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天瞳临世 1
1997年年底上海的一家妇产专科医院。|/\/\|
阴风卷旗,屋瓦皆震的天气已经连续几天。就像是有一场洪雨要倾盆下来,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到来。于是本就阴郁的隆冬变得愈阴冷。
“已经3天了,没有一个婴儿降生。”
“是呀,本来我们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些天可倒好都快成疗养院了。”
一大早天刚蒙蒙有点亮的时候,两个上早班的护士走在宁静的病区走廊上。脚步和她们的交谈声一样,都被带上了回音。
“还有,你觉吗,这些天,这儿好像特别静,”其中的一个护士驻足环顾四周。由老式洋房改建的妇产医院,光照本来就不好,加上这些天连日阴沉,整条走廊黑咕隆咚,像一条望不到头的隧道。“静得就像在等什么事情生似的,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也感觉到了?这些天病区的走廊上,无论什么时候经过,都听不到婴儿的哭声,只有~”一个护士欲言又止,指着沿着天花板排列开去的通风管,示意她侧耳倾听。
几十年前布下的通风管道,凸露在天花板之外。像一条硕长的巨蟒,直溜溜地趴在天花板上。那金属的材质,在黎明的微弱光线里出乌青的光。沿着中空的通风管传来一种,一种瓮瓮的声音。如果你不知道这种,瓮瓮的声音,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那么你不妨可以想象,想像当世间万物被夜,不留一丝缝隙地,刷成了漆黑。当寒气将空气中的水分统统凝结成了冰,包裹起世间万物,天地死寂只有风还在吹。或许是怕寂寞,它从远方带来了一个伙伴,远得让你甚至觉得它出了这个世界的范围。那个声音由远及近,被风热情地拥抱着。含混不清,苍老,浑浊,阴沉,咕噜着舌头,压着喉咙,“ong~ha~ma~1i~hong”。
是的,这就是连日来充斥在这冷飕飕阴沉沉的,像隧道一样长的走廊里的声音。一个像诵经又或者是在念咒的声音。
“ong~ha~ma~1i~hong~”
今天的黎明似乎有些不寻常,夜才被破开一些,这会儿又阴了回去。混浊殷实的乌云,像一块块乌金的盾牌,层层叠叠地合起来,把天罩得很严,压得很低。让人觉得像是在掩藏什么,又或者是呼唤什么的出现。不知道。但有一点是不争的,那似乎不太可靠的预感它赌咒地说,那后面藏着的,决不是善类。
“哇哇哇哇!”孩子洪亮的啼哭声石破天惊地,从手术室方向传来。就像一道闪电霎那间划破乌云一样,让人震惊。请注意这里说的只是好像。天上既没有闪电更没有下雨,还是那样,像蜂拥而至的援兵正在忙着屯驻。
“妈,你要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惊呼道。
“我要杀了他们!他们不能留在这世上!”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样来自手术室的方向。
随之而来的脚步声,跨踏跨踏地一会儿就由走廊一头移到了另一头。
“为什么?”那男人问,语气中除了狐疑还有抱怨。
“因为两个都是男的。那么他们就都得死!”女人说。她5o岁上下,保养得很好,透着贵气。她此刻正抱着两个哇哇坠地的孩子,站在北风凛冽的,走廊尽头的窗前。从她刚才话里的意思来看,她似乎正打算将他们摔下楼去。
“妈,你是不是疯了!”是的,无疑这个想法是疯狂的,当然也是犯法的。男人,应该就是孩子的父亲吧,他叫嚣起来,青筋凸露。“这是熏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你嫡亲的孙子!你杀了他们怎么跟熏习交代!”父亲抬出妻子来制止丈母娘,疯狂的举动。
“熏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她一定会谅解我的。”可这招看来并不奏效。
“但我不知道,这到底为什么?熏习折腾了3天,好不容易才生下他们。现在总算是母子平安,我们赶着烧高香都来不及,你反倒要杀了他们,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卡~嚓嚓嚓~”,像是在为这位父亲打抱不平,一阵狂风突然袭来,震得窗户像杨癫疯似地,剧烈地抖动起来。或许是受到了惊吓,孩子的哭声变得更响了。
“你不需要知道!这是我们家的事!”女人决绝地说。
“但他们也是我的孩子,”父亲吼。“他们也是我的孩子!”他再吼。是的他有足够的资格和底气去吼。“我是管不着别人家的事,我只知道要是有人敢害我的孩子,我今天就抱着他一块死!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父亲急地就想一个箭步上前抢,但投鼠忌器,那失败可能带来的后果,让他还是选择了原地不动。
“妈,俊彦,”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从产房门口传来虚弱的声音。刚诞下双胞胎的王熏习扶着墙,步履维艰地向此刻争执不休的两人走来。“俊彦,你不要怪妈,这是我们家的命。”
“命?这算哪门子命?竟然要杀自家的孩子?”是的,这不仅奇怪而且还很滑稽。关俊彦噗之以鼻地说。
“妈,你就让我告诉俊彦吧!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知道真相。”见母亲没有反对,王熏习将虚弱的目光投向丈夫,娓娓道出了一个王家世袭的秘密。“俊彦,妈之所以要狠心杀了他们,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当中,有一个有天瞳。”
“天瞳?”
“我们家长久以来都是女系家族,已经很多代没有诞生过男婴了,而这不是偶然,是刻意的。”
“刻意?”
“是的。为了不让那个有天瞳的人转世。有天瞳的人是不死的,能够任意转世。而我们家历代巫女的血统是他转世时的必经之路。只要我们的血脉还在延续,他就随时可能转世。而我们对此将防不胜防,因为天瞳转世的人和普通人一样,身上没有任何标记。我们只知道,天瞳传男不传女,而且投生时必住双生胎。所以祖先一早就给我们后嗣子孙下了重咒,从此子嗣中再没有男丁。以封印他的来路,但是,”
“我们家从来没人生过双胞胎,知道熏习怀的是双胞胎的时候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劝她咱别要这孩子了,她就是不听我的,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你看看,你看看,巧事儿不是来了,这魔鬼不是来了!”王馨竹冲着女儿哭叫。“这不是一男一女,我还能有个鉴别。两个都是男娃!你到底要我杀谁不杀谁,留谁不留谁呀!”
“咔嚓!”一道闪电划过,那重重叠叠的乌云的盾牌,被劈开了一道口子。白光从这道口子里渗出来,白惨惨的,像一层薄薄的白漆,齐刷刷地刷在它经过的每一张脸上。
“妈,我求求您!”王熏习涕泪纵横地给母亲跪下。“放了他们吧!”
“轰隆隆”终于打雷了,像含了一口老痰的咳嗽,只是那声音比咳嗽响多了。两个孩子哭得更响了,大概是他们觉得这打雷要比刚才的闪电来得更加可怕吧。大概其他的孩子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那连日来缄默的走廊,不再缄默。那些啼哭声无不都扯着嗓子,像是在竞相地彪着高音,又像是在急于为那些缄默的日子作出弥补。
但是,雨~还是没有下下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们中的一个有天瞳!留着他以后会死很多人!”
“我知道,但是另一个是无辜的呀,是我和俊彦的孩子,你的孙子。你真忍心让他刚出生,就去给那个该死的天瞳做陪葬吗,这可是我们家的孩子呀!他做错了什么!”产后的虚弱,加上激动,王熏习力不能支地就势躺倒在了地上。丈夫关俊彦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熏习,别说了我先抱你回病房,”
“不,”王熏习阻止关俊彦。“俊彦,你也跪下,跪下来求妈妈放了我们的孩子!”王熏习说,虚弱地任何时候昏厥过去都不奇怪,就像这雨一样,任何时候下下来都不奇怪。关俊彦拗不过妻子扑通一声,也跪在地上。“妈,”王熏习继续说,气若游丝的声线变得更加悠长柔弱。“只要你答应今天能放他们一条生路。我答应你,日后我一旦现他们当中,哪个是天瞳转世,我,我就立即杀了他。如违此誓,如违此誓,”
“如违此誓,我关俊彦愿意不得善终,中道夭亡。”关俊彦搂着虚弱的妻子,举起右手代为赌咒。
“哈哈哈哈,”王馨竹突然一通笑,冷冷地怪怪地,让人听了毛。“好,好,”连说了两个好,抱着孩子的双手,向怀里紧了紧。“冲着你对我女儿的这份情,我今天就暂且放他们一条活路。但是,你显然还不知道天瞳是什么!有多可怕!也罢,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个秘密,我也不妨把天瞳的真面目告诉你!”
“天瞳是什么?”关俊彦问。
雨~还是没有下下来。
序幕 天瞳临世 2
2oo8年初夏的一个夜晚,上海郊外的一条僻静的车道上。(本書轉載柏油马路被不远处投射过来的火光染得通红。此刻闪电划过,给猩红色的反光刷上了一层白漆,然后那红光又冒了出来,大概是这漆刷浅了,又或者是这猩红太浓了。离这红光不远,站着一个黑影,他那漆黑锃亮的皮鞋也被映得猩红。他的身形十分奇怪,踉踉跄跄象个醉汉。
“轰隆隆”那个含着老痰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含了亿万斯年,这会儿好像又浓了,大了些。让人不禁想知道,如果此刻正在路中央,风卷残云般滚动着的黑烟,如果也可以给它个千八百年,它是不是也能滚得老大,大到和天连成一片,把云也一并卷成乌黑?一定可以的,而且不需要千把百年那么长。因为它中央的那团火焰是如此地炙盛。就像被一条巨大的火舌,正在吞吐,咀嚼,撕咬,蹂躏。不,不是一条,而是两条,如果你换一个角度,只要稍稍挪过来一点,你就可以看到,那不是一条而是两条疯狂的火舌。隔开丈把的距离,两条火舌正各自享用着半具焦黑的尸体。它原本应该是一辆小轿车,但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什么型什么款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这会儿能给它定性就已经不容易了。
“唰唰唰”雨~终于下下来了。从细孔的筛子换成大孔的筛子,从稀疏的几挂雨丝,到稠密的豆大的雨点,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看来刚才那话说得不对。这乌烟是滚不到天上去的,因为它怕水,而千八百年里头肯定不止,千八百次这样的雨。雨让黑烟的嚣张气焰有些收敛,因为给他撑腰的那为仁兄,现在开始出现了些机能退化的征兆,它有些嚼不动了。乘着它有些停怠,那两具尸体变得没有那么扎眼,我们终于可以瞩目去看它们了。他们出奇地匀称,就像被从肚子中央破开的,两半鱼一样匀称,至少目测来看是这样的。但如果你再看仔细一些,他们不仅匀称,有些断面还出奇地光滑,就跟刀切豆腐一样光滑。
雨~终于下下来了。驱散了乌云,不仅是地上的,想必还有那天上的。雨总能驱散乌云,不是吗?任凭它像乌金的盾牌,重重叠叠地磊了很多层,雨还是可以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要能给它一些时间。可惜现在天太黑,我无法像你再次证明。但,他好像明白了,那个一直站在火光旁,步履蹒跚的黑影。雨,消磨掉了他蹒跚步履里的,最后一丝重心,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雨地里。
“天瞳是什么?”一个遥远的问题,提问的人几乎已经要忘记它了。
“天瞳是一种异于常人的眼瞳,是力量的标志。”现在哪个问题的答案正不由自足地钻入他的脑子里。“但活着的时候会被掩藏起来,所以表面上和常人无异。只有在死后,天瞳才会出现在其眼瞳当中。”他的脑子里充满了这个声音,而且越来越大,大得几乎遮盖住了雨声。“而之所将这种特殊的眼瞳称之为天瞳,是取天通的谐音。是的,这是通天的力量。通天的杀戮的力量。”
……
雨~终于下下来了,像一面面盾牌一样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的乌云终于散了,一双眼睛也终于缓缓地露出来了。只是天太黑,所以,你还看不见它,看不见它,所以你也不知道它什么样?是大是小?是黑是白?是长是短?是年轻还是苍老?是睁着还是闭着?还是,正在半开半闭地,缓缓张开?
第1幕 倒计时开始
(2oo8年6月14日周六)
海星音乐学院,一座坐落在上海城郊的有着悠久历史的知名音乐学校。(,)整个校区由一平均建筑年龄8o年以上的,老式欧式建筑群组成。有着上海的老洋房所特有的红砖外墙,和尖尖的房顶。临空望去,暗红的楼宇掩映在苍松翠柏里,就像音乐中无处不在的主旋和附调一样,相得益彰地唱和着。正如它们建造的那个时代一样,这些建筑的线条无不简单分明,而且十分讲究对衬,无论是那些建筑本身,还是整个校区的结构,显得十分地忠规忠举。这些楼都不高,恐怕这不仅是那个时代的特征,也是那个时代的限制吧。它们大多都只有四五层,最高的莫过于校区中央的,那栋七层楼的教学楼了。
底下几楼的功用和其它教学楼无异,唯独七楼,那是个独一无二的地方。七楼整层是一个独立的演奏厅,堆金砌银,金碧辉煌。学校不惜成本的大把砸钱,让它不亚于任何一个营业性的音乐厅。它是学校里每个学生心驰神往的地方,不是因为它的豪华,而是因为它是学校的王冠。
想必学校把它安置在整个校区中心,最高的一栋楼的楼顶,就是这个用意。他们要告诉那些学生们,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获得它的加冕。而这暗示,似乎也传达地非常有效,你看尽管今天是周六,依旧有不少学生特地来学校听课或者订了琴房来练琴,他们都为了有一天能走上那个象征加冕的舞台,而分秒必争。而此刻正在这楼里某一间教室弹琴的岳琳,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她今天是来上技术课的。音乐学院的技术课都是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学生弹老师评,这样互动着上的。老师可以当场指出学生的不足,而学生也可以迅地纠正。这种授课方式对演奏实力的提高,可说是立竿见影的。
“很好,非常好。”一曲终了,关俊彦立即啧啧称赞起来。他3o出头,虽然谈不上年轻,但样子却还俊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没有misstouch,也没有任何tempo偏差,击键力道十足,强弱有致,简直可以做教科范本的演奏。”或许是岳琳弹得真得很好,他补充着称赞道。并且在评分簿子上画上一个圆满的成绩。“可以继续下一了。”他说,提示岳琳她应该做的下一个动作。但后者却并不忙着去实践。就像是刚才的那番夸奖还让她意犹未尽一样,迟迟没有动作。于是关俊彦为她代劳。
“老师!”就在他将纸掀起来,纸与纸的摩擦出“刷”的声音的时候,她说,清澈的目光也随之投向他。
“什么?”
“老师,以前您对我说过,我们不是为了取悦评委或者谁而弹琴的,音乐没有标准答案。所以不必迎合任何人,不必执著于求证。一旦以为某个人或者某种表达是唯一正确的答案的话,结果只能是迷失自我。”她娓娓地说。这话题来得很突然,关俊彦有点儿犯糊涂。“喜欢音乐,那就尽可能地让它去取悦你。找到喜欢做的事情,本来就意味着找到了快乐的源泉。不要让自己的爱好变成折磨,喜欢是很难得的。同样是给于钢琴最纯真,珍贵感情的人,我想你知道。”
“嗯,我是说过。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儿了?”关俊彦问。他不明白岳琳为什么旧事重提。
“遇到老师的时候,我因为疲于应付比赛,开始厌恶钢琴,甚至一坐到钢琴面前就反射性地想吐。是老师的一番话救了我,我现在还能弹琴全都是因为老师。”她的语气很真诚,和她的眼神一样。感激,何尝必须用谢谢来定义,来传达呢,能让对方感到你的真诚,那就已经到了。关俊彦垂下眼帘,就像受到了夸奖的孩子,不好意思地掩饰自己的脸红一样。“但是,其实我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她话锋一转。“还是在找答案。”又叹了一口气。之后的语气开始变得无奈。“没有答案感觉,就像一张偌大的地图上,没有目的地一样,一样是迷惘的。面对钢琴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渴望的声音是什么?我真正想表达,想传达的是什么?所以,教课范本的演奏成了我的答案,我的目的地。其实我只是在偷换概念罢了。我把这种外表华丽,却漫无目的,没有灵魂的声音,归咎为自己才能的匮乏。但是,”又一个但是。伴随着它的出现,她的喉咙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她咽了一口吐沫。这轻易的举动,不知为什么,竟然显得有些艰难。“即便我可以承认自己的平庸,我的心仍然不能感到轻松。它好像并不愿意就此放过我。我的理由被它驳回了。”
“才能!”关俊彦沉吟了一会儿说。“才能~”像爱情一样,人类永恒的主体之一。“每个人都有。”他说。好比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才能也同样公平地被上帝分给了每一个人。“区别在于,有的人为了别人,有的人则为了自己去使用他的才能。”岳琳看着他,静静地听。“如果你选择前者,那么这条路将注定没有终点,一生在黑暗中摸索。那样的人生无助更加空虚。要我说,这世上唯一的赢家就是那些懂得及时行乐的人。就像那些在kTV里拿着麦克风硬抗高歌的人们,旁观者冷静的嘲笑永远比不过疯子沉醉的快乐。所以我那时候才会对你说,如果喜欢钢琴就应该去享受它,去乐在其中,这样的话。”岳琳还在听,没有任何打断的意思。关俊彦继续说。“岳琳,你觉得吗?钢琴就像一匹性子极烈的马,或者一个高傲到不可一世的绝代歌姬。在能够驾驭它之前,需要经年不懈的努力。而你现在已经能够做到了。所以也是你该收获的时候了。就像享受其它的人生收获一样,你应该尽情享受它给你带来的快乐。是的,你只需要享受快乐!”他充满磁性的声线让岳琳听得昏昏欲睡般,始终没有说话。缺乏互动的空气流动在他们中间,显得有些尴尬。“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迷惘,这让我多少有点感到是你的庸人自扰。”他说,或许是被这尴尬的气氛逼的,磁性的声线里少了些和颜悦色。“这世上有两种难题,一种有答案一种没有。也有两种人生,为前者付出就是有价值,为后者就是没有。而后者的开始就是钻牛角尖。”
“那么,要怎么区分它们呢?”岳琳终于开口了。和关俊彦颇有底气的声调相反,她的有些缺乏。“有答案的难题,和没有答案的难题,我要怎么区分它们呢?靠着别人的经验和忠告,它们就能像红豆和绿豆一样被分开来?被这样分开的红豆和绿豆,我拿在手里真的能不犯嘀咕?”关俊彦没有回答她。不知怎的,她平缓的语气让他无法回答。“他们真就是红豆,和绿豆吗?”是的,她这问题问到点子上了。它们是红豆,还有绿豆吗?我们此刻或者将来所遇到的难题,是红豆还是绿豆?它们是不能等同的,不是吗?因为性质不同。就像有人在对我们这个世界的弱肉强食表示心悦诚服的时候,却忘了人不是禽兽。一样,一样从根本上就是不成立的。是的,这是他无法回答她的理由。“我没有聪明到可以吃饱饭听人劝的地步,但也没有愚蠢到无法承认,放弃也是一种智慧的地步。”这话听来好像没有什么两样,说的都是放弃,但实质上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有必要向你说明一下。前者是不带多少执著的放弃。而后者却恰恰相反。执著越深放弃就越困难。而这种执著,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喜欢。喜欢是执著的根源,也是促人思考的原因。“老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我。”
“你说吧!”
“……”她没有说。
“你尽管说。”从她的沉默里他看出顾虑。
“……”那些顾虑似乎并没有消尽,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老师,谢谢,谢谢您这些日子以来,全心全意的教导。”沉默再次袭来,她不说下去了。这似乎是个很难进入的主题。
“你想换老师?”被关俊彦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默认。
“是我的教育方法有问题?”对于这有损他教授损尊严的要求,他显得很平静。
“不,不是老师的问题,”她连忙摇头说。“是我。是我。”连着说了两个‘是我’。从她慌忙的神态来看,这应该是她真实的想法,而并非讥讽。“其实我早就感到自己已经到极限。所以我无数次想过是不是应该放弃。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承认放弃也是一种智慧,我也不想浪费时间。”
“所以你要退学?”
“不,我要回父亲的教室去。”
“为什么?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是的,我为什么要离开呢?”岳琳喃喃地自问。“他太严厉苛刻,就像一个机器一样冰冷。无时无刻地在逼你驱赶你,直到把你赶上悬崖峭壁。可即便是在那只能进不能退的绝路上,他还是不会流露出一丝人的怜悯。我曾经像恶梦一样怕他,迫不及待地要逃开他。可它却一再地扩大,一直蔓延到钢琴上。我差一点就不再弹琴了。”说着她怜爱地抚摸了一下琴键,让人觉得那泛着珍珠光泽的黑白琴键,其实并不冰冷。“我怕他,更加恨他,”说这个字的时候她微微咬着牙。要一个女儿承认这种感情并不容易,而她直到现在还不得不承认。“可我现在却要回去。为什么呢?为了能继续弹下去。”说得很轻。轻地好像已经忘了,她是在回答别人的问题。“走出瓶颈的办法,亦或者是放弃的办法。全力以赴。也是我用来分辨,哪些难题有解,而哪些没有的,办法。唯一能说服心的办法。”这世界上的事情,矛盾自然不用说,而且有时候还来得很快。几个月前岳琳急于逃避的父亲现在要成为她的救星了。这世界上只有父亲能帮她实践,全力以赴。有时候严厉甚至是冷酷,也有它们存在的价值,不是吗?可以帮着我们对自个儿下黑手。
“你~已经决定了?”关俊彦并不挽留,他不会强人所难。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岳琳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跟学校说,下学期让你回,”
“老师,”岳琳打断他,在后者已经爽快答应的时候。“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上您的课。”她的辞行突然更加决绝。
“学校有学校的手续,不是你跟我说了就,”关俊彦有些火,但依旧忍着。
“老师,”她再次打断他。“其实我已经跟学校申请了。应该马上会有结果。”
“为什么?”
“因为~我跟学校说,我不想接受一个不能弹琴的老师的指导,如果~不立即更换导师的话,将向教育局投诉海星误人子弟。”停顿。“其实这也不算是秘密对吗?老师!”这是岳琳今天,不,应该说她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错误。如果她知道几分钟后会生的事情,那么打死她,她都不会说这话了。
“……”沉默。
沉默中隐约有一个声音正在升腾。它难画难描,就像,就像一条被浇了几颗氢氧化纳的小小的伤口,皮肉在一瞬间蒸,泛起微小的泡沫,升出一溜淡淡的水汽。过后皮肉变成了被熔岩亲吻过的焦土。
这是关俊彦最忌讳听到的,虽然它是事实。但再创之痛有时不亚于初创,他怒从中起。但他还是忍下去了,用沉默。
“叮铃铃”这时候下课铃响起来。可能是喇叭受潮了吧,平日清亮的铃声,这会儿跟带了毛刺似地扎耳。
岳琳拿起书包,给关俊彦鞠了个躬,之后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那铃声还在响,呲呲的毛刺声现在更加明显。“老师是好人。因为遇到老师,而感到被拯救的人我想远不止我一个。”她说,并不回头。今天这铃声特别长,响得也特别急,急得像在催命一样,催得人心荒,胆毛。“对于在沙漠中找出路的我们来说,您的出现无疑是绿洲,所以老师您没有错。绿洲是没有错的。所以错的是我们,是我们把绿洲当作了旅行的终点。”铃声停了,漫长的铃声突然停了。在某一个毛刺还在呱燥的时候。“是遗忘了出的理由的我们,终究把绿洲变成了泥沼。”就像惊雷过后的天地特别宁静一样,岳琳最后抛下的那句话也特别清晰。尤其是‘泥沼’两个字。
说完以后她扬长而去,终没有再回头。门砰地关上,刷着黑漆沉重的门,在她身后结结实实地合拢。就像以后都不会再打开了似地,牢牢地镐进门框。借着从窗口撒进来的阳光,关俊彦的身形被囫囵地投射在黑漆的木门上。
一种~像是蛇在荒原里吐着舌头,又或者是电荷受到了干扰在空气中乱颤的声音。“呲~呲~”在空无一人的琴房里似有若无地回荡着。
第二幕 众目下的残杀 1
下课后的走廊变得热闹起来。:ap.整理学生们纷纷踏上走廊,那条灰不拉查的漫长的甬道,显得不再像几秒钟前那样,因为静而更加地漫长了。
随着人流,关俊彦走出教室也来到走廊上。在走廊一头的窗户前面停下脚步。其实他已经可以下班了,今天他已经没有课了。但他似乎并不急着回去。
岳琳是由他专门指导的为数不多的学生中的一个,而现在已经不是了。他又少了一个学生。以后他周六就不用来上班了。这听起来似乎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儿。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包烟,然后攒动了两下烟盒子,一根香烟出溜出来,他抽出来点上火。烟丝在火焰里迅地卷曲。是的,他是应该庆祝一下的,以后周六他能睡懒觉了,可以和儿子一边享受晨光一边惬意地散步了,而不用就算天上下刀子,都不得不来上班了。虽然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可,谁能肯定说,下个礼拜六它就不会下刀子呢?
他使劲儿唑了口烟,烟丝又一次抽筋似地卷起来。乳白色的烟从他的鼻孔和嘴唇中间漏出来。像几滴被滴进白开水中的牛奶,渐渐地晕开去。六月爽朗的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和雾气缭绕的空气,投在地上。把它的黑皮鞋和周围的一圈水泥地,照得金灿灿的。
“嘿咻~嘿咻~”两个工人一前一后扛着一块近两米长的钢化玻璃走出电梯,此刻正迈上走廊。嘴里还喊着:“当心玻璃!”以提醒周围的过路人。
大概是他们的脚步过于沉重,又或者不是,走廊另一头水泥地上的那团金晕,微微颤抖了几下。就像一个圆盘突然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摇晃了几下似地。但是马上就停了,所以没有任何人把它和某一个预兆联系在一起。
冥冥中总是有预兆的,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在之前一定会有一个象征示警的缓冲。这或许就是动物们能预感灾难的原因吧。而现在这个预兆正通过穿透玻璃的阳光,和它里面的无数颗极微小的光粒儿在传递。寂静无声地传递。
“砰~”爆炸声。
“噼里啪啦~”碎玻璃像雪花一样,纷纷掉在地上,和坚硬的水泥地碰撞,再一次碎开的声音。
“扑通~”一团估摸着有5o公斤的东西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啊~”尖叫声。
“啊~”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尖叫。就像在拼高音一样,此起彼伏,歇斯底里的尖叫,从走廊的另一头响起来。
“扑通~扑通~”接连者又是几团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只是好像没有第一次那么响了。
“啪哒啪哒~”很多双脚丫碎步地跑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朝着电梯的方向越来越轻。
关俊彦诧异地回过头,看着逐渐向走廊另一头聚拢的人群。他不知道那里生了什么,他的表情和那些啪嗒啪嗒的脚步一样迷惘。他跟着他们,就像一艘小船在汪洋中随波逐流一样,慢慢地走向走廊的另一头。
血,沿着人群中脚丫与脚丫的缝隙,慢慢地流淌出来。于是他们中的有些脚丫开始望而却步了。乘着人群稍有松动,关俊彦瞅冷子将自个儿填了进去。
赫然然一幅画面顿时映入眼帘。那画上没有任何东西,除了尸体和鲜血。除了白就是红。鲜血就像画布一样,在尸体背后无尽地延展开去。那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炒了关俊彦的学生岳琳。
她的眼睛凸露着,像金鱼一样,布满了红丝和恐惧。脸煞白煞白的,就像她今天身上穿的那条雪白的连衣裙,又或者像她此刻正直勾勾盯着的天花板。血,咕咚咕咚地从她的喉咙里冒出来。就像满出来的地沟水顺着阴井盖上的小孔,扑腾出来一样。黑乎乎的。大概是她身体里沉底的血渣子吧。快了,这样看来快流完了。她的手指像皮包骨的鸡爪子,指尖拼命地向外绷着,直挺挺地贴在身体两侧。一样没有一丝血色。血在她身上就像,无意中溅在石灰墙上的几溜红漆,没有溅到的地方,就是白~石灰墙。
最后让我们和关俊彦一起将目光凝聚到那已经变成尸体的岳琳的,脖子上。不知道应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说她不好,显然她已经死了,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说她好,是因为她脖子上的伤口要是再深进去三倍的话,她的脑袋应该就立马搬家了。而现在没有,她还能落个全尸。是的,被干净利落地切断的颈动脉,这就是她为什么会在这么短时间里,躺在血泊当中的原因。
“快~叫救护车!”人群中有人说,但显然这已经不需要了。
“快~快~报警!”人群中,从恐惧和惊愕中渐渐恢复理智的人说。
顺着地势的倾斜,血朝着走廊窗口的方向缓缓延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几个刚才被吓晕过去的女孩儿,此时已经渐渐苏醒。再次目睹惨状,歇斯底里的哭声回荡在高而狭长的走廊。
关俊彦久久不愿将目光移开,仿佛那尸体里面隐藏着能够吸附目光的磁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岳琳的尸体,就像岳琳目不转睛地看这天花板一样。他是在证实那双已经定格在天花板上的眼珠,是不是还会转悠?还是在证实自己的眼睛,有没有出现幻觉?
第二幕 众目下的残杀 2
接到命案报警的警车不一会儿就将学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小说ap.整理红蓝交替的警灯,给白昼的校园笼罩上阴影。
同样的走廊再次映入眼帘时,岳琳的尸体已经被抬走,靠近电梯的那一大片血迹也已经被冲刷。虽然白线勾勒的尸体痕迹下面,还能依稀能看见大片的殷红。尸体周围散落了大片零星的玻璃碎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银光点点。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的警察,和惊魂未定的学生,想必它会让你联想到鳞波泛舟的惬意。
“玻璃怎么会碎的?”走廊的一角,警察a正在询问两个工人。
“我们也不知道。”工人a无辜地回答。他身上有不少喷溅的血迹,和少许的划痕。“刚从那女孩身边走过,没离开2米远,玻璃就突然炸开了。”
工人B补充。“当时我俩好好走着,真是啥都没碰着没磕着,一下子就炸开了。所以应该是自爆来着,钢化玻璃偶尔是会生的。”
“警察先生,最近你们好象常来我们这儿。”工人a跟警官套近乎。
“是啊,我老婆回娘家都没那么勤的!”警察a回答说,语气显得有些无奈。
走廊的另一角,警察B正在询问一个现场目击证人。“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血突然从她脖子里冒出来,就像拧开的自来水龙头一样,几秒钟的工夫她就倒在血泊中。现在想起她血流如注的样子,还让人心颤!”学生回答。回忆让恐惧再次涌上心头,脸刷地变白了,让溅在她身上的那大片血迹,变得更加鲜艳。
“死者是怎么死的?那一霎那你有没有看到?”
“怎么死的?被玻璃割的呗!这么快我哪能看到?”证人用反问来回答。让死因听起来是铁板钉钉的。
“你认识死者吗?”临窗的走廊尽头,警察netbsp;“是的,她是我学生。”
“那么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罗?”
“可以这么说。请问岳琳是因为那些碎玻璃才?”
“这个我们还在调查。虽然表面看不见,但这么深的伤口里面一定还留着玻璃碴,找到就能定案。”警察netbsp;“那如果找不到呢?”关俊彦问地很小声。
警察c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可能是他觉得滑稽,嫌他多此一问吧。
第二幕 众目下的残杀 3
与此同时,负责侦破的刑侦队长谷田和他的部下们也在同一条走廊上,正忙碌地勘查现场。(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头儿,您找什么呢?”部下金全慎问谷田。他在地上抹剌那堆碎玻璃,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像拾荒着在垃圾堆里掏宝一样,地毯式地搜索着每块玻璃。这让部下金全慎很是费解。“照我看这就是意外。根本犯不着劳您大驾!”他说。想必看到这个现场的人都会这样以为。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谷田问。眼皮都不抬一下。依旧捣腾着碎玻璃,就像指望能从它们中间筛出金子来一样专著。
“您瞧,”金全慎指着那大片的玻璃碴,理所当然地回答。“碎了这么大块玻璃,一地~的玻璃渣,有哪块正巧割破死者的喉咙,从概率学上说并不是不可能。唉,只能怪她自己运气不好,站得不是地方!”
“那他们就站得是地方了?”谷田指着不远处的两个工人反驳。“你看他们,玻璃就在他们身边爆炸,却只在他们身上留下几道划痕,为什么?”金全慎显得面有难色。“你觉得这玻璃有多厚?”不一会儿谷田就换了话题,看来他并不指望他能说出个子午寅卯来。
“一公分左右吧。”金全慎估摸着说。
“这种是钢化玻璃,因为厚,所以即便受到撞击或者生自爆,碎片也都是成块状的,并不容易伤人。”正如谷田说的一样,地上的碎玻璃,多是一些仅尖端锋利的块状碎片。“而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单凭目测就有3,4公分深。要在一瞬间割破组织和肌肉彻底切断颈动脉,至多两米的距离,这样的碎片真的做得到吗?”金全慎无言。“还有,这些玻璃太多也太细!”
“什么意思?”
“和普通玻璃不一样,钢化玻璃的破裂会呈现裂爆。就是说玻璃会由裂痕处顺延着碎开去,是线形的。不会像普通玻璃那样,朝着四面八方,跟开花一样裂开。所以在碎片数量和大小上都会较普通玻璃来得更少,颗粒也更大。但是,这些不一样。你看都碎成末了。”谷田用手指拈着玻璃末。紧锁的眉头预示着案情的棘手。
“头儿,这又说明什么?”
“能碎成这样只有一个解释,这块玻璃当时受到了来自外力的强烈打击。”
“您是说这不是自暴?那如果不是的自暴的话,那么死者的死也就不是意外?不是意外,那么就是,谋杀?”
谷田不语。
“那么凶手呢?”
第三幕 午夜的超度 1
关俊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自打结婚后他就一直和妻子,两个儿子住在岳母家的,一栋两层楼的别墅里头。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回来。”刚开门进去,岳母就轮椅当跑车开,出来迎他。
“学校有点事。”客厅里几个道士正在米利马拉地念经,关俊彦不悦地皱了皱眉。
“你在学校有啥事儿!今天可是你老婆的六七,也不晓得早点回来给她念经度。亏我们家熏习以前那么向着你!”王馨竹是海星音乐学院的校长,也是一家之长,无论中风前还是中风后,都一贯地盛气凌人。以前碍着女儿王熏习待这女婿还不错,可自打女儿上个月过世,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
“是,我喝口水就来。”这么些年来,关俊彦从来对她不敢说个不字。即便以前妻子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上,他都是寄人篱下的。
关俊彦走进厨房。虽然轻了些,念经的声音还是让他心烦。他拉开椅子坐在饭桌前,才靠上椅背腰就不自觉地蜷了下去。看来他真的累坏了,此时更需要一张能让他彻底放松的床。
“俊彦,你到底要喝多少水才算不渴?”王馨竹催他。看来即便是椅子对他来说还是奢侈的。
“马上就来。”关俊彦叹了口气站起来,在冰箱里拿了瓶水,咕咚了两口水,随便拧上盖儿,随手往冰箱上头一搁,离开厨房。
第三幕 午夜的超度 2
将近午夜,王馨竹给女儿安排的度仪式渐入高氵朝。小说ap.整理整栋房子都能听到一楼客厅里念经唱咒的声音。
瑞应在二楼的琴房练了一整天的琴,早就口干舌燥。只是怕妨碍楼下的法事,一直挨着,不敢下楼去厨房喝水。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也不知道这法事做到啥时候是头,所以就再也管不了这么多,出琴房走上走廊。但即便是有些豁出去的意思,毕竟这是校长家,还是不敢造次,赤着脚尽量不踩响这些陈年的地板,影响楼下的仪式。
瑞应练琴的琴房在二楼的尽头,距楼梯口的这段距离还有4间房。包括关俊彦和亡妻的主卧室,两间儿童房,和一间书房。主卧室的门微微敞开着,供桌上的蜡烛在黑暗里安静的燃烧。儿童房上头分别挂着名牌。写着‘大亮’和‘小亮’。其中写着大亮的那间,现在也改成了琴房,瑞应的师兄沈秋水正在里头奋力击键备战几天后的钢琴赛。他们两个都是关俊彦的爱徒。这阵子由于有大赛,所以暂住在导师家里集训。
挂着‘小亮’牌子的房间,房门紧闭,门缝底下看不见一丝光亮,估计这时候小孩儿早就会周公去了。
下了楼就是客厅。现在整个客厅都被用作了灵堂。中央的灵台上铺着黄布,结着红帐。两旁竖着红、黄锈金线的幢帆。灵台中央摆着遗像,遗像上的人笑容年轻甜美,顶多3o出头的样子。前面是香炉、烛台、鲜花、供品,把偌大个桌子塞得几乎找不到一丝空隙。王馨竹和一大群道士打扮的人,分坐在灵台的两旁,正念念有词地唱着一些不知所云的梵文咒子,敲着各种各样说不出名堂的法器做伴奏。中央还有几个道士撤着五颜六色的帆,手舞足蹈地跳着古怪的宗教舞蹈。客厅没有点灯,所有的照明都来自供桌上的几盏蜡烛。暗得连从紧闭的王馨竹卧室房门底下泄漏的微弱亮光,都能察觉。
瑞应不敢多看,三步并成两步径直走进厨房。也不敢开灯,怕妨碍仪式。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到冰箱跟前。拉开门的瞬间,泄漏的灯光照出蜷在一旁的关俊彦。他看到灯亮直觉地用手挡了一下,随后不知出于怎样的思维的转折,他将有些惊愕却还来不及问的瑞应一把拽进他的怀里,将她手里的光明重新塞回冰箱,拽进他原本就漆黑一片的世界。由此而来的震动撞落了冰箱上,喝剩下的矿泉水。接着落地的震动又撞开了,本就拧得不太紧的瓶盖。于是,顺着地势微弱的倾斜水流淌开去。借着淡淡的月光,映出两人模糊而纠缠的背影。
随着客厅的老式挂钟敲响12点,度仪式进入高氵朝。整栋房子笼罩在漆黑的夜幕,和十多个道士锚足了劲儿的诵经念咒,乃至卖力的歌舞中。这里,既听不见二楼沈秋水热烈美妙的琴声,也听不见,和客厅一墙之隔的厨房里的声音。
第四幕 小亮 1
(2oo8年6月15日周日)
电视机里传来嬉笑耍闹的声音。小亮坐在沙上看着以前的家庭录像。
画面上,他正和哥哥大亮在花园里玩,一不小心失足跌倒,紧张得王熏习把摄像机往旁边人怀里一塞,着急忙火地冲到小亮跟前。蹲下来一通搓*揉,将两个小手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查看了个遍,问了个遍。确认没事了以后还如释重负地把儿子搂进怀里。嘴里念念有词,听不太清估摸着就是,谢天谢地之类的话。爱子之情溢于言表。
一旁的大亮,乘母亲后脑勺对着自个儿的时候,贪玩地去扯弟弟的两颊。小亮的脸颊正搁在母亲的肩头上,显得更加鼓囊。三扯两扯,外带用鬼脸逗他,小亮楞给他扯得破涕为笑。
关俊彦走进客厅就立马关了电视,生硬地说:“走了!”小亮无可奈何随父亲离开。
第四幕 小亮 2
大雨滂沱,天因为下雨而灰蒙蒙的。:ap.整理雾蒙蒙的视线里,城市钢筋水泥的轮廓变得模糊。
今天是海星音乐学院入学技术考试的日子,关俊彦和小亮一早就来到海星。小亮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屡次大赛均有佳绩,所以破格允许参加本科段的入学技术考试。
“小亮,快进来,就快轮到你了!”关俊彦招呼儿子进后台。
小亮没有答应。孩子今天有点犯粘,换了礼服后就一直愣愣地趴在走廊的窗台上,估摸至少有1o分钟没换过姿势了。也不知道这大雨天的马路上,有啥东西引得他出神。
“怎么?怯场了?”关俊彦上前问道。父子俩的身影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地映在粘满了雨滴的玻璃窗上。“这次考试的曲目可是你最喜欢的肖邦,不会没有自信吧?”
小亮连眼皮都没抬,说:“这雨什么时候能停?脸都让伞给挡住了,来还是没来,我怎么知道?”
关俊彦不解,问:“你说谁要来?”
“妈妈!”
“不要胡说!”
“o286,o286,准备上场。”工作人员来后台叫号。
关俊彦回身答应:“马上来。”转回头对儿子说:“准备准备,该你上了。”
“我没胡说,你看着吧,妈妈一定会来的。我能感觉。”
“少废话,给我上台去。”关俊彦去扯儿子的衣领,想强拽他上台。小亮侧身一让,关俊彦扑空。
“妈妈不来我是不会上去的。”小亮的个头比同龄的孩子都显得矮小,但嗓门却一点不输人。没育的年纪,扯起来很是尖锐。
“想跟我过不去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关俊彦完全不吃这套的架势。
“不是我不想上台,而是我不能上台,上去我会死的。”
“死?”关俊彦噗之以鼻。“为什么?”
“为什么?你为什么到今天才问我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脖子都粗了,像是憋了很久的气。“反正妈妈不来我就不上去,要去你自己去。”也不解释,直接甩狠话。也不知道他是存心还是无意?是懒得说?还是根本说不清?
关俊彦只当儿子在闹脾气耍无赖,所以就打算跟他硬碰硬。接受上次的教训,这次老鹰抓小鸡似的,着着实实地打后背拽起一把衣服,也不跟他磨咕直接往后台拽。可没走几步就觉得手下就空落落的。原来是小亮乘着礼服衣领子肥大,金蝉脱壳了,这时候已经跑开几米远了。气得他重重将衣服摔在地上,狠狠迸出来。“臭小子!”随后立即大步追了上去。父子俩一追一赶,一大一小的脚步声响彻了空无一人的走廊。
“1o岁也不算小了。”走到尽头,三面墙帮着关俊彦将小亮合围起来。“你不会真以为人死了就是出远门了吧。”小亮步步后退,关俊彦步步紧逼。
“我说了我不能上去,没有妈妈,我会死在那个地方的。”又喘又憋气,两个眼睛涨得通红,细骨伶仃的脖子绷得直直的,筋骨都凸露出来。
“好,那你现在马上就去死给我看!”狠话。“你说你除了弹琴还会什么?还有什么价值?”又是一句狠话。“除了弹琴你活着还有什么用?”他总是扎他。
“要是妈妈说,我就去死了。你说的,我偏不,偏要好好活下去。”小亮叫嚣,他被扎疼了。“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弹琴,因为我以为那样你能多关心我一点,你对你的学生不都很好吗?为什么到我这儿就凶起来了?我是为你,为了讨好你才去学琴的。”他总是忍他。“可你就知道逼我练琴,除此之外我的任何事情你都漠不关心。可是我不缺老师,我根本就不稀罕这个,这个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停顿。“爸爸,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要什么?”又一个停顿。“是啊,”小亮收起投向父亲的炙热的目光说,轻轻地,像是并不在乎是不是有人会听到。“对你来说我除了弹琴,其它什么用都没有。”但忍耐无法成为习惯,即便前者可以。“所以我现在才终于明白,就像有些曲子,不管你怎么努力,都弹不出那声音一样。其实也有些人不管你怎么去爱他,他也是不会来爱你。”
“很遗憾,活下来的是爸爸而不是妈妈。”关俊彦说,直直地望着儿子。语气平和,也没啥表情,就是眼神有点哀伤。
这眼神让小亮好些时候没说出话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两个不是这意思,中间隔好一会儿。孩子是善良而敏锐的。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口无遮拦伤害了父亲。“我不是存心和你过不去,才不肯上台的。”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平和。“我害怕。对着一群陌生人弹琴,成为他们的焦点。光这,就足够让我害怕到要死。我知道这说得很荒唐,但就是这样。害怕是没有办法的。但妈妈知道,早就知道,所以她每次都会来,不用我说,来了,总躲在一个我能看见角落里。我每次只要看到她,就能停止颤抖,就能喘上气来。
说也奇怪,就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突然有了个家,于是整个城市就不陌生了,心里头还暖洋洋的。可是,现在那个家没有了,城市就又变回陌生,陌生到狰狞。爸爸,虽然开始的时候我是为了你才弹琴的,但是,要是不喜欢钢琴,我是没有办法坚持到今天的。我知道,所以你对我再凶,我始终没办法恨你。
但是,爸爸,为什么非得比赛,非得跟人斗呢?你非得用钢琴,我最喜欢的东西来折磨我吗?为什么我不能只为我,和我喜欢的人去弹琴?我一直想知道”
关俊彦走到小亮跟前,蹲下。看着儿子纯净的眼睛。叹息,有些不经意地。“这个世界,古典音乐的世界很小,非常小。太小以至于除了比赛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爸爸并不想折磨你,没有任何人想要折磨谁,谁都没有错,只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小。你要是真的喜欢钢琴,想一直弹下去,先就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还有要记住,这个世界是有它的规则的,每个世界都有。不管你对这些规则买不买账,除非你很强大,强大到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它,不然你能做的就只有两件事,服从和闭嘴。懂吗?”
小亮摇头。
“意思是说,不要指望从爸爸或者妈妈这里得到安慰。不要指望从任何人那里得到安慰。而是去获得他们的认同。从那个陌生,陌生到几乎狰狞的世界,所有不友善的人们那里。这是唯一能让你变强的方式。也是回答你所有问题的方式。”
“o286,o286,o286,叫你们很多次了,到你们上台了!”工作人员隔老远在门口叫。
关俊彦回头随便答应:“请再等一下!”然后又转回头,四目相投。“小亮,今天能不能为爸爸弹一次?就像你曾经为妈妈弹的那样。”
“爸爸,能抱我一下吗?像妈妈一样。”
“我能为你鼓掌。”
小亮摇头
“o286弃权。”
小亮哭泣。
第四幕 小亮 3
雨后,地上多了很多水洼,树叶还在滴水,空气湿漉漉的。(,)小亮跟在父亲后头,父子俩谁都不理谁,默默地走向车库。
“小亮,看!彩虹。”关俊彦指着不远处雨后淡出的彩虹,先打破沉默。“我小时候听你奶奶说,彩虹是连接生死两个世界的桥。所以彩虹出来的时候,我们逝去的亲人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小亮抬头看着父亲,不懂他要说什么。“小亮说得没错,妈妈,真的回来了。”
“爸爸!”似懂非懂。
“虽然你看不见她,但你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一点土腥,一点青苔的味道。那是长途跋涉后留在她身上的味道。是她在说,我回来了,就在这儿,在你身边。不要怀疑,这是世上最最动听的声音。因为这是爱你的人,为了见你,经历千山万水后出的声音。”小亮这时才听明白,泪水夺眶而出。“所以当你听到的时候,”停顿。“要笑,要笑。”擦去儿子脸颊的泪水,顺便扯了扯他的脸颊。“这样她会因为想念这笑脸而更想念你,更想来见你。”可这次并没能让小亮破涕为笑。“小亮,谢谢你,谢谢你到头来也没有恨爸爸。”关俊彦蹲下身,看着孩子。“这是不容易的,爸爸的确很过分。”
小亮摇头,哽咽着说:“爸爸~你是故意的对吗?为什么?”
“小亮,爸爸相信你一定有出息,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因为你喜欢钢琴,并且能忠诚于你的喜欢。论才能,这是最大的,唯一能用有限去达到无限的才能。但,这样的人往往纯真,就像洁白的花朵。而越洁白的花朵,要让它保持没有瑕疵一直开放下去,就越困难。所以纯真的天才,是最容易夭折的,所以就更加需要坚强。爸爸不是个好爸爸,但爸爸知道,我有件事必须要为你做,就是要告诉你真相。因为坚强是从认识真相开始的。”
“爸爸,对不,”
“停!”关俊彦打断儿子的道歉。“小亮和爸爸做个交换好嘛?用你现在想对爸爸说的话,和爸爸交换一个承诺,答应爸爸一件事好嘛?”小亮不解。“因为爸爸只能托付给小亮,爸爸什么都没有,除了小亮什么都没有。”小亮点头。他现在要说话并不容易,眼泪让他哽咽得厉害。“爸爸不是个好老师也不是个好爸爸。爸爸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注定要做别人的垫脚石,但是,即便是这样卑贱的命运,我也有我不能妥协的东西。也是我最后的尊严,让无可让的东西。我可以对全世界陪笑脸,就是对你不可以的理由。”停顿。“我,只~能作你的垫脚石。我的尸体只有你,可以践踏。”小亮疑惑。“意思是,你不需要道歉。因为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指望我会妥协第二次。”
小亮似懂非懂地看着父亲。他直到后来才明白这话的意思,而那时候,已经物事全非了。
第五幕 尘封的记忆 1
(2oo8年6月16日星期一)
刚下课,学生们各自收拾课本打算赶下一节课。:ap;“马格利特钢琴赛,成功晋级半决赛。”苏晓纳走到瑞应跟前说。“恭喜啊!。”有些趾高气扬。
“谢谢!”瑞应随口答应接着又去理她的书包。
“明天就比赛了,这时候还来上乐理课?”苏晓纳一屁股坐在瑞应旁边的空位上。
“换换心情。”
“是吗。这种时候都能忙里偷闲!。果然能晋升半决赛的人,打神经就和普通人不一样。打算什么时候开?”问,还是趾高气扬。
“开什么?”
“还用问,当然是独奏会咯!看来你离出人头地的日子不远了!”
“八字还没一瞥呢!”
“是吗,那可小心别让我捷足先登了!”瑞应不解,不过也懒得问。“这是我最近作的曲子,帮忙指点一下吧!”苏晓纳拿出一叠曲谱,甩在瑞应的面前。一付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的架势。
“没听说过你还会作曲!下次吧,我现在得赶回去练琴。”瑞应收拾完书包站起来打算离开。
“有闲工夫上乐理课,还怕少这几分钟?还是说你觉得我作的曲,会比乐理课更加无聊?”
“好吧!”话赶话瑞应给逼得没有办法,只得又坐回去。
第五幕 尘封的记忆 2
瑞应坐回原座,无可奈何地翻开曲谱。/|\更新快/|\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踩在年久失修的木地板上的声音。当开篇密密麻麻的音符映入眼帘时,那强烈的旋律令她仿佛听到怒气冲冲的脚步声。随着旋律的深入,这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清晰,将她的记忆带回一年之前。
瑞应怒不可遏地冲到妹妹瑞照跟前,后者正在弹琴。“你打算霸着它到什么时候?快让开!已经是我练琴的时候了。”
“还有一会儿,让我把这曲子弹完。”
瑞照的无视让瑞应火冒三丈,啪地一声,无处排解的怒气重重地泄在钢琴边上,同样漆黑的黑板上。
“你以为这琴是你一个人的吗?这家里有什么东西是你一个人的?我们俩从小到大有什么东西是一个人的?快让开,你占用我的时间了,你听见没有?”
瑞应瑞照姐妹俩住的这几间木屋原来是个小学校。她们父亲原本在这里教过书,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荒了就成了她俩的家。零星摆着的桌椅板凳和一面小黑板就是那时候留下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架用了很久,琴键黄的立式钢琴,和用来搁曲谱和书的竹头架子。瑞应说得没错,贫穷不允许她俩单独拥有任何一样东西。
“你明天就要去上海学琴了,以后你有大把的时间弹琴,还能有老师教你。打明天起你就能有自己一个人的东西了,一个人的琴,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命运。为什么今天还要跟我抢,我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时间。让开,快让开!”瑞应推搡瑞照,想逼她让位。可正赶上话越说越气,手上就没了分寸。瑞照被她重重地推倒在地上。
“谁叫你自己不去考的?”疼痛让瑞照大喊。
“那不是没办法嘛,我们俩只够钱买一张火车票,所以只能一个人去考试。而我把这机会让给了你。”瑞照噗之以鼻。这让瑞应不禁要马上补充。“为了让你能在上海安心考试,我可是把我的那点生活费,一分没剩都掏给你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那些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是因为你有罪恶感。”瑞照揉着胳膊站起来,眼神犀利,毫不领情的样子。“你把钱都给我,是为了让你自己心里好过点!”
“什么?”瑞应不明白。
“只有一张车票,这只不过是你的借口。不是你让给我,而是你想去也去不成,因为你根本就不敢去。因为打从我们决定要去上海考音乐学院,你就没有停止过抖。你没有信心,你怕考试,怕跟别人比,怕在强手如林的上海你会输得一败涂地。你输不起,你是个胆小鬼,所以当你把我送上火车的时候,才会感到轻松,才会停止颤抖。因为你早把上海当作了战场,九死一生的战场。你把我推向战场,以此来换取自己的苟安。”瑞照步步逼近。“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上的火车?那些钱只能让我觉得我是被你出卖的!”
“难道你不想去吗?我不退出你就不跟我争了吗?现在你考上了,反倒说现成话了。”瑞应不示弱。
“是,我也想去,但我不会跟你争,只要你说你要这张票,我就不跟你争。谁叫我欠你的。”
“你欠我?欠我什么?”
瑞照没有正面回答,停顿了片刻后转换了话题。“正如你说的,从明天起我们的命运将天壤之别,不管它曾经多么雷同,明天注定将成为转折点。但是,你不要搞错,决定这种区别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是想向我炫耀还是示威?”
“当你被恐惧吓得抖选择退缩的时候,当我坐上火车选择战斗的时候,当你在六月的阳光里惬意地舒展身体的时候,当我在战场上和敌人拼命厮杀的时候。那一刻我们的命运就已经决定!”
“够了,别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明天就要走了,还有十来个钟头,就不能让我耳根清静清静!
“就因为明天要分道扬镳了,所以我才要说。你现在妒嫉我了,但妒忌又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
“我叫你别说了!”瑞应气急了,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书和谱子照着瑞照面门丢去,想借此威慑她,令她不要再说下去。“我好歹也算是你姐姐,轮不到你数落我!”
可这招显然不管用,瑞照今天打定主意不吐不快。“你弹了十几年琴了,这么艰苦的环境都没有放弃过,难道最后关头再走一步你会死啊?你就是这样,一遇上难受的事儿就躲,躲能躲得过去吗?能把事儿给躲没了?你最拿手的就是扮鸵鸟!把头往土里一扎就能当什么事都没生!”
咣当一声瑞应将书架整个掀翻在地。争执被强行中止。
第五幕 尘封的记忆 3
“啪”苏晓纳将手重重落在曲谱上。(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更新快/|\瑞应被她吓得打了个冷颤,回忆就此被强行中止。“你是存心的吗,”苏晓纳气不打一处来。“叫你这么多次没有反应!知道的是我写得好让你看出了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撞邪了!”
“什么事?”瑞应缓过神。
“怎么样?我的曲子?”明明是苏晓纳问的瑞应,她却迫不及待地要自问自答。“你听到了吗?那狂风暴雨中汹涌澎湃的海浪声,让人胆战心惊到毛骨悚然的深渊中的绝望和愤怒,还有那撕心裂肺地叫啸着的痛苦和悲鸣。和所有自然的力量一样,丝毫不容许忤逆和违抗的,近乎压倒性的说服力。”苏晓纳侃侃而谈,看起来已经有足够的自信,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评论。
“这真的是你做的?”
“别小瞧人!”瑞应的质疑像是给苏晓纳当头浇了盆冷水,让她很不痛快。“其实说来还要感谢你和关老师!”她也不正面回答。而是酸溜溜地叉开。
“干我们什么事?”
“我当然要谢谢你们咯!如果不是老师把那最后的名额给了你,不是你辛辛苦苦地替我去比赛,我哪有时间作曲!哪有时间现我原来这么有才!”
“为什么不说是你预选的时候输给我?”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俄,听你这么说,该不会以为你真比我弹得好?你是以实力取胜的吧?”
“为什么不?”
“嗯~”苏晓纳这次并没有立即反驳或者讥讽,而是沉吟了一会儿。“其实也不能怪你会有这种错觉,说实话连我也曾经有过这种错觉!”
“错觉?什么意思?”
“我听到了,你入学考试时弹的《悲沧》。”瑞应明白了些什么似地,怔了怔。“乘老师不备我遛进了会场。原来是想刺探敌情的,却,不瞒你说,成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苏晓纳将身子往靠背上一靠。像是接下来有长篇的话要说,所以得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2岁就开始学琴了,经历过的大小比赛,遇到过的对手数不胜数。但是像那时候听到的,那样炙热强烈的声音,还是第一次。那种强势并不完全来自击键的力道,光凭这个,是吓不到我的。我之所以会在听到你的演奏后,自信全溃,是因为,那一刻我看见了一面墙,它挡住了我所有的光和去路。”停顿。之后的语气明显有些无奈。“演奏就是感染力,这与其说是追求不如说是才能。学习练习后天的一切努力都无法培养出来的才能。那一刻我听到了,震撼之余我感到无比的绝望。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赢不了你,所以,也就忍不住怎么地都想赢你。我一直把你当对手,可后来现,其实你不是!
“不是什么?”瑞应说有些紧张。
“一年了,我观察了你一年,现在我终于可以说,那并不是你真正的实力。只是你一时的水平的挥。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输给你,别说笑话了!”
“是吗?”听起来是反驳的话,语气上却像松了口气。
但苏晓纳并没有察觉,所以着急忙活地为自己的结论作补充:“你之后的碌碌无为恰恰证明了你在那一刻用完了你所有的灵气。那不叫实力,充其量是运气。常的临场挥每个人都有,没什么好拿来显摆的。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说我输给你之类的话,你没有这个资格!”
“那你倒说说,为什么学校推荐我不推荐你?”
瑞应始终纠缠这个问题,让苏晓纳有些急。“你样子看上去长得挺纯的,可该出手时就出手,手段子可并不那么干净哦!”
“什么意思?”
“你和关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单刀直入。“马格丽特大赛是两年一次的国际级别比赛,这种级别的比赛直接关系到学校的声誉和将来的经营。任何一个学校都是势在必得的,你觉得哪个学校会在两个技术实力旗鼓相当,但大赛经验悬殊的人当中选那个综合得分低的?这对学校来说根本就是孤注一掷的冒险。我不觉得学校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唯一的可能就是当中有人搞鬼。”瑞应想到前天晚上的事情,沉默了。“但是,这种破事儿我也懒地管,也没那闲工夫管。”得理不饶人的苏晓纳却没有追问下去。“因为我已经犯不着他推荐了。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作为擅长作曲的钢琴家出道?还是擅长钢琴的作曲家出道?不过不管选择哪个,我们前面的路都注定不会一样。因为我们与生俱来的才能就不一样。”苏晓纳的目光指向瑞应胳膊底下的曲谱,提示这就是他的才能。“我们两个是不一样的。即便以前曾经雷同过。但以后,”苏晓纳站起来,从瑞应胳膊底下毫不留情地抽回曲谱。“以后当我像大树一样,在古典音乐的世界里扎根下去的时候,你却只能在它的边缘,那些布满流沙的棱角上朝不保夕地挣扎。”临走前还不忘在瑞应眼前最后又再晃了晃她的大作。
第五幕 尘封的记忆 4
可能是这话里的某些词句和瑞照说得雷同,又或者是苏晓纳临走前的举动,那涨满眼帘的曲谱,让瑞应刚才被打断的回忆又被重新接上。(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为了阻止瑞照继续说下去,瑞应一怒之下推倒了书架。随之扬起的纸片阻隔了她们彼此的视线。
“姐姐,你弹琴的时候是什么感受?是享受?是沉醉?是快乐?”当纸片开始落定,瑞应看见瑞照。她正注视着自己,眼神里没有一丝退让和妥协。“我不是。恰恰相反每一次击键都会令我感到战栗,心没有一刻能够平静。因为每一次击键我都能听到兵戎相见的声音。我没有一刻不在战斗。姐姐,你呢?
瑞应说,等了好一会儿。“我也是,没有安宁。”
“那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从一个战场逃到另一个战场罢了,不是吗?”瑞照冲着瑞应大声说。瑞应回答不上,呆若木鸡地矗在那儿。“这就算我给你的饯别礼,”瑞照站起来,随手抄起一个板凳,往钢琴方向砸去。
“你干什么?”瑞应大惊失色,立即上前阻止。“你疯了吗?”
“你不是想要安宁吗?我帮你扎了它,你就能安宁了!”瑞应和瑞照纠缠。“你不喜欢逃吗?好,我现在就帮你把这个令你抖,令你作恶梦的罪魁祸给彻底铲除了。”
瑞应就像护犊的母亲,用整个身体挡住来袭的瑞照。两个人谁都不让谁,一会儿就抱成了团。再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脚下踩空,双双失足倒下。连带着一溜桌椅板凳倒地,响起了一连串极不协调的,甚至是象征着灾难来临的混乱的和声。片刻后预言应验似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了木屋高高的天花板。瑞应看着被着着实实压在桌子底下的瑞照的右手,一时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