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霍大将军为清君侧而来,又为何选在这样的日子,莫不是心存妄念?”
霍禹讥讽一笑,道:“妄念?齐国公此言差矣,若是真有妄念,此时各位还能如此平安吗,只怕早已在震天的杀伐之声中吓破了胆吧,我今日前来不为寻衅滋事,只为带走陛下身边的佞臣,况我也不想滋扰了佳人的芳魂。”
“霍卿口中所说的佞臣,到底为何人,若真是意欲祸乱朝政的奸险小人,自当早些拿下,只是今日确实不妥,待得子墨归葬之后,霍卿再捉拿乱臣贼子不迟,又何须如此阵仗。”
霍禹本以为陛下会作壁上观,不曾想此时竟也开口了,霍禹丝毫不愿退让,道:“若非这些人处处阻拦,臣早已将佞臣拿下,又何须在此挡住仪仗的去路,况且身为天子当杀伐决断,又怎可如陛下现在这般如此优柔寡断,一派妇人心性,岂不是让人耻笑?”
陛下一双眼睛满是温柔,看着承载着姜子墨身躯的棺椁,可掩在袖中的一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如此肆意妄为目无君上,真以为霍氏一族手可支天吗?领大军围困皇城,如此险恶用心,必要斩杀于马下,如此才可震慑其他有异心之人!”
也不知是谁喊出这一句话,引得众人群情激奋,意欲将霍氏一族除之而后快,只是此时有兵士上前,将那喊话之人直接斩杀,这一切来得太快,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原本还群情激奋的场面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此人在此妖言惑众,霍某这才迫不得已,命人将他斩杀在马前,惊扰了各位,霍某着实过意不去,不过他是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干,霍某也并非是滥杀无辜之人。”此时已有人将刀剑架在了齐国公与富平侯的脖子上,霍禹略点了点头,继而言道,“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霍某自知晓此二人蛊惑君心,又以姜夫人为饵迷惑陛下,险些令朝纲崩坏民心四散,这才不得不选在今日,将此二人拿下。”
众人面面相觑,也有不信此言者正窃窃私语,只不过霍禹见齐国公与富平侯此刻已将受缚,自然也不会再管其他,正要让人将他二人带走之时,却隐隐听到指甲挂过木材的声音,虽听得并不十分清楚,却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抬着棺椁的寺人们听得最是清楚,那声音便是从棺椁之中传出来的,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若非不敢对亡人不敬,怕是此时早已放下了棺椁四散逃命去了。
霍禹唯一怔愣之后,策马到了棺椁前,也清晰地听到了那诡异的声音,虽然心中发虚,却仍旧强自镇定,道:“尔等如此惊扰姜夫人,就不怕被霍某斩杀于马下吗!”
几个寺人本就心中惶恐,可不知怎么的,听了霍禹的话,反倒是镇定了许多,只是那怪异的声音依旧在继续,霍禹一惊,将手里的缰绳攥得更紧了些。
“尔等这般装神弄鬼,意欲何为?方才霍某遭受斥责,惊扰了姜夫人的芳魂,万没想到竟是尔等区区蝼蚁之辈!”
“霍将军自己多行不义,却处处指摘旁人,如此作为,真真是令霍氏先祖蒙羞。”
说时迟那时快,霍禹策马行至富平侯身前,一把长戟抵在了富平侯的喉间:“你已是阶下之囚,竟然还敢如此出言不逊!”
富平侯冷眼看着霍禹,道:“你本就倒行逆施,就等着引颈就戮吧。”
霍禹仰天大笑:“此等诓骗小儿之语,竟出自富平侯之口,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即便我将引颈受戮,那一天也是你看不到的。带走!”
当霍禹一声令下之后,霍禹满心觉得自己离最后的成功只差一步,只消斩杀陛下身边的几个重臣,震慑了旁人之后,就不怕来日无法让这些人臣服了,可霍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兵士竟然丝毫未动,霍禹心里开始慌乱,方才还不可一世,这会子自然是有些担忧和恐慌。
当跟随霍禹前来的兵士都将手中兵器对准霍禹的时候,霍禹就已经明白自己是大势已去了,便是因着祖上功绩可免去一死,可如此苟延残喘,尚不如在此刻自尽还显得有些尊严。
一处不起眼的偏门处,公孙衍悄悄地开了门,让已然乔装成寺人的几个刺客与混入其中的刘娅进入了皇城,趁着此时混乱混入人群之中。
此时宫门大开,姜子砚与张延一身戎装跨马而来,身后尾随而来的是羽林卫,霍禹从未想到布置如此周密,竟也会功亏一篑。
霍禹下马就缚之后,众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姜子砚与张延上前跪在陛下面前:“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这时候,陛下才略松了一口气,道:“你们来得正好,将此人拿下,暂且看押在大将军府,派兵把守,若有人逃脱,朕便拿你二人是问。”
姜子砚与张延正要领旨退下,却见一众混在仪仗队中的寺人打扮的人忽然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往陛下这里而来,仪仗队受了连番惊吓,纷纷四处逃窜,眼见场面无法得到控制,姜子砚立时挡在了陛下身前,可眼见着姜子墨的棺椁落地,棺盖掀落,姜子砚微一怔忪,待姜子砚回过神来,刺客的匕首就已经在眼前了。
姜子砚手中宝剑挑了刺客的匕首,一掌击在刺客的胸口,让陛下险险地避开了危险。
那刺客见无法一击得手,便很快往后退去,只是余光一瞥,看到了姜子墨,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趁着现下众人四散,那刺客一个闪身扯过了躺在地上的姜子墨,如此着实是让陛下与姜子砚投鼠忌器。
“如果想让姜夫人的玉体安然无恙,就最好放我们离开,还有,把霍大将军也放了,要不然的话,就别怪我们下手太重了!”那刺客只觉得被自己钳制着的尸身竟还有一丝温热,虽有些奇怪,但此刻事态紧急,也容不得多想,又见陛下此刻还有些犹豫,笑道,“是了,姜夫人便是再好,也已经是个作古之人了,自然也就不值得陛下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了是吗?”
眼见着那刺客与同谋一步一步往城门处退去,连带的被绑缚住的霍禹也在一点一点往后挪着步子,陛下剑眉紧蹙,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往四周一看,只见早已下了马的张延正隐在将士之中,手上正搭弓上箭。
就当这些刺客和霍禹以为就要平安无事的时候,一支箭镞破空而来,擦过霍禹的手臂,扎进了挟持姜子墨的刺客的后背,剧烈的疼痛让那刺客立时松了手,姜子砚立时上前接住了姜子墨的身体。
眼见就要逃出升天,却被人生生破坏,那刺客目露凶光,便心念一动,忍着疼痛将匕首刺向陛下,本还在姜子砚怀中的姜子墨忽然睁开眼睛,扑向陛下身边,想替陛下挡去那致命的一击。
眼前的事态变化得太快,让所有人都十分诧异,连那刺客刺出的一剑也不由得少了几分力道,恍惚之间,剑光闪过,那刺客便在惊诧中殒命。
面对着突然又活了过来的姜子墨,无人不觉得诧异与惊慌,但霍禹很快便回过味来,大笑道:“果真是一出好戏,不曾料到姜夫人竟是没有香消玉殒,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是我霍禹棋差一招,不过这也只是我不曾设想周到,若非如此,又怎会输给你们!”
此时的霍禹已然有些癫狂,后头说出来的话都已是颠三倒四,陛下见他如此,不免有些感慨,却不忍见他如此模样,只是让人将他押入天牢。
霍禹已被拘押,这一场乱事便也暂且结束,一众将士在将领的带领下离去,不多时,便只余下寥寥数人,若非那凌乱的场面,真真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闹剧,而非如此惊心动魄的骇人场景。
“好了,好了,都已经过去了,倒是委屈了你这么些时候,瞧着都瘦了许多,所幸往后还有许多时日可让你好好调理,说来你并无大碍一事,却并不曾与齐国公府说起,令齐国公府因此不安了许久,到底是朕的错。”
眼见着姜子墨无事,齐国公也松了一口气,唯独一旁的齐国公如夫人脸色依旧苍白,颤颤巍巍地到了姜子墨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眼见着自己的女儿平安无事,这才痛哭出声。
“母亲,女儿无事,母亲也可宽心了。”
刘娅身处一众寺人之中,因着原本就身量娇小些,也并不引人注目,见齐国公一家人在一处,也无人上前打扰。
陛下并不愿此处有人在此打扰,便示意众人退去,刘娅心知此时若再不出手,便再无机会。
寒光一闪,一把短剑向陛下刺去,就在此时,姜子砚已然看到举着短剑的人便是刘娅,脸色苍白如纸,就在短剑就要刺到陛下的时候,姜子砚挡在了陛下身前,一把短剑就没入了姜子砚的胸膛。
第一零七章
这样的突然,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但姜子砚的身体已经慢慢地软下来,刘娅惊讶地看着姜子砚,看着姜子砚的脸色愈发苍白,刘娅的眼泪夺眶而出,变故一环扣着一环,齐国公不曾想到女儿无碍,却变成了唯一的儿子身受重伤,出手的人竟还是自己的儿媳妇,齐国公如夫人受不住这样的刺激,竟晕厥了过去。
“父亲,外臣终究不可长久逗留在宫中,现下母亲身体不适,还是早些送母亲回复歇息吧,兄长的伤自有宫中御医料理,想来并不会有大碍,父亲宽心即可。”
齐国公显然并不担心姜子砚会出什么大事,只是看向刘娅的时候,目光森冷,令人不寒而栗,仿佛昔日里只知饮酒作乐的齐国公已然消失。
刘娅接触到齐国公的目光时,不禁有些瑟缩,只是骨子里的傲气却让刘娅更是挺直了脊背。
“这女子就是一个祸害,如今能害吾儿,他日焉知不会祸乱朝堂?此女虽是陛下赐婚吾儿,却也望陛下万不能顾念旧情,还吾儿一个公道!”
陛下自也是心中十分不虞,昔日便觉得这是一桩良缘,顺水推舟便赐了婚,哪知竟会有今日之祸,若非有姜子墨在,只怕在颜面上也下不来。
“国公还请放心,此时朕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且入宫谋刺已是死罪,朕自然不会轻纵了她,只是现下稍显忙乱,国公还请早些回府,毕竟眼下还是夫人与子砚要紧些。”
陛下给了如此承诺,齐国公便也不再强求什么,只是着人将自己的夫人扶上了车驾。
宣室殿内,御医们都小心地替姜子砚看诊,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好容易将那把短剑拔了出来,敷了外伤药之后便小心包扎。
“御医,我兄长他如何了?”
一众御医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开口说一句,唯有王太医言道:“公子此番受伤颇重,已是伤到了经脉,此时虽已经止了血,但是心脉极弱,若是能熬过三日而无事,才敢说是否真的已经无碍。”
姜子墨听闻太医这般说,更是娥眉紧蹙,道:“兄长的伤势,便交由个位御医好生照料,万不可有丝毫差池,若是有个好歹,便是谁也不会放过几位的,不过若有需要,尽管开口,齐国公府必然会倾尽全力。”
谋逆一事事关重大,陛下此时只觉得头疼无比,昔日一门忠烈,今日却成了乱臣贼子,连齐国公府的人都参与在内,也不知这其中参杂了多少旁人不知道的秘辛。
见着姜子墨过来,陛下才觉得心绪稳了一些,道:“这会子,子砚可好些了吗?”
姜子墨倚在陛下身边,神色恹恹的,瞧得出来这会子姜子墨十分疲累,道:“兄长的伤有些严重,御医说若是兄长熬得过这三日,才能晓得是不是真的可以熬过去,只是此番重伤是嫂嫂所为,只怕对兄长而言是十分致命的,也不晓得兄长是不是因此而心灰意冷。”
“医治你兄长的事,便让御医们操持便是,朕也不会让你兄长因此殒命的,只不过刘娅又怎会参与此番行刺一事,齐国公府之人可有知情?”
姜子墨瞬间觉得如同坠入寒冰一般浑身冰冷,只轻声言道:“无论府中是否知晓此事,嫂嫂行刺圣驾是不争的事实,一人谋逆全家同罪,妾身不敢对此有所分辨,但请陛下彻查此事,况此事事关皇后殿下,怕是皇后殿下被蒙在鼓里,还被大将军利用。”
“罢了,朕心里清楚,若是齐国公府真有心取而代之,自也不必等到今日,这几日你着实辛苦,今日便不必回去漪兰殿了,便在宣室殿歇下吧。”
这一夜,注定许多人无法入眠。
自前几日以来,霍成君总是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心里慌得很,总觉得会出什么事,没想到终究还是出了事。
“殿下,现在并不是担心焦虑的时候,若是殿下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又怎么能操劳呢。”
霍成君冷哼一声,道:“你这话说着倒真是轻巧得很,此番陛下若真的怪罪下来,又不会牵连你杨家,再者你之小妹是齐国公府的人,无论如何,陛下终归会顾及与姜子墨之间的情意,而不会你对有所处置,但是你可别忘了,便是霍家倒了,孤自也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一声婴孩的啼哭之声,打破了这短暂一刻的沉寂,茵子怀抱着一个婴孩踏入殿中,道:“殿下可莫要生气,瞧瞧,殿下一生气,小殿下也跟着伤心,婢子是怎么也没法子哄了,这会子便只能前来烦扰殿下了。”
“这几日难免有些心烦气躁,自然就火气大了些,不过见着了小皇子,孤心里头就舒坦多了,说来还是茵子你更懂得孤的心思。”
杨丽仪目光微沉,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只见自己的孩子被抱在霍成君的怀中,恨不得将孩子夺回。
“茵子,姜子墨大殓一事,想来已经结束了吧,瞧着这时辰,陛下必然也已经回到宫中了,你随孤去宣室殿给陛下问安吧,这舟车劳顿的,陛下必然身心俱疲,正是需要宽慰的时候。”
此时茵子面露为难之色,道:“殿下,还是莫要去了吧,自姜夫人故去之后,陛下都是意志消沉的模样,连朝政都疏忽了,更别提后廷的夫人们了,今日又是姜夫人大殓下葬,陛下必然是谁都不想见,不若过几日再去,这样也稳妥些。”
霍成君并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旁人也就罢了,孤是霍家的女儿,更是大汉的皇后,陛下又怎会拒之不见,再者霍禹虽不如父亲那般雄才伟略,也不至于连区区小事都办不了,如今又有谁能与霍家争锋!”
茵子拗不过霍成君,便只好尾随而去。
这才踏出漪兰殿,霍成君便被拦了下来,霍成君怒喝道:“尔等可知晓孤的身份!竟敢在椒房殿外阻拦孤的去路,就不怕孤论尔等以下犯上之罪,将你们流放吗!”
“请皇后殿下息怒,小的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在此护卫椒房殿,以防有谋逆之人谋害皇后殿下。”
乍听到谋逆二字,霍成君心里咯噔了一下,恐惧之感油然而生,面上仍旧强装镇定,道:“谋逆之人?朗朗乾坤之下,又何来谋逆这等逆天之事,尔等如此信口雌黄,真真是叫人觉得好笑,竟用这样悖逆的话来搪塞孤!”
“殿下息怒,小的句句都是实话,况且若是没有陛下或太皇太后的旨意,小的们又怎么敢驻扎在椒房殿外,再者今日一早大将军拥兵自重,自恃手中兵权欲挟持朝中重臣,更伙同刺客谋刺陛下,如今刺客尚有人在逃。”
霍成君呆愣在当场,从未想过这件事的结局竟会是这样的,若是霍禹被打入死牢,那么霍氏一族便覆灭了,那么自己可依仗的家世也就此崩塌。
杨丽仪站在殿门后,就看着原本嚣张跋扈的霍成君变得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只见霍成君摇摇欲坠,杨丽仪立时跑了过来,扶住了霍成君。
“尔等武夫,这般无礼,竟惊吓了殿下,若殿下有什么不快,又岂是尔等可以承受的?今日之事,必然要禀报太皇太后与陛下,非要好好惩治你们不可,还不快退下!”
杨丽仪一番呵斥,守卫的兵士却无动于衷,不过瞧了一眼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霍成君此时已是有些微微发抖,杨丽仪扶着霍成君,道:“殿下,妾身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在这些军士面前,殿下万不可失了母仪之风范,不然岂不是让人瞧了笑话,这会子先回殿中歇一歇,妾身去请御医来,也打探一下消息。”
此时,霍成君已是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也点了点头,只轻声道了句早去早回。
杨丽仪出了椒房殿,那些军士也并未阻拦她,杨丽仪心中一动,莫不是在此把守的军士们看守的只不过是霍成君,而他人依旧来去自如?
未央宫外,杨丽仪抬头看着那匾额,似笑非笑,正欲往里走去时,却见几个御医从殿中出来,一个个垂头丧气,似乎还在议论着什么。
“是陛下病了吗,让几位御医如此烦恼。”
几个御医见来人是杨丽仪,纷纷问了安,却谁也不愿意多说什么。
杨丽仪看着他们几人这般模样,也猜得到其中并不简单,道:“我只是关心陛下龙体,这才有此一问,若是各位觉得不便透露一二,那不说也罢。”
眼见着那几个御医走远,杨丽仪皱了皱眉,未曾料到他们竟真的丝毫不肯透露,不过这也无妨,今日本也不是为此而来。
宣室殿中烛影摇红,除却陛下与姜子墨之外再无旁人。
当杨丽仪踏入宣室殿时,见到的便是姜子墨依偎在陛下怀中的样子,那种惊诧与恐惧之感让杨丽仪险些晕死过去。
第一零八章
姜子墨靠在陛下怀中似乎是已经睡着了,陛下轻轻地将姜子墨鬓边的碎发拦在耳后,那模样十分温柔。
杨丽仪定了定神,好半晌才恢复了常态,只是声音还是有些颤颤的:“陛、陛下……”
陛下不曾抬头,只是淡淡问道:“你来宣室殿,可是有何要事?”
面对陛下的淡漠,杨丽仪虽然有些自嘲,却也晓得自己终究比不上姜子墨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与分量。
“回,回陛下,椒房殿外重兵把守,终究是不太合适,这样多的人守在内廷,若是冲撞了皇后殿下,岂不是惹人非议,况太子殿下亦养在皇后殿下身边,太子素来性情仁弱,只怕是会让他觉得害怕。”
陛下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着杨丽仪,那般审视的目光让杨丽仪觉得十分不自在。
“你这样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似乎你的孩子也在皇后身边,你前来做说客,可是皇后示意的?”
杨丽仪忙辩解道:“不,不是的,皇后殿下素来体恤众人,怎么会以妾身的孩子来要挟妾身前来做说客呢,是妾身觉得这般围着椒房殿,着实太委屈了皇后殿下,这才……”
陛下听罢,不过撇了撇嘴角,道:“你倒是宅心仁厚,只不过想要为皇后求情,你觉得你配吗?再者,如今宫中出了什么事,你必然也当有所知晓,却依旧要替皇后求情,你是否包藏祸心,朕尚未可知,又怎会予你颜面?若你只为你的孩子,或许朕尚会网开一面。”
此时陛下并无兴致与杨丽仪说话,杨丽仪倒也不曾自讨没趣,只是径自退了出去。
“你觉得杨氏此番前来是何用意呢。”
姜子墨睁开双眼,浅浅一笑,道:“一副慈母心肠倒也没错,说来她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回到身边罢了,只是皇后殿下却未必愿意,她如此作为,只怕便是念着皇后殿下能够早些被废,如此她才能安心。”
陛下眉头微蹙,仿佛是在思量着什么,好一会儿才笑道:“如今霍氏一族还不到墙倒众人推的时候,至少皇后尚未有错处,朕现下倒不会动她,只不过霍禹却是保不住的了。”
临近椒房殿的时候,杨丽仪才猛然想起此时尚未请了御医过来,只好再前去请御医过来。
甫入椒房殿,便听见霍成君的呵斥之声:“为何这半日了,却还不见御医前来,莫不是觉得霍家失势了,便个个都对孤避如蛇蝎了?还是那杨氏现下便不将孤放在心上,凡事都想要自作主张?”
这时候,太子正跪在殿中,小皇子也正哭闹不已,霍成君脸色青白,看起来十分可怖,杨丽仪上前道:“因着御医都在陛下那儿,妾身一时半刻也难以寻到太医,好容易才请了王御医前来,耽搁了不少时辰,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霍成君轻哼一声,却不曾看着杨丽仪,倒是将目光落在了王御医身上,道:“你倒是还算乖觉,只不过陛下那儿是怎么了,怎就让这样多的御医都积聚在未央宫。”
王御医还未开口,杨丽仪便开口道:“想是陛下着紧姜夫人,才将御医们都留在了宣室殿。”
此言一出,霍成君脸色煞白,道:“你说什么?姜氏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需要御医呢,你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霍成君已经竭嘶底里的样子,杨丽仪觉得很是畅快,道:“说来妾身也并不十分清楚,妾身本是去请御医,哪晓得御医都在宣室殿,这才斗胆去向皇上求情,却看到了躺在陛下怀中的姜夫人,乍见之下,也如殿下这般惊诧,只是转念一想,或许这不过就是一个局,姜夫人的死也只是一个饵罢了。”
慢慢的,霍成君冷静了些许,脸色显得更加灰白,此时也尽显疲累之色,道:“到头来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被别人拽入彀中。”
“殿下何必想这样多,况且殿下陪伴陛下多年,想来陛下定会顾念旧情,还是让御医看看殿下玉体如何,若是真的病了,也好早些医治。”
王御医看诊之后,开了一张方子,道:“殿下只需按方服用,便无大碍,五日之后,臣再来复诊。”
送走了王御医之后,杨丽仪便寻来了云锦,道:“这方子你拿着,这几日皇后殿下的药便由你来熬,万不可有任何疏忽,这桩差事若是办得好,我便让你留在我身边侍奉,如若不然,反正姜夫人也无事,到时候你便回到漪兰殿侍奉旧主。”
云锦一听,便落下泪来:“夫人可莫要让婢子回去,姜夫人先前就已延期了婢子,若是再回去,只怕婢子这一条小命都没有了。”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该如何取舍,只要你好好听我的话,我自然不会再把你推入火坑,不过要是让我晓得你有二心,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头两日云锦煎药时,杨丽仪总会在一旁看顾着,深怕云锦会因为害怕而不在药中动手脚一般,不过见云锦凡事都十分稳妥,倒也安心了许多。
到了第三日上,云锦煎药之后,便悄悄将药渣子给藏了起来,待得杨丽仪前去侍奉霍成君服药之后,便往未央宫跑去,可未曾想到竟被石显拦在了外头。
“小小宫婢竟想擅闯未央宫,不知此乃死罪吗?”
云锦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冲着石显言道:“石舍人,若非要极重大之事,婢子又怎敢擅闯未央宫?石舍人在宫中多年,应当知晓后廷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若不能及早让陛下知晓,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一个小小婢子,竟也敢危言耸听!念你不过初犯,这一次便令你离开,若有下一次,就别怪我不顾及情面了。”
眼见未央宫是没法子进去了,云锦一跺脚,便往长乐宫而去,这时候太皇太后正在小憩,越影见云锦如此焦急,虽也不曾将她拦在长乐宫外,不过也需等候太皇太后醒来。
一个时辰之后,太皇太后才起身,越影替太皇太后梳妆时,道:“外头有一个小宫人已经在外等候了一个多时辰,说是有要事想要求见太皇太后,瞧她的模样,婢子似乎在姜夫人身边见过她。”
“哦?子墨身边的人,又不是令玉令华那对姐妹,那又会是谁呢,说来老身也是许久不曾见过子墨了,不过这些日子,她怕也是没有心思来陪老身说话了。”
越影知道,这是太皇太后愿意见那小宫人的意思了,便让云锦入内。
“婢子云锦拜见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长乐未央。”
“罢了,你来见老身有何事要说?”
此时云锦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将笼在袖中的药渣拿了出来,道:“太皇太后,杨夫人意欲谋害皇后殿下,在殿下的药中放了许多让人痴傻的药,今日已是三日了,婢子怕、怕要是不说出来,婢子便会殒命在杨夫人手中!”
太皇太后与越影对视一眼,自是对云锦的话有些怀疑,只是太皇太后也想起杨丽仪是通晓医术的,不免心里就起了怀疑,只是眼下也不便贸然问询杨丽仪。
“如今御医都在宣室殿,想来陛下也是十分着紧姜氏,老身虽有些不是,倒也不必惊动了陛下,想着杨氏也通晓些医理,便让她来给哀家瞧瞧吧,也总好过那些御医硬邦邦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越影点头称是,将云锦带在了身边,轻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声张了出去,这会子你先回去,他日若有事问你,自然会让你出来说话,对了,那些药渣交予我便是。”
云锦一时想不明白太皇太后如此安排是何用意,却不敢轻易问询,便只好依照越影的意思去办。
杨丽仪不见云锦,想着云锦不过是去躲懒,便也不曾上心,只是听闻越影姑姑来寻,一时不知是惊还是喜。
“太皇太后这些日子以来,心中郁结难舒,可是御医都在宣室殿,太皇太后便想着杨夫人也是颇通晓些医理,不知杨夫人是否有闲暇往长乐宫一趟。”
太皇太后召见,杨丽仪自是不会推脱,只是心里莫名有些忐忑。
太皇太后见着杨丽仪,嘴角一丝淡淡的笑意:“如今前朝后廷皆多事,难得还有如你这般镇定自若的女子,让老身很是欣慰,只是近来老身总觉得身上不怎么舒坦,可偏偏陛下又如此偏爱姜氏,倒叫老身想起从前与孝昭皇帝之间的种种。”
“陛下素来最是疼惜姜夫人,难免就更在意些,但凡姜夫人觉得有些不适,陛下必然会心疼,只是却疏忽了太皇太后……”杨丽仪脸色一白,道,“妾身着实不该妄议陛下,请太皇太后恕罪。”
“倒也无妨,你这话本就是心里话,陛下偏爱姜氏,自然会冷落别人,只是旁人却不如你这般率真,老身身边缺一个说话的人,觉得你倒是不错,若是不嫌弃长乐宫太过冷清,便留下住几日吧。”
第一零九章
杨丽仪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喜上心头,如今霍成君已经失势,若能够得到太皇太后的青睐,那么想要在宫中平步青云,那就不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况且如今宫中乃是多事之秋,陛下又日日陪在姜夫人身边,想来太皇太后也是觉得十分无趣吧。
“能得太皇太后垂青,是妾身的福分。”
霍府因为霍禹被下了天牢因此而一蹶不振,只是霍显显得十分随意,仿佛出事的并非霍府的当家人一般。
冯子都陪在霍显的身边,倒是十分忧心忡忡,道:“虽然看夫人没有丝毫忧虑,让小的很安心,但是大将军被羁押在天牢之中,终究不是个办法,夫人看是否要营救一番?”
霍显笑道:“你无需你这样担心,别说我不信没有后手,更何况哪怕我家老爷去世多时,但霍氏一族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陛下即便是想要处置霍禹,也当掂量掂量是不是有这个能力,再者宫中还有太皇太后与皇后在,陛下再如何,也会顾念几分旧情。”
冯子都点了点头,道:“夫人这般放心,小的就更安心了几分,只是宫中也应当料理一下,如果皇后殿下那边儿还什么都不知道,怕也是无用的,还不如早些与皇后殿下商量一番才好,免得介时手忙脚乱。”
这一番话,让霍显点了点头:“你说的话也有道理,只不过入宫总该有个说法才好,总不能就这般就入宫去了,免不得会让人说了闲话去。”
“夫人这会子怎么就多虑起来了,夫人是皇后殿下的母亲,难道陛下还会不允许夫人入宫探望皇后殿下吗,夫人自当大大方方入宫去便可,又何须顾及旁人的看法呢,只是如今宫中多事,夫人还是要小心些,莫要惹了晦气。”
霍显冷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我霍氏一族的人又惧怕过什么人,罢了,就不与你多说了,我还需要准备一番,入宫去与成君好好聊一聊。”
椒房殿外依旧是重兵把守,霍成君与茵子被限制着出入自由,每日都胆战心惊,好似下一刻发生的事就会让她们承受不了似的。
霍显入宫之后,便径自往椒房殿而去,只是以往见着自己就会十分惶恐的宫人寺人都不再那么慌乱的时候,心里就觉得有些异样了,霍显正想叫过一个小宫人来问一问,可是没想到那小宫人如避蛇蝎一般躲开了。
就在十分气闷的时候,霍显看到了太皇太后身边的越影,忙迎了上去,道:“越影姑姑有礼了,怎么这会子不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却在外头走动呢,莫不是替太皇太后去办差?”
越影本就对霍家之人十分没有好感,只是这会子遇上了,却也不得不虚以委蛇:“显夫人安,太皇太后近几日都有杨夫人陪伴,倒是不必婢子时刻在身边侍奉着,这不,太皇太后命婢子去给姜夫人送些点心。”
霍显轻蔑一笑,道:“太皇太后还真是疼惜姜夫人……”可是话才出口,霍显的脸色就猛然变了,“姜夫人?姜夫人不是已经过世了吗,怎么还需要越影姑姑去送糕点呢。”
“姜夫人本来就无碍,只不过近日身子有些弱,太皇太后自然难免要多关心些,若显夫人没有别的事,那婢子就先告退了。”
“是吗,姜夫人既然无碍,那倒真是一件喜事,若是越影姑姑不嫌弃,那就一道去漪兰殿吧,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姜夫人了。”
越影皱了皱眉,道:“这只怕并不太合适吧,显夫人入宫必然是为了去见皇后殿下,且外命妇入宫,要入宣室殿也是需得陛下允准才可以,恕婢子不能与显夫人同行了。”
这一句话,让霍显十分恼怒,冷哼道:“这姜夫人果真是很有本事,能让陛下和太皇太后如此重视她,只是身为妾妃却不知自重,真当椒房殿是摆设吗?”
越影并不打算与霍显多做纠缠,越过霍显便往宣室殿而去。
眼见着越影这般不识时务,霍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想跟上去,可转念一想宣室殿并非外命妇可以随意出入的,就只好先前往椒房殿。
可是当霍显看到椒房殿外把守的兵士,猛地皱了皱眉,霍显本想闯进去,可是被守卫的兵士给拦了下来。
“你们可知晓我是什么人,竟敢在此阻拦我的去路!是谁给的你们这样大的胆子,竟然不许人出入椒房殿,难道皇后殿下都不能出入椒房殿了吗?”
守卫的兵士冷冰冰地说道:“这是陛下与太皇太后的意思,况且霍大将军谋反被拘押,皇后殿下是否参与其中尚未可知,为了不让那些有心人靠近皇后殿下,这才派人在椒房殿驻守,还请显夫人见谅。”
霍显在宫中碰了一鼻子灰,便只好气冲冲地回了霍府。
冯子都自霍显出府之后,就从偏门出了府,怀中还揣着一册竹简,悄悄地前往萧府。
“老爷,外头有一个叫冯子都的人求见,是否要让他进来?”
萧望之眉头一皱,道:“不过一个霍府的仆从,到了如今还这样横着走,倒真是一件难得的事,若不是现在霍皇后还在位,只怕这会儿霍府的人早已入丧家之犬一般,哎,他既然敢来,自然也要见一见,看他有什么好说的。”
冯子都虽然衣着简朴,但看着却不似寻常仆从一般,萧望之打量了冯子都许久,才点了点头:“到底是与寻常人有所不同,也难怪大将军府的显夫人如此看重你了,不过也只是趋炎附势罢了。”
“谏大夫取笑了,今日前来,子都有一事想请谏大夫帮助,只是不知道谏大夫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萧望之就像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看着冯子都,讥讽道:“霍氏一门一向只手遮天,有什么事是霍氏做不到的,还需要你前来求我?这真是让老夫觉得受宠若惊了。”
冯子都料得到屈身霍府,就会收到这样的鄙夷,只是冯子都只能忍受下来,将那一册竹简递到了萧望之的面前:“这是这些年来霍氏大逆不道的罪行,只是小的身份尴尬,并不适合将此物递交给陛下过目,谏大夫是陛下十分信任的人,由谏大夫送到宣室殿才是最合适的。”
萧望之狐疑地看着冯子都,良久之后才接过竹简,细细看过之后,只觉得背后有沁凉的感觉,这时候萧望之才仔细地打量起冯子都。
“想不到,这时候还有如你这般愿忍辱负重之人,这些年你在大将军府必然也受了不少苦,原本霍禹被羁押,陛下似乎还顾念着一丝情分,还不愿对霍氏一族下重手,如今有了你这份竹简,必然也能让陛下下定决心处置霍氏一族了,你想来也是从霍府偷偷出来的,就早些回去吧,但你可放心,这件事老夫管定了。”
萧望之送冯子都出了府,长长松了一口气,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不多时,竟下起了瓢泼大雨,这时候,萧望之却让人备了马,一路策马而去,只是待可入宫之时,已经是夜色四合了。
天气转凉了,如今又下起了大雨,着实让人觉得冷得很,石显关上了门窗之后,正欲离去之时,却见有一人冒雨前来,只是雨势太大,看不清来人是谁。
直到来人直直跪在宣室殿外之后,石显才看清楚来人正是如今愈发受陛下重用的萧望之,这一下子,石显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谏大夫怎就在这个时候入宫了,如果有何朝政,谏大夫不该在明日朝会之时向陛下禀报吗,此时,陛下都已经卸下了。”
萧望之轻蔑地看了石显一眼,朗声道:“臣有要事求见陛下,还请石舍人代为通秉,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分拖延,若是有半分差池,只怕石舍人也承担不起。”
这萧望之从来都是个软硬不吃的人,石显太过知晓此人过于耿直的脾气,只怕自己不去通秉一下,他跪在这里一夜都是可能的,且不吵得陛下睡不安枕也是有可能的,但这时候殿中已经熄了灯,怕是陛下早已与姜夫人一道就寝了。
“谏大夫这不是为难老奴吗?陛下这会子都已经睡下了,老奴又怎么敢在这时候去打扰陛下,且这时候这样大的雨,若是谏大夫因此受凉得了病,老奴也担待不起啊。”
萧望之冷笑着,声音愈发大了些:“石舍人又何必这般拖延,陛下见或不见,石舍人入内禀告便可,只要陛下不见,萧某自是会离去,可石舍人在这里百般推诿,莫不是担心萧某会在陛下面前攀诬舍人吗!”
石显被萧望之这一噎,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好啊好啊,萧望之,我这是给了你脸面,你却这般不知趣,陛下那儿我是不会去禀告的,既然你愿意在这儿跪着,那就跪着吧。”
“如此时辰,是谁在外如此喧哗!”
第一一零章
如此雨夜,带着一丝凉意,陛下披了披风站在宣室殿门口,只见萧望之手捧竹简跪在殿前,而石显一脸恼怒地站着,看起来正在争执着什么。
“陛下,谏大夫深夜闯宫,实属大不敬,老奴几次三番劝他先行回府,若有要事明日一早再来禀告也不迟,况陛下已经歇下,姜夫人又身子弱,着实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只是没想到谏大夫的脾气就是这般倔,怎么劝都是无用,这样的大雨,怕是会淋坏的。”
“石舍人设想周到,确非旁人可比,只是陛下是否已然歇下,舍人着实不该如此随意揣测,况谏大夫乃是朝中重臣,若非十万火急,又怎会冒雨深夜闯宫?谏大夫必有要事要与陛下相商,着实不能久在雨中,还请石舍人备了洁净的衣衫与谏大夫替换。”
陛下目含笑意,看了姜子墨一眼,道:“子墨所言甚是,石显,依照姜夫人所说的去办吧,再着人煎一剂姜汤送来,不可怠慢了。”
待得萧望之入殿之后,姜子墨便道:“陛下与谏大夫有要事详谈,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话音才落,陛下就道:“无妨,你无需回避,况石显来时,你也可应付一二,朕并不希望此时有外人在此打扰,不知萧卿意下如何。”
萧望之抬眸看了眼姜子墨,想着方才种种,道:“陛下如此安排自然最是妥当,臣并无异议。”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石显便送来了替换的衣裳和驱寒的姜汤,才叩了叩门扉,姜子墨便打开了门,看了眼石显身后的小寺人,又看了看石显,道:“姜汤交予我便是,至于这位小寺人就清入内服侍谏大夫更衣吧。”
石显见姜子墨并不欲自己入内,不由得有些气闷,道:“原本夫人的意思,老奴不该不遵从,但是这小家伙是新来的,怕是笨手笨脚的,没法子好好伺候,不若还是让老奴近身伺候,陛下若有需要,也总比这些新来的要好些。”
姜子墨似笑非笑地看着石显,道:“石舍人真是太过多虑了,他不过是入内伺候谏大夫更衣罢了,并不会在宣室殿内滞留太久,至于若是陛下有所吩咐,也还有我在,况且石舍人德高望重,这些小事也着实不必劳烦石舍人了,这会子天色已晚,还请石舍人早些回去歇了吧。”
那小寺人颤颤巍巍地绕过石显,跟随姜子墨入内,只余下石显一个人站着,眸光微冷:“哼,不过一个小女子罢了,现下我不与你计较。”
待萧望之收拾妥当之后,再出现时,便真是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陛下,这封竹简之中所记述的东西全是近年来霍氏一族蔑视枉法、胡作非为的罪行,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夜闯宫便是为了将此物交到陛下手中。”
姜子墨知晓他二人需详谈此事,便退至后殿之中,如今姜子砚的伤势已经有了起色,只是依旧虚弱得很。
“兄长何时才能好起来,小妹独自一人着实觉得寂寞又无趣,实实不如昔日在府中之时,你我兄妹何等和乐,如今兄长重伤未愈,也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
姜子墨看着姜子砚的样子,眼眶不争气地红了,姜子墨替姜子砚,盖好了被子,便悄悄地从偏门离去。
如今刘娅也被关押,姜子墨只晓得刘娅是被看押在暴室之中,只是身在暴室外,姜子墨竟然有些犹豫了,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呦,这不是姜夫人吗,这暴室啊粗陋得很,姜夫人有什么差事要差小的去做,随意指个小寺人过来说一声便是,怎的夫人自己个儿就来了呢,要不夫人到里头坐坐歇歇脚?”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老嬷嬷自己掌了嘴,道,“小的失言,夫人莫怪夫人莫怪。”
姜子墨对此并不在意,只淡淡言道:“刘娅可在,我想见见她,寻个干净的处所,不要让人靠近。”
老嬷嬷听闻此言,一下子就慌了神,道:“夫人,这可万万使不得,本来夫人要见那个钦犯也是无可厚非,可是此人冥顽不灵,又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夫人又不许旁人靠近,小的深怕这个女子会伤到夫人,不如,不如夫人就不要见了吧。”
“嬷嬷此言甚是有理,只是今日我非见她不可,况也不过几句闲话罢了,谅她也奈何不了我,还请嬷嬷通融一二,来日嬷嬷若有难处,我自是会帮助一二的,嬷嬷看这样是否可以?”
那老嬷嬷依旧是有些犹豫,可是见姜子墨不肯离去,无奈之下也只能让人收拾了一处僻静又干净的地方,再着人将刘娅带了过来。
才不过几日的工夫,刘娅就已经瘦了一大圈,原本圆润的脸颊已经不复昔日的红润,本就身量纤纤,如今瞧着真真让人心里难受。
“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让我看到你假惺惺的模样吗,还是你想让我晓得,你这是在可怜我吗?我劝你大可不必如此,有闲暇来看我,还不如多陪陪你兄长,那一刀若再刺重一点,只怕这会子他就真的没命了吧。”
话才说完,刘娅便仰面大笑,只是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你又何必如此,兄长的伤是有些重,不过有众位御医悉心照料,如今倒也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依旧虚弱罢了,我想你或许也会关心一二,这才过来这里告诉你,免得你担心了。”
刘娅甚是轻蔑地看着姜子墨,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关心他吗?如果他真的没命了,你会伤心,那陛下也会跟着伤心,或许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说他还受不受得住又一个心爱之人离他而去的痛苦?”
此时的刘娅看起来有些癫狂,姜子墨不免有些心惊,只是很快便镇定了下来,道:“你这般有意义吗,即便你心中有恨,可是兄长对你这般好,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吗,还是你生来就是如此?”
“其实你想知道的是不是,你想知道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好啊,我告诉你,所有的人都说,我能嫁入齐国公府是我的福分,可是谁又知道,我本就是金枝玉叶,是你们齐国公府高攀了我,只可惜到最后我还是这样落魄,仿佛最好的时光只是在我幼年的时候……”
刘娅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可姜子墨却有些惕然心惊,缓缓言道:“金枝玉叶?从未听闻陛下有姊妹还遗落民间的,且据我所知,各位王爷也并无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儿。”
“昔日燕王膝下有一双儿女,那时候是怎样的逍遥快活,可如今却只余下我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是何等的凄清和孤独,这些年来我四处流浪,集合各种我能把握的势力,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我父兄报仇!”
姜子墨一愣,神色看起来很是惊讶:“你、你是燕剌王的女儿?”
刘娅笑得很是讽刺,道:“怎么,让你意想不到吧,只不过那又能怎样,我现在依旧被看押在这里,但你应当可以帮到我才是,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有参与谋逆,即便我有心帮你,我也不会帮助你离开!”
姜子墨瞪了刘娅一眼,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刘娅笑道:“你知道为何我身在暴室,却不需要服役,就因为我腹中有了你姜家的骨血,这才让看守这里的嬷嬷对我网开一面,你兄长虽然好了些,却也不知道何时就会伤重复发,我腹中的骨血便是齐国公府唯一的血脉了。”
“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相信你吗?你就该为你做的事赎罪!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做这些,当初害你一门的是霍氏,你却为何联合霍禹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刘娅瞪着姜子墨:“如今我也算是替父兄报了仇,霍氏一族即将覆灭,当初我原可嫁给霍禹,只可惜此人不过是一个莽夫,实在难堪大用,而齐国公府便不同了,虽然齐国公声名在外,可从不干预朝政,朝臣对齐国公府多少还有些敬重,陛下又对你爱重有加,留在齐国公府自然更能知晓宫中的动向,也更能方便我行事。”
回到宣室殿的时候,已经是天光渐亮了,只是姜子墨没有想到陛下还没有歇下。
“昨晚你去了哪里,怎就一夜都不曾见到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朕你该如何是好呢。”
姜子墨笑得有些无奈,道:“见陛下与谏大夫相谈甚欢,妾身不敢多加打扰,便出去走了走,去见了见刘娅……”
陛下搂过姜子墨,道:“怎么,是不是她惹了你不高兴了,瞧你这脸色可是不太好,若是她出言不逊,你便由着她去便是,如今她是阶下之囚,难免会口出狂言。”
“她倒并没有说什么难以入耳的话,但她所说的事情,让妾身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陛下握着姜子墨的手:“你我之间,又何须这些弯弯绕绕,有话直说便可。”
姜子墨思忖着如何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刘娅是燕剌王之女……”
第一一一章
“燕剌王的女儿?没想到时隔多年,燕剌王这一支依旧是不甘心吗,当年博陆侯揭发了燕剌王谋逆一事,燕剌王因事败而自尽,也因他谋逆而满门被灭,却不曾想到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兜兜转转这么些年,终究还是躲不开这一条路。”
姜子墨依旧在回想着刘娅所说的那几句话,如今兄长的伤势虽也有所好转,可是始终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若是再这般下去,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无能为力了。
“你似乎有心事,莫非觉得朕命人将她看押在暴室之中,让你觉得于心不忍了?”
姜子墨摇了摇头:“她罪犯滔天,陛下已是念在兄长昔日还有些微末战功的份上,只是将她看押罢了,妾身又怎么会觉得她可怜,只是念她不过孤女,独自长大,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头,且她说腹中已有了骨血,妾身亦是为人母者,难免有些感触罢了。”
“她是个聪明人,若她真的有了身孕,留她活命到生产之后倒也无妨,便是说了假话,她临了也是死罪,此事朕自会安排。”
旬月之后,霍氏一族因霍禹谋逆而被族诛,而霍成君也被废除了皇后之位,迁居荒僻的云林馆,且霍氏门生也大多被调任。
椒房殿中,越影正端着皇后印绶,而霍成君早已失去了身为大家闺秀的优雅和自持。
“你不能将孤的印绶带走,那是陛下赐予孤的,你有什么资格带走属于孤的东西,说,你是遵从了谁的意思,来带走印绶的,是姜子墨还是卞玉菁,还是那些不成气候的小户之女?”
这样竭嘶底里的霍成君,越影是第一次见到,怕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越影面不改色地说道:“婢子是奉了陛下与太皇太后的意思,来收缴皇后印绶的,且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皇后殿下,不过太皇太后的旨意是,宽你五日收拾行装搬至云林馆,茵子是你带入宫的家生婢子,可一并带过去。”
霍成君一双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盯着越影,忽然冷笑道:“这当真是墙倒众人推啊,当初如果没有我父亲,又何来当今陛下,如今霍禹不过犯了些许小错,陛下便如此心狠手辣,当真以为霍家无人了吗!”
“何必呢,霍禹过几日便会被问斩,霍府上下也已经被遣散,若不是看在昔日博陆侯功勋彪炳,又怎会容得下你到如今,还是听婢子一句劝,莫要在负隅顽抗,如今只是迁居云林馆,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霍成君哪里愿意离开椒房殿,依旧端庄地端坐着,轻蔑地看着越影:“以往看在你侍奉太皇太后的份儿上,从不与你多计较,如今看来倒真是孤太过放纵你了,如今竟敢假借太皇太后与陛下的意思,来收缴孤的印绶,到底是谁给的你这样大的胆子,今日你敢带走孤这里任何一样东西,孤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越影倒也并不惧怕,笑道:“想来夫人心中必然是十分惶恐,如此虚张声势的话,从前从不见夫人说过,如今看来,夫人真真是十分害怕,不过也无妨,便是再害怕,也逃不过迁居云林馆的命运,况且陛下只是收缴印玺,并未将夫人打出宫去,便是十分的仁慈了,不过夫人不愿离开这里,那就别怪婢子不客气了。”
太皇太后自然早已料到以霍成君的心性,必然不会轻易离开椒房殿,一早便安排了些仆妇跟着越影,如有必要,便将霍成君押往云林馆。
“越影,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椒房殿撒野,你可知你这是以下犯上!”
越影并不与霍成君多做纠缠,挥了挥手,着人将霍成君押往云林馆看押。
杨丽仪自从在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虽然也觉得众人待她不再如从前那般冷淡,可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且今日一早看到越影姑姑替太皇太后去办差,这种不安更是达到了顶点,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
“原来杨夫人在这儿呢,姜夫人来给太皇太后问安了,太皇太后传话让杨夫人过去一道说话呢。”
来传话的是一个面生的小宫人,虽然礼数周到,却也掩饰不住活泼的性子,在太皇太后面前十分得脸,杨丽仪对她说的话也算是深信不疑。
姜子墨见杨丽仪到了,便笑道:“长乐宫真真是养人,昔日里妾身见卞夫人在太皇太后身边,气色便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如今再看杨夫人,更是气色红润更胜以往,偏偏太皇太后还取笑妾身说嘴,妾身还想着多陪陪太皇太后呢,若是太皇太后不依,妾身可真是太伤心了。”
太皇太后瞥看了杨丽仪一眼,笑道:“如今倒真是愈发有人喜欢往老身身边跑了,旁人倒也罢了,你的身子还未养好,又怎好让你来服侍老身,况且陛下最看重你,若是让他晓得老身把你留在身边,岂不是让陛下吃味儿了吗。”
此情此景,杨丽仪觉得自己就像是多余的一般,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越影端着托盘入殿,见着杨丽仪十分尴尬的模样,道:“夫人何必站着,太皇太后与姜夫人都不是苛责的人,夫人这般模样,倒好似是被为难了一般。”
越影将点心摆在了姜子墨的面前,笑道:“夫人果真在长乐宫,也难怪陛下如此挂念了,倒似太皇太后会霸着夫人呢,这不,陛下怕夫人吃不惯长乐宫的点心,便让婢子送些来呢,瞧着可真让人羡慕呢。”
姜子墨红了脸嗔了一句,太皇太后虽然也笑着,只是笑意并未通透到眼底:“差你去办的事,可已经妥当了?”
“回太皇太后的话,婢子已经办妥了,虽然霍夫人并不愿意迁往云林馆,更不愿意交出皇后印绶,但这是旨意,她也不得不让离开椒房殿,更不得不让婢子取走印绶,如今她已在云林馆安置下来了。”
杨丽仪现下只觉得背脊发凉,虽也晓得霍成君失势是迟早的事,可万万没想到会这样快。
“那就好,不过往后便是夫人也不必称呼了,如今她不过是废后罢了,留她在宫中不过是念在昔日的情分而已,若是她能够安分守己,锦衣玉食供养着便也罢了,如若不然,让她自行了断便是。”
杨丽仪站在一侧,总觉得不太舒服,只见案上的杯盏已经空了,杨丽仪立时上去添上了浆水。
这时候,太皇太后抬眸看着杨丽仪,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看,方才子墨还道你在长乐宫气色可是好多了,这才多一会儿啊,就这般苍白,这不让子墨瞧着害怕,往后都不敢往长乐宫来了。”
虽然这只是几句打趣的话,可是让杨丽仪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儿,道:“妾身福泽浅薄,又怎能与姜夫人相比。”
“罢了,子墨你也陪着老身说了一日的话了,想必陛下也挂念得很,你便早些回去吧,老身这儿也无他事,哪一日你得闲了,再来陪老身解闷儿。”
姜子墨从不轻易忤逆太皇太后的意思,便起身告辞了。
杨丽仪很是心不在焉,眼见着自姜子墨离去之后,便神情恹恹的太皇太后回到后殿歇下之后,便悄悄地出了长乐宫。
云林馆是个极为偏僻的地方,连寻常扫撒的宫人都不会往这里来,且如今已是入秋时节,更是冷得很。
杨丽仪寻了很久,才寻到了云林馆的所在,这里虽然偏僻,可倒也算不得破败,只是让霍成君这般娇生惯养的高门女子住在这里,终究是太过委屈了。
“没想到事到如今,唯有你来这里看我,早知如此,往日里便该对你更好些才是。”
杨丽仪见到如今不施粉黛的霍成君,讪讪一笑,道:“殿下也说过,你我算是一路人,妾身又怎能因殿下落魄了,便就此弃置不顾呢,想着此时殿下心中必然愤懑不已,妾身帮不了殿下许多,却也想试试,是否能让殿下宽心些。”
“你倒是懂我,如此也好,如今这偌大的云林馆,只有我与茵子二人,出入也十分不便,外头是怎样的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也并不重要,我只要你替我办一件事,办成了,我……”霍成君自嘲一笑,“你便是办成了,我也承诺不了你什么。”
“殿下可是想让妾身想法子除掉姜夫人?”
霍成君眼前一亮,笑道:“你果真是个妙人,连我在想些什么都能够猜到一二,不过想来你对姜子墨也是十分不喜吧。”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就见着有人闯了进来,霍成君正欲呵斥的时候,定睛一看,瞧见的却是越影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素来在宣室殿侍奉的寺人,霍成君与杨丽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越影,你可是素来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的人,如今却做出这般窥听的事来,岂不是让人齿寒?”
第一一二章
即便看到越影此时就站在那儿,霍成君也依旧是一派坦然,仿佛方才与杨丽仪所说的话,不过都是些寻常的话而已,只是看向杨丽仪的时候,却是满满的恼怒和气愤。
“越影你是愈发喜欢往我这儿来了,清晨是在椒房殿,入夜了便是在云林馆,从前我怎就不知晓你如此关心我呢,不若这样吧,这偌大的云林馆只有茵子陪着我,真的挺寂寞的,不如你也来云林馆吧,这样许是不会那样无趣。”
越影只是浅浅一笑,道:“此处云林馆,乃是陛下独独赐予你的,别说是婢子了,便是后廷的夫人们想来小住几日,怕也是不行的,你还是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才好。”
杨丽仪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几步,只希望在越影没有留神自己的时候,能够逃脱这里,只是天不遂人愿。
“太皇太后本是遣婢子来瞧瞧霍家三小姐的,却不曾想竟遇上了杨夫人,婢子念着这会子还是不要打扰旁人休息了,杨夫人,便与婢子一道离去如何?”
杨丽仪知道推脱不过,只能与越影一道离开。
这一路,杨丽仪不敢说一个字,只是跟在越影身后亦步亦趋。
越影并没有回长乐宫,而是一路前往宣室殿,杨丽仪虽然心中颇为差异,却也不敢询问,只能一路尾随。
此时宣室殿中,姜子砚靠着凭几,正与陛下对弈,而姜子墨正将手中的果子送到陛下的嘴边。
“果真是嫁出去的妹子便不会心向着自己的兄长了,哎,说来真是令人伤心。”
姜子墨偏着头看着姜子砚许久,才道:“近来兄长的伤势已经大好,气色也好了许多,说来这并非小妹之功,而是陛下着人悉心照料之故,小妹替兄长伺候陛下以还这等大恩,也是理所应当的,怎就到了兄长口中,却成了小妹不顾兄妹情谊一般。”
陛下含笑将姜子墨拈在手中的橘瓤含在口中,那神态十分亲昵自然,便是姜子砚都免不了面上一红,而一旁的杨丽仪更是心中如刀绞一般。
姜子砚不过笑了笑,转眸看到站在门侧的越影与杨丽仪,道:“想来陛下还有事需要处理,外臣不便与内帏的夫人们见面,臣先告退了。”
“你说的是哪里话,你是朕的舅兄,就不必如此见外了,况且今日朕所要问的事情,与子墨有关,想来你也愿意听一听。”
姜子砚看了眼杨丽仪,笑道:“陛下这样说,臣便留下一观。”
陛下也不看杨丽仪一眼,道:“去了云林馆,可是觉得云林馆的景色十分宜人?”
“云林馆的景色的确与别处不同,只是却没有懂得欣赏的人,可惜妾身不曾赏到最妙处,真真是可惜了。”
陛下冷笑着,抬眸瞧了杨丽仪一眼:“所幸你没有瞧见最好的,只不过你去云林馆,只为了去见霍成君,且你们所说的话,朕也不是一无所知,你若一五一十说出来,朕或许还能容得下你,否则朕自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杨丽仪本打算闭口不言,但是霍成君已经失势,怕是往后也没法子继续依靠她,思量着半晌之后,才苦笑道:“妾身不过是念着旧情,去探望一下罢了,只是妾身有一事想求陛下,若是妾身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陛下便不再追究妾身昔日所做的错事。”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该如何抉择。”
杨丽仪复杂地看了眼姜子墨,道:“今日她想让妾身想法子除去姜夫人,且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这般想了这般做了,当初太子便是庶人霍禹带出宫的,霍夫人让妾身盗取姜夫人的玉簪,借以攀诬姜夫人一家用心歹毒,且后来漪兰殿起火,也是她差人指使妾身所为,为的便是让许皇后失去在宫中的助力,使得皇后之位与许皇后失之交臂。”
“好,很好,她果真是机关算尽,为了这皇后之位,可真是用心良苦,子砚,你如何看。”
姜子砚冷哼一声,道:“她如此看重皇后之位,倒真是让臣没有想到,既然她如此眷恋权位,陛下不如就给她一个恩典,给她皇后的名位即可,只是这印绶便留在宣室殿即可,不过杨夫人能说出这些事,也是勇气可嘉,陛下难道不觉得可以予以嘉奖吗?”
“子砚说的是,自然是不能委屈了她,若不是她说出来,朕又怎会知道子墨受了这样多的苦,她如今只是良人,便晋了容华吧,明日朕再遣人传旨推恩杨氏一族便是。”
杨丽仪得赐,自然十分欢喜,一时忘了谢恩,姜子墨笑道:“陛下看,杨夫人都高兴坏了,连谢恩都忘了,看来陛下真是冷落她太久了,不若今日陛下便让杨夫人陪伴吧,免得让她人说嘴,说妾身是个容不得人的无知妇人。”
“你这个局促的妮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与朕说这些,莫不是觉得朕心疼你,就舍不得责罚你了吗?”
姜子墨看了杨丽仪一眼,又扶起了姜子砚,道:“对弈劳神,兄长陪着陛下对弈几个时辰了,这会子必然劳累得很,我扶兄长回去歇了吧,说来令华十分挂念兄长的伤势。”
宣室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杨丽仪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而陛下都不曾看杨丽仪一眼,只是淡淡道:“今日你留宿偏殿即可,若无他事,你便退下吧。”
这一夜无眠,杨丽仪的神色并不太好,且陛下似乎也发现了什么,这一认知,让杨丽仪心里很是惴惴不安。
“令华,你好生照看着兄长,莫要让他过于操劳了。”
也不知怎么的,姜子墨心中总是回想着杨丽仪所说的那些话,心里总是堵得慌,脚下不知不觉快了脚步,竟是到了云林馆外,此处虽不比椒房殿那样华丽,却也雅致得很,只是依着霍成君的性子,又如何会习惯得了这样的环境。
霍成君此时正拿着一把剪子修剪着花枝,姜子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仿佛自己眼中看到的人并非是那个跋扈得不可一世的霍成君,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没想到今日换你前来了,这云林馆倒真是个好地方,只是我倒想知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姜子墨上前走了几步,看着霍成君,道:“以往总是不曾仔细看过你,也不知道你心性如何,除了晓得你性喜奢华,从来嚣张跋扈之外,真真不晓得你还有如此模样,更不晓得你这样不喜许皇后,更为了皇后之位,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可惜你却从未成功。”
霍成君将手中的剪子交给了茵子,又细细地净了手,道:“身在宫中,想要得到想要的,便要去争,只有攥在自己手中的,才是最真实的,我入宫便是为了成为皇后,可谁能料想到,我居然位在那个出身低微的许平君之下,又怎能让我甘心,若不能除了她,我如何成为皇后。”
庭院中,阳光晃眼的很,姜子墨抬手稍稍遮去了些许阳光,道:“你这些年来,真的快乐吗,做了这样多的事,你心里可真的有一丝快慰?”
霍成君嗤笑一声,道:“你不是我,你又怎知我不快乐?况旁人或许不知,我却早已看透,你从未爱过陛下,若非如此,你又怎么在宫中心如止水,不过皇上让你入宫,也只是为了替许平君铲除障碍罢了,如今她都走了那么多年,陛下依旧如此看重你,看来是我小瞧了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姜子墨无奈浅笑:“昔日旧情,自然难免顾及往年情分。”
“罢了,这儿并非你久留之地,往后你可要多上心点儿,有些人可比你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闻言,姜子墨微微一愣,也知在此不可久留,只是瞧了霍成君一眼,道:“你在此好生保重吧,只盼来日还能见你如此闲适,不过霍氏一族已被族诛,朝中党羽也大多被清除,你擅自珍重吧。”
姜子墨回了漪兰殿,却见云锦正收拾着一些物事,云锦还是这样毫无心事的模样,无拘无束,好像什么事在她看来,都不过是过烟云烟一般,真真是让人羡慕得很。
就这样,姜子墨看着云锦许久,笑道:“如今瞧着云锦是愈发懂事了,瞧不出那杨丽仪倒也会点拨人,把一个如此调皮的云锦,点拨得如此懂事。”
“夫人安好,杨夫人说,这几日都会在漪兰殿陪伴付人,只怕夫人不喜,这才先让婢子前来通秉一声。”
“如此也好,她既然这么想,我自然也不会拦着她,你便替她安排着便是,我有些累了,你便忙你的吧。”
话虽这样说,可姜子墨却没有回寝殿,而是往上林苑而去,如今入秋之后,天璇湖中的荷花谢尽,连满湖的荷叶都已经显得蔫蔫的,也不再是一片鲜绿的色彩,沉闷的颜色毫无生气,偶有几只飞过的鸟儿停驻在荷叶上,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又展翅飞走了,倒是那些莲蓬都已经熟透了。
第一一三章
以往杨丽仪也在漪兰殿侍奉过,姜子墨倒也不觉得怎样,可如今杨丽仪再次自请入漪兰殿,姜子墨便觉得有些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这样,姜子墨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直到觉得累了,才在凉风亭小憩片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子墨觉得周身冷得很,才发觉自己在凉风亭太久了,这才往漪兰殿而去。
“夫人让姐姐伺候着少爷,也不知怎么的,府中那位如夫人倒是按捺不住了,说什么都要入宫来服侍少爷,好似担心姐姐会照顾不好一般,只是这会子没有夫人的意思,如夫人不敢太过放肆,只让人递了话进来,想问问夫人的意思。”
近来出了太多的事,姜子墨倒是忘了府中还有那么一个人,但是一想到那是杨丽仪的妹妹,心中免不了有些膈应。
“她想入宫倒也不是难事,只是她这性子,怕是有些不合适,况兄长仍在宣室殿,她一女子出入宣室殿终究有些不妥当,她若再问起,回了她便是,免得她起了什么心思,对谁都不好。”
姜子墨会做这样的决定,令玉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那位如夫人的性子,怎就与以往相差那样多。
杨丽仪悉心准备了些点心,见姜子墨回来,便迎了上去:“夫人,外头那样冷,怎还在外头流连这样久,好在令玉姑娘机敏,已备下了驱寒的姜汤。”
姜子墨只是接过了令玉手中的热帕子,淡淡道:“丽姝想入宫照料兄长,你是怎么想的。”
杨丽仪没有想到姜子墨会有这么一问,有些呆愣地看着姜子墨,良久才道:“此事全凭夫人安排,况她出入宫闱也是多有不便,再者令华姑娘又是自小在公子身边伺候的人,自然比她要稳妥得多。”
“你这般想,我便安心多了,这些天兄长的伤也好了大半,再留在宫中也是多有不便,再过几日吧,就让丽姝进宫陪兄长回府疗养,说来刘娅获罪,父母又已年迈,府中事务还是需要一个有担当的人主持才好,丽姝瞧着人也稳妥,往后需要仰仗她的地方还有很多。”
姜子砚的伤势早已大好,只是姜子墨心里不放心,才多留了姜子砚几日,如今倒也没有理由再让姜子砚留在宫中,便也然后杨丽姝入宫,回府之时也能有个人照应着。
这一日,陛下入漪兰殿,见着杨丽仪与杨丽姝十分殷勤,心中倒也欣喜,布膳之后,席间亦是言笑晏晏,仿佛昔日里屡次下手害姜子墨的人不是杨丽仪一般,只是姜子砚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
只因身上有伤,姜子砚并没有饮酒,一杯浆水慢慢地啜着,姜子墨笑道:“莫不是兄长将要离宫,心中舍不得令华,这才如此愁眉不展吗,不若便让令华随兄长回府,这般小妹心中也安稳些。”
杨丽姝很是诧异地看着姜子墨,刚要开口之时,却被杨丽仪拦了下来,道:“令华姑娘是最贴心不过的人了,若是令华姑娘在公子身边,那才真叫万无一失,让人十分放心呢。”
姜子砚睨了杨丽姝一眼,道:“令华在夫人身边甚是稳妥,臣又怎能再将令华带回府去。”
听了姜子砚的话,杨丽姝心里才安稳了些,可是一瞧见令华,便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只是身在宫中,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的性子。
“公子在宫中养伤,幸得令华姑娘如此尽心尽力地照料。”说着杨丽姝倒了一杯浆水端给了令华,又道,“这一杯我敬令华姑娘。”
令华自知推脱不过,依言一饮而尽,杨丽姝确实是沾了沾唇便作罢了,姜子墨微微皱了皱眉,眼中已是十分的厌恶。
不过一刻钟之后,令华突然腹痛难忍,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姜子墨一惊,忙让人传了御医来看。
杨丽姝见到这样的情景,虽然也有些害怕,可很快便闪过一丝笑意,低着头把玩着袖口的绣纹,心里头十分希望令华能够因此一命呜呼,如此便也少了一个与自己为敌的人了。
御医诊治之后,道:“还好,中毒不深,只要好生调理即可,不过夫人也当多加小心,此番好在只是婢子,若是伤着了夫人,后果只怕是不堪设想啊。”
这一番话,让姜子墨皱起了眉头,回头看向杨氏姐妹,心里有了计较,道:“方才御医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令华不会无缘无故中毒,近来漪兰殿的饮食,一向都是杨夫人你在操持,怎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是你有意为之,还是根本就没有将饮食之事放在心上?”
饮食一事自是十分要紧,若是出了一点差错便是大事,杨丽仪自然晓得应当小心谨慎,但此番令华中毒,让杨丽仪很是惶恐,可是也让她看向了杨丽姝。
陛下冷着脸,看着杨丽仪,道:“本事你自请来漪兰殿照料子墨的饮食起居赎罪的,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看来真是朕太过于信任你了,且这杯酒还是丽姝敬的,不得不让朕觉得,此事是你二人合谋而为,只是令华代子墨受过了。”
杨丽姝的眼神有些闪烁,也不敢看任何人,而杨丽仪此时也确定中毒一事必然与杨丽姝有关,心想着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下子,殿中安静了下来,一时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云锦端着药进来的时候,怯生生地看了杨丽仪一眼,又匆匆地将汤药送去给令华服下。
云锦再出来的时候,见着杨丽仪也是脸色一变,刚想离去的时候,陛下却叫住了她:“怎的你如此惊慌,朕从前倒是见过你,是在子墨身边伺候的,怎的后来却不见你在漪兰殿了?”
云锦怯怯地看了杨丽仪一眼,才道:“前些时候,婢子当差不力,一盅汤洒在了夫人身上,便被罚跪在漪兰殿外头,那时候杨夫人见着婢子跪着,觉得婢子可怜,便将婢子带回,留在身边伺候着,婢子这才离了漪兰殿,只是……”
“说下去,不必有什么顾虑,有朕与姜夫人在这里,没有人敢对你如何。”
陛下的话让云锦安心了许多,这才继续说道:“服侍杨夫人越久,越觉得杨夫人并非看起来那样无辜与善良,杨夫人待人十分严苛,动辄便是一顿毒打,且婢子还不小心听到了一件事,引得杨夫人对婢子十分嫉恨。”
杨丽仪一下子脸色大变,好似已经不认识这个在自己身边侍奉了数月的婢女,只不过缓了一口气之后,杨丽仪依旧镇定自若,仿佛方才职责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当初夫人之所以会小产,便是杨夫人所为,许是旁人并不晓得,山楂虽能开胃消食,却也能活血化瘀,有孕之人万不可多服用,而那时杨夫人也如同如今这般料理夫人的饮食,因着夫人不思饮食,杨夫人也不曾另取他法,而是取山楂为夫人调理不思饮食之法,所幸夫人与长公主福泽绵长,只是早产而非滑胎。”
陛下脸色森冷,看着杨丽仪时,仿佛想将她立时处死一般:“好,很好,果真是心思独到,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如今又是故技重施,看来在你心里,子墨是不得不死,只有她不在了,你才安心是吗?”
杨丽仪此时已是脸色苍白,跪在了陛下面前,哭诉道:“陛下,昔年妾身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妾身已经知错了,妾身真的不敢了,如今夫人康健更胜从前……”
陛下冷哼一声,道:“如今才来说这些,你不觉得已经太迟了吗,如今子墨还算安康,若是当初她与长公主一起殒命,又岂是你一两句话可以解决的?”
杨丽仪知道,此时一旦揭发出来,陛下必然怒不可遏,如今唯有求得姜子墨的原谅,才有可能求得一线生机。
“夫人,当初妾身年少无知,为了振兴已经没落的家族,这才想方设法进宫来,想博得陛下的宠爱,让丽姝嫁入齐国公府,也是出于妾身的这番考量,当年妾身艳羡夫人如此得宠,连太皇太后都如此重视夫人,这才有了这样的心思,可后来妾身真的……”
姜子墨冷眼看着杨丽仪,道:“你以为如今我还会再相信你所说的话吗,况且今日你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心寒,只不过你所做的事再错,我也不会迁怒你的妹妹,只不过她往后在齐国公府的日子并不会太好过。”
陛下揽过姜子墨,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姜子墨愣了许久,也不知怎么的,心里觉得有些空落落的,继而苦涩一笑,道:“说来戎夫人已经痴傻,妾身心中多有不忍,便让她去照料戎夫人吧,也让她二人做个伴。”
杨丽仪晓得,这样的决定便如同将自己打入冷宫,而且再也无翻身的可能,且陛下虽并不十分赞同,可杨丽仪明白若是陛下,只怕自己会更为凄惨。
第一一四章
杨丽仪虽也十分愤懑,却也无可奈何,陪伴戎茵也好过被逐出宫去,况自己膝下尚有一子,再不济也是往后随自己的儿子前往封地。
姜子砚冷眼看着郑重一拜又失魂落魄而去的杨丽仪,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如花女子竟能歹毒至此,又转眸看了眼脸色已经煞白的杨丽姝,嘴角浮现了一丝冷笑。
“齐国公府虽然不及皇家势大,可小妹也是颇受双亲宠爱,如今在宫中却是处处遭人暗害,若非小妹机敏,只怕这时候就已经没有她了,以往觉得小妹与陛下有故,即便不如许皇后在陛下心中那般重要,也不会让小妹受这样多的委屈。”
陛下微有一愣神,却也晓得姜子砚所言非虚,心里难免有些发虚,却见姜子墨一派淡然,陛下才觉得松了一口气,道:“朕知道子墨入宫之后,便一直愧对于她,只是朕心中有数,自是不会一直令她受苦,况如今前朝后廷已经平稳,朕便能腾出手来处置别的事,不过朕有一事与子砚商议,朕已经决定立钰儿为齐王,但钰儿身边却不能没有可信托之人保驾护航,而你就是朕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陛下的这个决定让姜子砚与姜子墨十分诧异,虽则皇子册为藩王并不稀奇,即便年幼而封,也甚少在年幼之时就藩,往往会遣任值得信任的人代诸侯王治理一方,而齐地本就是姜氏一族起源之地,历来战国遗贵都被忌惮,更遑论让遗贵们回到昔日故土。
“陛下,这只怕是有些不妥吧。”
姜子砚的心里虽然欣喜,却难掩愁色,而陛下却是十分淡然:“有何不妥,朕不可能护着子墨一辈子,不管将来如何,朕定会替子墨做好最后的安排,远离宫闱才是对子墨母子最好的安排,而有你在子墨身边,朕也是最放心的。”
如此,姜子砚才松了一口气:“那陛下的旨意是,让臣何时启程前往齐地?”
“待你的伤好全了,再行动身也不迟,令华也与你一同启程前往齐地,想来子墨也不会反对这样的安排。”
姜子墨浅笑道:“陛下这般了解妾身的心思,倒是让妾身有满腹的话想说,这会子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姜子砚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深深地看了姜子墨一眼,匆匆离去。
见姜子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后,姜子墨原本的笑容才垮了下来,陛下从身后搂住了姜子墨:“你不必如此,子砚是个有分寸的人,此番大难不死,必然会有后福,去齐地好过留在京中,再者,若是为了钰儿,他也必然会尽心竭力。”
“陛下的决定,妾身不会有异议,只要陛下觉得合适就好,但齐国的国相是谁,这可是一个十分要紧的人选。”
陛下轻轻一叹,道:“这些事,朕自然会细心挑选,你就不必这般操心了,朕只希望往后你的日子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和忧伤。”
一连数日,宫中愈发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霍氏一族倒了,自然更无人再关怀已然落魄的霍氏门人,冯子都如今再不如从前一般,现下人人都避他如蛇蝎。
冯子都手中还有最后一份罪证,想送入宫中,却发现如今想要入宫已是难如登天,忽然冯子都灵光一闪,只身潜入了齐国公府。
姜子砚自从离宫之后,都很是浅眠,月色很美,姜子砚独自在水榭附近走动,却见一个黑影闪过,就急忙跟了上去,这时候会潜入齐国公府的人,绝非寻常之人。
“姜公子果然目光锐利,原以为可以躲得过去,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看清眼前之人之后,姜子砚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这倒让我意想不到,不过霍府一向与齐国公府不和,如今霍氏一族已经垮了,你却在这个时候夜潜齐国公府,你说若是此事传扬出去,陛下会如何处置你?”
冯子都显得很是无所谓,道:“如此甚好,若是姜公子有心的话,不若带我入宫,也好让陛下知晓,我对齐国公府是怎样的不敬。”
此时的冯子都脸上带着笑,这让姜子砚不由得皱了皱眉,忽而笑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入宫去,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我自然也会成全你,只不过我觉得你并非寻常之人,要办的恐怕也不是寻常之事,想让带你入宫并不是难事,可我要知道你入宫所为何事。”
冯子都愣了一下,而后将一封书简递到了姜子砚的手中,姜子砚虽然疑惑,却也不疑有他,就展开书简略略看了一遍,心中不由得一惊,没想到昔日里还有这样的秘辛。
“既然你想入宫,我自然也不会拦着你,只不过白日里你入宫多有不妥,但此时又天色过晚,明日酉时我再领你入宫,为方便起见,今夜你便暂且留宿在府中吧。”
姜子砚一向说到做到,酉时将至之时,姜子砚就领了冯子都入宫,姜子砚身份特殊,便是自由出入宫廷,也无人敢置喙一句,两人一路行至宣室殿外,姜子砚并没有入内,只是让冯子都独自入内。
如今时常在陛下身边走动的便只有姜子墨与几个早年入宫的夫人,这会子姜子墨来给陛下送点心,却见到姜子砚正在宣室殿外,这让姜子墨有些诧异。
“兄长这是又在挂念小妹了吗,这才离宫几日,便又入宫来了,怎的不到漪兰殿去坐坐,总好过站在这儿吹风。”
姜子砚看到姜子墨时,目光柔和了不少,道:“是有人想见陛下,可是又没有入宫的法子,昨日夜里竟潜入了齐国公府,如今看来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且陛下又愿意见他,只是这会子,我倒是好奇陛下与他正说些什么。”
姜子墨瞪了他一眼,道:“兄长如今是愈发喜欢胡吣了,我就不信他昨夜入府之时,就没有告诉过你什么,不然以你的性子,又怎会让他跟你入宫?罢了,我便不与你多说什么了,这里风大,兄长便去漪兰殿小坐片刻吧。”
宣室殿内很是安静,若不是见陛下与冯子都对面而坐,只怕都无法想象这里还有人。
姜子墨将点心放在了矮几上,也瞥见了那竹简上的内容,这让姜子墨心中猛地一紧,抬眸看向陛下的时候,只见陛下面沉如水,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
念着陛下与冯子都尚还有些是要谈,姜子墨正要离去,却被陛下拉住了手,道:“其实你也不必回避,宫中之事如今都由你处置,你知道了也好,想当初朕对霍氏一族也算得上十分容忍与恩宠,可万万没想到,为了皇后之位,霍氏一族竟如此嚣张!”
姜子墨知道许平君在陛下的心目中至关重要,如今晓得许平君竟是死于非命,这样的气恼又怎会那样容易就消除。
“子墨,你再帮朕做最后一件事,只要做完了这件事,无论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答应你。”
这一番话,让姜子墨觉得心里很是不安,有一种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只是姜子墨还是轻声道:“陛下可是希望妾身去一次云林馆,替陛下解决这最后的后顾之忧?”
陛下的目光很是沉痛,略略点了点头,虽然也是笑着,却满满的都是苦涩:“子墨从来都最知晓朕的心思,这件事也唯有你去办才是最合适的,只是朕也晓得是委屈了你。”
姜子墨垂下了眼眸,依偎在陛下的怀里,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有冯子都在场,脸上猛地一红,道:“陛下应当还有事要与冯公子相商,妾身先行告退了。”
云林馆,如今愈发的凄清,连地上的落叶都没有人清扫,姜子墨缓步走进云林馆,只见霍成君正与茵子说话,只是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根本没法子听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
“这不是姜夫人吗,今日怎的有这样的闲暇来云林馆小坐呢,只可惜如今云林馆什么都没有了,只怕没法子好好招待姜夫人了,还请姜夫人见谅。”
姜子墨浅浅一笑:“无妨,今日我前来,也并不是为了图求招待的,况且今日之事,自怕也是让你有些接受不了的,不知你可愿听一听?”
霍成君看着姜子墨,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说一说吧,久不闻外间之事,都觉得我是个废人了,若不是还有茵子陪着我,只怕我早就已经疯了。”
如今的霍成君已经不如从前那般气质高华,衣着褴褛气色很差,姜子墨轻声一叹:“昔日许皇后崩逝,本以为不过是产后体虚调理不当,这才熬不下去的,如今才晓得,那是显夫人致使人做的,为的就是能够为你夺取皇后之位。”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日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那么陛下的旨意是什么,自裁还是问斩?”
姜子墨微微闭上了眸子,道:“无论如何,你曾是当朝的皇后,不能不给你留下颜面,自裁便可,陛下的意思,想来你也是知晓的,我便不在此处了,明日自会有人来处置一切。”
霍成君走得悄无声息,连一点波澜都不曾激起,而姜子墨竟有兔死狐悲之感。
“陛下应允过妾身,只要此事办妥,陛下自会应允妾身一件事。”
陛下看着姜子墨的时候,手轻轻抚过姜子墨的脸颊:“朕知道你的心愿是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朕自然会成全你,朕已让子砚动身了,过几日仲安也会前往齐地,一月之后,你也动身前往齐地吧。”
一月之期,很快便过去了,姜子墨带着刘钰上了车驾,回望那高高的宫墙,心中有的不是喜悦,而是更多的不舍。
自姜子墨去了齐地之后,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仿佛已是心力交瘁,便是如此,也还是让人捎去了一支竹简。
如果有来生,朕定不会让你入宫,只望你与他二人能够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