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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月全文阅读

作者:折芳魂     汉宫月txt下载     汉宫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自杨丽仪诞下皇子之后,永巷着实安静了好一阵子,似乎连孩子的啼哭声都是几不可闻的,若非近身伺候的人还算尽心,姜子墨几乎都要以为这漪兰殿中还不曾养着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孩。

    宫中有皇嗣降生自然是喜事,虽然杨丽仪不得看重,好歹还有皇嗣傍身,送来的赏赐与贺仪自然也不会少,也因着杨丽仪尚需静养,旁人也不过是着人送来了贺仪,亦或是在姜子墨处小坐片刻便会离去,唯有霍成君着人送来了赏赐,自己也亲临漪兰殿。

    “殿下驾临,妾身未曾远迎,还请殿下见谅。”

    霍成君瞧了眼被姜子墨抱在怀中的婴孩,笑道:“姜夫人又何须这般见外,说来宫中你我可算是最有情分的了,自是旁人比不了的,若你再同我这般生分,我可就要生气了。”

    今日的霍成君很是和颜悦色,让姜子墨颇有些不适应,姜子墨浅笑着起了身,侧过身子让霍成君入内。

    “殿下与妾身一同入宫,自也是旁人比不了的,说来一晃数年,殿下还依旧如同往昔一般。”

    霍成君似笑非笑,一双丹凤眼别具风情,道:“姜夫人说笑了,都这些年了,又怎会与当初一般无二呢,且看姜夫人都已儿女双全,可真是让人艳羡得很,而我如今却是一无所出,所幸是陛下爱重,不然我也将步薄氏与陈氏的后尘了。”

    姜子墨闻言一怔,那两位都是因无子而被废黜的皇后,且阿娇皇后还是孝武皇帝的亲表姐,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与陛下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陛下他却至今不曾废后,或许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正在姜子墨出神的时候,几名宫女鱼贯而入,手中都端着不少物事,大到绫罗绸缎精美的玉器,小到钗环镯子,应有尽有,真可谓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姜子墨怔愣着看着眼前的场景,道:“殿下,这是……”

    霍成君在姜子墨身边坐了下来,笑道:“这些东西,对于霍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当然了,姜夫人是齐国公的掌上明珠,自然也是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的,不过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难得我们一同侍奉陛下,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且你怀中的这个孩儿,我也是十分中意的。”

    虽说霍成君并不是最得宠的,也不管是不是因为她是霍光的女儿,陛下对她终究还是有些上心的,平日里总会抽时间陪陪她。

    “殿下如此盛情,妾身若是不接受下来,就显得妾身不知好歹了,妾身多谢夫人厚爱,只是这孩子并非妾身所出,殿下若是喜爱这个孩子,也当由杨夫人点头才是,且现下杨夫人尚在调养,不如……”

    “不过,”霍成君忽然出声言道,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稍后才又接着说,“说来我若想要将这个孩子养在我的膝下,原可不必与你说道,只是我还是看重你的,才这般与你说,且杨氏出身到底卑微了些,姜夫人便思虑一二吧。”

    如此丰厚的礼物,最终不过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理由,如今霍成君膝下还抚养着许平君的刘,现下又想来抚育这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说来霍成君至今尚未诞育过自己的孩子,想来这便是她心中最大的隐痛。

    只是姜子墨对霍成君这般打算,多少有几分不屑,却又不能出言回绝和讽刺,只好缓缓而言,道:“殿下喜欢这个孩子,自是他的福气,只是这孩子现下尚未满月,身子还弱得很,若是殿下首肯,待这孩子身子壮实些,再送往椒房殿可好?”

    “好,姜夫人果真是个爽快人,如此聪慧一点即透,姜夫人近来也是十分辛苦劳累,可莫要太过操劳了,说到底这孩子并非姜夫人亲生,总要多顾及自己才好。”

    忽然霍成君言道:“若是我不曾记错,姜夫人身边有一个宫人,是个颇为伶俐的,却不是姜夫人的家生丫头,我觉得身边缺个贴心又伶俐的,不若你就让她随我去,帮衬着我照顾皇太子,你可觉得可好?”

    姜子墨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这才推脱了小皇子一事,霍成君便惦记上了自己身边侍奉的人,说来近日云锦一直都在杨丽仪的殿阁中,这一下子,倒是让姜子墨觉得头疼起来。

    这会子,姜子墨皱着眉道:“殿下喜欢云锦那丫头,是云锦的福气,不过云锦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行事总还是有些毛躁的,又是个孩子脾气,若是哪一日随了性子冲撞了夫人,岂不是罪过了,不如暂且留在妾身身边,待妾身好生教养之后,再让云锦去椒房殿侍奉殿下可好?”

    霍成君清了清嗓子,神色之中已然有些不耐,道:“没想到姜夫人这般替我着想,既然夫人这般说,那我也就静候佳音了,只希望姜夫人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霍成君说完之后,便笑着离开,只是姜子墨笑得有一丝无奈,觉得背脊发凉,这会子才晓得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姜子墨几日下来,总是有些心神不宁,不过好在杨丽仪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姜子墨便也不再将小皇子日日带在身边,就由着杨丽仪自己带着孩子。

    “趁着现下你身子好些了,有些事儿也当让你知晓,前些时候,皇后殿下亲临漪兰殿,想要抚育你的孩儿,只是这孩子尚幼,我念想着这般幼儿自是离不得生母,可是皇后殿下那儿,又是断断不可拒绝,你可好好想想该如何答复殿下。”

    杨丽仪一下子愣住了,那模样只怕谁瞧见了都会不忍心,只是姜子墨却不得不告诉她这些。

    “妾身不过是凡俗出身,虽也有小妹嫁于夫人的兄长,可真要论起来,妾身自是不比宫中其他许多夫人的出身,又因着绮素的那件事,这孩子养在妾身膝下,的确是不妥当的,若是皇后殿下喜爱这孩子,也好让他与太子殿下做个伴。”

    姜子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王夫人虽无生养,却对抚育孩子颇晓得些门道,不若我便请了她来,暂且帮你一道看顾这孩子吧,也好同你作伴。”

    王羽沅被叫到了姜子墨跟前的时候,她的脸色并不太好,桃红颜色的衣裳,衬托着她的脸,看着苍白得很。

    “你怎的看起来如此憔悴,可是近来有何忧心之时?”

    王羽沅摇了摇头:“妾身无碍,只是近来时节变换,有些不适应罢了。”

    姜子墨浅笑道:“那边好,说来我要照料自己的两个孩子,着实无暇分心照料杨夫人的孩子,你若愿意,便帮着照料一下小皇子,虽然我知道是有些强人所难,可我……”

    “夫人有这样的吩咐,妾身自是不会推拒,夫人放心便可。”

    直到杨丽仪的孩子满月,陛下都不曾来看过一眼,甚至连过问都不曾有,更别提给孩子去一个名字了,这样杨丽仪十分神伤。

    “陛下必然是朝政繁忙,无暇顾及其他,这才迟迟不曾为小皇子取名字,如今你身子也好多了,大可先给自己的孩子去一个乳名。”

    杨丽仪看着王羽沅,无奈地点了点头,其实杨丽仪心里也清楚,陛下并不算看重自己,近来又出了这样多的事,陛下自然是不会对自己多好了。

    只不过皇子满月,无论如何,总也不能太过寒碜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自然是不能委屈了新生的小皇子,便让后宫的几个夫人一道聚一聚便也罢了,只是也让陛下去热闹一番,莫要让杨丽仪太过难堪了。

    陛下很是无奈,便只好前去参宴会,只是陛下在几个人之间不停地打量着,拿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中,一直都没有放下,而他忽而一笑,让杨丽仪觉得有些害怕,且陛下的目光稍显冰冷。

    “说来丽仪你在漪兰殿也住了许久,先前念着你尚未出月,如今便回到自己殿中吧,免得总是处处打扰了子墨。”

    陛下如此清冷的话,让杨丽仪心中一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好的一场小皇子的满月的家宴,却因此变成了一场闹剧一半,姜子墨本就兴致缺缺,如今更是意兴阑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筵席还在继续,歌舞依旧热闹,丝竹继续喧闹,只是已经逝去了原本的美妙。

    筵席散了之后,姜子墨感到无比的疲惫,趁着月色尚好,便只身在沁园中漫步,仿佛这样才觉得会舒服些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姜子墨忽然想起了许平君,如果当年许平君不曾进宫,也许太多人的命运都会有所不同,她与陛下年少夫妻,想来必然可以相互扶持,白头到老,做一对令人艳羡的平凡相守的夫妻,而自己呢,或许已经与相爱之人一起泛舟太湖,煮酒话桑麻了,可这世间本就世事无常,又有谁能够事先预料,如今斯人已逝,只余下道不尽的愁思。

第九十二章

    “夫人,你怎在此处呢,如今杨夫人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说是要迁回去呢,想着在夫人这儿叨扰许久,想要向夫人道谢,夫人可要回去瞧瞧?”

    姜子墨回过神,好一会儿才道:“这倒是个心急的人,也罢,出来也散够了。”

    漪兰殿中,杨丽仪正襟危坐,姜子墨乍一见之下,竟有一丝恍惚,好容易扯出一丝笑意:“怎的才出了月子,便想着要回去了,还是觉得漪兰殿的宫人服侍不周?”

    杨丽仪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很,仿佛好容易养回来的一点血色都已经消失殆尽,这样的情形让姜子墨也觉得有些不安。

    “妾身多谢夫人这月余来对妾身的照顾,只是如今妾身已然无恙,且又无孩子让妾身操心,想来也应无妨,若是一直留在漪兰殿,也是于理不合。”

    姜子墨本就无留杨丽仪在漪兰殿长住的意思,见她去意已决,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只是嘴上还是有些挽留之意:“此话倒也不错,只是看你现在这模样倒是又憔悴了几分,可要着御医来给你瞧瞧?”

    杨丽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多谢夫人关爱,只是妾身觉得还行,就不劳烦漪兰殿的宫人去请御医了,妾身先行告退。”

    姜子墨见杨丽仪走得洒脱,只是这时候没了孩子,只怕杨丽仪的心里一点都不好受,却又不好在自己面前展露半分,姜子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椒房殿中,霍成君正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孩,瞧着那架势倒真是有几分为母的模样,只是那神情却是极为冷峻的。

    “你方才说什么?想要孤把孩子还给你?这倒不是不可以,你的孩子本就没有几分价值,只会耗损孤的心血罢了,养育这个孩子,自然没有养育昔日皇后亲生的太子来得有用处。”

    杨丽仪自然知晓自己的孩子比不得太子,心里却依旧疼得不能自已:“妾身服侍殿下多时,妾身的心性和对殿下的忠诚,想来殿下一向了然于心。”

    霍成君倒是点了点头,道:“此话倒也不假,也不枉费孤这些年来如此看重你,这孩子你看重,孤却未必瞧得上,只是孤却不乐意见着姜子墨仍在宫中,你如有法子让她不再碍着孤的眼,往后你想如何都可以。”

    这样的说话,让杨丽仪不由得轻颤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和害怕。

    见杨丽仪一直不曾有回应,霍成君便有些不耐起来:“怎么,她不过着人照料了你一月有余,便将你的心给收了?你若是已然真心想着她倒也无妨,孤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此事颇不容易,妾身也不敢擅专,还请殿下容妾身好好想一想,若无一个万全之法,自是无法扳倒在陛下心中颇为重要的姜夫人。”

    霍成君这才浅笑着,道:“如此便好,孤从来信任你,你可莫要如同那华若仪一般才好。”

    待得杨丽仪离去之后,霍成君收敛了笑意,那神情冷得让人害怕,茵子虽是霍成君的贴身侍婢,却也很害怕这样子的霍成君,下意识地总会退开几步。

    “怎么,如今连你都要疏远孤了吗?”

    这话听着让人觉得心中一颤,好似霍成君便是那最害怕孤单寂寞的人,想要抓住身边的每一点温暖和别人的陪伴。

    茵子到了霍成君身边,道:“怎会,婢子从小便在殿下身边,是和殿下一起长大的,就算所有的人都背弃了殿下,婢子也会一直一直陪在殿下的。”

    霍成君浅浅一笑,道:“孤知道,这宫中对孤最好的就只有你了,若是往后没有你在孤身边,那孤该怎么办才好。”

    茵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心里被害怕填满了,想要说些什么来驱散这些不安,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必感到害怕,孤自然是不会伤害你的,只是如今孤还有好些事情要落在你身上,孤不能随意出入宫闱,你就是孤最好的信使了,除了你,孤不知道还能信任谁,待会儿孤会手书一封,由你带出宫去交给霍禹,你跟着孤这么久,孤虽然有些舍不得,但孤必然会给你一个妥当的安排,孤会给你安排一桩婚事。”

    茵子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夫人尽管吩咐便是,婢子定然万死不辞。”

    两支竹简寥寥数语,霍成君将竹简封入锦袋之中,交到了茵子手中:“早去早回吧,万不可在外逗留,若是有人知晓了此事,就别怪孤保不住你了。”

    茵子紧紧攥着锦袋,心中冰凉一片,可也知道霍成君是怎样的人,必然会说到做到,且只怕会更加残酷。

    茵子没敢耽搁半分,很快便出了宫,只是霍禹虽然已担任大将军久矣,却甚少对朝事上心,总是在闲暇之时在齐国公府附近流连,妄图再见刘娅一面,只不过刘娅只从没了孩子,便更是深居简出。

    因担着霍成君吩咐的差事,茵子不敢有所怠慢,循着大将军府中的人的指引,寻着了在齐国公府附近出没的霍禹。

    茵子揭开帽前的帏帘,轻声道:“大将军,此处人多口杂,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霍禹见是眼前的人是霍成君身边的茵子,自然晓得是担了差事来的,也就与茵子一道到了一个隐蔽的巷子中:“怎么,皇后殿下差你出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茵子着实不晓得霍成君此番让自己出来所为何事,但想来手中的竹简必然极为重要,就取出交给了霍禹:“皇后殿下的吩咐皆在其中,大将军一看便知。”

    霍禹取出竹简,看了一眼之后,竟笑出了声来:“这些年了,还以为殿下就这样一直忍下去了,看来如今殿下是想有所动作了,你且先回去吧,殿下所吩咐的事,我自会好好办妥。”

    见茵子离去,霍禹又回到了齐国公府外的街道上,看着大门紧闭的齐国公府,霍禹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去。

    如今刘娅的身子早已养好,只不过与姜子砚之间,却不似以往那边情真意切,姜子砚每每见着刘娅的时候,神色总是有些奇怪,不过对待刘娅的时候,倒也还算温柔。

    “可是觉得在府中无趣了?”

    刘娅拨弄着一枚流苏,半低着头,道:“确是有些无趣,不过府中的景致也是不错的,随处走动走动也能打发些辰光。”

    姜子砚坐在了刘娅的身边,握着刘娅的手:“这些时候,我知道是委屈了你,不过再过几日便是富平侯的六十寿宴,介时我便陪你去散散心,况富平侯的孙女与夫人的皇子订了亲,我们两家倒也是姻亲,往后若是闷着了,你便可去富平侯府多走动走动。”

    富平侯六十之寿,本也不欲张扬,不过依着富平侯在朝中的地位,和张延之女与三皇子的婚约,自然有许多人想要上门巴结,这一日自然是宾客盈门,让富平侯府的仆人们应接不暇,着实有些忙不过来。

    姜子砚与刘娅到了富平侯府外,因着两家本就算得上较为亲近,所以自然很快就有人迎了出来。

    “家父寿宴,两位能够前来,倒真是多谢了。”

    张延看起来有几分倦色,仿佛是这几日劳累了,眼下那淡淡的青色,若是让姜子墨瞧见了,必然是会觉得心疼的。

    “你这样说的话,就着实太见外了,你我本就自幼相识,况夫人的三皇子不也与你的女儿订了亲吗,无论从哪儿算,你我自当不该生分的。”

    张延一笑道:“如此说来,倒真是我见外了,赶紧入内吧。”

    今日前来贺寿的人很多,只不过富平侯显得有些恹恹的,好似对此提不起兴致来,姜子砚领着刘娅给富平侯见了礼,但富平侯淡淡的,不过微微颌首,如此冷待,明眼人一见便多少有数。

    “父亲近来总是这般,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姜子砚自然不会在这样的时候不顾颜面与情分:“这是自然,世伯想来也是有些累了,我与拙荆就不在这里扰了世伯的清净。”

    想来觉得是身在富平侯府并无大碍,姜子砚也就不曾管束刘娅,只是由着她在富平侯府中随意走动。

    这一日,霍禹这个大将军自然也不会错过,携了贺仪前来富平侯府,只是谁都不曾料到霍禹会亲来富平侯府。

    几句寒暄之后,霍禹便四处走动,且又在不远处见着了姜子砚,心中便料想着刘娅是不是也随姜子砚一同来了此处,一旦心中有了这样的念想,霍禹就实在按捺不住,在富平侯府中四处搜寻起来。

    好不容易,霍禹才在庭院之中见着了孤身一人的刘娅,霍禹本想上前搂住她,可是脚下的步子也不知怎么的,却停了下来。

    刘娅在庭院中呆了许久,正打算离去的时候,见着了霍禹,心中不由得一颤,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开始蔓延开来。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霍禹按捺不住,上前将刘娅揽入怀中。

第九十三章

    “多时不曾见到你,怎么今日一见,竟瘦了这样多,莫不是齐国公府还亏待了你不成?”

    刘娅苦笑道:“齐国公素来宽厚的很,又是不问世事的人,府中主事的都是些府中颇有些资历的管事,我只消还是齐国公府的少夫人,他们自然是不敢有所怠慢,想着便是没了孩子之后,还没调理过来吧。”

    就是刘娅这般无所谓的模样,让霍禹有些无奈:“也罢,你无事就好,若是齐国公府的人对你不好,我真怕我会忍不住去寻他们的麻烦。”

    刘娅挣脱了霍禹的怀抱:“好了,这里毕竟是富平侯府,今日人多眼杂的,若是被人瞧了去,可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至少如今我还不希望有什么影响到我在齐国公府地位的事情发生,说来你就打算这般下去了?”

    霍禹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道:“那又如何,我也并不打算续弦,况膝下幼子尚需照料,朝政繁琐自然也需操持,至于府中事务也有母亲主持,我也是乐得清闲。”

    如此刘娅也只能无言以对。

    今日这样的场面,自是少不得要有许凝素的出面,许凝素觉得别处太过嘈杂,便领着自己的女儿从庭院绕到前头去,哪知竟在此处见着霍禹与刘娅在一道,一惊之下,许凝素便将自己藏到了柱子后。

    “我也出来许久了,总不能让前头见不着我的人,富平侯府的景色也十分宜人,你在此多流连片刻也是无妨。”

    正待刘娅要离开的时候,霍禹又怎会让她这般轻易的离开,扯住了刘娅的衣袖,将刘娅揽在怀中:“你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这许久不曾见,也不晓得与我多相处一会儿,才不过这些时候,便想着去与你的好夫君在一处了吗?”

    霍禹的话中带着几分醋意,刘娅倒并不放在心上:“你本就是有些无赖的,今日怎愈发如此了,还是多少收敛些的好,现下此处无人,又怎知就不会有人前来此处玩赏?”

    霍禹自然也不是丝毫没有顾虑,便轻声在刘娅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情形瞧着让人觉得面红得很,可是这二人脸上的神色却是极为凝重的。

    “看来殿下是想要内外并举了,如此也好,只是也不知我所说的话,那位夫人是否能够听得进去,她们即便是有所嫌隙,只怕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怕是到头来我们不过是白白让人算计了去。”

    霍禹只是浅笑,道:“无妨,有些事,只需挑起了疑心,那边是假的也会被当成真的,况若是多年相伴,一朝发现不过如同闹剧一般,只怕任谁都不会接受得了,更何况还是如同陛下这般心高气傲之人,你便放手去做即可。”

    待得霍禹与刘娅前后离开之后,许凝素才从柱子后现身出来,神色很是凝重,虽然那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听得分明,却也晓得他们所说的话是极为要紧的,似乎还有什么了不得的谋划。

    “夫人,公子遣婢子来寻夫人,前头客人如云,公子请夫人早些前去。”

    许凝素愣愣地点了点头:“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寿宴十分热闹,富平侯见着许凝素领着孩子出来,虽也有些不喜许凝素姗姗来迟,但看着孩子份上也不曾有所计较,只是将孩子抱在怀中,又因这孩子与宫中三皇子定下了婚事,自是不能怠慢了齐国公府的人。

    富平侯怀中幼童尚且年幼,瞧着十分懵懂,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姜公子与少夫人代齐国公前来,老夫先谢过了,儿这孩子还不懂事,往后与三皇子完婚,可就要贤伉俪多多指点了。”

    “侯爷何出此言,谁人不知富平侯府教养颇好,侯府此话岂不是让小辈们无地自容。”

    富平侯不过淡淡一笑:“世侄过谦了,今日也算是个好日子,还请随意,不必拘束着。”

    姜子砚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富平侯的话让人觉得奇怪得很,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想了半日也就只好作罢了。

    “我有些累了,想寻个清净的去处歇一歇,这会子有许多朝中同僚在此,你总要与他们一道谈论事情,我又不懂这些,女子也不好参与这些,待宴席散了之前,我再来寻你一同回府可好?”

    近来的刘娅总是显得很是乖巧温顺,以往初见之时的那些小脾气如今都已经看不到了,姜子砚自然也是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也不知当初非要她嫁入齐国公府是不是对的。

    “既然觉得累了,就歇一会儿吧,介时我去寻你便是,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定要让我知晓才好,可不能任由自己强撑着。”

    刘娅点了点头,待得姜子砚离开,便下意识地搜寻着许凝素的身影。

    较为清净的角落里,许凝素见着刘娅已然落单了,便走上前,道:“这位夫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适,可要寻了大夫来看一看?”

    刘娅抬眸看着许凝素,摇了摇头,道:“我无事,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却不想因此惊动了主人家,真是愧疚的很。”

    “这话说来就是见外了,且不说姜夫人与我姐姐之间关系甚好,对我亦是十分照顾,更遑论姜夫人之子与小女更是定下了亲事,你我两家便不必分的那样清楚,不若随我去厢房歇息片刻?”

    刘娅本就念着如何接近许凝素,这会子许凝素自己走了过来,刘娅自是从善如流:“如此就有劳了。”

    富平侯府的厢房是个极为清净的所在,两人并肩而行,却是两下无言。

    待得两人坐定之后,才开始互相打量起来。

    “陛下赐婚姜公子之时,我本也想去观礼,不过那时总觉得心中颇多顾虑和怨恨,也不好四处走动惹人厌烦,今日才第一次与夫人见面,不曾想竟是如此美人,倒真是不辜负这如花美眷四字。”

    刘娅现下早已一扫疲态,笑道:“如此谬赞,我又如何担当得起,小门小户的出身,着实不比夫人这般。”

    不过互相恭维罢了,寥寥数语也就罢了,两下又沉默了下来。

    “我有一言想奉上,不知可否一言?”

    许凝素抬眸看着刘娅,这便是等着刘娅继续说下去了,刘娅的嘴角挂了一丝浅笑:“方才夫人有道你我两家也算是结了姻亲,且我家夫人也与贵府有些深交,只是这怕是有些出入吧,昔日姜夫人被陛下遣送回府之事,想来夫人也是心中有数的。”

    此话一出,许凝素脸色微微一变,道:“这已是前尘往事,如今再提起又有何意,莫不是姜夫人至今还放不下吗?”

    “怎会,若是姜夫人依旧怀恨在心,又怎会愿意与富平侯府联姻呢,退一步说,便是心中再有怨恨,自然也不会呈现出来,况且真想要有所动作,自然是有的是法子,陛下如今对姜夫人可是十分看重,怕是已然忘却了昔日的结发之妻了,而且有些事,便是我不说想来夫人心中也是有数的,如若当初不是姜夫人入宫,那如今……”

    许凝素闻言一愣,心知刘娅此话中的含义,也只觉得心中满是惶恐。

    刘娅就这般静静看着许凝素,好一会儿之后,才道:“我真是替夫人不值,嫁入富平侯府多年,外人瞧着是夫妇和睦相敬如宾,但其中的苦楚怕只有夫人自己知晓了,且夫人至今膝下只有一女,张公子虽不曾纳几房姬妾绵延子嗣,怕只怕也不曾与夫人在一处吧。”

    许凝素的手越握越紧,连指甲嵌入肉中都不自觉,许凝素原以为与张延之间这般下去倒也不错,只是如今却被人如此揭露出来,也觉得面上挂不住,且心里就像被扎了好几刀一般,痛得连哭出来都难得很。

    “那又如何,说到底,如今在富平侯府的人是我,旁人便是再好,也已然是陌路了。”

    “哦?不曾想到,夫人也是这般豁达,即便自己的夫婿心心念念着别人,也能如此想得开,倒真叫我佩服的很。”

    这样的事,也不知眼前之人是从何处知晓的,连自己与张延之间不过是貌合神离都知道,许凝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你说了这许多,不过是想让我与你走一条道儿,说吧,你想要怎么做。”

    “夫人何必如此呢,好似是我在逼夫人走上绝路似的,再者此事也十分简单,只是现下尚不能宣之于口,往后若有相求,夫人莫要推脱才好。”

    想是已经歇息够了一般,刘娅起身往外走去,也不忘回头看一眼已然脸色苍白如纸的许凝素,顿时浮现一丝淡之又淡的笑意。

    前头的宴席也将散去,姜子砚正打算着人去寻了刘娅,却见到刘娅已从后面转了出来。

    “正要去寻你,这会子你出来了也好,现下时辰已然不早了,想必你也累了吧。”

    刘娅摇了摇头:“虽也有些疲惫,可是与你相比,却也是微不足道的。”

第九十四章

    姜子砚闻言一愣,道:“从前你从不说这样的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刘娅晃了晃神,心里忽然滑过一丝酸涩:“便是觉得从前对你并不好,如今便要对你好一些,免得他日白发苍苍,却总要被你念叨,年轻的时候从不对你好一些。”

    这番话听来,让姜子砚颇有些动容:“你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富平侯府内,富平侯显得很是疲惫,一脸的倦色,只是看到许凝素之时,还是强做了精神:“你是主人家,今日却这般姗姗来迟,这般失礼于人前,真真是让富平侯府失了颜面!”

    虽然许凝素是经由陛下赐婚才嫁入富平侯府,但富平侯对许凝素终归是不怎么疼爱的,且如今富平侯仿佛对当初也心生几分悔意。

    “父亲,今日已经忙碌了一日,想必父亲也已经劳累了,还是早些歇着吧,素素今日也一直在后头照应着,况予默一向喜欢粘着素素,难免会让素素抽不开身,父亲就莫要再怪她了。”

    富平侯皱着眉看着张延,半晌后才一声轻叹,道:“罢了,由着你去吧,不过陛下今日遣人送来了赏赐,明日凝素就带着孩子往宫里去一趟吧,一来可去谢恩,一来也可去见一见陛下,予默也当多去后宫走动才是。”

    许凝素有些不愿,可也不敢违背富平侯的意思,只能就此应下。

    宫中,虽已是霍成君主持后宫事宜,可宫中之人对许平君都十分敬重,对许凝素也十分周到殷勤。

    宣室殿内,陛下刚刚批阅完奏疏,便见着石显走了进来:“陛下,凝素夫人入宫了,现在正在殿外候见,不知……”

    “既然是凝素入宫了,自然是不必如此恪守无谓的规矩,你也是侍奉朕许久了,怎么连这点子事儿都不知道了?”

    石显讪讪一笑,自然是知道许家姐妹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但宫里头毕竟已经不是许平君在做主了,如今的皇后可是霍成君,又有几个人敢忤逆了她的意思,只是现下陛下的意思自然更不能违背。

    许凝素领着孩子入内:“陛下长乐无极。”

    予默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孩子,见着陛下如此和颜悦色,便大着胆子到了陛下身边走了过去,许凝素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一把抱过予默,笑道:“这小妮子倒真是手沉了许多,看来富平侯府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瞧把这丫头养的,可真是愈发好看了,说来朕与子墨为钰儿和这孩子定亲的时候,还不知这孩子的名字。”

    许凝素见予默已在陛下怀中,便也由着她去,只是淡淡言道:“这孩子叫予默,是仲安给起的名字。”

    陛下剑眉一蹙,心里也多了一丝异样:“这倒是个好名字,仲安想必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妾身今日入宫是奉了父亲的意思,入宫谢恩的,且也当让予默与三皇子多接触接触才是,说来妾身也许久不曾入宫了,也应当给夫人们问安才是。”

    陛下道:“旁人处也就罢了,椒房殿与漪兰殿,你倒是应当去走一走。”

    许凝素却不曾立时起身,神色之中皆是痛惜之色:“陛下听到予默的名字之时,有一瞬间的愣神,必然也是猜到了这其中的意思。”

    原本陛下并不想提起此事,哪知许凝素却并不想因此不提及此事。

    “朕自然也是知晓,只是朕希望你能够放下,他们之间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不堪。”

    因着许凝素带着予默入宫,打算小住几日,太皇太后便着人叫了姜子墨过去,也权当闲来无事之时说说话解解闷。

    长乐宫中,此时卞玉菁已然在座,也唯有在太皇太后面前,卞玉菁才显露出一点儿悠然自得的模样,也不像在旁人面前那样拘谨。

    “妾身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长乐无极!”

    太皇太后见着姜子墨,道:“子墨起来吧,殿中就我们三个人,这样大的礼就免了吧。坐吧,把你唤过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见见你们两个。”

    姜子墨心知太皇太后传召绝非只为了见一见而已,卞玉菁时常侍奉在长乐宫中,日日都能够见到,却独独这般着紧将自己传召而来,若只为了见上一面,又何必这般麻烦。

    “太皇太后的话,真是让妾身羞愧不已,是妾身疏忽了,未曾日日向太皇太后请安,也心知自己粗手笨脚的,也不及卞夫人细心细腻,深怕会做的不好。”

    只见太皇太后卿然一笑,道:“瞧你这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不过你要真日日来,倒也是好的,玉菁的性子也太沉闷了些,成日都只知道呆在长乐宫,且以往你也是侍奉过老身,你的性子和缓,老身是很喜欢的。”

    卞玉菁的性子很是宁和,不然怕也是守不住长乐宫这一份蚀骨的清寂的。

    此时宫人送了点心过来,倒是很是精致,太皇太后笑道:“这些点心都是凝素亲手做的,往日里倒是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手艺,如今看来倒真是小瞧了这小丫头。”

    “这是莲蓉糕香甜可口,连陛下都没有尝过鲜,凝素唯独送到了长乐宫,你们也都尝尝吧。”

    这莲蓉糕香味儿很浓郁,姜子墨轻轻尝了一口,真真是觉得口颊留香,只不过稍显甜腻的口感,姜子墨还是皱了皱眉头,勉强吃完了一个,便再没有动筷子。

    “你们两个还真是很像,都不喜这偏甜的点心,不过今日让你们俩过来,也是想让你们知晓,凝素要在宫中小住几日,皇后要打理后宫事宜,怕也是无暇抽身来照顾她们母女,这事儿交由你们两个,老身心里才放心,况且予默那小丫头可还是钰儿的妻子。”

    乍听到予默这个名字,姜子墨的心里也不免咯噔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面儿上的平静与淡然。

    “有太皇太后在,又有谁敢对凝素夫人不敬呢,况且陛下对凝素夫人也很是关照,妾身与凝素夫人也是有故,自是不敢有所怠慢。”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之后,便稍显疲态,姜子墨与卞玉菁退出长乐宫之后,这时候姜子墨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有些可笑。

    “或许姜夫人也觉得奇怪吧,凝素夫人怎就突然就入宫小住了,虽说她是许皇后的亲妹妹,可如今毕竟不如以往,姜夫人你说对吧。”

    姜子墨回身看着卞玉菁,好似不认识一般,从前不曾见卞玉菁这般说话过,道:“予默这孩子,我一瞧见便十分喜欢,她入宫来也挺好的,能与钰儿多接触接触,至于旁的,陛下与太皇太后如何安排,我便如何听从。”

    这一夜,姜子墨睡的并不沉,一有响动便会被惊醒,四下环顾,方才发现时辰尚早,却也再无睡意,就这样傻傻地看着房顶,一直到天明。

    令玉靠在榻边睡着,嘴角还微微上翘,那样子倒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似的,竟也能笑的这样甜。

    姜子墨坐起了身子,推醒了令玉,只见令玉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一派尚未睡醒的样子。

    “夫人,你醒啦,婢子去给你准备梳洗的东西。”

    姜子墨笑着摇了摇头,道:“看你这样子,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罢了,梳洗的事儿,就交给令华去做吧,只是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梦见了什么,连睡着了都不忘笑出声来,还搅了我的好梦。”

    令玉面上一红,道:“夫人便只晓得取笑婢子,只是一想到予默小姐要入宫来小住几日,婢子就替夫人感到高兴!”

    令华端着洗漱用的东西进来,倒似是听到了几句,也微微一笑:“夫人起得这样早,莫不是有心事吧,可怎么还能在这里与夷华说笑呢?”

    “你的好妹妹,如今便在惦记着钰儿的婚事了,我瞧着倒像是令玉自己个儿惦记着自己的婚事才会如此,现下我可离不开你们姐妹俩,可容不得你们哪一个离开我呢。”

    令玉脸上一红,嗔了一句之后,便快步跑了出去。

    桃花谢尽,荷花盛放,满池清香,令人流连忘返,许凝素在宫中虽说只是小住,却是一住便是一个多月,一点离宫的意思都没有。

    天很蓝,也没有太多的云彩,一轮日头当空,如今也已经显露出几分闷热来,荷花池旁的一方水榭,刘娅正临窗抚琴,罢手后,刘娅坐看闲庭花落,一杯清茶在手,何等闲适,沁水亭中,遥看柳枝摇曳,侧旁荷香扑鼻。

    府中,仆人们都在躲懒,如今天气愈发热的时候,也无人愿意出来走动,这几日天气炎热依旧,外面也很是热闹,连带的姜子砚也有些坐不住了,近来总是能看到他愈加勤练功夫。

    抚琴片刻后,刘娅罢了手,清水净手后,便出了水榭,见姜子砚这般勤奋用功,刘娅竟也有了几分赞许,只是更多的便是心疼。

第九十五章

    “如今边疆宁静,朝中又无要紧的事,你又何苦这般着紧练功,如今这样热的天气,还是歇一歇吧,要是累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便是要练功,也要歇歇才好。”

    姜子砚取过帕子擦了擦汗,道:“总不能总是疏于联系,如今差事并不多,能在府中多陪陪你是好,我却不能总是无所事事,这会子日头正烈,你就不要在这里陪着我了。”

    刘娅自然是不耐如此猛烈的阳光,与姜子砚闲话了几句之后,便施施然离开,只是念着总不能就这般不在意他,还是吩咐了人准备了冰镇过的浆水给姜子砚送去。

    许凝素在宫中十分闲适,因着陛下对许凝素十分关照,后宫中的夫人们对许凝素便也十分尊重和推崇,如今许凝素在宫中便是暂居在离未央宫不远的鸣鸾殿中,虽也算不上日日门庭若市,却也少不了每日都有人上门。

    虽然也晓得许凝素的女儿予默与姜子墨的三皇子已定下了婚约,可到底也没有明旨下来,倒也给了许多人这桩婚事根本没有板上钉钉的感觉。

    “凝素夫人,多时未见,如今一见是愈发的容光焕发,且即便身在宫中也是有所耳闻,富平侯公子对凝素夫人极好,夫妻和睦,着实是令人羡慕得很呢。”

    许凝素抬眸看着已然安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衣着得体满面笑容,许凝素不过微微一笑:“张夫人这般说,倒是让妾身无地自容了,陛下对夫人也一向颇为看重,也甚是看重皇次子,即便是姜夫人所出的三皇子也比不得皇次子一分一毫呢。”

    张澜漪轻声一叹,道:“虽说陛下对钦儿也是颇为看重,可说到底,太子是皇长子,姜夫人又与陛下感情甚笃,便是再不喜爱皇三子,也对他很是看顾,如若不然,又怎会定下皇三子与凝素夫人的千金之间的婚事呢。”

    听闻这一句,许凝素冷笑道:“那只怕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当初陛下与姜夫人不过是私下出宫,虽说是定下了这桩婚事,却迟迟不曾下旨,这番瞧着,陛下对姜夫人也不过尔尔,原本后廷之事,也非我等外命妇可以过问的,但此事迟迟不曾定下,倒也让妾身觉得,这样处置,却是让妾身的女儿很受折辱。”

    张澜漪拿过提壶,给许凝素添了浆水,笑道:“怎会,这宫中谁人不知,陛下是最看重凝素夫人的了,不然也不会千挑万选地为凝素夫人择选了富平侯的公子为夫婿了,许是陛下朝事繁忙,一下子忘了也说不定呢,凝素夫人放宽心便可。”

    “妾身谢过张夫人了,这件事儿放在妾身心里许久,今日见了夫人,才将心中的郁结都吐露了出来,心里舒服了许多。”许凝素瞧了一眼正独自一人玩得正开心的予默,目光不由得暗沉了许多,“若是张夫人不嫌弃,可愿让予默在夫人殿中小住?”

    张澜漪不曾想到许凝素会有这样的提议,微愣之后,道:“凝素夫人若是不嫌弃,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送走了张澜漪,许凝素只觉得心有戚戚然,良久之后,才觉得脸上湿湿的,抬手一擦,才晓得自己方才竟然流泪了。

    此时的上林苑景色怡人,姜子墨采了几支含苞的荷花,正欲拿回漪兰殿插瓶,却在此时恰恰遇上了许凝素,姜子墨本打算退避的,可是此时已然来不及了。

    “既然在此处遇上,便也是你我的缘分,姜夫人何不稍待片刻呢,说来你我许久不见,也当好好聊一聊才是,莫不是姜夫人连与我聊一聊都不愿意吧。”

    姜子墨有些无奈,道:“怎会,凝素夫人说笑了。”

    许凝素走到姜子墨身边,看着姜子墨手中的荷花:“姜夫人真是眼光独具,不过今日遇见了姜夫人也是好事,有一件事儿,我想与姜夫人提一提,只希望姜夫人能够成全。”

    “哦,以许夫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又有何事需要我来成全呢,再者,凝素夫人这般郑重,倒真是让我有些不太适应,何不直话直说呢。”

    许凝素轻笑了一下,道:“姜夫人直爽,我便也不再拐弯抹角,当初陛下定下了两家的亲事,虽也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可是在我的心目中,皇三子却并非我家予默的良配,只是这样的事,总不能由我提起,若是姜夫人能在陛下面前提一提,解了两家的这桩婚约,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姜子墨一愣,不曾想到许凝素会有这样的要求,只是姜子墨心中并不愿意这桩婚事被解除,可是见许凝素这般说,看起来又十分郑重,倒是让姜子墨心里打鼓了。

    “凝素夫人这般说,岂不是让我为难了吗,这桩婚事是陛下金口玉言,我又怎好让陛下收回旨意,且我又当以何理由劝服陛下呢?”

    许凝素嗤笑一声,道:“陛下这般看重姜夫人,只要姜夫人开口,陛下又怎会有不答应的呢,况且该如何让陛下应下此事,便是姜夫人自己的事了,言尽于此,还请姜夫人早些将此事办好,也好让我为予默早日另觅佳婿。”

    就这样,许凝素便离开了,独留下姜子墨一人呆愣愣地站着。

    “这样热的天,夫人在日头低下站着久了,只怕会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殿中歇息吧。”

    姜子墨自嘲地笑了笑:“将花拿回去,我这儿就不需要人跟着了,都回了吧。”

    遣走了跟随的人,姜子墨只觉得心乱如麻,连走到了何处都不曾留心。

    未央宫,静悄悄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姜子墨在外头站了许久,这才举步踏上阶梯,外头侍奉的寺人见着姜子墨,便忙入内通秉。

    “这样热的时候,怎就来了宣室殿,就不怕染了暑热,回头又觉得不舒服吗?”

    姜子墨就这样愣愣地看着陛下,好一会儿才道:“哪就这样娇弱了,只是晨起采了几支荷花,就想着四处走走,哪知走着走着便到了未央宫外。”

    陛下放下手中的笔,一双鹰眸就这么盯着姜子墨,声音中已然担着一丝不悦:“你没有与朕说实话,朕与你相识多年,又怎会不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朕只希望你记得,朕不仅是这大汉天下的天子,也是你的夫婿。”

    “妾身只是有些心事,但此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有何不可说,朕与你之间,着实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若是凝素让你觉得不痛快了,你莫要与她计较便好,她至今还是有些孩子气的,若真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地方,朕替你出气可好?”

    姜子墨忽然笑道:“陛下就不怕凝素夫人觉得陛下太过偏心了吗?”

    陛下招了招手,示意姜子墨来自己的身边,姜子墨依偎在陛下的怀中:“朕自然是偏心你的,旁人又怎么比得上你,怎么,莫不是凝素真的惹你生气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关于钰儿的婚事……”

    陛下皱了眉头,道:“钰儿的婚事?说来自从朕与你一同出宫定下了这门婚事后,朕倒是忘了颁下旨意了,你今日这一提,朕倒是想起来了,这桩事也当早些定下来才好,免得他日夜长梦多。”

    “妾身提起此事,并非催促陛下颁下旨意,只是妾身觉得,孩子还小些,还不用这般早就定下婚事,若是他日他们并不合适,岂不是白费了陛下的这一番安排吗?”

    “怎么,这是凝素的意思,还是你也这般想?这桩婚事朕既然已经定下了,就不会再改变,况在朕的心里,这两个孩子是极为般配的,若是旁人,朕也不放心,往后此事你不必再提起,不过孩子尚小,也当让他们多相处相处才好,这桩亲事,朕暂且不下旨吧。”

    陛下不会解除婚约,姜子墨自然欣喜得很,只是如今许凝素对自己也是颇多误解,只怕往后也是极不好办的。

    “罢了,这件事你不必忧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想来这时候,你还不曾用膳吧,留在宣室殿陪朕用膳。”

    解除婚约的事就此作罢,姜子墨自然不会与许凝素提起,也不会在陛下面前再多说什么。

    许凝素心中其实也知道,这门亲事想要解除,本就是不太可能的事,但一想到自己女儿的名字,许凝素就觉得很是不舒服,这些年来,自己的夫婿竟然从来没有忘记过心上人。

    杨丽仪自从孩子被带到了椒房殿,便时不时地想去椒房殿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只不过霍成君从不会让杨丽仪轻易见到她的孩子,杨丽仪又一次在椒房殿吃了闭门羹,郁郁之下,便在上林苑游荡。

    不远处,许凝素便见着了失魂落魄的杨丽仪,云锦跟在杨丽仪身后,深怕杨丽仪一不小心,便会摔倒。

    “从未见过后廷的夫人还有这般失魂落魄的时候,莫不是受了什么打击不成,这模样可真是让人觉得心疼得很。”

第九十六章

    杨丽仪此时的神色并不好,脸色更是难看得很,本来这时候杨丽仪也不会在这里出现,只是也不知道怎么了,走着走着就到了这上林苑,所幸天气炎热并不会有什么人到这里来,哪知道还是遇上了旁人。

    许凝素见杨丽仪并没有理会自己,心里也有几分不舒服,正打算上前询问的时候,便见着杨丽仪抬手擦了擦眼角,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不知是凝素夫人在此,方才妾身失礼了,还请夫人见谅。”

    许凝素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眼前之人明明是心中困苦难当,偏偏这会子又在自己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倒真是有些有趣。

    “夫人眼角的泪痕不曾拭去,既然心中如此痛苦,又何苦这般自苦呢,我人微言轻,自然是说不上什么,也帮不了夫人,但我却愿意听夫人说一说,也许把心里的苦楚都说出来,就会觉得舒服些。”

    杨丽仪咬着唇,沉默了许久,道:“说来其实也只是小事罢了,妾身在宫中虽也算得上锦衣玉食,可终究不比夫人这般,能将自己的孩儿养在自己身边,如今妾身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孩子,还要旁人允准。”

    许凝素闻言一愣,自也晓得如果自己的孩子不在自己身边,那种感觉自然也能够体会。

    “杨夫人的遭遇,我也有所耳闻,我虽然帮不上什么,但若是夫人什么时候觉得心里闷得慌,大可来与我聊一聊,这宫中我熟识的人并不多,届时还望夫人赏脸才好。”

    杨丽仪自然知晓许凝素的身份地位,许凝素这般邀约,杨丽仪自然是不会推脱的。

    这时候杨丽仪有些神不守舍的,许凝素知道杨丽仪正在挂念着她的孩子,许凝素怔怔了一会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怎么了,许凝素竟走到了椒房殿,瞧着这座昔日里十分熟悉的殿阁,现下却变得十分的陌生。

    殿中有孩童的嬉闹声,也有隐隐的婴孩啼哭声,一下子让许凝素迈不开步子。

    鬼使神差的,许凝素走进了椒房殿,看到殿中有几个孩童,其中一个便是太子刘,只不过刘并没有与旁人一起玩耍,一脸怯怯的模样一直不曾变过,但看到许凝素时,便欣喜了许多。

    “姨母!”

    旁人听到刘的叫唤,都抬起了头来,唯有霍成君看起来并不太高兴,且还有几分憔悴。

    “凝素夫人可真是贵客,那些婢子真真是愈发会躲懒了,怎的凝素夫人来了也不知通禀一声,这会子殿中乱的很,还望凝素夫人见谅。”

    许凝素口中道不敢不敢,只是一双眸子却忍不住打量起这座昔日十分熟悉的殿阁来。

    霍成君并不在意许凝素的举动,只是道:“凝素夫人也是多时不曾入宫了,怎的就突然入宫了呢,且在宫中又是住了这许久,莫不是来商谈婚事的?”

    “皇后殿下说笑了,三皇子与予墨尚且年幼,便是要商谈婚事,也要再过些年才好,只是妾身挂念太皇太后与陛下,便入宫来小住些时日,况父亲大寿之时陛下曾有赏赐,便是更应当入宫谢恩了,皇后殿下觉得可是?”

    “富平侯府果真是会料理人,以往总觉得凝素夫人出身低微了些,礼数怕是有些不够,如今一见才晓得,到底是在世家大族里这么久的女子,果真是与以往不同了,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真是可喜可贺。”

    许凝素一听这话,乍听之下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细细一品,便知道霍成君在讽刺自己无论出身还是礼数,都是入不得眼的。

    “殿下说的是,妾身只是乍听殿中有孩童的声音,便下意识地闯了进来,所幸殿下并未怪罪。”

    霍成君摆了摆手:“你我本就是一家人,又何须这般客套,坐吧,你着实不必如此拘谨,不过孤觉得,三皇子虽好,与张家姑娘却并不相配,孤着实不明白,明明有太子这般好的良配,陛下却偏偏选了三皇子,倒真是让人觉得可惜。”

    许凝素一愣,虽说自己心中并不太满意这桩婚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却从不觉得太子与予墨是良配。

    “太子殿下聪明伶俐,妾身之女又怎能高攀,只不过即便没有婚约,太子殿下也是予墨的表哥,想来往后也能十分亲厚。”

    先当初阿娇皇后与孝武皇帝这般感情深厚,家中又有扶立之功,到最后还不是落得苦守长门宫郁郁而终的结局,与其嫁给太子,还不如嫁予寻常皇子,跟随去了封地,还能平平安安富贵一生。

    “凝素夫人怕是想得太多了,予墨这般出身,又怎能随意委身他人,不过好在孩子还小,往后还可以慢慢谋算,只不过有些事情,孤还是希望凝素夫人也要心里有数,有些事情,连宫中都有所耳闻,孤希望凝素夫人不要掉以轻心,若是一不小心,只怕会令凝素夫人后悔终生。”

    许凝素一下子脸色苍白了许多,也知道霍成君话中的意思,只是这一下子仿佛一切都在眼前一一闪过,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姨母,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儿让人去请御医来好不好?”

    这一下子,许凝素才猛地回过神来,看着身旁一脸害怕的刘,许凝素摸了摸刘的小脸,道:“儿不怕,姨母没事,姨母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刘似懂非懂,讷讷地点了点头。

    “既然凝素夫人觉得累,便早些回去歇着吧,可莫要累坏了身子,那可是得不偿失呢。”

    许凝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椒房殿的,只是觉得身上寒津津的,可是心里头却麻木得很,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那么痛。

    就在沁园中走了许久,许凝素才觉得舒服了许多,只是心里头还是觉得恨。

    夜,少了些许白日里的闷热之感,许凝素换下了白日里的衣裳,只着一件寝衣,思量了许久之后,许凝素还是让人去请了陛下过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陛下便到了,许凝素披了一件罩衣,泪眼婆娑的模样,倒真是让陛下愣了一下。

    “这好端端的,你怎是怎么了,莫不是真的有谁给你气受了?”

    许凝素流着泪,道:“陛下,妾身心中有一件事一直不敢说,这么久了放在心中着实难受得很,若是如今再不能一吐为快,怕是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陛下替许凝素拭去脸上的泪水,道:“既然你想说,那就说吧,你与朕之间着实不需这般,瞧你这样子,也不怕朕看着心里难受。”

    “陛下可知道昔日里姜夫人与仲安有旧?”

    陛下虽也晓得姜子墨与张延之间有些瓜葛,却也不曾料到许凝素会冒冒然提出来,一下子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怎就突然提起了这件事,要知道仲安与齐国公府本就多有走动,与子墨相识也并不奇怪,怎么,你怎就突然想起问这个了,莫不是外头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许凝素咬着牙道:“从前他们本就走得近,仿佛还私定了终身,最后不过因为姜夫人要入宫应选,两家的婚事才不了了之了,且他二人只怕也没有少走动。”

    “如此不明不白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污蔑后宫夫人可不是信口雌黄的事,你应当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你不会是在外头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却在朕面前这般胡言乱语!”

    许凝素自然不会甘心陛下就这般偏向姜子墨,道:“陛下从来疼惜姜夫人,妾身又怎会不知,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又牵扯皇家声誉,陛下可要慎重啊,再者,姜夫人本就独身在外多时,陛下又怎知姜夫人就没有与仲安私下来往过!”

    原本陛下就不信姜子墨会是这样的人,也不信张延会如此不顾纲纪与姜子墨私下来往,可是想着当初姜子墨因孩子而疯魔的时候,便是张延闯入宫中,陛下不由得心中一紧,知道许凝素这样说也不是毫无根据。

    “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你一句话就可以敲定的,且你别忘了,仲安还是你的夫婿,钰儿和予默也还有婚约在身,更何况你们都是朕身边要紧的人,朕不希望看到你们有任何损伤。”

    此时夜已深,可陛下没有丝毫睡意,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一般,压得透不过气来,许凝素的话,也让陛下觉得姜子墨与张延之间并不简单,若是两人曾经已然谈婚论嫁,如果不是当初太皇太后的旨意,他们岂不是已经成婚,也已经儿女绕膝了呢。

    一想到这里,陛下的心里就更觉得不舒服了。

    一早起来,姜子墨正匀面梳妆,却见着石显皱着眉头走了进来,姜子墨心里还犯嘀咕,这石显从来在陛下身边服侍,甚少在外头走动,今儿个是怎么了,出来办差还这般愁眉苦脸的样子。

    “石舍人这是怎么了,这般愁眉苦脸的模样,怕是皇上见了会不高兴吧。”

第九十七章

    面对姜子墨的打趣,石显不过扯了扯嘴角,那模样真真令人发笑,只是姜子墨多少感觉出了一丝不妥。

    “怎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石显一叹,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陛下方才动怒,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老奴只晓得凝素夫人在陛下身侧,怕是对夫人不利,方才陛下遣了老奴来请夫人过去,老奴心中忧虑,故而愁眉深锁。”

    姜子墨虽也松了一口气,可心依旧是悬着的,此时许凝素在陛下身边,本也没什么,只是瞧着石显这模样,只怕并非如此简单。

    “有劳石舍人走这一趟了,我这就前往未央宫。”

    当姜子墨驻足在未央宫外的时候,第一次如此踯躅如此犹豫,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呦,姜夫人快些入内吧,陛下可是等了许久呢,这会子陛下正气盛,小的们都不敢在陛下面前说嘴,还请夫人心疼心疼小的吧。”

    在圣驾之侧服侍,不比在别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是一个不得当,自然是身家性命不保,这些小寺人心惊胆战也是寻常。

    姜子墨踏入陛下寻常处理政务的宣室殿,只觉得安静得有些奇怪,这下子连姜子墨都觉得心里有些发颤了。

    “姜夫人这般姗姗来迟,好似连陛下召见,都已然不放在心上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姜子墨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抬眸看去,看到许凝素正坐在陛下身侧,姜子墨在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陛下与许平君,只是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恍惚罢了,很快的,姜子墨行礼之后,又向许凝素欠了欠身。

    陛下阴沉着脸,并没有立时开口说话,只是向姜子墨伸出了手,姜子墨款步到了陛下身边,当手交握的时候,姜子墨感受到了来自于陛下手中的力度,握得这样紧,让姜子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曾经陛下从不会如此,也不知许凝素与陛下说了什么。

    “今日让你过来,朕希望你如实回答朕几个问题,你在朕身边多年,自当晓得朕的脾气。”

    此时的陛下让姜子墨觉得很是陌生,那好似渐行渐远的感觉,让姜子墨很是难过,但陛下问话却容不得姜子墨不答应,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在入宫之前,可是已与张仲安私定了终身?”

    姜子墨闻言一怔,当初与张延私下定下终身的事,知晓的人本就不多,且此时早已时过境迁,自然不会有人再提起,更不会传扬到陛下耳中,今日陛下怎就会突然提起此事呢。

    “回陛下的话,妾身在入宫之前,确与张延有过这样的约定……”

    陛下的眸子中已经蕴满了怒意,而许凝素已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这样的场面就是她最想见到的,见着姜子墨在陛下面前这般模样,许凝素的心中划过一丝快意。

    “好,很好,朕以往只晓得你与仲安私交甚笃,原本以为不过是因着子砚与仲安的来往,才使得你二人如此熟识,却不曾想你们竟是到了这一步,若是当初不曾有让你入宫的旨意,只怕如今你二人早已成婚了吧。”

    姜子墨昔日里也曾想过,如果当初没有入宫,现下必然也会与张延在一处吧,只是如今早已没了退路,再想这些又有何意义呢,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

    “时隔多年,便是再提起也不过已是过眼云烟,妾身入宫至今,早已忘却前尘往事。”

    陛下伸手抚过姜子墨的脸颊,然后停留在姜子墨的下巴处,而后抬手,让姜子墨与他对视,这时候陛下的眼神是冰冷的。

    “你这话,倒也算不上太过违心,入了宫,自然当与过去划清界限,仲安再好,你们也已经无缘,不过朕曾遣你出宫,在齐国公府中,朕也曾去探望过你几次,但朕没有料到齐国公府的守卫竟是如此不堪,能让人这般随意地出入,那仲安是不是也经常在夜半出入齐国公府与你私会?”

    这样的问话,让姜子墨的脸色一下子煞白:“陛下,妾身并没有与张延在府中私会,再者,妾身即便再不堪,又怎会做出如此有辱声名的事,而且府中之人也能替妾身作证。”

    陛下根本不为所动,道:“你以为你这样说,真就会相信你吗,而且你国公府中之人又怎会不提你遮掩这等丑事。”

    姜子墨颓然地跪坐下来,这会子只怕是陛下心里已经有了结,一时半会儿的想来是解不开的了。

    “朕以往还觉得你是个稳重自持的人,如今看来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留你这样的人在身边服侍,朕觉得这些年来朕如同被蒙蔽的双眼一般,让朕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有你这样的母亲,教养出来的孩子又怎会是国之栋梁,往后玉兰依旧在太皇太后身边教养,至于钰儿,朕自会另作安排。”

    “陛下!妾身并无过错,陛下不能这样对妾身!妾身不能没有这两个孩子啊!”

    陛下冷笑着看着姜子墨:“是吗,那朕就让你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做锥心之痛,你在宫中也是张狂了许久,朕念着昔日的旧情,一直都包容着你,才纵得你如今这般骄纵恣意,如今你也当收收心磨磨性子了,否则再这般下去,朕也容不下你了。”

    许凝素看着满面泪痕的姜子墨,只觉得十分快意,只是在陛下面前,许凝素不敢太过肆意。

    姜子墨满面泪痕,看着陛下,慢慢地膝行到陛下跟前,拉住了陛下的衣袖:“陛下,若是陛下真的生气,还请陛下责罚妾身即可,陛下能不能不要把孩子带走……”

    陛下看着姜子墨的这个动作,心中莫名一软,仿佛是回到了当初初相见时的情形,只是很快的,陛下还是硬起了心肠,一脚将姜子墨踹倒在地。

    “事到如今,再多说无益,朕不曾将你遣送出宫便是予你最后的颜面了,你若再不知好歹,就别怪朕不顾情面了!”

    姜子墨颓然地捂着胸口,只觉得这样的疼痛无论如何都及不上心里的痛,此时的陛下是绝情的,再多说些什么都是无益,姜子墨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满面泪痕地看着陛下许久,这才慢慢悠悠地出了宣室殿。

    此时,石显正在椒房殿中,霍成君拨弄着架子上的一只毛色黑亮的八哥。

    “陛下遣奴才去请姜夫人的时候,那可是怒气冲冲得很,也不知这凝素夫人跟陛下说了什么,竟让陛下如此生气,不过这样也好,若是陛下就此弃了姜夫人,那么这后廷之中便无人能与殿下相抗衡了。”

    霍成君倒是显得很平静,道:“只怕这又不过是陛下的一时兴起,过不了多少时日,陛下又会对她极好,且看在一双儿女的面儿上,陛下自然不会做得太绝情了,不过你在陛下身边侍奉,也要多留心些,有什么消息,可别忘了告诉孤。”

    石显立时应了下来:“这是自然的,大将军府对老奴有恩,殿下就是让老奴粉身碎骨,老奴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时候,茵子小跑了进来,满面笑容,道:“殿下,这会子陛下怕是真的厌了姜夫人了,方才婢子瞧见姜夫人失魂落魄地从宣室殿走了出来,那模样真真是半点平日的风仪都没有了,且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脸色苍白的样子,倒真是让人揪心呢。”

    茵子的话中虽然是在心疼姜子墨,但也是满满的讽刺,霍成君撇了撇嘴角,道:“如此倒也不错,这般便能让陛下冷落她一些日子了,只消陛下不再宠爱她,孤倒要看看,她在宫中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霍成君看了一眼石显,石显欠了欠身子,就退了出去。

    “石舍人倒真是愈发会办差事了,才将姜夫人请了过去,就这样快来禀告殿下了,只不过却不曾听到宣室殿中说了些什么,不过好在瞧见姜夫人那模样,只怕陛下真是厌弃了她,且姜夫人膝下的一双儿女都不能留在身边了呢。”

    这话,倒是让霍成君有了兴致:“是吗,若这是真的,倒真是个好消息了,陛下能这般做,看来真是不会让姜子墨再有翻身的机会了,也罢,到时候就去看看姜夫人吧,免得她一个人孤单寂寞的,着实令人心疼。”

    姜子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漪兰殿的,只晓得自己浑浑噩噩的,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令玉乍一见姜子墨的时候,着实是被吓了一跳。

    “夫人,夫人,可是哪里觉得不对吗,怎么脸色这么差,连身上的衣裳都脏了皱了,还是快些洗漱一下吧,婢子去给夫人准备洗浴的物事。”

    姜子墨依旧呆呆愣愣的,任由令玉牵着自己往浴房去,当令玉替姜子墨卸下衣衫的时候,见着姜子墨身上的瘀伤,不由得怔了怔,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本来姜子墨身上也有一处瘀伤,只是早就已经痊愈了的,如今的瘀伤仿佛比前一次更加严重。

第九十八章

    令玉抽抽噎噎的,却不敢在姜子墨的面前表露得太过,只是眼泪滑落的时候,心也好像被凌迟了一样。

    “一点小伤罢了,你又何必如此,也不必觉得难过,撑过去就好了,所幸殿中还有些疗伤的伤药,去取一些来吧,这样的伤若不趁早用药,只怕以后每逢变天都会觉得疼痛难忍。”

    令玉擦干了眼泪,也不敢多看姜子墨一眼,很快就取了药回来,小心翼翼地替姜子墨上了药,只是每每姜子墨一皱眉,令玉就会显得有些慌乱,下手就难免会重一些。

    姜子墨失宠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且再度让姜子墨成为宫中茶余饭后的笑柄,仿佛还有人说起,此番姜子墨失宠只怕再也无法复宠,更让许多昔日里想靠拢姜子墨的人都纷纷避让。

    “如今这些人真真是势利得紧,夫人得陛下疼惜之时,总是时不时在夫人左右出现,如今倒好,便是偶然遇上都是避之不及,人心凉薄至此,当真令人心寒的很!”

    姜子墨倒是显得很是无所谓,道:“又何必如此气急,宫中从来如此,你又何必有如此感慨,再者,她们不再上门,不也能够清净不少嘛,你就不要如此了,免得瞧着仿佛是我有所怨言一般。”

    陈岫颜虽然在漪兰殿多时,却好似没有这个人一般,因着膝下有女,陈岫颜早就满足这般平静无波的生活,只是想着只要姜子墨地位稳固,陈岫颜自己便也会平安无事从此到老,可哪知宫中世事多变,往往让人措手不及。

    “夫人呢?”

    陈岫颜好似随口一问,但也看到那几个宫人脸色都不太好:“回陈夫人的话,夫人身子不太好,正在殿中休养,可要婢子为夫人通秉?”

    即便再不问世事,陈岫颜自然也知道姜子墨为何会如此闭门不出,便摆了摆手让人入内通报,原本陈岫颜并不指望姜子墨会见自己,哪知不多时,小宫人出来时,说是夫人有请,陈岫颜一怔之后,便举步入内。

    不过两三日罢了,姜子墨便已经消瘦了许多,让陈岫颜猛地一愣,不过陈岫颜还是很快行了礼:“怎不过几日,夫人怎就这般消瘦,可是玉体不适,可要请御医来瞧一瞧?”

    “不必如此麻烦,此时若真是请了御医前来,只怕又会是一场风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陈岫颜沉默了下来,好似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眉目间的担忧依旧浓重,良久之后,又道:“此番夫人失宠,着实是有些蹊跷,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陛下对夫人从来都是最疼惜的,必然是被人暂时蒙蔽了双眼,只要解开了心结,陛下待夫人便会如同往常一般,夫人若是不弃,妾身愿为夫人前去陈情。”

    姜子墨抬眸看着陈岫颜,本来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忽然有了一丝红润,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个时候我却不能连累了你,如今陛下正在盛怒之中,无论谁前去替我说话,轻则是被陛下训斥,重则怕是任谁都无法会是怎样的结果,你这又是何苦呢。”

    这一番话,让陈岫颜很是无奈,咬着唇,不知该如何说该如何做了。

    姜子墨近来一直觉得十分倦乏,看着陈岫颜,笑道:“你不必觉得如此沮丧,这件事自是不必你出面,也必然会有人来办这件事,我们只需养精蓄锐便可。”

    这让陈岫颜觉得有些奇怪,道:“夫人为何这样说,莫不是夫人心中已有盘算了?”

    “昔日里,华夫人常有打探我的喜好,如若她还有这样的心思,必然不会看着我继续这般没落下去,自会去陛下面前替我说话,想来怕也就在这几日了吧。”

    不出姜子墨所料,华若仪便已前往宣室殿,只不过陛下不愿见华若仪,如此让华若仪十分焦虑,求见不成,华若仪便跪在宣室殿外,柔柔弱弱的样子,着实让人有些不忍心,只不过陛下却是下定了决心不见她一般,任由华若仪跪着。

    就在华若仪饥困交加摇摇欲坠的时候,陛下终于让人来传唤华若仪。

    “你这又是何苦呢,姜子墨没有被赶出宫中,就已经是朕对她最大的恩典了,你却还要为她来向朕求情,你真觉得值得吗?你看看你现在这模样,朕瞧着都觉得心疼了,但是姜子墨可曾来关怀你一二?”

    华若仪此刻显得十分哀戚,也晓得姜子墨这时候是不会来看自己一眼的,且姜子墨已然自身难保,又哪来闲暇来顾念其他,只是华若仪也在赌,赌在陛下心里还是十分在意姜子墨的,如果这一次赌赢了,自然会让陛下往后更看重自己,如若赌输了,也不枉自己这般拼搏一回。

    “妾身只是觉得,姜夫人自入宫以来,都循规蹈矩,不曾有过越矩的时候,且理事之时尽心尽力,又怎会是行如此不堪之事的女子。”

    现下的华若仪已然很是虚弱,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只是在为姜子墨辩解的时候,还是带着几分坚定,让陛下多了几分惆怅和欣慰。

    “是吗,你似乎倒是很了解她的样子,可是你才认识她多久,又晓得她存着怎样的心思,如若她真的有心想让朕原谅她,又怎会不是自己亲自前来,而是让你来求情,岂不是让你来试探朕对她是怎样的态度?”

    陛下的一番话,让华若仪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良久之后,华若仪才道:“现下陛下正在气头上,旁人来求情,陛下也许还能一笑置之,若是姜夫人亲自前来,只怕会是伤上加伤。”

    陛下不由得一声轻叹,又怎会不知当日姜子墨的伤必然不轻,只是一直强忍着去看她的冲动,但念着自会有人好好照料姜子墨,才多少觉得安心了一些。

    自这一日华若仪在陛下面前替姜子墨求情,陛下对华若仪多少还上心了些,偶有闲暇之时,也会去看看华若仪。

    姜子墨日日都在漪兰殿中,却不曾离开漪兰殿半步,可这般度日,着实了无生趣了些,除却陈岫颜带着公主来陪着姜子墨说说话之外,着实没有什么可期盼的事,也不知是怎么的,现下的漪兰殿就好像一切都与外隔绝一般,什么消息都无法传递进来,姜子墨身边的近身侍女无法外出走动,能够进出的宫人,也一个个都如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时日,阳光明媚,驱散了几分姜子墨心中的烦闷,廊下,姜子墨躺在躺椅上,眸子半阖着,瞧着倒是十分闲适,好似已然没有什么事可以打扰到了一般。

    “陛下心中必然十分担心姜夫人,可是却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且姜夫人身上的伤怕是有些严重,又无御医前去看诊,只怕伤势入骨的话,往后便是了不得的事了。”

    陛下看了眼现下正在吃着点心的许凝素,忽然有些无奈,道:“你这妮子,倒是愈发局促了,是你自己来朕面前说嘴,说子墨与仲安私下苟且,有不轨之举,那般声泪俱下的模样,说的倒和真的一般,怎么现下却让朕去看她呢,就不怕她反咬一口?”

    许凝素倒是显得很是平静:“陛下若要这般说,妾身也是极为无奈的,若不是这样做,又怎能取信旁人,只是陛下可真够狠心的,也不怕姜夫人旧伤复发,只怕到时候最心疼的还是陛下自己。”

    陛下看了许凝素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半晌之后,又转向看着漪兰殿的方向。

    深夜,一张几案,两盏浆水,两人对面而坐,再无旁人,香烟袅袅,凭添了几分肃穆之感。

    “夫人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了,陛下朝事繁忙,无暇前来探视夫人,便命妾身代为转告夫人,如今受的这些罪,往后陛下自会好生补偿,且陛下十分关心夫人现下如何了,可有觉得何处不适吗,”

    其实姜子墨心中很是明白,陛下自然是有些担忧的,只是如今这些所谓的宽慰的话,也不过是虚妄的,且又从许凝素口中说出,也让姜子墨觉得无奈和可笑。

    “其实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与不说并没有什么,且若是陛下真的如此疼惜我,又怎会让凝素夫人前来传话,莫不是未央宫中便没有了侍奉的人,非要让凝素夫人亲自来一趟,还是在如此深夜时分。”

    许凝素倒显得很是老神在在:“姜夫人若要这样说,妾身也是没有办法,原本妾身也是不愿来的,毕竟妾身心里还是有疙瘩的,谁愿意来这如同冷宫一般的漪兰殿呢,怕只怕一不小心沾染了晦气,那便十分不值当了,这会子话已说完,妾身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姜夫人还请好自为之吧。”

    离了漪兰殿,许凝素又瞧瞧地去见了陛下,这会子陛下还在批阅奏疏,只是面上皆是疲乏之色。

    “怎就这样快就回来了,莫不是你们斗嘴了?”

    “怎敢,若是真与姜夫人争执起来,陛下怕是会心疼了吧。”

第九十九章

    “没有便好,子墨的性子一向刚强,若真是让她恼了,朕担心她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来。”

    许凝素闻言呆愣愣地看着陛下,仿佛眼前的这个人是十分陌生的一般,似乎从未见过陛下提起一个女子时,会是这样的神色,且那种迷离的神色,似乎在追忆着什么,那模样让许凝素有些心惊。

    好半晌,许凝素才言道:“昔日姐姐说过,陛下似乎与姜夫人相识有年,原本妾身只以为不过是姐姐的臆测罢了,如今看来,此话倒是不假。”

    陛下转身看着许凝素,自从许平君弃世之后,便极少有人在自己面前提及许平君了,唯独许凝素还敢在自己面前提及这个离去多时的人,陛下只觉得一阵心悸。

    “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人在朕面前提起你姐姐了,连子墨都不曾提起过,似乎所有人都在避忌这个名字,似乎连朕都快忘记,平君离开朕多久了,每每看到你的时候,朕才恍惚觉得,平君还没有离开。”

    许凝素扯唇一笑,道:“只怕陛下早已忘记了姐姐吧,这些年陛下一心都扑在姜夫人身上……”

    陛下冷眼看着许凝素,许凝素一怔,忙止住了后话,陛下只是淡淡言道:“朕与子墨相识早过与你姐姐。”

    “陛下如此惦念姜夫人,何不亲自去瞧瞧,如今姜夫人必然是最脆弱的时候,若是陛下前去探望,姜夫人必然感激涕零。”

    陛下一声轻叹,道:“若是无事,你便早些去歇息吧,朕与子墨之间的事,你还是少过问的好。”

    齐国公府中,并没有因为姜子墨的骤然失宠而愁云满布,倒是姜子砚与刘娅的感情愈发浓烈,时常成双入对地在各处出入,倒真是羡煞旁人。

    小夫妻二人的感情如胶似漆,如夫人自然是乐见其成,不过齐国公却是愈发焦心起来,深怕姜子砚愈陷愈深。

    “如今见你夫妻二人愈发和美,我与你母亲倒是很乐见,不过男儿志在四方,万不可沉溺儿女私情,且如今夫人在宫中如履薄冰,你更应当建功立业,以保夫人在宫中的地位无虞,不然齐国公府只怕会岌岌可危。”

    姜子砚冷笑道:“将身家荣辱系于一介纤纤女子之身,父亲怎就能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况夫人不过是弱质女流,保一家安康喜乐,当是男儿之责,若是父亲真心疼惜夫人,便应当让夫人依着自己的心意过活,而非把这些强加给她!”

    虽然姜子砚甚少习读儒家经典,可从来也是十分温和儒雅,从不曾如现下这般言辞激烈,齐国公不由得一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

    “自从子墨入了宫,你就没有一刻不是在怪我的,即便你知晓陛下与子墨有旧,也一直觉得子墨不该入宫,可是此事早已木已成舟,你再埋怨我,也无法改变了。”

    姜子砚不愿与齐国公再纠缠这些,只冷眼看了齐国公一眼,转身便去寻了刘娅。

    “如今歌舞坊出了新的歌舞,怕你在府中觉得闷,我便陪你出去散散心,往后我若是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你也可自行出府。”

    刘娅抬头看着姜子砚,道:“你是不是又与父亲起争执了?想来依旧是为了姜夫人吧,只是如今夫人都在宫中多年了,如今再来说这些也真的毫无意义了,好在陛下对夫人也算是上心的,你也可安心些。”

    姜子砚一叹,道:“我自然知道你说的没错,但若不是父亲当年的决定,夫人自然会过得更好,宫中波谲云诡,又怎知道夫人是否如看起来这般风光。”姜子砚一顿,继而言道,“罢了,今日应当高兴些,就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

    歌舞坊中早已座无虚席,若不是姜子砚早早订下了位子,只怕这会子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只不过如此喧杂的地方,昔日里刘娅从未来过,早也觉得新鲜得很。

    很快的,锣鼓便响了起来,一众舞伎衣袂翩跹,每一个舞姿都极尽妩媚,即便是女子,也难免被吸引,更遑论那些男子了,只不过姜子砚的心思全在身边的刘娅身上。

    歌舞罢后,众人散去,姜子砚本想与刘娅一道回府,可刘娅却不想这样早回府,姜子砚拗不过刘娅,便也只好由着刘娅。

    一条有些阴暗的巷子中,刘娅见着了霍禹,只是这时候霍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这模样瞧着当真让人认不出眼前之人乃是堂堂大将军。

    “以往从不见你有如此落魄的时候,怎么的,莫不是陛下革去了你大将军的职务,才让你这般模样?”

    霍禹笑得很是无所谓,道:“不过区区一个大将军的名头罢了,在我看来,也不过还是虚名,况且如今又有几个人还记得我是大将军,谁见着我不称我一声国舅爷,再者我一心都扑在你身上,你心里有我,就比什么都要紧。”

    刘娅瞪了霍禹一眼,一双手攀上了霍禹的脖颈:“这般话说来,怎就这样哀戚,莫不是觉得我冷落了你吗?”

    霍禹牵着刘娅的手,兜兜转转到了霍家的别院,两个人在一处痴缠到傍晚。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觉得时辰总是过得那么快,真不想放你走。”

    刘娅的眸色一暗:“齐国公一直不怎么喜欢我,也不知道他看出来了什么,自从我入府,他便从不正眼看我,我真的担心他是不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霍禹闻言一笑:“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姜老头不过是个沉迷声色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沉溺玩乐,从不过问朝政,哪怕昔年之事如此尽人皆知,他也不一定知晓些什么,况你那时也还小,便是见过你,多年过去,他也认不得了。”

    “罢了,不提他了,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我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要引人怀疑了,往后我们还是少来往的好,姜夫人在宫中失势,我们便各自准备着,若是一招得手了,那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霍禹起身披上了外衣,也让昔日在刘娅身边伺候的人服侍刘娅起身着装:“你说的话,我心里有数,我自会好好准备。”

    晨起的时候,令华从外推开了门,见到陈岫颜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笑脸盈盈,看来倒是心情颇好,妆容也极其细腻,真真是顾盼生辉,艳光四射了。

    令华进了殿中,陈岫颜尾随进来,将食盒中的莲子羹取了出来,道:“夫人,这莲子羹是刚刚炖好的,妾身便急急忙忙送了过来,却不曾想夫人不在殿中,可巧,这会子夫人回来了,正好可以尝一尝妾身的手艺。”

    想着昔日里,姜子墨倒是习惯了杨瑜逸送来的蜜羹,倒真是极少尝到旁人的手艺,一碗莲子羹之中,除了莲子,倒还点缀了山楂和薄荷叶,这颜色倒是喜人的很,姜子墨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莲子清香绵糯,山楂又有淡淡的酸味,加之薄荷的清凉口感,真当是与众不同。

    “只不过是一碗寻常的莲子羹而已,没想到你也这样用心,这样的心思真真是难得的很,只是你留在漪兰殿中,也真是太委屈你了,只要你愿意,你什么时候想离开都可以,我绝不会阻拦你的。”

    陈岫颜娥眉微微一皱,道:“妾身在漪兰殿许久,早就习惯了在夫人身边的日子,况妾身本就不甚得宠,不喜太过喧杂的日子,在夫人身边反倒让妾身很是自在,若是夫人喜欢妾身的手艺,妾身便时常做给夫人尝尝。”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你什么了,也难得你有这样一份心,我很是感激,也很感动,连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的令华令玉,只怕都抵不上你一分两分,真是该让她们姐妹多向你学一学才是。”说着话,姜子墨让夷华拿来了首饰盒,取出其中的一枚步摇,道,“你对我如此用心,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你,这支簪子虽不是最名贵的,却胜在雕工精细,就当是送与你的礼物吧。”

    昔日陛下所赐的珊瑚凤簪一直都躺在首饰盒中,一直未曾拿出来戴过,嫣红的颜色显得非常的醒目,自然也引起了陈岫颜的注意。

    陈岫颜接过那支步摇的时候,还时不时地看一眼珊瑚凤簪,道:“夫人妆帑丰厚,真不是妾身这般出身可以比拟的。珊瑚素来少见,更遑论是制成簪子了,没想到夫人竟有一支这样的珊瑚凤簪,妾身虽孤陋寡闻,却也知道这簪子的成色也好做工也罢,都绝非一般俗物。”

    姜子墨见她如此眼尖,倒真是不俗的,而她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支珊瑚凤簪,相比之下,她手中的那一支步摇,是绝计不能与珊瑚凤簪相比较的。

    既然已经被她看到,也不必藏着掖着,姜子墨将凤簪拿在手中把玩着,道:“你又怎么会是孤陋寡闻之辈呢,有这样好的眼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我看得出知道,你也很喜欢这支簪子,只可惜我不能割爱。”

    陈岫颜倒是十分识趣,道:“夫人这样说,真是折煞妾身了,这枚簪子并非凡俗之物,妾身知晓此物怕是陛下的赏赐,夫人看重也是应当的。”

第一百章

    姜子墨将簪子握在手中,神色有些戚戚然,仿佛是在回忆着当初与陛下之间的过往,陈岫颜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是目光总落在珊瑚凤簪上,好一会儿之后,陈岫颜都觉得有些乏了,而姜子墨依旧沉浸在自我的回忆中。

    陈岫颜独自坐着,显得有些尴尬,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姜子墨这才回过神来,道:“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事,难免有些入神,倒是让陈夫人看了笑话。”

    “夫人是至情的人,又与陛下情深至此,怎会是笑话呢,如此佳话,妾身羡慕都来不及呢,不过话说回来,陛下冷落夫人多时,难道夫人便如此了吗,或者夫人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可以打破现下的僵局?”

    姜子墨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穷途末路的时候,又怎还会有那样多的法子,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不过这会子倒也不错,乐得清闲,你瞧瞧,这漪兰殿何时有如今这般清净过。”

    陈岫颜心里猛地一抽,虽也晓得姜子墨并不喜奢华热闹,可如今漪兰殿已然清冷至极,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这样的时候会是让人舒服的,即便如陈岫颜这般已然无心恩宠的人,都觉得这样的日子着实难以忍受,更遑论从小在繁华中长大的姜子墨了。

    “夫人心性豁达,妾身深感佩服,漪兰殿如今虽也清冷不少,也好歹有妾身与夫人做伴,若是什么时候夫人觉得孤单无趣了,妾身自会来与夫人做伴。”

    晚膳前,有一个小宫人从漪兰殿悄悄跑了出去,只是这时候众人都忙得很,皆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宫人除了漪兰殿。

    杨丽仪在椒房殿逗弄着自己的孩子,霍成君慵懒的很,看着杨丽仪的模样,浮现出一丝嘲讽。

    “殿下,外头有个小宫人求见,瞧那模样倒是有些气急。”

    霍成君看了眼茵子,又看向杨丽仪,道:“既然有人求见,自然是要见的,难得有侍婢来求见孤。”

    那小宫人在茵子的引领下,见到了霍成君,虽然是还有些气急,但很快平缓了下来:“婢子拜见皇后殿下,殿下长乐未央,杨夫人万福。”

    这时候杨丽仪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他人,况现在身在椒房殿,自然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你这婢子看着眼生得很,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你是在谁人身边伺候的?”

    “回殿下的话,婢子是服侍陈夫人的,只是近来陈夫人少在外头走动,婢子便也少有出来,况殿下打理后廷之事如此繁忙劳累,记不住婢子这般小宫人也是寻常。”

    霍成君笑道:“倒是个挺会说话的,看来陈夫人身边也有聪慧如斯的,可惜就是太埋没了你,若不是陈夫人身边也需要有人帮衬着照料公主,不然孤倒想把你留在身边伺候,看到倒真是无缘了,但孤近来也少有与漪兰殿来往,你这般贸然前来,又是所谓何事呢。”

    “今日婢子在姜夫人那儿见着了一枚珊瑚凤簪,瞧着十分精致,姜夫人曾经虽也十分得陛下的欢心,可这样的物件却并非姜夫人所能拥有的,婢子只怕是姜夫人早有僭越之心,已然不满如今的地位,想取代殿下而代之,婢子虽晓得殿下才是天命所归的皇后,可姜夫人心思缜密,只怕……”

    霍成君原本还有些老神在在,可听到姜子墨手中有一枚珊瑚凤簪,便很是不舒服,又看着阶下的小宫人,忽然冷冷一笑:“很好,你果然是有心人,这般为孤着想,他日孤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只不过现下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让人生疑了。”

    看着那小宫人退了出去,杨丽仪才言道:“一枚珊瑚凤簪罢了,或许是陛下的赏赐,怎就成了意欲僭越的罪证了,倒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霍成君冷哼一声:“如今你倒是慈母心肠,凡事都狠不下心肠了?她是不是真的有僭越之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将她铲除掉,况如今她已经失势,齐国公府不过是富贵了些,在朝中无权无势,在这时候除掉姜子墨便是最好的时候。”

    杨丽仪对此不以为意,若真的这般容易就能除掉姜子墨,又怎会时至今日,姜子墨依旧好好地活着。

    霍成君并不理会杨丽仪,只是吩咐了茵子几句话,茵子自然很快就领会了霍成君的意思。

    茵子一向与石显有颇多接触,自然是来往不少,便是茵子前去寻找石显,也并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在未央宫的一处隐蔽之地,石显很快拉过了茵子的手:“你虽然经常替殿下办差,你我也常有相会的时候,可是就像现在这般你我二人独处的,倒是难得的很,难道你是想我了?”

    茵子皱了皱眉头,石显在宫中侍奉多年,自然是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这会子又是四下无人,即便自己喊叫起来,也未必有什么效果,况石显如今又是有些年纪的人,始终让茵子觉得作呕得很。

    “今日主要还是为了替殿下来办差的,你也晓得,姜夫人一直是殿下心里的一根刺,殿下觉得这时候是除掉姜夫人的大好时机,可是有些事到底不能由殿下出面来办,只看你敢不敢为殿下冒险了。”

    石显在这时候也不忘拉着茵子的手,笑道:“若是殿下的吩咐,我却不一定会去做,如果是你想让我去做,那么我自然会为了你赴汤蹈火了。”

    茵子怎会不知道石显在想些什么,但心里虽然很是排斥,却也不得不虚以委蛇:“这不仅仅是殿下的意思,自然也是我心中所想了,你从来都很关照我,又怎么会忍心我收到责罚呢,且除去了姜夫人,对你也并没什么坏处。”

    “你这话倒也不错,只不过我与姜夫人也并无冤仇,她在宫中也一向善待旁人,若是真的害了她,我倒真是会觉得心里不安。”

    听了这话,茵子倒似是生气了一般:“你这般说,那倒是要把你我的情分就这般断了,既然你一心想着姜夫人,那我们这就算了吧,又何苦相互纠缠不休呢,你既然不想替殿下办差了,我这就回去了。”

    石显自然不会不替霍成君办差,但是茵子在这里,又是难得的独处,石显便不想轻易让茵子回去。

    “怎就这般小气了,不过几句闲话而已,再者我一向把你放在心上,又怎么舍得让你左右为难,殿下的差事我更不可能不办了,我也不过想与你多处一会儿罢了。”

    茵子浅笑道:“你怎就这般诳我,害得我信以为真了,往后你若是再这样,我可就不会再理你了,再者,往后你我自是有许多时日可以厮守,又何须急于这一时,早些将殿下的差事办完了,我们也早些时候闲下来。”

    石显也是极有分寸的人,且又是在未央宫,更是不能肆意放肆的,只与茵子将霍成君所交代的事沟通了一番之后,便由着茵子离开。

    这会子本就是在晚膳之后,夜色有些暗淡,茵子趁着夜色离去,自然也就无人看到了,石显回到了宣室殿,只见陛下依旧在批阅着奏疏,桌案上的晚膳根本没有动一下。

    “陛下,国事虽也要紧,可是陛下的龙体更要紧,若是陛下不能照顾自己,又怎么能让太皇太后与夫人们安心呢,还是快些用膳吧。”

    陛下抬眸看了眼石显,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眼,可还是让石显心里一突。

    “这膳食都已经冷了,你倒也图省事,就想着让朕凑合着,也不必这般随意吧。”

    石显这会子倒是有些讪讪的,马上着人去把膳食端了下去,所幸这些小寺人倒也麻利,很快就将热好的膳食又端了回来。

    陛下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疏,这时候只觉得疲乏得很,看着桌案上已然冒着热气的膳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想着也不知道漪兰殿怎么样了,可是偏偏现下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去关怀,只觉得心里真真是不舒服得很。

    “陛下还是随意用些吧。”

    一顿晚膳不过是随意对付了些,陛下就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你近来办差倒是愈发上心了,不过朕瞧着你似乎也有些心事,莫不是想着已有了年岁,想早些离宫养老?”

    石显一下子脸色乍青乍白,也不知道陛下了知道了什么,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老奴虽然是不中用了,可还是想多伺候陛下几年的,只要陛下不嫌弃老奴已经老迈,老奴就会在宫中一直伺候陛下。”

    “果真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了,朕有你在身边伺候,也就能安心不少了,若是旁人都有你这样的心思,朕又何来那样多的烦心事。”

    “陛下过誉了,老奴只是按着自己的本分办事,也多亏陛下抬举,老奴才有今日。”

    陛下抬眸看了眼石显,忽然觉得心里很是疲累,站起了身,便往寝殿去。

    石显见陛下已经入了寝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很快就跟了上去,服侍了陛下歇下后,想着陛下是一时半会儿也是不会起来的,就悄悄拿过陛下随身的一枚小印,到了宣室殿就拿起了笔,比着陛下的字迹写下了一封手诏,又盖上了一枚小印。

第一百零一章

    石显趁着这会子陛下尚在小睡,就趁着旁人不注意,出了未央宫。

    念着石显是陛下身边的的人,即便看他这般行色匆匆,也无人敢上前询问一二,石显很快便到了漪兰殿外,只是这个时候,漪兰殿外头倒是无人把守,安静得有些让人心里发憷。

    石显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纵然姜子墨已经失宠,却也在宫中获宠多时,也算得上得人心,尚不至于这才失宠便落魄至此,可石显转念一想,有霍成君坐镇后廷,又怎会真的让姜子墨还如从前一样,必然是要极尽打压之能事的。

    石显见左右无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竹简放在了漪兰殿的门口,又着意让陈岫颜身边的小宫人看到自己鬼祟的身影。

    不多时,那盖着陛下小印的竹简就被人娶了进去,隐在暗处的石显这才松了一口气,便放心地离去了。

    拿着竹简的人,便是陈岫颜身边的丽云,丽云草草看了一眼竹简上的内容,便浅浅一笑,旋即又是愁眉苦脸,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模样,小跑着进了姜子墨的殿中。

    此时陈岫颜正陪着姜子墨下棋,见着丽云这般冒失,姜子墨倒是觉得有些意思,只是一双眸子里满满的都是黯然:“昔年许皇后还在的时候,有一次也是我陪着她说话,她身边的宫人也是这般冒失地闯了进来,如今这一晃,就已然那么久了,斯人已去,我倒真是快忘了她的音容笑貌了。”

    陈岫颜知道姜子墨正在回忆着昔日里的过往,心里也免不了酸楚,时过境迁,真真是往事不可追,只是陈岫颜却并没有劝慰姜子墨,而是抬眸看着丽云,冷冷道:“你也在宫中多年了,怎就这般不懂规矩,莫不是你觉得在漪兰殿中不似别处那般讲究规矩,你便如此不知所谓了?”

    丽云害怕地退了几步,颤颤巍巍地说道:“还请夫人恕罪,婢子并不敢罔顾宫规,只是方才在外头看到一件物事,想来事关重大,这才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陈岫颜原本并不是多么严厉的人,身边的人也十分写意,并不必战战兢兢,只是这会子的陈岫颜倒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害怕,丽云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丽云将竹简放在了姜子墨的面前,姜子墨原本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可是当一眼看到眼前的竹简的时候,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好似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样,好半晌才勾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觉得有些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陈岫颜不曾看到竹简上的内容,很是诧异地看着姜子墨,只是现下姜子墨已然下了逐客令,陈岫颜也不得不离开。

    “那枚竹简上,到底写着什么,竟能让姜夫人如此神伤。”

    丽云默默地跟着陈岫颜身后,听到陈岫颜这样问,一愣,道:“夫人忘了,婢子并不识字,便是那竹简在婢子的手中,婢子也是不知道上头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姜夫人的神色,只怕并不是好事。”

    陈岫颜撇了撇嘴角,道:“这些我自然晓得,只不过看姜夫人那样子,只怕真的不会是小事,可惜并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不然也能帮姜夫人一起参详参详。”

    姜子墨将自己关在寝室之中,看着手中的竹简,每一个字都仔仔细细地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一片冰凉。

    “陛下,想不到相识多年,相伴至今,到如今也不过是个这样不看的结局,原来在你的眼中,谁都不及她来的重要,即便只是几句话罢了,也能够这样轻易地调拨了我们去,你难道就这般厌弃我了吗?”

    当眼泪滑落面颊的时候,姜子墨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了,紧紧握着竹简,即便手已经生疼,也不想就此放手,到最后,连眼泪都已经干涸了。

    姜子墨将手中的竹简随手扔下,取过一幅衣料,扔过了房梁,看着眼前的这已经打了结的料子,姜子墨心中一片冰凉,下定了决心之后,这才脚下一蹬便投缳了。

    令玉念着姜子墨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便想着替姜子墨送去些点心充饥,可哪知道却不见姜子墨房中的灯火,心中便有些不安,忙闯了进去,却见到姜子墨一脖子挂在房梁上,吓得险些晕死了过去,这才忙让人把姜子墨从房梁上解了下来。

    这一下子,整个漪兰殿便灯火通明,令玉已经去请了几次御医,可是姜子墨已然失势,根本没有御医愿意来漪兰殿替姜子墨看诊,且又听闻姜子墨是悬梁,便更加不愿意前来了。

    到最后,还是王御医在夜半的时候,悄悄地到了漪兰殿,只是见姜子墨脸色已经没有丝毫血色,把了脉之后,王御医摇了摇头。

    “已经太迟了,这时候夫人都已经气绝了,便是有大罗神仙,也已经救不了夫人了,你们就着手准备准备吧,我实在无能为力。”

    这一下子,令玉与令华便再也忍不住眼泪。

    令玉正抹着泪,很快又醒过神来,转身便往宣室殿跑去,只是这个时候石显正守在宣室殿外,见着令玉跑了过来,看着很是狼狈,又是满面泪痕的,石显便已然猜到了令玉的来意。

    “怎么,宣室殿也是你这等婢子可以胡乱闯的吗?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竟然这般放肆,难道因为姜夫人失势,便不再约束你们这些下人了?”

    令玉这时候急着想见到陛下,可是石显拦在外头,令玉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宣室殿的,急得不得了。

    “还请石舍人行个方便,漪兰殿出大事了,还请石舍人让婢子见一见陛下吧,只要让婢子禀告一句话便好,婢子不会耽搁太久,事出紧急,石舍人,还请行行好吧!”

    石显自然晓得令玉过来是为了什么,可又不想轻易让她如愿,倒是让令玉在外头跪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让令玉进去宣室殿。

    此时陛下正伏案疾书,听到有急切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不曾想竟然是令玉,眉头不由得一皱:“谁让你过来的,还是你家姜夫人有什么事让你来的?”

    令玉这时候已经有些踉跄,见陛下就在眼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哭诉道:“陛下,还请陛下去看看夫人吧,再迟一些,怕是陛下就再也见不到夫人最后一面了!”

    这时候令玉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陛下还是听懂了令玉所说的话的意思,猛地就站了起来,也不吩咐一句,就匆匆往漪兰殿赶去,只不过到了漪兰殿的时候,只看到姜子墨静静地躺在榻上,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一丝血色,就这样安安静静的。

    陛下的步子已经有些虚浮,只看到姜子墨一身衣着一丝不苟,那枚珊瑚凤簪就簪在姜子墨的发间,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只觉得心痛得很,连步子都已经迈不开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陛下的声音有些飘忽,亲近的人已然晓得陛下此时已经心疼难以自制,只是有些事,却也不是谁都晓得。

    “陛下,今日不知是谁送来了一枚竹简,是丽云送进来给夫人的,夫人一见之下,便十分伤心难过,很快就遣了妾身与丽云出去,再后来,仿佛就是令玉姑娘去给夫人送点心,这才发现夫人已经悬梁了,可是去请了好几回御医,却始终没有御医跟过来,若不是如此,只怕夫人还不至于如此。”

    陈岫颜这才说完,陛下已然是怒气滔天,可是眼见着姜子墨毫无生气地躺着,便是杀再多的人,也依然无法挽回什么。

    “你们都退下吧,朕想和子墨单独相处一会儿,且不要让任何人过来打扰。”

    姜子墨悬梁自尽的事,很快传得宫中众人皆知,知晓了此事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霍成君了。

    “恭喜殿下了,这会子连姜夫人都已经不在了,那么往后能够威胁到殿下的人便已经都不在了,看来还是天助殿下的。”

    “她没了是好,可是已经走了的人,只会一直留在陛下的心中,我现在一点都不感到开心,只觉得兔死狐悲,仿佛下一个就是我一般。”

    茵子看着霍成君的神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姜子墨的死,怕是睡不着的人会有许多,有人喜有人悲,而最咽不下这一口气的,便是霍成君了吧,看着最恨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可是却看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和欣慰,只觉得心里头的烦闷愈发严重。

    虽然霍成君已经正位中宫,可是在霍成君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欣喜之色,反而多了许多落寞,许是因为高处不胜寒吧。

    霍成君看着天边微白,扯了扯嘴角,道:“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我已然是一国的皇后,还有什么是我没有的,她这样一走,我倒真是觉得落寞了,往后我又能去哪儿再寻一个对手呢。”

第一零二章

    茵子从来没有见过霍成君会有这样的一面,霍成君一直以来都是十分强势的人,却因姜子墨寻了短见而这般神伤,就好像是见着了自己最重要的一个人渐渐离自己远去一般,茵子忽然觉得有些担忧,若是霍成君再这般下去,只怕自己个儿的身子都会扛不住。

    “殿下,姜夫人已经去了,殿下便是再伤心,也当振作起来才是,况且殿下也应当知晓,在这后廷之中,除了姜夫人,便无人能与殿下争锋相对,且殿下莫忘了,姜夫人膝下之子,无论交由谁抚养都是不妥当的,唯有殿下最合适,如今夫人膝下有太子与三皇子,再加上杨夫人的孩子,往后在宫中岂不是更加稳固了吗?”

    这一番话,让霍成君醒过神来:“你说的不错,她走了也好,至少很是清净,总好过在宫中步履薄冰,只可惜了她那满腹才学,若是她能够臣服于我,也许她就不会走到今日了,昔日里我也曾向陛下提议,让益阳长公主嫁入大将军府,可陛下不曾应允,我也几次三番拉拢于她,哪知她这般眼高于顶。”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霍成君又道:“这件事,陛下可已知晓了?”

    “公众的夫人自戕,这样的大事,自然是有人报上去了,这会子陛下必然已经知晓了,或许陛下已经去了漪兰殿。”

    霍成君仿佛是在这一夜流完了所有的泪似的,洗去了脸上的泪痕之后,细细匀面描妆,直到看不到一丝倦容之后,才起身往漪兰殿而去。

    漪兰殿已然是一片凄苦之色,陛下站在姜子墨的榻前,脸色十分难看,霍成君赶到的时候,外头跪满了后廷的夫人,连太皇太后身边的越影都来了。

    “陛下现在还在漪兰殿中陪着姜夫人?”

    越影看着霍成君,道:“自陛下晓得姜夫人出了事,陛下便已赶到了漪兰殿,这会子尚未出来,想来是要陪姜夫人最后一程。”

    霍成君看了一眼跪在苑中的一众人,眸色略冷,举步入内,只见陛下仿佛苍老了许多,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着,也让人觉得十分苍凉,霍成君本想上前宽慰几句,可是霍成君还未开口,便见着陛下转过身来。

    陛下现在显得十分萧索,连举步行走时都有些摇摇晃晃,霍成君马上上前去扶了陛下,没想到却被陛下一手拂开了。

    “陛下,这会子脸色不好,妾身虽也晓得陛下因为姜夫人的事感到伤心,但姜夫人必然不想看到陛下现在的样子,难道陛下希望姜夫人去的不安心吗?”

    这会子,陛下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理会什么,只是回头看了霍成君一眼,道:“此事你就不必理会了,子墨已经去了,朕终究是负了她,她的后事朕会让旁人处置,你如今还需抚育太子,实在不宜过于操劳。”

    这话听着虽也是十分体贴霍成君的劳苦,可霍成君自然也听得出来,陛下对自己十分不信任,连这样简单的后事都不愿让自己插手处理,那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耻笑吗?

    “陛下,妾身是后廷之主,料理这些事原也是应当的,陛下如此体恤妾身,妾身十分感动,但怕是陛下的安排并不合规矩……”

    陛下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冷声道:“怎么,你对朕的安排有异议?”

    霍成君见陛下动了怒,不由得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觉得此事重大,又事关齐国公府,若是稍有处置不当,怕也是难以向齐国公府交代的,况姜夫人的兄长又在军中任职,只怕会惹来乱子。”

    陛下冷哼一声,道:“在你眼中,仿佛谁都成了乱臣贼子,稍有动静便会逼宫是吗?朕告诉你,你存着这样的肮脏心思便也罢了,就不要用这些心思去忖度旁人,免得让朕的忠臣寒了心。”

    霍成君一愣,似乎没有想到,陛下会这样说,一下子就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却又不敢在陛下面前有任何发作的迹象。

    “陛下,妾身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担心此事若出了纰漏,怕是不太好收拾,方才妾身口出狂言,还请陛下原宥。”

    陛下冷冷地看着霍成君,道:“好,很好,你晓得错了便好,往后你若再这般口不择言,就不要怪朕不顾念昔日的那一点点情分了,若非你尚算安分,朕又怎会容你到如今!”

    此话一出,霍成君的脸色彻底煞白,本以为自己有霍家的后盾,又在皇后之位多时,与陛下即便算不上伉俪情深,也总还有几分情意在,哪知在陛下眼中,自己竟也是半分都不是,尚不及一个已经自尽的姜子墨。

    陛下回头看了姜子墨最后一眼,便出了漪兰殿,而霍成君看着陛下的背影,已然是泪眼模糊。

    霍成君行至姜子墨的榻前,就这样冷眼看着姜子墨,冷笑道:“昔日里,还有一个许平君,让陛下十分挂怀,都没了这些年了,陛下对许氏一族依旧恩宠,而你与陛下有年幼时的情分,也让陛下对你另眼相看,原本以为没了许平君,皇后之位会是你的,哪晓得我会在许平君之后入主椒房殿,我那时真觉得,在陛下心中我也是有几分分量的,可万万没想到,陛下在意的还是你,你便已经不在了,陛下也依旧看重你,只可惜你的后事却不是我来处置,不然又怎能让你如此安稳!”

    很快的,暮色四合,苑中的夫人们早就散了,唯有霍成君仍旧在姜子墨的寝殿之中,茵子只觉得阴风阵阵,且又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心里的恐慌越来越重,想着去唤了霍成君出来,可现下的情形,让茵子连走一步都觉得困难得很。

    就快到一更天的时候,茵子终于忍不住了,小步走进了漪兰殿,殿中并没有点灯,四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茵子只觉得现在腿肚子在打颤,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姜子墨的寝殿,就看到里头站着一个人,却瞧不清楚到底是谁。

    “殿、殿下,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椒房殿吧,况且这时候的漪兰殿也着实不吉利,姜夫人这才离世不久,只怕还会在殿中游荡,怕是会惊扰到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免得出了什么事……”

    茵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那道人影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茵子的心就悬了起来,直到看到行至自己眼前的人时,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现下已经晚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瞧着殿下的脸色可并不好,这里太过阴森,着实不适合殿下在这儿长久呆着。”

    霍成君冷着脸,看着茵子,让茵子心里毛毛的,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如今陛下怕是沉溺在姜子墨去世的伤心之中,只要姜子墨尚未出殡,想要处置一些事儿,倒也很是方便,我们只消在宫中便可,只是不晓得姜子墨自戕的事,是否已经传到了宫外?”

    茵子在霍成君身边多年,自然晓得霍成君是怎么想的,道:“此事自然很快就会传扬出去,必然会让齐国公府的人黯然神伤。”

    很快的,齐国公府中便得到了消息,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仿佛都没有想到,这样的消息会来得这样突然,还是这样的一个消息。

    刘娅虽也觉得有些讶异,但心中还是极为高兴的,只是在旁人面前不能展现出来,如今也是十分哀戚的模样:“夫人好好的,怎就会寻了短见呢,当初夫人被陛下遣回了府中,那是何等耻辱,夫人也好好的,也回到了宫中重得陛下的宠爱,可如今又是为了什么事,能让夫人抛下年幼的皇子公主,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呢。”

    说着说着,刘娅便落下泪来,如今齐国公府已然是不能用愁云惨雾来形容了,谁也想不到姜子墨竟会自戕。

    “罢了,如今夫人已去,说什么都已然无用,只是夫人都已经去了好几日,为何宫中如今才传出消息来,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刘娅看着阴沉着脸的姜子砚,道:“如今最要紧的,不应当是入宫看看夫人吗,便是有什么私隐,还能比得上夫人要紧吗,你可莫要颠倒了,况且夫人去了,想来父亲与母亲也是极为伤心的,总要安抚了他们才好。”

    姜子砚知晓刘娅说得不错,姜子墨的离去,的确让如夫人很是伤心,可对于齐国公,姜子砚心中只有满满的气恼与怒火。

    让刘娅好好休息之后,姜子砚便往后院而去,途经水榭之时,见到齐国公正立于水榭外,那神情十分平静,让人瞧不出齐国公心里到底是喜是悲。

    齐国公见姜子砚的神色哀戚之中带着怒气,自然也晓得**子墨的事让自己的独子很是接受不了,可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一零三章

    姜子砚冷冷地看了齐国公一眼,举步往母亲的小院而去。

    才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姜子砚就觉得母亲又憔悴了许多,更消瘦了不少,原本充满着慈爱的眼睛如今已经无神了。

    “母亲,子墨的事,我们到底没有亲眼见到,谁也不晓得子墨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况且子墨的性子母亲也是清楚的,便是再大的事,她也不过一笑置之,又怎么可能真的自戕呢,或许又是旁人的诡计,母亲就不要这般了,若是让子墨晓得,又要让她如何安心呢。”

    只见如夫人略略扯了扯唇,道:“是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是子墨真的安好,又怎会有这般无稽的谣言,子墨必然是出了事……”

    “母亲!你又为何非要这般想,子墨必然是吉人天相,况且她入宫至今,又是什么样的风浪不曾见过,若真有这般事,宫中早已派人前来通秉了,又怎会时至今日还不曾有消息,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母亲本就不问世事多时,必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着了,母亲还是歇着吧,儿子会关心着宫中的消息。”

    姜子砚安抚了自己的母亲之后,这才安心地出了小院,这时候齐国公仍旧站在水榭外头,目光沉静,悲喜莫辨,当齐国公看到姜子砚现身的时候,才有了一点点的情绪波动。

    “她,可还好吗?”

    “父亲所说的她,是母亲还是子墨?”

    齐国公闻言一怔,忽然不知该如何说,只是一声轻叹,道:“或许你当初是对的,子墨是个聪慧的孩子,却不该去那看似锦绣繁华的宫廷,如今却是这般结局,是我当年太过武断了。”

    姜子砚一声讥笑,道:“父亲时至今日才晓得后悔,是不是太迟了一些,将一家荣华系于一介弱女子,如今斯人已逝,父亲却说什么当年太过武断,不觉得说这些早已经毫无用处了吗?难道父亲觉得,如今的悔恨便能够换回小妹的一条命吗?”

    齐国公本想辩解几句,却发现无论什么样的话语都已变得十分苍白无力,哪料到,才一转眸却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子。

    姜子砚见到齐国公府的变化,转身便见到自己的母亲就站在月洞门处,也不知道方才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母亲,怎就好端端地站在此处,可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儿子这就让人去请大夫来给母亲看一看?”

    姜子砚的急切,愈发衬托出母亲的冷静与漠然,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齐国公,良久才轻声言道:“你们方才说,子墨是真的不在了,这是真的吗?”

    不过一句最简单的话语,却让齐国公与姜子砚一起脸色煞白,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罢了,你们便是不说,我也晓得了。”

    齐国公本想追过去,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

    姜子砚踯躅地向前走去,却被齐国公拦了下来:“你母亲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子墨从来都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如今人都已经没了,想来她也想要单独一个人,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

    父子二人就这样对峙着,一时间,仿佛有什么在激烈碰撞似的,只不过这时候管家小跑了进来,看见齐国公与姜子砚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颤,可又不得不报。

    “老爷,宫里来人了,陛下有旨叫少爷入宫面圣。”

    姜子砚淡淡地看了眼管家,道:“备马,我即刻入宫。”

    齐国公只见姜子砚匆匆离去,不由得一怔,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面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老爷,少爷也只是因为姜夫人的事心里有结罢了,若是这个结解开了自然就会好的。”

    “子砚那孩子,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你又怎会不知道,自从当年子墨入宫开始,这个心结就再也没法子解开了。”

    管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只好先行退下了。

    姜子砚策马入宫,守门的羽林卫见是姜子砚,很快便放行了。

    陛下此刻就在漪兰殿中,因着姜子墨尚在停灵期间,陛下时常都会在漪兰殿逗留,连带的各宫苑的夫人们也时常会过来吊唁,只不过陛下怕她们如此吵嚷会打扰到姜子墨,便都打发了她们,也不必往漪兰殿来。

    石显引了姜子砚到了漪兰殿外,道:“自从姜夫人出事之后,陛下便经常把自己关在漪兰殿中,任谁劝都是无用,连太皇太后都已然无计可施,也难得陛下今日传召公子入宫来,还请公子劝劝陛下,莫要在这般折磨自己了,不然只怕会朝堂动荡,引起百姓的不安啊。”

    姜子砚微微愣神,旋即苦笑道:“石舍人着实抬举了,在下不过区区武夫,上马征战或许可以,劝谏之事,只怕着实是力有不逮,不过既然石舍人这般说,在下便勉力一试吧。”

    庭院中,陛下显得十分落寞,那模样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觉得心酸不已,姜子砚正要行礼,却被陛下拦了下来:“此处并无旁人,就不必行大礼了,朕在此处已经多日,以往总觉得以后还会有许多时日相伴厮守,可如今伊人已去,往日之言皆成空谈,如今想来已然是追悔莫及。”

    姜子砚抬眸看向殿内的方向,自也是心痛得难以自制:“陛下素来疼惜小妹,如今小妹已去,陛下再如何伤心难过,也当收敛心绪,朝政繁杂,不能一日无人料理,陛下何不……”

    “此话如今说来还太早了些,况朝事再繁杂,终究也会能够处置妥当,可已经离开的人,却是终究没法子再挽回了,现下朕只想好好陪陪她,不然等到她下葬了,朕怕是便没有这样多的时候陪着她了。”

    如此,姜子砚便不知该如何说,只见陛下举步入内,姜子砚旋即跟了上去,甫才踏入殿中,姜子砚只觉得周身沁凉,哪怕是自己练武多年,也觉得寒意太盛,而陛下如同毫无异样一般,直直走到了姜子墨的身边。

    姜子砚看着了无生气的姜子墨,心中酸楚难以自已,眼泪夺眶而出,只怕一个忍不住,就想把姜子墨带回府中,不让她再留在宫中一时半刻。

    “朕选召你入宫,虽也是想让你来见子墨一面,也有一桩差事要交给你去办,此事除了你,朕着实不晓得该交给谁更好,且朕所能信任的人并不多,而你是朕最信任的人之一,只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

    这一瞬间,姜子砚一下子不能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陛下方才说的是什么:“陛下若有吩咐,还请陛下名言,无论臣能否做到,臣必然会尽力而为!”

    陛下走到姜子砚身侧,道:“朕一早便知晓,只要事关子墨,你必然会尽心尽力,说来朕很是羡慕你们兄妹。”

    漪兰殿中很是安静,仿佛落针可闻。

    “你难得入宫,便多陪陪她吧,往后也不知还是否有这样的机会,朕,便不扰你兄妹了,若有何需要,便吩咐了人去办便是。”

    姜子砚僵硬地点了点头。

    直到暮色渐起,姜子砚才步出漪兰殿,却见石显正候在外头,这着实让姜子砚惊了了下。

    石显见姜子砚出来,忙迎了上去,道:“陛下忧心公子,便让老奴在此处候着,若是公子有闲暇,可在宫中四处走走,公子若有吩咐,也尽可吩咐老奴。”

    这石显在宫中是怎样的身份和地位,姜子砚也是知道的,便是不屑眼前此人,也不得不十分客气:“有劳石舍人在此久候,在下现下已无事,如今夫人才仙逝不久,父母为此皆极是悲伤,在下尚需回府料理府中诸事。”

    “姜夫人突然离世,齐国公与夫人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真是让人伤心不已,公子也当节哀才好,若是连公子都扛不住了,那齐国公府岂不是要打乱了吗,且陛下已有吩咐,宫中之事有卞夫人主持,齐国公府便要请公子一力承担了,若有何事忙不过来,陛下自会从宫中遣人入府。”

    姜子砚朝未央宫的方向一拜吗,道:“陛下如此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外臣不便在宫中长久滞留,还请石舍人替在下向陛下辞行,陛下如此大恩,在下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公子如此便言重了,且不说姜夫人乃是陛下爱姬,便是公子也是为朝廷立下过大功的,陛下厚爱齐国公府也是寻常,府中若是多事,老奴便送公子出宫吧。”

    待姜子砚出了宫门,石显才冷冷一笑,折返宫中。

    当石显将要回到未央宫的时候,远远看到霍成君正在游园,石显便迎了上去。

    “石舍人不在陛下跟前伺候,怎会到这儿来了。”

    “回皇后殿下,陛下如今少有让老奴随身伺候的时候,只要稍有闲暇便会在漪兰殿中,老奴瞧着呀,真真觉得心疼得紧,即便当初许皇后去世的当口儿,都不见陛下如此伤心难过,若是这般下去,怕是陛下真真要扛不住了,殿下便心疼心疼陛下,姜夫人早一日入土为安,陛下想来也会早一日重振精神吧。”

第一零四章

    听了石显的话,霍成君脸色一沉,心想着又是为了姜子墨,这几日总在漪兰殿冷落了后宫众人也就罢了,今日还特地传召了姜子砚入宫,也不知陛下心里有什么盘算。

    “多谢舍人处处提点,我晓得该如何做,不过舍人这会子仍在此处怕也是不妥当的,陛下身边总要有几个贴心的人伺候着,若是有不懂事的,一不小心惹怒了陛下,该如何是好啊。”

    石显本就是乖觉之人,听霍成君这般言语,也并不多做纠缠,一礼之后兀自退下。

    “殿下,石舍人这几句话,倒也是在理的,姜夫人已经去了,总该安排几个人在陛下身边伺候着,若是陛下一心念着姜夫人,怕是后廷人心不稳,殿下想要镇住她们便会有些难了。”

    霍成君紧蹙着眉头,旋即又笑道:“怕什么,这宫中自然有不少瞧不惯姜氏的人,若非她素日里颇得陛下恩宠,又少有与人为难的时候,才叫她在宫中安稳了这些年,如今她一去,陛下身边必然少不了想要博得恩宠的人,我只消瞧着便可。”

    另一头,公孙静往宣室殿给陛下送些可口的点心,却被陛下怒斥了出来,公孙静自觉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即便是陛下也不能!

    此时公孙静见着了欲出宫的姜子砚,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姜公子,这是要往哪儿去,漪兰殿可不是在这个方向!”

    姜子砚回转身,看到的是一张极为明艳的脸庞,只不过这张脸上并没有多么和善的笑容:“外臣姜子砚见过夫人,夫人万福安康。”

    公孙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姜子砚一番,笑道:“妾身有闻姜氏子弟一向生得极好,如今一见,倒真是不负此言,只不过姜公子这般行色匆匆,可是要出宫去?”

    “外臣在宫中已有半日,着实不便再在宫中逗留,此番趁着宫门尚未下钥,便着紧着时辰早些出宫,免得延误了时辰。”

    “是吗,若真是这般匆忙,又怎会在宫中滞留这样久。”公孙静眼角一挑,冷冷地看着姜子砚,忽而作恍然大悟状,道,“是了,姜夫人香消玉殒已有三五日光景,却从不见齐国公府的人入宫,今日姜公子入宫,想来便是去漪兰殿的吧,自己的妹妹这般不明不白地去了,姜公子必然十分痛心,府中二老可还好吗?”

    姜子砚垂下了眼帘,露出一丝苦笑,道:“夫人仙逝,二老十分伤心,此时尚未还转,因此无法入宫,外臣这才斗胆入宫,替双亲见夫人最后一面。”

    公孙静抿着笑:“此话倒也不错,只可惜姜夫人这般好女子,竟天不假年,可怜了膝下一双儿女因此无人照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好歹是陛下的儿女,必然不会亏待了去,只是齐国公府没了姜夫人,到底是不同以往了,只怕便是陛下再厚待,也换不回一个在陛下面前得脸的好女儿了。”

    这几句话,就像一把利刃直直扎在了姜子砚的心上,姜子砚的双眸也红了:“若夫人此言是为了宽慰外臣失妹之痛,外臣就在此谢过了,此番时辰不早,外臣尚需出宫,就不与夫人在此闲谈了。”

    眼见着姜子砚走远,公孙静堵在心口的那一口气,仍旧堵在那儿,上不去下不来。

    直至夜幕四合,公孙静才缓步往永巷走去,只是一双脚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竟走到了漪兰殿外。

    昔日里让人艳羡的地方,却成了这般死寂,着实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公孙静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竟往内殿而去。

    公孙静站在姜子墨的寝殿外,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可手刚要碰到那扇门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了公孙静的肩头,吓得公孙静脸色苍白,当即就吓得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

    “都这个时辰了,公孙夫人怎会到漪兰殿来,即便想要祭奠,也还是明日再来吧,这个时辰,夫人就不怕惊扰了旁人?”

    此时公孙静已然被吓得面如人色,待看清楚那人是谁后,才松了一口气,道:“越影姑姑,这个时候,你又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姜夫人还有未尽的心愿,需要姑姑来完成吗?”

    越影摇了摇头,道:“便是夫人真有什么心愿未了,也不会是婢子这般微末之人来完成,况且夫人都已经去了,就算有心愿,也一并被带去了,这个时辰着实不早了,公孙夫人便早些回去吧,外头有宫灯,可为夫人照亮。”

    经此一吓,公孙静自然不愿意在漪兰殿多留,匆忙起身便往外跑去,只是无意之间,竟瞧见越影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只是这会子公孙静根本无心去多想什么。

    快步远离了漪兰殿后,公孙静才觉得不那么害怕了,缓了一口气之后,只觉得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姐姐怎么在这儿,莫不是遇着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一道娇软的声音,让公孙静刚刚放下的一颗心旋即又提了起来,见来人是戎茵之后,才觉得好了些。

    “无事,只是方才在漪兰殿被唬了一跳,这会子还觉得心里慌得很,若非还算镇定,只怕早被吓得失心疯了。”

    戎茵皱了皱眉,道:“姐姐怎就去了那漪兰殿,姜夫人才过世不久,那地方便是最不干净的地方,姐姐可觉得这会子有什么异样?”

    公孙静本就心里十分慌张,听戎茵这般说,便更加觉得不舒服了,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奇怪。

    眼见着公孙静沉默不语,戎茵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方才你若不说,我倒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会子想来倒真是有些奇怪,照理说,姜夫人已经故去,在短时间内,除却守灵的人之外,漪兰殿中便该少有人走动才是,怎的漪兰殿中不见令华令玉守灵,却有越影姑姑在这样的时候在漪兰殿走动,还拿着食盒,这不是很奇怪吗。”

    “越影姑姑?若说漪兰殿的人没法子照应周到,越影姑姑去主持大局倒也寻常,只是这般时辰,无论怎样都是不寻常的,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公孙静撇了撇嘴角,斜眼睨了戎茵一眼,道:“你倒不是太笨,想来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关窍,你现下倒是有些闲暇,不若我们一起到漪兰殿瞧个究竟。”

    戎茵原本也只是揣测罢了,迎合了公孙静的心意,只是不曾想到公孙静就会有这样的提议,一下子脸色就变了,况陛下早已三令五申,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漪兰殿,若是今日公孙静擅闯漪兰殿让陛下知晓,必然不会有好结果,何况还要在这个时候再探漪兰殿,戎茵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怎么了,这样就怕了吗,不过是去一趟漪兰殿罢了,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

    公孙静好半天才定下心神,瞧了眼还在发愣的戎茵,也并不理睬她,径直往漪兰殿而去,戎茵四下张望,只觉得阴风四起,只好跟着公孙静往漪兰殿而去。

    这时候的漪兰殿阴沉沉的,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更遑论看到人了,公孙静慢慢地往里走,周围黑漆漆的,原本公孙静还觉得有些底气,这会子那一点点底气也荡然无存了,不过好在还有一个戎茵在身边。

    “我们去她的寝殿看看,方才我便是在寝殿外头遇上了越影姑姑的。”

    忽然,戎茵不由得退了一步,却被公孙静给拉住了:“事到临头,你再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时候,寝殿中忽然闪起一丝暗淡的灯火,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熄,可是就是这样将熄未熄的样子才是最让人害怕的。

    “姐姐,我们,我们是不是不要进去了,到底还是有些不敬的,若是让人晓得了,我们着实是担待不起的,况陛下如此看重她,我们这般贸然闯进去,只怕……”

    公孙静却不管那么多,猛然推开了门,那一抹烛光却消失不见了,公孙静心中一颤,强自镇定地走了进去,只见姜子墨依旧躺在榻上,依旧面色红润犹如生时,公孙静环顾四周,只见矮几上放着几碟子点心,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动过。

    这时候,戎茵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看着公孙静正在查看着什么,便想着趁着时候退出去,哪知道刚退了一步,便好似撞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戎茵不由自主地尖叫了起来。

    原本公孙静不过打算来打探一番,哪知竟会被戎茵给搅和了,因着戎茵的尖叫惊动也吓到了公孙静,不过好在尚未惊动旁人。

    “陛下早已下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漪兰殿,便是要凭吊也当在白日里,你二人却在夜半时分闯入漪兰殿,若是扰了她,你二人可担待得起吗!”

    公孙静脸色灰白,而戎茵几乎被吓得神志不醒,面对着霍成君的问话,都不曾有一句半句的辩驳。

第一零五章

    “你们两个着实太不懂事了,若是旁人也就罢了,竟还去惊扰姜夫人,若是让陛下知晓,你们又当如何,所幸此番瞧见的人是茵子,换做了旁人,必然是会让陛下知晓的,且斯人已逝,也当心存敬畏,怎可如此莽撞,况陛下也曾有旨意,你们如此罔顾旨意,岂不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

    此时的公孙静面无波澜,瞧着倒是十分冷静自持,而一旁的戎茵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连神智都已经有些不清了。

    霍成君见她二人皆是沉默不语,便又开口道:“念着你们也是无心之失,便从轻处罚,虽说陛下不许旁人靠近漪兰殿,不过是怕扰了姜夫人的遗体,却从未说过不许在漪兰殿外逗留,自今日起,你们二人便去漪兰殿外跪着,便跪三日吧,每日入夜后跪一个时辰,这样也保留了你们的颜面。”

    这样的责罚,公孙静倒也罢了,却让原本就已经十分害怕的戎茵愈发慌乱起来,神色扭曲得让人瞧着心里发憷。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您要怎么责罚妾身都可以,但是千万不要让妾身去漪兰殿!那里阴气森森的,实在是太可怖了,原本妾身便不愿前去的,是公孙夫人非要妾身同行不可!殿下,妾身真的是无辜的!”

    原本尚算镇定的公孙静这会子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狠狠瞪着身旁已经有些疯癫的戎茵,只觉得心里一阵悲凉。

    霍成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公孙静,道:“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莫不是公孙夫人与姜夫人有什么未了的恩怨,才会在如此深夜前往漪兰殿呢,或者只想去瞧一瞧姜夫人是否真的已经香消玉殒了?”

    公孙静咬着下唇,良久都不曾说话,眸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最后才言道:“便是再大的恩怨,人都已经不在了,还能计较些什么,只不过……”

    公孙静欲言又止,霍成君便料到她还有话要说,只不过是碍于还有旁人在场,道:“此话倒也不错,这样晚了,戎夫人想是受了惊吓,茵子,你领戎夫人在偏殿歇下,旁人也一并退下吧。”

    眼见着殿中只余下公孙静与霍成君二人,公孙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妾身今日并非有意擅闯漪兰殿,可若非瞧见越影姑姑提着食盒在漪兰殿走动,妾身绝不会在深夜时分再闯漪兰殿,且妾身总觉得,姜夫人或许并未身故。”

    公孙静的一番话,也是霍成君心里最大的隐忧,若是姜子墨真的没了,这倒也罢了,若是姜子墨尚还在世,又为何要如此装神弄鬼,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盘算?

    才想到这一点,霍成君便觉得很是害怕,这种无法一手掌控的感觉,让霍成君十分恼火,抬眸冷冷地看着公孙静,道:“她是不是真的已经香消玉殒,已经不重要了,一个没用的人,便是活着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不过有些事情,不知道总比太清楚要好得多,只不过你是聪明人,应当晓得如何抉择。”

    公孙静半低着头,眼角眉梢都似带着一丝厌倦与疲惫,道:“此间只有殿下豫妾身二人,且更无需防备隔墙有耳,殿下何不爽快一回。”

    “好,果然够爽快,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有这样的胆量了。”

    公孙静扯唇一笑,道:“如今这时候,难道妾身还有抉择的余地吗,便是做不到,殿下将妾身擅闯漪兰殿一事禀告陛下,妾身依旧是在劫难逃。”

    霍成君见公孙静如此识时务,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却不知这公孙静是否真的容易控制,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才将公孙静唤到自己跟前,将自己的布置说与公孙静。

    “如今你我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能予你荣华富贵,也能令你万劫不复,只消此事能够顺利,往后你兄长自然也能飞黄腾达。”

    公孙静已经忘却了自己是怎么离开椒房殿的,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寒凉,椒房殿与未央宫这样近,却如同隔了银河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移灵这一日,连天空都是阴沉沉的,四周一片肃杀之感。

    姜子墨的棺椁被抬出来的时候,周遭很是静谧,那样多的人,却丝毫听不到声响,令人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齐国公与夫人一并入宫,一身素衣,两人双目通红,悲痛难以自已,越影在一侧小声宽慰着。

    仪仗队缓步前行,虽则依旧十分悲痛,可敏锐的人却早已发现周遭已然悄然改变。

    行至宫门处,仪仗队却被拦了下来,连守卫的将士都非昔日里驻扎的羽林卫,这一变故令今日前来送行的人十分惊恐和讶异。

    陛下目力所及,皆是身着重铠手执刀剑的将士,那刀剑的寒光刺目,着实令人心寒,此时城门紧闭,四周城墙上站满了将士。

    “今日乃大殓之日,不可见兵器寒光,尔等手执兵器在此只为守护宫城,缘何挡住去路,快些打开城门,让仪仗通行,若是误了吉时,可不是尔等承担得了的!”

    石显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畏缩和慌乱,也不复昔日里那般高亢,甚至连身形都显得有些佝偻,且那些将士也并未将石显放在眼中,不说开城门,连出来答话的人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便是再愚钝的人也知晓发生了什么,只是谁也不敢相信,竟会有人选择在这样的日子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忽然,一声沉闷的推开城门的声音想起,有一人身骑骏马缓缓行来,那一身铠甲十分醒目,马上的人手执长戟,剑眉星目面容冷峻。

    石显一见来人是霍禹,顿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赶忙道:“大将军,这些将士领朝廷俸禄,却不按旨意行事,还以兵器相向,如此悖逆行事,岂不是要欺君罔上吗,大将军快快让他们退开,今日到底是大殓出殡之日啊。”

    霍禹冷眼看着石显,道:“那又如何,莫要说只是后廷区区一个夫人的大殓之日,便是更尊贵的人,我霍家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又何须这般谨慎小心,这些将士都是征战四方多年的人,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我是怕有人借今日之事行不义之举,这才调派了诸多将士镇守,以护佑各位的身家性命。”

    “大将军有心了,这些将士征战沙场自然是国之栋梁,但杀伐之气太重,只怕冲撞了夫人的芳魂,这虽是大将军的好意,可若是传扬出去,引得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岂不是有辱大将军的英名?”

    霍显很是轻蔑地看了一眼开口说话之人,道:“一世英名不过过眼云烟,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又何须在此时如此在意,再者,富平侯这番话,莫不是以为我手执兵权欲行不义之事?”

    富平侯闻言一愣,皱着眉头,道:“大将军这样说,岂不是强词夺理,况大将军领军入宫,恐怕是有谋逆的嫌疑吧。”

    “哈哈,富平侯果然是巧舌如簧,霍某自愧不如,只不过富平侯说得再动听,对霍某来说,不过都是几句闲话罢了,且今日是姜夫人大殓之日,霍某自是要来送一送的,齐国公应当不会反对吧。”

    这个时候,齐国公仍旧沉浸在丧女之痛之中,根本无暇理会霍显,而霍显也当是齐国公没有反对。

    霍显下了马,行至棺椁之前,正要行礼之事,只见霍显轻轻一摆手,众多将士便将一干朝臣给团团围住了。

    “原本我也不想这样做,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只好出此下策,不过今日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做出太过激的事来,几位不反抗的话,我自然会保证几位的平安。”

    霍显走到齐国公身边,笑道:“姜夫人香消玉殒,齐国公伤心也是必然的,本来这样的时候,也不该打扰,只是我也担心此番会让齐国公伤心过度,所以想请齐国公移步,待姜夫人入土为安之后,我自然会让齐国公回到国公府。”

    齐国公如今已是形容憔悴,一双眼睛已经有些浑浊,道:“大将军如此关怀老夫,让老夫十分感佩,只不过今日老夫却是只想陪着自己的女儿走完最后一程,大将军不至于想要让老夫最后一点小小的心愿都实现不了吧。”

    “呵,齐国公若要这样说,如果我不成全,岂不是显得我太过无情了吗,只不过又何必让自己一直那么伤心,难道齐国公这样难过,姜夫人就能够活过来了吗?”

    “大将军又何必如此强人所难,这可不是大家风范,再者大将军如此阻拦仪仗出皇城,又意欲何为?”

    霍显冷冷看着开口说话的女子,道:“霍家恣意惯了,倒是真不知道什么是大家风范了。”这话音刚落,霍显转头看向陛下,“况且如今陛下身边多是奸险小人,只怕对蛊惑陛下扰乱朝政念念不忘,霍某身为大将军,自然是要护社稷清君侧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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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月介绍:
一枚玉簪的缘分,换来这一生不离不弃的守护
痴心已付,却缘牵一线
救命之恩,将一生托付
姜子墨与刘询从相识到别离,又在宫闱相遇相扶持
终此一生,相伴相携,却不忘初心
那一日,病榻前,他才道:你与他终因朕而错过,只愿来生你二人能相守一生
汉宫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宫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宫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