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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近全文阅读

作者:尘归雨落     好事近txt下载     好事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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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来

    顾清欢紧紧抓着铜盆的边沿,看着水中映照的倒影。

    十四岁的少女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容貌也如花般娇嫩。

    眉黛远山,一双桃花眸含情脉脉,顾盼生辉。

    琼鼻朱唇,雪肤凝脂……

    年少时的自己,虽无十年后的成熟风情,却有着后来再也不见的明媚张扬。

    可是一年后她的父兄遭陷害入狱斩首,她被剥为贱籍,沦为戏子。

    不久后将坐上东厂督主位置的宁有惟,醉后向同僚戏言,用着那似怜悯似残忍的语气:“顾家大小姐那般绰约风姿,若是养在深闺,做她的大家小姐,便是一等一的好,可若是进了平乐馆那般下贱的地方……呵。”

    后来,真被那阉人说中了。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便是平乐馆戏台子下,一双又一双的揶揄眸子!

    昔日同桌吃饭,向她谄媚讨好的蒋小姐坐在台下,意味不明的笑:“你这脸,与我以前一个闺中好友很像,我要多赏你一些!”

    接着,便是铜板落地声。

    叮、叮……

    一声又一声,敲在她的心上,如雷击鼓!

    戏终,她还得强颜挤笑,说一句:“多谢赏赐。”

    宽袖下的手指,掐破了掌心!

    屈辱至极!

    又过两年,她便靠着这张“一等一好”的脸,从任谁都能踩一脚的戏院底层,一路披荆斩棘朝上爬……

    最终,即便是蒋家小姐她爹,最后也只能鼻涕眼泪糊一脸,跪在她脚边像条丧家犬,哀求她放过蒋家全族的性命!

    前世记忆,一幕幕走马观花似的在她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她手中的淬毒金簪,穿透太子司修远的心脏,大片鲜血染红了她的视线!

    而后,她咬破藏在嘴中的毒丸……

    “吱呀……”

    身后,客堂木门被人从外推开。

    顾清欢骤然从回忆中醒神。

    下一刻,仿佛是经过千万次演习那般熟练,顾清欢的身体转瞬放松自然。

    一切异样的表情尽数收敛,化为平静无澜,叫人挑不出错来。

    她扭头,只见一名穿着青色襦裙,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看着相貌平平,一双杏眼却灵动活泼,使人亲近,她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一进来看到顾清欢穿着单衣赤脚站在地上的模样,她一惊:“小姐!”

    连忙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桌上,急急上前扶着顾清欢往床边走,女子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有气,可再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呀!这才初春,天还凉呢,若是受了寒可怎么办……”

    将顾清欢扶着坐在床边,女子又去拿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脚,便是一粒灰尘都会替顾清欢擦干净,细致至极。

    顾清欢微垂眸子,盯着女子看,淡淡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

    这是她的贴身大丫鬟之一,知秋,是她母亲生前带回侯府,专门为她培养的婢子。

    前世,自己因八岁时的变故,迁怒替父兄说话的知秋,与她疏远。

    可知秋却仍旧对她忠心耿耿。

    直至死亡,也不曾有半点变过。

    是可以信任的人。

    “知秋。”

    顾清欢张口:“收拾一下,回府。”

    知秋刚为顾清欢擦完了脚,听到这话,手一抖,帕子都落到了地上。

    来不及去捡,知秋第一时间紧紧抱住顾清欢的小腿,生怕顾清欢拔腿跑掉似的。

    她抬头,劝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埋怨老夫人将您打发到归宁寺的事,可老夫人也是为了您好,毕竟您的及笄宴上闹出了那样的事,老夫人也是怕您被推上风尖浪口,才送您到归宁寺避祸啊……”

    那是三天前的事。

    三月七,顾清欢的及笄宴。

    作为永安侯之女,这场及笄宴几乎聚集了整个帝都的权贵小姐,热闹非凡。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场盛大的宴会,闹出了一件丑事!

    即便时隔多年,顾清欢闭上眼,仍旧记得当时的场景——

    那日及笄宴,她是主角,穿着琳琅阁最贵的浅紫罗绸长衣。

    为了完成这件华服,琳琅阁还调来十位最好的绣工,以独家绝密绣工,以金为线,在长衣上暗绣繁花,若是有光洒落在罗绸表面,便有耀眼金光闪烁,宛若水面上的粼粼波光,华丽的繁花跟着显现出来。

    即便是不太在意衣着打扮的她,那日也带着炫耀的心思,向众人展示这件华服。

    然而宴会举行到一半——

    “顾清欢!”

    一声气急败坏的刺耳尖叫,从远到近。

    顾清欢抬眼一看,就见一个湿漉漉的人影朝这边冲来,竟是中途离席的武定侯之女,楚萱!

    此时,楚萱浑身湿透,头上的珠钗只剩一两支,头发散乱如女鬼,狼狈至极!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愣。

    顾清欢也是呆了呆。

    趁着这个时间,楚萱冲到她的近前,将她扑倒在地!

    满桌的贵女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两人厮打在地!

    待知秋知月将两人拉开,顾清欢发现自己喜欢的衣服竟然被楚萱撕烂了一角,不由得恼怒:“楚萱!你掉水里被女鬼上身,疯了吗?!”

    “我疯了?我看你才疯了!竟然为了刚才那一点不愉快,就将我推下水!”

    楚萱比她更怒,直接朝她吼道:“要不是我家婢女及时赶来,我就死了!”

    话音落下,众人皆惊。

    顾清欢也蒙了:“我……什么时候推你了?”

    “不是你,还能有谁?!”

    楚萱恼道:“我被推下水前,看到了一片紫色的衣角!今天在场的,除了你与蔡玉屏,还有谁穿了紫衣?!蔡玉屏可没有离开吧?但你之前却离开这儿,去换衣服了!”

    “我没有!”顾清欢震惊之余,又觉得愤怒——

    因为她,根本没做过那样的事!

    然而,事情后续的发展,远远超出顾清欢的预料。

    在楚萱的叫嚣,武定侯的暴怒下,顾府不得不当场搜查,最终众多证据直指同一人——

    顾清欢!

    尽管她再三辩解这事与她无关,可人证物证俱在,怎会有人听她的“狡辩”?

    最终,永安侯亲自上门道歉,顾清欢被她的祖母,永安侯之母,一品诰命夫人顾何氏打发到归宁寺抄佛经,面壁思过,不抄完为楚萱祈福的一百零八篇佛经,不许回府!

    顾清欢自认没错,这事本就与她无关,她只是被人陷害!

    到了归宁寺后,也不肯抄经祈福,只是大闹嚷着要回去,绝食的手段都用上了,然而帝都那边顾何氏却仍旧不肯松口。

    这样折腾了一个月,最后是知秋代笔,替她完成了那一百零八篇佛经,才得以回府。

    只是,等一月后她再回去,她那本就糟糕的名声,因此事雪上加霜,越发不堪!

    她的父亲,哥哥,也因此被连累。

    而这,却只是开始,后来则是更多的打击、变故……

    直至她与司修远同归于尽,再睁眼,从永仁二十七年,回到了永仁二十一年!

    如今,一切重来,她怎会坐以待毙?

    如果前世的记忆没错,有关于楚萱看到的那片紫色衣角……

    她也见过!

    从蔡玉屏贴身婢女青遥手里!

    尽管时间久远,也只是惊鸿一瞥,可她那段时间对紫色极为敏感,所以就记住了,直到现在也没忘记!

    而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几日里,青遥定没有将那件衣服还给蔡玉屏。

    所以,她得在青遥将衣服处理掉之前,尽快回去,拿到这件关键性的证据,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第二章 我也是没办法

    “知秋。”

    顾清欢打断知秋劝慰的话语,低下头,那双桃花眸中一片清冷淡淡,好似一汪深潭。

    知秋差点以为自己要陷进了小姐的眼瞳中。

    她一愣神,数息后才反应过来:“小姐?”

    “你相信我吗?”顾清欢认真问道。

    “奴婢当然相信小姐!”

    别人不了解小姐,她怎会不知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若不是小姐八岁时那场变故,小姐也不至于变得……

    可无论顾清欢变成什么样,知秋仍旧相信,她的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姐!

    “如果我说,不是我推楚家小姐下水,凶手另有其人,你信我吗?”顾清欢又问道。

    “信!”

    知秋下意识点头,随即大惊失色:“凶手另有其人?!那小姐岂不是被人——”

    陷害?!

    “没错。”

    顾清欢点头,拉过知秋的手,严肃道:“所以知秋,我一定要尽快回去!要不然,等害我的人把证据都毁了,一切就来不及了!”

    知秋从震惊中回神,喃喃:“我就说……以小姐的性格,真要闹什么不愉快,当场跟楚小姐互扇巴掌还有可能,怎么会在背后害人?”

    顾清欢:“……”知秋,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似乎察觉到顾清欢微妙的视线,知秋连忙转移话题:“小姐,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说这话时,知秋感觉眼眶微微发热。

    七年了。

    自打顾清欢八岁那年的变故,她不顾小姐当时的心情,情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再加上听雨之流趁此机会在小姐面前露脸。

    与快言快语的她不同,听雨格外顺从小姐,小姐说一便是一,绝不会提一个二字,久而久之,便彻底替了她的位置。

    在那之后,知秋就被顾清欢冷落了七年,作为贴身大丫鬟,时常连小姐的房门都进不去!

    知秋偶尔会想,如果她不是小姐娘亲带回侯府的,是不是早就被贬到外头扫地了?

    即便如此,知秋也不曾怨过顾清欢,她相信她的小姐,总有一天会明白她的用心良苦,还有耿耿忠心。

    终于在今日,顾清欢愿意重新信她了!

    知秋无比珍惜这一机会,所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听顾清欢讲话。

    “首先,我要在今天内离开归宁寺,回帝都。”顾清欢道。

    听到这话,知秋忍不住道:“小姐,这怎么可能?老夫人让您抄的一百零八篇佛经,您可是……”

    一个字都没写啊!

    这几日在归宁寺,顾清欢摔过碗,绝过食,爬过墙……

    就是没抄过经!

    可这佛经抄不完,老夫人派来的卷云与门口那两个粗使婆子,怎么可能放顾清欢走?

    “所以啊,我不能用常规手段离开这里。”顾清欢一脸淡定。

    知秋心领神会,瞪大双眼:“小姐,您要偷跑吗?!”

    “嘘,小点声。”

    顾清欢捂住知秋的嘴,她压低声音,道:“也不算偷跑,我准备扮成卷云的样子,骗过门口那两个婆子,离开归宁寺,所以我要你待会把卷云骗过来,从背后把她打晕,我要换上她的衣服和首饰——对了,你带了胭脂水粉没?给我拿过来,我要用。”

    “带是带了……”

    知秋挣开顾清欢的手,脸跟苦瓜似的:“可是小姐,不说别的,易容换脸一事,也只存在于话本里头,您哪能真装成卷云的模样啊……”

    “我也不是真能变成卷云的模样,但有那么几分相似,就够了。”顾清欢对此轻车熟路。

    前世,她可是戏院里最好的戏子,就连带她的师傅也自认不如。

    而她所在的戏院,又是整个帝都里最好的。

    她的水平,不容置疑。

    是最强的。

    “可是小姐——”知秋还有话要说。

    “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

    顾清欢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她已经没时间跟知秋浪费了,便态度强硬道:“反正这几日我闹的事也不少了,真要失败,卷云也不能把我怎么着!若是成功,我便能回到帝都,自证清白!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帮我?”

    “当然愿意!”知秋毫不犹豫的点头,她等了七年,才等到小姐重新信任自己,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就算是计划失败,她被卷云或老夫人盯上,她也不在乎!

    知秋在意的,从来只有她的小姐,顾清欢。

    顾清欢满意的点点头:“那就照我说的办。”

    “是。”

    知秋应声,立刻松开顾清欢的腿,从自己房里拿了一堆胭脂水粉盒后,想着顾清欢教她说的借口,又朝卷云的房间走去。

    半刻钟后。

    “……大小姐又绝食了?”

    卷云看着一脸无奈的知秋,叹了口气,“也是苦了你了。”

    知秋勉强笑了笑:“做奴婢的,哪有什么苦不苦的?只是麻烦卷云姐姐陪我走一趟,去小姐那儿,劝劝她了。”

    眼前这名身材娇小,样貌甜美的女子便是卷云。

    卷云是顾何氏的人。

    这次来归宁寺,卷云得了顾何氏的命令,专门看管顾清欢,避免闹出乱子。

    “知道了。”

    卷云点点头,“走吧。”

    说着,卷云腰肢轻摆,迈着轻缓的步伐,朝顾清欢的房间走去。

    知秋连忙跟在她身后,眼底闪过一丝心虚,捏紧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

    “咚咚。”

    到了顾清欢的门前,卷云敲了敲门,轻声道:“大小姐,奴婢可以进来么?”

    “……哼!”

    顾清欢的声音隐含怒意,“何事?!”

    卷云有些头疼,这小祖宗,可是顾家公认难应付的啊。

    刚来归宁寺的三天,她没少被折腾!

    不过是起个夜,就能看到小祖宗爬墙逃跑,苦了她这不到一米六的小个子,用吃奶的劲跳起去抱顾清欢的大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位“红杏出墙”的小祖宗给扒拉回房。

    也不知道这次,屋里的小祖宗又要给她出什么难题。

    想着,卷云推开门。

    意料之外,门内没有被摔的一片狼藉。

    原本以为会大发雷霆的顾清欢,穿着一身单衣,亭亭玉立在屋内,那张明媚张扬的脸上,较于平常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稳恬淡,真叫人……

    移不开视线了。

    大小姐,可真是好看啊。

    卷云心想,若不是大小姐脾气太糟,名声太差,别人提起永安侯府的小姐,恐怕只会想起顾清欢,而不是那什么顾灵仙!

    区区的庶家小姐,怎能代表侯府小姐之名……

    “卷云。”

    就在卷云发呆之际,顾清欢的声音响起,没有之前在门外听到的山雨欲来,反倒带了一丝无奈:“我也是没办法。”

    “啊?”卷云一愣,什么?

    “砰!”

    还没等卷云反应,她只觉后颈一痛,顿时没了知觉!

第三章 换脸

    卷云身后,知秋急忙扔掉木棍,将她抱在怀中,以免她跌倒在地,闹出大动静。

    顾清欢则是来到门边,将半开的房门合上。

    转身,顾清欢指着卷云,对知秋道:“脱她衣服!”

    知秋立刻照办。

    在她要将卷云的单衣也扯下来时,顾清欢想到了什么,连忙制止道:“不是全脱,这样就好。”

    要是留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在她房间里被人看到,事情就真要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知秋拖了卷云的衣服后,便把卷云放到床上。

    顾清欢站在床边,由着知秋帮她换上卷云的衣服,她则是细细打量卷云的妆容。

    伸出手,捏着卷云下巴,顾清欢盯着她的脸。

    知秋半蹲着帮顾清欢系衣带,抬头瞥见顾清欢的眼神,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从未见过小姐这般认真的模样。

    这架势,就像是要在一堆珠子里,找一颗鱼目,细致极了。

    “怎么了?”顾清欢察觉到她的停顿。

    “没、没什么。”知秋摇摇头,将心头的诧异压下,继续帮顾清欢穿衣服。

    只是,知秋刚为顾清欢披好最后一件外衣,却见顾清欢拆掉了她系好的衣带。

    “小姐?”知秋一愣。

    “你系错了,卷云不是这个系法。”

    顾清欢淡淡说着,很快用另一种方式将衣带系好。

    知秋打量一番,惊道:“没错!卷云平时就是这样系的衣带!小姐,你真是神了!奴婢平时与卷云也没少打交道,刚刚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呢!”

    顾清欢笑了笑,坐到了桌边,拿起梳子。

    卷云的脸圆一些,虽然可爱,但卷云貌似不太满意这点,平时都会在脸颊边留一些头发遮脸,使圆脸变得小一点。

    她的脸稍稍尖一些,即便是梳了和卷云一样的头发,也不能太贴脸,要稍稍蓬松一些,免得脸更小,与卷云平时的脸型相差甚远。

    除此之外,她的头发也比卷云长,待会梳头时,要将头发多往里收一点……

    顾清欢专心梳头发,知秋在旁边看着昏迷的卷云,却有些心慌:“小姐……这样真的好吗?”

    “你还能想到别的办法吗?”

    顾清欢分心与知秋说话,脑海中浮起卷云的脸,对比自己镜中的脸,她细细挑着不同,去调整,“如果偷偷逃跑,不等我出院子,就会祖母派的婆子拦回来,只是跟卷云求情的话,她也不会放了我们,所以……”

    “只能打晕卷云,装成她的模样,离开归宁寺?”

    知秋接口,苦了脸,“小姐,不是奴婢说漂亮话,可卷云的容貌比您差远了,就算是神仙动手,您也不可能跟卷云有半点……欸?!”

    知秋话没说完,就见梳好头发的顾清欢,扭头瞥了她一眼。

    顾清欢梳的头发,与卷云有九分相似!

    那一分不同的,大概是垂在脸侧的头发,稍微蓬松了那么点,落下阴影,乍一看脸比平时大一点,直接让顾清欢的面部轮廓,靠近了卷云!

    如果遮住五官,说这是卷云,她也信啊!

    “小姐……”

    知秋惊讶不已,“您什么时候这么会梳妆了?”

    “无聊时一个人瞎琢磨的。”顾清欢语焉不详。

    知秋也不会怀疑她,只是惊叹道:“小姐可真厉害啊!”

    转瞬,知秋眼底黯了黯,听雨最擅长梳妆,大约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小姐从听雨那儿学的吧?

    不过……

    小姐还是好厉害啊!

    小姐真棒!

    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知秋很快丢掉了那么半丢丢失落,用崇拜的眼神去看顾清欢。

    这时,顾清欢打开了脂粉盒,开始上妆。

    卷云已过双十年华,容颜有成熟风韵,却总喜欢打扮成少女青涩的模样,所以妆容清淡一些。

    而她长得较为艳丽,所以要将掩盖一些特色,比方说这不用涂抹便鲜艳的嘴唇,得把颜色涂得浅淡一些,重新点绛。

    最麻烦的,是卷云的眼睛,眼角下垂,看起来楚楚可怜。

    顾清欢则正好相反,微长的桃花眸,眼角稍稍上挑,只是稍稍认真一些的看人,便会显得盛气凌人。

    小时候,一位长辈还开玩笑,说她“天生就长着一张会欺负人的脸”。

    用与皮肤相近的脂粉涂抹眼角上挑的痕迹,再用梳妆的笔,挑一些颜色深点的脂粉,描出下垂的眼角。

    这些胭脂水粉是知秋的,质量也较为一般,上妆效果也有瑕疵。

    细看之下,也能看出问题。

    不过,好在最近天气阴沉,光线昏暗,再加上她留在脸颊两边的头发落了阴影,不是特别近的距离,也看不出异样。

    卷云爱画淡一些的眉毛,使得外表看起来更楚楚可怜。

    而顾清欢的眉毛天生就成型,不用特地上妆,也是标准的远山眉,所以需要浅淡的脂粉,将眉毛的颜色抹淡一些……

    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模样,往卷云的方向靠拢,缩小差异。

    用这种“劣质”的胭脂水粉,做这种事,于顾清欢而言,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但好在她经验丰富,梳妆的速度不算慢。

    在日暮前,顾清欢梳好了妆。

    她放下染着红色脂粉的手指,站起身来,转向知秋:“如何?”

    知秋细细打量,惊讶道:“至少有三分相似!”

    其实,三分也不容易了,毕竟顾清欢的模样太过出挑,卷云虽然俏丽甜美,可与她相差甚远,完全找不到相同点。

    “那么……这样呢?”

    听到“三分相似”这四个字,顾清欢并没有气馁,而是绕过椅子,朝知秋走了几步。

    比起往日昂首张扬的步伐,顾清欢这几步,走的轻缓窈窕,腰肢轻摆,带着别样的韵味。

    走路时,顾清欢嘴角擒笑,眉眼弯弯,上了妆的脸,较于以往多了几分亲近感,让人心生好感。

    知秋张大了嘴:“这、这不是……这不是卷云姐姐平时——”

    走路的模样吗?!

    动作、神情,都与卷云一模一样!

    坐着与卷云只有三分相似的顾清欢,动起来竟有五六分相似了!

    若不去细看,知秋真要把她当卷云了!

    “像么?”顾清欢见知秋诧异的表情,便知道成功了一大半。

    “嗯!如果不近看,估计是看不出问题了!”

    知秋连忙点头,随即兴奋道:“这样一来,只要小姐不开口,默默跟着奴婢,定能畅通无阻的离开归宁寺!”

    听到这话,顾清欢眼底一闪,却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嗯,走吧。”

    “那个……小姐——”

    这时,知秋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第四章 殒命之地

    “怎么了?”

    顾清欢疑惑,她见知秋的神情不同寻常,便问:“若是什么要紧事,就直说吧。”

    “小姐,您的梳妆水平这么高——”

    知秋闻言,眼睛来亮了,满脸期待:“能不能把奴婢打扮成天下第一美人的模样?”

    顾清欢:“……”

    啪!

    下一秒,知秋捂着发红的额头泪眼汪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想这些?”顾清欢被自家丫鬟的粗神经给折服了。

    “不是小姐说,有什么要紧事就说吗……”知秋很委屈,女人的容貌难道不是天下第一要紧的事?

    “你真是……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顾清欢叹了口气,放弃给自家丫鬟治疗,“走吧,我们……回家!”

    想前世,她正是因为错过了辩解机会,才让她那本就不堪的名声,碎的半点好都不剩,还连累了在朝中的父兄。

    也是那时开始,顾家显露出了败落的迹象。

    她绝不能重复前世老路,一定要在颓势出现前将一切挽回!

    ……

    顾清欢与知秋出了房间,朝院子外走去。

    “只要瞒过院子门口老夫人派来的两个婆子,归宁寺里也没有其他人会认出小姐了。”

    知秋低声说着,与顾清欢来到院子,抬高声音:“哎,真是谢谢卷云姐姐了,特地陪我去厨房给小姐拿晚饭。”

    说着,两人跨过院子的门槛,门边守着两个闲聊的婆子。

    知秋背后冷汗都沁出来了,只要越过这里,就能离开了……

    心里祈祷着,知秋抱紧了顾清欢的手臂,两人越过门槛,走出几步。

    离门口远了些,知秋逐渐放松下来,可算是……

    “等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后方响起,是守在门口的婆子!

    听到声音,知秋心里骤然一紧,抓皱了顾清欢的袖子。

    顾清欢用眼神示意她冷静。

    知秋轻轻吸了口气,扭过头,面上不动声色,向那俩婆子问道:“怎么了?”

    “两位姑娘是要去厨房?”

    其中一个婆子谄媚道:“这种力气活,不如交给我们吧?”

    知秋闻言,心中松口气,原来不是看出了问题,而是想讨好她跟“卷云”啊。

    “不必了。”

    知秋道:“你俩好好守在门口,别让小姐跑出来就好。”

    “是。”那婆子哪敢得罪知秋?她可是大小姐眼前的红人!

    这时,旁边的婆子盯着顾清欢的背影看了许久,忍不住道:“卷云姑娘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同啊。”

    只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知秋表情僵了僵,顾清欢的易容技巧虽然高,可身量无法改变,这婆子倒是眼尖得很……

    “卷云姑娘?”婆子看顾清欢不说话,不由得疑惑唤道。

    知秋心里紧了紧,不行!小姐一开口就会露馅!她得把这婆子糊弄过——

    “我看起来不同?”

    就在这时,知秋耳旁响起一道清脆如黄鹂的声音。

    花了极大力气,知秋才没把震惊写在脸上,她视线一转,就见身旁的顾清欢微微扭头,给那两个婆子看到一个似是而非的侧影:“大约是天气不好,你眼花了吧。”

    听到这与平常无异的声音,那婆子才收起疑心,连忙道:“是、是,大概是我老眼昏花,现在一看,卷云姑娘与平时也没什么差别……”

    另一个婆子幸灾乐祸,让你嘴碎说这些有的没的,得罪人了吧?

    “知秋,我们走吧。”顾清欢说着,在人看不到的角度,捏了捏知秋的手。

    知秋这才回神,连连点头:“好、好的。”

    说着,两人走远。

    直至身后那俩婆子看不到了,知秋这才长吐一口气,用惊讶的眼神去看顾清欢:“小姐,刚刚你的声音怎么会变成了卷云的?”

    顾清欢的声音清幽温柔,却天生带着淡淡的风情,而卷云的声音则是清脆如黄鹂。

    可是刚刚,顾清欢与那两个婆子说话的声音,却全无平日的清幽淡然,而是清脆活泼,与卷云的声音一模一样!

    知秋感觉大脑晕晕乎乎的,“您不会是得了仙人指点吧?怎么会……这般神技?”

    “雕虫小技罢了,多练练就成。”顾清欢轻描淡写的说道,没有过多解释。

    知秋看顾清欢的眼神愈发崇拜,不愧是小姐,这种神技,在小姐眼里,只是雕虫小技!

    小姐真厉害!

    超棒的!

    顾清欢宠辱不惊,这种眼神,她在前世见多了。

    总有人问,她这毫无痕迹的伪音到底是如何练的,顾清欢懒得解释,便只回一句,雕虫小技。

    只是,说得轻巧,其中艰辛,唯有她自己知晓。

    为了保护好嗓子,天生嗜辣的她,进了戏院后,数年不尝半点辛辣滋味,哪怕在各路宴会觥筹交错时,她也滴酒不沾,能入她口的,只有那毫无滋味的清清淡淡。

    这仅是最最基础的,为了练好声音的变化,学习他人的腔调,语句停顿、转折……

    顾清欢都忘了,自己到底熬了多少个日夜,去学习,去揣摩,过度的练习差点毁了她的嗓子,才有所小成!

    一切的一切,不足为外人道。

    想着,她与知秋已经出了归宁寺,到了外头的大路。

    只是,化妆用了太久时间,天色渐暗,要想在宵禁前回城,两人只能抄近道。

    走在光线昏暗诡谲的林子里,顾清欢心里莫名不安,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啊。”

    就在这时,知秋低呼一声。

    “怎么了?”顾清欢警惕的环顾四周。

    知秋道:“奴婢就是想通了一件事。”

    顾清欢疑惑的看着她。

    知秋两眼冒小星星的看着顾清欢:“易容改面、变换声音这种神技,在小姐您的眼中,都只是雕虫小技,难怪外头那些人说您不学无术,您也不反驳呢!原来是这样!小姐你的境界,早就跟那些凡夫俗女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顾清欢:“……”该不该提醒一下自家丫鬟想岔了呢?

    转瞬,她面容一肃:“不愧是我的贴身大丫鬟,这都被你猜中了。”

    “嘿嘿……”知秋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小姐过奖了。”

    顾清欢眼神复杂,饶是脸皮厚如她,此刻也不忍再看知秋纯真的表情。

    “……命啊……”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一个飘忽的声音。

    知秋浑身一抖,抱紧了顾清欢,一双杏眼乱转,将周围情况收入眼中:“小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飘飘忽忽的,跟鬼似的!

    恰好这时,掠过一阵阴冷的林风,知秋打了个哆嗦。

    一个声音,被风带着,清晰传入顾清欢的耳中——

    “救命啊——”

    顾清欢先是一怔,又瞪大眼睛——

    她终于明白,自己进入这条小道后,为何不安,到底忘记了什么事了!

    那是前世偶然听见的一个消息,后来她在戏院收集那人的信息时,又在写着密事的纸上看到了——

    永仁二十一年三月十,当朝左丞相,靖国公之女言锦,死于归宁寺东三里外的密林中,凶手至今未明!

    今天……

    就是三月十!

    而她与知秋抄的小路,途径的这片密林,便是前世言锦殒命之地!

    根据密报显示,当时追杀言锦的,应该有两名杀手,手段狠辣,一击毙命,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

    “啪!”

    下意识的,顾清欢抓住了知秋的手腕,“躲起来!”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绝对不能栽在这里!

    然而,顾清欢刚要拉着知秋钻进旁边的芦苇丛,脑海中无端闪过一双墨瞳。

    尽管眼神看起来仍如平时那般幽深似古井,可却藏着无法言喻的暗涌。

    与那人明争暗斗过数次,顾清欢见得最多的,是他藏着冷刀的危险视线,仿佛下一秒就要置自己于死地!

    唯有那一晚,顾清欢第一次在那人的眼瞳中,见到了名为“悲伤”的情绪。

    “如果没记错,三日后也是你二十一的生辰吧?半夜里匆匆出门,也没带什么,这只金簪你拿去吧……若是觉得收下死敌的礼物太奇怪,就当成你我此次合作的信物,如何?”

    三日后,顾清欢戴着那只金簪,见了已是太子,正春风得意的司修远,将淬了毒的金簪,刺入他的心脏!

    也是在这一刻,顾清欢忽然想到了那张纸上写的密事,才反应过来——

    出了名不近女色的小公爷,怎会随身携带女子所用的金簪?

    原因很简单,那是他妹妹的东西。

    已经死去多年的妹妹,言锦的……

    遗物!

    “言昭……”

    顾清欢顿住脚步,不自觉将那个人的名字念了出来,她猛地扭头朝远处看去,影影绰绰可见一个慌乱逃亡的人影。

    她眼底闪烁不定,犹豫又纠结。

    最终,顾清欢一咬牙,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我可不是好心无故的冒险救你妹妹……我要你记着,今日过后,你欠我一个人情!”

第五章 为什么?

    “哈啊、哈啊……”

    言锦喘息着,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劲逃跑,她时不时扭头朝后方看去,远处隐约有两个黑影飞速靠近,这一幕让她心肝震颤——

    完了!

    跑不掉了!

    这密林又是偏僻小道,来人救她的可能……

    是零啊!

    莫非她今日真会命丧于此?!

    言锦眼前阵阵发黑,她天生体弱,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跑不动了……

    她真的……跑不动了!

    绝望涌上心头,言锦只觉窒息,眼眶泛起阵阵酸涩,她只想扑倒在地大哭一场,她还不想死啊!

    “唰!”

    就在这时,旁边一人高的芦苇丛中,忽然伸来一只手,将言锦拖了进去!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十分熟练地捂住了言锦的嘴巴,避免她在惊慌之际叫出声。

    “唔……唔唔?!”

    言锦下意识挣扎,她把林子里出现的所有人,都当成了来杀她的黑衣人!

    “冷静一些,我是来救你的。”

    这时,一个清幽镇定的女声,在她耳侧响起:“不要挣扎,弄乱了芦苇丛,会被他们发现踪迹的。”

    这声音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威严,言锦莫名觉得对方可以信任,尽管心中仍有些惊慌,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不再挣扎,与对方一起蜷缩在芦苇丛中。

    那人空出另一只手,把她蹬乱的芦苇拨回原样,与此同时对她低声说道:“先别说话,学着我的样子,我们慢慢走远一些。”

    言锦立刻点头。

    那人见她冷静下来,这才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

    言锦得了自由,转头想要看清救她的人是谁,却只看到了一个猫着身,在不惊动芦苇丛的情况下,缓慢前行的背影。

    在这人身旁,还跟着另一个人,看背影皆是女子,穿着打扮倒不像什么大家小姐,但也不寻常,大约是哪个大户人家有头面的丫鬟。

    思考间,言锦学着她们的模样,猫腰前行。

    三人刚走出二十多米远,芦苇丛另一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言锦浑身一僵,吓得不敢动了。

    是那两个黑衣人!追到了这边!

    他……他们会像杀掉自己的车夫、婢女那样,也杀了自己吗?!

    言锦浑身颤抖,指尖发凉。

    就在这时,一片温软覆在她的手背上。

    言锦一愣,抬头对上一双深幽淡然的眼瞳,那平静的眼神,在无形之中抚慰着她焦躁不安的心。

    前方女子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对她做了一个嘴型:“走。”

    说完,她牵着言锦,无声前行。

    大约是有人牵着自己的手,所以安心了些,言锦终于抬起原本僵硬的腿,跟着这名陌生女子朝芦苇丛更深处行走。

    “人呢?!”

    这时候,芦苇丛另一边响起一个粗哑的男声,带着腾腾杀气:“一个小娘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见了?!”

    “或许是躲起来了。”

    又一个尖细的男声响起,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好似金属钗在琉璃上用力划过:“这附近能藏身的地方不多,你找那边,我找这边!可不能让那小丫头跑了!”

    “妈的……少命令我!”

    那粗哑的男声不耐烦,“我找这边,你找那边!”

    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随你。”尖细男声被驳了面子,语气也不太好,似乎碍于在执行任务,才没跟对方吵起来。

    三十多米外的芦苇丛深处,言锦边走,边听着两人的声音,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要是那两人进了芦苇丛该怎么办啊?

    这么近的距离,她们想跑,也跑不掉啊!

    “趴下。”

    就在这时,耳旁忽然想起一个声音。

    言锦一愣,就见牵着她手的女子,示意她趴到地上去。

    尽管不明其意,言锦还是乖乖照做。

    “知秋。”

    那女子对同行的人低声道:“待会帮我把他的腿摁住。”

    她的腿?

    言锦一愣,忍不住低声问道:“摁我的腿做什么?”

    女子闻言,微微一顿,多看了言锦一眼,对她轻轻摇头。

    言锦立刻明白,自己会错了意。

    可是这里,除了她,那名被称作“知秋”的女子,还能去摁谁的腿?

    再去看知秋,言锦发现,知秋也是一脸茫然,似乎没明白女子的意思。

    “沙拉沙拉——”

    就在这时,芦苇丛另一边,一阵脚步声响起。

    言锦心中一紧,黑衣人过来了!

    女子也发现了,她耳朵一动,拉着知秋往斜边退后两步,两人隔了大约一米的距离。

    言锦离她们两米远,隐约看到女子两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可惜现在天色渐暗,芦苇丛中更是光线模糊,也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若隐若现,大步朝这个方向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长刀,时不时把碍事的芦苇砍倒。

    黑衣人离女子那边越来越近,五米、三米、两米……

    这个距离,若是眼尖一些,就能看到那女子了!

    言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被发现的话……

    “唰!”

    就在黑衣人离女子只剩一米时,女子猛地发难,从地上蹿起,朝黑衣人袭去!

    黑衣人只想着找到言锦,并未防备——

    不过是一个拿药罐子吊命的小娘们,有什么好怕的?

    可谁能料到,芦苇丛中,会出现一个行动迅捷的第四人?!

    等对方近身,黑衣人才终于回神,刚要一刀砍过去——

    “咔嚓!”

    耳旁,传来了蛋碎声。

    黑衣人浑身僵住,失去知觉,唯一有感觉的,是他的腿间……

    剧痛无比!

    黑衣人刀都握不住了,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他张大了嘴巴,“嗬嗬”的倒吸凉气。

    就在这时,一团布被人塞进了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低吟,对方趁他不备,将他猛地扑倒在地,借着这股力,顺势将一根金簪斜刺入他的喉管,将他的喉咙划拉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皮肉翻卷,鲜血喷洒而出!

    一气呵成!

    黑衣人还没从蛋碎的痛苦中回过神,喉咙的剧痛将他所有的声音都封住了!

    他垂死挣扎,想要引来远处同伴的注意。

    可不知是谁死死摁住了他的腿,让他挣扎不能!

    黑衣人只觉眼前发黑,喘不上气来,脸从红色憋成了紫色,再这样下去……

    他会死的!

    不行!

    必须要找人来……救自己!

    黑衣人只能借着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摇晃了一下旁边的芦苇——

    妈的……快来救老子啊!

    “发生什么了?”

    立刻,芦苇丛另一边,数十米外的同伴发现了不对劲,尖细的声音迅速靠近:“丁未?”

    芦苇丛中的丁未头一次觉得同伴的声音如此动听,他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就在这时——

    “妈的!别过来!”

    一个熟悉的粗哑嗓音从丁未耳旁响起,带着气急败坏:“老子踩到屎了!”

    丁未瞪大眼睛,用见鬼似的眼神,死死盯着离他不足半米的陌生脸庞,用他最熟悉的声音咒骂着:“妈的!臭死老子了!”

    说话间,那女子还摇晃了几下芦苇丛,好似这儿有人在动作,比如……

    擦屎。

    芦苇丛外,黑衣人的同伴一听这话,立刻顿住脚步,迅速后退:“我去那边继续找人了!”

    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跑远了!

    丁未眼中的震惊凝固,逐渐被绝望覆盖,最终化为空洞,失去神采,没了声息。

    直至死掉的前一刻,丁未都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小姑娘,会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声音?!

第六章 小女子愿以身相许!

    顾清欢死死捂着丁未的嘴,用布团封锁他呜咽的声音,直到他彻底没了声息。

    探了探丁未的脉搏,确认此人已死,顾清欢才松开了手。

    紧接着,顾清欢伸手在丁未身上摸索——

    虽说在死士身上摸到信物的几率近乎为零,但她也不想放过。

    真要能找到什么线索,就能顺藤摸瓜,知道是谁派人杀了言锦。

    尽管与言锦毫无交情,顾清欢却很在意言家欠她人情这件事。

    她想阻止一年后顾家败落的危机,或许需要言家的帮忙。

    所以,她现在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这样一来,言家欠她的也更多。

    把丁未从头摸到了脚,就在顾清欢脱掉丁未的右靴时,一个硬物掉了出来,竟然是一片薄薄的银色金属牌子,两指宽,一指长,在斜角的位置打了个洞,串着一条细细的链子。

    找到了!

    顾清欢眼前一亮,连忙把牌子收好,又把丁未口中的帕子抠了出来,拔出金簪。

    她对知秋与言锦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黄昏的微光挤进芦苇丛的缝隙,落在顾清欢溅了大片鲜血的脸上,看起来有些诡异。

    言锦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可当她对上顾清欢清澈的双瞳时,那些恐惧很快被她从心底驱逐——

    这可是拼了命救她的大恩人!

    她要是因为这点血就怕了,也太没良心了!

    还有……

    言锦的手放在心脏处,那儿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这心动的感觉……

    胡思乱想着,言锦对顾清欢点点头,跟着顾清欢猫腰前行。

    两人刚要走,知秋忽然拉住了顾清欢,将沾着口水的手帕,与沾满血的金簪从顾清欢的手里轻轻抽了出来,低声道:“奴婢来拿吧。”

    说着,知秋也不嫌弃,拿出干净帕子把两物一包,直接揣进了怀里。

    顾清欢看了看她,淡淡的笑隐没在芦苇丛的黑暗中。

    一刻钟后,三人钻出了芦苇丛,到了河边。

    沿着河,很快便能到达官道,回帝都!

    言锦露出欣喜的表情,扭头去看顾清欢,刚要道谢,话却停在了嘴边——

    那张沾满鲜血的脸上,此刻一片苍白,清幽的双眸死死盯着旁边的河道,像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难看。

    “你……怎么了?”言锦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

    顾清欢回过神,很快恢复平常的淡然,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她对言锦笑了笑,“我们赶快走吧。”

    “嗯。”

    言锦连连点头,她只想快点离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这时,知秋忽然顿住脚步,低头一看,就见一只沾着血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她一愣,抬头就对上了顾清欢的眼眸。

    “走吧。”

    顾清欢对她轻声说道,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我们一起。”

    知秋心中不解,却还是点头:“嗯。”

    小姐今天是怎么了?

    跟以往格外不同啊。

    尤其是刚才顾清欢看她的眼神,知秋只在清明上街时见过——

    那些拎着纸钱香烛去祭拜已故亲人的行人,就是露着这种眼神。

    小姐到底是……

    三人各怀心事,很快回到官道,尽管这也不代表安全了,可走在偶尔会有人经过的大路上,总比一直穿梭在无人的林子里要好。

    “等一下。”

    言锦想到了什么,叫住顾清欢,“你身上都是血,要不要在河边洗一洗?免得走在路上,被人拦住就麻烦了。”

    顾清欢闻言,却犹豫顿住。

    知秋不解:“这位小姐说得对,您……”

    “我知道了。”顾清欢打断知秋的话,轻轻叹了一声,“我去洗。”

    原想快点离开这条河的,免得总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可言锦的话有道理,她这一身血,的确不利于回帝都的事。

    说话间,三人来到河边。

    顾清欢刚准备弯下腰,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视线,抬起头,就见言锦盯着她看,眼睛像是在发光。

    见顾清欢发现了自己,言锦慌慌张张的低下头,捏着衣角不作声。

    顾清欢不解:“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总觉得,言锦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莫非是认出自己了?

    可是,自己前世与言锦并无交集,再加上言锦体弱,很少参加宴会,仔细想想,她只跟言锦见过一两次,还是遥遥一瞥。

    “那个……我以前在书上看过……”

    言锦支吾着,露出的耳朵尖红透了,她嘀嘀咕咕一阵,似乎终于鼓起勇气,猛抬头去看顾清欢:“您的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顾清欢:“……”嗯???

    知秋:“???”

    她听错了?

    “……啊?”

    饶是顾清欢,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憋了半天,也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错愕的音节。

    言锦却红着脸,眼神大胆的盯着她。

    顾清欢忍不住提醒:“可我……是女的啊。”

    说着,顾清欢眼神怪异——

    前世,她只从各种人的口中或密信里听过言锦的名字,外界对言锦的印象,不外乎体弱、温柔、恬淡……

    可今日一看,怎么感觉有点货不对板?!

    “可你之前在芦苇丛里,不是男人的声音吗?”

    言锦却比顾清欢更惊讶的样子,“难道你不是那种行走于江湖,会各种绝技,甚至扮女装,只为行侠仗义的游侠儿吗?”

    顾清欢:“……”你一个大家闺秀,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

    “看来单是用嘴说,你是没法相信我了。”

    顾清欢叹了口气,转身面对言锦:“男人与女人的身体结构,还是有些偏差的,让你亲手摸摸,你就会信我了。”

    说着,顾清欢去拉言锦的手,朝自己身上摸去。

    “小姐不可以!”

    知秋惊叫,两只手捂住脸,却露出缝隙,眼睛透过去看两人:“就算你们同为女子也不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有伤风化的——”

    啪嗒。

    顾清欢拉着言锦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喉咙上,淡淡道:“我没有喉结。”

    知秋:“……”

    顾清欢与言锦说完话,扭头去看知秋,疑惑道:“你刚刚鬼叫了些什么?”完全没听清。

    知秋:“……么得事。”

    顿了顿,知秋转移话题:“小姐你快去洗洗吧,奴婢帮你。”

    “哦。”顾清欢放下言锦的手,她怎么感觉知秋有点失望的样子?

    是错觉吗?

    “呜……”

    这时,顾清欢听到哽咽的声音,她一愣,朝言锦看去。

    只见言锦捂着眼睛,对她摆摆手:“不用在意我,我就是有点……”

    心碎。

    她的初恋……

    就这样结束了。

    顾清欢:“……”

第七章 老毛病

    顾清欢洗净了脸上的血水,同时伪装用的胭脂水粉也被洗掉了,露出了真容。

    “啊。”

    言锦看到她,抬手掩在嘴边,“你……”

    自己是看错了吗?这张脸貌似……

    “我叫顾清欢,你认识我?”

    顾清欢面上没什么变化,心中却诧异,言锦居然认识自己,她都不记得言锦的样子,还是通过刺杀事件,才推断出言锦的身份。

    “你真的是……顾清欢?我叫言锦,我父亲是靖国公,想必你也听说过我。”

    言锦看着眼前这名气质清幽淡漠的少女,掩不住的惊讶,“我还以为我记错了……两个月前我偶然在宴会上见过你。”

    顾清欢容貌出众,言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朝身旁的楚萱好奇问道:“那是哪家的小姐?长得可真好看啊。”

    楚萱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顾清欢,顿时嗤笑一声:“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脑袋空空,堂堂永安侯家的嫡系大小姐,却被庶家小姐玩弄于鼓掌,草包一个!”

    言锦一开始还不信,顾清欢长得太明媚张扬,看着哪里是被人玩弄鼓掌的?

    她玩弄别人还差不多!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倒真应了楚萱的话。

    宴会中,顾清欢因堂姐顾灵仙三言两语的挑拨,竟然跟别人吵了起来!

    而始作俑者顾灵仙,却神隐在旁边,一副置之度外的样子。

    那时,言锦还在可惜,居然又是一个草包美人。

    “两个月前?”

    顾清欢的声音打断言锦的思路,她眼底闪了闪:“是宣宁侯蒋家大小姐,蒋悦的及笄宴?”

    说话间,三人顺着官道往回帝都的路走。

    “是啊,顾小姐与蒋小姐还是朋友吧?”言锦道,她看蒋悦十分巴结顾清欢,两人看着也比较亲密。

    朋友?

    顾清欢差点嗤笑出声,是啊,她跟蒋悦确实是“朋友”呢!

    还记得前世她家落难后,蒋悦还特地领了一大群昔日好友,来戏院看她,“赏”了她不少铜板!

    也是那一日,顾清欢才看清,原来过去那些聚集在她身边的朋友,不过是想借着她的身份,蹭好处的吸血虫罢了!

    宣宁侯虽然也是侯,可不同于她家世袭的爵位。

    蒋家的爵位每传一代,就会降一等,若是子孙辈没什么出彩的人物,过不了两代,就会从上流圈子里被踢出去,回归平庸。

    再加上蒋家是靠着运气新晋的贵族,自身没有根基,虽说是侯爷,可府邸里过得日子却寒酸,配不上这个身份,又怎么能跟作为开国功臣,将荣耀延续三百多年,根基深厚的顾家相提并论?

    蒋悦的兄弟又不争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蒋家注定要败落,连带着蒋悦也被贵族圈里的小姐们瞧不起。

    最后,她也只能巴结比较好打发的顾清欢。

    前世,顾清欢因为顾灵仙与蔡玉萍在旁边挑拨,只信堂姐表妹才是对自己好的,于是与不少小姐都闹僵了关系。

    蒋悦与这两人臭味相投,自然也能通过她们的关系,讨好顾清欢,玩到一起。

    在外人看来,她们确实是朋友。

    至于真实情况……

    前世,顾清欢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所以看不清自己被淤泥包裹,瞎眼瞎心。

    可这一世——

    “我和蒋小姐并非朋友。”

    重活一世,顾清欢要是再看不清,她就真的无药可救了,“只是她与堂姐关系好,堂姐爱拉着我跟她们一起玩,我平时又是一人,不好拒绝。”

    三言两语间,顾清欢就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她也不想跟蒋悦一起玩。

    可顾灵仙跟蒋悦是朋友,就把她拉着凑到蒋悦那边。

    她平时又是一个人,没有借口拒绝,只能依了顾灵仙。

    言锦闻言,立刻信了大半,她忍不住打抱不平:“你那堂姐,不过是你父亲的庶兄生的!区区一个庶家小姐,也能如此嚣张,勉强你去跟那种货色……咳咳咳!”

    察觉到自己差点失言,言锦赶忙用咳嗽掩盖,然后干笑:“可能是之前逃跑吹了风,喉咙忽然不舒服了。”

    顿了顿,又道:“顾小姐,作为外人,我也不好对你家的姐妹关系说三道四,但作为永宁侯家的嫡大小姐,你也不能太顾着姐妹情面,任由那些人骑到你头上撒……咳咳咳!”

    “喉咙又不舒服了。”

    言锦的演技很拙劣,她话锋一转:“总之,有时候性格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啊,偶尔也要硬气一些才行!”

    顾清欢在旁边听着,眼神微怔,她没想到言锦会跟自己说这些。

    如果自己心思坏一点,把今天言锦的言行传到外头,保管第二天言锦多年的好名声就会碎的连渣也不剩。

    这一点,想必言锦心里也清楚。

    可她为了提醒自己,却还是直言直语,这真是……

    “多谢言小姐提醒。”

    顾清欢的笑里多了几分真心,“待我这次回府,会好好清算过去那些事的。”

    言锦以真心待她,她也愿意以真心待言锦。

    言锦见顾清欢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她想到了什么,支吾了一会,忽道:“顾小姐,今日遇到你之前,我也曾听信他人的话,错怪了你,实在抱歉。”

    顾清欢没有在意,反而淡淡笑道:“彼此彼此。”

    言锦先是一愣,继而掩嘴笑了——

    是啊,自己在他人口中,也不是今日展现给顾清欢的模样啊!

    只是,刚笑没一瞬,言锦脸色一变:“咳咳咳——”

    这一次,不是伪装的,而是真的不舒服。

    顾清欢立刻反应过来,顿住脚步,抚着言锦的背:“你没事吧?”

    “老……老毛病……咳、咳咳……”

    言锦呼吸不畅,话都说不了了,白皙的脸颊转为通红,隐隐发紫,她抬手艰难的指着自己的腰带。

    顾清欢会意,从言锦腰带里翻出一个纸包,从里头找到一颗小小的黑色药丸,塞进了言锦嘴里。

    努力咽下药丸,过了一会,言锦终于恢复,她浑身发颤,抓着顾清欢的手臂,虚弱道:“多谢……”

    顾清欢看她满头冷汗,便朝知秋吩咐:“知秋,你背着言小姐,我们要加快速度,尽快回帝都了。”

    “是,小姐。”

    知秋背起言锦,三人重新上路。

    言锦趴在知秋的背上,缓了一会,才有力气说话,她环顾四周后,秀眉轻蹙:“奇怪了……为何我家里还没派人来找我?”

    一旁,顾清欢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跳——

    该进入正题了。

第八章 回帝都

    “先前只顾着说我的事,都没来得及问。”

    顾清欢接口:“言小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会被那两个人追杀?”

    话音落下,就见言锦的小脸唰的白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顾清欢便道:“若是不想说也没事,现在要紧的,是赶快回……”

    “其实,说了也没事。”

    言锦忍着恐惧开口:“我今日本是听了我哥哥的话,来归宁寺帮他求护身符,可回城的路上,却遭遇到了一群黑衣人,他们砍死了随从的侍卫,还有我的婢女若儿……如果不是若儿帮我挡了那一刀,抱着一个黑衣人的腿不放,我也不可能跑那么远,被顾小姐你救了。”

    说到这里,言锦强忍许久的眼泪扑簌落下,“若儿跟了我五年,尽管只是我的丫鬟,我却当她是姐妹,我俩无话不谈,前些日子我还跟她打趣,要把她嫁出去,夫婿就挑她最喜欢的读书人,要是对方不答应,我就亲自派人去帮她说亲,可没想到……”

    以前在话本里,言锦常常见到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人死了就死了,不过是几个字的事。

    可当她最熟悉的婢女,在她眼前被人乱刀砍死时,生死二字不再是文字,而是活生生在她眼前发生的事!

    光是想想,她就浑身发冷,战栗不止!

    顾清欢看言锦悲恸的模样,抬手用袖子帮她擦拭眼泪,轻声安慰:“若儿为了保护你,才牺牲了自己,她若是泉下有知,你因她才活了下来,一定会很欣慰……”

    然而,话没说完,顾清欢的眼睛却红了,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咬着牙,像是在强忍着什么:“这些安慰,不过是狗屁!人死了,就真的死了!再怎么泉下有知,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知秋听到顾清欢爆粗,不由得瞪大眼睛。

    只是,当看到顾清欢痛苦的眼神时,临到嘴边的话,又被知秋咽了回去,她微怔——

    小姐,是真的在难过。

    仅仅是因为言锦说的那个若儿吗?

    还是……

    “如果难过,就多哭一哭吧,虽然没什么用,但忍着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顾清欢的视线游移,像是在看言锦,又像是在看远方,“只是,不要痛苦太久,让自己一直陷入悲伤的话,那对方拼了性命去救你,用自己的命换你的未来,又有什么用呢?大哭之后,偶尔想一想,一直记着她就够了。”

    “若儿……若儿!”

    顾清欢话音落下,言锦痛哭出声,歇斯底里的哭着嚷着:“我还没帮你给那个穷书生说亲呢!”

    之前,她一直想要避开这些记忆,假装无事发生。

    可这些事再怎么突然,再怎么难以接受,仍旧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顾清欢的话,让她彻底卸下了伪装,发泄痛苦。

    言锦哭着,知秋小心背着她,以免她掉下去。

    顾清欢走在一旁,听着言锦的哭嚎,时不时去看知秋一眼,某些被她压抑的记忆,也跟着浮了起来——

    前世,在她沦落戏院,遭人羞辱时,是知秋想方设法带她逃离了那个地狱!

    只恨宁有惟养的猎狗,在那个冰冷的夜里,循着她们的气味,在她们坐上木舟前,追捕到了她们!

    最终,知秋被宁有惟一刀捅死,尸体扔给猎狗分食,死无全尸!

    直到现在,顾清欢闭上眼,耳旁响起的,是猎狗撕咬进食,带着贪婪的低唔,咀嚼新鲜血肉的声音,喷洒的血液,汇聚成小股的水流,蔓延至河水里,使得夜里的河流多了几分暗色。

    顾清欢瞪大着眼睛,看着那残忍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却又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冲昏了头脑,把她恶狠狠的拉扯回现实!

    她还记得在半炷香,知秋拉着她的手,带穿过芦苇丛到了河边,用满载希望的声音对她说:“小姐,等踏上水路,就没人能发现我们的踪迹!奴婢带你离开这儿!”

    那时,顾清欢欢喜之余,又很迷茫:“离开之后……我们去哪?”

    知秋闻言,微微一顿,继而抓紧了她的手,认真说道:“哪里都可以!只要小姐在的地方,便是我们落脚的家!所以,小姐,不要担心,我们是要回家去了!”

    然而现在……

    顾清欢死死盯着满地看不清模样形状的血肉,甚至忘了哭嚎,她要将这一切牢牢的记在了脑中!

    从那天起,她便发下毒誓,定要爬到上头,让那阉人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大仇得报的那天,却感觉不到一丝痛快——

    她所失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攥着,指甲都陷入了肉里,疼痛让顾清欢保持清醒,提醒着她,这一世重来,是向神佛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若她再像前世那般犯蠢犯傻,她前世失去的,今生也留不住!

    欠她害她的人,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她会把一切都讨回来的!

    前世她护不住的,今生谁都别想动一分一毫!

    ……

    一个时辰后,三人隐约见到了远处耸立的巨大城市。

    那边是帝都。

    顾清欢有些感慨,前世她咬破毒丸神志恍惚之际,才想起她这一辈子都困在了这看似宏伟装阔,实则狭窄的城市中,未能去外头的世界看看,领略繁华万千,真是遗憾。

    今生重来,待她将一切解决,会有机会到处看一看么?

    那时,她是孤身一人,还是……

    有那么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呢?

    “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言锦的声音忽然响起,她红肿的眼睛扫向几个经过的农夫,哑着嗓子道:“之前行刺的黑衣人,足有七八个,最后追我的,却只有两个,剩下的恐怕是留在路上,把血迹尸体都处理了,也是因此,才没有被官道上往来的人发现,我家那边恐怕现在都不知道,我遭遇了什么。”

    这话题太突兀,顾清欢先是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

    一开始,言锦就在疑惑,靖国公府为何还没有派人找她。

    只是经过一番打岔,这话就被甩到了一边,光听言锦哭去了。

    现在,言锦冷静下来,终于想到了正事。

    不得不说,言锦虽然偶尔不靠谱了点,可这脑子,还是很聪明的。

    倒是跟那人有点像。

    难怪是兄妹。

    顾清欢想着,应道:“十有八九了,我们进城时,让城门守卫去你家通报一声吧。”

    “嗯。”言锦点点头,虽然还是那副恹恹的模样,却也恢复了些精神。

    若儿的死给了她极大的冲击,但一番发泄后,她也好了点。

    更何况,要是一直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被若儿知道了,岂不是跟着一起难过?

    没过多久,三人到了帝都城门。

    言锦从知秋的身上下来,拿出随身带着的靖国公府的牌子,守卫一看,赶紧叫来了头领,头领立刻派人去靖国公府通报情况。

    顾清欢见言锦安全了,便道:“我与知秋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言锦一愣:“顾小姐,你不回家吗?”

    顾清欢失笑:“言小姐,三天前有关于我及笄宴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所以我现在不能回去,得先去一趟武定侯府,找楚小姐,向她说明一些事。”

第九章 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三天前……”

    言锦略一思忖,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顾清欢看她明白了,便道:“那我就先……”

    “顾小姐——不,清欢,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言锦忽然打断了她。

    顾清欢一愣,隐约察觉到了言锦的意图,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直接叫她的名字,言锦此举是想与她拉近距离。

    换句话说,言锦是想与自己交好。

    前世,直至她死,言家仍深得圣心,备受圣宠。

    她与言锦交好,便是与言家交好,利大于弊。

    再加上这一路的观察,她也觉得,言锦是值得深交的人。

    “我并非不相信你,但我还是得问一问。”

    言锦看着顾清欢,神色严肃:“三日前,在清欢你的及笄宴上,推楚萱下水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不是。”顾清欢果断回答。

    言锦闻言,用凌厉的眼神盯着顾清欢数息,见顾清欢仍是那副淡然无畏的模样,她忽然笑了,似百花开:“我就知道。”

    顿了顿,言锦话锋一转:“那我便随你一同去武定侯府吧。”

    顾清欢不解:“你家人就快来了,还是回去休息一下更好吧?与我一起去武定侯府做什么?”

    刚才在路上,言锦旧疾发作的样子,可不像开玩笑。

    不好好回去静养,还跟她一同在外头绕路,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总之,你让我跟你去,你就明白了。”

    言锦的笑里带着一丝狡黠:“就让我先还清欢你一点恩情吧!不然欠了这么大一笔债,我也良心不安呐!”

    说着,言锦吩咐城门守卫,帮她们借了一辆马车。

    顾清欢虽然担心言锦的身体,但看她坚持,也不好多劝,三人一道出发前往武定侯府,楚家。

    到了武定侯府门口,顾清欢三人下车,知秋去敲门。

    门从里头打开,出现一名看着挺机灵的小厮,盯着知秋问道:“你是……?”

    知秋刚要自报家门,一个柔柔的声音却从她后方先一步响起——

    “是我,我有事来找萱萱,你带我们进去吧。”

    顾清欢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怔,扭头看向一旁的言锦,敏锐察觉言锦是故意打断了知秋自报家门的举动。

    莫非……

    顾清欢若有所思。

    不过,这些也都是猜测。

    等待会看到了楚萱,就能知道她猜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原来是言小姐?”

    那小厮似乎认识言锦,不敢怠慢,连忙道:“言小姐……还有两位,请随我来。”

    他并不认识顾清欢与知秋,但看言锦与她们走得近,也就小心了些,连忙请了三人进门。

    “你与楚萱关系不错?”顾清欢低声问道。

    前世,武定侯府似乎因为什么事,在两年后搬离了帝都,再也没了消息。

    那时,她还没有从平乐馆里出头,与外界并无联系,所以对楚家没什么了解。

    思考间,小厮已经将她们带到了楚萱的院子门口,他的身份也进不去,只是跟门口的丫鬟低声说了两句,等丫鬟进去通报后,他就走了。

    很快,丫鬟出来,对言锦恭敬道:“言小姐,小姐请您进去。”

    言锦略一点头,四人进了楚萱的院子,越过一道拱门,隐约听见了风声。

    等穿过拱门,到了院里,顾清欢就看到空地之中,一名穿着白色劲衣的少女,手握一把长剑,舞出银花,格外赏心悦目。

    先前听到的风声,便是少女身形游移翻飞之际,衣袂与空气摩擦的声音。

    顾清欢前世也见过不少高手,她也能看出,少女并非花架子,而是真有两把刷子!

    这时,少女发现了她们,正要收手,忽然看到了顾清欢。

    那张英气的脸上,顿时涌起一股怒意,她举剑便朝着顾清欢刺来!

    顾清欢站定在原地不动,冷眼看她奔向自己,似乎并不担心对方会真的伤害自己。

    少女的速度太快,言锦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惊呼:“萱萱!住手!”

    “唰!”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挡在了顾清欢的身前!

    “知秋!”顾清欢的表情终于有些变了。

    话音刚落,楚萱的长剑也送到了知秋眼前,在同一秒定格,停在知秋的鼻尖前,要是再进一分,知秋就会破相!

    这时,顾清欢一把将知秋扯到了身后,与那少女——楚萱对峙。

    “楚小姐。”

    顾清欢开口,声音微凉,“我很高兴,你刚刚停手了。”

    楚萱冷哼一声,放下剑:“我还真没看出来,顾小姐还是那种爱惜下人的性格!”

    话里满是讽刺。

    “楚小姐似乎弄错了重点。”

    顾清欢淡淡道:“我的意思是,你刚刚要是伤了我家丫鬟,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你是在威胁我么?!”

    楚萱瞪大眼睛,怒极反笑:“你这凶手,面对作为受害人的我,竟然如此理直气壮?!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萱萱!”

    言锦没想到两人一对上,就火药味十足,她连忙出面劝道:“你先别急……”

    “锦儿。”

    楚萱打断言锦的话,抿着嘴,比起一般少女要少几分柔和,多几分英气却不显粗糙的脸上,带着被人背叛的失望:“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跟顾清欢这样的人玩到一起!还帮她进了我的院子!如果知道她也在,我是绝对不会让她进门的!”

    果然。

    一旁,顾清欢听到楚萱的话,眉心微微一跳——

    在大门口时,她就察觉,言锦是故意阻止知秋自报家门的话语,隐瞒了她们的身份,带她们进来。

    看来,与楚萱交好,深知楚萱性格的言锦早就猜到,如果只有自己上门,楚萱只会把自己拦在门外!

    所以,才不顾病体,硬要跟来。

    顾清欢看着言锦的眼中,多了一分暖色。

    “楚小姐,是我硬要言小姐带我来的,你要吵,找我便是,没必要去责怪言小姐。”

    顾清欢将楚萱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她话锋一转:“看楚小姐的模样,似乎也不想与我多说话,我也就不废话,直接说我的来意好了。”

    楚萱看着顾清欢理直气壮的模样,直皱眉头:“你还有什么来意?不会是想我原谅你吧?”

    “我从未做过对不起楚小姐的事,楚小姐的原谅不原谅,还是留给别人吧。”

    顾清欢语气淡淡:“我来这儿,是想告诉楚小姐,当初在宴会上推你下水的人不是我,凶手……另有其人!”

第十章 三日之约

    “不是你还有谁?”

    楚萱忍不住道:“当时可是人证物证具在!我也看到了你的衣……”

    “有时候,你看到的,也会欺骗你。”

    顾清欢打断了楚萱,淡淡道:“退一万步说,真是我推楚小姐下水,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是被祖母打发到归宁寺整日大白菜小白菜?还是跪在佛堂前,为楚小姐抄一百篇佛经祈福?”

    楚萱闻言一噎,可想着顾清欢刚才的态度,心里不舒服,嘴硬道:“如果你只是为了发泄呢?在你推我下水之前,我可是跟你吵过架!”

    “楚小姐,我的父亲,是永安侯。”

    顾清欢也不生气,她淡淡道:“我平日的行事作风,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如果真看你不舒服,与你对扇巴掌还有可能,至于去做出在背后推你下水这样的阴暗勾当吗?还刚好那么‘不小心’,被你看到了衣服?”

    楚萱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半个反驳的字来。

    顾清欢说的……

    没错!

    以顾清欢往日的行事作风,真要那么不爽她,跟她当场打一架还有可能,背后伤人……

    不像是顾清欢的脑子……哦不,作风!

    “楚小姐想明白了?”

    顾清欢一句话,让楚萱回神,“推你下水,对我并无半点好处,对楚小姐你也没好处,可对方既然设置了这么麻烦的一个局,想必是想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萱道:“关于你推我下水的事,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你现在与我说这些,不拿出证据,我也不会信你的!”

    只是,楚萱虽然嘴硬,可语气却没有之前那么冷硬。

    她的脑子有些混乱,顾清欢的话不断在她脑海中回响——

    是啊,推她下水,无论是对顾清欢,还是对她,都没好处。

    那么,到底是谁从这件事里得利?

    是一直把顾清欢当刀子使,自己藏在后头的顾灵仙?

    还是因为与顾清欢撞了衫,衣服样式又不如顾清欢,在宴会上被人笑话的蔡玉萍?

    亦或是那个不小心把茶水泼到顾清欢身上,被顾清欢打了一巴掌的丫鬟?

    “楚小姐说这些,想必也是认同我的观点。”

    楚萱胡思乱想之际,顾清欢忽然对她淡淡一笑。

    楚萱被她这么一笑,弄得摸不着头脑,刚刚还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忽然对她笑得这么好看干嘛……

    “不过,正如楚小姐所说,不拿出证据,你也不会信我。”

    顾清欢话锋一转:“所以,请楚小姐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定会将真凶找出!不仅仅是为了还我一个清白,也是不希望楚小姐遭人算计后,还被别人当刀子使。”

    楚萱虽看顾清欢不顺眼,可一想到自己要真是被人利用了……

    那就更不爽了!

    她便点头,颔首道:“那好!我就等你三天!可如果三天之后,你还是拿不出证据……”

    “我顾清欢若是拿不出证据自证清白,就从我家一步一磕头,一路磕到楚小姐家,楚小姐可满意?”顾清欢面不改色。

    楚萱瞳孔微微一缩,好狠的誓言啊!

    顾清欢把话说得这么绝,是真有把握,还是色厉内茬?

    不知是不是被顾清欢影响了,楚萱莫名觉得,顾清欢是真的清白,凶手另有其人,她才会这么有底气同自己说这些!

    “那就这么定了!”

    楚萱心里虽有些信顾清欢了,嘴上却还是跟她针锋相对,“你……可别后悔!”

    “我说到做到。”

    与楚萱定下赌约,顾清欢的目的也达成了,便话锋一转:“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楚小姐,三日后见。”

    楚萱哼了一声,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旁,言锦忽道:“萱萱,你既然跟清欢定了赌约,不如互相交换信物吧?以免对方反悔。”

    “信物?至于那么麻烦吗……”

    楚萱嘴上嘀咕,可她对言锦貌似很喜欢,倒真从旁边的木架上,抽出一把短剑,扔给了顾清欢,“喏,上头有我的专属印刻,外人无法仿制。”

    武定侯乃是朝中武官的中流砥柱,楚萱虽是女子,可在军人世家长大,比起一般女子的婉约,要多了几分侠气,从小就喜欢舞枪弄剑。

    她又是武定侯最喜欢的女儿,武定侯疼她疼到了骨子里,所以楚萱使用的武器,一直是定制的,每一把上,还打上了楚萱的专属印刻,与寻常武器区分开。

    顾清欢接过短剑,分量不轻,以她现在不怎么锻炼的娇弱身体,拿着虽然不吃力,可想灵活使用这把短剑,却是不可能了。

    将短剑递给知秋,顾清欢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玉佩,“这枚玉佩是我去年生辰所得,乃我喜爱之物,不少人都见过。”

    楚萱随手接过玉佩,塞到了腰间,“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顾清欢对言锦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言锦会以一笑,“天都黑了,路上小心些。”

    说完,她目送顾清欢离开。

    楚萱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道:“你怎么会跟顾清欢玩到一块?她那种人……”

    “你啊你……”

    言锦有些无奈,却没跟楚萱生气,“哎,这事说来话长,萱萱啊,其实刚才清欢有句话说对了,有时候你看到的,会欺骗你!一直以来,我们都误会清欢了!我跟你说——”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两名少女坐在石凳上,窃窃私语,一惊一乍,似乎在说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

    另一边,顾清欢与知秋出了楚家,走在街上。

    抱着分量不轻的短剑,知秋好奇道:“小姐,言小姐怎么非得让你跟楚小姐交换什么信物啊?”

    信物什么的……

    没太大必要吧?

    言锦此举,看起来有些反常。

    “这个嘛……”

    顾清欢露出会心一笑,“她是怕我空手回家,又被祖母打发回归宁寺了,所以才‘多此一举’,帮我找楚萱要了信物。”

    知秋也不笨,立刻会意:“啊,我懂了!小姐与楚小姐的赌约,只是在私底下说了说,要说有用,也有用,可要说没用,也没用!老夫人如果怕小姐三日后拿不出证据吃亏,说不定真会无视了您与楚小姐的赌约,把您重新送回归宁寺呢!”

    可是,如果顾清欢有了信物,那一切就不同了!

    原本随口说说的赌约,却因为有信物的证明,变得正式起来,谁也别想反悔!

第十一章 相遇

    “孺子可教。”

    顾清欢笑了笑,随即面色一沉:“不过,如此一来,我也没了退路,若是三日后拿不出证据,找到真凶,我就得一步一叩首,去楚家道歉了!所以……我必须要尽快行动,搜集证据,将凶手揪出来!”

    知秋也变得认真起来:“若是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小姐尽管开口!”

    必须要找到凶手才行!

    可不能让小姐受那样的屈辱!

    两人说话间,忽然听到踏踏马蹄声,打破夜里街上的安静。

    顾清欢抬头一看,只见夜色中,一辆马车从远到近。

    车辕上坐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唇红齿白的年轻小厮,挥动马鞭,让拉车的两匹枣红骏马跑的更快些,似乎在着急赶路。

    知秋眼尖,她压低声音对顾清欢道:“小姐,那好像是言小姐家的马车,拉车的马乃是草原上罕见的汗血宝马,除了皇家,也就国公家能这么奢侈了,这个时辰,这条街上……估计也只有靖国公家的马车,会路过了。”

    “嗯。”

    顾清欢应了一声,倒不是她注意到那两匹马了,而是她认得那个赶车的小厮。

    前世时,自己对付小厮的主子时,差点顺手把那小厮给埋了。

    不过,因为手下人犯了蠢,最后一刻失败了。

    那以后,她彻底跟小厮的主子结了仇,几度被对方的算计逼到死境!

    顾清欢恨那人恨得牙痒痒,做梦都想把那藏着满肚黑水的家伙找个地挖坑埋了!

    可那时候,她怎么会想到,在几年后自己准备跟司修远拼命前,谁也不找,只找了这个死敌,把那个足以颠覆朝野大局的秘密,交到了对方的手中呢?

    前世的画面历历在目,顾清欢的眼神略为复杂,她朝着将要与她错过的马车看去。

    “呼——”

    马车带起的夜风呼啸而过,掀起了车窗上的绸帘,露出半窗的空隙,让人得以窥见车内场景。

    恰好这时,车内的人注意到车帘被风掀开,下意识朝外瞥了眼,好巧不巧,与顾清欢对上了视线。

    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倏然撞入他的视野,即便是不带表情,仍能看出眉宇间飞扬明媚的光彩。

    就像黑暗中亮起的一簇火。

    耀眼夺目。

    他稍稍一怔。

    不过一瞬,马车驶远,落下的车帘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垂下眼眸,神色又恢复了平常,想着方才惊艳的一瞬,眼中似有感慨,又带着些许嘲弄。

    不愧是……

    天生就像会欺负人的脸啊。

    不过,顾家的这位,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难道不是该老实待在归宁寺闹绝食吗?

    ……

    街上,顾清欢收回视线,神色恢复如常,对知秋淡淡道:“我们也快回去吧。”

    “是。”知秋点头。

    说话间,顾清欢的手抚上胸口,摸到了藏在怀里的那片硬物,眼底闪了闪。

    与他的见面,比想象中的仓促了点。

    不过,也不碍正事。

    顾清欢面上浮起一抹玩味。

    前世,自己拿着他需要的秘密,与他做了笔交易,连带着过去被他坑的怨气,狠狠敲了他一笔!

    今生重来,自己又得到了一个他想要的秘密。

    这一次,该怎么敲他一笔才好呢?

    尽管这辈子跟他没仇了,可前世那些仇,自己还记着呢!

    一旁,知秋紧跟顾清欢,心中埋怨楚家一点规矩都没,居然连马车都不给她们准备!

    她倒没事,可小姐都走了大半天了,也不知小姐的脚有没有事……

    “小姐,等回了府里,奴婢帮您按按脚吧?”知秋忽道。

    顾清欢一怔,笑着摇了摇头:“等回去后,你老老实实的去睡一觉,其它事,交给知月吧。”

    “好吧……”知秋闷闷不乐。

    顾清欢瞥了眼她,忽道:“以后,在我身边好好待着,别老是在院子里游荡来游荡去,你好歹是我的贴身大丫鬟,那模样被府里其他人看了,成何体统?”

    听起来像斥责的话语,知秋眼睛却亮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会好好跟着小姐的,绝不会到别处乱晃了!”

    刚才,顾清欢拒绝她的提议时,知秋以为小姐要像以前一样,继续跟自己保持距离。

    可顾清欢现在说的,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往日之事既往不咎!

    她还是顾清欢的贴身大丫鬟!

    七年了……

    知秋为了这天,等了足足七年!

    能不高兴吗?

    知秋感觉自己快要飘起来了。

    心里美得很。

    看着一蹦一跳的知秋,顾清欢哑然失笑,没有去提醒知秋注意仪态,反正这夜里街上也没人,就让她高兴一会吧。

    顾清欢看着前路,眼底一片漆黑翻涌——

    前世,直到知秋离开,她也没能给知秋一个高兴的机会。

    如今重来,前世她犯的蠢,做错的事,她都要一件件的拉回正轨!

    她绝不会再吃亏憋屈,她要活个自在痛快!

    ……

    永安侯,顾府,云梦斋。

    云梦斋乃是永安侯之母,顾何氏的院子。

    不同于一般老人爱花爱美,顾何氏喜好清雅之物,于是栽了大片紫竹,自成一道风景,在帝都贵族圈里,也是常常被人提起、称赞的地方。

    将近亥时,按照平常,顾何氏该早早睡下,云梦斋也会熄灯。

    可今日,云梦斋却灯火通明,堂屋里人影绰绰,还有人声起伏。

    堂屋内,主位上坐着一名穿着鸦青锦衣六旬老妇,她面相和善,却隐隐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强势威压,一双眼睛比年轻人还有精神,透着看破人心的锐利,令人不敢小觑。

    在云梦斋堂屋坐主位,老妇的身份也不言而喻,正是这儿的主人,顾何氏!

    此时,她的视线略过下方两排闲杂人等,盯着座下跪着的娇小女子,声音不怒自威:“卷云,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即便是跟了顾何氏多年,卷云心里仍旧畏惧顾何氏,她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颤声道:“小姐打晕了奴婢,知秋帮她扮作奴婢的模样,两人偷跑出了归宁寺!”

    顾何氏闻言,眉头微皱,一时没有说话。

    座下却有人忍不住开口责难:“清欢那孩子!未免也太不懂事!犯了这么大的错,不好好反省就算了,居然还打了母亲派去的人,逃跑了!”

    这声音有些刺耳,听着像是在斥责顾清欢,却又带着看好戏似的幸灾乐祸。

第十二章 装什么小白鸟呢!

    众人朝声源处看去。

    看着四十出头女人,却穿着穿着水红桃花烟罗衫,涂脂抹粉,很在意容貌的样子,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娇媚,可略带尖酸的神态,却给她的打扮大大减分。

    卷云没有抬头,听声就知道,这是侯爷的庶妹,顾芸,夫家姓蔡,他们下人都叫顾芸蔡夫人。

    顾芸偶尔会带她女儿蔡玉屏回侯府住。

    自己今日回来通报时,正好撞见了顾芸,现在云梦斋里这一大群人,大半都是顾芸吆喝过来看热闹的。

    “是啊,表姐这次太莽撞了!”

    顾芸身边,一个看着十三四岁,相貌平平,脸上有些雀斑的少女跟着帮腔:“祖母可是为了保护表姐,才送她去归宁寺的呢!居然逃跑了,也太对不起祖母的用心良苦——”

    “行了!这是重点吗?”

    顾何氏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一扫下方神色各异的人,冷声道:“你们就没一个人关心清欢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听卷云的话,顾清欢早就离开了归宁寺,算算时间,怎么也该回来了,可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她怎么会回来?估计是怕祖母责难吧!”

    先前被顾何氏呵斥的少女嘀咕:“毕竟闯了那么大的祸,指不定躲在哪里逍遥呢……”

    说是嘀咕,声音却不大不小,不少人都听到了。

    “玉屏!”

    顾芸板起脸,“你怎么能那么想你表姐?清欢的性子再怎么顽劣,也不可能做出有家不回的事啊!”

    这话听着像是在教训蔡玉屏,可实际上,却是把事情朝更严重的方向引——

    “不是自己躲着,那这么晚还不回来……”

    一名穿着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的年轻女子站了出来,那张温柔秀美的脸上,满是担忧:“祖母,赶快派人去外头找找吧!若是清欢出了什么事——”

    “你在瞎说些什么?”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威严低沉的男声。

    大门敞开,夜风掀起深紫锦袍一角掠过门槛。

    一名看着三十出头的男人踏入门内,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男子,两人的容貌有几分相似,皆是不俗。

    前方男人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一片冰寒威严,锐利的眼神一扫屋内,强大的气势压过了除顾何氏以外所有人,最后停留在那名秀美的女子身上,冷声道:“没事少咒本侯的女儿!”

    女子一吓,表情微僵,楚楚可怜的杏眼中有怨愤一闪即逝,转瞬又变得泫然欲泣:“叔父,我不过是担心清欢,没有多想……”

    顾以贤扫了她一眼,半点不吃这一套,只是冷哼一声,又对主位的顾何氏道:“母亲不用担心,儿子已经派人出去秘密查询清欢的踪迹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嗯。”顾何氏表情不变,心里却松了口气。

    这时,被顾以贤吓哭的女子身旁,多了一位看着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模样与顾以贤有几分相似,却少了些俊逸,显得平庸,似乎是因为身居高位,常做威严珉唇的模样,嘴角略下垂。

    他盯着顾以贤,脸上带着不满:“以贤,我也知道你担心清欢,可你宝贝你女儿,就能随意欺负别人家的女儿了?灵仙不过是担心清欢,才多嘴了几句,你一个长辈,又何必让晚辈下不来台?”

    顾以贤冷眼瞧着男人,这是他的庶兄,顾以文,才能平庸,喜欢在自己面前摆兄长的架子,还不如旁边他女儿顾灵仙会做人呢!

    “她说错了话,我这做叔父的,自然有责任去教一教她怎么说话。”顾以贤半步不让。

    谁让顾灵仙说他女儿会出事的?

    哪来的乌鸦飞进屋了!

    还往身上涂了一层白!

    装什么小白鸟呢!

    顾以贤冷哼一声。

    “你——”顾以文刚要说话,屋外传来一个急急忙忙的呼声——

    “大小姐回来了!”

    话音落下,屋内众人神色各异。

    顾何氏直接站了起来,一听孙女回来了,掩都掩不住她的担忧。

    顾芸与蔡玉萍则是略带嫌弃,又带着好奇,她们倒想知道,早早出发的顾清欢,为何到了现在才回来,是不是……

    遇到什么事了?

    顾以文则是漠不关心,相比之下,他身旁的顾灵仙就显得很有人情味了:“堂妹回来了?我去看看——”

    “父亲。”

    这时,一直站在顾以贤身后沉默的年轻男子开口,声音儒雅随和,又带着一股上位者天生的贵气威严,“我去接妹妹。”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顾以贤的大儿子,顾清欢的哥哥,顾景行。

    “嗯。”顾以贤略一点头,将朝外踏去的脚尖悄悄收了回来。

    顾景行得了首肯,冷眼一扫屋内蠢蠢欲动的众人,转身就走。

    他的意思很明显——

    我去接我妹妹,无关人等少跟来!

    第一个开口的顾灵仙停下脚步,表情讪讪,很快又恢复担忧顾清欢,一副好姐姐的模样,滴水不漏。

    只是,她背地里咬牙暗恨——

    她那叔父也好、堂兄也好,与其他男子太过不同!

    从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不给她面子,时常让她下不来台!

    顾灵仙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两人!

    她虽然心里瞧不上顾清欢,但在讨厌顾以贤、顾景行上,倒是跟顾清欢有共同话题!

    ……

    另一边,顾府大门。

    奔波半天的顾清欢终于带着知秋回到了家里。

    看着沿路上熟悉又陌生的景致,顾清欢眼眶微涩,六年了……

    前世沦落戏院的六年里,她不止一次梦见过家里的草木院落,可梦醒之后,一切便成了幻影,如泡沫破碎!

    如今,她竟然又能回到这里,而且还重生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开始的时候!

    顾清欢垂在袖子里的手指收拢掐紧——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她要保护好这个家!

    在顾清欢想事出神之际,一阵微风拂面,她下意识抬头朝前看去,只见一名穿着绣紫竹雪白长袍的年轻男子,直直朝她走来。

    那张略显冰寒的俊脸,看起来不太容易接近。

    与顾清欢一样,男子也有一双桃花眸,却不似顾清欢那般潋滟多情,反倒淡漠疏远,轻轻朝你一瞥,都能感觉到你与他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还有难以言明的上位者威压。

    看着那张淡漠熟悉的俊脸,顾清欢猛地顿住脚步,视线逐渐模糊,她张了张嘴:“哥……”

    挤出一个字后,再说不出第二个字。

    眼前浮现的,是前世顾家飘摇欲垮之际,门外是抄家的官差横行,她缩在屋内角落紧珉嘴唇,瑟瑟发抖,却因为旁边有最讨厌的人,不想丢人,所以咬着牙关,愣是没有开口说一个“怕”字。

    那个人,便是顾景行。

    她的哥哥。

第十三章 选择

    不同于平时见她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顾清欢还记得,那天顾景行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人情味,却是那么的悲凉,甚至藏着她那时并未察觉,而是后来岁月中不断回忆才品味出来的,害怕。

    她头一次察觉的时候,还觉得荒唐。

    那个整天冷着脸,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在皇帝面前都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大哥,怎么可能会害怕?

    可再后来,她不断回味那一幕,终于确定,她的哥哥在那时是真的怕过。

    只是,等她发觉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她的哥哥,已经死了。

    在某个春光明媚的清晨。

    还记得那时,顾景行蹲在她身前轻声问:“清欢,你怕么?”

    这个冷脸对她八年的哥哥,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被她一把打开后也不恼,反倒温声道:“别怕。”

    说完,顾景行起身,留给她一个宽阔高大的背影,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外走去,一把推开了大门。

    而后,是一阵阵的吵闹喧哗。

    顾清欢缩在角落里许久,也不敢朝外看一眼,只是逐渐听见外头争执的声音隐没。

    很快,两个官差进了屋内,不同于之前在外横行的凶狠,对她反倒还有两分客气,带着她离开了顾府——

    很久很久以后,顾清欢才知道,那天顾景行离开房间后,只身面对那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官差们,用言语威胁恐吓对方。

    又将那枚他最喜欢的,戴在身上十年有余,价值连城的玉佩悄悄塞给了头领。

    威逼利诱之下,才使得这群嚣张的官差老实了点。

    如若不然,那天闯进屋内的官差,对她也不会那么客气。

    说不定,面对她这落了难的贵女,还会说点不堪入耳的话,甚至揩油上手——

    这些,她在戏院时,不是没听过类似的例子。

    那时,顾清欢才知道,平时看着疏远的大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用着他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可惜,什么都晚了。

    即便她明白了,后悔了,可人都不在了,她想去弥补,也没了机会!

    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靠近,顾清欢的身体微颤,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小姐!”知秋一吓,这、这是怎么了?

    在路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

    难道是因为三天前被人陷害的事,心里太委屈,憋到现在,看到大少爷后,终于忍不住了?

    那个该死的幕后黑手!

    知秋现在只想把那家伙揪出来狠狠打一顿!

    居然敢让小姐这么委屈!

    除了小姐八岁那年,她从未见过小姐这般悲伤无助的模样!

    前方,顾景行冷着脸走来,却见顾清欢忽然哭了,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加快了脚步,他都忘了他要来接顾清欢的目的,开口便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么?”

    听到这熟悉的醇厚嗓音,顾清欢眼泪掉的更凶,连忙抬手去擦,她摇头:“不是……”

    “这是——”

    顾景行眼尖,看到顾清欢袖子上的一点红,抓过她的手腕,拧起眉:“血?”

    说话间,顾景行冷眼扫向一旁的知秋,沉声问道:“你们遇到什么了?”

    “奴婢……”知秋刚要开口。

    “说来话长。”

    顾清欢打断了知秋,她终于止住了哭泣,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哥哥,我现在得去见祖母,我有一事要说。”

    “祖母……”

    顾景行这才从担忧中回神,记起他独自出来找顾清欢的目的,“你不能去见祖母。”

    顾清欢没有生气,平静问道:“为什么?”

    见顾清欢淡然的模样,顾景行心中诧异,他还以为顾清欢会与他闹起来。

    妹妹……

    有哪里不一样了。

    顾景行眼中多了几分探究,又道:“你这次从归宁寺偷跑,已经是给家里惹来了很大的麻烦,我知道你想求祖母让你回家,可你现在必须在事情闹大前回归宁寺,我已经为你准备好马车,就停在后门,你随我过去……”

    “哥哥。”顾清欢打断了顾景行的话。

    顾景行微微一顿,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顾清欢,已经叫了他三次哥哥!

    这……

    怎么可能?

    尽管顾清欢是他妹妹,叫他一声哥哥是理所应当。

    可自从七年前那件事后,顾清欢再也没叫过他一次,即便是有事避不开,最多也是一个“喂”字!

    今天却如此反常……

    冒着被顾清欢打的危险,顾景行伸手抚向顾清欢的额头:“你……没事吧?是不是回来的路上,受了什么惊吓?”

    顾清欢:“……”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的哥哥这么的……

    让人想揍一揍?

    “哥哥,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顾清欢深吸一口气,拿开了顾景行的手,“我要去见祖母。”

    “不行。”

    顾景行再一次拒绝了她,尽管被顾清欢这几句“哥哥”叫的晕头转向,顾景行仍努力保持理智,不被妹妹带跑。

    “云梦斋那儿有不少人在,你去了只会受委屈。”

    顾景行沉声道:“清欢,你将武定侯之女推下水,若不是父亲亲自登门道歉,武定侯都要去圣上那儿告状了!祖母让你去归宁寺面壁,也是为了保护你,你留在帝都之中,会被人盯上,怨恨报复——”

    “哥哥。”

    顾清欢轻轻打断了顾景行,那双还泛着残余水光的潋滟眸子直直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看透。

    看得顾景行有些心慌。

    这时,顾清欢不带感情的平静声音从他耳旁响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你想做和七年前一样的选择吗?”

    顾景行浑身一震,脸上淡漠的表情差点破碎,他瞳孔微颤:“清欢……”

    声音中带着浓浓愧疚。

    “我不想像七年前那样向你们哭喊,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们永远只做你们想做的。”

    顾清欢眼神平静,“但我还是得说——推楚家小姐下水的人不是我,哥哥,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送我去归宁寺,带我去云梦斋找祖母。”

    说完,顾清欢不再言语,安静的立在顾景行的跟前,一副随顾景行处置的模样。

    顾景行看着眼前的顾清欢,或许是奔波许久,小脸苍白带着疲倦,却透着一股不屈的坚强,与自己对上视线,半步不退的样子,这让顾景行有些心疼。

    是送她去归宁寺?还是……

第十四章 唯有你不行!

    云梦斋。

    “人怎么还没来?”

    蔡玉屏等了一会,忍不住嘀咕:“不会是怕被责罚,跑了吧?”

    她的无心之言,不少人都听见了。

    顾以文看了眼那边气定神闲的顾以贤,心中一跳,顾以贤有多护着顾清欢,他清楚得很!

    高傲的永安侯,会为了不懂事的女儿,去卑贱武官家登门道歉。

    那么,为了女儿不被责罚,悄悄遣儿子把女儿带走避风头,也不无可能!

    这只老狐狸!

    顾以文心有不甘,他原计划等顾清欢来云梦斋,趁机发难,打击打击顾以贤,压一压他这个弟弟的气焰呢!

    “玉屏,别这么说。”

    这时,顾灵仙压低了声,只是在这安静的堂屋内,再怎么小声,也能被人听见,“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堂姐,满屋的人,估计也就你这么想了!”

    蔡玉屏嗤的笑了出来,“耽搁……真是单纯!”

    顾灵仙顿时默然。

    顾以文很想给自己这个外甥女鼓掌!

    说话这么好听就再多说几句!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不断有人朝顾以贤那儿瞄,也猜到是不是顾以贤派顾景行把顾清欢给带走了。

    回来总是挨骂,倒不如跑了避风头!

    顾何氏也反应过来,看了眼顾以贤,自己生的自己最懂。

    这小子,估计是怕女儿来了这里受委屈吧!

    “乏了。”

    顾何氏帮着顾以贤找台阶下,“今天就到这儿吧。”

    强行遣散想看好戏的众人。

    “母亲,清欢还没回来呢!”

    顾芸却不想就这么罢了,老太太未免也太偏心了!

    顾清欢犯了天大的错,却能轻易放过,而自己女儿,顾何氏却从不关心一二!

    就算不是亲生的,到底也留着老侯爷的血啊!

    比起那个不成器的顾清欢,自己女儿,难道不是更该重视些?

    顾芸藏着小心思,只想顾何氏能放弃顾清欢,这样一来,蔡玉屏得了关注,以后婚配人选的层次,也能再上一层楼,她也能跟着沾光啊!

    “您不是说,看不到她,担心吗?”

    顾芸故意煽风点火:“您这么关心清欢,清欢要是懂事点,即便有些什么事,也该在回府的第一时间,来看看您,道一声平安吧?”

    顾何氏闻言,眼底只有嫌弃——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庶女的小心思!

    但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端不上席面的东西,还敢在她面前耍手段?

    顾何氏眉头一皱,刚要发火。

    就在这时——

    “姑母说的有道理。”

    一道清幽淡淡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顾何氏听到这声音,登时一愣,眼底浮起诧异之色。

    下方,顾以贤也是变了脸色,唰的朝门外看去。

    入眼,是一袭淡雅鹅黄对襟襦裙,似乎是赶了太久的路,风尘仆仆,带着疲惫,却难掩衣裳主人的明媚光华,让人眼前一亮。

    顾清欢在河边洗脸时,就把原来的发髻给拆了,散披而下,用一根红色发带松松束起,看着慵懒,将她身上的张扬气质柔和了不少,乍一看只觉她乖巧温柔。

    她一进门,不看别人,视线放在主位上那雍容老妇身上,忍着眼中的酸涩,轻声开口:“所以清欢一回来,就来见祖母,给祖母道一声平安——看在清欢急着来见祖母的份上,您可得原谅清欢的形容狼狈不整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俏皮,顾何氏心里原本还带着气,现在也都消了。

    不同于对顾芸等人的威严冷硬,顾何氏朝着顾清欢一开口,那叫一个态度软和:“祖母哪里会怪你?心疼还来不及!我的乖宝,到祖母这儿来,你这犟脾气,居然还真从归宁寺走回来了?你这娇娇的身子,也不嫌累得慌……”

    听到这熟悉的慈爱嗓音,顾清欢难掩发酸的鼻子,眼泪唰的落下来,她如乳燕投怀朝顾何氏奔去,泣不成声,满是委屈:“祖母!”

    “唉哟。”

    顾何氏抱紧了顾清欢,心中暗惊,这才离家三天,她的乖宝怎么就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好了、好了……都回家了,有祖母在,乖宝,别哭了……”顾何氏轻轻拍着顾清欢的背,安慰着。

    顾清欢呜咽,眼泪如同决堤。

    她原以为,前世历经苦难折磨,看惯生死后,今生重来的她,会坚强许多,对人情世故淡漠许多。

    可再见顾何氏,被最疼爱她的祖母抱着、护着时,深藏于心中某个角落许久,几乎要被她以往的脆弱情绪,再次汹涌而上!

    她的祖母……

    前世顾府男丁满门抄斩,女子大多成了官妓,或是被丢去做最下贱的活计。

    今上念在顾何氏年事已高的份上,虽没让她去做什么丢尊严的事,却也是耗体力的苦活。

    顾何氏死在了那一年的冬季,冻死的。

    前一天,顾何氏冒着风雪,将攒了半年的微薄银钱塞给戏院守后门的,与顾清欢见了一面。

    那时,顾清欢受不了戏院的勾心斗角,还有蒋悦等人对她的羞辱,几欲崩溃,对顾何氏哭闹,最后甚至骂了已故的父兄,怪他们连累了自己!

    从小就怕她捧在手心里怕晒了化了的顾何氏在听到这话后,头一次对她抬起了手,差那么一丝就扇到了她的脸上!

    顾清欢吓得闭上了眼,却良久都没感觉到疼痛,睁开眼后,就看到一张老泪纵横的脸。

    “清欢啊……我的乖宝。”

    顾何氏用那带着冻疮的粗糙手掌,轻轻摸了摸顾清欢的脸颊,又怕扎疼了她,很快收了回去,继而用严厉的目光盯着顾清欢:“即便是天下人辱骂你的父亲、兄长,认为他们做了贪污腐败之事,可你——不行!因为,那是你的父亲,那是你的兄长!即便别人不了解他们,你却是最了解他们的,所以你不能跟别人一样,人云亦云!”

    顾清欢怔愣许久,回过神时,顾何氏已经消失在风雪中了。

    还记得她那天回去后,窝在被子里哭了好久,埋怨顾何氏不疼她了。

    却不曾想,第二天她就听到了顾何氏冻死的消息。

    顾清欢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伤心到了极致,是不会哭的。

    只会在许久之后的某一日。

    某个,其实也没什么特殊,没有遇到什么开心、伤心事,普通到了极致,与平时无异的日子里,想到了某个已故的人。

    然后,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直至声嘶力竭。

    悲痛仍未消减。

第十五章 证明清白

    堂屋里只有顾清欢哭声。

    众人见顾何氏满脸心疼,也不敢开口讨没趣,只能无聊等待。

    顾以贤看顾清欢哭成这样,严肃的脸差一丝就要绷不住,他一扫跟在顾清欢后头进来,毫无存在感的顾景行,压低声音:“发生什么了?”

    “不知。”

    顾景行摇头,眼里也带着不解,“清欢见到我时,也哭了。”

    只是,没有这么凄惨。

    但也委屈得让人揪心。

    “总觉得……”

    顾景行拧着眉,“她是受委屈了。”

    “受委屈?”顾以贤表情难看,谁敢给他的女儿添堵?!

    不远处,顾以文感觉到一股冷意,抬头便看到顾以贤狐疑的盯着他,杀气腾腾。

    顾以文:“???”我还没找你茬,你怎么就盯上我了?

    看顾以文这副傻样,顾以贤打消了怀疑,视线在屋内众人身上游移。

    这时,顾清欢终于止住了哭泣,抬头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张口道:“祖母,我被人陷害了!”

    顾何氏光看她的样子,心就要跟着疼,一听这话还得了?

    登时大怒:“是谁?!”

    下方,顾以贤、顾景行竖起了耳朵。

    然而——

    “我不知道。”顾清欢却摇头。

    众人呆了呆,哑口无言。

    你不知道还这么煞有其事说出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何氏帮顾清欢擦着眼泪,“你说,祖母替你做主!把那个杀千刀的给你揪出来!随你处置!”

    “这事……祖母也知道原委。”

    顾清欢道:“是三日前,及笄宴上的事,推楚萱下水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那可是人证物证都有的事!”

    人群中,蔡玉屏忽然跳了出来,带着嫌弃:“就说你今儿个怎么一反常态可怜兮兮呢!原来是卖惨博祖母同情啊!”

    “玉屏!”

    不等顾何氏责骂蔡玉屏,顾芸的表情就变了,一把将蔡玉屏给扯了回来,一巴掌打到她头上:“你瞎嚷嚷些什么呢!别插嘴!”

    别的时候就算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顾何氏一心系在顾清欢身上呢!

    这时候跳出来唱反调,不是找死吗?

    顾芸恨铁不成钢,自家女儿平时机灵,怎么今天忽然犯蠢了?

    屋内,其他人露出看好戏的表情,蔡玉屏虽然说话难听,可也说出了事实!

    顾清欢推楚萱的事,人证物证确凿呢!

    她再怎么叫屈,铁证如山,狡辩卖惨也没用!

    “清欢……”

    顾何氏也有些失望,她没想到,顾清欢绕了这么一大圈,还是为了这事。

    可是,看着顾清欢委屈的脸,她也说不出责骂的话,又不止怎么开口,只得沉默。

    “祖母。”

    这时,顾清欢从她怀里站起,眼神认真,“您应该还记得,三天前发生的事吧?”

    “当然记得。”顾何氏叹了口气。

    不仅她记得,在场所有人都记得。

    三天前,顾清欢及笄宴,穿的是琅阁最贵的浅紫罗绸长衣,暗绣金线的衣裳在夜里灯火的照耀下,粼粼泛光,美不胜收,惹来众人赞叹。

    顾清欢本人也很喜欢那衣服,格外得意。

    然而,宴会开始没多久,一个丫鬟打翻了茶水,泼到了顾清欢的衣服上!

    顾清欢气急,起身就是一巴掌扇到了丫鬟的脸上!

    丫鬟打翻了茶水,正是心神慌乱之际,顾清欢一巴掌扇过来,她也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手扎在了破碎的茶盏上,惨叫哭了出来。

    同席的楚萱看不过去,忍不住斥责顾清欢:“不过是一件衣裳!至于那么打人吗?”

    顾清欢也没想到丫鬟会摔倒,好巧不巧还扎到了碎片上。

    看丫鬟哭的这么可怜,顾清欢的怒火消了,心一软,想着就这么算了,可没想到被楚萱一句话,堵得她下不了台。

    她一股火冒了上来,反击道:“做丫鬟的,端杯茶都端不住,要她何用!侯府之中,自有规矩,不养废人!像楚小姐这般出身,想必是不懂这些吧?”

    永安侯乃文官,又是数百年的贵族世家,底蕴自然不是一般人家可比拟,一般侯爵在永安侯面前都会因为家世矮一头。

    楚萱的父亲乃是武定侯,在最近一次大战中立了功,从伯升侯,只是个新晋侯爷,又是常被文官瞧不起的“粗人”武官。

    顾清欢这话,是往楚萱心窝子里戳,连带着武定侯也骂了!

    整个场面如同火药桶爆炸,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是顾何氏出来打圆场,才安抚了两人。

    顾清欢离席去换衣服,楚萱也走了。

    等顾清欢换好材质一样,样式略有不同的紫衣回来后没多久,一身湿漉漉的楚萱就出现了,与顾清欢扭打在一起。

    众人把她们分开后,便出现了后来“顾清欢推楚萱下水,证据确凿”的事,继而是一系列连锁反应……

    “关于我推楚小姐下水的人证,正是楚小姐自己,可她没有看到我的脸,只看到了一片衣角。”

    顾清欢话锋一转:“但正是因为这片衣角,成了物证,坐实了我推她下水的罪名——因为楚小姐看到衣角处,有一些茶渍,宴会上穿着紫衣服,又被泼了茶的人,只有我。”

    话音落下,下方众人窃窃私语。

    原来你还知道啊!

    铁证如山,你怎么好意思说你是被人陷害的啊!

    顾何氏听完顾清欢的话,也有些迷糊了。

    顾清欢不是想证明她被人陷害了吗?

    怎么越说越把这罪名坐实了?

    “清欢,你说你被人陷害了,应该是抓到了什么线索吧?”顾何氏只是猜测。

    “是。”

    顾清欢点头,抬高声音:“知秋,进来。”

    话音落下,等候已久的知秋从门外走进屋内。

    众人视线一转,就见知秋手里捧着一袭紫袍,在屋内昏黄的灯火照明下,紫袍某些位置泛着粼粼金光,光彩夺目。

    这正是琳琅阁以不传之秘手法绣制的罗绸长衣,也是顾清欢及笄宴当天穿的衣裳。

    屋内,除了顾何氏与顾清欢,其她女性看着这件衣裳,移不开视线,眼底或多或少带着渴望。

    无论年龄几何,女子都爱俏,如此华贵的衣裳,她们怎么会不喜欢?

    蔡玉屏瞪直了眼,带着满满的嫉妒——

    她长这么大,都没穿过如此好看的衣裳!

    顾清欢一人却有两件!

    都是孙辈,祖母也太偏心了!

    “这件衣裳,就是证明我清白的最好证据!”

    就在这时,一道清幽淡淡的声音,将看着衣裳发呆的众人,拉回现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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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近介绍:
言昭觉得,顾清欢那种草包美人,入不了他的眼,更别提他的心,去看顾清欢不如去看母猪上树。
顾清欢以为,她与言昭前世是死对头,这辈子也得掐的你死我活,两人合作完了,就该继续有你没我……
可是接下来的剧情怎么有些不对?
……真香!好事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好事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好事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