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A栋101室的女人(五)
葛天跟妻子说了这件事,余琦彤登时睁大了眼,一脸的惊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凑近葛天说:“哎,照这么说,这个凶手会不会就在咱们小区啊?”
葛天瞬间如醍醐灌顶,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脑子里晃过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那个诡异的婴儿车。
透过那层密不透风的布帘子,他总能感受到一股冷冷的杀气。
如果说最近小区里有什么异常,也就是那个奇奇怪怪地出现在葛天家楼下的婴儿车了,他突然有点后悔,后悔当时没有掀开帘子看一看里面躺着的到底是不是个人。
他想到,当他接近婴儿车的时候,那里面没有一丝声响。
如果婴儿车里真的是个小孩子,他会这么安静吗?
也许,他正在安心睡着,对与妈妈的走失毫不知情。
也许,他醒来了以后,看到的依旧是那一层熟悉的幔帐,所以并没有葛天预想中的惊恐。
也许,他是个哑巴,每当他恸哭的时候,只能长着大嘴、吞咽着咸涩的泪。
也许,他是个傻子,他根本就不会哭。
也许,他的胆子很大,他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也许,他早就死了,可依然被疯疯癫癫的妈妈放在摇篮里,每天,她都看着那个腐臭流脓的脑袋无比欣慰,她还以为孩子在朝她嘿嘿嘿地笑。
也许,那个婴儿车本身就是个幻觉,它是不存在的。
自从小区里出现了那辆诡异的婴儿车和半夜敲他房门的女人,小区里就开始丢孩子了,而且都是七八岁的女孩。
葛天努力想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可是他思来想去都觉得无比牵强。
如果真的是传闻中的死婴找替身,那么它应该找和他同龄的孩子,最起码要年龄相仿,不能出入太大,不可能只找七八岁的小女孩。
而且替身不需要很多,只要一个就足以让它重新回到轮回大道之中,得以重生。
葛天只是从老辈的鬼怪故事里听说过关于死婴找替身的经纬。
一般说来,死婴的怨气最重,比任何厉鬼都令人胆寒,它们怀着对生的向往来到这个世界上,在死的那一刻便全部转化成了对所有生者的忿怒,由于它们怨气太重,它们无法转世投胎,只能一世痛苦得在这个陌生的生人世界上徘徊,它们还不谙世事,对于它们来说,唯一的泄愤方式就是杀人。
佛家有云,人寿有数,每一个生命都要活够年岁才能回到阴间,横死的人只能四处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本应该死亡的那一刻的来临。
葛天曾经听一个信佛的老者说,他能看到大街上有很多女人,她们若无其事地说说笑笑,满心欢喜地挽着身边男人的手臂,她们的身后和肩头有很多张小小的脸,他们都青面獠牙、目露凶光,看上去像是还不足月的婴儿,可那一双双黑亮黑亮的小眼睛分明比成人还凶恶异常。
那些都是女人们打胎时搅成了肉末的孩子的阴魂。
他们会时时刻刻跟着“妈妈”、寸步不离,直到他们阳寿该尽的那一秒钟。
人们对此却毫不知情。
葛天怀疑,那个婴儿车里的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戾气的死婴。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见到鬼的人并不多,他们或被认为是疯子,或被认为是压力太大而引发的幻觉,没有人真正承认过这些真实的存在。
葛天并没有把这个怀疑跟妻子讲。
一方面,他怕妻子会害怕,另一方面,他怕这个猜忌被传扬出去后,自己会被当作精神病患者看待。
最后,他终于成功的说服了自己,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没有料到,那个女人会又主动找上了他。
第二个孩子丢了一整天,连警察都束手无策。
晚上,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有的白惨惨,有的黄澄澄。
那些亮着灯的窗子里有的只映出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的映出了一对吵闹着的年轻夫妻,而有的则映出了一两个孩子在嘻嘻闹闹、玩的正欢。
这些孩子,总有一天都会变成年轻夫妻,总有一天都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们终有一天会消失在这些窗子中,被填到很深很深的地下,和那些泥土和臭虫作伴,而他们的灵魂则会游荡在暗夜里,和你一样,又一遍遍地望着那些窗子,直勾勾地窥视着那些老人、那些年轻夫妻和那些孩子。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凌晨十二点,当所有人都酣睡之际,又响起了那个孤零零的婴儿啼哭声,这一次,葛天听得清清楚楚。
他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声音一直不大不小、不强也不弱。
余琦彤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还时不时传来“咯吱咯吱”地磨牙声,那声音和婴儿的哭声混合在一起,阴森的让人听得浑身汗毛直立。
余琦彤之前从没有过磨牙的毛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在夜里不是磨牙就是说梦话,据她自己解释说是因为最近胃火太大、烦心的事情太多。
葛天也就没再多问。
寂静的夜里,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十分刺耳,像是阴阳怪气的鬼叫。
葛天轻轻推了推妻子,她狠狠往里抽了口气,鼾声和磨牙声都齐齐地停住了。
余琦彤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葛天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那轻微的喊声就又响起来了,这一次,她没有磨牙。
葛天又加大力道推了她一下,柔声叫了一句:“琦彤,你醒了吗?”
这一次余琦彤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对着他不满地嘟囔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干嘛呀?”
她半睁着眼,葛天只能看到那两个黑洞洞里月牙形的眼白,在黑暗中,就像是沼泽里翻着的两个死鱼肚。
葛天压低了嗓音对余琦彤说:“你听,有没有小孩的哭声?”
余琦彤侧着耳朵听了一阵,含糊不清地说:“哎呀,这么晚了,谁家小孩哭呢?大人也不管管。”
葛天两眼冒光:“是有小孩哭声的对吧,上次我叫你听,你就说没听见,这会听见了吧?”
余琦彤用毯子蒙住了头,说道:“你厉害,我耳朵没你好使,行了吧,快睡吧,我要困死了。”
就在这一刻,哭声戛然而止。
葛天僵立在床上,又仔细听了几秒,忽然直直地坐起了身,她下了地、轻飘飘地走到窗户旁,把脸贴在了玻璃上朝楼下看去。
“你看什么呢?” 余琦彤奇怪地问道。
“我怀疑哭声是从小区外面传来的,那个小孩一定就在咱们楼下!”葛天神神秘秘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余琦彤问。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出现在楼道口的婴儿车?我怀疑,就是里面的那个婴儿在哭,他应该还在原地,就在我们家楼下!”
余琦彤的双唇抖动着,她好像猛地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颤颤地面对着葛天说:“小天,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做的那个梦,梦里有一个小男孩,他就睡在我床的对面,他很古怪……”
“然后呢?”葛天问。
“一开始我怀疑是不是最近命犯小人,刚才我一下子想到,和我并排睡觉的,不是别人,正是你……” 余琦彤说。
“我?”葛天的心开始怦怦乱跳起来。
“我觉得……你不正常。” 余琦彤又说。
“你为什么这么说啊,我怎么不正常了?”葛天顿时感觉百口莫辩。
“你是不是经常做梦,在梦里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余琦彤问。
“有的时候会有。”葛天想了想,答道。
“所以,我怀疑你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梦游啊?”
葛天的脑袋好像被一个惊雷劈个正着,“轰隆”一声,就呆立住了。
“上次你就说有婴儿哭,可是我怎么听都没听见,这次你又说有哭声,我刚才好像确实是听到了一声,可是现在确实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啊。” 余琦彤说。
停了片刻,她接着说:“我听人家说,如果你被人吓到了,可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后果,有的人会精神萎靡,有的人会亢奋异常,有的人还会梦游,你会不会是因为上次看到的那辆婴儿车感到很害怕,所以一直就好像陷进了一个泥潭中,你如论如何都摆脱不出去,所以你就越来越害怕、越来越害怕,最后这个婴儿车里的婴儿就变成了你的噩梦,你才能经常听到婴儿的哭声。”
葛天沉默半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也是瞎猜的,你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余琦彤问。
葛天摇了摇头。
余琦彤说:“也有可能是我们最近压力都比较大,都想太多了。”
她爬下床,也走到了窗边,挽着葛天的一只手。
忽然,葛天惊叫了起来:“琦彤,你快看楼下,那是……谁?”
第六十四章 A栋101室的女人(六)
哭声果然是从楼下传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个女人怀抱着婴儿正和葛天的目光遇上了。
葛天一眼就认出了在公交车站碰上的那个女人,他的脑子好像一下子通了电,猛然回想起女人在公交车站对讲他的那几句话,那嗓音和半夜里敲他门来找孩子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他战战兢兢地对妻子说:“琦彤,我知道是谁捣鬼了!”
他的眼睛熠熠放光,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是谁?”余琦彤问。
“就是楼下的那个女人,她自从来到小区里以后就发生了儿童失踪事件,一定是她没错!”葛天的声音很响,在寂静的夜里宛如一口铜钟,震得人心发颤。
“你怎么能确定呢?”余琦彤也往楼下瞟了一眼,果然有一个蒙着头巾的女人在抬着头看着这个方向,她的心一抖。
“你在之前见到过她吗?”葛天说。
“没有啊。”
“这就说明她一定是新搬来的。”
“小区这么大,每天新搬来几户人家也不奇怪啊。”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看到的那辆婴儿车?就是放在咱们家楼下的那辆。”葛天问道。
“记得啊,怎么了?”余琦彤不明所以。
“那就是她的孩子。”葛天说。
“啊?你怎么知道?”余琦彤问。
“她来过咱们家了。”葛天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分外苍白。
“她……为什么来咱们家啊?”余琦彤更加想不通了,一股寒意从她的脚心升到了头顶。
“她来找孩子。”葛天一字一顿地说。
“她来我们家找什么孩子啊?”
“我怀疑她表面上是来找孩子的,实际上她肯定另有目的,比如说……”
“什么?”
“比方说看看咱们家有没有小孩之类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又望向了楼下,可下面空空荡荡,已经不见女人的身影了。
停了停,葛天突然压低了嗓音说接着说:“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借尸怀魂吗?”
余琦彤的身子猛的一抖,她瞪圆了一双惊恐的眼睛,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对葛天说:“你竟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这夜黑风高的,你把你老婆吓死了好把小三扶正是吧?”
“我是认真的。”葛天说。
孤寂的夜里,两个人的谈话显得无比诡异。
“你说那个女人她……她不是人?”余琦彤问。
葛天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她襁褓中的那个婴儿,它可能只是一具发臭的尸体,也许那个女人她拐骗小孩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活过来。”
“你别扯了,我可不信真有什么借尸还魂,要是真有,那这个世界不是乱了套了?”余琦彤的手紧紧抓着葛天的胳膊,葛天觉得一阵刺痛。
“当然了,这不是谁都会的一门巫术。”葛天说。
“可是我看电视上都说借尸还魂借的是尸体,那女的拐走的全是活人啊,这又怎么解释呢?”余琦彤问。
葛天不再说话了,他低下了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会不会是她先把孩子杀死再施法?”葛天说。
“你越说越离谱了,再说下去我连觉都不敢睡了。”
葛天拉着妻子又躺回到床上,还不忘扫了一眼楼下。
这一夜,婴儿的哭声再也没有响起。
第二个丢失的孩子还是没有找到,小区里到处都人心惶惶,所有家里有小孩的人家都提心吊胆的,以前小区里一到傍晚就有很多半大的孩子在草坪里打打闹闹,可最近,只要天色稍微暗下来,家长就拉着自家的孩子匆匆回去了,甚至都不敢留孩子一个人在家,因为第一个受害的小孩当时就是一个人被留在了家里。
对门的那对丢孩子的父母都请了假,没日没夜地在小区内外奔走,逢人就问: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小区的电线杆上又增加了一张寻人启事,那上面依旧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依旧是开心地笑着,依旧死死盯着每个走过她身边的人看。
它和前一张寻人启事除了照片和姓名不一样,几乎没什么区别。
葛天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不仅要路过第一个不幸遇害的女孩,还要路过这个最新失踪的女孩。
其实她们除了年龄相仿,没有一点相像之处。
电线杆上面贴着的那个女孩是圆脸、大眼睛、蒜头鼻,而电线杆下面贴着的那个女孩是瓜子脸、小眼睛、小鼻子。
上面的那个女孩扎着高高的双马尾,而下面的那个女孩则是短头发。
上面的那个女孩戴着两个星星形状的发夹,而下面的女孩则别着一个蝴蝶发卡。
她们一个看着前面,一个微微注视着斜上方。
葛天觉得这是史上最难解的一个谜团了。
事情越扑朔迷离,他的好奇心就越强烈。
他决定自己去查个究竟。
前一天刚下过了雨,空气里却莫名漂浮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让人闻上去头昏脑胀。
葛天躲在了自家楼道口,静候那个女人的出现。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风渐渐冷了起来,葛天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把自己给吓了一跳,急忙把脑袋探到了门洞外,很好,一切正常,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鬼祟行经。
自从出了事以后,一过晚上八点几乎连出门散步的人都没有了,小区似乎变成了一个无人村。
路灯投下了长长短短的影子,冷冷地看着一户户的人家、一幢幢黑色的楼房。
他们在夜里就好像一个个哨兵,腰杆笔直地站立着,即便脑袋边有一团一团的虫子的飞舞着、撕咬着,可他们依然一动不动。
葛天换了个站立的姿势,锤了锤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那些路灯从不换姿势,从不捶腰,也从不打哈欠。
葛天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个想法,如果他能变成路灯就能对小区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了。
想想看,那些路灯终日都立在小区,看着过往的人们,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
早上,很多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一些由父母开车接送,一些由爷爷奶奶牵着手走出小区,还有一些大一点的孩子习惯自己出门。
路灯一直目送他们远去。
上午,有几个老头在下棋,有几个老奶奶在遛狗,还有还有几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
唯有路灯还是那么安静。
中午,一些孩子三三两两地回来了,他们吵闹地走进了一个个黑漆漆的门洞,然后挨家挨户的窗户上就露出了一个个小脑袋,许多的烟囱里呼呼地冒出了灰白色的烟。
路灯在烟雾中没有丝毫要咳出来的迹象。
下午,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路灯独自伫立在空旷的草地上,它们从不感到寂寞。
晚上,大人们都出来散步聊天,孩子们都出来吵嚷着玩游戏,还有一对新婚夫妻在凉亭里吹着风、说着悄悄话。
路灯都听的一清二楚。
大妈在人家背后嚼的舌根,三楼男人和四楼女人之间的桃涉情事,c栋楼里男人悄悄在半夜里埋得那具不明源头的尸体,路灯都了如指掌。
它们什么都知道,但是它们缄口不语。
葛天突然觉得,小区里的这些路灯最深邃。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渐渐大了起来,他想起来昨晚看到月亮四周有朦朦胧胧的一个光圈,民间有句俗语叫做——月晕而风。
风扬起了路上的灰,啪啪地打在楼房的大铁门上,在夜里听上去格外凄凉。
忽然,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吓得葛天一个哆嗦,他右腿的膝盖重重地撞到了大门上,一阵钻心的疼痛顿时传遍了全身。
是妻子打来的电话。
“小天,我把我这一周的排班表发到你邮箱了啊,我一个同事请了婚假度蜜月去了,所以这一周班排的比较满,你可别说我没告诉你。”余琦彤说。
“知道了,你今天几点回来?”葛天小声问。
“你在睡觉啊?”余琦彤感觉到他的声音有点不正常。
“不是,我在等那个女人。”葛天小心翼翼地说。
“啊?你行啊,葛天,胆子真大了,趁我不在家和别的女人幽会,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啊?”
“你误会了,我是说……那个女人!”葛天解释道。
“别管是哪个女人,反正你死定了!”余琦彤并没有听懂葛天的意思。
“你怎么……我是说那个有问题的女人,抱着婴儿在咱们家楼下出没的那个,你忘啦?”葛天急得一头大汗。
余琦彤恍然大悟:“哦,你说她啊。你知道她是谁?在哪儿等她啊?”
“我就是要看看她是谁,到底住在哪儿。”
“可是你这算不算是犯法啊?未遂?跟踪?”
“如果她真的是凶手,那自然就不算了。”
“你可别胡来……”
“别说话!”还没等余琦彤说完,葛天就强行打断了她的话,他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她来了。”
就是那个女人,她穿着一件红色旗袍和一双黑色绣花鞋由远及近、缓缓走到了葛天所在的楼道口,她的脚步无声无息,就像是双脚没有着地。
葛天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女人的脚停在了楼道口,他黑色的鞋和夜色融为了一体,看起来好像压根就没有脚。
此时,她的脚尖正对着小区大门口的方向。
又过了很长时间,女人的脚动了,她的脚尖缓缓转到了葛天所在的方向,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葛天在黑暗里憋着气,生怕她嗅到自己的呼吸。
葛天记得在僵尸片里,不被那些僵尸发现的方法就是屏住呼吸,不让它们闻到自己的生人气。
或许那个女人就是个僵尸,她那么瘦,平时的妆又那么浓,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本来面目。
在她的那张面具下应该是脸色铁青,骨瘦嶙峋。
要说这个猜测有什么不妥之处,那可能就在于这个僵尸是飘来荡去的,而不是一蹦一蹦地前进。
半响,她的脚又挪了两步,从葛天的视线中消失了。
葛天开始大口大口地唤着气,就差那么一点,他觉得自己就要憋死了。
他把身子依旧藏在黑暗中,只用一只眼睛追踪着她的身影。
他看见,那个女人最后飘飘忽忽地进了对面的那个楼口——a栋楼。
那正是第二个失踪孩子住的地方!
第六十五章 A栋101室的女人(七)
女人进去以后再也没有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葛天按捺住砰砰的心跳进了家门。
他现在已经成功找到了女人的栖息之所,这对于葛天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凌晨一点半,妻子回到了家。
葛天一直没有睡,他微闭着眼睛,静候着那个鬼怪的婴儿哭声再次响起。
浴室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浴室的门开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很轻,就好像一个人在踮着脚走路、只用脚尖着地发出的声音。
脚步声在床边消失了。
葛天感到左手边躺下了一个人,他没有睁眼。
他感觉到那人翻了个身。
昼夜交替之际是一天当中神鬼最容易出没的时刻,这个时候太阳还没来得及露头,月亮却兀自沉下去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
葛天的眼皮很重,他尝试着睁开眼,却发现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终于,他沉沉的睡过去了。
安静的夜宛如一池风平浪静的湖水,连掉下一片最小的叶子都能激起最大的涟漪。
这一夜波澜不惊,并没有再响起过婴儿的哭声。
葛天是在刺眼的阳光中醒过来的,他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琦彤?”葛天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琦彤?”葛天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翻身下床,到各个房间巡视了一圈,发现妻子并不在房中。
昨天妻子夜班,按理说应该会一直睡一上午,连早饭都懒得起来吃了,这一大清早的会去哪儿呢?
葛天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妻子慵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喂……”
“琦彤,你一大清早的跑哪儿去了啊?”葛天焦急地问。
“你睡迷糊了吧,我压根没回家啊。”余琦彤说。
葛天感到一盆冰水顺着头顶就浇了下来,从外冷到了骨头里。
“你昨天半夜没回来?”他问。
“没有啊。”
“可是我都听见你洗澡的声音了,就在下半夜,你不是洗完澡就躺下睡了吗?”葛天瞪大了眼睛。
“我昨天晚上值完夜班在公司睡的啊,怎么可能回家洗澡呢?你会不会是做梦了啊?”这回轮到余琦彤奇怪了。
“也有可能吧……”葛天满是怀疑地回答道。
回想起昨夜从浴室里传出的哗哗流水声,他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只是在做梦。
如果葛天真的只是做梦,那妻子枕头上的压痕又怎么解释呢?
可如果昨天妻子真的没有回来,那么躺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葛天走到了浴室,发现地上果然还残留着一滩水,还有几根女人的长发。
不对,昨晚家里肯定是有人来过,还是个长发女人!
她在葛天似睡非睡之际飘进了葛天的家里,静悄悄地躺在葛天身边,然后又趁天没亮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葛天猛然想起昨晚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耳旁有人在轻声说话。
她说的是什么来着?
晚安?不对,那句话好像没有这么短。
把窗帘拉上?这是每天睡觉前妻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可葛天觉得也不是这句。
你睡着了吗?不对,那句话好像不是问句。
葛天又躺回了床上,他拼命回忆着昨晚的那一幕。
他微闭着眼睛,那个人附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又躺下了,还翻了个身,他能感受到那个人翻身时床板传来的微微振动。
她说,我知道你来找过我了。
没错,就是这句话!
我知道你来找过我了!
她一定是a栋楼的那个女人,葛天以为自己没有暴露目标,可实际上他的一切行动都在那个神秘女人的掌握之中!
这无疑是最令他措手不及的噩耗了。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是幕后真凶,她已经对葛天的行动了如指掌了,下一步她会采取什么措施呢?杀人灭口?
葛天觉得,从现在开始的任何一秒钟,他都可能会离奇死亡。
他从网上买了一把双刃匕首,放在了公文包里,这是他自卫保命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却出奇的平静,他居然什么怪事也没再碰上。
那个女人也再没出现过。
他并不知道,这只是暴风雨的间隙,那看似平静的海浪实则是在为下一刻的怒吼而蓄积威力。
第二个丢失的孩子还没有下落,小区里就又出现了第三起失踪人口案件。
她同样是一个女孩,上小学四年级,在失踪的前一天刚过完九周岁的生日。
她同样是在家里的时候被人给离奇拐走的。
这一天是周一,女孩放了暑假,正在家里摆积木玩。
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小女孩,那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她楼上的邻居。
她的爷爷正在小区院子里和几个老头在下象棋,奶奶在厨房里做午饭。
天气很热,一个小小的风扇在两个女孩的身边狂转着,发出了嗡嗡的噪音。
位于客厅的大门正大敞开着,为的是能让流动的风带走屋子里的一丝燥热。
一个女孩说,你们家的厕所在哪里啊?
另一个女孩说,就在那边,那个关着的门。
她的食指指向了一扇紧闭的小门,门上镶嵌着一块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里黑乎乎的,黑得似乎里面躲着一个人也未必能发现。
那个女孩就走向了那扇小门。
她小心地推开了门,把头伸进去看了看,然后走进了门里。
厕所门开开合合了几次,就永久地关上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过了很久很久,那个独自玩积木的女孩感到无聊了,她不耐烦地朝厕所喊了一句:“喂,你不是掉进去了吧?”
只有风扇嗡嗡的电机声在回应她。
她走过去推开了厕所门,里面空无一人。
她又四下找了找,发现每个屋子都不见那个女孩的身影。
她原以为是那个女孩在和她玩捉迷藏,为的就是吓吓她,于是她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只是一心在到处找着,也没有跟真在做饭的奶奶提。
她一边找一边用双手挡住嘴的两边,做成了一个小喇叭的形状,细声细气地说道:“你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你就在……”
她猛地掀起了空水桶的盖子,朝里面看去,一边还大声喊着:“这里!”
里面连那个女孩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奶奶在厨房叫了她一声:“小朵,吃饭了!”
她就瞬间忘记了小伙伴,被饥肠辘辘的肚子驱使着来到了饭桌前。
“那个小朋友呢?”奶奶问。
“哦,她可能是回家了吧。”女孩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不吃晚饭再走呢,亏奶奶做了这么多菜,多浪费,你去喊她来一起吃,快去。”奶奶说。
“我饿了,奶奶,等我吃完的哈。”女孩并没有停下筷子。
奶奶欣慰地看了一眼孙女,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大概下午四点钟左右,那个女孩的妈妈下班回到家,直接去她们家接女儿,大门还是敞开着,她站在门口、用指节轻轻扣了两下门。
“陈奶奶,在吗?”她问。
奶奶就从卧室走了出来,笑呵呵地说:“呦,这不是琪琪妈嘛,快进来坐,有什么事儿吗?”
“哦,不用了,我这不是刚下班嘛,来接我们家琪琪,麻烦您照顾她一天。”
奶奶立时就怔住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正欲打招呼的手僵在了半空,连汗毛似乎都冻结在了空气中。
她的嘴唇颤抖着问道:“琪琪没回家么?”
琪琪妈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她惊诧地摇了摇头,说:“没有啊,我们家根本就没人,她怎么可能自己回去呢?”
“你回去看过了吗?”奶奶问。
“还没呢,我去看看。”说完,琪琪妈就蹬蹬蹬地跑上了楼。
没过多一会儿,她就又回到了女孩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奶奶,琪琪不在家啊,她不应该在你这里吗?”
没人知道,那个叫做琪琪的女孩究竟是自己跑出去的还是被谁从屋子里领走的,总之,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这是第三个失踪的女孩。
在女孩丢失的当天,那家本应负责看着琪琪的老奶奶就突发心脏病,在医院里挣扎了几个晚上,去世了。
小区里到处都贴满了寻人启事,有的挂在树枝上,有的散落在草坪里,有的就飘落在石砖砌成的路面上,上面还被踩了很多深深浅浅的鞋印。
那些女孩都在咧着嘴笑着,笑得无比开心,好像是都被分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块生日蛋糕。
现在,她们都变成了电线杆一样的存在,从早到晚窥视着小区里人们的生活,凝视着他们的进进出出、掌握着他们的饮食起居。
她们倒是实现了葛天的梦想。
她们不仅遍布了小区里的各个角落,还延伸到了长短不一的街道上,藏在树丛中,躲在垃圾箱里,乘风飞到空中,顺流飘在水上。
她们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像幽灵一样轻飘飘的无声无息。
就在这个时候,第二个女孩的尸体也被找到了。
第六十六章 A栋101室的女人(八)
女孩的尸体是在她自己的床底下发现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天清晨,女孩的妈妈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看见女儿背对着她蹲在墙角呜呜地哭着,她连忙走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可是当女孩将脸转过来的一刹那,她惊呆了,那是一张毛烘烘的脸,上面还镶嵌着两粒闪闪发光的绿眼珠,就像在幽冥的夜里晃动着的两盏绿莹莹的灯笼,飘荡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这哪里是一张人脸,分明是一张猫脸!
她把脸正对着妈妈,用又细又尖的音调说:“喵……”
女孩的妈妈一下子就吓醒了,她慌慌张张的地举目四望,就在那个墙角,那个女儿在梦里蹲着的墙角,此时此刻,正端端正正地蹲着一只黑猫。
它的毛发锃亮,眼睛里冒出了凶狠的绿光,正直挺挺地背靠着墙用两只后腿站立着。
它的耳朵高高地竖了起来,尾巴也像个电线杆一样立在了身后,就在女孩妈妈醒过来的那一刻,它对着这个精神几近崩溃的女人低低嚎叫了一声:喵……
女孩的妈妈吓坏了,她往后退着,尽量远离这只猫,在她看来,这只猫的出现无疑是一个警示。
在很多的恐怖小说里,黑猫都不是一个好东西,它们充当起各种各样灵异鬼魅的角色。
很多黑色毛皮的动物都有灵性。
比如,黑狗血可以驱邪,黑驴蹄子可以制服僵尸,只有黑猫,他们出没在茫茫的夜色中,从不与人为伍,从来都独来独往,它们是最邪恶的动物。
那些黑猫,它们喜欢在死人的身边蹦来跳去,它们能很灵巧地躲避过那些看尸人、那些守墓的人,它们窜到停尸房,它们钻进殡仪馆,然后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的气灌进那些死人的嘴里。如果你够细心,你就会发现,每一个诈尸的现场,都有这样一只黑猫,它们弓着背、弯着腰,蓄势而动,瞅准每一个时机把活人和死人拉到一个圈子里去。
黑猫,是唯一不怕鬼的动物。
现在,女孩的妈妈面前就站着这样一只黑猫。
还没来得及她反应,黑猫就“嗷”地一声窜到了门口,最后望了她一眼,消失在了门缝里。
女孩的妈妈呆呆地在床上盯着那个门缝,久久也没动弹。
门是锁着的,窗户严丝合缝,那只黑猫是怎么进来的呢?
她不敢下地去查看,只好一个人在床上等着老公回来,他们每天交替着、不分白天黑夜地找寻孩子的下落,女孩的爸爸到现在都一直不怎么着家,而她自己也是因为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实在是撑不住了才迷迷糊糊睡下的。
她已经记不得这是孩子丢了的第几个早上了。
那声尖利的猫叫的确是一个信号,准确的说,是一个死亡讯号。
直到中午,女孩爸爸回来的时候她才明白,那只猫为什么会蹲在那个墙角对着她嚎叫。
它其实并不是在对着女孩妈妈,而是在对着床下那个黑乎乎的空间。
第二个失踪的女孩就静静地躺在自家地板上,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望着头上的床板,不声不响地等待着被谁发现。
没有人知道她已经躺在这里多久了,也许这一切只有那只黑猫最清楚。
可是偏偏它溜之大吉了。
在看到女儿尸体的那一刻,女孩的妈妈一口气没上来,一头栽到了地上。
在她趴到女儿那具冰冷的尸体上之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卷轴,她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儿。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某个片段,那个时候女孩还活得好好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命就要像天上最暗的那颗星星一样即将陨落。
妈妈问她:“琪琪,你爱妈妈吗?”
女孩就毫不犹豫地说:“琪琪爱妈妈。”
妈妈问她:“如果琪琪将来离开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了一起,琪琪会想妈妈吗?”
女孩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琪琪永远不会抛下妈妈。”
妈妈欣慰地笑了,她把女孩抱在怀里,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女孩黑硬的发丝,轻声说:“可是琪琪将来一定会走啊,那个时候妈妈可怎么办呢。”
女孩不懂妈妈说的是什么意思,那时她还太小,她只是抬起了稚嫩的小脸,望着妈妈的下颌,眨巴了几下大大的眼睛,问妈妈:“琪琪为什么会走掉呢?”
妈妈说:“因为琪琪也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啊,琪琪将来也会成为妈妈呀。”
琪琪想了想,她的眼里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她说:“琪琪和妈妈会变成一个人吗?那琪琪和妈妈不是都会变得很孤单很孤单吗?”
妈妈把女孩揽在怀里,左右摇摆着身体,女孩感觉好像是身处在一个温暖的摇篮里,连风都变成了暖暖的橘色。
妈妈说:“琪琪永远不会离开妈妈,妈妈也永远也不会离开琪琪。”
画面飞速变换着,卷轴上出现了一篇书写的工工整整的作文,作文的笔体很幼稚,一眼就看得出是小学生写的,作文题目是:我最爱的人。
以下是作文的内容。
我最爱的人是妈妈,妈妈的头发很长很长,比爸爸做的面条还要长,妈妈的鼻子很高很高,比我们家的楼还要高,妈妈的手指很细很细,比烧烤的竹签子还要细,妈妈很爱我,我也爱妈妈,妈妈说,有一天我会离开她,去到一个没有妈妈的地方,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我可以带着妈妈一起走……
作文的最后一行,字体一变,变成了大人的笔迹,那是一行血红的大字,最后一个字上还晕开了一朵殷红的花。
女孩的妈妈想起来了,那是女儿期末考试的一张卷子,那天女儿兴高采烈地跑回了家,把卷子举得高高的,得意地说:“妈妈,你看我语文得了满分,老师还表扬我作文写得好哩!”
她当晚就把那篇作文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眼睛里蒸腾出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才把卷子放下,用平时做账的那只红色钢笔在作文的最后一页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以后,琪琪去哪儿,妈妈就去哪儿。
这是卷轴上的最后一幕。
听说,人死的时候都会看到生前最宝贵的一个片段,有的人称之为走马灯。女孩的妈妈缓缓闭上了眼,她答应过女儿,永远不和她分开。
小区的一个下水道旁,有一只黑猫在舔着爪子,它的爪子很脏,舌头也很脏,不知道爪子弄脏了舌头,还是舌头舔脏了爪子。
那些寻人启事,没有人去揭,也没有人愿意去碰,它们有的已经发黄卷边了,有的早已掉到了地上,还有的糊在了谁家的窗户上,死死扒着床沿,怎么都揭不掉。
离远看去,它们就像是漫天遍地的纸钱,只不过,这些纸钱上都印着一个个小脑袋。
你见到过比这更惊悚的画面么?
葛天愈发觉得恐惧了。
他花了两千七买了一个高倍望远镜,架在了自家的窗台上,镜筒调得很低、很低,正对着对面a栋楼的楼口。
他要看看,那个女人是怎么杀害这些无辜的孩子的。
太阳西斜,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们都在交头接耳地走着,还不停地左顾右盼,看着周围的动静,估计是和葛天一样被吓怕了。
那些领着孩子的家长紧紧攥着孩子的手,有的索性就把他们抱在怀里,让他们的心脏处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
一人男人进了a栋楼,他叼着个烟卷,浑身烟雾缭绕的,像是腾云驾雾的神仙。
一个老太太进了a栋楼,她的腰弯的很低,拄着个木头拐杖,就那么挪啊、挪啊,艰难地迈过了台阶,还差点摔一个跟头。
葛天数着,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
有些人他见过,有些人他没见过,他从不知道,a栋楼里住着这么多户人家。
葛天已经连续蹲守了八个小时了,他端着一碗泡面,伸了伸早就麻痹了的腿,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的眼皮就像500斤的秤砣那么重。
猛地,他坐直了身,又把望远镜重新对准了a栋楼的楼门口,那个女人,她回来了!
她依旧是怀抱着一个婴儿,她的脚步还是那么轻飘飘的,像无声电影一样的飘进了a栋楼。
葛天把望远镜慢慢往上移,对准了二楼走廊上的小窗子,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坐电梯,千万不要坐电梯,千万不要坐电梯啊!
完了,她并没有走楼梯,二楼走廊的窗子里一片漆黑,二楼的灯没亮。
正当葛天要放弃的时候,一楼那个常年都拉着黑色窗帘的屋子突然透出了一点灯光,葛天的眼睛又亮了,那个屋子亮起灯的时间正是女人走进楼的几分钟后,如果他没猜错,女人此时正躲在一楼那个乌漆抹黑的窗帘后头。
他彻底知道,女人住在哪儿了!
葛天思虑再三,他决定直接去找那个女人问问清楚。
这会不会是他做过的最疯狂的一件事儿呢?
第六十七章 A栋101室的女人(九)
小区的院子里,只有葛天一个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仿佛觉得自己在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楼的声控灯坏了,他狠狠跺了两脚楼道里还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把耳朵静悄悄地贴在了101室的门上,房间里好像有动静。
他本以为会听到那夜夜折磨他的婴儿的啼哭声,可是……他却听到了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说:“妈妈,要不算了吧。”
女人说:“宝贝,妈妈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妈妈是不会放弃的。”
小女孩说:“可是咱们试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成功的啊。”
女人说:“那就接着试下去。”
小女孩说:“妈妈,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女人说:“是妈妈对不起你啊……”
接着,就没有人在说话了。
突然,小女孩开口了,她说:“门外有人。”
葛天的新陡然一惊,他后退了几步,“嘭”的一下坐到了地上。
他的屁股磕到了一阶楼梯上,疼得他大叫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缝里射出了朦朦胧胧的光,一个女人正逆着光站在他跟前。
葛天看不清女人的脸,他只是隐约感到女人面无表情,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颤抖着问:“你……你是谁?”
女人说:“你站在我们家门前,你还问我是谁。”
葛天抑制着内心的恐惧,他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屁股还是一阵阵的刺痛。
他壮着胆子说:“你别装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女人愣了愣,问:“我干什么了?”
葛天不假思索地说:“小区里丢的孩子啊,自从我在小区里见到了你,那些孩子就遭遇不测了……”
女人把门开大了一点,她让开了身子,留出了一人宽的空间,对葛天说:“你进来说吧,这太黑,我看不见你。”
葛天脑子嗡嗡直响,他真后悔呀,怎么会大半夜的跑到这个古怪女人的家里呢?他想拔腿就跑,可是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挡在了葛天的身前,挡住了那唯一的出口。
如果葛天要跑,他只能沿着楼梯往上跑,再从二楼走廊的窗户跳下去,可是他没那个胆量。
他佯装镇定地说:“不用了,太晚了,不合适。”
女人好像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惊恐和畏惧,她笑了笑,那笑声在窄小的楼道里回荡着,听上去无比诡异。
葛天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试图停止住身体的颤抖,可是他依旧抖得很厉害,他甚至都听到了自己的上下牙碰撞时刚发出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女人走得更近了一点,葛天甚至感受到了她的呼吸,一股冷飕飕的风吹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腿抖得更厉害了。
“你不进来么?”女人问。
“不……不用了,就在这说就行。”葛天说。
“太黑了,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你不害怕么?”女人问。
“我……我不害怕。”葛天的心狂跳着。
“那你哆嗦什么呀?”女人又问。
“我没哆嗦啊,我有点冷。”葛天说。
“现在是三伏天,你冷什么?”女人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把葛天包裹的严严实实,葛天感觉动不了了。
“我生来就体虚。”葛天机械地回答着。
“哦,屋子里没风不冷,你进来呀?”女人还是牢牢地挡在了葛天逃跑的路口,没有动。
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也许就会做出令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举动,比如说葛天,他的大脑早就停转了,他竟然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女人的房间。
房间里亮着灯,目测只有女人一个人在家。
女人指了指沙发,对他说:“你坐啊。”
葛天就坐下了。
屋子角落里有一个落地钟,钟摆在不停地左右摇曳着,发出了“哒”“哒”的声响,那个大大的钟摆就像是一只人的手臂,随时都在准备把葛天按倒在地。
“就你一个人吗?”葛天问。
“我还有一个宝宝,正在睡觉。”女人说。
葛天想起来他刚才听到的谈话声,于是又问:“可是我明明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女人不慌不忙地说:“你听错了吧?”
葛天毫不退让:“不会错,那绝对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女人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葛天说:“该不会就是那个小区里失踪的小女孩吧,她就在你的家里!”
葛天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居然敢直面女人,质问她道:“你别装了,就是你干的!”
女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我这里没有你说的那个女孩,就算是有,你能拿我怎么办?”
她的脸被昏黄的灯光晃得面无血色,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土里爬出来的一具死尸。
她直撅撅地站在葛天面前,脸上还挂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要哭。
“我会报警,让警察来抓你。”葛天说。
“你就这么有信心?如果在你报警之前你就死了呢?”女人的影子被头顶的白炽灯拉得老长老长,就像一块黑乎乎的橡皮糖。
葛天没话说了,是啊,就算他知道了这个女人是真凶,可如果他今晚就要死在这了,那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女人笑了,她说:“我逗你呢,你看,我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别人么?”
葛天举目四望,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一目了然,并没有什么藏人的地方,这么看去,好像是没有其他人了。
他把目光放在了关着的一扇放门上。
“需要进去看看吗?那是我和我宝宝的卧室。”女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葛天犹豫着,他想去一探究竟,可是他又怕,怕他一走进去看到的都是一具具血淋林的尸体。
女人转身走向了那个房间,她轻轻推开了门,等在了门口,似乎在等葛天主动走过去。
葛天站了起来,木木地朝那个房间走去,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猛地停住了,他不自然的看了看表,然后说:“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女人就顺手把门带上了,说:“那你走吧。”
葛天吃了一惊,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放了出来。
夜风真的很冷,刺骨得冷,就像是有很多把锥子在钻着葛天的骨头、葛天的肉,他抖成了一团。
回到家,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妻子还是没回来。
他把冬天的棉被全都翻了出来,给自己捂得像一个圆滚滚的球,可是他的牙依旧在不受控制地上下碰撞。
他不知道那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猫腻,如果你到了他的处境,估计你也会像他一样选择最怂的一个选项——逃跑。
现在,葛天只能通过自己和那个女人的对话来判断女人究竟是不是真凶。
他想到,在他第一次提出质疑,怀疑是女人绑架的那些小孩以后,女人并没有马上提出异议,她说:就算是我干的,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她早就料到了,葛天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没有证据,如果他当时豁出去了走进了那个房间,他看到了失踪的第三个小女孩,看到了一屋子的血和凶器,那么他就有理由报警了,可是他跑了,他跑得比炮仗还快,一溜烟的就回了家。
他什么都没看到,他甚至都不确定屋子里除了女人和他,还有几个人。
他也没搞明白,那个女人口中的“宝贝”,到底是不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你当着面去问任何一个杀人犯,他都肯定不会主动承认说人就是他杀的呀,而葛天偏偏羊入虎口,上演了这么一出,还差点把小命都丢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原本黑乎乎的天空变成了墨水的深蓝色,像是倒扣在人们头顶的一片茫茫大海。
葛天没再睡,他一直眼看着天色渐渐变亮,阳光穿透了云层,洒进他的窗子里,他的床上,他的地板上,他的心跳才恢复了平静。
无论多么深沉的夜,一遇到太阳就会瞬间遁于无形。
不管多么可怕的鬼,它们一遇到阳光就会一下子魂飞魄散。
葛天直到天大亮的时候才沉沉地睡去。
这一夜,仿佛格外的漫长。
葛天一直睡到了下午两点,他太累了,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那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
他醒来的时候妻子也已经回来了,她正在客厅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见到葛天醒了,才招呼他说:“你可真能省钱,一觉醒了,早饭午饭都省了,直接能吃晚饭了。”
葛天并没有理她,他惊魂未定地坐到了沙发上,眼神僵直,脸色凝重。
妻子转过了头,她显然是看出了葛天的不对头,就把一只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转而又放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奇怪地说:“没烧啊,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葛天喃喃说了句什么,余琦彤没听清,她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点,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葛天的话飘飘忽忽的,像是一片枯叶,在空气中打了几个璇儿,就跌落在了湿乎乎的路面上,慢慢、慢慢地陷了进去,不见了。
第六十八章 A栋101室的女人(完)
一个人在睡觉的时候翻了个身,压死了一条蜈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只蜈蚣长着红色的头和无数只红色的脚。
他把死蜈蚣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蜈蚣的尸体不见了。
他到处翻找着,却怎么都找不见,他爬到了床底下,爬到了碗柜里,爬到了梳妆台上,哪里都没有死蜈蚣的影子。
梳妆台上有一个大大的镜子,他终于在那里看看到了那条很多只脚的虫。
他把脑袋举得高高的,伸出手去捏,却发现怎么都碰不到它。
原来,镜子里的那只红头红腿的虫,居然就是他自己。
我们总是看不清这个世界,看不清我们自己。
葛天一直把那个古怪的女人看成是始作俑者,所以他将所有的推断都基于这个观点之上。
我们总会有一些先入为主的想法。
比如,有一起凶杀案,死的人是一个小男孩的父亲,小男孩哭的很伤心、很难过,他的母亲同样哭的很伤心、很难过,种种证据表明,疑犯只有这两个人,你猜,会是谁杀了那个男人呢?
再比如,这户人家住着一男一女和一只狗,每到晚上,屋子里就会传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后来邻居便把男人送到了警察局,其名目是对女人实施了家庭暴力,男人最终被叛了十年有期徒刑,人们并不知情,其实男人每晚打的并不是女人,而是那只黑不粗溜的狗,女人不过是为了保护狗才没有为男人辩解。
葛天在女人屋子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间屋子很简洁,客厅里只有一个沙发和一只笨重的落地钟。
其实他在一开始就感觉到了有点不太对劲。
那个时候可能是由于太过紧张了,他一心只想着能快点离开那里,而现在他终于想起了是哪里出的问题。
一般人家里,落地的时钟都会贴着墙放置,可是在这个女人的家里,那个钟却和身后的墙壁中间空出了一道缝。
当时,葛天仅仅是感觉到有那么一点儿违和,如今想起来,那个钟的后头一定是藏着什么猫腻。
在他进屋以前,他听到了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的谈话,可在他进去以后,却只看到了女人自己。
小女孩哪儿去了呢?
很显然,她藏匿地点最大的可能性应该就在那个钟的后面。
一开始,葛天把她当作了那下落不明的第三个女孩,可是她却称呼女人做妈妈,这让他着实想不通。
而且,如果那个女孩不是她的女儿,她又怎么会一声不响地躲在钟的后头呢?
如果那个女孩真的是她的女儿,那怎么从没见女人领她出去过呢?
这个女人应该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啊。
但是一个声音听上去七八岁的孩子会整天躺在婴儿车里吗?
想到这,葛天的身子猛烈地一颤,谁说七八岁的孩子就会长成七八岁的样子啊!
也许,她生了什么病,因此身材只有婴儿般大小,不然女人怎么会大热天的永远都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呢!
不过,那些丢了的小孩和她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葛天觉得,他越是想把问题搞明白,谜团就越是复杂。
余琦彤见他神色紧张,不由得问道:“小天,你到底是怎么了呀?”
葛天看了看妻子,决定不把她拽进这个沼泽般深不可测的迷局里,他尽量把语气放的很平缓:“没什么,可能是没睡好吧。”
余琦彤调侃着说:“你呀,是不是因为我不在就睡不着了?”
葛天回之以微笑,没有反驳,起身进了卧室。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验证自己的猜想,他需要看看那个婴儿它究竟是不是婴儿。
他决定,在女人离开家的时候,潜进那个屋子,去揭开那个裹在婴儿身上的一层层的面纱。
可能是由于小区里最近丢孩子事件太过于扑朔迷离了,还不到六点,小区的院子里就已经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这恰恰是葛天行动的最佳时机。
他用望远镜一直盯着a栋楼101室的房间,很好,女人在六点一刻的时候一个人出了门。
他连忙换了身衣服,匆匆跑到了对面楼口。
天还没黑,却很阴沉,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那个墨绿色的大铁门前,用耳朵捕捉着里面的动静,突然,门被谁一下猛地拉开了。
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情形。
一个女孩,她长着一张七八岁的脸孔,她梳着两个马尾辫,她的双目炯炯发亮,她的长相清秀可爱,可是她的身子,却不是人的!
她正一动不动地趴在葛天的面前,那是一只黑猫的身体!
葛天“啊”地大叫了一声,撒开腿就跑。
幸运的是,女孩并没有追过来,他只是听到女孩在他身后远远地说:“你去报警吧,把我妈妈和我都抓起来吧。”
葛天当晚果真报了警。
警察去到a栋楼101室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一个落地钟在疲倦地摇摆着手臂,它和身后的那面雪白的墙之间空出了能容纳一人的缝隙。
第三个丢失的女孩也被找到了。
她就在那个葛天不曾进去的黑乎乎的房间里静静地躺着,如果当初葛天有胆量进去看看,说不定她就不会死了。
他们看到的其实是第三个失踪女孩的尸体。
她的肩头空荡荡的,脑袋不翼而飞。
不过,更令他们惊讶的是,这个屋子鬼怪的格局。
屋子里就像是一个八卦阵,女孩的身体被摆在了阵法的正中间,屋子的四个墙角上都各放着一只尚未燃尽的白蜡烛,满屋子都贴着各种诡异的黄色符纸,那上面还歪歪扭扭地用红色朱砂画着一些符号,葛天猛然想到了在整个事件发生伊始,妻子问他的那句话:会不会是借尸还魂啊?
不管真相是什么,案子就此侦破了,犯人基本确定在了那个无端逃走的女人,警察发布了通缉,葛天在协助做完笔录后,便一个人坐在了小区的躺椅上,愣愣地发呆。
这是一起谋杀,可是女人为什么要杀害那些孩子呢?那个猫身人脸的女孩,她究竟是人还是猫呢?
除了那个女人,没有人能告诉他真相。
夜深了,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他仰着头望向那一片星空,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雨拍打在他身上,很凉爽、很舒服,他感觉到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好像在注视着自己,他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
她的声音像雨水一样,淡淡的,冷冰冰的。
她好像是在哭。
她说,她的女儿在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她很伤心,想要女儿回到她身边,于是她求助了一个高人,高人抵不住她的苦苦纠缠,终于教给了她一个不能轻易使用的方术,那就是——换头。
她需要找到一个和女儿年龄相近的女孩,把自己女儿的头用法术接在另一个女孩的身子上,这样,她的女儿就能起死回生了。
可是这个方术确是有时限的,女人必须得在女儿的脑袋腐烂之前找到可以做法的身体,可是在她找到那个高人的时候,她的女儿就已经开始腐烂了。
高人为了保证小女孩的脑袋不会再接着腐烂下去,就随手抓起了身边的一只黑猫,把女孩的头安到了那只黑猫的身上。
女孩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她缓缓睁开了眼,叫了女人一声:妈妈。
女人“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她对那个高人千恩万谢,可是高人却说,现在这只猫的寿命就是你女儿的寿命,猫不过能活十年而已,所以你必须要找到另一个人,重新把她的头接到那个人的身上,你女儿才能活的长久。
女人抱着孩子辞别了高人,用高人指导的方法到处找着可以帮女儿换头的女孩。
可是,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一路上杀了很多孩子,用那个方术试了很多很多遍,可是没有一次成功的,倒是她那八岁的女儿,一直在安慰着她。她说,妈妈,我们不要再杀人了,就算只有十年,只要我能陪在你的身边,那也值了呀。
女人不甘心,她不能放弃,为了女儿,她说什么都不能放走哪怕一丝丝的希望。
后来,她辗转来到了这个小区,继续实施着她那让女儿起死回生的“换头术”,她杀了前两个女孩,可是她们在脑袋被割下来的那一刻,就都停止了心跳,没有了生命迹象,换头术失败了,她又找了第三个女孩,她的生命力居然超乎一般的顽强,在她把女孩的头切下来以后,又念了足足三天的咒语,女孩的心脏都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就在警察到来的前一刻,她的换头术终于成功了。
这像是一个很离奇很凄惶的故事,女人讲述的时候,葛天能感觉到她的无奈,她的悲喜交加。
当葛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他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脸上也湿漉漉的,不知道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女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小区里也再没有丢过孩子,可是葛天的心却真真正正地放不下了。
因为那个女人在葛天耳朵里塞进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人和死人很难分辨的清,你真的以为你的妻子,她是人吗?
第六十九章 活见鬼
其实,在妻子死而复生的当天,葛天就感觉有些奇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他刚认识余琦彤的时候,她就是一个神秘兮兮的女生。
她喜欢看恐怖小说、看恐怖电影、玩恐怖游戏,甚至还尝试过各种能够见到鬼的方法。
她说,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就靠讲恐怖故事在整个年级都出了名,每到下课,就会有很多同学慕名而来,围成了一圈,仿佛正在剧场里等待着一幕大戏的开演。
久而久之,她的生活里也开始装饰满了各种恐怖元素,她总喜欢静悄悄地站在某个人的身后,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吓他一大跳。
可是她本人胆子却奇小无比。
她喜欢看恐怖电影,可是她又怕看恐怖电影,那些血腥的、灵异的情节总是会在她的脑海里存上很长一段时间,挥之不去。
她喜欢给别人讲恐怖故事,不过是因为在她看完那些书以后,总觉得她只要不讲出来,那些鬼就会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自己的身后,她需要其他人来分担她的恐惧。
曾经葛天还嘲笑她说:“你看看你那个小胆,你有什么不怕的东西吗?”
余琦彤就不理他了。
她怕黑,她怕鬼,她怕虫子,她怕乌鸦,她还怕死。
确实,她怕很多东西,怕很多东西来找她,怕很多东西不来找她。
来找她的,比如横祸,比如阴魂,比如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不来找她的,比如好运,比如爱情,比如用之不尽的金钱和财富。
说来说去,她只是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女孩了。
每一次葛天把她抱在怀里,她都会问:你喜欢我什么呀?
葛天就会回答她: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还没听腻啊。
结婚以后,余琦彤还像是个小女生,葛天只要不让着她,她就会各种不开心,怎么哄都哄不好。
她还是喜欢看恐怖小说,还是喜欢看恐怖电影,还是喜欢讲恐怖故事,不过她需要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葛天都能陪在她的身边。
她就像所有女孩一样蛮横不讲理。
葛天觉得,她很平常,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是特别漂亮,也不是特别性感,但是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他尽量满足余琦彤的一切要求。
他们没有要孩子,因为那个时候,葛天的收入还是仅仅局限于能够支撑他们的日常开支。
后来葛天辞了工作,做了自由记者,他们的规划中就彻底抹掉了孩子这一项。
余琦彤除了有时候会耍小脾气以外,说到底还算是一个很通情达理的女人。
她虽然喜欢孩子,可是她一次都没有主动提出来过,她把那些能够实现的目标列在第一位,把那些不容易达到的希望悄悄地压在心底。
她不提孩子,不提钻石戒指,也不提豪车别墅。
她只是在周末会硬拉葛天去陪她看一场恐怖电影。
有一次,他们看了一场名字叫做《失魂》的电影,讲的是男主人公在一次口角中失手杀了女友,他把女友的尸体埋在了荒郊野外,然后和另外一个女人结了婚,结果那个女人开始变得呆呆傻傻,像是一个活死人,她的魂被女鬼勾走了。
余琦彤被吓的一夜没有合眼,她不停在葛天耳边嘀咕着:我可别丢了魂啊。
葛天摸摸她的头说:“人哪有什么魂魄啊,都是瞎编的,你还真信啊,你就是太天真了。”
余琦彤依偎在他的怀里,她还是喃喃自语着:“我可别丢了魂啊,我可别丢了魂啊,我可别丢了魂啊。”
下个周末,他们又看了一部电影,叫《活见鬼》,讲述的是一个女人爱上了她闺蜜的男朋友,于是她便在她闺蜜的碗里投了毒,从那天开始,她就能天天见到闺蜜来索命,画面很恐怖。可结局是闺蜜并没有死,他和男朋友一起装鬼吓唬她,为的是让她吐露出实情,好将她捉拿归案。
晚上回到家,余琦彤就紧紧抱着葛天的手臂,一个劲地问他:“我们不会真的见鬼吧?”
那是他们出事前一个月发生的事情。
后来,余琦彤没了魂,而葛天见了鬼。
无论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都会归于平淡,这是生活的本质,对任何人都不例外。
葛天和余琦彤都有着一小段平淡之外的欢愉,对于葛天来讲是钱落落,对于余琦彤来讲是秦刚。
不过,他们都把刚刚迈出的那只脚从雷池缩了回来。
但是自此,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个叫秦刚的人闯入了他们的生活,把他们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好在什么都过去了。
葛天从疯疯癫癫的那个世界找到了去时的路,而余琦彤也从黄泉路折了回来。
但葛天还是葛天,余琦彤却不像是余琦彤了。
自从经历了那些鬼怪离奇的事件以后,她的兴趣爱好似乎就变了,她好像对恐怖电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反而平时会对着那些爱情片哭得稀里哗啦。
她似乎也不记得自己“沐沐”的这个乳名了,貌似还忘记了很多别的事情。
她的改变很微小,微小的葛天具体也指不出。
他一直以为,是之前发生的事情改变了她的性格,他并没有再多想。
直到那个女人在他的耳边对他说:“你真的以为你的妻子,她是人吗?”
葛天才觉得乍然从梦里醒了过来。
想想看,如果你的面前有无数具尸体,每一个都是面色惨白,直撅撅地躺着,我现在告诉你,其中有一个是活人,你猜是哪一个?
反过来,如果你的身后站着很多活人,只有一个是尸体伪装的,他们全都屏住了呼吸,全都不发出一丝声音,你猜又是哪一个?
鬼生前是人,人死后是鬼,说到底,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葛天觉得,那个女人在她离开前对她讲的那最后一番话,不是在故意吓唬他,倒像是在给他一个最诚恳的提示。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妻子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以后,居然换了一个她从没涉足过的工作领域——航空公司。
这天葛天一个人在家。
他躺在床上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百无聊赖中,他把目光移到了窗户外面,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让他的心从头发尖凉到了脚底板。
他看到余琦彤正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站在楼下,生硬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家的窗户看。
她脖子弯的角度很怪异,后脑勺好像贴到了脊梁骨上,让人不禁担心那颗脑袋是否随时会脱离躯体,哐当一下断掉,像大西瓜一样摔得四分五裂。
葛天的眼睛快要瞪出去了,他记得很清楚,今早妻子走的时候穿的是一条嫩黄色绣着粉色蝴蝶的裙子,她走的时候还特意问了葛天:小天,你看我新买的这件衣服好看吗?
她什么时候换成了这条黑乎乎的连衣裙?在出门的时候?在公司里?
而且,现在正是她上班的时间,她无端端地跑到自家楼下干什么呢?
葛天把头伸出了窗外,喊了一句:“琦彤,你落什么东西了吗?”
余琦彤没回话,她把胳膊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用食指冷冷地指向了葛天。
一阵风吹过,撩起了她的披肩长发,葛天看不到她的脸。
他又喊了一句:“琦彤,你说话啊,怎么回事啊?”
窗户被风吹的呼啦啦地响,好像有碎玻璃吹进了他的眼睛,葛天觉得眼睛一阵撕心裂肺的刺痛,他连忙用手揉搓着。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余琦彤消失了。
他突然感觉到满肚子莫名其妙的恼怒,便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嘟——嘟——嘟——
在电话响了三声以后,葛天听到了妻子的声音。
“喂,小天?”
“你的玩笑还没开够?”葛天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我开什么玩笑了?”余琦彤困惑地问。
“你还装,吓唬人很好玩是吗?”葛天步步紧逼。
“葛天,你发什么疯,有毛病吧。”余琦彤好像也有点生气了。
“你敢说不是你刚才站在楼下吓唬我?”葛天的语气稍稍软了下来。
“我一直在公司,你爱信不信。”说完,余琦彤就摔了电话。
余琦彤说的并不像是假话。
葛天突然想到了前天夜里,睡在他身边的妻子好像就是穿着一身黑纱飘飘的连衣裙,和刚才看到的那件一模一样。
不对啊,妻子今天是白班,昨天休息了一天,她是昨天早上六点回的家,那么前天她上的应该是夜班啊!
葛天的头皮麻酥酥的,难道他是做梦了吗?
不可能!他记得很清楚,前天的夜里,在他起夜去洗手间的时候,他还看了一眼手表,当时是凌晨三点半,他还把被子给妻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她露在外面的肚子。
那是他记错了,不是前天,是大前天?
大前天妻子是上的白班还是夜班呢?
最近,葛天的脑子里乱的好像是一锅稀溜溜的粥,走起路来就上下左右地晃,还咕噜咕噜地响。
他彻底糊涂了。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就说明这两个妻子当中,有一个是人,有一个不是人。
第七十章 附身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人会爱上人,人会憎恨人,人会惧怕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小冲平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一个朋友对他说,你从坟地随便挖一个骨灰罐出来供奉在家里,这样它就必然能保佑你升官发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个朋友不过是信口胡诌,可是罗小冲财迷了心窍,听信了朋友的话。
第二天,他就跑到了坟地里挖出了一个骨灰坛,放在了客厅的正中央,供上了干果点心,还用仅存的积蓄买了一壶好酒,祈求小鬼能保佑他大吉大利,最好能发个横财。
朋友到他家里不禁哑然失笑,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离去了。
他没想到,罗小冲居然一夜暴富,身价万贯,据说,他在挖出骨灰坛的第二天就中了彩票,获得了五百万的大奖,只不过在他中奖的当天,一直给他钱花的老爹没有福气,心脏病发去世了。
朋友顿时震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编的这个方法居然真的管用。
他跑到罗小冲家里参加他爹的葬礼时,跟罗小冲说:“你的运气真好,我买了十几年的彩票,也没见中过啊。”
谁知罗小冲附在了他的耳边,小声说:“这我还得谢谢你啊,都是小鬼保佑,我这才能飞黄腾达啊。”
朋友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他在一天夜里偷偷潜进了罗小冲的家里,把那罐骨灰坛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到了自己家。
他把骨灰坛也供在了大厅之上,供果摆满了桌子,还买了镇里最贵最好的香炉,日夜烧香,祈祷自己也能中大奖。
晚上,在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你要的那五百万,你是打算用你爹的魂跟我换,还是用你的魂跟我换?
天亮以后,罗小冲发现骨灰坛不见了,去找朋友问问究竟,结果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而那个骨灰坛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的客厅。
那个朋友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一直都一个人生活。
葛天有一个朋友,他平时喜欢钻研周易八卦,还对星象风水很有研究。
他和葛天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那天在他对妻子起疑时,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这个朋友。
平时,葛天都叫他张忽悠。
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可以说算是职业病吧,他不论见到任何人都喜欢滔滔不绝地讲他的那一套理论,经常就会把对方听的云里雾里,被他讲的五迷三道。
他不是个老师,更不是律师,他的正职其实是传销头目。
他天生长着一张好嘴,曾经把自己的爹妈都骗进了传销组织,每天早上他都会精力充沛地领着一号人在“礼堂”里唱《感恩的心》,大肆弘扬他们的生财之道。
后来,他不出意外地被抓了,还罚了一笔数额不小的罚金。
不过这些丝毫没有打消这个人的满腔热情,他又换了另一种赚钱方式——算命。
葛天倒是没有被他骗过,他这个人死脑筋,除了写稿子,什么都不会干,也什么都不想干。
其实他在大学的时候还想过要当一名职业作家,可是残酷的现实把他这个不靠谱的梦想给一根子打死,还将它的尸骨埋到地深不见底的壳里去了。
葛天从不奢求能靠着干这一行业升官发财、住上毫邸,他不是没有追求,而是过于实际。
他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余琦彤在以前就经常说他,有多大的水桶就装多少水,一滴都不会多加。
葛天到现在还不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在夸他。
这天,葛天把张忽悠约到了一家咖啡馆,美其名曰邀请他吃下午茶,他们两家住的并不远,正巧赶上张忽悠又有空,他就欣然接受了这个邀约。
是葛天先到的,他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来往的人群想事情。
门上的铃铛一阵哗啦啦作响,走进来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
忘了说,其实张忽悠只比葛天大了半岁,只不过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沟壑比较明显。
他踮着脚尖走到葛天身后,在他耳边大叫了一声:喂!
葛天一下蹦得老高,他怒气冲冲地对张半仙大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记性!不出点事你是不是浑身都难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张忽悠在在很久以前曾经把一个朋友吓得尿了裤子。
那个时候他、葛天、还有几个好朋友约好一块去露营,谁知他们选的营地旁就是一片野坟地。所谓野坟地,就是没有人管理,也没有什么固定墓园标记的墓地,那都是当地人随意挖坑埋的,没有经过政府的同意,都是乡里乡亲约定俗成的一些埋尸地。
他们是在回去的时候经过这片坟地的,说是坟地,其实就是几个光秃秃的坟头,有一个坟头上还放了几个尖尖的窝头,看样子前几天刚刚有人来过。
其中有一个男生的胆子很小,他发现那几个土馒头以后被吓得一步也不敢走了。可谁知,张忽悠一把就把他推到了最前面,还一本正经地说,你一个男人,不练练胆子,以后哪个娘们愿意跟着你过日子。
那个男生就硬着头皮走在了最前面,他背着厚重的帐篷,密切关注着四下的动静,做好了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
这座山上种的都是落叶松,地上铺满了掉落的松针,人踩上去就好像走在海绵垫子上,软趴趴的,根本就走不快。
大家走了很久,还是能看得见那几座孤坟。
甚至连那几个黄澄澄的窝头都没有淡出他们的视野。
那个男生手里紧握着一只老式手电筒,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大部队是否跟在自己的后头。
忽然,在手电筒的映照下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黑色影子,那个影子很诡异,它叉着两只又细又长的腿,举着两只又长又细的胳膊,圆锥形的脖子上光秃秃的,它没有脑袋!
男生僵住了,他盯着那个影子,双腿不停颤抖着。
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喂”,那个男生被吓得一溜烟就跑没了影,众人怎么追都没追上。
据葛天目测,他当时奔跑的时速应该不低于六十迈。
后来听说他被吓尿了裤子,在家里闷了半个月,怎么都不肯出门见人。
那声“喂”就是张忽悠喊的。
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葛天听一个姓任的阿姨讲过,这种恶作剧后果不堪设想。
那时候,任阿姨正在一所专科大学里读书,那所大学位于一座高高的山上,对面就是一个道观,常有道姑进进出出,她们还经常在一起聊天。
当时,她看到道观里的水果堆成了山,吃也吃不完,据说那都是信主送来的,任阿姨经常能看见道姑在揉玉米面蒸窝窝头,貌似她们的一顿三餐都吃不到白面和米饭。
那些道姑平时人都很好,有一个长的还很标致,即便用现在的审美标准来衡量,也算得上是个美人。
说起来,那天她并无恶意。
任阿姨的一个女同学去山下买东西,直到很晚才回学校。
天已经近乎全黑了,山里雾蒙蒙的,连就站在对面的人都难以分辨出长相。
她左顾右盼地走着,心脏止不住地怦怦乱跳,脚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这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走过来一个人影,只见她缓缓抬起一只手臂,站在原地,高声叫道——施主。
女孩被吓得三魂七魄四散而逃,怎么叫都没叫回来,后来变的痴痴傻傻的,退学回了家。
葛天一直对这个无辜的女孩耿耿于怀,最开始的几天,他经常会不经意间想起那个女孩,想到她现在是不是还那样痴傻地坐在床沿上,双目空洞无神,任谁叫她的名字都反应呢?
她的三魂七魄会不会在阴间和阳间四处飘荡着,再也找不到躯壳栖身了呢?
他后来在街上见到过几次道姑,每次见到,他都会浑身一颤,好像是见了鬼。
张忽悠喜欢忽悠人,还喜欢吓唬人,葛天提醒过他很多次,跟他说随便吓唬人的后果要比你想象的严重得多。
张忽悠并不以为然,他从来都只是笑笑不语。
不过,他的见识倒是不少,什么捉鬼、请神他都会。
葛天相信,如果余琦彤真的不是人,这个张忽悠肯定有办法查出事情的真相。
一个服务生走过来,礼貌地问:“先生,请问要喝点什么?”
葛天刚要结果菜单却被张忽悠一把劫下,他大大咧咧地招呼说:“这个人要请我吃饭,我要最贵的,给我上一个二十四寸的蛋糕。”
那个服务员愣了愣,然后优雅地鞠了一躬,回道:“好的,先生。”
葛天早就觉得,只要张忽悠在的地方,周围的人和东西就都会变得不正常起来,他并没有叫住服务员,因为事情的重点并不在于此。
他把对妻子的怀疑给张忽悠一五一十地讲了,搓着手等他的回复。
张忽悠说:“你给我多少钱?”
葛天举起了拳头,在空中晃了晃。
张忽悠就笑了,他抿了一小口水,慢悠悠地说:“我怀疑,她会不会是被什么附身了啊?”
“附身?能从什么迹象看出来吗?”葛天迫不及待地问。
“我教给你一个方法,你一试就知道了。”张忽悠似乎胸有成竹。
第七十一章 难道真的是鬼附身吗
葛天一直不觉得妻子像是被什么附身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听说被附身的人会眼窝深陷、双目无神,黑眼圈会像熊猫一样重,有的时候还会胡言乱语,就跟发羊癫疯没有两样。
张忽悠一脸的不爽:“你看看你,还不信我,不信拉倒,那你自己去搞定吧。”
葛天连忙赔了笑脸道:“哎呦呦,你瞧瞧你,还生气了,一个大男生,气度那么小。”
张忽悠两只手一摊:“我就是气量小,以后你的事情啊,少找我。”
葛天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他:“别呀,我请你喝酒还不行嘛。”
这时,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分别放在了两个人的身前,说了句:“先生请慢用。”
张忽悠叫住了他:“哎,你过来,这是你这儿最贵的咖啡吗?”
服务员说:“先生,这是本店最贵的咖啡了。”
张忽悠端起咖啡左瞧瞧右看看,尝了一口,笑逐颜开地说:“嗯,最贵的咖啡味道就是不一样,好喝呀好喝!”
服务员又鞠了一躬,问道:“先生,请问二十四寸的蛋糕还上吗?”
张忽悠嘿嘿一乐:“得啦,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你们还真有啊,换一个小点的吧。”
葛天叹了口气,对服务员摆了摆手,说:“你去吧。”
服务员答应了一声就端着餐盘离开了。
见服务员一走,张忽悠便从包里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包小石子塞到了葛天的手里,葛天翻来覆去看着,奇怪地问他:“这是啥啊?”
“你不懂,这个是灵石,驱邪镇妖的。”张忽悠一本正经地说。
葛天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起来,刚喝下去的一口咖啡顿时喷了张忽悠一脸。
张忽悠气鼓鼓地说:“你有病吧。”
葛天捂着肚子笑道:“你是不是仙侠小说看多了,灵石,你怎么不说是女娲补天掉下来的石头?我用不用捧着它跳个诛仙台啊?”
张忽悠也破了功,他憋住笑、不满地说:“那什么,灵石这个名吧是我起的,其实这东西的学名叫做碎水晶,兄弟好不容易装一回,你非得揭穿我干什么。”
葛天瞅了一眼那满满一包白色的小石子,挠了挠头,显然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都是朋友,这样啊,你就给我八百吧,回头我教给你怎么用。”张忽悠接过了拿一张百元大钞。
“八百?太贵了吧,你这个好不好使啊。”葛天将信将疑。
张忽悠把椅子向前拉了拉,凑近了葛天小声说:“你可别不信啊,我这个碎水晶可不同于市场上卖的那种,我这个是开过光的。”
“市场上有卖?”葛天问。
“有啊,十块钱一大包嘛。”他刚说完,感到不对,连忙捂上了嘴。
葛天拿起桌子上的菜单就抡了过去:“你真敢要啊,张忽悠,你都忽悠到我头上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抢啊。”
张忽悠闪身一躲,嘿嘿赔了个笑脸,一把接过扔过来的菜单,说:“我这不是生活所迫吗,我就收你一百还不行啊,你看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这还差不多,那你说说吧,你这个碎水晶怎么用啊?”葛天问。
“通常来讲,碎水晶只是用来消磁的,没什么驱邪的作用。”张忽悠说。
“消磁?”
“你没听说过?水晶是很有灵性的东西,假如你买了一串水晶饰品,它就会携带有前主人身上的一些磁场,会对你自己造成各种难以预料的影响,就算之前没有人佩戴过,但是在开采加工或者在运输的过程中,它还是肯定会接触到各种人,因此还是会沾染很多很混乱的磁场,直接佩戴依旧会对水晶的主人事业啊、身体健康啊有影响,所以一定要经过消磁这一步骤。”
葛天“哦”了一声。
“一般市面上的碎水晶,都是水晶加工剩下的边角余料,虽然便宜,但是也带有水晶的灵性,因此可以用来进行消磁,来净化你要佩戴的水晶饰品。”张忽悠又说。
“可是我不过是想看看我老婆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这跟你说的有什么关系啊?”葛天问。
“你急什么,我说的是一般的水晶,我这个可非同小可,那灵力可大着呢,听说过西方的灵摆吗,我这个就是那种材料,还经过本大师开过光。”张忽悠得意地说。
“什么灵摆?”葛天更加糊涂了。
“我去,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见识,跟你说话真费劲。”
“你装什么装,我要是懂你那一套,还至于天天跑现场,风吹日晒的,还得天天写稿子,干你那一行多好,随便忽悠两句就来钱。”葛天说。
张忽悠把声调放低了点:“你根本就不懂,干这一行的风险。”
“还有风险?”葛天问。
“这个我以后告诉你吧,你先把我这包灵石拿回去,撒在家里各个角落里,主要是在你老婆经常呆的地方,比如她枕头下面啊,沙发垫下面啊之类的,重点是千万不能让她发现。”张忽悠说。
“这么做的目的是啥啊?”葛天还是不明白。
“鬼这种东西不过是一种磁场,有很多探灵节目会用磁场探测仪,还有一些风水先生,他们看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磁场,当鬼出现的时候,磁场会被扰乱,因此就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其实我这个水晶用的是一样的原理。”张忽悠说。
“所以呢?你能不能说的明白点?”
“水晶能之所以能磁场的异常,是因为这种石头有一种特性,就是吸收磁场,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它都会吸收进去,我给你的这种水晶一旦吸收了磁场就会变幻出各种颜色,譬如鬼所发出的这种负面磁场会使它变成黑色,也就是说,一旦你老婆真的是被鬼附身了,那水晶一定会变成黑色。”
葛天回到家,趁着余琦彤还没回来把张忽悠给他的水晶洒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连冰箱的底下都铺了一层。
余琦彤是在下午五点钟左右回来的。
葛天正殷勤地做着晚饭,他要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惶恐不安。
余琦彤见状说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你居然还会做饭了。”
葛天说:“那你看看,我老婆这么辛苦,我做一顿饭还不是应该的嘛。”
余琦彤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可乐,“嘣”地一下打开了,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她并没有发现冰箱地下铺了一地的碎水晶。
葛天紧张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他似乎觉得生平从没这么紧张过,就像是在密谋杀人一样。
“你看着我干嘛啊?”余琦彤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
葛天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又切起了洋葱。
瓶盖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葛天的心里倏然一惊。
余琦彤弯腰去捡,他连忙抢先捡了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你到底怎么了啊?”余琦彤问。
“我怎么了?”葛天反问道。
“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余琦彤说。
“我哪能有什么事儿啊,我就是长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敢欺瞒老婆大人啊。”葛天能感觉到脸上的肌肉都僵成了一团。
余琦彤没再理他,她转身走到了客厅,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葛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用余光扫视着妻子,她此刻正坐在沙发的左数第二个坐垫上,翘起了二郎腿,在看着电视。
电视里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演什么节目。
她好像一点都没觉察出来屁股下面有什么异常。
在放完那些碎水晶以后,葛天还特意用自己的屁股去试了试,沙发垫子很厚,即便是夏天穿的很薄,也感受不出它的存在。
从目前来看,一切都很安全。
妻子看了看左右,好像在找什么,站起身,消失在了葛天的视线里。
葛天连忙躲在门后,偷偷地查看妻子去干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极了电视里演的那种特务,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
妻子进了卧室,拿出了一个指甲刀,开始修剪指甲。
她好像注意到厨房里切菜的声音停了,便探头往厨房望了一眼,问道:“小天,你干嘛呢?”
葛天连忙回到砧板前,操起菜刀走到客厅,说:“我这不是在切洋葱嘛,被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还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两声。
“你都笨死了,在旁边放一碗水,或者叼一根筷子,再不行你就把我的潜水镜带上,方法多了去了,一看你平时就不做饭。”余琦彤的眼睛还是被牢牢锁在电视上。
葛天松了一口气。
忽然,卧室里发出了“啪”的一声响,好像是碎玻璃掉到了地上,葛天一惊,难不成是他放在哪儿的碎水晶自己咕噜下来了?
张忽悠说过,碎水晶有灵性,能被磁场吸引着自由滚动。
如果妻子真的被什么东西附身了,那她很有可能和碎水晶之间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磁场,使得它们相互排斥或者吸引,那藏好的碎水晶自己动起来也未必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余琦彤的注意力都被电视吸引了过去,好像并没有听到那一声轻微的响动。
葛天趁机放下菜刀,假装不经意地问:“琦彤,你到什么声音没?”
余琦彤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了点,问:“什么声音啊?”
“哦,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葛天说。
晚饭过后,葛天抢先一步进了卧室,私下张望,他把所有藏着碎水晶的地方都扫试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被动过的迹象,估计刚才的那一声应该是他太过于紧张而产生了幻听。
他撩开妻子的枕头看了一眼,碎水晶晶莹透亮,白的像一片片纯净的雪花。
按照张忽悠的说法,碎水晶的数量不是很多,经过一天,碎水晶就足以吸收够负面能量,检测出妻子的身体里到底住没住着一只青面獠牙的鬼魂。
过了今天晚上,只要过了今天晚上,他就能知道,妻子到底是不是被附身了。
葛天坐到床边,听着厕所里传出来的哗哗水声,蓦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碎水晶会因为吸收鬼魂的磁场而变成炭黑色,也就是说,只要这个屋子里有鬼,碎水晶就必然会变黑,可是又有什么证据能表明是因为妻子被附身了,而不是由于妻子本身已经变成了一只恶鬼呢?
第七十二章 你是人是鬼
正如张忽悠所说,鬼有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鬼,人有的时候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些时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掺杂在一起,人们很难辨明真相。
葛天当时并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忽悠就给他讲了在朋友身边发生的一个真事。
主人公是一对双胞胎姐妹,感情一直很好,姐姐名叫左蓝,妹妹名叫左绿。
从小到大,姐姐有什么,妹妹就嚷嚷着要什么,姐姐从来都让着妹妹,只要是自己有的,都会送给妹妹。
小时候,姐妹俩过生日,妈妈总要给两姐妹买一模一样的生日礼物,不然妹妹就会发脾气。
一次,商场里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洋娃娃,一只眼睛是蓝色的,一只眼睛是绿色的,妈妈送给了姐姐蓝眼睛的洋娃娃,将绿眼睛的送给了妹妹,结果妹妹大哭大闹了一场。
妈妈没办法,就把两个娃娃的眼珠都扣掉了,姐姐的娃娃变成了瞎子,妹妹的娃娃脸上也是两只黑洞洞,妹妹这才眉开眼笑,和姐姐开心地玩着娃娃。
上了小学,妹妹和姐姐的一切东西依旧是一模一样,姐姐喜欢上了一个美少女战士的铅笔盒,央求妈妈买,妹妹就也要了同样款式的铅笔盒。
妈妈想,既然上了学,东西就得区分开,铅笔盒上的美少女战士一个是蓝色背景的,一个是绿色背景的,妈妈就买了两种颜色,将蓝色的给姐姐,贴上了姐姐的名字,将绿色的给了妹妹,也贴上了妹妹的名字。
她没想到,妹妹居然又嚎啕大哭起来。妈妈连忙跑到店里去调换铅笔盒,谁知两种颜色的都碰巧卖完了,妈妈便将两只铅笔盒都退了回去,姐姐为这事哭了一整天。
中学的时候,姐姐的成绩很好,妹妹的成绩却一直平平,结果,姐姐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省重点高中,而妹妹中考没有发挥好,中考成绩比之平时的成绩都差了一大截,考入了县里的一所普通高中。
当晚,妹妹就发疯了一样一会儿要撞墙、一会儿要割腕,死活非要去到姐姐所在的那所高中,爸爸妈妈经过商量,无奈只好把县中考状元的姐姐也放在了妹妹考上的那所普通高中。
到了高中,姐姐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妹妹拼命学习,却总和姐姐的名次中间隔着几十人,像是银河一样横亘在中间,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妈妈看到妹妹沮丧的样子于心不忍,给姐妹俩找了个家教,美其名曰是给两姐妹补课,实际上是专门为了提升妹妹的成绩。
三年过去了,姐姐轻轻松松地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妹妹累死累活却刚刚达到了本科分数线,考了个二本。录取成绩出来的当天,妹妹就爬上了楼顶,扬言不能和姐姐上同一所大学就要跳楼,妈妈一狠心,便给已经录取的姐姐也退了学,姐妹两个一起复读了一年,最后终于考到了同一所大学。
几十年过去了,姐姐都毫无怨言,一心一意照顾着妹妹,即便妹妹的要求越来越离谱。
上了大学,姐姐交了一个帅气的男朋友,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一起逛街,一起出去旅游,妹妹却一直一个人。
一个周末,妹妹给妈妈打电话,说尽了那个男生的坏话,妈妈连夜就跑到了两姐妹所在的大学去给姐姐一顿说教,硬是逼着两个人分了手,妹妹把妈妈送到火车站的时候,妈妈还叮嘱她,千万不要像姐姐那样找一个不负责任的男朋友。
姐姐大概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对妹妹渐渐地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毕业了以后,姐姐在一家日企供职,担任销售助理的职位,妹妹也成功面试进了那家公司,做了另一个部门的营业助理。可毕竟是不同的部门,有时候姐姐加班,妹妹却按时下班,有时候妹妹加班,姐姐却按时下班,两姐妹下班以后很难同一时间搭地铁一起回家,这让妹妹感到了深深的不满。
妹妹的部门领导是一个胖墩墩的女人,她有高度近视,不管看什么东西即便是戴着眼镜也要习惯性地将眼睛贴得很近很近才看得清,每次公司开会,大家都挺直了腰翻看着桌子上的文件资料,只有她一个人趴在桌上一行一行地读,每次散会的时候,总经理总会喊一下她的名字,确保她不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左绿跟这个胖领导提出了调职,把自己和姐姐调到同一个岗位上去,可是胖领导却坚决不准,她说,两个人的工作性质大同小异,调职不是难事,但没有明确理由的岗位调动毫无道理,她肯定不会批准。
一周以后,胖领导趴在电脑上写文件的时候,电脑屏幕突然爆炸了,她当场就被炸了一脸血,两只眼珠就像是玻璃球一样咕噜噜地滚了出来,在地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定住了,左绿盯着两只血糊糊的玻璃球,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胖领导多么像小时候的那个洋娃娃啊,那个妈妈买给两姐妹的、一模一样的洋娃娃。
后来更换领导后,妹妹被调到了姐姐的部门,姐姐的内心却波澜起伏,对这个什么都要跟自己一样的妹妹感到了万分畏惧,因为此时姐姐又交了一个男朋友,这一次,他们已经准备领证结婚了。
她不敢对妹妹讲,她怕妹妹对她说,我也要这个男朋友,我也要和他结婚。
这是左蓝对左绿隐瞒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
她可以容忍自己最爱的洋娃娃是个瞎子,她可以不要那个心仪已久的铅笔盒,她可以不上重点高中,她可以为了等妹妹再无缘无故地复读一年,她可以放弃自己的初恋,但是她觉得自己真心爱着这个男人,她坚决不能为了妹妹断了和他的关系。
妹妹逐渐察觉到,公司里有一个男同事总是和姐姐说悄悄话,姐姐还找各种借口不和自己去看电影,当她在电影院等候进场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到姐姐和那个男同事手挽着手,亲密地像是一对山崖下殉情的尸骨,两个胳膊紧紧缠绕在一起,一刻都不肯松开。
姐姐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妹妹找到了姐姐,郑重其事地问她:“姐姐,你要和那个人结婚吗?”
姐姐说:“对,我真的爱他,他也真心爱我。”
妹妹说:“那我呢?”
姐姐说:“我相信你也可以找到真心爱你的那个人,他一定会更加优秀。”
妹妹考虑了很久,她的声音很低沉、很忧伤,她看着姐姐的眼睛说:“那好,祝你幸福。”
姐姐和男同事订婚了,她辞了工作,打算一心一意地做专职太太,妹妹就也果断辞了职。
姐姐问她:“小绿,你怎么也辞职了呀?”
妹妹说:“因为我也有了男朋友。”
婚礼定在三个月后举行。
这期间,姐妹俩相处得很好,左蓝感觉到她们似乎又回到了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那个时候,她们一起玩过家家,一起在楼下的大仓库里捉迷藏,一人拉着妈妈的一只手,一起去超市买她们最爱的那款香草冰淇淋。
左蓝发觉,妹妹并没有之前那样的任性、不近人情了。
离婚礼越近,左蓝的心里就愈发慌张,她担心各种突发事件扰乱她的婚礼,她甚至还想到了很多发生概率像芝麻那么小的自然灾害,她担心地震,担心海啸,担心泥石流,担心火山喷发,担心地球毁灭,总之,她觉得只要婚礼还没举行,她就会迎来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灾难。
追根究底,她是被妹妹给吓怕了。
她最怕的是,在婚礼当天,妹妹突然穿着婚纱站到她的面前,新郎左手牵着自己,右手牵着左绿,旁边有一个人高喊着:三个人一起,一拜天地!
她终于忍不住去找妹妹认认真真地谈了次心。
左蓝说:“你和你那个男朋友进展顺利吗?”
左绿说:“很顺利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们也要结婚了,婚礼的日期订在了七月三十一号,和你是同一个场地。”
左蓝的婚礼就是七月三十一号。
左蓝说:“可是你有把他带到父母那里看过吗?我都没见那个人啊。”
左绿神秘地说:“婚礼那天你就能见到了啊。”
左蓝说:“只要你幸福,你觉得和他真心相爱,我支持你。”
左绿说:“不管他是谁吗?”
“不管他是谁。”左蓝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她说的是实话,她就这么一个妹妹,妹妹的幸福就等同于自己的幸福。
终于迎来了婚礼的那一天,左绿一袭白色长裙袅袅婷婷地站在会场中央,脸上蒙着一层洁白的纱,纱拖到了地板上,将她雪白的手臂半遮半掩,看上去宛若仙女下凡、美若天人。
左绿并没看到姐姐的身影。
她感到很奇怪,便在新郎耳边悄悄地问道:“哎,我姐姐呢,你没看见?”
新郎也一脸惊愕:“你说谁?”
“我姐姐啊。”左绿说。
“她三个月前不是出车祸死了吗?”新郎说。
左绿的脸就绿了。
她在昨天还和姐姐刚刚说过话,姐姐说,只要你幸福,我什么都能让给你。
可是今天,身边这个男人居然告诉他,三个月前姐姐就已经不在了。
那昨天是谁在和她说话?
司仪站在台子的左边,正笑容满面地问新郎:“新郎倪四洁先生,请问你愿意娶身边的这位女士为妻吗?不管她生病或是健康,美貌或者老去,你都愿意与她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吗?”
新郎也笑容满面地回答:“我愿意。”
司仪又把话筒递到了左绿的面前,他接着问:“新娘左绿小姐,请问你愿意嫁给身边的这位先生吗?不管他是富有还是贫穷,生病或者健康,你都愿意守在他的身旁,和他白头偕老、相伴一生吗?”
左绿惊恐地看着人群,一言不发。
司仪见状,以为是新娘怯场,就又问了一遍,可是新娘还是傻傻地愣在台上,双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司仪觉得很窘迫,他尴尬地笑了笑,想要再问第三遍时,左绿突然转头问身边的新郎:“你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她昨天还在期待着和你结婚,你怎么就说她死了呢?”
新郎说:“你忘了,三个月前,她确实出车祸死了啊,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的你。”
左绿如梦初醒,她追问道:“那姐姐才刚死了三个月,你为什么要娶我呢?”
新郎平淡地说:“你应该知道的,我深爱着你姐,我娶你,不过是因为你长的和你死去的姐姐一模一样而已啊。”
左绿的脸色更难看了。
新郎又接着说道:“你难道和我不是一样的吗?你想要嫁给我,仅仅是因为你姐姐要嫁给我,不是吗?”
左绿彻底懵了,如果姐姐已经死了那她嫁给这个男人还有什么意义呢?
张忽悠说,这个姐姐不知道自己是鬼,而这个妹妹不人不鬼。
或许,余琦彤就是忘记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才回到葛天身边的。
第七十三章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余琦彤躺在床上,不停地揉着右眼,对葛天说:“小天,我这眼睛一直跳,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啊?”
葛天说:“有我在,能出什么事儿啊,你想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是我这眼睛跳的可厉害了,就跟过电了似的。”余琦彤说。
“是不是你最近太累了,以后排班尽量少排夜班,对身体不好,晚上一个人回来还怪危险的。”葛天说。
两个人都仰面躺在床上,不再说话了。
葛天睡不着,他一想到明天就心里发怵,他是多怕看到那些原本光洁纯白的水晶变成一堆黑炭啊!
24小时,只需要24小时,答案就揭晓了。
他是在今天下午三点洒下的白水晶,那么,到明天下午三点的时候,他就能知道妻子到底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等待往往是最令人煎熬的时刻,葛天觉得这一晚过的无比漫长。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几点钟睡着的,反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现在是九点一刻,距离下午三点还剩下六个小时。
每过一个小时,那些白水晶在葛天的想象中就变黑了一点儿。
他不敢揭开枕头看,只要不看,他就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其实在他的心里,他对江湖上那一套糊弄人骗钱的把戏不屑一顾,尤其是这个张忽悠。只不过,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有些事不由得他不信了。
譬如变异人,譬如狐仙,譬如灵魂,譬如附身。
这个世界上藏匿了那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那么多我们看得见却难以辨明的东西。
它们有的长得和我们大同小异,有的却和我们的长相大相径庭。
它们在世上游走的时间甚至比我们还要久。
它们藏在我们中间,也可以说,我们藏在它们中间。
如果你的胆子够大,也可以晚上半睁着一只眼,坚持一夜不睡,偷偷看看躺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在夜里会干什么。
也许,你会发现一个令你心惊肉跳的真相。
她或者他躺在你的身边,你们都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你以为他睡着了,可是你也许会意识到,此时,他的身体僵冷、呼吸停止,一到夜里他就变回了那个死人。
他或者她睡在你的隔壁,你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你一只一只地数着羊,这时,真的有一只羊进了你的屋子,只见他弓着身子,四脚着地,摇头晃脑地走到了你的床前,一边走还一边叫着——咩——咩——
你不知道在你睡熟的那些数不清的黑夜里,有多少次就在这只羊的注视下吸着气吐着气,还说着梦话。
你假装睡着了,一直撑过了午夜,才终于睁开了眼扭头看身边的他或者她,这时,你突然发现,他也悄悄地转过头来像你看着他那样静悄悄地看着你。
你们都大吃一惊,然后都抹了一下脸上凝固的血,她一溜烟地飘出了窗外,而你则滚到了床底下,抱着你自己的尸体喘着粗气。
妻子已经化好了妆,在沙发上玩着手机,见到他走出来,慵懒地说:“小天,我今天约了同事一起去逛街,就不陪你啦。”
葛天本来还在为下午收拾水晶的事情苦恼,一听到妻子这么说,连忙附和道:“好啊好啊,你尽管去,我还有工作,也没法陪你呢。”
余琦彤问:“又有什么工作了呀?不是又要到乡下去采访吧,又辛苦又赚不到钱。”
葛天说:“如果我要出差怎么会不提前通知你呢,你放心,等你回来的时候,肯定还能见到我,就算你不想见。”
余琦彤就笑了:“我就你这么一个老公,疼都疼不过来,怎么会不想见呢。”
葛天问:“你几点走啊?”
余琦彤说:“一会儿就走了。”
葛天猛地意识到,妻子如果走了,那白水晶还怎么吸收妻子身上的磁场呢,现在是十点钟,距离下午三点还有整整五个小时,如果妻子走了,那测试就没法进行下去了呀。
“你不能晚点走么?”他问。
“怎么,你舍不得我?”余琦彤阴阳怪气地说。
“那是肯定的啊。”葛天说。
“可是我的休假那么不规律,同事的班和我永远都是错开的,好不容易约到了人,你就体谅体谅嘛,反正你又不爱陪我逛街。”余琦彤说。
“那你吃了午饭再走不行吗?”葛天说。
余琦彤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说:“为什么啊?”
“我是觉得吧,咱们都多久没有一起吃过一顿正餐了啊。”葛天说。
“不对啊,昨晚咱俩不还一块儿吃的饭吗?”余琦彤满脸的困惑。
葛天实在是编不出理由了,便假装接电话进了书房,借机给张忽悠打了个电话。
“喂,张大忽悠?”葛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很小,避免被客厅里的余琦彤听到。
“怎么啦?不是出事儿了吧?”张忽悠问。
“不是,琦彤她要出门,这可怎么办啊?”葛天问道。
“你先别急,这样,你等她走了先收集一下我给你的水晶,看看有没有什么颜色变化,如果一丁点都没有,那基本上就说明你妻子没什么问题,用不着再等下去了。”
“时间不会太短吗?”
“过了多久了?”
“快二十个小时了。”
“那差不多了呀。”
“哦,好的。”
葛天回到了客厅。
“谁啊?”余琦彤问。
“编辑部的,工作上的事儿。”葛天回答。
余琦彤看了一眼手机,拎起了包,漫不经心地说:“我走了啊。”
葛天的心怦怦跳着,他装作毫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衬衫,说:“去吧。”
房间里只剩下了葛天和一堆神秘兮兮的石头。
他回想起妻子昨天睡前对他说:小天,我这右眼怎么一直跳啊。
有句老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对于余琦彤来讲,最大的灾难莫过于被揭发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前提是如果她真的不是人。
或许今天真的就是她的灾难日也未可知。
葛天趴在阳台上,目送着妻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小区大门才安下心来。
他给自己冲了一杯浓茶,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卧室。
现在是十点半,真相即将在这里揭晓。
妻子的枕头像一个胖乎乎的小猫咪听话地窝在床头,用两只肉嘟嘟的小爪子专心护着肚皮下的那一堆碎石头。
葛天甚至能透过它的圆滚滚的肚皮看到下面隐隐透出的那抹邪恶的黑色。
他把枕头撩开了一个角,就像在为刚刚出生的婴儿盖上被子那么小心,生怕会吵醒他,惊到那个敏感又多疑的小不点。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又撩起了一点。
他把手擎在半空,僵硬的宛如一块木板。
猛地,有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他手脚一麻,浑身就像通了电似的抖个不停,他能确定,现在他的身后正站了一个什么东西。
葛天不敢回头看,他把眼睛紧闭,颤抖着问了一句:“谁?”
呵呵呵。
是一个女人的笑声。
“你是鬼?”葛天问。
呵呵呵。
又是一串笑声。
“你是谁?你……你可别吓我!”葛天仍旧像颗钉子似的的钉在原地。
呵呵呵。
她又笑了!她又笑了!
葛天感觉到四周蔓延开了一股冷飕飕的雾气,把他团团裹住,他就像身处冰窖一样的那么冷。
呵呵呵。
哎,这个笑声,怎么会这么熟悉呢?
十年前,那个时候葛天还是个青涩的学生,他的眉眼清秀,肌肉夯实,虽说不能和潘安宋玉相提并论,但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帅哥。
他还没谈过恋爱。
这个时候,余琦彤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葛天喜欢她,他觉得只要这个女孩一笑,他就仿佛进到了朱自清的散文里,掉到了仓央嘉措的诗句中,走到了叶圣陶的童话故事里,上课下课,走着倒着,朝霞黄昏,都倾注满了暖洋洋的惬意和舒畅。
她一笑,桃花李花就争奇斗艳。
她一笑,牡丹芍药就竞相开放。
她笑起来很甜,声音比银铃还要清脆。
呵呵呵——呵呵呵——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
可是葛天明明亲眼看到妻子出了小区的大门啊!
第七十四章 鬼水晶
“你找什么呢?”她掩着嘴在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葛天像一个正在搞恶作剧的小孩,被当场抓了个现形,窘迫得无地自容。
“你不是要去逛街吗?”葛天问。
“我说过吗?”笑容仿佛刻在了她的脸上,僵硬得宛如雕塑一般。
“可是我亲眼看你出了小区大门的,你怎么会……”葛天说到半截的话噎在了嗓子眼。
“我又回来了。”她说。
“落东西了吗?”葛天说。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忘了一件东西,拿上我就走。”她说。
“是什么?”葛天问。
“你猜呀。”她说。
葛天思考了片刻,说:“钥匙?”
她摇了摇头:“我要是没拿钥匙,怎么进来的呢?”
葛天又想了想,说:“钱包?”
她说:“也不对。”
葛天皱了皱眉,说:“口红?”
她笑吟吟地提示道:“这些东西都太小了。”
葛天绞尽脑汁,终于挤出了一个答案:“你不是要把咱家房子搬走吧?”
她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半天才说话:“这也也太大了点吧。”
葛天说:“我想不出。”
她死死地盯住了葛天的脸,瞬间收敛了那不怀好意的笑,突然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你啊。”
话音刚落,她的两只胳膊就平平地举了起来,掐住了葛天的脖子,十只手指像针一样插进了他的皮肤、割裂了他的喉咙、刺破了他的动脉,鲜血喷注的那一刻,他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高压水枪,正朝着四面八方播洒着生命力。
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觉得有丝毫疼痛。
在房间里站满了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或高或矮,有老有少,他们都张大了嘴,在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他们都在呵呵地笑。
葛天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墙上的挂钟不耐烦地哼唧一声,指向了十二点整。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完好无损。
他还是不放心,跑到妻子的梳妆台前抻着脖子仔细查看,上面并没有那十个深深的手指印。
他又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疼。
是个梦。
不过,那个梦十分真实,梦里的她一边掐着他的脖子还一边痛苦地大喊大叫,葛天还从她模糊的意识里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葛天揉着太阳穴,疲惫地瘫倒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梦境。
突然,他注意了到床头的那个绣花枕头,猛地一下揭开了它,结果下面却空无一物,昨天他安放的那些碎水晶,全都不翼而飞了!
他的脑袋一阵眩晕,手忙脚乱地到处搜寻起那些水晶,可它们无一例外地不见了。
只剩下冰箱底下了。
葛天拿了一根长筷子,一点一点地伸了进去。
地板上貌似坑坑洼洼的,很不平坦。
葛天那本来燃尽了的希望又瞬间蹿起了微弱的小火苗,他战战兢兢地地用力把筷子往左一挪,就有几粒碎石子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还是原来那半透明的白色。
水晶的颜色丝毫未变!
也就是说,妻子没有被附身!
葛天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是有件事他却怎么也想不通了。
既然妻子没有被脏东西附身,那她肯定不会怕会漏了馅,更没有必要把碎水晶丢掉或者藏起来啊,这样说来,那些水晶,它们难道是长翅膀飞了吗?
水晶虽然有灵性,但是总不可能成了精自己长腿走了吧?
还有那个古怪的梦,那个像现实一样的梦,它到底有什么寓意吗?
他还依稀记着,在梦里,余琦彤脸色狰狞,用粗嗄的嗓音大喊着:“你看看我是谁?”
这句话他倒是听过一次。
那是很多年以前了,那年他刚刚参加工作,他面试进了一家报社,同部门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编辑,她长着一张苦瓜脸,小眼睛、单眼皮,鼻子塌塌的,额头很平很宽,那形状就像古时候的城墙似的,所以,编辑部的同事们给她取了一个绰号——**。
由于三个字太繁琐,大家都简称她作“小天”。
葛天的小名也叫小天,虽然编辑部的同僚都喊他“小葛”,可是每次听见有人叫“小天”,他还是会本能地回过头看一眼,即便他知道叫的并不是他。
“小天”的脾气很好,她平时习惯了这个外号,大家这么称呼她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快。
葛天从不这么叫,他觉得“小天”这个名字一喊出口,他就像在叫他自己,很别扭。
他直接叫她的名字——谷雨。
谷雨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它承接着春天和夏天,既不像春天那么绿,又不像夏天那么红。
他觉得这个女孩人如其名,她既不可爱清纯,又不火辣性感。
她很不起眼。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一直都默默无闻,除了工作,没有男人会主动和她交涉,跟她谈生活,谈命运,谈未来。
从小到大,都没有男生主动追过她,也没有人在长相上夸过她。
老师夸她用功,父母夸她懂事,邻居夸她文静,上司夸她认真。
其实,她多希望有个男人能由衷地对她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惊艳的女人!
这是个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秘密。
春节,公司放了七天的假,谷雨把她一年的年假都用上了,和春节连在一起足足请了二十天,她说要回家看爸妈。
公司领导虽然不愿意一下子给她那么多假期,可是实在没理由拒绝这个平时一声不吭、天天无怨无悔在公司加班的小员工。
谷雨在公司的oa平台上提交了申请,然后背起挎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的时候甚至没人注意到她脸上那种期待中透露着坚毅的神情。
她收走了办公桌上的所有东西,只留下了一台公司配给她的电脑和一个文件夹。
对面办公桌的小李挥了挥手,对她说:“年后见。”
她也回道:“年后见。”
葛天那天出外勤,并没有看这张脸最后一眼。
农历一月初八,很多人都陆陆续续地来上班了,唯独不见谷雨。
前一晚下了一场小雪,现在路面上还残留着那些雪花的尸体,它们被车轮压得很实,又黑又硬,糊在道路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貌了。
大年初八,谷雨既没请假,也没有来。
大年初九,领导给谷雨打电话,可是电话一直占线,怎么也打不通。
大年初十,同事们都纷纷开始担心谷雨了,在qq上给她留了言,可是并不见回复。
大年十一,人事部的员工找到了谷雨入职时填写的资料,给她老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爸爸,他说,谷雨过年并没有回过家。
大年十二,几个平时和谷雨相处的不温不火的同事来到了她的住处,却得知她在几天前就已经搬走了,人不知去向。
谷雨就这么被公司给除名了。
后来,公司里招进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她的脸像锥子那么尖,她的眼睛像葡萄那么大,她的嘴巴像樱桃那么小,她的鼻子像小山那么挺,她的腿像筷子那么细,她一举手一投足,公司里的男人就疯了似的摇头摆尾、卑躬屈膝。
葛天从没跟这个新来的女同事讲过一次话,他都是远远地看着她,就像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天生尤物居然会主动把他约了出来,想和他认识。
他们约在了一家西餐厅,是葛天先到的,他从一坐下就像上了弦似的不停抖腿,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从没这样忐忑不安地等过谁,包括对余琦彤,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餐厅里很安静,桌子上的烛光闪闪跳跳的,把本就朦胧的气氛渲染得更加暧昧。
过了很久,女人都没有现身。
葛天等急了,他掏出手机,正要给她打电话,忽然耳边飘来了一句话,让他的脖颈一凉,险些背过气去。
一张女人的脸凑近了他的脸,在他耳后轻声说道:“你看看我是谁?”
葛天从座位跳了起来,他像见了鬼似的盯着女人的脸上下打量,终于颤抖着说:“你是……谷雨?”
再后来,葛天辞了职,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也没细问她整容的具体缘由,他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句:“你真的很美。”
是啊,整容!
他怎么没想到还有整容这种可能性!
水晶没有变色,说明妻子并不是鬼神附身,可那并不能说明身边的妻子就是余琦彤本人啊。
如果她整了容呢?
如果她削了骨呢?
如果她换了皮呢?
葛天看着那散落一地的水晶石,被自己的这个猜想给吓傻了。
第七十五章 水晶去向
假设你的仇人整了容,潜伏在你的身边,你会发觉吗?
假设你爱的人整了容,重新回到你的生活,你会对她一如既往吗?
有些问题,看似简单,细想却异常恐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不管是谁,一旦整了容,他就不再像他了。
有一个杀人犯,他为了逃脱追捕,把自己的脸变得面目全非,没有了一丁点之前的样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
他换了名字,也换了身份,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新名字好像有魔力一样,久而久之,他居然完全否定了从前的自己,坚信现在的这个人才是唯一真实的。
警察抓到他的时候,他还在竭力辩解说,他从来就没有杀过人,连测谎仪都检测不出他的话有假。
这个世上,有多少人活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被自己骗得团团转,对一个个自己编造的虚假的谎言深信不疑。
我相信,这些人一定不在少数。
余琦彤是吃完了晚饭才回来的。
葛天正在书房里假装看书。
他的真实意图是找个机会把妻子的上上下下看清楚。
“小天,你晚上吃饭了吗?”
葛天把书摊在了桌子上,说:“刚吃完。”
余琦彤问:“吃的什么啊?冰箱里可什么都没有呀。”
葛天说:“叫的外卖。”
余琦彤说:“那盒子呢?我丢了去。”
“我已经扔了。”
“你下去过了?”
葛天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坑,怔住了。
“对啊,我想起来了,你今天有工作是吧?”余琦彤一直站在书放门口,没有进来。
“是啊,刚忙完。”葛天松了一口气,他极力压制着语气里的惊慌。
余琦彤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转身就要走。
葛天叫住了她:“琦彤。”
“嗯?”
她的侧脸就像一座高低起伏的山峦,依旧那么漂亮,和从前并无分别,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好像一点儿都没老。
“你见到咱们枕头下面的水晶石了吗?”之所以说成是“咱们”,那是因为葛天不想要暴露出他的真实目的,他不能让妻子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针对她的。
余琦彤朝后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你是说卧室里我枕头下面的那些小石头?”
葛天连忙点头称是。
“我扔了啊。”
完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扔了?”葛天一下就愣住了。
“扔了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余琦彤的反应着实令葛天很吃惊,她好像并不知道水晶的用处。
葛天决定一探到底,他小心地问:“你为什么给扔了呀?”
“我收拾床,一撩起床单,那些石头就洒了一地,我就给扫扫扔出去了啊,怎么了?”余琦彤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哦,没什么。”
“那是你放的?你干嘛往枕头下面埋石头啊?”
余琦彤把“头”字说得很轻,像棉花那么轻,乍一听还以为她说的是“你干嘛往枕头下面埋尸啊”。
葛天哆嗦了一下。
“那叫水晶石,是我一个朋友给我的,说是能提高财运,驱邪避凶,让我放在家里的。”
“这么神奇啊?”余琦彤流露出很可惜的样子,“都怪我,没问清楚就给扔了,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是不是挺贵的啊?”
“不贵不贵,扔了就扔了吧。”
“能提升财运?”
“对,据说是能保佑事业啊,爱情啊,金钱什么的都能顺顺利利的。”停了停,他又补充道:“不过他说的也未必准,谁知道管不管用呢,算了,扔了就扔了呗。”
这招反客为主,倒是令余琦彤成了犯错的那个人,她似乎对自己的做法心存内疚,整张脸都耷拉下来了。
“对不起啊,小天。”
葛天勉强提起了嘴角,回道:“没事没事,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别在意了。”
她的愧疚,她的抱歉,她紧缩的眉头,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是,那眼前的这个女人就太可怕了。
葛天把刚刚提起的怀疑又放下了,他给张忽悠发了条短信,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和他自己的猜想。
张忽悠只回了一句:那就好。
这三个字很奇妙,它们放在不同的场合,就会衍生出不同的意思。
你生了病,一个亲密的朋友来看望你,你对他说自己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息一天就能好了,他回你道:那就好。
在这里是表示放心。
你和朋友聊天,他无缘无故回了你一句:那就好。
在这里等同于一个句号。
你家里的电器坏掉了,一个同事和你闲聊起来,你提起已经预约了工人来修理,他迎合道:那就好。
在这里他不过是敷衍你,实则并不关心。
葛天不知道张忽悠发的这条短信到底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嫌麻烦随意敷衍打的几个字。
当然,也有可能是第二个意思,他想撒手不管了。
余琦彤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直低头在打着什么字。
不一会儿,她就跑进了书房,兴奋地说:“小天,你看呀,是不是这个?”
她把手机屏幕举到了葛天的面前,开心地晃动着。
手机显示的是一个购物网站的界面,葛天看清了搜索框里面的那几个字:水晶石 财运。
“这是什么啊?”葛天问。
“你的水晶石啊。”余琦彤说。
“什么叫我的水晶石?”
“我不是把你的宝贝不小心都扔了嘛,我查了一下,网上卖的可便宜了,你看你看啊,不骗你,我再买给你怎么样。”
葛天彻底不明白了,看样子,妻子真的完全不知道他放在家里的那些灵石是干什么用的,她应该是真的相信了葛天说的每一句话,尤其是那句——提升财运。
她还特意把财运放在了搜索栏里。
“又不一定准,我看就别浪费钱了吧。”葛天得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别啊,市面上真的卖的可便宜了,我买一盒哈根达斯都比这要贵。”
葛天一看,果然,那些标价都在二十块钱以内,全是连幼儿园的小孩子都认识的数字。
张忽悠却狮子大开口,卖给了他一百块钱,即使真的是开过光,葛天还是一肚子火气,更何况他压根就不知道水晶到底开没开过光。
整过容的脸和开过光的法器有一点是相通的。
它们都很难被证实。
葛天同时遇上了这两个难题。
余琦彤在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上下打量着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葛天觉得,非但她的长相没有变化,连鼻翼两侧的那几道细细的皱纹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她说话的声音,她手指的粗细,这些无法通过整容改变的特征似乎都保持着原样。
妻子还是兴致勃勃地用右手食指划着手机屏幕,貌似还在认真比较着各家店铺的产品质量。
“哎,小天,你看这个行吧?评价特别好!有人说真的能帮助提升财运呢!”她又把手机递了过来。
“行,你买吧。”
“那我下单了啊。”正说着,她走出了书房。
过了夏至,东北的白昼一天比一天短,太阳落的一天比一天早。
城市里的楼房都是成群簇拥在一起的僵尸,它们在白天不声不响,一到晚上,就睁开了一只只狡黠的眼,在鬼气森森的黑夜里射出一束束五颜六色的光。
葛天就住在其中的一只白惨惨的眼睛里。
那些眼睛看的很清楚,可他却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妻子,他的生活,他自己,都像是一团蒙蒙雾气,萦绕在他的周围,堵着他的耳,他的鼻,他的嘴,他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夜色渐深,眼睛全都睁开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地——洛和桥。
在东北有很多民间流传的神秘地点,就跟罗布泊和北慕大三角的性质差不多。
老辈说,西京市有一座馒头山,山后有一条蜿蜒向西流的河,名唤洛河,洛河上有一架洛和桥,桥是由一个老神仙建起来的,他把桥头朝向西北,把桥尾朝向东南,为的是阻断东北风吹进山坳,把邪气都挡在桥外,同时又能汇集山上降下的灵气,据说人只要能从桥头走到桥尾,就能耳聪目明,看得见鬼,辨得清灵。
虽然想不起来是谁给他讲的这个故事,可葛天还是决定去找找那个传闻中的地方。
葛天有个想法,就算不灵,把洛和桥写成一篇社会报道刊登出来,葛天也不会损失什么。
还不算太晚,这个想法刚碰触到他的神经,他就把它传达给了阴编辑。
阴编的回复是:可以的,你去吧。
一夜,他都没睡踏实,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他想起小时候邻居一个满脸胡茬的老爷爷对他讲过,一旦人真的看得见鬼,他就离当鬼不远了。
葛天说:你骗人,我都上初中了,你还当我傻呀?
爷爷说:我都一把年纪了,骗你干什么。
葛天就不怀好意地问他:爷爷,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啊?说话可要讲证据!
爷爷说:因为我以前看不见鬼,可是现在能看见了。
三天以后的一个清晨,葛天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敲窗户,他走到窗前把脑袋伸了出去,就看到一群人正从老爷爷家里抬出了一个黑漆棺材,棺木的一侧还刻着一个大大的“夀”字。
对了,那个老辈,就是这个爷爷!
他猛地回忆起那时老爷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洛和桥分前后,前后一旦颠倒,倒霉事儿就来了。
葛天那个时候还不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也没完全弄明白。
第七十六章 洛和桥
已经连续两周都没下过雨了,地面干的就像老太太的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水田都变成了旱田,比嗷嗷待哺的婴儿还要饥渴。
葛天来到了传闻中的馒头山脚下。
一路上,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在来这里之前,他在网上搜过馒头山附近的地图,可是并没有什么结果。
这个年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金钱的流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信息的覆盖,但这里,好像偏偏独树一帜,与整个时代都隔绝了开来。
陶渊明写过一篇《桃花源记》,那个无名无姓的武陵人就歪打正着发现了一片在地图上没有坐标点的桃花源,那里的人与世隔绝,生活一片祥和。
馒头山和理想中的桃花源却相去一万八千里,这里荒无人烟、鸟不拉屎。
一个是梦境,一个是现实。
一个是虚幻,一个是实在。
一个是假,一个是真。
葛天到了山脚下,突然有点反悔了,他莫名想立刻掉头离开,可是车却抛锚了,怎么都启动不了。
他沿着公路走了很久,大中午的,他却连个加油站都没见着。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倒是真的遇上了一个人。
乍一看,他的年纪应该在七十岁上下,他正叼着支旱烟在树下乘凉。
葛天走过去,礼貌地鞠了一躬,问道:“老伯,您好,请问这附近有汽车修理站吗?”
老头“哼哧”一声,好像是没听明白。
葛天又问了一遍:“老伯,这附近有没有修汽车的地方?”
老头还是“哼哧”一声,紧紧盯着葛天。
葛天有点不耐烦了,他模拟着发动机的声音:“汽车,呜呜呜……您知道吗?”
老头点了点头。
葛天好似看到了一线希望,他连忙接着说:“就是这个,我问的是能修这个的地方,这附近有吗?”
老头还是“哼哧”了一声,“吧嗒吧嗒”地继续抽着旱烟。
他的鼻孔里还冒出了一连串不规则的烟圈,借着微风直接飘向了葛天,把他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葛天终于放弃了,他直起身子,想要接着沿路往下走。
“你干啥去?”
葛天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他回头看了一眼。
“你要干啥?”
没错,就是那个老头问出来的。
葛天刚刚熄灭的希望之火又“蹭”地蹿了老高,他忙不迭地走回到老头跟前,说:“我找修汽车的地方。”
老头把抽剩的烟头在地上碾了碾,地上就多出了一片烟灰。
他没再说话。
葛天也不知道还该说点什么。
两个人就那样僵持了一分钟之久。
现在,至少葛天能确定的是,那个老头不是个哑巴,只要他会说话,就能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
葛天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丝笑意:“老伯,我车坏了,我在找哪里能修。”
老头抬起头,还是问:“你干啥去?”
葛天没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实话,他现在火气不小。
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遇上个人,结果还是个痴呆的老头。
那个老头就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像个石头似的没再动弹。
不知道走了多远,前面出现了一块立碑,上面刻着三个字:洛和桥。
葛天的心狂跳起来,他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找到了这里。
洛和桥就安安静静地架在公路旁的那条小河上,比之前他想象的要显眼得多。
他走过去打量着这座洛和桥,比起一般的桥,它更像是一颗被放倒的枯树。
桥面很窄,估计两个人并排都走不过去。
两侧光秃秃的,并没有扶手。
葛天怎么看这都不过是一座随处可见的独木桥,没什么特别之处。
桥的两端连着河的两岸,水流并不湍急,水位也不高,一眼望去就能看得见河底的石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洛和桥?
葛天怀疑起了自己,难道是他记错了不成?
他打算走上桥去看看有什么玄机。
刚踏上桥,他就突然想起了邻居那个老爷爷的话:洛和桥分前后,前后一旦颠倒,倒霉事儿就来了。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个时候他压根就没提,到底哪边是前,哪边是后。
馒头山里传出了婉转的鸟鸣声。
葛天扭头看了一眼那郁郁葱葱的山尖,忽然害怕起来。
山里的湿气很重,即便是在夏天,他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葛天在桥上愣了片刻,打算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上了桥,索性就走过去,管他哪边是头,哪边是尾。
他踏在那根干涸的树干上,每走一步,桥体就发出一阵低沉的*声,要是走快几步,桥就开始“吱吱呀呀”地叫个不停,听上去很痛苦,让人抓心挠肝的,特别不舒服。
桥并不长,没走几步,葛天就到了对面,他还是没发觉这座桥和普通的桥有什么不一样。
民间传说归根到底是人们杜撰出来的,看样子根本就不靠谱。
他本以为走过去以后就像开了天眼似的眼界会一下子变开阔,看到不一样的景象,可他眼前还是那一座绿油油的山,那一座黑乎乎的桥,和那一条坑坑洼洼的板油路。
什么意料之外的景象都没有。
葛天失望透顶,正想要往回走,却一眼看到了抵在岸边的桥板上刻着的那两个小字。
字体歪歪扭扭的,像是个小孩子的胡乱涂鸦。
那两个字是:桥头。
这一端才是桥头!
葛天刚才是从桥尾走到了桥头!
也就是说,这边是前,那边是后!
老爷爷说,前后颠倒,倒霉的事情就会接踵而至。
葛天好像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走反了?
可是桥就是用来帮助行人过河的呀,他从没听说过有哪座桥是单行的。
等等,有一座桥,人走过去,就走不回来了。
奈何桥。
他趴在地上仔细看着桥板上刻着的那两个字,哭笑不得。
突然,他发现那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活人不能过。
葛天,他是活人!
有那么一秒钟,他似乎觉得自己刚刚从阳间走到了阴曹地府,过了奈何桥,再也回不去了。
“你去干啥?”一个遥远的叫喊一下勾起了他的魂,他循着声音望去。
还是那个痴呆的老头!
他的手高高地抬着,面露惊恐,一个劲儿地朝他喊。
“你去干啥呀?”
葛天吓了一跳,脚一滑,就跌入了冰凉的河水里。
山间的水很冷,即便在夏天,也是接近冰点的温度,那种冷,会渗入骨髓,渗进心脏,渗进血液里。
不知为什么,葛天感到水里的那种冷很熟悉。
那种包裹全身的寒意和孤独感,那种窒息的恐惧感,那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的绝望感,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那个梦!
葛天曾经梦到过无数次,自己跌入进了冰冷的海水里,他拼命挣扎着,却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沉进了那无尽的深渊,掉落进那阴森森的黑暗。
没错,就是梦里的那种感觉!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在现实中看到了梦里的场景。
明明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浅的河水,深度却足有一人高,葛天沉进了河底,他看到一闪一闪的很多亮光,像许多只眼睛一样在盯着他,他没有惧怕,反而觉得很亲切,就好像回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乡。
头顶,又传来了一声:“你来这儿干啥呀?你出来呀!”
一根长长的树枝伸进了水下,葛天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被拖了出来。
只见岸边的老头气喘吁吁的,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谢谢您,大伯。”葛天喝了一肚子水,一边说话一边喷着水花。
“你到这儿干啥呀?”他还是问着同一句话。
“我听说洛和桥很神,人只要在桥上一过,就能长出慧眼,能看得见鬼。”葛天说。
“你这个娃瞎说啥呀。”老头抹着一脑袋汗,惊讶地说。
“不是吗?”
“这个桥不能过,不能过呀。”
“为什么啊?”
“这个河里淹死很多人了。”
“河里淹死过人?”
老头突然把脸贴到葛天的脸上,葛天都能嗅得到他嘴里那种腐臭的气味。
他的牙都没了,嘴巴像是一块干瘪的海绵,往里收缩着。
“我就是在这条河里淹死的呀!”
葛天爬起来拔腿就跑。
他一路跑回了车里,踩了两下油门,车居然启动了。
他像疯了似的往家里飞驰而去。
那个老头并没有追来。
在车上,他不禁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他掉到河里的那种感觉,为什么会那么熟悉呢?为什么梦里的情景会在现实中重现呢?为什么他会有那种十分亲切的错觉呢?
在恍惚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第七十七章 记忆复苏
葛天初二那年,学校里发生了一桩大事,和他关系很好的一个同学去游泳的时候溺水身亡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是一个夏天,天气很热,教室里就像是一个蒸笼,而学生们就像一个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学校就位于一座山的山脚下,那座山远看呈完美的半圆形,宛如一个巨大的坟包。
大家都称这座山为坟包山。
其实那座山并没有个约定俗成的名字,反而是它旁边的这座山,倒是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称呼——馒头山。
坟包山和馒头山连在一起,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连绵起伏。
洛河就流淌在这两座山的山脚下。
而洛和桥就架在这两座山的中间。
一到午休时间,男生们都喜欢成群结队的在洛河里玩水捉鱼,享受课余的清凉。
洛河水并不深,可是如果前一夜下了雨,水深就会远远超过一个成年人的身高。
葛天不会游泳,他从来只敢站在浅滩上捞捞鱼、捉捉虾。
虽然洛河不大,但是河里有很多小龙虾,在东北它们有一个俗名,叫做“拉姑”。
葛天很喜欢看那些“拉姑”在河水里游泳的样子,它们只要游起来钳子就会一下下拨弄着水纹,呼啦啦地往后倒着,葛天觉得那样子很滑稽。
葛天有一个好哥们,名叫胡不归。
胡不归的水性很好,他不仅会游泳,还会潜水。
他一次能憋两分钟的气,每次潜在水中,他就能将嘴里和肺里的气体不停地交换,整整两分钟,一直不露头。
葛天认为这个本领很牛,它不是普通人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
葛天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学校是住宿制的,葛天和胡不归住在同一个宿舍。
葛天睡上铺,胡不归睡下铺。
宿舍里还有六个男生,他们都是农村出身的,他们的水性也都很好。
不过八个人倒不经常一起去河边玩。
初二的生活并不悠闲,宿舍晚上十点钟准时打铃熄灯,整个宿舍楼就处在了一片黑暗下,和夜色巧妙地融为了一体。
宿舍里其余七个人最喜欢谈论班级里的女生,哪个女生长的好看,哪个女生的身材好,哪个女生的声音好听。
葛天就在一旁静静地听,不插话。
胡不归当属最活跃的那个了,他仗着自己在这群人当中水性最好,总是吹嘘自己在河里游泳的英姿备受女生的夸赞。
有一次夜里熄灯后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今天放学了以后,我在洛河里游泳,咱们班的那个罗小米看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她绝对暗恋我!”
结果宿舍里的几个男生就使坏,写了封情书,署名是“罗小米”,悄悄夹进了他的课本里。
上课之前,老师还没来,胡不归无聊地翻着书,那封信就滑了出来,他捡起来一看,脸刷的就红了,捏着信走到罗小米座位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郑重地对她说:“我答应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罗小米蒙住了,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全班鸦雀无声。
胡不归把信递到罗小米的眼前:“诺,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我答应你了,做你男朋友。”
罗小米“哇”地一下就哭了:“你有病吧,谁暗恋你,我要给你告老师!”
老师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了教室。
见到罗小米哭声震天,老师便走过去问:“罗小米,你怎么了啊?”
罗小米一把夺过了胡不归手里的信交给老师,说:“老师,胡不归有病,说我暗恋他,还说给他写了情书。”
事后,那几个密谋恶作剧的男同学都被揪了出来,全校通报批评,而胡不归虽然不是那个事端的挑起者,也被找了家长,狠批了一顿。
过了几天,罗小米就转校了。
胡不归非但一点都没长记性,继续过着他滋润的小日子,还时不时想出一些歪招吓唬班级里的女生。
洛河上架着一座无名桥,其实那不过是河岸边一棵枯死的树放倒在河面铺就而成的。
不知道是谁在桥的一头立了一块牌子:洛和桥。
从此,这座桥就有了名字。
世间万物在调皮男孩子的眼睛里都可以成为恶作剧的工具,这座“洛和桥”也不例外。
一天,胡不归和几个男生突发奇想,用刻刀在桥的一侧刻上了这么几个字:桥头 活人不能过。
刻完了以后,他们就在班级里散布开了这样一个鬼故事:
洛河里住着一个水鬼,他经常抓村里的人吃,于是就有个勇敢的村民去找到水鬼谈判。
他说:你这样上岸捉人吃太过于明显,迟早会被天神发现,那个时候,天神就会把你打入万劫不复。不如这样,我在河上架起一座桥,如果村民们不小心失足滑落、掉进了水里,那个时候就是他们的命本该如此,你再吃他们就是理所应当的了呀。
水鬼欣然同意了。
于是村民便架起了这座洛和桥。
桥架起来以后,水鬼果真再也不上岸去捉人吃了,他终日苦等着送上门的大餐,可村民们从此以后竟再也不到河的那岸去了。
为了警戒后人,村民们还在桥头刻上了五个字:活人不能过。
“你骗人。”一个女生说。
“我骗你干什么呀,你不信自己去桥上看。”几个男生得意地说道。
女生们就结伴到了洛和桥边,果真看到了那五个字,吓得一溜烟跑没影了。
男生们都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从那以后,女生们都不太愿意接近那条河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男生们也都尽量离那条河远远的。
他们自己编的谎话,把自己都给骗了。
初二下学期期末考试前的某一天,胡不归突然对葛天说:“小天,咱们去河里游泳吧。”
时值盛夏,天气很热,再加上学习的压力很大,葛天就扔下书本,和胡不归一起去了洛河。
前一夜刚下过雨,地面很泥泞,水位也涨了不少。
走到河边,葛天有点犹豫了,他拉住胡不归,说:“我看怎么好像水变深了呢,都看不到底了。”
胡不归却大咧咧地甩开了他:“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胆子这么小,你不敢就在岸上呆着吧。”
说着,他就“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葛天在岸边就那么看着,既没有往河里走的意思,也没有转身离开。
正午,太阳火辣辣的,直烤的人七窍生烟。
胡不归就在水里冲着葛天嚷嚷:“水里特别凉快,实在是太爽了!”
葛天禁不住诱惑,终于脱了鞋,挽起裤腿走进了河水里。
胡不归把全身都浸在了水里,水面上很平静,好像河里只有葛天一个人。
他喊了一声:“不归。”
水面上无比平静。
他的心里有点儿慌了,又喊出一声:“不归,你在哪呢?”
林子里传出了几声乌鸦叫——哇哇哇。
葛天觉得事情不妙,转身就要上岸去求救,可谁知被人一把抓住了小腿,拖进了水里。
他立即拼死挣扎,大喊着“救命”,双手死死地拽着岸边的芦苇杆不放,谁知一回身,却发现拖他的人正是胡不归。
此刻,他奸计得逞,正在捧腹大笑。
葛天气得大骂了一句:“胡不归,你找死呀!”
胡不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看出来啊,你的内心住了个小公主吧,那刚才叫的,比女生的嗓音还尖呢!”
葛天愣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后脊背直冒冷汗。
胡不归笑够了,又一头扎进了水里,没了踪影。
“你还跑!”葛天反应过来,扑腾着追了过去。
他又不甘,又气愤,甚至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
刚进到河里,葛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发现双脚已经够不到地面了,整个人都浸到了水里,一股难以抗拒的惊慌感瞬间袭遍他的全身,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葛天大声呼救着,可学校距离洛河并不是很近,他的呼救声还没传多远,就被空气和风给无情地吞没了。
胡不归倒是听到了葛天的呼喊。
他一口气游到了葛天的身边,要把他往岸上拖,谁知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葛天居然用双手狠命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一个劲儿地往水里压。
葛天实在是太怕了,他怕得甚至连理智都丧失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现在唯一想的事情就是——逃生。
他把胡不归当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浮木,当作了拯救他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扑腾了一阵,葛天和胡不归一同沉到了河底。
越往深处沉,河水就越冷,阳光就越熹微。
葛天大睁着两只恐慌的眼睛,看到的却只有越来越浓重的黑暗。
开始的时候,有许多小鱼从他身边不断游过,它们成群结队地往前游,好像是在赴一场即将开始的晚宴。
他还看到了那些“拉姑”,在水里它们看上去格外的大,它们都用身子下那些毛绒绒的腿在拨弄着河水,滑稽地成群往后退。
它们离葛天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葛天仿佛觉得这辈子都够不到它们了。
他渐渐被黑暗包裹,即便那最后一缕坚强射进水面的光也没能拯救他满眼的绝望。
一些灯亮起来了,它们或明或暗,一闪一闪的,像是很多只小小的眼。
有一只眼睛向他飘过来,在他的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观察着这个本不属于水下的异物。
要不是附近的一个村民路过,葛天根本不会获救。
葛天被救上来的时候,胡不归已经咽了气,任凭怎么按压他的胸口他都没再醒过来。
葛天突然记起来了,胡不归,那个死了的同学,跟之前那个喊他“祁阳”的人长得一模一样,难道他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