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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体滋生全文阅读

作者:狐仙小昭     异体滋生txt下载     异体滋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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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开端

    最近葛天愈发觉得不对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从上周那个没有接到的电话插入他的生活开始,他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好像开始变得陌生起来,可具体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呢?他说不清。

    说起来,他从来不是一个疑神疑鬼的人,他从不惧怕夜里一个人出门,不畏惧任何虚无缥缈的诸如鬼魂之类的东西,也从不会相信各种耸人听闻的传言。

    就好像每年的大年初一,葛天都会同妻子去到乡下的外婆家过年,路上就有一片坟地,其间有各种说法,什么有人半夜赶路时看到几座坟头上闪着点点蓝光,还如活物一般跳来跳去,什么有人在坟茔地的地头看到过一个长发女人背对路人蹲坐着,周身散发着寒气,葛天一概不以为是。开车到外婆家要花费七八个小时,妻子总是要一大早就走避免在天黑时路过那片坟地,而葛天却对于早起很反感,去年葛天就磨蹭到了下午一点钟才出发。

    东北的冬天天黑得很早,还不到四点半,天已经近乎全黑了,仅有一点点光亮挂在天际,路过那片坟地的时候太阳已经隐没了身影,妻子紧紧地抓着葛天的衣角,还透过车窗密切注视着周围,生怕有什么不合常理的东西突然跳出来,而葛天却一丝恐惧都没有感觉到,仿佛在光天白日下行车一样,还时不时地嘲笑妻子胆小。

    可最近的这段时间葛天真的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例如昨天洗脸的时候他就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当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梳洗镜时,映在镜子中的妻子竟看着他嘿嘿地笑着,他有些生气,质问道:“你笑什么?”

    妻子却突然收敛了笑容,一脸正经地回答:“我没笑啊,我想用洗手间而已。”

    “你刚刚明明就对着我笑。”葛天愈发认真起来。

    “你没病吧,我没事笑什么。”妻子反而比他还生气,说着就往卧室走去,“你快点洗,一个大男人洗个脸都要洗十分钟。”

    葛天却愣住了,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明明看见镜子里的妻子笑得一脸古怪,可她却一口咬定没在笑,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妻子今天是晚班,三室两厅的房子里只剩下了葛天一个人,显得空空荡荡,葛天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任何异样,去年和妻子去欧洲旅行时买的油画静静的挂在墙上一动不动,电视机黑着脸呆呆地悬在实木质的电视柜上,窗子上挂着的白纱随着时不时飘入的微风摆动着柔软的身体,头顶镶着金框的水晶灯垂下无数触手俯瞰着整个客厅。突然,葛天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物体上,那是他的手机,他回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号码和那条短信,说起来,本来也不是什么令人可怖的事情,可就那样使他无论如何都无比在意。

    上周二早上大概九点钟,正当葛天一个人在书房赶着稿件时,门铃尖利的一声划破了寂静的气氛,紧接着响起了杂乱的敲门声,着实把葛天吓得颤栗了一下,他以为是妻子忘记带了什么东西急忙回来取,于是马上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去开门,可当他走到了门口时敲门声和门铃声竟同时停下了,他猛地拉开了门,却并未见妻子的人影,楼道里空荡荡的,大门正对的电梯闭得严丝合缝,楼梯口一个人也没有。

    葛天左右看看,觉得奇怪,于是穿了鞋走出了门,向上走了几级台阶往楼上看去,没有人,又向下走了几级台阶看了看楼下,依旧没有人。葛天疑惑着回了屋,突然,他听到手机响了一声,拿起一看,竟有四个未接来电,刚刚的一声铃音是来自同一个号码的一条短信,上面显示着几个在平时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字:

    您的惨到了。

    葛天先是一愣,“您的惨到了”?他使劲在脑子里拨弄着自己的几根神经,终于想到,啊,应该是:您的餐到了!一定是送餐小哥打错了字。可他转念又一想,他并没有订过餐啊,葛天看了看表,刚刚九点十分而已,就算他要订餐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段订,可在他去开门的当口,这个电话竟兀自打过来了四次,为什么偏偏在他离开座位的时候打过来呢?为什么偏偏在他被那古怪的敲门声吸引过去的时候打过来呢?葛天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安慰自己道,或许是送餐的人搞错了电话呢,于是拿起了电话,按了回拨键,电话接通了。

    “滴——滴——滴。”

    没有人接听。

    “滴——滴——滴”

    还是没有人接听。

    “滴——滴——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电话就这样断了。

    就在刚才,他走进屋子的一瞬间,这个号码才刚刚发了短信给自己,可仅过了一分钟,对方的电话竟无法接通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又为自己这般狐疑感到好笑,他葛天,自称葛大胆的葛天,竟会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而疑神疑鬼,也许是送外卖的小哥没听到响铃,又或许是外卖小哥发完短信将电话落在哪里了,于是他回了这样一条短信:

    我没定餐啊,您看一下是不是搞错了?

    放下电话,葛天又回到了电脑前,可他却怎么都静不下心了,看着电脑上闪动着的图标,他竟一个字都写不下去,如果是那送餐员搞错了,他怎么会在自己去开门的时候打进那四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来呢,好像是和敲门那人约好了一样,而他去开门的时候门口竟空无一人。

    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莫不是那敲门的人正是这个送餐员?他走到了自己家门前一边拨着自己的电话,一边按了自己家的门铃,怕屋子里的人听不到就又“咚、咚、咚”地敲起门来,可最后他连拨了四个电话竟没人接听,也不见有人来开门,于是气急败坏地走掉了,一边走还一边咒骂着订餐的人,于是草草发了一条短信就回去了。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可是,从他听到门铃和敲门声到跑去开门也不过十几秒,人怎么就走掉了呢?如果他的假想成立,那么连着拨四个电话,每个电话等待自动挂机,最起码要四十几秒,除非那人刚刚拨通了就自己挂掉又打了一遍,如此反复,如果对方是送餐员,他显然没有理由这么做。难道是他的手机出问题了?那他发了短信后最起码要在门口等一下,不可能连这十几秒都会不耐烦,那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行色匆匆呢?葛天更加想不通了。

    除非是送餐员等了很久,仍旧不见有人开门所以走开了,但这显然和事实相悖。

    而如果敲门的人不是送餐员,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呢?是有人和他恶作剧还是恶意报复故意吓唬他?葛天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人会是谁。

    他看着躺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它是那样的安静,好像从不曾响过,好像那一串号码在未接来电的那一栏突然自己钻出来了一样,可号码又怎么可能自动钻进他的手机来呢?

    葛天为着自己的这个想法骤然一惊——自己钻进来!

    他怎么会这样想呢,他的眼前浮现出了这样的一幕:那一串神秘的号码像一条毛虫,它柔软的身体像一条毛线,在他手机的听筒旁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去,紧接着,电话的屏幕慢慢的亮起来,在他未接来电的那一栏里,那串号码扭动着,仿佛在找一个合适的姿势,它来到了那一栏的最顶端突然不动了,若无其事的伪装起了其中的一串号码。

    葛天觉得自己要疯了,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必须要找个人说话,于是他拿起了自家的座机拨了妻子的手机,听筒里响了很多声,妻子并没有接听。他想了想,又拨通了好哥们袁毅的电话,这一次终于拨通了,袁毅慵懒的声音传了过来,好像还没睡醒:“谁呀?”

    葛天如遇救星:“是我,葛天。”

    “哥们,一大清早的打啥电话啊,你有事啊?”袁毅显得有些烦躁。

    “我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在干啥。”葛天瞬间觉得无法开口了,他怎么形容自己的这些想法呢,他觉得一旦向袁毅说明缘由,袁毅肯定会建议他去看精神科大夫。

    “你这真是闲的啊,没事我挂了,我还要冬眠呢,不到春天别叫醒我。”刚说完还没等葛天回一句话电话就陷入了忙音。

    葛天定了定神,他承认今天他自己确实是有点太敏感了,于是他打开了电视,调到了新闻频道,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了,从那以后,这件事就真的从她的生活中隐去了身影,他也再没接到过那个号码的来电。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他想。

    可从那天开始,不知为何葛天觉得自己的生活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现在坐在沙发上,回想着过去的一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一如既往地写稿件、做校对,一如既往地回家做晚饭、看新闻;而他的妻子依然时常半夜下班回家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时常在天没亮时爬下床踏着夜色去上班,时常做好了晚饭等他回家。这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好像掉入了一个陷阱,有人复制了他的生活,让他住了进来,一切都和真实的场景一模一样,他的工作、他的妻子、他的家,可它们并不是真实的,它们都是伪装出来的,这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他对于这一切都却都一无所知。

    他发现自己的胆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小,就好像他的妻子一样,对一点小事都会大惊小怪。

    一串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葛天的思绪,他接起了电话,是袁毅。

    “哥们,今天晚上有工作吗,去不去喝酒?”袁毅一嘴的痞气。

    “我不去了吧,最近有点累。”他想了想,又说:“等一下,几点去哪?。”

    “晚上八点,凤凰路的那个烧烤摊。”

    “知道了。”葛天觉得这个时候他太需要找个人说说话了,他不能再一个人胡思乱想下去了。

第二章 秘密

    时值冬至,夜风阵阵彻骨,葛天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边紧着自己的衣领,一边快步朝着与袁毅约定的小店走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概是这个季节的关系,街上不算冷清,却也不甚热闹,偶尔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小孩子身上裹的一层又一层,嬉闹着从街角跑过来又跑远了,消失在深深的巷子里,亮着灯的店铺也大都掩着门,遮着厚重的军绿色棉布门帘,像是给大门披了一件刘德华同款大衣,那其实是为了防止寒风趁人不注意钻进屋子的屏障。

    葛天看了看表,还差7分钟整八点。这时,他已经走到了烧烤店大门口,大抵是烧烤店终日都被炭火烤着,所以并不怕与冷空气正面交锋,这家店并没有挂门帘。透过结了厚厚的冰霜的窗户望进去,有几个人围坐着,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一块块黑黢黢的肉和一盘被炭火熏得发干的韭菜、青椒之类的,对面的小方桌旁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他一旁的凳子上攒着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另一个身着一件土黄色的毛衣,他背对着窗户,看不清楚摸样,但显然要瘦削许多,而其他的位子都空着,袁毅并没有到。

    葛天推开了门,找到一个靠墙的空位坐了下来,刚准备拿起手机给袁毅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的具体位置,电话就“嗡嗡嗡”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几个大字——未知号码。

    不是袁毅,他的名字在葛天的手机里存的是“袁大头”,它是如何获得到这个雅号的呢?并不是因为他的头比正常人的大,而是有一次,他用了三十张毛爷爷不知道到哪里淘了一个破瓷碗,天天跟得了个宝贝一样的到处显摆,结果一个懂行的朋友一眼看穿那是个一文不值的街边货,从此,这件轶事就在他的朋友圈传开了,葛天索性直接喊他做“大头”。

    也不是妻子,妻子今天值小夜班,午夜十二点才能下班回家,她所在的公司将公与私的时间管理得异常严格,因此妻子通常不会在工作的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她在葛天手机里的名字是“沐沐”。

    葛天又望了门口一眼,按下了接听键,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随即飘进了葛天的耳朵。

    “路多我家那么多次,也不进来坐坐。”

    女人说的是那样的温柔,甚至还能隐约感受到一点娇嗔,好像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由于邀请过葛天多次却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而有了小情绪却又生不起他的气来,只是如撒娇一般地恳请他能接受自己的邀约。

    葛天浑身的汗毛“刷”地全都立了起来,女人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但那语气又是那样的亲切,倘若这是他刚刚开始交往的女朋友或是一个暗恋他多年的女同学,那葛天势必会脸颊发烫、手心发热,可一旦换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葛天只觉得冷风嗖嗖的望脖领子里灌,后脊背仿佛紧贴在了门外那个铁皮电线杆上,他不住地抖了起来。

    “您是哪位?您打错了吧?”葛天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十分镇定。

    “路过我家那么多次,怎么不进来坐坐呢?”对方的声音略大了些,显得更加地亲昵。

    “您好,我说您打错了吧?您找谁啊?”葛天的声音里已经难掩了微微的颤抖。

    “我说你呀,怎么不进来坐坐呢?”女人的声音里显出了一丝伤感和惆怅。

    葛天刚要说什么,电话竟突然挂断了,只剩下了“滴、滴、滴”的忙音和呆若木鸡的葛天。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打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还没等葛天问清楚,对方却莫名其妙的挂断了电话,这又算是什么事情!

    正在葛天出神的时候,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葛天觉得背后被人重重的一锤,险些向前栽了一个趔趄,他回过头,袁毅笑嘻嘻的看着他。

    “哥们,你没事吧,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啊?”

    葛天定了定神, “我刚才接了一个电话。”

    “靠,接个电话就至于这样啊,谁啊?男的女的?”

    “一个女的,不认识。”葛天想了想,又补充道“说了三句话,然后她就挂了。”

    “说的什么啊?”

    “问我怎么不去她家坐坐,说的怪吓人的。”

    “是不是哪个暗恋你的妞啊?结果发现你已经结婚了,就想报复报复你。”袁毅半挑逗地问。

    葛天抬起了头,呆呆地盯着袁毅,突然抖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我靠,不会被我说中了吧?”袁毅正要拉开葛天身旁的一个椅子,顿时察觉到了葛天的异常反应,一脸惊讶地望向了葛天。

    葛天将目光移到自己黑屏了的手机屏幕上,心里的不安却像一只蛰伏了多日的蝉蛹,安睡了一个冬天,现在里面的幼虫要冲破蝉茧,变幻成个会飞的活物,忽闪着两个灰黑色的大翅膀,在他的心里忽上忽下的乱撞。

    他从袁毅的一句话里捕捉到了两个词,一个是暗恋,一个是报复。

    是不是有人要报复自己呢?他努力回想和这个女人所有可能的关系。他确实有过不安分的日子,一年前,他在同学会上偶然碰到了多年不见的初中同学钱落落,钱落落在那个懵懂的时代暗恋了他整整三年,却出于少女的那颗羞涩之心一直都未曾对葛天表白过,后来她出席了葛天的婚礼,还献了祝词,葛天没有注意到,钱落落的眼眶里自始至终都噙着两汪清澈的水,却强忍着到最后都没让其掉落。

    直到那次同学会,葛天才知道,钱落落至今仍然单身,她默默地关注了葛天很多年,她熟悉葛天的工作、葛天的作息、葛天妻子的工作和葛天妻子的作息,有几次,她走到了葛天家的楼下,想给他打一个电话,借着叙旧为由看他一眼,可她却没有勇气。

    同学会开到了很晚,大家都喝了很多酒,葛天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钱落落的头也一阵阵发晕。这时候有人提议玩个游戏,每个人都指定在场的一个人说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比谁的秘密最劲爆,他就不用买单,葛天和钱落落都借着酒性参加了这个游戏。不知是谁指出了钱落落,钱落落慢慢的转过了头,她的目光停在了葛天的脸上,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喜欢葛天,喜欢了很多很多年,很喜欢很喜欢……”

    说完,她把眼帘慢慢地垂了下去,望着地面,她的双颊更红了,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红的像初扒开云层的朝阳,衬得她均匀的鸭蛋脸更加可爱,少女般的羞涩又为她增添了一股令人难以抵御的魅惑。

    葛天怔住了,他万没有想到钱落落会多年深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对他不能言的秘密,对所有人都不易启齿的秘密,要不是大家喝多了酒,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听到钱落落的告白,而这个腼腆又乖顺的女孩有可能就这样等他一辈子,什么都不说,不会参与到他的生活中,不会影响到他和妻子感情的一分一毫,不会将自己的存在暴露在他的周围,就那样默默的观望着自己,即便自己什么都不知情,她依然为他守身如玉,期盼着哪一天可以在自己遇到难处时帮他一点什么,然后再默默走开。

    他打心底不禁升起了一股**辣的怜悯之情,燃起了他内心里的那股火。在聚会散了后,他追上了钱落落,带着她走进了一家宾馆,两个人共度了难忘的一夜,那一夜,成了他们的一条必要割舍却又割舍不了的纽带。后来,他们正式交往了半年,钱落落成了他在不能言明的女朋友,葛天心里知道,她是心甘情愿的,但长此以往这段关系肯定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在半年后,在葛天心里的那股火灭下去后,他提出了分手,于是,钱落落就如同来时那样又默默地离开了,她没有纠缠葛天,没有问一句为什么,没有对葛天发脾气,没有向他索要一分钱,仿佛一切顺理成章般的,她在葛天需要她时来,现在,葛天不需要她了,她就自然要走了。

    在她拎着行李箱从他们合租的那间简陋的公寓离开时,葛天在屋子里对着灰蒙蒙的窗户抽着烟,他不敢看钱落落,他的愧疚和懊恼此时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胸腔,他觉得脑子轰隆隆地响着,已经丢掉了思考问题的能力。

    他对不起这个女孩,虽然他不想承认,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能怎么办呢?

    钱落落的一言不发,她的平静,她收拾东西时的淡然神态,葛天忘不掉,刚刚分手后的几天,他的脑子里总是闪现出那时的情景,钱落落只在出门前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你真的要我走吗?”

    葛天嗯了一声,钱落落行李箱的轮子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就渐渐远了,从那以后,葛天再没见到过这个可爱而又可怜的女孩。

    葛天仔细回想刚刚电话里那女人的嗓音,那是不是半年杳无音讯了的钱落落呢?

    应该不是,钱落落的声音更加柔弱、更加温婉,而电话里的女人,更加成熟,隐匿着一股不明显而又浓郁的魅惑味道。但回想起此前的一幕幕,葛天却又不敢确定了,已经过去了半年,葛天几乎想不起了钱落落的长相,他对她的声音还会记得那样清晰吗?

    也许是钱落落受了刺激,她一改了从前的较弱和任劳任怨,只是被心底那浓雾般无法消散的不甘和怨恨驱赶着,滋养出了一股邪恶的诅咒。也许她通过什么巫术,把自己变成了蛊,企图渗入到葛天生活的方方面面,她要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也许她在那天离开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去,而是走到了一片坟地,在哪个冰冷的墓碑前找到一个歪脖子树,把自己挂在了上面,一阵风吹过,她的衣袂也随之“呼呼”的摆动起来,离远看仿佛这个女孩在空中跳着一直什么舞。

    袁毅伸过来了一只大手,在葛天面前晃了几下,扯着大嗓门道:“嘿,哥们,想什么呢?都魔障了!”

    葛天回过了神,此时,他的心已然凉了一大截,他不确定是钱落落的报复,也不确定不是她在作怪,他的生活中又多了一层迷雾,挥不散,也冲不出。

    他站了起来,丢下了一旁云里雾里的袁毅,向着门外走去,只抛下了一句话:“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就不吃了。”

    门缓缓地合上,葛天听到袁毅含含糊糊的咒骂了一句什么,就再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他必须要去确定一下,消失了半年的钱落落现在究竟身在何处,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究竟是不是她。从前的钱落落就一直躲在暗处注视了他那么多年,只不过没有付诸任何行动,而现在的她依然在暗处默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她此时伸出了一只手,慢慢地掐住了葛天的命门,而葛天却不曾察觉。

    这么想着,葛天的心僵住了,他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思路,不禁周身一阵发寒。

第三章 露头

    和钱落落分手那天,葛天删除了她的一切联系方式,包括qq、手机号码和她的常用邮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时,他又要费尽周折找寻它的踪迹,葛天觉得是老天在惩罚自己。

    连着问了好几个老同学,都没有钱落落的半点踪迹,钱落落是个不太擅长与人交往的女孩,在中学时就给人这样一个印象,直到那次同学会,她的腼腆和羞涩似乎并未和年龄的增长成反比,多年的生活锤炼反倒更加深了她的缄口不语,即便在她意识到谁在背后议论她什么时她也只是假装没听见,她害怕与人争执,害怕被人记恨,也害怕成为众矢之的,她的胆子很小很小,她的整个人生就如同下水道里的一只老鼠,不为人知而又得时时小心翼翼。

    终于,葛天从一个同学那里得知了钱落落老家的电话号码,他急忙拨了过去,等待他的却是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钱落落半年前就再也没和老家联系过,她没再回过单位上班,所有的同事都联系不上她,她的手机停机了,qq的头像再也没亮起过。

    钱落落,她失踪了整整半年!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是因为什么。

    一个人,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隐息匿迹,其实是在容易不过的一件事,就好象一粒粉尘,它落在你的脸上时,你看得见,但它飘到了无边无际的空气中,融入到了广袤无垠的黑土里,任凭你怎么找寻,都难以发现它了。

    葛天的手脚都已经冻得没了知觉,他快步回了家,试图平静下来整理他的思路,但是他的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在不停的转悠——钱落落自他提出分手后的那一天起就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她很可能还深深地爱着葛天,于是由爱生恨,她抛下了自己的一切生活,开始了每天监视葛天的日子,是的,她要伺机报复!

    可钱落落是这样的一个人吗?她对葛天的爱是那样的无私,她的心是那样的纯粹,她的人是那样的善良、与世无争,似乎世间的所有一切不平都勾不起她的半点愤恨。还记得初三的时候,老师让班长设计做一款毕业板报,班长就把这个任务完全交到了钱落落的身上,钱落落两宿没睡,做了两天两夜,终于拿出了一款图文合理,漂亮而又整洁的成果。可最后老师竟对班长大为称赞,而对钱落落一句表扬都没有,事实是,班长对钱落落的工作和付出只字未提,老师完全不知情。

    钱落落在听到老师表扬班长时,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和平常一样,翻开了练习册,默默地做起了题。

    葛天想要和她分手时,只是静静地点起了一根烟,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有家,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回去吧。”

    钱落落正在洗餐具,她关闭了水龙头,转过身子问了句:“你刚才说了句什么吗?”

    葛天抬起了头,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到我的生活中去了。”

    钱落落之愣了一下神,就又扭开了水龙头,水声哗哗地阻隔断了她的一声怯懦的回应:“好,我知道了。”

    葛天的心狠狠地酸了一下,可他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没有冲上去抱住她对她说抱歉,也没有对她有许下什么会令他后悔的承诺,他知道这样对两个人最好,因为葛天爱他的妻子,他不可能因为对钱落落的怜悯而放弃自己的家庭。

    自从钱落落淡出了他的视线,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他的生活还是没有大起大落,一如既往的平静,以至于他已经忘记了那一段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地下恋情。

    可现在,他把与钱落落的一点一滴都回想起来了,他开始觉出了这个女孩的可怖和可憎。

    葛天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了,他觉得洗个澡,什么都不想,就那样睡一觉,该来的总是要来,想躲也躲不掉。而谁又能确定那个电话不仅仅是一个恶作剧而已呢?

    葛天草草地冲了澡,钻进了被子里,他使劲闭上了眼睛,迫使自己不再想近日来发生的一切怪事,那个奇怪的未接来电,那个奇怪的短信,那个奇怪的敲门声,妻子奇怪的举动,以及那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问询“怎么不进来坐坐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开卧室门,葛天竖起了耳朵,接着,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掀开被子躺在了葛天的身旁。

    哦,是妻子,她下了夜班回家了,葛天放下心来,想要接着睡,突然,他感觉到有一股冷风呼呼地灌进了左耳,他条件反射的一缩脖子,刚要开口问妻子缘由,在转过头看妻子的一瞬间,他的脑袋“轰隆”地炸开了锅,接着感觉到心脏“突突突”地狂跳起来。只见一个人侧着身子面对着他,用一个胳膊肘支撑着上半身,她的脸几乎要贴到了葛天的脸上,在月光的映照下发着惨白的光,她正撅起嘴朝着葛天一阵阵地吹气,不缓不急,均匀而平稳。

    这个人的头发齐肩,生着一张标志的鸭蛋脸,不大却有神的丹凤眼,鼻梁不挺衬着一个圆圆的鼻头,看上去俏皮又可爱。这哪里是妻子,分明是钱落落!

    钱落落见葛天看到了自己,显得无比欣喜,一句好像在她肚子里憋了很久的话从她的嘴里吐出来:“你瞧,你不进来看我,我就过来看你了。”

    葛天壮着胆子颤微微地问道:“那个电话,是你打的?”

    “你说说你路过我家那么多次,怎么不进来坐呢?”她的语气里透露着些惆怅与无奈。

    葛天的头皮一阵发麻,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厥了,强撑着试探地问出了一句话:“你家,在哪?”

    “在你回老家的那条路上呀,上个月你回家的时候,我还看见你了,向你招手,可是你怎么都不理我……”一丝悲凉挂在了钱落落的脸上,她好像一下子被什么激怒了,突然大声吼道:“你怎么这么绝情!你说,你怎么这么绝情!”

    葛天感觉到有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极力想挣脱,可是于事无补,他开始眼冒金星,只觉天旋地转,钱落落的怒吼依然一声声重重地砸在葛天的耳畔,整个世界好像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忽悠的一下,他从梦中惊醒了,耳边只有石英钟“滴答滴答”指针走动的声音,天地间静极了,他按亮手机看了看,显示时间02:32。

    突然,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飘进了葛天的耳膜:“……过喔……末哆……不尽来……”

    葛天一惊,接着他努力分辨着,是妻子,只见妻子憨憨地睡着,她的嘴在微微翕动着,妻子在说梦话!

    妻子刚刚说了句什么?

    她的声音那样的轻,葛天只收集到了零星的几个字。

    “……过喔……末哆……不尽来……”

    本来,对一个睡熟了的人的一句梦话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在意的,可这些天葛天的神经一直有根弦紧绷着,似乎任何一个微小的动静都足以让他不安半天。

    在葛天愣神之余,妻子的口中又飘出了一句同样的话,但这次葛天听清了,他噌地坐直了身子。妻子在梦中说的是:“路过我家那么多次,怎么不进来坐坐呢?”

    葛天觉得自己要疯了,这个神秘的女人,此时正在用妻子的嘴对自己宣泄着不忿,他几乎已经确定,一切的一切,全都是钱落落搞的鬼。如果她还活着,她肯定已经神经错乱,她要用尽一切办法折磨自己,最后让自己也一样疯掉,去那个诡异的世界陪她做个伴,假如她已经死了,那就是她的阴灵不散,她要一直纠缠他,直到自己的**也入土,随她而去。

    他使劲推了推妻子,妻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恼火得问他:“你有病啊,我累了一天了,刚睡着,干嘛弄醒我……”

    “老婆,你听没听见什么动静?”葛天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了一点歉意,他要编个借口为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找个出路。

    “睡的正香呢,没听见……”妻子又缓缓地合上了眼。

    “哦,那可能是我听错了,你睡吧”

    妻子不满地哼了一声,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又睡去了。

    葛天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这个神秘的女人,这个在背后一直阴冷地注视她的女人,这个积怨颇深势必要他偿还的女人,已经开始露头了,她会渗入到葛天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啃噬他的骨头,吸食他的精血,咬断他的神经,让葛天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妻子这一天休息,起的很晚,葛天被领导安排到乡下去做采访,所以早早就起了床,吃了两片面包后,他又清点了一下要带的纸笔、录音设备之类的,确定没落下什么,就匆匆出门了,走时在餐桌上放了一个字条:

    我去采访了。

    葛天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张字条,竟成了他对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四章 阴谋

    天际已经显现出了一抹光亮,墨蓝色的天笼罩着高高低低的房屋,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很稀少,昏黄的街灯投下虚弱的光,却并没有能在晨雾中照亮多远,就好像一个个疲软无力的病人,表面上看还在活着,时刻吞吐着氧气和二氧化碳,实际上却只剩下了一具骨架,被挖空了鲜活的生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葛天头重脚轻,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客运站,买了张通往采访地西岭的车票,在候车室静静地等候乘车。

    整个候车室人不算多,有几个人横在椅子上,貌似已经睡着了,还有的人聚在一起低语着什么,一个老人孤零零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客车时刻表,时不时检查一下手中的车票,好像放下了心,走到一个空座位上坐下来,不多时,又走到了时刻表前从头到尾地仔细查看着。一个农民工模样的黑粗大汉从黑的发亮的军绿色包袱里掏出了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一袋子各式的火腿肠,他拿出了一个,拨了皮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好像很多天没吃过饭似的,他的身边立着一大桶的大瓶装矿泉水。

    葛天自打出生时起就没怎么到过乡下去,可也不能说他是个地道的都市市民,他的家乡是一个县级市,说是市区,可还没隔壁的一个县城大,说是县城,毕竟它还被冠了一个市的名号。每当葛天对人家谈论起自己的家乡,总要把“市”字重重的强调一下,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城市的公民,还因为他做着的都是文字工作,没有锄过地,也没有耕过田。尤其在乡下人面前,他就更凸显出了一份骄傲和高人一等。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候车室的人渐渐的多了一些,房顶嵌着的喇叭中传出了一声刺耳的“吱——”,接着一个女声亮了起来:“7:45到西岭的客车即将开始检票,请乘客有序排队候车。”

    葛天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拎起包准备去检票口排队。

    他万没想到,这趟车会把自己送到那样一个阴谋中。

    客车里冷飕飕的,和外面的温度没什么差别,葛天觉得自己像坐到了一大块冰上,于是平整了一下自己的羽绒服,将衣角往屁股下面垫了垫。

    在葛天上车前车上已经坐了六七个乘客,此时大都在忙着把行李往行李架上塞,在葛天坐稳后又上来了两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都提着重重的挎包,一个年纪稍大的妇女,领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还有刚才不停查看客车时刻表的那个老大爷。

    一切都无比正常,没有任何的鬼祟迹象。

    出了城,窗外的景象就几乎全就都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稻田地。葛天百无聊赖地靠在了椅背上,回想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身后正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那是一双干瘪的眼睛,大而无神,黑眼珠占的比重很小,就如同在一张白纸上点了一滴墨,睫毛稀疏地点缀在上下眼睑上,短而杂乱,像秃子头上的几簇绒毛,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在颠簸了将近四个小时以后,客车进了站,与其说进了站,其实就是在一个村口立着的木棍前停了下来。葛天随着乘客下了车。

    已经正午,葛天的肚子早已“骨碌碌”地叫个不停,他想先找一处农家饭馆好好吃个饭再去干活,见那个带小孩的中年女人还未走远,就快步赶过去问道:“大姐,请问这附近有饭馆吗?”

    “俺们这旮没有饭馆,找饭馆的去城里,看你就应该从城里来地吧?”女人抓住了小男孩的胳膊,停住了脚步。

    “那请问有没有吃饭的地方啊?我有钱。”

    中年女人想了想,“你是干啥的?”

    “我是——记者。”

    其实葛天不算是个正派记者,他没有记者证,但他给报刊杂志写稿子赚钱,说是自由撰稿人似乎更合适。正说着,葛天的肚子又开始打起了鼓,现在几乎已经演变成了交响乐。

    女人呆了一下,笑容就在她的脸上弥漫开来:“那这样吧,你来我家,我看看整点啥。”

    “那太谢谢您了,我付您饭钱。”

    “要啥钱,就吃顿饭,反正俺们回去也得吃。”女人很爽快地答应着。

    小男孩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一边使劲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母亲的手,一边哼哼唧唧地往村子里的方向焦急地望去。

    女人松开了手,说了句:“你急啥?又急着看动画片啊?”

    小男孩见挣脱了母亲的手,飞也似的冲着一个方向跑去了。

    两个人随着小男孩的足迹也向着中年女人家里走,并没有走几步路,就已经到了,沿路上有几声狗叫,但是葛天并没有看到一条狗,大概都被栓在院子里了,进了女人家的院子,葛天才真正见到了一条黑黄色的看门狗。见到葛天迈步进了院门,狗开始狂吠起来,他的脖子上拴着一条金属链子,一头固定在院子一侧的栅栏上,张着大嘴一边狂叫,一边躺着黏糊糊冒着热气的口水。

    女人见状,马上冲着狗喊了一句:“别叫!”随后,把葛天让进了屋子。

    狗还在屋子外死命地叫着,葛天的心里有了一丝隐隐的不舒服。

    倒不是因为他怕狗,而是自从踏进了这个农家小院,他就开始生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好像在这里即将要发生点什么。

    屋子里十分简陋,只有一个破土炕,炕席是亮黄色的,上面好像是农户自己涂的油漆,斑斑驳驳的,有的地方露着棕褐色的底子,显得十分突兀和丑陋,整个土炕是由红砖砌成的,红砖和接缝处的水泥全都裸露在外面,没有任何修饰。土炕的一端是个充满年代感的破衣柜,门都已经走了形,晃晃悠悠地不能关严,上面贴着一些九十年代的女星海报。土炕正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张**的头像,颜色也褪了很多,衣领的红星都已经发白,不知道挂了多少年。

    女人热情的招呼着;“你坐炕上,炕上暖和。”一手拎过了倚在墙上的一个收起的圆桌,抬到近炕沿的地方展开了。

    从隔壁的一间屋子传来了一阵音乐声:“喜羊羊,美羊羊,懒洋洋……”

    女人冲着屋门口喊了一声:“别老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接着,又回过头对着葛天笑了笑:“我去整饭,你坐会儿暖和暖和呗。”边说边走了出去。

    葛天在炕沿上坐了几分钟,于是就起身顺着锅碗的声响找到了厨房,女人正利索地切着一颗酸菜,“哐——哐——哐——”地震得砧板一阵颤抖,那上面淌满了混黄的液体。

    “大姐,您丈夫不在家吗?”葛天开口问道。

    见葛天走了过来,女人停下了动作,对着他笑了笑:“他办事儿去啦,村里但凡谁家有点啥事儿都的他来办,他老忙啦!”她的话里话外透露着一种*裸的骄傲与炫耀。

    葛天:“他是村支书?”

    女人:“村支书算啥,村支书办不了的事儿他都能办!”

    葛天:“大姐,您说村支书办不了的事儿是指什么呀?”

    女人:“还能有啥,那种事儿呗。”

    葛天恍然大悟,这次他来西岭采访,就是因为近些天从这个偏僻的村落传出了一个玄之又玄的传闻——西岭村的一个死人产下了名男婴。

    事情大概是这样,西岭村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个身怀有孕的二八姑娘被扒光了衣服溺死在村北山坳的那条河沟里,据说女人的死相很恐怖,头被自上游下来的河水冲涮得很厉害,就像在泔水历尽了一宿的大白面馒头,已经涨发得没了本来的面目。她此时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孩子已经快成了形,女人死的时候她肚子高高地挺着,仿佛里面的孩子不甘心就这样被剥夺了降生的权利,它要拼尽力气从母亲的肚子里钻个眼爬出来,亲眼看到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才罢休。女人的头发散乱着,随着汩汩的水流优雅地飘荡着,如同生在这河里的黑色的水草。

    首先发现女人尸体的是村子里唯一的医生李继,当天李继去往一个种红薯的农户家瞧病,途中正巧要路过这条河,李继一眼看见女人赤身**的尸体时,吓得一蹦三尺高,撒丫子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嚷:“河边死人啦!死了人啦!……”村子里的人闻声就都聚到了河边,女人的丈夫首先前去查看现场,说起这个人,他也不过就是村子里的一个普通村民,但一旦村子里有个大事小情的与其请村长,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请他出面定夺,说来也怪,好像不管村东头的夫妻吵架闹离婚,还是村西头两家的房屋田地有了争执,只要他一出马,活人的死人的事情好像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圆满解决,倒不是说他会为大家相处一个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而是只要他去到不安分的那个人家,大家自然就会心平气和下来,吵架的不在吵架,变得如胶似漆,争夺的不在争夺,互相开始以礼相让,就连婚丧嫁娶,正式的仪式类也都要请他来到,似乎无论村子里的活人死人都归他掌控,至于原因,没人说得清,仿佛村子里的人生来就是要信服他,大家都敬重地称呼他为“村头儿”。

    大家见“村头儿”到了便都自动地退后站去,“村头儿”走到尸体旁端详了一阵,眼珠子盯了尸体的脑袋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了她肚子上半晌,竟突然张大了嘴,一副震惊的表情,兀自嘟囔了一句什么,就转身朝着后面的人群喊了声:“这孩子要出来!”说着,就站起身将李医生推到了尸体边,半焦急半忧虑地说到:“你去把孩子刨出来吧……”

    李医生呆立在了原地,迟迟地没有挪动脚步,见他没动,“村头儿”又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动手啊!晚了这孩子就彻底没气了!”

    李医生恍恍惚惚地蹲下了身子,从随身带着的医药箱中摸出了一把闪闪发亮的刀,一脸的迷茫,他的手猛烈地颤抖着,刀尖挨到了尸体尖尖的肚子上又陡然缩了回来,仿佛被电击了一般,身子猛地一歪,栽到了“村头儿”的脚下。

    “村头儿”见他踟蹰不前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扶住了李医生的后背,定定地看着他的后脑勺,轻言了一句:“能救这个孩子的人,只有你了。”

    李医生一个激灵,好像突然被灌输了什么奇怪的力量,还不等村民们反应过来,尸体的肚子已经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个血淋淋的肉球隐约可见,李医生一探手就将肉球取了出来。村民们一时都愣了神,有的人木然地站了一阵就开始吐了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及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捂住了身旁小男孩的双眼,还有两个村妇竟两腿一软,晕了过去。

    大家都不敢望向李医生手中的肉球,李医生自己也不知所措,双手捧着它满眼无助地望向“村头儿”。这是一个已经长成了的孩子,只是他身体无比瘦小,像一只刚出生的幼犬,紧闭着双眼,等待着母亲舔舐自己光秃秃的娇嫩的小身躯。

    “村头儿”紧皱着眉伸手接过了婴儿,重重地拍了它的后背一下,婴儿竟开始嘤嘤地哭了起来,他这才好像放下了心,对着人群喊道:“去拿棉被来,谁家女人去打盆热水给孩子洗洗干净。”

    人群开始骚动,村民们这才七嘴八舌地散了开去,为这着这个死人刚刚“生出”的孩子忙活起来。几个黑壮的大汉不知从哪里扯来了一块白布,又搬来了一个木板,将豁了膛的尸首盖起来抬到了村口的殡仪馆。

    村子里有一个派出所,但只有两名不谙世事的小警察,面对这么大个凶杀案,一时都没了主意,镇上倒是派来了一辆警车,将事情前前后后的排查了一遍就又鸣着响亮的警笛回去了。

    死去的女人身份不明,她并不是本村的,也压根没有人认识她,至于她为什么死在了西岭村,被谁杀死的就更难查清楚,一个月过去了,这个凶杀案成了一个悬案,调查一直未果,附近的村子和城市也都没有爆出与这女子的年龄长相相符的失踪人口。虽然西岭很偏僻,但这个玄之又玄的凶杀案却在或远或近的城市和村落中不胫而走,除了对死去女子的各种猜测外,最令人们感兴趣的其实是死人“产子”一事。

    葛天自然就是为这这件事而来,他试探性地跟女人提起了话头:“听说西岭村出了件事,是有个女人被杀了……”

    女人:“对,好些个记者都为这事儿来呢。”

    葛天小声问道:“哦,查清楚了吗?”

    女人回应道:“没有。”

    葛天“哦”了一声,突然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好像那个女人死后还生了个小孩,是真的吗?”

    女人两眼放出了光,好像一下被这句话焕发了生命力:“有这事儿啊,就是我们家那口子看出了那个女人的孩子还没断气,把它给救啦!”

    葛天万万没想到竟然这样误打误撞的地走到了整个事件的核心地带:“他咋知道那孩子还能救活呢?”

    女人:“那可不好说,他就有这个本事,一打眼就能看出来。”

    据女人讲,婴儿在当天被几个村民用衣服裹着抱回了家,正巧一个王姓的女人在哺乳期,就一并也当了婴儿的奶妈,现在婴儿的花费都由大伙出钱供着,似乎是理所应当的,谁也没一句怨言,就这样孩子在西岭村安了家。

    葛天并不知道,正在他和女人聊天的时候,一双凹陷的可怖的眼睛正躲在屋子一隅的阴影里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双眼睛干瘪却炯炯发亮,宛若黑暗中的两只手电筒,它一眨不眨地定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比雕塑还安静,比空气更加透明,让人丝毫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如果你仔细查看,你会发现它们布满鲜红的血丝,它们渗透着难以捉摸的厌恶与忿恨,它们充斥着无可比拟的鄙夷和狂妄,它们杀气腾腾。

第五章 暗夜

    在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缘由后,葛天在女人的带领下找到了那户王姓女人的家,他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那个婴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一个男孩,他似乎和正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有着一双水灵的小眼睛,眼珠黑黑的,一眨一眨地放着俏皮的光,小鼻子小嘴巴,像是用橡皮泥捏出来的,十分可爱,他的皮肤十分白嫩,肉嘟嘟的,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去捏一下,见到葛天,他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能戳进每一个人的心窝里,让人忘却了世间的一切不愉快,是那样的没有防备,那样的天真烂漫,那样的纯洁无瑕,葛天竟也随着婴儿笑了起来。

    逗了一会婴儿,黑色的幕布也渐渐的覆盖住了西岭村碧蓝的天,由于西岭村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村民除非是赶集通常都不会出村,所以客车通常都会在村子里停几天,等到凑够几个人后再发车,起码不至于白搭油钱。葛天事先并不了解情况,他本来打算能当天回就当天回,可是很显然以目前的情况看难以实现,好在这里的村民都很和善,尤其是“村头儿”家的女人,主动请葛天住在她的家里,葛天便不好意思地答应了:“您放心,我住几天就给您几天的食宿钱。”

    女人一脸的不在乎:“要啥钱,要是让俺们家那口子知道了,他又得说我啦。”

    葛天便随口问了一句:“对了,您的先生今天具体是去忙什么事情了呢?”

    “都是些琐事,昨天早上马家老汉发现自家的鸭子丢了一只,就把他找去了,他一去就知道准是隔壁王瘸子给偷了吃肉了,就跟马家老汉说了,结果马老汉不依不饶的要打官司不说,昨天夜里还跟王瘸子打成了一团,都打到隔壁县城的医院里了,这不,他今天上午就又去了。”

    天一黑,村子里就变得更安静了,葛天终于得见了女人口中的“村头儿”,直到葛天快要睡了的时候,这个村子里的大人物回了家。他看上去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稀疏却乌黑油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可以窥视到任何人的思想和内在,让人不禁升起没来由的敬畏之情。“村头儿”刚一迈入家门,女人就笑脸盈盈地迎了出去,赶忙问道:“马家老汉说啥?”

    “哦,他说他不追究了,谁还没个一时贪心!”村头儿应着。

    女人笑得更灿烂了,“我就说嘛,只要是你一出面谁都不好再说啥。”

    葛天从话里听出女人嘴里的“村头儿”已经回来了,不知道从哪里袭来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不停地琢磨着女人的话,越来越觉的不对劲。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从一个死人的肚子就看出来里面的婴儿还喘着气?一个普通人怎么会令全村所有的人连同村长都对他敬重有加?一个普通人即便是再有本领怎么会所有农户的红白事都得由他坐席?这个“村头儿”不知什么时候起仿佛成了这个村子里神一样的存在,从没有人想要忤逆他,而他没有半点职务,也没有什么高学历,甚至不是一个知识分子,为什么大家会对他言听计从呢?葛天突然觉得这个所谓的“村头儿”要不然就是一个圣人,要不然就不是一个人,他为着自己的这个想法陡然一惊,虽然这个想法荒唐,但不知为什么葛天就是觉得真相离它并不远,他慢慢地从炕上站了起来,挪到屋门口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两个人的脚步声近了,“村头儿”突然问了一句:“咱家是不是有人?”

    葛天周身抖了一下,没有动。

    女人赶忙回答道:“对,忘跟你说了,一个城里来的记者,太晚了走不了就住下了,你也没回来,我寻思你也不会反对。”说着指了指葛天所在的那个房间:“就住在这屋,让爽儿和咱俩睡一宿。”

    葛天屏住了呼吸,没有动。

    “村头儿”:“行,不是啥坏人就行,你确定他是个城里的记者?”

    女人:“我瞅着像,我看他那屋的灯刚熄,要不我喊他一声,你见见?”

    葛天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动。

    “村头儿”:“万一人家睡了呢,算了吧,你看着不像是坏人那我就放心了,睡吧。”

    葛天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在确定了屋子外面再没什么声响后,他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土炕边,摸着爬上了炕,窗帘很薄,月光透过帘子弱弱地伸进来,映出了屋外那棵李树张牙舞爪的枝干,显得无比诡异。

    葛天想起了儿时外婆给他讲的一个故事,外婆有一个小姨,她为人很好,性格也很爽朗,但有一天起她就像发了疯似的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打滚,谁说都不理,后来还发起了高烧,一边发着烧一边说着胡话,大夫给开的药不但不喝还一巴掌打翻了,手脚就和抽搐了一样地乱抓乱挠,任凭人们怎么按着都按不住。后来村子里的一个“大仙”来了,他看了后立即下令,让大家前前后后地找有什么反常的东西。终于,小姨的大舅从屋子后面的柴火垛里发现了一只毛色发黑的黄鼠狼,正在张牙舞爪地在空中比划,和小姨的举动如出一辙,大家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七手八脚地打死了那只黄鼠狼,小姨的病就像被凭空抽走了似的一下子好了大半,不消半天不但烧退了而且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也不再乱抓乱闹了。外婆说,在东北农村,黄皮子作怪的事情屡见不鲜,他们有灵性,一旦成了精就能操控人们的思想和行为,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好像给人下了*,没人能解释得清。

    关于黄鼠狼的奇闻异事,葛天只从外婆嘴里听说过,从没见到过真实的事件,而外婆很久之前就已经过世了,她的话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加模糊,可自从“村头儿”的事情在他的脑子里生了根,他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外婆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这个“村头儿”似乎有着与一般寻常人不同的本事,他能让打得不可开交的夫妻立马平静下来,又变得如胶似漆,他能一眼看穿村子里谁偷了谁家的鸡鸭,而事实证明是人赃俱获,他甚至能看穿死人的肚皮里的娃娃还在不在喘着气。葛天仿佛看见了一只一人高的黄鼠狼举起两只前腿直起了身子,它有一身油亮漆黑的长毛,一对炯炯有神的眸子,它直立的样子是那样的自然,让人乍一看会误将其当作我们当中的一员,而它的脸慢慢的变化着,尖尖的嘴巴变的扁平缩小成了一张人嘴,圆圆的鼻头上长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高挺的鼻梁,满脸的黑毛渐渐褪去幻化成了一张人脸,随着五官的轮廓变得清晰,葛天看到那张脸正是“村头儿”的脸,它冲着葛天嘿嘿地笑着,逐渐开始张牙舞爪,葛天控制不住了自己的四肢,也跟着它在空中一通乱舞,他的心里怕极了,但他停不下来,那张脸不断的靠近、靠近,它狰狞的笑变得愈发清晰而可怖,葛天的脑袋“轰隆”一声,猛的坐了起来。

    四周无比静谧,土炕正对着的那张**像依然肃穆地望着屋子一角,葛天定了定神,他的身旁并没有出现黑黄的长毛和尖尖的嘴巴,也没有黑黑的眼珠和细细的胡须,葛天的心狂跳了一阵,终于平静了下来,一切都是他的梦,“村头儿”还是“村头儿”,并没有变成黄鼠狼的模样在他的背后张牙舞爪地操纵他,他的手脚还是他的手脚,并没有乱蹬乱踹、乱抓乱挠,葛天又重新躺下了,翻了个身下决心什么都不想了,好好睡一觉然后想办法尽快离开这。

    刚一闭上眼睛,一阵冷风不知从门缝里还是窗缝中潜了进来,葛天猛地打了个寒颤,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清了,那果然是一个男人,一个身材魁梧个头高大的男人,一个眼眶凹陷双目放光的男人,他站在门前的阴影里,他的鞋黑着,他的裤腿黑着,他的上衣黑着,他的脸黑着,唯有他的那双眼睛像两只小巧的手电筒透射出敏捷的光,而这两束光正射在葛天的头顶,这个人绝不是“村头儿”,葛天顿时浑身一震,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他不知道这个人姓甚名谁,不知道这个人从哪里进来的,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只隐约感觉到这个藏在黑暗中的人绝对不坏好意,对方沉默着,葛天也沉默者,他们就这样注视了良久,屋子里面静极了。

    葛天觉得自己要疯了,他终于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你……是谁?你……找谁……”

    黑暗中的影子依然藏在黑暗里,没出声。

    “我问你话呢,你是谁!”葛天有些急了。

    对方在黑暗中挪了挪身子,但他的目光还是死死盯着葛天,没出声。

    葛天不敢再问了,他突然想起了之前这个村子里的那起凶杀案,死的那个女人身份不明,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本村人,而这么多年这个小山村一直风平浪静,是否是因为从没有外人到访呢?也许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就是凶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痛恨外来的人,只要有外人进来,只有他得了机会,他就要杀人灭口,他要维护着自己的那一套所谓的价值观,然而今天葛天这个外来的城里记者,堂而皇之地进了这个村子,还在村里最高人物家里过了夜,这一切都完全符合他动杀机的原因,葛天不知道自己的猜想对不对,但面对着这个像雕塑一般的在阴影里躲藏的人,他就是觉得离死不远了。

    终于,对方发话了:“你是葛天,我认识你。”

    这一句话,毫无余地地推翻了刚才葛天的一切猜想。

    “你不记得我了,我很遗憾。”那人接着说。

    葛天一惊,问道:“不好意思,我见过你吗?”

    “我知道你的电话,我给你打过电话,也发过短信,你再想想。”那人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字里行间既透露着遗憾,又好似有些嘲讽。

    葛天无言以对,他想不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何时与他碰过面,何时与他联系过,这更加增添了他的恐惧。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渐渐朝葛天走了过来,他的脸在苍白的月光中显现出了轮廓,他的上衣在苍白的月光中显现除了轮廓,他的裤腿在苍白的月光中显现出了轮廓,他整个人直僵僵伫立在了葛天的面前,葛天觉得他的肩膀很宽阔,他的颧骨很高,脑门十分窄,眉毛似乎要与头发连在了一起,脸上极不均匀地散布着扭曲的五官,葛天想喊,可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葛天想跑,可腿像被死死地钉在了土炕上。只见男人的五官开始变化,他的嘴极力往上挪动着,他的眼睛一左一右地向太阳穴爬,他的鼻子开始变形,像一块被捏坏了的橡皮泥,转眼间,这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模样,葛天隐约听见,从那张可怖的嘴里流淌出这样一句话:“我从那边来,你往那边去,来时路好走,去时难回头……”

    一声响亮的鸡鸣划破天际,而多数人都在沉沉地睡着。葛天住的屋子糊窗子的塑料布破了一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他呆呆地坐在炕上,喃喃地说道:“我从这边来,你往这边去,去时路上多魑魅,来时一步一回头……”

第六章 起源

    葛天疯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村头儿家的女人来给他送早餐,只见他目光呆滞,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话:“我从这边来,你往这边去,去时路上多魑魅,来时一步一回头……”

    女人立马叫来了人,“村头儿”走到葛天面前,盯着他良久,最后终于摇了摇头:“他彻底疯了,找人送他回去吧。”

    葛天听闻,突然抬起头对着面前这个干瘪的男人狂笑起来:“你往这边去,你往这边去……”

    女人叹了口气,“昨天还好好的啊,咋今天就变成这样了呢?这人还能说疯就疯!”

    说着就往县里派出所打电话求助去了。

    葛天被送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妻子接到消息后已经泣不成声,她一见葛天就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可葛天嘴里还是那句话在循环往复:“我从这边来……”

    这又算是什么呢?对自己的报复?可说来说去都是葛天不对在先,妻子在商场亲眼见到葛天带着那个女人有说有笑地逛街,而当天晚上妻子问起葛天去了哪里葛天只说是加班,并没有半点坦言的意思,这种事情即便放到别的女人身上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妻子忍耐了足足半年从没有真正张口询问过真实情况,直到他从葛天的手机信息中得知了二人的分手,她一直缄口不语,之后更再没提起。可在她的心里总还是有一个疙瘩,就像是生在腋窝里的一个脓疮,外人看不到,可就是又疼又痒,难受至极,他不想和丈夫结束这段婚姻,但她也不想让丈夫的错就这样瞒天过海、不了了之,她想出了一个办法,丈夫既然没有因为出轨的事提心吊胆、寝食难安,那就让他在生活中体会一下真正的担惊受怕,让他知道做错了时就要有相当的惩罚和惊惧,她决定了,要设个局吓吓丈夫,以便能让他永久不敢再犯诸如此类的错误。

    那是一个周末,正在她在咖啡厅精心筹备整个计划时,她遇见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他皮肤黝黑,一身健美的肌肉是那样的勾人心魄,他有着一双深邃的目光,高挺的鼻梁,他径直走到了妻子的身旁,优雅而礼貌地问了一句:“女士,请问这里有人吗?”

    妻子的双眼登时滞留在了男人宽阔的胸膛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种想法,她不但要吓吓丈夫,还要以牙还牙,这个男人,这个周身散发着浓烈男子气概的男人,这个眼神炽烈撩人心身的男人,这个如同密林中凶猛豹子的男人,将要成为她的复仇工具,她要让丈夫见识到,她的魅力不减,铤而走险地去到别的女人怀里是他这辈子最为愚蠢而可耻的事情。想到这里,妻子微笑地对着男人说:“没人,请坐。”

    她将手偷偷地伸到了桌下,摘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顺势丢到了身旁的提包中,端起身前的咖啡,抿了一小口,等着对方先发话。

    男人果然开口了:“你的咖啡都凉了吧,我再给你点一杯热拿铁可以吗?”

    妻子心里得意地笑了一下:“那多破费啊,不用了吧。”

    “没事没事,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正愁没人说说话呢。”说着就喊来了服务员又叫了一杯热饮。

    男人有一个和他的身材很配的名字,叫做秦刚,他是个外乡人,从小无父无母,在亲戚家长大,虽说是专科毕业,但正在一家健身中心做健身教练,月收入也十分不菲,妻子越听越投入,她仿佛找回了一种感觉,那时她刚刚与葛天相识,葛天与她在同一所大学,只是他在文学系,而妻子学的是日语专业,文学系和她所在的外国语学院楼只隔着一个人工湖,两个人刚刚见面时,葛天正在湖边的长椅上拿着本诗歌在朗诵,而妻子则在旁边的长椅上拿着本书在背课文,天长日久,葛天对这个面目清秀犹如邻家小妹的女孩渐渐起了好感,可总是羞于开口,一方面是还没有想清楚和她搭讪的第一句话该讲什么,更重要的原因是葛天天生就不太善于言辞,尤其面对女孩子,不谙世事的他只能是每天早早来默默注视着女孩一遍遍背书的可爱模样,待七点五十分预备上课的铃声一响两人就想着相反方向离开,如此持续了整整一个学期,到了期末考试的复习周,葛天便再没见到过女孩来到湖边背书的身影了。整整一个寒假,葛天都在思忖着如何对这个暗恋了半年的女孩讲出自己的心里话,她不用立即回应他,就算是先从普通朋友做起,就算是能说上一句话也好,可他最担心的是从此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孩了,如果她再也不来湖边背书了呢?如果她转了专业去了其他学院了呢?或者就算见到了,但女孩却不是一个人在背书了,如果她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男生和她边嘻笑边读课文呢?葛天不知道女孩姓甚名谁,不知道女孩在哪个班级,也不知道女孩住在哪个宿舍,一旦她不再去湖边葛天就注定不会再见到她,而假如她的身边多出了一个陌生男生,不管他是哪个专业的,他姓甚名谁,他住在哪个宿舍,葛天的相思之火也注定会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几缕可悲的残烟,滋滋地冒着不愿彻底被驱散。他下定了决心,第一天开学清晨他就要去湖边等,等那个女孩的到来,他一天不来他就等一天,一月不来他就等一个月,一个学期不来他就等一个学期,而如果她的身边有了追求者,无论那是个什么样的男生,他都要将其视为敌人一举歼灭,他有了决心,有了信念,他有着任何人都不及的对女孩的痴心和情愫,没有人能了解到他的相思苦楚和浓浓情意,也只有他配的起那么清纯可人的女孩,对,只要他能再见到那个女孩,他就要鼓起勇气向她说出他的心意,就算被拒绝也好,他也就死心了,不然,也许下个学期、下下个学期、下下下个学期他都不会好过。

    终于,在大一下学期开学的第二天清早,葛天又见到了这个女孩,同上学期一样,她依旧拿着本日语教材在背着书,她的声音依旧那么的甜美而清脆,她的衣着依然那么的朴素而可爱,她的语调依旧那么的不急不缓,她的神情依旧那么的专注,她还是那个她,葛天一咬牙一跺脚,好像做出了人生当中最为重要关乎生死的决定似的,向着女孩走了过去,低低地挤出了一句话:“你——你好——”

    女孩抬起了头,似乎没听清:“啊?”

    葛天有清了清嗓子,佯装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我看你天天在这背书啊?”

    “啊,对,我们老师要求把课文都背下来的,都背下来了就有语感了,对学习语言有帮助。”女孩答道。

    葛天心中好似有这几千只小鹿在撞,他又欣喜又紧张,却又得努力把语气压得不平不淡:“我们老师也要求每天都读几篇文章,我学文学的。”

    “我猜到了,呵呵。”女孩调皮地一笑。

    葛天一时愣住了神,“你……怎么猜到的?”

    “你天天来这读古文,那么大声,我还能听不到?你不知道你有多影响我?”虽是这样说着,可女孩的语气中没有透露出一丝的气恼。

    “我不知道,真对不起!”葛天慌忙道歉。

    女孩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开玩笑的呀,你读你的,我背我的,我又听不懂你那些之乎者也的,没事儿的呀。”说着又轻轻地笑了一下。

    葛天被这半是娇羞半是可爱的一笑彻底迷住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把她追到手!从此以后,每天葛天都要坚持比女孩早到十分半刻的时间,带着些小零食等着女孩的到来,不出一个学期,葛天就有了将送小零食的地点从湖边挪到女孩宿舍楼下的权利,期末的时候,他开始和女孩约在一起复习考试,在考试结束那天,两人就确定了关系。

    对于妻子来讲,葛天是个不会撒谎,不会背叛,更决不会出轨的可靠男人,她就是看中了葛天的这份老实和专情,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连向她搭讪都犹豫了一个学期的男人居然会背着她和另一个女人开房!秦刚的出现正是时候,妻子要给葛天也带一个绿帽子,让他也尝尝被最爱的人背叛的滋味,她和秦刚聊的越来越投机,就在当天晚上,秦刚将她带到了一个酒店,可刚刚到了酒店,妻子就有些后悔了,她知道丈夫固然是不对,可她自己绝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她做不出这种事情,就算丈夫出轨了,只要他肯道歉,只要他肯保证再不会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她就不再追究,想到这,她用力甩开了秦刚的手,拦了辆车一路奔回了家。

    此时,她不知道,葛天竟会为她的这一时冲动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第七章 阴谋

    那天,自从秦刚遇到了那个女人后,就几天都没合过眼,他只要是一闭上眼那灵动的双眸、粉嫩的两颊、晶莹的薄唇就会闪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一股半是成熟半是少女的嗓音就会在他的耳边回荡,久久挥之不去,他知道,虽是只见了一面,可他已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女人,他为着女人谈话间身上散发出的一切气息而魂牵梦萦,为着女人丈夫可耻的背叛而忿恨不已,为着女人甩下他头也不回地走掉而恼怒捶胸,他心里的千丝万绪都得不到疏解,他的思想被女人搅动得一片混乱,他又爱又恨,又怜又惜,他爱的是女人端庄的举止和娇美的容颜,他恨的是女人已婚却还被丈夫可耻地背叛,他怜的是女人对着他讲述了自己的一切伤心和苦楚,他惜的是自己晚了这么多年没有早些遇到她将她迎入自己坚实的怀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想清楚了,他要给那个负心汉点颜色瞧瞧,他要让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怎样的可悲又可笑。

    秦刚一夜没睡,眼见着天就要亮了,他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总结起来他的整个计划无非是两件事,第一是给那个男的点教训,让他知难而退,其次就是将心仪的女人搞到手,而要做到这两点,他首先要知道他心爱的人和他的敌人住在哪里。可是他该从哪里入手呢?对,网上!

    他打开了电脑,思想着女人的一切特征,她的发型发髻和发色深浅,她的额头突起程度和宽窄,她的眉头长短和粗细颜色,她的眼睛形状大小和双眼间距,她的鼻梁高低和鼻孔大小,她的嘴唇薄厚和嘴角上扬度数,她的整体脸型和胖瘦。他刚刚在脑子里刻好了这幅像是相机拍下来的头像,随即,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女人,她眉目清秀,一对棕褐色的双瞳闪着俏皮又不乏成熟的光,她的鼻头圆圆的,鼻梁不算高,她的嘴唇不厚,涂着淡淡橘粉色唇膏,她是那样的不拘一格,那样的可爱高雅,那样的超凡脱俗,这就是秦刚魂牵梦萦的那个女人!

    他把电脑中的图片发到了常去的聊天室里,询问是否有人知道这个认识谁,不出半天,他居然就得到了回音,这个女人名叫余琦彤,是一名航空公司的客服职员,而回答他的人正是余琦彤的同事,如此的机缘巧合使秦刚都觉得分外震惊,他从没抱过希望可以这么快的得到他心上人的消息。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的小,试想一下,在酒吧里我和你聊着聊着成了朋友,而在另一家咖啡厅我和她聊着聊着成了朋友,而我们谁都不知道,其实你和她非但青梅竹马而且都心仪彼此谁都不敢坦露自己的心意,结果我和你聊着聊着聊到了你朝思暮想的她,我和她聊着聊着聊到了她思慕已久的你,结果你们就这样借着我这个陌生人名正言顺地走到了一起,我便莫名其妙地成了你们的媒人,这种事情假设发生在我们住的这个小城市,也断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秦刚觉得有些事情水到渠成说是巧合其实也是命中注定,他更坚信了自己和余琦彤的缘分,也更坚信了那个千刀万剐的负心汉的多余,必除之而后快,他要先吓吓他,慢慢地折磨他,让他一点一点地远离他和余琦彤的世界,而且永远都回不来!

    打定了主意,他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他从余琦彤同事那里套出了她的住址,第二天天一黑他就跑到了她们家门前准备摸清他们的作息时间走出他计划的第一步——吓吓那个可恶可厌的男人。

    天阴得很沉,暮色如墨,涂抹在了千家万户的窗户外,小区的太阳能路灯投下了几缕白惨惨的光,在寒风中摇曳着,草坪上有着几棵歪脖子柳树,它们病怏怏地畏缩在脚底绿莹莹的灯影下,显得既诡异又丧气。

    寒冷和黑暗给一切事物都灌输了无精打采的毒气,只有秦刚,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亮过了小区惨淡的灯光几倍,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他极度激动,他病态得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和余琦彤生活在一起的场景,她是那样的千娇百媚、楚楚动人,她会在清早为他准备一份爱心满满的西式早餐,会在中午殷切地盼望他的归家,会烧好洗澡水边做晚饭边哼着他最爱的歌等待给他一个最温馨的亲吻,他们时常吵吵闹闹,但他们又会很快和好如初,他会为她买下她最爱的衣服和鞋子在结婚纪念的时候让她感动地痛哭流涕,他们依偎在一起、缠绵在一起、爱在一起,他们一同哭、一同笑、一同感动、一同悲伤、一同激愤,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他们会相互扶持一直到老,直到两鬓斑白他们还会依旧深爱着对方,他们都希望对方可以先离开这个世界,这样自己就可以独自承受孤单和想念……

    秦刚想着想着落下了两滴泪,为着给余琦彤和自己这个本该属于他们的未来,他必须用尽一切心力去争取。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余琦彤的家门前,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冰凉的铁门阻隔着他炙热的心,楼道里的感应灯好像没注意到这个大活人的存在,又像是睡着了依旧闭着眼。

    门缝里溜进一丝冰凉彻骨的风,余琦彤打了个寒颤,她嗔怪了一声丈夫:“你看看是不是没关门,冻死了!”

    葛天走到门口看了看,又使劲拽了拽门把手,回应道:“关着的呀。”

    余琦彤的语气里透露着点恼怒:“那咱家们还能漏风啊!”说着从里屋走了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大门是否关严。

    “你看我就说吧,你还不信,可能是供暖不好,冷就多盖层被子,快点睡吧。”葛天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余琦彤有些不甘心地回了卧室,转了个身背对着丈夫躺下了,葛天四周环顾了一下,也钻进了被窝里。

    葛天没有睡着,他总感觉有些异样,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那双眼睛寒光直冒,盯得人毛骨悚然,可屋子里面就只有他和妻子两个人,哪有什么第三双眼睛!他为着自己的狐疑感到好笑,翻了个身,睡去了。

    屋子里很黑,卧室厚重的窗帘将皎洁的月光挡在了窗外,一个黑影从葛天的头顶飘到了他挑开被子一角的大母脚趾,又飘了回来,两只灼灼的目光定在了葛天睡熟的脸上,他睡的是那样的安详,那样的香甜,他没有为着自己所做的一切猥琐的事而感到不齿,更没有因为背叛了妻子、欺骗了妻子而感到不安和惶恐,他依旧理所应当地睡在余琦彤身旁,他难道没有看出琦彤内心的悲哀与无助吗?他难道没有觉察出琦彤对他的厌恶与反感吗?他难道没有体会出琦彤对他的嗔怒与怨恨吗?他什么都没有为琦彤想过,他从没想过为着自己的行为付出一丁点哪怕微乎其微的代价,这个男人,这个还能做着香甜美梦的男人,是琦彤身边生着的棘刺,是他和琦彤之间突兀立起的毒草,秦刚要自己动手拔了他,他必须拔了他,为琦彤报仇,也为自己解恨,他要为自己和琦彤那电影一样轰轰烈烈而又纯粹清澄的爱情扫除这个垃圾。但他现在不能动手,现在动手未免太便宜了他,先吓吓他,让他尝尝担惊受怕的滋味,对,就先这么干!这样想着秦刚强压制住内心那喷之欲出的怒火又缩回了头,从葛天的身边一股风似的散去了。

    早上八点半,余琦彤出了门,随着门“砰”的一声响,秦刚从客厅沙发下的缝隙中探出了头,他突然萌发出了个好点子,去吓吓葛天那个畜生的好点子。等了一会儿,在确定余琦彤确实不会再回来时他悄悄地从大门四周的缝隙中又钻了出去,他站到了大门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九点过五分。就是现在!

    秦刚用尽全身蛮力砸了几下门:咚!咚!咚!

    接着他又轻轻地趴在门上听动静,终于,有一双脚向着这个方向迈步走了过来,他立马躲进了电梯里,掏出手机,瞟了一眼通讯录上了昨晚从余琦彤手机上复制下来的葛天的电话号码,在脑子里复制了四次,闭上了双眼如蜡像般一动不动了。

    他听见葛天往上挪了几步又往下挪了几步就停在了电梯前,从电梯的门缝里他看到了葛天那双小的出奇的芝麻眼,再配上一副黑框笨拙的大镜框,秦刚险些要呕了出来,他愈发觉得这个男人丑陋不堪,而越是这样认为他就越有一种救琦彤脱离苦海的冲动。他听见葛天唏嘘了一声就回了屋,门又“嘭”的一声带上了。

    他立即又发了个短信:“您的惨到了!”

    做好了这一切,他的心里开始狂笑起来,这一下既是要让他尝尝惊惧的苦痛,又能算是对他的警告!

    他又躲回了葛天家沙发的地下,看着葛天四处乱转、局促不安的样子,秦刚差点就笑出了声——这就算是个开头,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从那时起,葛天的一举一动就都在秦刚的眼皮子底下了,他心里得意极了,他眼见着葛天对着飘忽的窗帘发呆,对着壁上的电视发呆,对着油黑的电视柜发呆,对着棚顶的吊灯发呆,可就是想不出个来由,而秦刚就是那个来由,那个他想不出的来由!

    直到秦刚看到葛天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上面写的是领导让葛天去西岭村做采访,他觉得动手的时机来了。他可以说是在西岭村长大的,对那里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而那里的管事人“村头儿”正是他的亲叔叔,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时被叔叔领了过来,叔叔在这边成了家,他也长成了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于是他便离了村子去附近的城市里闯荡,他从没想过可以真的就在那座城市里遇到一生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伴侣,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他不可能不珍惜。

    看着葛天收拾行囊去了车站,秦刚也小心翼翼地尾随在后面买了张去西岭的客车票,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后面的一个座位上。这个叫做秦刚的陌生人尾随他上了一同上了车,而葛天却丝毫不知情,跟着他上车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耸人听闻的阴谋,一个磨牙吮血的杀机,一个不折不扣的厄运!

    到了西岭村,秦刚下车后就在一直观察葛天的动向,他竟然遇到了婶子!他跟着婶子去了他自己的家里!秦刚从未遇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比这还要巧合的事情了,葛天这是要自投罗网,就不能怪他秦刚心狠手辣了。

    秦刚先于他们一步去找到了正在调解邻里关系的叔叔,他对着叔叔倾泻出了满满盈盈的强烈思恋,他对着叔叔激愤地讲述了自己的不平和痛楚,他把对着葛天的恨一字一句地讲给了叔叔听,他也没落下那复仇计划的任何一个步骤和手段。“村头儿”思忖了好一阵,终于说:“杀人总归是不好,不过你既然那么喜欢那个女的,这个叫做葛天的人肯定不能留着,这样,只要他和那个女的不在同一个世界了,他肯定就打扰不到你们了,懂我的意思没?”

    不在同一个世界……不在同一个世界……秦刚想了两遍,双眼顿时放出了凌厉的光,“我懂啦,我懂啦!”

    “真懂了?”“村头儿”笑脸盈盈地问了一句。

    “我让他到一个正常人难以理解的世界去不就行了,您是这个意思吧?”秦刚得意地回答道。

    “村头儿”满意的点了点头:“怎么做还用我教你么?”

    “不用,不用,我都多大了,早都学会了,我现在全身的细胞都能操控得了啦!”秦刚虽身材高大而魁梧,长相成熟显老气,可和叔叔说起话来就像个孩子般,他毕竟只刚年满二十。

    这是第一个让秦刚心动的女人,也会是最后一个,秦刚坚信自己不同于葛天,他会为着自己的爱情忠贞不渝、至死方休,他才不会做一点伤害她的事情,他永远不会让她痛苦流泪,只要他去到了琦彤的身边,他将是最爱他最疼她最关心她,最值得她依靠的人,只要今晚的计划成功,他的一切梦想,一切希冀就都能得以实现。

    在得到了叔叔的同意后,秦刚决定,做事宜早不宜迟,要行动就在今晚,他行动越早他的琦彤就能越早得到真真正正的幸福和爱抚,他在摇摇欲坠的夕阳前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终于等到了月上中天,他悄悄的从窗缝摸进了葛天休息的屋子,葛天正在睡着,他睡得很不安稳,手脚在空中抓挠着,突然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开始环顾四周,他的眼神满是惊恐,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秦刚不晓得他做了一个怎样惊心动魄的梦,但他知道葛天的噩梦这才刚刚开始。

    他从黑暗中缓缓迈出了脚步,窗子在他的身后,葛天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可秦刚看的是清清楚楚,他恨透了这个一双芝麻眼还斗胆找小三的败类,他看得越清楚葛天的脸心里就越咬牙切齿,他要让他永远告别这个正常的世界,他要让他永远滚出他和琦彤的视野,他要让他这一世都得不到平凡人的幸福和快乐。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他的脸开始变化形状,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震动,他开始变得不像一个人,也不像一只动物,他的身体就像分解了一样,如果你在目睹这一切的变化,你一定会觉得你是在异次元里游离,葛天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再没有其他感觉了。

    过了许久,秦刚的容貌才慢慢地恢复如初。

    他在黑暗中开始得意地笑,笑着笑着就唱了起来:“我从那边来,你往那边去,来时路好走,去时难回头……”

    低喃了几遍葛天方才垂下的脑袋瓜儿陡然抬了起来望着他,双目呆滞,嘴角歪斜,却也喃喃地念叨起来:“我从这边来,你往这边去,去时路上多魑魅,来时一步一回头……”

    秦刚知道,这回,葛天彻底疯了。

第八章 转折

    送葛天回家的其实是秦刚,他要亲眼见证琦彤见到这个负心汉疯了的欣喜与激动,而他,就在那一刻向琦彤表白自己的心意,从此后两个人长相思守,举案齐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是打开门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竟全都是余琦彤的哀嚎和悲鸣。秦刚傻了,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符合,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琦彤理应像他一般恨着个男人恨得牙根痒痒,对他深恶痛绝,对他无半点留恋和情意,可琦彤撕心裂肺的哭声彻底撕破了秦刚的所有幻想。秦刚呆呆地戳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什么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我会爱护你相守到老,我绝不会像他一样背叛你,嫁给我和我白头偕老之类的,此前准备好的一切说辞此刻都灰飞云散了。

    秦刚呆立了良久,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句话:“我为了你……我全都是为了你……”

    余琦彤止住了哭声,她眼噙热泪地望向了秦刚,弱弱地开口道:“你说——什么?”

    “我是为了救你,我知道你恨他,我让他疯了,咱们就能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了啊!”秦刚越说越激动。

    “是你干的?是你干的!你是怎么做到的啊?你是神仙吗?你一定是神仙吧,那你也让我疯了吧,那你也让我疯了吧!”余琦彤哭喊了起来,声音颤抖着、咆哮着、哀嚎着,听的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秦刚蹲下了身子,他紧紧抓着余琦彤的双肩,对着她大声喊道:“你听我说啊,我一直喜欢你,从我见你那天就开始喜欢你,我日思夜想的全是你,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你知道我为了你花了多少心思?你知道我为了你忍受了多少苦痛?我知道你恨这个男人背叛你,我就替你惩罚他,我天天把自己分解开藏在你们家的沙发下面,那么多的细菌想要侵蚀我的脑,那么多的蠕虫想要啃蚀掉我的躯干,那么多的灰尘在我的眼球里摩擦,我都能忍着,为了你,我都能忍着,你怎么不明白呢?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余琦彤疯狂地推开他,一边连滚带爬地朝屋子里面跑,一边嚷着:“我都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个神经病!”

    秦刚跟着追进了屋子,随手狠狠地关上了门,狂怒道:“你怎么不听我解释!我都是为了你啊,我都是为了你!”他喘着粗气,一下跪倒在地,眼泪如瀑布般喷涌而出:“是你说的啊,那天,是你说你恨他背叛你的啊,怎么就不认识我了,我们聊的那么投缘,怎么就不认识我了……”

    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样,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再作声,余琦彤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抽噎着开了口:“你叫……秦刚?”

    “对!对!就是我啊,你看看,你好好看看,就是我啊!”秦刚顿时如在漆黑的隧道里看见了一抹光亮一般的喜出望外。

    余琦彤的上衣被她哭湿了一大半,她已经泣不成声:“你说……是你干的……你都……干了什么?”

    秦刚的身体里好像被注入了一股热流,他要向这个心仪已久朝思暮想的女子坦露出一切,他才不会像那个葛天一样欺瞒她:“我要跟你说实话,我不是人,不不不,我又是人,但我不像你们一样的人,我们是你们人类分支进化来的,天生就有一种能力,可以将自己的细胞分解开,我为了帮你报仇,为了吓唬吓唬那个姓葛的,我故意敲完门就分解开自己从电梯缝儿躲进电梯里,让他一出来看到没有人,我还用大脑的细胞编织成了电话号码钻进了他的手机里,制造了好多让他觉得无法解释的事情,让他提心吊胆。我为了摸清他的行动好伺机下手,又把自己分解开躲到了沙发底下,在西岭村我趁着夜色潜进他的屋子里,把自己的细胞分解开钻进他的脑子里把他的神经系统全都搅乱了,这样你就不用每天忍受他的折磨了,你看我对你多好。”

    余琦彤完全傻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说的是真话,可怎么听都觉得是满口的疯言疯语。见余琦彤没有应答,秦刚又接着解释:“你不信?你不信我还有个叔叔,我叔叔就在西岭村,全村的人都服他,你说是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他的细胞也能随意分解开,他将自己的一小部分神经细胞植入到别人大脑里去,夫妻吵架的按着他的心思就和好啦,他将自己的大脑细胞钻到别人的大脑里去,他就知道是哪家的谁偷了哪家的鸡鸭,他将眼睛和身体的细胞分解出来进入死人身体里连那死女人肚子里的娃娃是不是还喘气都能看出来!你说厉害不厉害!”

    余琦彤瘫倒在地,她确定了面前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什么进化人,什么叔叔,什么死人的孩子,全是他幻想出来的,可丈夫无端端地疯了又能怎么解释呢?如果面前这个人说的一切都成立,那么丈夫就真的是被他给害疯了,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管是哪种假设成立,她余琦彤所处的地位都是不甚乐观的,她得摆脱掉这个人,她要跑,去报警,或者干脆跑到一个这个疯子找不到的地方,虽是这样想着,可她并没有动,她生怕面前的人真的是个疯子,他可能随时掏出一把白晃晃的尖刀,豁进她的胸膛,也可能随手拿起手边的那个花瓶重重地朝她头上砸去,让她立时倒地、气息全无,她得拖延时间找时机逃走。

    见余琦彤依旧不作声,只是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的衣领看,秦刚彻彻底底地急了,他爆发着突然怒吼了一句:“你不信,你不信我就证明给你看!我证明给你看!”

    余琦彤只听见四周响起了一个似傲娇又似强硬的声音:“这回你信了吧,我不想去挑动你的哪根神经让你爱上我,那都是假的,我知道你的内心是属于我的,那种感情才是真的,你是爱我的,你只是一时还接受不了,可你总有一天会意识到,我对你是多么的好,我对你是多么的重要!”

    葛天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疯子才懂的世界,一个能看穿谁是人谁是神谁是鬼的世界,秦刚却是从那个世界好不容易才爬到了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又被自己给拉了回去。而余琦彤呢,倒是去到了这两个世界的人都不曾触及的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神仙也没有鬼怪,没有鲜花也没有荆棘,只有一片黑暗,一片混沌的黑暗,一片无边无际无疆无涯的黑暗,在那个世界中,谁都不会遇见谁,谁都不会识破谁,谁都不会暗算谁,谁都不会痴迷谁,因为余琦彤彻底地告别了她的人生。

    葛天被关在门外,便跑到了大街上,到处唱着那首没头没尾的歌谣,路过的行人见到了便报了警,警察将他的身份查明后本欲联系家属,可妻子的电话迟迟没人接听,没办法只好先送至了精神病院,随后又亲自到他的家里走访。

    警方发现余琦彤的时候,她已经浑身僵硬,瞪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绻缩在角落里,直到抬走的时候,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任谁都掰不开。而他的身边则有一个男子围着她跳来跳去,张牙舞爪地说着一堆在他们听起来毫无头绪的话:“你这回信了吧,我就说我不会骗你,你不会不信我,因为你爱我,你爱我所以你会这样看着我,你爱我所以你会一动不动地听我说,我也爱你,我是那样那样的爱你,我们互相爱着彼此,我们之间没有欺骗,太阳偏西了也不会有,月亮蛰伏了也不会有,云层遮盖了也不会有,薄雾散去了也不会有……我相信你,你相信我,我们在自己的世界活着,谁都不会打扰我们,任谁都无法阻隔,你看,那天多蓝啊,那云多白啊,那草多绿啊,那花多香啊,那鸟鸣多么的动听,那蝴蝶多么的鲜艳,那清风多么的凉爽,那大地多么的广阔,这里都是我们的,这里都是我们的!那天那云那草那花,那鸟儿那蝴蝶那清风那大地,都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你看,你看啊!”

    余琦彤被送进了停尸房,那疯男子在人们都不经意间不知去了何方,一切仿佛都结束了。只有葛天,他呆坐在洁白的单人床上,嘴里继续喃喃地嘀咕着什么,四面洁白的墙壁举着一张洁白的天花板,房间里空空如也,一个护士从他的门口走过,向里面望了一眼,只见他猛地一抬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突然蹦出了一句话:“琦彤,你在哪儿呢?我在这啊!我从这边来,你从这边去,我从这边去,你到这边来,琦彤,你到这边来……”说着,两行晶莹的泪从他呆滞的双眼眼角划下,滴落在了洁白的床单上,氤氲开一朵洁白的花。

第九章 苏醒

    雾霭笼罩了周围的一切,精神病院雪白的围墙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白惨惨的,围墙的铁丝网犹如一只野兽的大口在等待着下一个人被送进他那血淋淋的口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寂静吞噬着院旁的那片杨树林,树干上无数的干枯的眼睛在盯着那座孤零零的院楼,唯有猫头鹰如婴儿哭号般撕心裂肺的叫声在一声声的回荡,却不见它们的身影。

    突然,黑暗中闪现出了一对绿莹莹的光,宛若鬼火般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野兽,良久,他们终于闪动了一下,隐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直到猫头鹰的哭啼声都已经睡去了,那双绿火涌动的眼睛才又回归在了黑暗里,四下更加岑寂了,熹微的晨光缓缓地漫上了枝头和围墙,之间那双眼睛在金红的光里慢慢褪去,终于消失不见了。

    精神病院的早餐很简单,只有一碗粥和一个素馅包子,由护士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送去。

    葛天被一声门响惊醒,一下子坐起了身。

    首先映在他眼睛里的是雪白的四面墙壁和头顶的一面同样雪白的天花板,正对着的大门是白的,连他的床和被褥都是白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

    走进来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的护士,她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岁,圆圆的脸蛋,镶着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一个小小的蒜头鼻子嵌在当中显得十分俏皮,而她那薄薄的嘴唇却又透露着诱惑和娇嗔。

    护士手中端着一份饭食,笑脸盈盈地走了进来,对着葛天轻声说了一句:“该吃早饭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昨晚……昨晚?葛天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可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昨晚的事情了,他抬起头望向护士,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

    护士正要把碗碟放到葛天窗边的小圆桌上,听到葛天的询问,望向了他,回答道:“你生病了呀,昨天被送来的,还记得么?”

    葛天较劲了脑汁又使劲想了想,依旧没有记起任何的蛛丝马迹,护士见葛天呆愣愣的并没有搭话,便继续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把大夫叫来?”

    葛天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的冒出了一句话:“我去采访了呀,怎么会在这里呢?这到底是哪儿啊?”

    “你记得之前的事?”护士有些惊讶地问。

    “我接到编辑的任务去采访,那个地方好象叫做……西岭村……对!西岭村!可我怎么会在这儿呢?对了,我妻子呢?我生了什么病?”葛天显得有些急躁不安。

    护士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噎住了,半晌都没有回话,她回忆起了昨天葛天被送过来时的情形,他目光迟滞、双眼空洞洞的,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一般,嘴里一直反复嘟囔着那四句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不似那些狂躁的病人,他不喊不嚷、不惊不闹,他也不似那些精神分裂的病人,他没有断裂性思维的征象,也没有思维迟滞或亢进的表现。在晚上查房的时候,护士还路过了他的房间,她眼见葛天依旧是那副模样,但他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竟还滚出了两行热泪,她便依稀觉得这个病人与众不同。

    见护士久久没有答话,葛天便又问了一遍:“您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有,我的妻子,他知道我在这儿吗?”

    护士终于回过神来,她的脸上露出了些喜悦的神情:“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你还记得你的妻子?”

    葛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去西岭村采访,之后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护士倏地回想起了昨晚查房后走到楼梯口时听到的声响,那声响窸窸窣窣,并不十分真切,似老鼠在地洞里来回爬动的声音,但却又不尽相同,她仔细听了一会儿,隐约觉得声音是从走廊尽头的房间传出来的,可终究也没去追根溯源,如今想起来,她坚信那声响就是从葛天的这间屋子传出的。

    眼前这个人,看着和寻常人并无两样,和昨天送来时截然不同,一定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当时应该去查看清楚,不该就那么一走了之,思忖片刻,她试探着向葛天询问:“你昨晚在干什么?”

    葛天迷茫地扫了一眼屋子角落,摇了摇头:“我记不起了,我醒了就看见你了。”

    护士更加坚信了,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和眼前的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当务之急,她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到他的主治医生,于是她急匆匆地跑出了门,还不忘回头叮嘱了一句:“你先把饭吃了,我去叫大夫过来看看。”

    葛天一直坐在床边等着,他盼望大夫赶快过来,他盼望着大夫来了告诉他自己的病症并无大碍,告诉他不日就能出院,他盼望着大夫带来他的妻子,让她来帮他收拾行当回家。可等了很久,都不见大夫的踪影,也不见那个护士回来。

    房间外面开始骚动起来,葛天听见有人在扯着嗓子吼叫,有人在砸东西,有撕扯纸张的声音,有咚咚的撞击声,他的心里凉了一大截,葛天瞬间明白了,这一定不是普通的医院,他要不染就是失忆了,要不然就是精神失常了。

    终于,大约半个小时后医生来到了葛天的房间,他关切的注视了葛天一阵,随后轻声问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叫葛天。”葛天果断回答。

    “你是做什么的?”医生又问。

    “我是一名记者,同时也兼职自由撰稿人的工作,我有时候会为杂志社写纪实报道,有时候也谢谢小说散文什么的。”葛天想都没想,立即回答道。

    医生又从头到脚地看了遍葛天,他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刺激到他:“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么?”

    葛天又努力地回想了一遍,确认什么都记不起后,叹了口气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

    “你记得什么?”医生立马关切地应和。

    “我记得我接到主编的任务,让我去一个叫做西岭的地方做采访,我到了之后还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大姐,后来我还住到了那个大姐的家里,我还记得……那个大姐的丈夫好像叫做……村头儿?……对!是村头儿!”

    “然后呢?出了什么事情吗?”医生连忙问。

    “到了晚上,灯都熄了,村头儿才回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怕他,我躲在门后,不敢出声,后来他们都去睡了……再后来……我见到了个人,一个人,不!不对!那不是一个人。”葛天的脸上登时显露出了无以伦比的惊恐和畏惧。

    医生见状,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护士嘀咕了几句什么,又转过头来对葛天说:“你说你见到了个人,他又不是人,那他是什么?”

    葛天好像深深地陷入了回忆中:“他一眼看是个人,可是后来他就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那之后呢?”医生追问道。

    “记不清了,我好像看到了一束光,我顺着光走,一直走,一直走,可是那光亮越来越小,就像一团小小的火苗,慢慢地要熄灭了,我赶紧想要跑过去护着它,可最终我还是陷入了一片黑暗里,一整片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我很害怕,我开始找出路,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还有吗?”医生边问边转向身旁的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的手不停在一个小本子上刷刷地记着。

    “没什么了,我听见一声门响,然后就醒了,醒了以后,就看到了她。”说着葛天指向了护士。护士停下了笔,看了一眼葛天,又望向了大夫,似乎在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医生弯下身子,对着葛天轻柔地说了一声:“你好好休息,待会可能会为你安排一些检查。”然后示意护士一同出去。

    葛天见状,立刻拦下了大夫:“这不是普通的医院是吗?我究竟得了什么病?我妻子呢?能不能告诉她我在这里,我十分的想念她,我想见她!”正说着,眼泪已经止不住地从他双颊滑落了下来。

    大夫愣了半晌,回过头,轻声应道:“你的妻子……我们会通知你的家属的,放心吧……”

    护士的眼里填满了怜悯和可惜,她接着说道:“你先把早餐吃了吧,等你病好了,就让你的妻子来看你。”

    葛天坐回了床边,房间里没有窗,像是一个白色的巨大笼子,他觉得他是被锁在笼子里,那些大夫、护士,他们不是照料自己,而是在看守着他,他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所在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他的的确确是醒了过来,可他醒来的这个世界是否和梦中的那个世界如出一辙呢?假如他在梦中时不知道自己在虚无中摸索,那么他现在意识清醒,他以为自己在现实里,会不会只是在另一个虚无中呢?

    葛天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个名叫《黑客帝国》的电影,他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胆小、这样的畏惧、这样的凄惘、这样的脆弱,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妻子,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无休无止的等待,直到大夫的结果出来他或许才能离开。

    如果这也是一个梦幻中的虚空世界呢?他也许永远不会醒来,而绮罗就坐在自己的床边,泪眼婆娑地企盼着,企盼着他早日苏醒和自己相拥而泣,企盼着他紧紧握住自己瘦骨嶙峋的双肩,微笑着安慰她,企盼着他用温暖而厚实的手掌为自己拭去眼角的泪滴。

    葛天想了很多很多,可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除了等,他现在别无他法。他呆呆地望了望门上的小窗子,突然抓起桌上的包子,混着自己的泪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泪水又咸又苦,他都一并都咽了下去。

第十章 挣脱

    当暮色再次袭来时,精神病院便又一次结束了一天的浩劫,平静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了吃饭的时候葛天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动,他觉得自己越是努力回想就越在思维的泥潭中陷得越深,他索性什么都不想了,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将自己的思绪也一并涂成了墙色。

    谁都没有注意到,围墙外那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又闪出了鬼魅的光,注视着整栋建筑。

    院楼睡去了,它一眨不眨。

    围墙睡去了,它一眨不眨。

    枯树睡去了,它一眨不眨。

    月亮睡去了,它一眨不眨。

    直到葛天睡着了,它才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再没有露过头。

    从入院那天算起,这是葛天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了,葛天隐约感觉到他可能永远都没有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他也不可能与妻子团聚,他察觉到自己已经有些要开始放弃了。

    他在这间医院里就是被判了无期,精神问题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这种地方向来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他进来时有人说他神经错乱他就是有病,出去时他自己说他神志清醒又有什么效力呢?

    可他不能有这种情绪,就算为了见琦彤,他也要坚持下去。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想要出去,首最重要的就是证明自己是正常的,不管之前他被宣判了什么精神问题,他都得找到有利的证据让医生相信自己现在已经与常人无异。

    在深思熟虑后,葛天有了自己的打算,今早一定会有护士来送早餐,并且护士很可能熟知自己的情况,他要首先从她的口中套出之前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在寻找突破口。

    在精神病院寻找出去的路就如同是一场阴谋纵横的战争,他在战争中无疑正处于劣势,想要突击出去就要有周密的计划,要知己知彼,现在所有人都当他做一个病人,他就要尽力表现出康复的迹象。

    早晨七点十分,果不出葛天所料,一位护士模样的人端着一个餐盘推开了他的屋门。葛天立刻做坐了身,他告诉自己要尽量平复下自己焦急的心情,用理智和医务人员对话。

    可还没等葛天开口,护士却转过脸来先对葛天说了话:“一会儿的检查,你不用紧张,按照大夫说的做就行,放心吧,你今天就算出不去,明天也一定能出去。”

    葛天怔住了,说话的并不是昨天的那个护士,她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不大不小脉脉含情的杏核眼,粉嘟嘟的小嘴镶嵌其间,说话间透露着无比的娇嫩和羞涩。

    那不是钱落落么!

    半年的时光让钱落落那略带性感的嘴唇在葛天的胸膛上留下了深深地烙印,而她那软软的语调也在葛天的脑子里飘荡来飘荡去,怎么都挥不散,如果不是早与妻子成家,他说不定会选择与钱落落长相思守、相伴一生。

    而那段时日若不是因为对妻子的满怀愧疚和歉意使然,他可能也不会从此断了与钱落落的一切联系,当所有的甜言蜜语和柔情惬意都没有发生过。其实,连葛天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对于钱落落的情谊是爱,是怜惜,还是其他什么难言的情感。

    在近乎崩溃而又必须要强撑的压力下,如今一见到这张久违了的熟悉的面孔,葛天竟一下子哭出了声,他用颤抖的声音验证着自己的记忆:“落落,你是……落落么?……”

    护士将餐盘放在了桌子上,只是轻声回了一句:“吃吧,吃完了就回家。”葛天听见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接着她扔下了一旁泪眼婆娑的葛天,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房间。

    屋子外面又开始嘈杂起来,葛天又听到了和昨天类似的各种打砸声和吵闹声,他起初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可那是和他朝夕相处了整整半年的钱落落啊,他熟悉她的声音,她熟悉它的气息,他熟悉她的身体,她熟悉她一切的一切,他断然是不会认错的。

    刚刚送早餐的人一定是钱落落!葛天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她如果真的是钱落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她的用意何在?她不是销声匿迹了么?这些年她又去了哪里?她是否还记得和自己的种种纠葛?她对自己是依旧情爱难改还是憎意充盈?

    葛天的心里涌出了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得不到回应。

    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对着这个与钱落落的相貌一模一样的女人十分信任,对她的话坚信不疑。

    果不其然,在近一个小时后,昨天的那位医生带着一个面生的小护士走进了葛天所在的房间,医生脸上挂着一种奇怪的笑意,他一进门就对着葛天摆手道:“你和我过来一下,等一会儿给你安排出院事宜。”

    葛天跟着医生一路走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墙壁依旧是洁白的,其中一整面墙都被钉成了书架,上面摆着各种各样中文外文的书。

    医生坐到了临窗的一张办公桌旁,也示意他坐下,葛天拉过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了,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小护士手中拿了一叠的表格,放到了葛天面前的桌上,看了看医生,似乎是在请示她的做法有没有什么差池。

    医生并没有看小护士,他直接推了一下那些表格,说到:“你填一下吧,没什么事情今天下午就给你办出院。”

    早晨的阳光虽然温和,但此时正移到了葛天面前的那摞表格上,反射出了一束刺眼的光。

    葛天随手拿起了一支笔开始填了起来,可他心中的疑问更加深了,他本欲问问大夫是什么让他这么快就脱离了野兽的这张恶口,可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什么都没问出口。

    他惧怕自己一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医生就会拦住他、不会让他离开了,他恨不能立刻长翅膀飞出这个牢笼,即使是任何一言半句让他有危险留在这里的话头,他都不能轻易提起。

    房间里无比寂静,只有笔与纸接触“刷刷刷”的摩擦声在来回穿梭,葛天连鼻息几乎都屏住了。

    医生的双眼微眯,嘴巴紧闭,合成了一个上扬的弧度,他那宽大的身影在朝阳衬映中更显出了宽阔和结实。他暗黑的影子投射在了葛天面前的表格上。

    影子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但却有着和医生一样庞大的轮廓,它在阳光下周身暗黑,在暗夜里无踪无迹,在白日里它明目张胆地在你的身前阴冷地谋划你却看不到它的表情,在黑夜中它张牙舞爪地实施诡计你却连他的身形都窥视不到。

    葛天突然感觉到自己竟是如此的胆怯和懦弱,他原本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他不信神不怕鬼,可短短几日,他却变得疑神疑鬼,对周遭的所有事物都疑心不已,他甚至对着面前的医生都难掩畏惧之情。

    他填完了所有的表格,没有抬头,小声说了一句:“我填完了。”

    医生接过了桌上的那摞纸,看都没看,就对着旁边站着的小护士甩出一句话:“你带他办出院去吧。”

    葛天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但在真正离开这里以前,他不能松懈,他又吸回了那口气,直到所有手续办完,走到院楼门口,他才鼓起勇气从嗓子眼里挤出了憋闷已久的那个问题:“我可以……走了?……”

    “是呀,你可以走了。”小护士回答。

    “我精神……”葛天突然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猛地一缩脖,换了一种说法:“我的病……好了?……”

    小护士想都没想,答道:“你精神没什么问题的,放心吧,昨天傍晚你妻子来给你办出院了,说你是当时吃错了什么蘑菇产生了幻觉,药劲过了就好了,是警察搞错了。”

    葛天一个激灵:“我的妻子?她现在在哪儿?”

    “她今天一大早才来说今天是来接你出院的,可是现在……”小护士环顾了一下四周,犹豫地说道:“怎么就走了呢?”

    葛天的刚燃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可既然是听到了妻子来过,他还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他谢过小护士后,走出了精神病院的大门。

    门外阳光很耀眼,天空上一丝云朵也没有,地上的积雪大都蒸发成了雾气飘散开了,还有几滩积雪的尸体在苟延残喘着,葛天抻了一个懒腰,瞬间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该是时候回家去见他朝思暮想的妻子了。

    他从未发觉,自己对妻子的感情竟是这样的深,几日的分别,他好像从鬼门关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人世间,他最思念的,就是他的妻子,他的眼前出现了妻子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是多盼望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妻子暖心的一句问候:“回来了啊,几天就瘦了这么多,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呢。”

    葛天的脸上浮现出了比朝阳还暖的惬意与幸福。

    妻子就在家里做好了一桌子菜等着他,他想。

第十一章 迷局

    与葛天与预想相悖的是,在他到家的那一刻,非但没见到妻子的身影,反而是挤了满满一屋子他相识与不相识的人,那些人里,有他的亲友,有妻子的亲友,有的人穿着随意,有的人警察装扮,大家见到葛天回来,都好像吃了一惊,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知是谁突兀地插了一句话打破了一屋子的沉寂:“小天,你……没事了?”

    问话的是葛天的父亲,顶着一头黑白相间稀甬的中短发,他的双眼布满了鲜红的血丝,颧骨更诡异地突起着,髭须杂乱地爬满了下颌,说话间还不停地用手揉着干涸的双眼,他看上去已经有几夜都没睡了。

    葛天先是一怔,待见到父亲面容憔悴,好像在几天之内老了十几岁的样子,一下子就失声痛哭了起来。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围聚在了葛天身边,一个警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周遭的人都让开了一条路。

    “你就是受害者家属?”他一脸严肃地问道。

    “什么……受害者?……”葛天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三天前,你的妻子余琦彤死亡一事,你还有印象吗?”

    “你说什么?”葛天吃了一惊,反问道:“你说琦彤怎么了?!”

    警察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到:“笔录上说,你在乡下采访途中突然发疯,被送回了家里,当晚,你的妻子余琦彤就离奇死亡了,我们赶到的时候,她的身边还有一名男子,可一转眼,那名男子就不见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只圆珠笔,接着说:“我们在大街上发现了你,联系到了你的家属,把你送到了精神病院,你还记得么?”

    葛天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还能记得什么?”警察抬起头密切地盯着葛天的眼睛。

    葛天又恨恨地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说不出,他对着这些天来的遭遇一件事情都理不通顺,他现在满心想的只有妻子,什么离奇死亡,什么男子,他都没听进去。

    他不相信妻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只拼命地摇着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一心的委屈、苦涩和困惑明确地表达出来。

    警察见从葛天嘴里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只好作罢,径直要把纸币都放回上衣口袋里,葛天却在此时发疯似的大吼了一声:“琦彤呢?我不信她死了,我要见见她的尸体,带我见她的尸体!”

    一瞬间,妻子的母亲就像被触碰到了内心最痛的一处般都陡然一震,哇的一声就恸哭了起来,刚刚才嘈杂起来七嘴八舌的人群也都蓦地变得异常安静。

    终于,站在屋子最里面的一个面生的远房亲戚开了口:“就说这事儿呢,才拉到停尸房,尸体就没了,咋就能没了呢,大白天撞了鬼……”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小到自己都听不见了,可还见她那肥嘟嘟的两只嘴唇上下碰撞着,还不时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男子。

    女人身边的人看上去四十出头,皮肤粗糙,肤色黝黑,脸上和脖子上的褶皱黑的更甚,带着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从他的整体形态来看像是一个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番薯,还挂着东北黑土地肥沃的泥巴,既显得滑稽又显得敦实。

    他在一旁小声对着女人埋怨道:“大老远地跑来,说这干啥。”

    只有警察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动静,走到葛天身边,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犹豫着说道:“你不要太激动,是你的家人报了案,事发当天,你妻子的尸体就不翼而飞了,我今天来也是要了解了解这件事情。”

    “不见了?”葛天呆呆地望着警察:“你说琦彤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的?”

    “我们也正在调查,今天是来现场看一下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没有,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警察答道。

    “对了,我听同事说,那天这家的男主人疯了,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说不定对案情会有帮助。”他又接着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葛天抱着头,他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从我醒了,每个人都这么问我,可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真的想不起来……”

    他的父亲摇摇摆摆地挪到了葛天身前,轻咳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天,他们都说你疯了,你到底……你到底……咋啦?”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疯没疯,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真的解释不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葛天已然是声嘶力竭。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大声嚷道:“不对!不对!那个大夫说今天早上琦彤才刚来给我办过出院,琦彤没有死,她没有死!”

    “你说什么?!”妻子的母亲眼睛登时亮了,她像被什么刺到了心脏一般,几乎跳了起来:“你见到她了?”

    “大夫说昨天她来医院解释了,今早又来帮我办的出院,可我始终没见到她……”葛天的声音沉了下去。

    静默了好一阵,之前说话的女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葬礼也办不成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葛天的父亲瞪了他一眼,转而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应道:“都回吧……回吧……对不住大家……”

    大多数亲朋都散了,警察也走了,临走时留下了句话:一旦想起什么要立刻联系他。

    唯有葛天的父亲和妻子的母亲还呆愣在一旁,无奈地望着葛天,短短几天,怪异的惨事接踵而至,他们都似乎已经没了主意,头脑也已经被清空了,像是在向葛天乞求着下一步的打算。

    可此时最痛苦的最迷茫的非葛天莫属,待送走了大家以后,他一个人躺在了床上,静静地整理着这几日的思绪。

    妻子不在了?就算亲友的说法不可信,可当时现场警察也在,警察是断断不能撒谎骗他的。可假若妻子真的已经离世了,那大夫口中为他办理出院的人又会是谁呢?

    如果妻子没死,她专程来到精神病院为自己的丈夫解释,她一大清早就为自己办理出院事宜,又有什么理由会避着不见他?可如果医生所说的妻子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妻子,她又会是谁呢?

    她为什么为着自己的事情这么尽心竭力而又不留姓名?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最需要帮助最迷惘的时刻?她为什么知道自己当下的处境?她为什么要冒充自己的妻子?

    难道说她把妻子害死了,心怀愧疚所以才一路帮着自己?难道说她一直暗恋自己多年却得不到自己的应答,所以狠心杀了妻子灭口为了得到自己?或者她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对妻子的杀意只是一时兴起,而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毫无缘由?

    葛天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越飘越远,飘到了一个没有人、没有物、虚无缥缈的世界中,他突然为自己愈发离奇的想法感到可笑,可如果这所有的假设都不成立,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

    他彻底没了注意。

    一整夜,葛天都没合过眼,他只要一合眼,妻子就会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不在自己的身边,而一旦葛天努力去和妻子解释缘由,他的嘴就像被塞了棉花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了。

    而葛天只要一睁眼,妻子的身影就会瞬间飘散,透着淡淡墨蓝光辉的窗罩在他的头上,映着凄白月色的天花板压在他的身前,湮没在黑夜中的桌椅强撑着身体,屈缩在角落里,葛天就会觉得无比空虚和畏惧。

    从前,葛天睡觉从不愿拉上窗帘,不是因为惧怕黑暗,而是为了在第一刻迎接朝阳,他从不设闹钟,他认为清晨麻雀的鸣啼和缓缓拉开帷幕的晨曦就是大自然最好的闹钟。

    他还曾因为不拉窗帘的缘故和妻子吵了多次的架。

    可今天,葛天没有拉上窗帘却是因为惧怕,深沉的惧怕,没有来由的惧怕,无底无边的惧怕, 渗入骨髓的惧怕。

    葛天觉得,一旦拉上窗帘,那些鬼祟的多脚的无头的邪恶的莫名事物就会贴到他的脸上、胸口上、脚踝上,就会钻入他的耳孔里、鼻腔里、心窝里,就会潜进他的头脑中、脊髓中、神经中。

    这都是些葛天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从未经历过的心境,葛天默默地闭上了眼,他觉得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湿了,泪水沿着脸颊晕湿了他的枕头,他从未发觉里了妻子的自己竟是如此的脆弱。

    葛天眼见着朝阳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缓缓地睁开了眼,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显现出了无比清晰的轮廓,窗子醒了,墙壁醒了,桌椅醒了,而葛天却一夜未眠,乡下远处的亲友都已经到场等待参加葬礼,可妻子仍旧下落不明,而自己都不确定他是否精神正常。

    如果葛天真的精神正常,那他怎么会将这接连几天的事情都干干净净地忘记了,他怎么会在精神病院里苏醒过来,他一踏进家门怎么会被那样的眼光团团围住?

    葛天越是想不通,思绪就越是往死胡同里钻,他越来越觉得,如果不搞清妻子的下落,妻子是死是活,如果寻不见妻子的踪迹哪怕是寻到她的尸体下落,如果查不明自己在乡下所经历的一切怪异之事,他就算现在正常,也早晚会把自己给逼疯。

    直到听见门锁被打开,葛天才怏怏地起了床,他听见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移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门锁“咯吱”一声被扭开了,父亲瘦削凹陷的脸孔显现在了葛天的眼里。

    一夜过去,他看上去更加憔悴了,他的头顶被浓重的黑雾覆盖着,一头苍白的银发被阳光映得更加刺眼,她的眼眶更加凹陷了,眼球突兀地被搁置在眼眶中,像两只随时会掉落的浑浊的玻璃球,定定地望向了葛天。

    “小天……”父亲轻声唤道。

    葛天想要回应,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小天……”父亲的呼唤声再次响了起来,葛天使了浑身的力气,依旧死死的被钉在了床上。

    “我看见儿媳妇了。”父亲的声音是那样的亲切。

    “她说她想你了”顿了顿,父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还说……她对不起你……”父亲的声音里充溢着满满的凄惘与迷离。

    葛天想抬起头看看父亲瘦骨嶙峋的身躯,头重的像被压着块大石头,纹丝不动。

    “小天……”他听见父亲的又一声轻唤。

    葛天想举起手摸摸父亲干瘪枯槁的手臂,可手硬的像是硬生生的钢铁,被焊在了床板上。

    “小天……”父亲的声音变得愈加缥缈。

    葛天想转过身面对着父亲淡然无望的脸庞,身体却像是朽烂的沉在海底的木头,永无浮上水面之日。

    父亲的声音终于消失了,葛天猛地睁开了眼,时钟的指针形成了一个美丽的九十度角,现在是凌晨三点整。

    葛天大口喘着气,不知为何,胸口一阵隐隐的剧痛,回想起刚刚父亲的声音,宛若正浮荡在自己耳畔,那样柔软而轻飘,思味着梦魇中奇异的感受,又闭上了双眼,重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睡梦中。

第十二章 送葬

    熹微的晨光这一次真正的敲响了葛天的门,葛天缓缓睁开了眼,一串清脆的电话铃声生生地刺痛了一下他的耳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到客厅,接起了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一阵缄默不语。

    “您好,听得见吗?”

    “……”对方以就不作声。

    “你是谁啊,别吓唬人啊,我可不怕。”葛天的心纠紧了,却强装镇定。

    终于,电话那头飘进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天儿,去看看他吧……”

    紧接着,电话进入了忙音状态。

    那气若游丝的声音,虽然无比飘渺,虽然小的像蚊子在耳边的嗡鸣声,虽然如同街对面的人叹口气那般不清不清楚,可葛天一下就听出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无疑,那绝对是琦彤的声音。

    葛天不会听错,那个他从大一开始就痴迷的女孩,那个她无可替代的初恋女友,那个同他一起生活了四载的妻子,她的声音就算轻的如同羽毛,轻的如同空气,他也分辨得出。

    可还不及葛天问清楚对方所在和事情的经由,电话就兀自挂断了。

    如果那真的是妻子,她为什么不出面见自己?她为什么不站出来辩解自己并没有死,消除所有亲友的疑惑?她为什么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管了,却还给自己打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他所能勉强想到的理由无非两点,一是妻子真的死了,但她即便死了也放心不下自己,给自己打了这个电话,她努力想维持住自己的身形,可身上的能量却渐渐消退,她的身影变得模糊、透明,终于消失不见,电话听筒“嘭”的一声跌在了空荡荡桌面上。

    一是妻子当真死了,却也没有什么阴魂,这一切都是葛天的臆想,他真的神经错乱,什么电话铃声、什么妻子的声音、什么睡梦清醒,都是在他的世界中滋生的,实际上,他可能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末精神病院的床上,双眼直愣愣地瞅着天花板发呆。

    葛天的心里乱极了,他怕极了,为什么非要往坏的方面想呢?虽然所有人都说妻子已经不在世了,但她的尸体葛天毕竟亲眼没有看到,那些人里,会不会都多数都向葛天一样都只是道听途说,而未见到妻子的死状呢?

    对啊,如果妻子真的已经死了,那么她的尸体没理由不翼而飞,假若妻子还活着,当时人们只是看错了,错把妻子运到了停尸房,妻子在冰冷的铁盒子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脚趾上挂着一个不明所以的标签,心中惧怕万分,于是偷偷跑掉了,出于种种原因一时还没有勇气站到众人面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归根到底,这都是葛天的*之辞,他不希望琦彤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离开自己,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正在他思想之际,真真切切的门铃声响了起来,葛天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两名警察,其中一名正式昨天来到葛天家里调查情况的那位。

    “同志,您好。”另外一名警察首先说道。

    “还是为着琦彤的事么?”葛天问。

    “啊,那件事情我们还在调查,今天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您的父亲……他离世了。”这名警察接着说。

    “今天早上我们接到一个匿名电话,电话里说葛老爷子刚刚离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请我们帮忙联系他的儿子。”

    葛天呆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了凌晨三点的那个奇怪的梦,父亲弱弱的呼唤声还依稀萦绕在他的耳畔。

    “您说我爸他……没了?……”

    “今早我们接到电话后去了他的住处,发现老爷子已经断气了,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是因为脑出血。”昨天来的那个警察说。

    葛天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半晌无语,他恍然大悟,昨晚,父亲分明是来向他辞行的啊,他努力地回忆着父亲曾对他说了什么,可唯有父亲对他的一声声呼唤回荡在耳际。

    他都说了些什么,父亲临走时对他说了些什么,葛天想的头都开始疼起来。

    他说:“小天……”

    他说:“我要走了?”

    他说:“你自己要保重?”

    他说:“我不想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

    不!这些,他都没说。

    除了唤自己的名字,他还说……他还说他见到了琦彤!

    如果父亲真的见到了琦彤,而那时在他弥留之际对自己的嘱托,那么琦彤十有**也不在世了。

    葛天刚欲燃起的希望又像是一团微弱的火苗,“噗”的一声熄灭了,只剩下了袅袅烟灰在升腾着飘荡。

    不对!这一样来,他是有诸多事情解释不通。

    比如妻子已经没了气息又是怎么从停尸房逃走的呢?比如老爷子一个人在家,除了葛天和妻子并没有其他人有他房门的钥匙,又是谁发现他脑出血离世的呢?比如即便这个人发现老爷子不在了,他打电话报了警,又怎么会知道父亲有着他这个儿子呢?比如今早的电话分明是妻子的声音,一个死人又怎么会打电话给自己?

    葛天怎么都想不通。

    见葛天不做声,一名警察不解道:“同志,你知道是谁报的案么?我们现在需要你去认领尸体。”

    葛天终于回过神来,他的意识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好衣服跟着乘着警车去到停尸间的。

    还未及见到白布盖着的父亲,他的眼睛已经开始蒸腾出了水汽,待警察揭开那白布的一角,父亲沧桑纵横的脸就映在了他的视野里,葛天竟像个孩子般“哇”的一声嚎了出来。

    妻子行踪不明,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如今也不在了,他觉着自己的世界已经空了一大半,再也找不到东西去填补了。

    收拾起情绪,天已近正午,葛天忍住了悲痛,开始着手办理其父亲的后事。

    天沉得像是被盖了幅巨大的黑色幕布,把太阳严严实实的遮蔽在了另一端,只有几率光辉顽强地穿过了天幕伸下来几只触手。

    葛天拨通了亲友的电话一一告诉了他们情况,他们本是来参加妻子葬礼的,却没想到宾客未变,躺在棺椁里的人却变了。

    有几个关系还算亲近的亲戚帮着葛天把老爷子从警察局抬了出来,运送到了殡仪馆,葛天只随着他们忙活着忙活那,可神却早已离了体,除了刻骨铭心的悲伤和难以言表的苦楚,葛天的心里什么都没剩下。

    按照当地的习俗,离了世的人会在殡仪馆里停三天,然后进行火化送葬。父亲被送到殡仪馆后,葛天就在父亲身前扑通跪了下来,他的眼神空洞惆怅,一声不吭地望着父亲愈发僵得发紫的脸,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嘀咕起了一句话。

    “我从这边来,你到那边去,来时路上多魑魅,去时一步一回头……”

    葛天一惊,浑身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呆立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嘴里会莫名其妙地念起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可他又觉得这句话是那样的熟悉,仿佛是一句咒语,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总是在他不经意间窜出来撩拨她那几根敏感的神经。

    低头看了看父亲,他仍旧一动未动,静静地躺在那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迎面走过来的是他的亲姑姑,她的住处里这个城市很远,坐火车要三天才能到,她本来也是为着葛天妻子的事情来的,刚刚下车却听闻了这个噩耗,便赶紧匆匆赶了过来。

    一见葛天已然憔悴了许多,再看看平躺在铁床上僵硬的亲弟弟,心头一酸,忙不迭地说道:“你先去休息休息吧,这么大的事儿,我这个做姑姑的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一夜我先守着。”

    葛天没有兄弟姐妹,三天的灵,本都只能由葛天一个人来守,如今看到亲姑姑的到来,葛天本欲推辞,但身心俱疲,也没有多说什么,谢了声姑姑,就跌跌撞撞地走向殡仪馆里的宾馆,开了间房,便一头扎到了床上。

    第二天清早,葛天就奔向了殡仪馆,可他到时姑姑却并没有在父亲身边守着,等了许久,才见姑姑从殡仪馆门外多踱进来,她的手里拿这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小天!”她见葛天已然到了,显得有些惊讶,转而又变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来了呀,我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去买了两个包子。”她接着解释道。

    “哦,没事。我不放心,就提早来看看,昨晚没出什么事吧?”葛天的声音难掩慢慢的疲惫之意。

    “啊,没事没事。我哥他也没闹,他生前就不是那折腾的人。”姑姑叹了口气,咬了一大口包子。

    葛天只是定定地望向了父亲,他的脸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了,面无表情,手脚都直僵僵地伸展着,像是与身下坚硬的床板融为了一体般。

    他突然想到了妻子,假若妻子真的如他之前所推断的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么她死时应该也是这般模样,直愣愣地躺着,时不时随着收缩僵直了的肌肉抽搐一下,吓得周围人一惊。

    思及此处,葛天不禁又神伤起来,琦彤啊,如果是你的阴魂放心不下我和父亲,为什么不现身见见我呢?你的尸首如今又身处何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若是真有灵,就像父亲一样在梦里告诉我吧,他低声祈祷着。

第十三章 现身

    两天无事,守灵的第三天,太阳西沉,淡蓝色的天光将殡仪馆冰冷的身躯包裹住,葛天和亲戚们计算起了火葬和墓地的事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葛天家里不算是富户,父亲的葬礼虽不奢华,却也不能太过从简。即便是悲伤,即便是彷徨,可该办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操持的。

    待到亲友们都散了,葛天一个人坐到了父亲身边,似自言自语般的对着父亲说起了话:“爸,已经是第三天了,明天就要火葬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唉,爸,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父亲坚硬的身体好似木头一般摆在葛天的身旁,没有响动,四周一片静谧。

    “爸,琦彤没了,你又接着走了,你这叫我可怎么办啊。”

    父亲像是在静静聆听着他的话,周遭的肃静显得更加诡秘。

    “爸,你要是见了琦彤,记得告诉她我很想她,让她在梦里给我捎句话,我想见她,我真的好想见到她。”说着说着,葛天的眼中又有大颗泪珠“吧嗒吧嗒”地不住落下。

    太阳彻底隐没了身影,斜插进殡仪馆大厅的彤红色夕阳也淡化褪散了去,只有停尸间从早到晚地亮着一盏明灭不定的白炽灯。

    父亲的脸在白炽灯的映照下变得更加惨白瘆人。

    葛天从未想过他会如此怕父亲,他在小学与其他孩子争吵打架时怕过父亲呵斥自己,他在初中翻墙逃课进网吧一夜未归时怕过父亲打骂自己,他在高中追同班女孩不顾学业时怕过父亲教训自己,可都不似这般怕。

    在前一夜,有表姐和自己共同守着,说说话,他倒也不是很怕。

    更前一夜,他在殡仪馆的宾馆中熟睡了一整夜,也未曾感到不安。

    可不知为何,今天他一个人守着父亲时他却总觉得身边躺着的早已不是他那熟悉亲切的父亲了,他的脸灰白的如同混着灰土的久远墙壁,他面无表情,但从眉梢眼角却难掩极度的憎恶和愤恨,他的双眼虽然闭着,却好像在透过那一层如枯叶般的眼皮密切地注视着自己。

    葛天在一瞬间竟然觉得,躺在身边的已经不再是父亲,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长着父亲宽阔的额头,长着父亲坚挺的鼻梁,长着父亲浓密的眉毛,甚至长着父亲脸上那颗米粒般大小的黑痣,可他就不是父亲。

    他在伪装着父亲,好趁机在葛天一个人的时候出其不意地给他以最致命的打击,没有人能识破他的伪装,他既得意又不能笑出声,他收缩着拳头,紧闭着双目,咬死了嘴角,压抑着兴奋,他到底是个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葛天不知道,可他就是那样的不怀好意、满怀心机。

    葛天终于回过头瞅了一眼父亲,他那慈祥可鞠的父亲,他那憨厚朴实的父亲,他那喜怒不行于色的父亲,如今没了心跳,没了脉搏,没了头脑,没了语言,也没了情感,一阵浓烈的悲伤又从他的心底翻涌而出。

    倏地,一阵寒风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葛天没防备地打了个寒颤。

    “小天……”一个无比熟悉的女声轻飘飘地落入了葛天的耳孔。

    葛天猛地浑身一紧,密切听着周围的动静。

    四周静谧如初,没有任何异样。

    过了十几分钟,都没有什么声响再次传来。

    许是这些天太累了,加上自己对父亲和妻子的思念,才产生了幻觉吧,葛天安慰自己,同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葛天再也没看父亲,瞪着两只眼睛直熬到天明,那个女声再也没有响起。

    在告别厅瞻仰遗容后,就到了火化的时候了,葛天随着众人来到了火化间,刚走到门前,姑姑就拿着一个信封直往葛天手里塞,将他偷偷地拽到了房间一角,悄悄地说:“你把这二百块钱给那烧人的送去,他能快点把我哥给烧了,烧的干净,不然咱得等上个大半天,还不一定能烧得好。”

    葛天接过信封,盲目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当值的人,将信封递过去时,还附带着说了一句:“麻烦您。”

    见有钱收,那人的脸上立刻有了笑模样,咧开了大嘴忙不迭地说:“好说好说,下一个就是你家的。”

    正要转过头往回走,葛天忽地又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气息,宛如初秋一阵转冷的清风,瘆人骨髓却还弥留着夏天清爽的味道。

    葛天这次终于确定了,这种感受并非他的臆想,也不是他的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一阵风,在风里还夹杂着妻子那虚无缥缈的低低轻唤:“小天……”

    妻子和父亲一样,都叫自己小天,也只有最亲近的亲人才这样唤自己,而他的朋友和大多数的远房亲戚要不然就叫他小葛,要不然就叫他全名葛天。

    他是不会听错的,就算他是幻听,可妻子那熟悉的带着丝丝艾草清香的味道他也是断然不会感受错。

    如果这不是妻子本人前来为父亲送葬,那么就必定是妻子的亡魂在给父亲送行。

    也就是说,妻子此时就在他的身边,无论是实体还是魂魄,那必定是妻子无疑。

    而葛天所感知到的这一切都在送葬的那天夜里的到了印证。

    下午一点半,父亲的骨灰被推了出来,他身上草草买到的寿衣已经没了一丝痕迹,唯有细细的粉灰还呈现着一个人字形,他的腿骨还残留着几粒黄豆般大小灰黑色的骨头,这就是我父亲的全部了,葛天绝望地想。

    他从未给过死人送葬,母亲是在他九岁那年得了癌症去世的,从常理来讲,九岁时应当记得很清了,但他的记忆很模糊,似乎是要刻意忘记那段回忆一般,只是还隐约记得有很多人在走进走出,一些人在屋子里拍打着墙壁恸哭,一些人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对他说着什么话,一些人在和父亲窃窃私语着,手脚还来回上上下下地比划。

    他没哭,他当时好像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好像都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眼,好像是有人在往母亲身上套着件花花绿绿的衣服,但他不确定了。

    他对母亲最后的记忆,就是她在家里每天抱着个白底发黄的鸳鸯枕头,佝偻着坐在床上,前后摇摆,表情痛苦,腿蜷缩着,还咿咿呀呀地不断哼唧。

    有一次父亲把他叫到了母亲床边,母亲已经完全不动了,她的眼皮上下碰到了一起,却没有合拢,似张微闭,眼角有一堆黄褐色的眼屎,葛天不停朝后躲着,他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母亲最后的时刻了,如今每每想起来他都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他甚至连她弥留之际给自己的遗言都丝毫没了印象。

    从那之后,父亲便再没有想过给葛天找一个后妈,他一个人忙里忙外,一边挣钱养家,一边为葛天做饭洗衣,葛天上初中时,由于学区划分的不理想,父亲厚着脸皮拿着苦苦攒下的一千两百块钱东跑西求,终于如愿进了理想的那座中学。

    可葛天从未想过父亲的苦楚和不易,他几乎每天都在闯祸,父亲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去向班主任和同学家长赔钱致歉,回到家后他都会狠狠地呵斥葛天一通,却从没动过手。

    高中时有一次,他为了不上晚自习逃课去网吧,从二楼的宿舍越过学校围墙往隔壁的人家阳台跳,却一脚踩空,狠狠地摔了下来,腿骨骨折得十分严重,直接就被送去了医院。

    他记得当时已经不觉疼痛了,只有满心的畏惧,他担心父亲会给他一顿暴打或者扑头盖脸地骂他几天,可父亲赶到医院时,什么都没说,只是遵着医生的吩咐跑进跑出,直到终于办完了入院手续,他才静静的坐在了葛天的床边,拽着葛天床单的一角。

    “小天啊……”他说。

    “爸求你了,爸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平静的语调让葛天至今都刻骨铭心。

    之后的一个月里,他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他不知道这一个月父亲为了时时刻刻照顾自己,辞了药厂的工作,一日三餐的变着法子为他养身体,他也不知道这一个月他的住院费用和他们的生活来源都是靠着之前攒下的少的卑微的一点积蓄。

    出院后,葛天也闯过几次祸,可父亲再也没有打骂过他,父亲只是默默地做饭洗衣,当葛天睡下后便再次去上工了。

    那个时候,父亲还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只是靠每天在工地上拼死拼活地打工过日子。

    葛天记得有一天夜里,父亲没去上工,他只是在床边背对着自己坐着,深深地埋下了头,偷偷抹着眼泪,没有一丝声响,只是一只手不停在脸上蹭着,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映射下来,把父亲孤单的背影衬托得更加凄惘。

    那是第一次,他觉得,父亲老了。

    父亲这一世,操劳了一生,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堆灰烬,葛天看着那铁床上的骨灰,凝视了良久,觉得那堆灰烬既熟悉又陌生,他始终没有动。

    还是表姐将父亲的遗骨敛收进了骨灰盒里,递到了他的手中。

    盒子轻飘飘的,好像里面没装着任何东西。

    上面贴着一张父亲的黑白照片,相片小小的,乍一看葛天都认不出那是父亲的模样。

    那是父亲年轻时的相片,因为自从葛天的母亲走后,他就再无暇拍过一张照,直到葛天找到了工作、组建了家庭,他也从没有想过去摄影馆,他过惯了勤俭的苦日子,连炒菜后剩的底油都不舍得倒掉,照相对于他来说都算是一种奢侈。

    看着这张相片,又勾起了葛天对父亲浓浓的的愧疚之情,父亲将心肝都掏给了他,而他又为父亲做过什么呢?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像父亲这般疼爱自己呢?

    一阵凄冷的哭声突然间打断了葛天的思绪,顺着那哭声望去,葛天看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拿衣袖擦着眼泪,她白嫩的脸是那样分明,她纤细的手指是那样妩媚,她悲哀的神情是那样的动人心魄,她凄楚的哭声是那样似曾相识。

    她不是——妻子吗?

第十四章 返生

    火葬场里,一股浓浓的死亡氛围飘荡在四周,妻子的脸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更显现出了一种灵异和飘渺之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众人注意到众葛天的奇怪举动,便将目光投射向了余琦彤所在的方向,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余琦彤的脸上还残存着几滴晶莹的泪,脸颊似乎消瘦了不少,已经露出两侧高高的颧骨,脖子上的青筋隐约可见,乍一看还不知这女人之前受过多少折腾,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还是余琦彤母亲的一声哀号打破了整个尴尬又诡秘的氛围,她见琦彤站立在前,不顾一切地奔向了她,同时大声呼喊着她的乳名:“沐沐啊,沐沐,真的是你,沐沐!……”

    余琦彤先是一愣,后又马上迎了过去,将母亲搂在怀里,不知怎么,她的身体就好像哪里不对劲,给人一股直僵僵的感觉,怀抱着母亲的两只手臂呈现着一种极其令人不舒服的角度。

    “妈,您别哭了,我回来了。”她的声音颤抖着。

    余琦彤母亲哭得更甚,似乎是被碰触到了什么不能被轻触的逆鳞,她只是一味地哭号,不断地叫着琦彤的名字好像已经丧失了言语表达的能力。

    “沐沐,沐沐,我的沐沐啊!”

    余琦彤虽然环抱着母亲微微发福的身体,但脸却向着葛天的方向乞怜地抬起,葛天好像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小天……”妻子娇柔地呼唤了他一声。

    葛天方才恍然大悟般跑了过去,一把拉住妻子的手,问道:“你真的是琦彤?!”

    余琦彤“嗯”了一声,泪水又夺眶而出。

    “琦彤,你去哪儿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就知道!”葛天激动得声音都不似自己的了。

    余琦彤将母亲松开了,一只手紧紧抓着葛天的手,另一只手上下摸着他憔悴的脸,不顾大家满心的疑问,只是无比心疼地说道:“你瘦了好多。”

    葛天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摸着她一头及腰的长发,似乎是在安慰着她,又好像在安慰自己,不停的重复着:“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满心的讶异,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终于,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在这大团圆的时刻用着粗嗄的嗓音打破了大家诡异的安静:“你是琦彤?不对啊,那天还是我帮着把你抬到停尸房的,你那时候都快硬了,怎么可能没死。”

    余琦彤抬眼看了看他,张了张口,却最终一个字都没吐出来,葛天见状,气愤地向他质询道:“你当你是谁?你说琦彤死了她就死了,你是神仙还是妖怪,琦彤明明好端端的在这,那你说这是谁!”

    那糙汉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退了回去。姑姑见本就诡异无比的气氛变得愈发尴尬,压抑住自己心底的抑或,只是连忙走到大家中间,说道:“今天是老爷子的葬礼,其他的事儿,再说,再说,死者为大。”

    又对着葛天说了一声:“你去给我个下葬吧,我陪着琦彤,这眼见着已经下午了,那边的酒席都晾了好久了,快别再耽误了。”

    葛天一拍脑袋,赶紧接道:“对,对,今天先办我爸的事儿,女的都去跟着我姑姑吃饭去吧,留男的和我给爸下葬就行。”

    赶忙将父亲的骨灰盒下葬完毕,葛天匆匆赶到了饭店,亲友吃的差不多都正打算离去,葛天便索性在酒店门口帮忙送他们,一边还不忘时时刻刻朝着余琦彤的方向瞅一眼,姑姑正一手拉着她向宾客说着客套话,而她也好想恢复了往日的正常模样,也参与到了送客的队伍中。

    葛天的心里万语千言想要问妻子,可只好等大家都散去后再开口。

    他看见妻子回来欣喜之情自然不必说,可除此之外,总是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妻子脸上僵硬的笑意一直凝固着,她嘴角那三十度的上扬好像是在刻在脸上般,让人觉出极大的不舒服,而她的眉梢眼角则显露出了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气质,至于那是什么,葛天用语言形容不出,总之就是感觉眼前的女人既像是妻子又不像是妻子。

    余琦彤注意到葛天在看着自己,还时不时的朝葛天转过头来,她的眼里充盈着对葛天的眷恋和甜蜜。

    妻子死了,妻子没死?

    眼前的人是妻子,不是妻子?

    葛天心猿意马,嘴里只是象征性地招呼着,心里却好似有着一千只无头苍蝇在乱飞乱撞。

    他觉出一丝恶心,如果那个不知所谓的远房亲戚说的是真的,妻子当真已经断了气,那么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断不可能是妻子,它有可能甚至都不是个活人,它不是个人却和妻子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头发,一模一样的个头,一模一样的身体,它又是什么东西呢?

    葛天一个激灵,他承认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过妻子的尸体,虽然所有人都说妻子死了,但毕竟没有亲眼目睹,那就是道听途说,只因为别人的流言蜚语他就开始怀疑妻子,他又有些惭愧和懊悔。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妻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却还要怀疑她的真实性,葛天瞬间觉得十分对不起她。

    他收回目光,只是想一心补偿她,她消失的这三天,不管经历了什么,那都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他想好了,等众人都离开后,他会坦露自己的疑惑和不解,如果妻子想要说自己的经历那么他会洗耳恭听,如果妻子排斥说那他也不会强求,只要妻子回到自己的身边,他以后都不会再过问之前发生的事情。

    终于,人都散光了,姑姑也要返回老家去了,她走时还在葛天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琦彤她大舅哥说的并没错,当时她是真的死了,你不要不相信他,今天的琦彤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咱们老话说,人死如灯灭,这人要是真的死了却还回来,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要小心点儿。”

    刚刚被葛天强自压下的一抹费解和惶恐之情又涌了上来,妻子就在不远处默默收拾着,一直低着头,手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地青白色,她的动作很轻,鞋在身体移动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给人一种错觉,她好像是在偷听谁的私密谈话,不敢大动,生怕错过一字一句。

    姑姑最后瞥了一眼余琦彤最后也不放心地离开了,送她走时,余琦彤还特地过来陪着葛天一同送她,不忘连连谢她这今天的照顾和帮忙。

    回到家里时,时钟已经指向了下午四点,从一大清早开始忙活,加之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难让葛天捉摸的透,一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多问妻子的事情,他的脑袋刚挨上沙发就进入了美梦。

    不,不应该说是美梦,而是一场怪梦。

    在梦里,葛天实实在在地见到了妻子,她站在河对岸,着一袭白色的长裙,风把她的衣袂轻轻扬起,她隔着波涛汹涌的一江水,在声嘶力竭地对着自己喊话,至于喊了些什么,他怎么都听不清。

    妻子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她的身上渐渐缠绕上了一团迷蒙的雾气,她好像是在努力挣脱着,但雾气把她最终团团包裹住,她痛苦的神情随着雾气一同也消失在了河对岸。

    梦给了妻子最后挣扎的一个镜头,然后把她彻底吞噬了。

    葛天醒了过来。

    天已经彻底暗了,妻子好像在厨房里忙活着,碗盆叮叮当当地撞击声直刺着葛天的耳膜。

    那个噩梦就如同是什么不好的预兆,葛天久久没有从中摆脱出来,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那梦中的妻子才是真实的妻子,而眼前的妻子却总有着某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踱步进了厨房,妻子见他已经醒了,忙说:“醒了,饿了吧?饭一会就好。”

    望着眼前忙碌的身影,葛天觉得,倒也不是陌生的感觉,在厨房里为他做饭的这个妻子似是很熟悉,她娴熟的翻炒技术使葛天感受到了一种阔别已久的怀念之情。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才会做那种莫名其妙的梦吧,他边安慰自己,边答话道:“你也忙活一天了,别太累了,随便吃点什么就行。”

    妻子没有理会,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翻着炒锅。

    葛天想了想,犹豫良久终究也没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妻子究竟经历过什么?这三天妻子去了哪里?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妻子已经死了?为什么连最亲近的姑姑都警戒自己要小心?葛天觉得问题太多了反而更难提起。

    倒是妻子的一语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葛天静静地听着下文。

    “我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能回来,是这个问题吗?”

    葛天没有回答,呆立着望向妻子,似乎是默许了妻子的猜测。

    “我确实死了,我记得那时我看到一束光拉着我像那个方向一直走。”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就那么一直走啊,走啊,后来冷不丁的我竟突然想起了你,我放心不下,于是挣脱了那光,一路往回狂跑,我看见你在这一头在不断向我招手,当时我就想我一定不能丢下你一个人。”说着说着,一滴泪混着油烟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葛天不再问什么,他懊悔极了,妻子一定在他不知道的期间经受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但为了自己,她都愿意承受,就算粉身碎骨,她也要和自己厮守在一起,而他居然还怀疑这样的妻子,葛天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提及妻子的伤心往事。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搂住了妻子,将脸贴在她的头发上,让她的泪一滴滴的都落入自己温暖宽阔的臂膀中。

第十五章 怪影

    妻子回了家,葛天的生活似乎正在渐渐步入正轨,他在妻子到家的第二天清早就给杂志社打了电话,得到的结果竟是由于自己连日没有消息,杂志社的编辑就将他除名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葛天无奈,只好一大早亲自跑到杂志社去解释,可是这连日来一桩接一桩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又怎么可能解释得明白呢。

    不过好在编辑通情达理,和他合作的时间也是相对长久了,因此便又与葛天谈定了下次的工作事宜。

    到家时已经近中午,葛天刚一推开家门,妻子就惊呼着跑向了自己,还娇嗔地怪葛天回家太晚,一问缘由,才知道妻子在上午去买菜时竟遇到了一件骇人的事。

    今早葛天一走,妻子就着手开始收拾家务,因为近日来接连发生了一连串事情,所以近一周房子都是空的,家具和地板上尘土都沉积了不少,只有昨天晚上为了给葛天做饭才把厨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而冰箱里已然空空如也,什么食物都没有存放了。

    所以在简单擦完卧室、客厅的家具和地板后,妻子就打算去超市买点菜,中午给葛天做一顿可口的,顺便可以买上一些生活必需品,把家里的一些陈旧的换掉,也只当是去去晦气。

    可刚一迈出家门,妻子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头,她进电梯时还特意朝身后看了一眼,又紧密地看了看四周的动向,什么都没有,楼道里如往日一样安静,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或物。

    电梯在一直往上,1,3,4,5……

    等等,电梯指示屏跳过了二楼!

    她努力地又回忆了一遍刚才看到的电梯指示屏,一楼,三楼,四楼,五楼……确实是没有二楼!

    倏地,感应灯突然熄灭了,周遭比之前更安静了,余琦彤的心里“咯噔”一声,瞳孔急速收缩着适应着这突然袭来的黑暗。

    她的脑子里在飞速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和声响,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可她不敢动,她紧密地盯着缓缓上升的电梯,希望快一些离开这个鬼祟地楼道。

    静谧的黑暗吞噬着一切,唯有电梯的指示屏还冒着闪闪红光:7,8,9,10……

    “叮咚!”电梯门开启时的一声响动震得余琦彤一个哆嗦,楼道里的感应灯又重新亮了起来,她一步就踏了进去,接连按着一楼的按钮,期望着电梯门可以快点关上。

    电梯门终于合拢,一路下降,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隐约听见电梯下降时“呼呼”的声音在耳畔低吟。

    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和在楼道时一样,周围什么都没有,什么诡异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奇怪的响声都没有。

    在确定没什么不对劲后,余琦彤又开始边祈祷着快点到达一楼,边注视着电梯里的显示屏。

    9,8,7,没有异常。

    6,5,4,没有异常。

    3……1,“叮咚”!

    电梯又一次跳过了二楼!

    余琦彤周身又猛地抖了一下,她只等着电梯门快点打开好逃出去,紧跺着脚,可那一声响后,电梯门仍然是默默地关着。

    终于,在等了一会儿后,电梯门缓缓开了,余琦彤几乎是跳着冲了出去。

    他手里捏着的环保袋已然皱皱巴巴,在沐浴到了上午的阳光后却还是心有余悸。

    谁知,这只是一个开头。

    再去超市的路上,余琦彤始终感知到有一个气息在尾随着他,从电梯里开始,就一直存在,断断续续地跟在她的身后,可每每她猛的一回头,身后都是空空如也,别说是鬼影,连个人影都没有。

    今天是周一,成年人多数都在上班,而孩子多数都在学校里,街上的人很少,余琦彤有些后悔了,她不该抄近路从胡同串过去,而应该走大路,那边说不定人还多一些。

    定了定心神,她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在路过人家时,她还会借着似乎在看楼房上哪一家窗户的动作,用余光瞟一眼身后,依然是空空如也。

    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到了超市,也没见着几个人。

    超市里很冷清,收银员百无聊赖地站着发呆,余琦彤终于见到了几个人,心里安定了不少。

    渐渐地,她心中的恐惧消退了一大半,在挑选着新鲜的菜蔬、水果时,心里还盘算起了中午给丈夫炒什么菜吃好。

    正当余琦彤放松了心神之际,一个黑影倏地从旁边的货物架子后一闪而逝,她没太注意,只是不经意间瞟到一眼,一开始还疑是自己眼花,还没太在意,可是在她买零食的时候,又隐约有一个黑影从货架飞跃而过。

    她这才有些怕了,现在超市的这一区域只有她一个人,若果真的有什么歹徒或者不怀好意者想打她主意,她一个弱女子,难掩惶恐和不安。

    她悄悄地移向了刚才黑影出没的地方,从货架后一探头,却见并没有什么人,货架后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呆愣着。

    慌忙摘了几样零食,余琦彤跑去柜台结了帐,她这才又隐隐有了一种身后被人窥视的感觉。

    回来的时候,她特地从人烟比较多的路回家。

    她想起了在电视里看到的一些情节,一个人感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便仗着经验专挑了一条人声鼎沸的大街走,在一个全玻璃门的服装商店前,他借着应在其中的人影锁定了跟踪他的人。

    余琦彤决定如法炮制,看清楚那追随他一路的黑影到底是人是鬼。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家有玻璃门的蛋糕店,她不动声色地朝着那家店走过去,在路过玻璃门时,有意往门上瞥了一眼,在她的身后有一对情侣,正在打情骂俏中谈论着什么。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老爷爷在拄着个拐杖缓缓挪着步子。除此之外,没有见任何异常,压根就没有什么行踪古怪的人在跟着自己。

    余琦彤舒了一口气,看来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臆想,也许是自己尚未从之前的惊惧中缓过神来,所以才会这般多心,也可能真的只是眼花了而已。

    她重又定了定神,如释负重地又恢复了点神采,心里只是盘算着为葛天做饭的事去了。

    可奇怪的是,当她再一次踏入自家电梯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一次席卷了她而来,在电梯门关严后,那狭小的空间里,刚刚消失了的奇怪气息似乎又在她的鼻际渗涌而入,一股似与空气融为一体的体味悄悄地蔓延开,炸的她头皮一麻,不对,分明还是有人在自己身边。

    可环顾了四周,依旧不见一个人影,余琦彤的心里开始打鼓了,这气息真真切切的是来自什么东西,自从她离开家门开始,那奇怪的感觉就一直追随着她,如果那不是一个人,余琦彤怀疑,就必定是个什么自己都不了解的东西了。

    余琦彤第一次感到电梯升到十一楼的速度竟如此之慢,她焦急得想要直跺脚,可又不敢动,矛盾的想法占据着她的内心,她觉得自己已经要喘不上气来了。

    电梯升到了四楼时,竟然顿了一下停住了,门缓缓打开,外面空无一人,余琦彤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她右手食指不断戳着让门合上的按钮,可那门反应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合了起来。

    从出门到现在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余琦彤却感觉自己如处在另一个时空中,时间的推移是这样的慢,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猛然想起,刚才电梯上升的时候好像又没有看见“2”这个数字,连忙查看电梯按钮,上面居然也没有二楼!

    余琦彤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只盼着葛天能早一点到家,好对着他讲述这一上午的心惊胆战。

    终于,十一楼到了,她连喘带爬地开着门锁,还不停的忘脑后望着。即便是出了电梯,那股奇怪的感觉仍未消退,在合上了大门后,她倚在门上呼呼地直喘粗气。

    自己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那奇怪的被凝视之感又是怎么回事?这一切的疑问,只等丈夫回来在和他相详细说明。

    葛天听到妻子这一上午所经历的古怪事情,不禁失声笑了起来,边笑还不忘解释说:“你看咱们家的楼,二楼根本就没有住户,电梯当然就不会设在二楼停的按钮啦,不信你自己去看。”

    说着他拉着妻子走到窗口,打开了窗子,一股冷风嗖地灌进了他们的衣领。

    余琦彤随着丈夫向下望去,果然看见一楼都是门面店,而二楼全都被宽大的广告牌严严实实地遮挡着,连窗子也没有,很显然盖楼的时候开发商就没打算在二楼建住户。

    妻子吁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要拉上窗子,葛天却在此时疑惑道:“琦彤,你这是怎么了?你忘了,刚要买房的时候,还是你先注意到的,这栋楼里没有二楼,你还特意拉着我到二楼去看了看,整个二楼都只有一堵墙啊。”

    余琦彤并没有料到丈夫会这么问自己,忙解释道:“啊,对,我忘了,这一段时间我就总觉得记性变差了,好像忘了很多事情,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说话间,余琦彤关严了窗户,她注意到,葛天的脸上明显多出了一种质疑和迷惑,便连忙将话题转移了:“那我觉得被别人盯着,你说那也都是我自己疑心生暗鬼么?”

    葛天摇了摇头,他若有所思地迟疑着,忽然抬头盯着余琦彤的脸看了好一会,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琦彤,你死了吗?”

    余琦彤顿时呆呆地定在了原地,她没有想到葛天会突然这么一问,想了一会儿,冷静地回道:“我讲给你听,你答应我,不许生我的气,也不能怪我记恨我,能做到吗?”

    葛天木然地点了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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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267/ 第一时间欣赏异体滋生最新章节! 作者:狐仙小昭所写的《异体滋生》为转载作品,异体滋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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