去。
石显在一旁欲言又止,陛下皱了皱眉,道:”有话直说便可,此处并无旁人,并不需藏着掖着。“
”陛下圣明,其实也并无要事,只是公孙夫人方才已经遣人来问过几次了,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一般,且陛下朝议这会子才散,午膳都未用,不如去公孙夫人处……“
陛下起身,道:”朕无心去她那儿。“话才出口,陛下一叹,”朕过去走走。“
公孙静远远瞧见陛下走来,心中不禁一阵欣喜。
“石显道,你遣人来问过几次,想来是有极为紧要的事,朕一向念你从不生事,此番倒是有些反常了,是有何紧要之事。”
公孙静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可兄长又是早先便托人递话进来,她又不得不为兄长谋划一番。
“妾身听闻近来边境并不安稳,陛下又忙于朝政,常常顾不了自己的身子,妾身心有忧虑,却不敢总是叨扰陛下,只想陛下能够顾念自己,那便是后宫妃嫔们的福分了。”
陛下淡淡一笑:“你有这番心意,朕心里有数了,你也应当如此,若无他事,朕尚需查看奏疏,就不在你这儿久留了。”
听到陛下这就要走,公孙静忙扯住陛下的衣袖,神色颇有些慌张,道:“陛、陛下,妾身尚有一事要禀告陛下,还请陛下允准,妾身的兄长曾在军中历练,希望此番朝廷若要出征,也请让妾身的兄长也随军出征。”
忽然陛下的神色一变,冷然道:“朕虽不会命尔等不与母家有往来,却也并不会允准尔等为母家谋求利益,后宫妃妾不得干预政事,连这般浅显之事你都丝毫不明白吗?”
公孙静猛地跪了下来:“陛下,妾身孤苦,与兄长相依为命,如今妾身得陛下垂顾,可兄长却依旧贫苦,妾身此念虽是妄念,却也不愿兄长就此潦倒!”
“哼,朕已然说得十分清楚,你若再这般言辞,别说你兄长无法随军,便是如今的军职朕也会一并削去,你好生思量吧。”陛下看着石显,又道,“姜充仪的禁足已然解了吧,让公孙列荣往漪兰殿,由姜充仪教导她何为妾妃之德!”
陛下一连数日都在宣室殿中与朝臣商议是否出兵之事,最终霍光力排众议,使得陛下终究下定决心出兵乌孙国,协助乌孙击退匈奴的袭扰。
第十五章 战事
公孙彻因得到了胞妹的引荐,使得他能够随军出征,公孙静虽然因此得了陛下的训斥,可念着兄长能够出征,也并不觉得多委屈。
只是令姜子墨颇为意外的是,齐国公递了消息入宫,姜子砚竟自行请旨想要随军,即便只是寻常兵卒也无妨,念及此,姜子墨只余下一声喟叹,对于自己兄长的秉性,姜子墨早已了如指掌,所幸齐国公并非想要姜子墨劝谏陛下。
公孙静在漪兰殿中,倒也十分本分,只是总会有神思恍惚的时候。
“夫人,陛下驾临。”
听闻陛下圣驾至此,公孙静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许多,只是很快也黯淡了下去。
陛下入内,看到公孙静愣愣的样子,不免皱了皱眉头。
“莫不是一月有余未曾理事,你便寻思着处处躲懒了?”
姜子墨亲手布了点心浆水,道:“陛下这般说,那妾身若是不这般做,岂不是辜负了陛下?”
陛下伸了手,将姜子墨带到了自己的身边,将姜子墨搂在怀中,道:“朕倒愿意你这般清闲下去,只是诸事纷杂,朕也是无可奈何,如今出征在即,朕只怕更是无心理会后宫,若非有你掣肘,朕又如何能够安心,只是……”
“陛下信任所托,妾身怎敢轻易辜负,只愿来日陛下再无这般烦扰,但有一句话,妾身不吐不快,如今妾身虽与霍夫人一同理后宫事,可陛下亦是明了,后位悬虚一日,便会有一日的纷争,后宫便总是纷争不断,许夫人与陛下年少结发,出征归来便立许夫人为后。”
忽然,陛下握紧了姜子墨的手:“你的话,朕会记在心上,只是今日朕前来,并非为与你说这些。”也不只是不好启口还是尚有顾忌,陛下只觉得为难,半晌才道,“你兄长上了奏疏予朕,道是他愿随军出征,朕虽也想提拔战国遗贵,但他是齐国公的独子,朕又怎忍心他随军出征。”
“陛下多虑了,男儿志在四方,又怎能拘泥于一方天地,况妾身兄长有报效国家之心,妾身亦不忍心他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始终无报国之路,若是陛下真的心有不忍,不若待凯旋而归之时,陛下赐兄长一份恩典吧,父母早已期盼兄长完婚,届时,陛下为兄长赐婚可好?”
翌日清晨,陛下视朝商议出征大计。
五日之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将军霍光领粮草筹备大任,韩国公与齐国公之子姜子砚亦在随军之列。
时已夏日,大军出征已有近三月,前方的军报时不时便会传回朝中,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因出征之事而显得极为焦灼和担忧。
姜子墨除却打理些琐事外,便是在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
“你的兄长在外征战,你却显得如此平静,也难怪旁人都道你冷酷。”
姜子墨的手下意识地抖了抖,眼睛有些酸涩,只是很快的,姜子墨扯出了一抹笑容:“妾身倒真希望自己个儿是个对此毫不在意的冷然的人,可惜妾身终究做不来,况此番出征的男儿,是天下众多女儿家的父兄丈夫,若是宫中女眷都慌乱不堪,又怎堪天下表率。”
太皇太后抬眸看着姜子墨,嘴角的那一抹笑容,显露了太皇太后此时的心情。
“你能这般想,倒也令老身安心了。”
霍光与公孙彻皆在前线,霍成君与公孙静时常在陛下身边,虽也并不打扰陛下处置朝政,却也令陛下着实觉得十分烦恼。
七月,姜子墨的生辰又近在眼前。
“你兄长在战场上极为英勇,每每有奏疏送来,必然会提及你兄长,朕颇为高兴,想必齐国公也十分欣慰,你的生辰快到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姜子墨极为淡然,道:“如今战事吃紧,妾身又怎愿为一己之私……”
陛下本还有些兴致,听闻姜子墨这般说,便觉得很是扫兴,只是眼见姜子墨的一双眸子中透露出的那一丝担忧,也是颇为心疼。
“罢了,你这般性子,从来都是这样,不过如今捷报频传,出征的大军凯旋的日子就不会远了。”
此时,石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陛下,张夫人听闻前方战事屡屡传来捷报,十分开心,特为陛下编排了一出歌舞为陛下助兴,请陛下拨冗一观。”
陛下听罢,神色复杂地看了姜子墨一眼,随后出了漪兰殿。
张澜漪一曲歌舞,令陛下觉得心旷神怡。
出征日久,陛下早已身心疲惫,这一场仗若是不能大获全胜,朝廷便会颜面扫地,不仅乌孙不保,也会令西域归心的大好局面为之破碎。
如今陛下依旧勉力而为,所幸前线捷报频传,内又有如张澜漪这般善体圣心的女子,陛下倒真是觉得身心舒畅了许多。
“夫人,陛下如今常常流连在各宫夫人处,又忙于朝事,怕是身子会受不住吧。”
姜子墨笑得无奈,道:“陛下何时曾失过分寸?如今战事频仍,何时能够大胜凯旋,谁的心里头都没底,你瞧,公孙氏不也如此吗。也许只有如张氏那般心无牵挂之人,才能令陛下暂时忘却前方的战事吧。”
霍府。
“子都,来,再陪我喝几杯。”
一个年轻男子手执酒壶立于一旁,霍显已然有些熏熏然,一双桃花眼正细细打量着身前的这个男子。
“你怎么不喝了,这样的好酒,可是在宫中都是极少有的,况且大将军也不在府中,你又何须如此谨慎呢。”
霍显起身之时,身量有些摇晃,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了冯子都的肩上,整个人都已靠在了冯子都的怀中。
“呵呵,大将军虽然对我很好,可惜他终究已经老了,一点儿都不风趣,在他的心里,除了朝事还是朝事,他从来不知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而你就不同了,你年轻漂亮,而且很懂得女人。”
冯子都一手扣在霍显腰间,道:“面对夫人这样的美人,再是木讷的男人,只怕都不会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小的知晓大将军对夫人可是极好的。”
霍显咯咯笑着,道:“你知道什么,那不过都是面儿上的,他有什么要紧的事,都与霍禹商量,从不予我知晓,只是他不晓得的是,但凡我想知晓的,便会想尽办法都要知晓,如今他押运粮草,可谓责任重大,可他……”
霍显酒醉下,倒是吐露了些事儿,可是不尽不详,冯子都的手紧了紧:“夫人,怎可只说半句,此时可只有你我二人,难道还有什么是夫人不能与我分享的?”
“怎么会,我何时不把知晓的与你分享了,只是,我若是告诉了你,你又如何回报我呢。”
冯子都剑眉微蹙,自然也知晓霍显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心里是百般的不愿,不过这时候的霍显早就已经醉得迷迷糊糊。
冯子都把霍显安置在卧榻之后,正打算去打水来,却被霍显一把拉住:“这会子,你可莫要离开,若没了你,这长夜该是多无趣。”
如此,冯子都也只能陪在霍显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与霍显说着话,也因此霍显在酒醉之时,说漏嘴了许多事情,冯子都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时日已然近秋,终于传来了战事大捷的消息,且大军即将启程还朝。
这份奏疏摆在陛下的几案上的时候,陛下的兴奋简直难以言喻,只是对于此番在征战中阵亡与负伤的军士只字未提。
陛下很快就下诏封赏了所有领军的将领,但凡有功之人都得到了赏赐。匈奴自此再无掀起风浪的能力,陛下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张澜漪是个晓得怎样才能令陛下开怀的女子,此番大胜而归,陛下自然是极为开怀的,张澜漪除却编排了歌舞,也哄得陛下更是心情愉悦。
“你是个知情达趣的好女子,如今这场仗已经打赢了,朕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若非有你在朕的身边,朕只怕会心中郁郁至今了,石显,去把那对玉步摇取来赏给张长使。”
大约两个月之后,大军回到长安,回到故乡的军士们很是振奋。
陛下为凯旋的大军举办了极为盛大的庆功宴,长使张澜漪所编排的歌舞也出现在了庆功宴上。
所有参与战事的将领与勋贵都身在庆功宴上,只是姜子墨却始终没有看到姜子砚的身影,可是目光所及之处,却瞧见了张延,姜子墨呆愣了一下,很快又将眼神错了过去。
夜半时分,庆功宴才散去。
原本陛下都将被张澜漪请去了若殿,哪知陛下看到姜子墨眼眶微红的模样,便一手拉过姜子墨,慢慢地往漪兰殿走去。
呆得陛下醒来之时,已然是巳时,陛下揉着发疼发胀的额角,看着姜子墨正对镜梳妆。
“你的脸色并不好,可是昨夜未曾歇好?”
姜子墨放下手中的蓖梳,道:“陛下昨夜酒醉,若妾身踏踏实实地歇着,又怎能心安,只是见陛下如此开怀,妾身也为陛下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