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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时代里的小人物全文阅读

作者:孟夏春晓     大时代里的小人物txt下载     大时代里的小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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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穷日子

    ”三儿……,三儿……“。

    一边喊着,孟国庆用右手搭着额头挡住阳光,向村口的小河望去。

    等看到三弟果然像村民说的那样在河边,孟国庆这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拧着。

    不怪孟国庆发愁,自打过了年,整个家就乱了套。

    还没开春,嫁到邻村的大姐上山打柴时失足摔落山崖,等被救上来时,早已断了气。

    卧病一年多的老父亲听到这个噩耗后,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祸不单行,前段日子全家上下忙着操办丧事,家里的老三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棺材前突然晕倒了,脑袋狠狠砸在棺材板子上,人事不省。

    幸亏当时村里的赤脚医生正在一旁,又是掐人中,又是扇耳光,很快把老三给弄醒了。

    赤脚医生说最近天气忽热忽冷,再加上老三身子骨弱,累着了,没啥大事儿,喝碗红糖水,睡一觉就好了。

    赤脚医生嘴皮子上下一哆嗦,说得轻巧,可老娘先是没了大闺女,紧接着没了丈夫,这次差点连小儿子都没了,终于没撑住也病倒了。

    赤脚医生装模做样的检查了一番,大手一挥说老娘累着了,问题不大,喝碗红糖水,睡一觉就好了。

    孟国庆一直觉得村里的赤脚医生不是很靠谱,打记事起,村里不管谁生病,赤脚医生开完药后,基本上都会加上一句“喝碗红糖水,睡一觉就好了“。甚至有时候连药都不开,让病人喝碗红糖水,蒙着被子出身汗就行。

    尽管心里直犯嘀咕,但孟国庆也只能乖乖听着,还得跟大哥一起不停地说着感谢话。

    老娘这两天精神倒是好多了,也能下地走路了,但老三又不好了。

    老三那天自从醒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句话也不说,经常一个人发呆。孟国庆虽然察觉到了异常,可作为家里的唯二男丁,这几天一直和大哥忙着操办父亲的丧事,也就把老三忘了个一干二净。

    丧事办完了,今天上午把借的桌椅板凳等家伙什还给邻居,得了空去看了看老娘,转身又去看老三,发现老三不见了,于是便一路打听着寻来。

    孟国庆小跑着来到河边,在三弟身旁坐下,见三弟依旧望着河面发呆,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不禁有些生气,不过想到三弟刚大病了一场,心不由又软了,伸手摸了摸三弟的后脑勺,”三儿,喊你呢,咋了这是?要不要去医生家瞧瞧?“

    孟夏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偷偷地瞥了二哥一眼,对上二哥关心的眼神,立刻心虚地躲开。

    孟夏没法不心虚,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并非孟夏,而是孟夏的三叔孟春晓。

    这个事实是他在炕上躺了两天后才弄明白的,可怕而又滑稽的是,眼前的二哥本来应该是自己的父亲!

    老天爷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见孟春晓不吭声,孟国庆拍拍他的后背:“好了,别发呆了,中饭做好了,就等你了。吃完饭二姐着急回家看孩子呢。”

    二姐孟春华,49年生人,66届的高中毕业生,在这个年代算是高学历知识分子了,如今在邻村的初中当老师。结婚快四年了,二姐夫王茂松是个退伍军人,两人有个刚断奶的儿子。

    这两天为了操办丧事,孟春华两口子一直在这边帮忙,一岁多的儿子扔给了婆婆照看。

    一听吃饭,孟夏立马爬起来,早上只喝了碗地瓜干煮包米碴子粥,早就饿坏了。

    孟国庆一马当先,步伐矫健地走在前面。

    孟夏双手捂着屁股,红着脸跟在孟国庆后面,一边走,一边哀叹。

    虽然曾听奶奶说过当年家里穷,却也没想到会这么穷,衣服都是打补丁的,屁股上的补丁不知道怎么开了线,走路时补丁一忽一闪的,只能用手捂着。

    回到家,见到前世的奶奶,今世的妈后,孟夏一时张不开嘴,不知道该喊奶奶呢,还是喊娘。

    老太太用手戳着孟夏的脑门:”这才刚刚好,又去哪疯了?“

    孟夏缩了缩脖子,赶紧躲到孟国庆身后,不管怎样,孟国庆曾经是自己的“爹”,他不挡枪谁挡枪?

    孟国庆果然替他说了话:“娘,三儿说了,在家闷了好几天出去透透气,您别生气,快坐下吃饭吧。”

    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二儿子孟国庆,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老二聪明孝顺,学习好,长得也好看,所以最给孟国庆面子,听了劝后狠狠瞪了老三一眼,这才在桌前坐下。

    加上刚去世的大姐儿,老太太有七个孩子,三男四女。

    大哥儿孟春平,40年生人,现在分家单过。因为小时候生过天花,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脸上留了麻子,不好找媳妇,直到大前年三十多岁才讨了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去年刚生了儿子,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也时常接济这边。

    刚去世的大姐儿孟春英,婆家是邻村周家庄的,留下一个6岁的女儿。

    三姐儿孟春燕,今年17岁,长得又黑又胖,不仅懒,而且还能吃,最不讨老太太喜欢,经常挨打挨骂。

    二儿子孟国庆,建国五周年国庆节那天出生,所以起名国庆,是七个孩子中唯一一个不按辈分起名的。小学毕业那年偷偷跑出去大串联,一年后才回家,从来舍不得动孟国庆一根手指头的老太太,找来了绳子,将他吊在门梁上,一边哭一边用鞭子抽,打得孟庆国直喊“再也不敢了,以后好好学习!”后来学校复课,便乖乖地去上了初中,现在正在隔壁镇上读高二。

    四姐儿孟春实,今年15岁,性子软弱,吃饭经常抢不过兄弟姐妹,动不动就哭,也不是老太太喜欢的那种孩子。

    最小的三儿就是孟春晓,今年13岁,因为是******后出生的,老太太怀孕的时候营养不良,所以孟春晓的身子骨弱,动不动就生病。

    嘴里嚼着地瓜干,看着老太太把自己碗里的地瓜干拨了一大半给孟国庆,孟夏直翻白眼,难怪之前经常听到三叔抱怨老太太偏心,而且偏心的标准是孩子的聪明程度,也就是学习成绩的好坏。

    因为孟国庆和孟春华学习好,次次考第一,所以最讨老太太欢心。

    至于孟春燕和孟春晓,就因为老太太觉得笨,所以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好吃的都要排最后。

    孟夏还记得三叔有次喝多了,唠叨着自己这辈子就是不服气,老子作为孟家的第一个大学生,凭啥不受老太太喜欢?老二孟国庆是比我聪明,可咋就没考上大学呢?现在还不是下岗在家当农民

    孟夏当时就在心里直撇嘴,奶奶说你从小到大就从来没考过第一名,考的最好的一次还是班里第十名。第一次高考落榜,说是天太热中暑,情有可原,可后来一连复读了四年,二十四岁才考上了一个刚专升本的三本院校,也好意思不服气我爸?

    也正因此,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三叔仗着自己大学毕业后在市一中当老师,时常挤兑孟国庆,每一次都把孟国庆气得半死,回到家就沉着脸。

    直到有一天,三叔在饭局上听到了一个传言,说是当年自己二哥高考成绩很好,可以稳上大学,但被县革委会一个领导的侄子给冒名顶替了。当时高考又不能查成绩,所以孟国庆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真以为自己落榜了。

    三叔心情复杂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孟国庆,五十多岁的孟国庆却更受打击,直接病倒了。

    得知了真相,孟夏也曾跟三叔意淫过,倘若自己老爹当年去上了大学,那可是恢复高考后地第一届大学生啊,自己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结果三叔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大白天的做啥梦?要是你爸上了大学,吃香的喝辣的是我这个当弟弟的!至于你?呵呵,你觉得你爸上了大学还会找个农村媳妇?”

    从那以后,孟夏再也没意淫这件事了。

    此时的孟夏可没心思想别的,正在艰难的对付着碗里的地瓜干。

    地瓜干虽然不难吃,可顿顿吃地瓜干谁受得了?

    但又不能不吃,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春天,除了地瓜干和苞米,家里真的没啥能吃的东西了。

    唉,来到这里才两天,地瓜干吃得胃里直犯酸水,打嗝都是一股地瓜叶子味儿,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日子怎么会这么穷!

第二章 受歧视

    还没把碗里的地瓜干消灭掉,大嫂脚步匆匆地进了门,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熟鸡蛋:”娘,今天早上下了两个鸡蛋,我刚煮了就送过来了“。

    老太太鼻孔里哼了一声,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低头吃饭。

    大嫂讪讪地笑了笑,把鸡蛋轻轻地放在桌上:“三儿,你和娘病刚好,吃个鸡蛋补补”。

    说完转身便走。

    看着大嫂的背影,孟春华有些不忍心:”娘,你就不能跟大嫂好好说话?“

    老太太翻了翻眼皮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孟春华被噎得够呛,赌气似的扒了两口,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我回去了,省得你看着烦!“

    孟春华脾气比较冲,兄妹几个也就她敢跟老太太炸刺。

    即便孟春华摔了筷子,老太太也没生气,谁让二闺女打小聪明,学习好,否则哪能考上高中?

    “学习好,吃好饭;学习赖,滚一边!”

    这是老太太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而且也一直付诸于行动。

    见二姐夫还埋头吃饭,孟春华气得狠狠踢了他一脚:”还吃啊!“

    王茂松满不在乎道:“你走你的,我吃我的,下午趁着天气好我帮娘把房顶修修。你真不吃了?不吃我可吃了!”

    孟春华恼火道:“吃吃吃,就知道吃!饿死鬼托生啊!“

    孟夏才不管那么多,从桌上拿起一个鸡蛋,几下拨了皮,刚要往嘴里放,眼角的余光瞥见三姐儿和四姐儿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心里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分给三姐儿和四姐儿吃呢?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听二姐道:“三儿,你病刚好,在家多歇两天,下周我接你去上学”。

    孟夏手一抖,雪白的鸡蛋差点掉到地上。

    上学?我还要上学?

    可不是么,孟夏,不,孟春晓今年在孟春华所在的学校上小学四年级,因为给父亲办丧事,已经请了半个月的假了。

    孟夏心里发苦,我堂堂一个理科博士生,居然要重新回小学读四年级,不能忍啊!

    这时,老太太放下筷子,目光在几个儿女身上扫了一圈:“既然说到上学,我也有话说。春华先别走,坐下。“

    孟春华站着不动,不耐烦道:“娘,啥事?”

    老太太重新端起碗,头也不抬道:“你爹生病这段日子,多亏了你们几个帮衬家里。现在你爹和你大姐走了,你大姐夫一个人拉扯孩子,也不容易。你和你大哥也都拖家带口的,不能老是麻烦你们……”。

    王茂松从陶碗里抬起头道:“娘,一点也不麻烦,我就喜欢给你干活!”

    孟春华没好气道:“净会拍马屁,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老太太瞪了孟春华一眼,继续道:“开春了,生产队里活多,不能没人干活啊,我琢磨着春燕和春晓就别念书了,到生产队挣工分”。

    不等孟夏有所反应,三姐儿先不干了,大声嚷道:“娘,凭啥不让俺念书!”

    老太太哼了一声:“让你念也念不出个名堂来,过两年给你找个婆家赶紧滚蛋!”

    三姐儿一撇嘴,嘀咕道:“为啥不让二哥回来干活?你偏心!”

    老太太就当没听见,对孟国庆道:”老二,过了晌午我给你收拾行李,明一早你就去上学“。

    孟国庆刚才一直没说话,这时鼓足勇气道:”娘,要不让春燕和春晓继续念书吧,我都二十好几了,正好回来挣工分“。

    ”啪!“老太太将碗往桌上一顿,”让你去你就去,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念书!“

    ”娘……“,孟国庆还想争一争,结果被老太太的眼神吓得马上住了嘴,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扒着地瓜干。

    孟春华气呼呼道:“娘,不是我说你,你可真够偏心眼儿的!春燕不爱念书,你让她退学我没意见,可三儿才十三岁,他得念书啊!”

    老太太终于拿正眼看着三儿子了,淡淡地道:“三儿,不是娘偏心,是你自个儿不争气,你说你要是跟你二哥一样聪明,娘能不让你念书吗?你今年都十五了……“。

    孟夏弱弱地反驳道:“13岁!”

    老太太哼道:“咱们农村论虚岁,15了,老大不小了,可以下地干活了,就这么定了”。

    说完,老太太把头扭到一边,不吭声了。

    孟夏愣了,难道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

    “你敢!”孟夏被老太太的狮子吼吓了一跳,原来三姐儿趁着老太太不注意,把桌上剩下的那个鸡蛋偷偷地拿起来,这时已经剥好了皮,正要往嘴里放。

    老太太一筷子敲在她手上:“死丫头,黑不溜秋的,全家就属你能吃!”

    骂完了,老太太把鸡蛋从燕三姐儿手里夺过来,放在孟国庆碗里,和声道:“老二,你吃吧。”

    孟国庆直摇头:“娘,你身体不好,你吃。”

    “娘不喜欢吃鸡蛋,让你吃你就吃!”

    “偏心!”三姐儿揉着通红地手背嘀咕道。

    孟国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用筷子把鸡蛋夹成两半,一半给了三妹,一半给了四妹。

    鸡蛋刚到了三姐儿碗里,还没等老太太阻止,三姐儿一口便把鸡蛋吞了下去,气得老太太又给了她一筷子。

    四姐儿被老太太一瞪,吓得连碗都快端不住了,小嘴一咧又要开哭,孟国庆忙道:“四姐儿,二哥也不喜欢吃,你快吃”。

    见老二发话了,老太太也不说话了。

    孟夏在一旁看得傻眼了,就一个鸡蛋至于吗?

    虽然有些鄙视自己的三姑和四姑,可鸡蛋确实是很香啊!忍不了,不能忍!

    于是,孟夏恶狠狠地把鸡蛋塞进嘴里,几口便咽了下去。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鸡蛋黄,孟夏突然感觉头皮发紧,抬眼便对上了老太太不满的目光。

    在孟夏的记忆里,奶奶是个特别慈祥的人,对自己这个孙子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是学习好?

    不过今天却见到了她的另一面,蛮横而又霸道。

    更让他烦恼的是,似乎老太太不太喜欢自己这个“三儿子”。难怪以前三叔老抱怨老太太偏心,自己此时可真是感同身受,对三叔当年的待遇抱着一万个同情。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王茂松和孟国庆开始修房顶。

    王茂松搭着梯子上了房顶,孟国庆在下面负责递麦秸秆。

    孟夏本来也打算帮忙,却被孟国庆赶到一边,背靠着院墙坐在小马扎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厨房里传来三姐儿的哭声,肯定又挨揍了,隐隐约约听到老太太在骂什么“下次还偷吃不?”

    四姐儿拿着小马扎和一本书走过来,安静地坐在孟夏身旁,低着头看起了书。

    孟夏有些无聊,从院墙的石头缝里拔出一颗枯草,用草叶在四姐儿的耳朵上戳了一下。

    四姐儿带着哭腔喊道:”二哥,你也不管管三儿,他又欺负我!“

    ”三儿,皮又痒了!“没等孟国庆开口,老太太在屋里吼了一声。

    孟夏吓得一哆嗦,立马老实了。

    看到四姐儿得意洋洋的低头继续看书,孟夏犹豫了一下便凑了过去。

    “四……,那个啥……”,孟夏有些不好意思喊“四姐”,”你在看啥书?“

    四姐儿一下把书合起来捂在胸前,皱着眉道:”你干吗?你再捣乱我就告诉二哥,让二哥收拾你!“

    孟夏从她的指缝里看到一个”数“,于是笑道:”原来是数学啊,不过数学有啥好看的?“

    四姐儿白了他一眼道:“数学不及格的人当然不喜欢看数学!”

    孟夏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孟春晓,也就是自己的三叔是个数学白痴,数学从来没及格过。

    得,刚才被老太太鄙视了,没想到现在被四姐儿给鄙视了。

    唉,在这个家里,学习不好真的受歧视啊!不仅人格受歧视,而且连吃饭都受歧视!

    不能忍啊,绝对不能忍!

    为了能多吃饭,吃鸡蛋,也得好好学习!

第三章 依靠

    望着院子外的榆树,干枯的树枝上没有一片嫩叶,这才想起如今才三月初,离榆树发芽还早着呢。

    有点怀念小时候吃的榆钱饭,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肚子不争气“咕咕”叫起来。

    抬头看看太阳,下午才过了一半,估摸着也就三点钟的样子,想到还要挨到天黑才能吃饭,孟夏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为85后,活了三十多年,孟夏根本没有饥饿难耐的体验,那种胃部痉挛,头晕眼花,呼吸急促的窒息感觉,一点一点地灼噬着内心,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了一般。

    修完了房顶,孟国庆送走王茂松,回来后发现老三靠在院墙上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回屋里,放在炕上,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老三砸吧着嘴说着梦话:“红烧肉,糖醋排骨,清蒸鲈鱼…….。”

    孟国庆忍不住笑了:“还真是在做梦。”

    刚出门,老太太朝他招手:“老二,过来。”

    老太太偷摸地进了里屋,解开拴在后窗把手上的绳子,将吊在房梁上的篮子小心翼翼地放下来,从里面掏出七个鸡蛋,用蓝布裹起来,递给孟国庆:“趁着天没黑,去杨老师家看看。“

    “娘,家里有鸡蛋中午咋不吃?不行不行,留下来给你和三儿吃。”孟国庆感觉手里的鸡蛋有些烫手,老太太自己病了却舍不得吃,反而拿出来让自己送人。

    老太太直接把鸡蛋塞到孟国庆怀里:“这是攒着给你杨老师的,这几年多亏了杨老师,娘虽然老了,但心里却不糊涂,没有你杨老师,你能学习好?听话,快去快回。”

    “哎,行吧”,孟国庆不情愿地应道。

    孟夏迷迷糊糊地醒了,是被饿醒的,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起的有点猛,一阵头晕眼花,挣扎着下了炕,鼻子抽了抽,闻到地瓜干的香味。

    顺着香味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去,刚到门口便听到三姐儿的哭嚎声,夹杂着老太太的怒骂:“让你偷吃,让你偷吃!”

    本来想过来找点吃的,现在有了三姐儿的前车之鉴,孟夏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

    “三儿”,揉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出了门,就听到孟国庆的声音,紧接着手里多了个热乎乎的东西。

    “土豆!”孟夏连皮都没剥,狠狠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问:“哪来的?”

    “杨老师给的。”

    “杨老师?哪个杨老师?”孟夏狼吞虎咽,几下便把拳头大地土豆吞进肚里。

    “还能哪个杨老师?我初中的校长,你忘了,我还带你去过他家。”

    孟夏一下子想起来了,随即便是一喜,自己的老娘,也就是孟国庆的媳妇儿不就是杨老师的外甥女嘛!

    想到这里,孟夏眼珠一转:”哥,我记得上次去杨老师家,正好那个叫啥的姐姐在呢?“

    孟国庆笑道:”苏梅,你小子还记得呢。“

    孟夏直点头:“对对,是苏梅,哥,你今天见着苏梅了吗?”

    “苏梅也是你叫的,你得叫姐!”孟国庆在三弟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这土豆还是你苏梅姐给的呢。“

    孟夏捂着后脑勺:“别打我头,我都这么大了!哥,你啥时候再去杨老师家?我要跟你一起去!”

    孟国庆没往深处想,痛快道:”行,等我下次放假回来。对了,刚才我把娘让你退学的事儿跟杨老师说了,杨老师挺不高兴的,说过两天来家里一趟,劝劝咱娘。你知道的,咱娘很尊重杨老师,只要杨老师开口,肯定没问题。”

    “哥,其实我在家自学就成。”孟夏对上不上学没什么想法,只要能让他去参加考试就行。

    孟国庆没好气道:“拉倒吧你,有老师教你都学不好,还自学?”

    晚饭吃的依旧是地瓜干,可能刚才有个土豆垫了肚子,所以孟夏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村里没通电,老太太又舍不得点油灯,这个年代也没别的娱乐活动,一家人吃完饭便爬上了炕。

    家里只有两张土炕,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兄妹四个挤在一张炕上,现在老爷子没了,三姐儿和四姐儿便去跟老太太作伴,孟夏则是和孟国庆睡一张炕。

    家里太穷,衣服都是大的穿了再给小的穿,孟夏现在穿的还是四姐儿的棉裤和二哥的棉袄,至于内衣内裤,那是绝对没有的。

    孟夏脱得光溜溜的钻进被窝,用头蒙着被子,尴尬得要死。

    孟国庆倒是穿着条大裤衩,掀开被子在三弟屁股上抽了一巴掌,笑道:”还不好意,又不是没见过。“

    孟夏翻来覆去睡不着,单薄的褥子下面铺着麦秸秆,硌得后背疼。

    ”咋了三儿?冷?把脚放我肚子上。“孟国庆也没睡,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大梁。

    “不冷”,嘴上说不冷,孟夏的双脚还是很实诚的伸到了孟国庆的肚皮上。

    早春三月的夜里还是很冷的,更何况两人只盖了一条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黑棉被,棉被上还有几个破洞,露出硬邦邦的棉絮。

    紧挨着炕的木窗年久失修,糊着的旧报纸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寒意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屋里,孟夏的双脚早冻得冰凉。

    孟国庆的肚皮很暖和,孟夏长长的叹了口气,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孟国庆现在是便宜二哥,以前是便宜老爸,于是便心安理得了。

    第二天天没亮,孟国庆就醒了,孟夏也跟着爬起来。

    喝了一碗地瓜粥,把小肚皮撑的圆溜溜的,可惜里面大部分都是水。

    “娘,别送了,天冷,快回去吧。”

    村口,孟国庆挑着两框子地瓜干,回头朝老太太挥了挥手。

    “好好学习!别惦记着家里,家里都好!”老太太扯着嗓子喊道。

    “记得了!”

    看到孟国庆转身离去,孟夏突然有些不舍,这几天的功夫,他觉得这个家里也就二哥对自己这个三儿最好。

    “我去送送二哥。”孟夏迈着小短腿朝孟国庆跑去。

    “你咋来了?”孟国庆稳稳挑着扁担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扭头冲三弟笑了笑。

    “舍不得你走。”你走了谁罩着我啊,谁给我好吃的?

    孟国庆却信以为真,腾出一只手摸摸老三的头顶:“三儿,二哥每个月都回家,很快的。这两天你在家乖乖地等杨老师,然后就去上学。”

    见三弟用力地点点头,孟国庆又嘱咐道:“二哥走了,家里就剩下你一个男子汉了,你可要替二哥照顾好娘,别惹娘生气,咱爹和大姐没了,娘正伤心着呢,身体也不好……。”

    这次孟夏对着孟国庆的眼睛,难得没有躲开:“知道了,哥,你就放心吧,家里交给我了,你好好学习,等明年……,等以后考个好大学,我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老三前面的几句话配上他认真的表情,让孟国庆非常欣慰,感慨老三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是个男人了,可紧接着原形毕露,还是原来那个好逸恶劳的三弟。

    自嘲的笑了笑,孟国庆叹气道:“以后是啥时候呢?一年后,五年后还是十年后?也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

    “哥,你要有信心!”孟夏挥舞着小拳头给孟国庆打气,“这两年学校都复课了,难道高考就不能恢复吗?”

    “嗬,三儿啥时候会安慰人了?哈哈,三儿真是长大了!”孟国庆只以为老三胡说八道,压根不信。

    兄弟俩一直走到岔路口,孟夏这才依依不舍地朝孟国庆挥了挥手:“二哥,路上小心点。”

    “回吧,别让娘等急了。”

    望着孟国庆逐渐远去的背影,孟夏发神经似的突然大喊:“二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以后要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千万别让我失望!”

    孟国庆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埋头往前走,不过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苦笑。

    孟夏一直等到孟国庆消失在视野中,这才砸吧着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道:“姓刘的,明年你们要是敢顶替我老爸,我要让你们后悔一辈子!好不容易能抱条大腿吃香的喝辣的,可不能被你们再给祸祸了!”

第四章 冰糖

    孟国庆不在的日子,孟夏可算是累坏了。

    虽说病刚好,但老太太可不会惯着他。

    啥,挑不动水?家里还有两个小水桶!

    啥,连小水桶都挑不动,那你怎么吃得动?家里的粮食都让你吃了!

    在老太太的眼里,孟夏就是个累赘。

    孟夏自然也感觉到老太太的不满,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躲着老太太。

    两天后的傍晚,终于等来了杨老师。

    果然如同孟国庆所说,老太太听了杨老师的劝后,不仅答应让三儿继续上学,而且还让三姐儿也继续上。

    孟夏高兴得对着杨老师鞠了好几个躬,终于不用干活了!

    三姐儿倒是很平静,不喜不悲。

    趁着老太太和杨老师唠家常,孟夏问三姐儿:“你咋不高兴呢?”

    三姐儿瘪着嘴道:“去上学就没时间偷吃了。”

    孟夏转头就走,这人谁啊,我不认识!

    但是吃饭是个天大的事情,至少现在的孟夏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只走了两步,猛地转身,“三姐,你知道那个……,娘把好吃的藏哪了?这两天我怎么没找到呢?”

    三姐儿鄙视道:“这事儿你不如我,我鼻子老灵了,我告诉你,咱娘把好吃的都放在里屋的篮子里,就是挂在房梁的那个篮子里。”

    说到这,三姐儿做贼心虚似的扭头看了老太太一眼:“知道篮子里有啥吗?”

    “啥?”

    “一小包红糖和三块冰糖,还有半块月饼,那冰糖老甜老甜……”。

    孟夏狠狠地咽了咽唾沫:“三姐,这么说你偷吃过冰糖?”

    三姐儿吐吐舌头道:“我哪敢啊,我就偷偷的舔了一口,就一小口,三儿,你可别告诉娘,否则娘非得打死我,那些都是爹生病的时候别人送的,爹都没舍得吃。”

    孟夏又咽了咽唾沫:“三姐,我保证不告诉娘,不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三姐儿吓得直摆手:“三儿,这事儿你可别找我,你想吃就自己去。”

    孟夏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三姐,系篮子的绳头我够不着啊,你以为我没试过?姐,你是我亲姐,求你了!”

    看着三弟写满希冀的小脸,三姐儿踌躇不已,最后咬咬牙,低声道:“只能舔一口!”

    “舔一口就舔一口!”孟夏拍着胸脯保证道。

    两人贴着墙角,躲着老太太的视线,偷偷地溜进了里屋。

    三姐儿熟练地从后窗上抠下两块青砖,码放在地上,踩着青砖踮着脚将绳头解开,慢慢地放下篮子。

    孟夏仰着脖子望眼欲穿,总觉得篮子下降得速度太慢。

    篮子里果然有不少好东西,放在最上面的是半块月饼,拿起来咬了一口,月饼不知道放了多久,坚硬如石,差点没把牙崩掉,孟夏只好将月饼放回篮子。

    三姐儿手里拽着绳子,扭着身子望着门口,不停地催促:“三儿,你快点。”

    孟夏在篮子里翻了一遍,终于在一个小手帕里找到了三块冰糖,虽然不知道三姐儿舔过哪一颗,或许每一颗都舔过,但冰糖的诱惑早已战胜了理智,直接拿起一颗放在嘴里,冰糖里的甜分瞬间俘获了味蕾,在口腔里尽情地绽放开来。

    孟夏将充满糖分的口水咽了下去,因为咽得太急,“嗖”的一声,居然连冰糖也一起吞了。

    这下坏了,老子还没过完瘾呢!

    眼睛死死盯着剩下的那两块冰糖,心里自我安慰,就吃一块,就吃一块!

    鬼使神差地又拿起一块冰糖含在嘴里,回头对三姐儿道:“好了,快吊上去。”

    兄妹俩偷偷地进屋,又悄悄地离开,运气不错,没被老太太发现。

    出来时,正赶上杨老师要走,老太太让杨老师稍等一下,转身进了里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孟夏一眼就认出来是篮子里的那包红糖。

    可老太太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孟夏不敢想下去,扭头正好对上三姐儿的目光,兄妹俩同时打了个哆嗦。

    三姐儿用胳膊肘捅了捅孟夏:“三儿,你没偷吃吧?”

    孟夏苦着小脸,张开嘴巴给三姐儿看。

    三姐儿见他嘴里含着冰糖,急得快哭了,忙道:“赶紧咽下去,咱们来个死无对证!”

    刚含了没多久的冰糖,又这么吞下去了。

    杨老师跟老太太推搡了一番,可杨老师一个知识分子,哪能是老太太的对手,被老太太一直推出了大门。

    等杨老师走远后,老太太返身关上大门,放下门闩,随手从门后抄起一根扁担,单手擎着,指着孟春燕兄妹仨,恶狠狠地道:“说!谁把冰糖偷走了!”

    四姐儿经不住吓,咧着嘴哇哇大哭,不过却一句话也没说。

    至于罪魁祸首的孟夏和孟春燕,更是心虚得直摇头。

    老太太又问了一遍,见没人承认,于是大怒:“好!小小年纪,一个个的学会偷鸡摸狗了,我打死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

    孟夏见势不妙,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扁担先是落在三姐儿身上,孟春燕被打得嗷嗷叫,一边哭一边喊:“要打死人了!救命啊!”

    “让你喊,让你喊!”三姐儿不喊还好,一喊老太太更恼火,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打的孟春燕抱头鼠窜。

    孟夏被这个场景震得呆住了,不就是两块冰糖嘛,至于这么下死手打?

    三姐被老太太逼在墙角,退无可退,看到老太太仍不依不饶,索性撤了双手,把脑袋往前伸:“娘,你朝这打,打死俺得了,省得给你浪费粮食!”

    “你以为老娘不敢!”

    见扁担往自己脑门上拍来,孟春燕吓得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缩回脑袋,举起左胳膊挡了一下。

    “啪”,扁担横拍在孟春燕的小臂上。

    “嗷”,孟春燕痛呼一声,白眼珠一翻,倒在地上。

    看到三姐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老太太有点懵了,刚才追着三姐儿打,出了一身汗,此时被风一吹,顿时感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

    老太太承认自己确实不喜欢孟春燕这个女儿,三姐儿长得丑,又懒又能吃,在这个贫穷的家里,就是个累赘。

    可再怎么说,三姐儿是自己的亲女儿,是怀胎十月,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这段日子,死了丈夫,死了大女儿,她感觉天一下子塌了!

    老头子留给她的是一个穷家,还有四个没成家的儿女,她愁得整夜整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有好几次都想着一死了之。

    可不行啊,她舍不得孩子们啊!

    老二学习好,是个大学生的料;四姐儿虽然懦弱,可学习也不错;三儿调皮了一点,跟他二哥比,笨了一点,可当娘的了解自己的儿子,三儿心气高着呢!即便是自己最不喜欢的三姐儿,那也是个聪明人,虽然不喜念书,可手巧,女工做的好。

    尽管嘴上骂着孩子这不好那不好,尤其骂三姐儿是个赔钱货,可真要把三姐儿给打出个三长两短来……

    想到这里,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扁担扑到三姐儿身边,眼泪哗哗的止不住:“三姐儿啊,都是娘不好!你可别吓娘!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听到老太太的哭声,孟夏也回过神来,蹲在三姐儿身旁,带着哭腔喊道:“三姐,你醒醒,三姐,我跟娘坦白,是我偷吃的!娘,不怨三姐,是我馋,是我偷吃的冰糖,你要打就打我吧!”

    “娘,别打三儿,是我偷吃的……”,三姐儿艰难地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地说道。

    “三姐儿,娘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你哪里不舒服?”老太太一边问一边伸手擦着三姐儿脸上的泪水,可惜因为手上有太多的灰尘,越擦三姐儿的脸越脏。

    三姐儿动了动左胳膊,吃痛地叫了一声:“胳膊疼。”

    老太太赶紧摸了摸三姐儿的左胳膊,入手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道,一下子明白过来,三姐儿的胳膊被自己打断了!

    老太太终于没忍住,抱着三姐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造孽啊,娘对不起你啊!咱们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老太太哭,三姐儿在哭,四姐儿趴在老太太身上也在哭,孟夏的心不知怎么的被拨动了一根弦,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孟夏不知道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反正他是记不清了。

    活了三十多年,他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是个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咬碎牙齿也不会流泪的人。

    可今天他感觉自己把两辈子的泪水都流干了。

    隔壁的邻居听到孟家娘四个在院子里抱头痛哭,摇头叹息:“唉,都是穷闹的!”

第五章 活出个人样子

    赤脚医生给三姐儿的胳膊打上石膏板,知道孟家穷,也没收钱,更不愿留下来吃饭。

    村里人谁不知道,孟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除了地瓜干还是地瓜干。

    等赤脚医生走后,老太太嘱咐三姐儿好好躺着,这几天就不用干活了。

    进了里屋打开粮食缸盖,缸里空空如也,用手掏了掏缸底,只在指甲缝里留了一点玉米面。

    环顾四周,真找不到一点细粮了,三姐儿被自己打断了胳膊,想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自己这个当娘的却办不到,顿时悲从中来,捂着嘴呜呜哭起来。

    孟夏刚挑了一担水进门,隐约听到里屋传来老娘的呜咽声,赶紧放下扁担,掀开门帘趴在门框上:“娘,你怎么了?”

    老太太慌乱的擦擦眼泪,深吸了口气,回头强笑道:“没事,没事,娘刚才眼睛里进了灰。三儿,是不是饿了?”

    孟夏有些诧异,第一次见老太太如此和颜悦色对自己说话。

    老太太摸摸老三的头:“等着娘,今晚娘给你们做窝头吃。”

    窝头?孟夏很是怀疑,因为这两天他经常来里屋翻腾,家里根本没有一粒苞米粒。上一次吃地瓜干玉米面粥,还是二哥走的那天早上。

    老太太抄起一个葫芦瓢,脚步匆匆地出了门,孟夏跟着来到院子门口,看老太太去的方向,好像是三大娘家。

    肯定是去借粮食了!

    老爷子杨兰亭兄弟七个,他是老七。大大爷和二大爷都已经去世了,三大爷家是孟家过得最好的,老太太去他家借粮食倒是正常。

    不过孟夏曾听老太太唠叨过,说三大娘势利眼,经常对她冷嘲热讽,说什么穷人要有穷人的活法,既然家里这么穷,还供那么多孩子读书干啥?

    老太太却不信这个邪,一个快六十的寡妇,愣是咬着牙把四姐儿孟春实供到了大专,老四三孟春晓供到了大学,在三大娘面前扬眉吐气了一番。

    只是她期望最高的老二孟国庆,却意外的落了榜,也没再继续考,先是在镇上的初中当了几年老师,然后去了镇上的电影队放电影,虽然一直干到电影队的经理,可90年代初电影业受到电视的冲击,电影队效益不好,孟国庆最后只能下岗回家务农。

    孟夏还记得,老太太在一百岁生日那天,喝了点酒,牵着孟国庆的手说:“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你风光的上大学!当时我就想,等你考上大学那天,我就穿上新衣服到你三大娘跟前炫耀,非臊得她没脸没皮的!”

    儿孙们哄堂大笑,老太太和孟国庆却没笑,孟夏甚至看到老爸的眼角闪着泪光。

    老太太没有空手而归,借了一葫芦瓢苞米和面粉。

    晚饭吃的是混合面做的窝窝头。

    所谓的混合面,是由地瓜干磨成粉,然后跟玉米面和小麦粉混合在一起。

    这年头很多人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顿面粉包的饺子,面粉也不是什么白面,而是混了一些麦麸的黑面。

    对大多数家庭来说,玉米面就能算是“细粮”了,平日里都舍不得吃,一般都是当作地瓜干的配料煮成地瓜粥。

    混合面有个缺点,松散,本质上是蛋白质含量少,加了水后很难和在一起,一捏就碎,所以蒸出来的窝窝头都是张开了大口,轻轻一咬就掉渣。

    为了照顾三姐儿,晚饭是在炕上吃的。

    老太太亲自挑了个最大地窝头放在三姐儿碗里,把三姐儿感动得眼眶都红了,狠狠咬了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流眼泪。

    “娘,真好吃!”窝头太干,三姐儿噎得直拍胸口,就着大陶碗喝了口水。

    老太太有些心酸地看着三姐儿:“你喜欢吃,明天娘还给你做。”

    三姐儿问:“不是,娘,昨天你不是说家里没苞米面了吗?”

    老太太咬了一小口窝头,却味同嚼蜡:“刚才去你三大娘家借了半瓢白面和半瓢苞米面,够你吃两天了。”

    三姐儿看着手里的窝头,有些下不去口,知道老娘肯定又在三大娘家受气了,哽咽道:“娘,俺不喜欢吃窝头,俺喜欢吃地瓜干。”

    老太太瞪眼斥道:“让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毛病!”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低沉,兄妹仨默默地啃着窝头,三姐儿一边啃一边流泪,四姐儿本来吃的很高兴,可看到三姐儿在哭,不知道怎么地,也开始哭。

    孟夏艰难地嚼着窝头,粗粝的地瓜面和苞米面划得嗓子疼,可他的心却更疼!

    孟夏终于意识到,贫穷就像一道枷锁,沉重地压在整个孟家的身上。

    不是老太太不喜欢自己和三姐儿,更不是老太太狠心,而是家里实在太穷了,穷得连尊严都要没了!

    听着三姐儿和四姐儿的啜泣声,孟夏紧紧咬着唇,拼命地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

    还没吃完饭,就听到大嫂在大门外喊:”娘,娘。”

    老太太一听是老大家的,立马爬起来,端着盛窝头的大碗想要藏到厨房,但大嫂走得快,已经进了门,这时候端出去肯定会被发现。

    老太太没法了,干脆掀开脏兮兮的被子,直接把大碗藏在被窝里。

    “你来干啥?”老太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娘,刚才听季医生说三姐儿胳膊摔着了,我这赶紧煮了几个鸡蛋给三姐儿补补。”大嫂知道自己寡妇再嫁,不讨老太太喜欢,不过也不在意,将五个鸡蛋放在桌上。

    季医生就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跟大哥家离着不远,难怪大嫂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老太太看在五个鸡蛋的份上,脸色好看了许多:“哦,可不是,三姐儿帮我干活,被墙头掉下来的砖头砸了胳膊。老大怎么没来?”

    大嫂微微撇嘴,季医生说是你用扁担给敲折的。算了,知道你要面子,懒得揭穿你。

    “他吃完饭就去牛棚铡草料了,得忙个把钟头”。

    大哥孟春平替生产队养牛,开春了,正是用牛的关键时刻,所以自从料理完老爷子的丧事,他大部分时间都靠在牲口上。

    大嫂又关心了三姐儿几句,没有多留便走了。

    三姐儿吃着鸡蛋和窝头,还不忘央求老太太给三弟和四妹分一个吃。

    只是老太太小气得很,将剩下的四个鸡蛋随手装进口袋,说是留着以后一天一个给她补身子。

    孟夏难得没有眼馋,他知道,在这个家里,属三姐儿过得最差,不仅吃的少,而且干活多,虽然偶有怨言,但她从来不记仇,对弟弟妹妹更是没得说。

    今天下午换做自己是三姐儿,在扁担的威胁下,肯定做不到守口如瓶。

    自打来到这里,孟夏还憧憬着帮孟国庆考上大学,然后抱着这条大粗腿,从此过上吃香的喝辣的美好生活,也算圆了自己上辈子做个混吃等死富二代的梦。

    可是,看着三姐儿吃个鸡蛋就一脸满足的模样,孟夏已经没了“吃软饭”的心思了。

    他虽然有信心帮孟国庆躲过被冒名顶替的命运,但孟国庆上了大学后家里的条件就能立马改善?还不是得继续受穷?

    靠天靠二哥不如靠自己,要好好活,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家活出个人样子!

    直到这一刻,孟夏才真正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彻底的融入到这个贫穷的家中。

第六章 矿石

    重新回到学校上课的第一天,孟春晓感觉恍如隔世。

    坐在小学四年级的课堂上,看着同学们把双手整齐地叠放在课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黑板,孟春晓又忍不住想笑。

    刚走神,就被语文老师瞪了一眼,孟春晓立马老实了,学着别人的模样,将双手放在桌上,装作认真听讲的模样,但心思却早已飞到了窗外,一直飞到家中。

    二哥孟国庆在隔壁镇上读高中,三姐儿在家养伤,四姐儿和自己都在学校读书,家里只剩下老娘一个人干活。

    为了能多赚点工分,什么活累,老娘就抢着干什么活,以至于连村里的老爷们儿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孟老七家的是这个!”

    午饭和四姐儿在二姐孟春华家吃的。二姐夫王茂松的老娘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年轻的时候是女游击队员,打过鬼子,支援过淮海战役,现在是灶头村生产队的书记。

    王茂松是家中独子,有两个姐姐,都已出嫁。王家条件比孟家好一点,但也好不了多少,午饭只不过是地瓜干中掺了点玉米面。

    四姐儿今年上初一,初中比小学每天多两节课,所以放学后孟春晓没等她,一溜烟地跑回了村里。

    孟家所在的村子叫石湾村,顾名思义,村子背靠着山坐落在河湾处,水是绿水,但山却不是青山,而是石头山。

    听老娘说过,以前这石头山光秃秃的,一到下大雨就往下滚石头。直到解放后山上种了松树,石头山才变了模样。

    石湾村的耕地基本上沿着河湾分布,后来人口多了,生产队组织人力开山取材,用石条在山上垒出梯田,然后人挑牛拉从别处挖来泥土填进去,用了十多年的功夫一共开辟了百来亩梯田。

    灶头村跟石湾村隔着河,离着二里多地。

    过了石板桥,就进了石湾村的地界,远远就望见老娘正跟一个男人一起拉犁。

    生产队只有两头牛,根本忙不过来,而且生产队长舍不得死命用牛,累坏了以后咋办?所以只能靠人力拉犁耕地。

    妇女们没人愿干拉犁的活儿,而且别人都是三四个大老爷们儿一起拉犁,可老娘为了多挣工分,不仅亲自上阵,而且还减少了人手。

    孟春晓跳下田埂,知道自己力气小,根本拉不动犁,于是从老娘的肩膀上抢过一根绳子,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娘,你歇歇,我帮你!”

    “三儿,你放学了?不用不用,娘一点都不累!”尽管拉了整整一天犁,腰和肩膀疼得要命,可听了三儿的话,老太太心里高兴极了,浑身的疲惫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孟春晓一句话不说,只是低着头拼命的用力,就是想让老娘能轻松一些。

    日子一晃而过,时间来到了阳历四月。

    明天是星期天,初中也提前放学,孟春晓和四姐儿一起回到村里,看到二哥孟国庆和老娘在田头整修沟渠。

    “二哥!”兄妹俩高兴地跑过去,缠着孟国庆好一阵闹。

    “好了好了,今天你二哥回来,咱们早点收工,回家做好吃的!”

    “啥好吃的!”一听好吃的,孟春晓眼睛直冒绿光。

    孟国庆笑道:“回来的路上我摘了两筐子洋槐花,又捅了一个大马蜂窝。”

    四姐儿使劲地拍着手:“太好了,有蜂蛹吃了!”

    回到家,闲得要死的三姐儿见到孟国庆就咧着嘴笑。

    梦国庆询问三姐儿的胳膊怎么了,三姐儿摆摆右手:“不小心被墙头的砖头砸了一下,没事哥,一点也不疼。”

    孟国庆有些怀疑,掉下来的砖头能把胳膊砸折了?

    老娘心虚地端着盛满洋槐花的簸箕溜进了厨房,她可是怕老二替三姐儿打抱不平。

    孟国庆看着老娘急匆匆的背影,就知道肯定是老娘打的,心里叹了口气,自己才走了一个月,娘就把三妹打成这样,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如今家里只有娘一个人挣工分,每天累死累活的供兄妹几个念书。这一次回来发现老娘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这书真不应该继续读下去。

    虽然这么想的,可他却不敢跟老娘说。

    “老二,你可弄了真不少,两顿饭都吃不完,要不你给你大哥家送点?”老娘没忘了老大家送来的七个鸡蛋,尽管是自己儿子家的鸡蛋,但到底是分了家的,这人情要有往有来,可不能只进不出,那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哎,好!”孟国庆痛快道,回头问孟春晓:“三儿,你去不?”

    孟春晓自从来到这后还没去过大哥家,于是点头:“去。”

    路上,孟国庆问:“三儿,现在学习能跟得上吗?正好我回来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孟春晓翻了个白眼:“我说二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我是谁?我是孟国庆的三弟,学习必须好!”

    “呦,口气挺大啊!”孟国庆笑着揉老三的脑袋,“好,等会儿我考考你,检查一下你的功课。”

    大哥两口子也是刚到家,见老二和老三来了,大嫂忙把兄弟俩让进来。

    “二叔,三叔。”说话的是大嫂的女儿,今年还不到五岁,大嫂嫁过来后,改姓了孟,叫孟元思,也就是孟夏的大堂姐。

    孟元思长大后是个大美女,考上了大专,毕业后在县里的小学当老师,嫁的不错,反正生活挺幸福的。

    虽然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但大哥孟春平对孟元思视若己出,一点也没亏待她,这一点让大嫂很是感动。

    大嫂是个利落人,把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

    给孟元思理了理头发,大嫂笑着道:“你要跟你二叔学,你二叔现在在念高中呢!以后上大学,吃公家饭!”

    孟元思只管点头:“嗯,妈,我记得了。”

    这个时候就看出了待遇差别,孟春晓在一旁特尴尬,不过大嫂眼尖,看出了他的窘态,又加了一句:“嗯,还得向你三叔学习!”

    孟元思先是点头,然后问:”妈,我跟三叔学什么?”

    孟春晓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没这么埋汰人的!

    印象中自己这个堂姐应该没这么坏啊。

    大嫂觉得女儿不会说话,斥道:“一边玩去!”

    孟国庆却不管那么多,哈哈大笑起来:“嫂子,没事没事,三儿什么材料我这个当哥的还不知道?”

    “二哥!”孟春晓不乐意了,被小侄女埋汰了,那是她不懂事,连你也埋汰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

    大哥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刚才一直在旁边哄儿子,看到老三吃瘪不由笑了。

    孟春晓倍受打击,索性闭了嘴。

    兄弟俩没多留,站着唠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

    出门的时候,孟春晓瞥见院子的井台旁摆着几块石头,颜色挺好看,好奇地捡起一块,入手很沉。

    大嫂说:“喜欢就拿着,我在老家捡的,看着好看就带过来了。”

    就着微弱的天光,孟春晓仔细端详着手里的手头,心里有些犹疑不定。

    这玩意儿看着挺眼熟的。

第七章 麻花辫

    大嫂娘家是在隔壁县,隔壁县是全国有名的金都,他记得八十年代初大嫂的老家那里发现了一个探明储量一百多吨的大型金矿,短短的几年时间里造就了好多暴发户。

    难道真是金矿石?

    孟夏本科虽然不是地质学专业,但却上过地质学的课,大一暑假还参加过地质学实习,对各种矿石不说都认识,但金矿石却是见过也摸过的。

    手中的这块矿石越看越像是金矿石,而且是品位很高的金矿石。

    “大嫂,你家那边这种石头多吗”孟春晓强忍着激动问道。

    “也不是很多,这几块我是上山挖草药的时候在沟里捡的,咋了三儿?”

    “没事没事,我就觉得挺好看,这块我拿走了啊。”

    孟国庆对老三抱着块破石头不放相当不解,不过也没说什么,只以为老三见猎心喜罢了。

    临出门前,大嫂又塞给孟春晓两个生鸡蛋,假惺惺地推辞了一番后,孟春晓直接揣到裤子兜里了。

    晚饭相当丰盛,洋槐花和苞米面汆的蒸丸子,蚕蛹炒鸡蛋,让一个月没见过荤腥的孟晓春大块朵颐。

    对着平日里罕见的“美食”,孟国庆却有些难以下咽:“娘,你又去借粮食了?”

    老娘笑呵呵道:“刚才去你三大娘家借了点苞米面,没事,现在麦子已经种下了,再过两个月收了夏粮,娘就把粮食还了。”

    三姐儿嘴里塞满了窝头,含混不清道:“这个月咱娘都借了两次了。”

    老娘习惯性地抄起筷子就要打三姐儿,不过筷子落在三姐儿头上时力道却小了很多。自从上次把三姐胳膊打折后,老娘便很少再打孩子了,即便打,也是做做样子。

    孟国庆心里很难受,三大娘是啥样的人他能不知道?

    他还记得前年考上了高中,开学前老娘为了给他准备上学吃的口粮,厚着脸皮到去借粮食。

    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夏粮差不多都要见底了,秋粮还没成熟,谁家都没有多余的粮食,老娘跑了好几家都空手而归。

    回到家老娘一直沉着脸,最后咬咬牙去了三大娘家。

    三大娘家人口多,六个儿子两女儿,除了两个女儿嫁人外,六个儿子都没有分家。因为壮劳力多,三大娘家的日子相对来说过得比较不错,至少在石湾村是数一数二的。

    孟国庆根本不想让娘再抛头露面去借粮食,可老娘坚持要去,最后他争不过,决定和老娘一起去。

    三大娘正在厨房里烙大饼。

    他鼻子灵,老远就闻到了烙大饼的麦香味儿,馋得他直流口水。

    听到老七家的来了,三大娘来不及将锅里的烙饼转移藏起来,直接盖上锅盖,自己坐在了锅台上,用身子挡着孟国庆娘俩的视线。

    老娘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说明了来意。

    孟庆国至今也忘不了三大娘当时的话。

    “老七家的不是我说你,老七本来身子就不好,这两年在生产队也没干多少活儿,现在更是在炕上躺着,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想着让老二下地挣公分,还让他去念什么高中,你说高中是咱这种穷人能上的?”

    老娘只是赔笑说:“俺家老二聪明着呢。”

    “聪明能当饭吃啊!现在又不兴考大学了,都是工农兵大学生,咱们这种人家没关系能上得去吗?要我说,干脆让老二退学得了,省得你整天操心。”

    老娘依旧赔笑:“三嫂子,咱们大人可以多吃点苦,也不能苦着孩子不是。老二也是你侄子,将来赚钱了肯定好好孝敬你!”

    老娘说了一大堆好话,三大娘不情不愿地松了口,却只借了三斤苞米面。

    这点东西省省吃只够孟国庆吃三五天,他要在学校住一个月,剩下的时间怎么办?

    “娘,没事,地瓜干挺好吃的。”为了安慰老娘,孟国庆言不由衷道。

    地瓜干一点也不好吃,从小到大几乎顿顿吃地瓜干,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也不想吃地瓜干了。

    开学的那天,他用扁担挑着两箩筐地瓜干,斜挎包里装着借来的三斤苞米面,这就是他一个月的口粮。

    在学校,每天早上上课前,将地瓜干送到学校食堂,拜托食堂的大师傅替他蒸热了。

    吃饭的时候别人都拿着粮票排队打饭,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啃着地瓜干。

    因为这,他没少受同学们的白眼,好几次他都听到有人在身后说:“快看,就他,家里穷,衣服上全是补丁,整天啃地瓜干。”

    刚开始他心里也难受,可一想到家里的老父亲身体不好,什么活也干不了,老娘为了供他上学,拼命种地,省吃俭用,又想到老娘出去借粮时三大娘的奚落,顿时觉得自己这点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于是他拼命读书,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牛晚,有付出就有回报,每次考试他都考全校第一。

    看到他如此努力,成绩也好,渐渐的同学们不再说闲话了,也愿意跟他打交道了。

    因为学习刻苦,作风良好,去年年底他在班主任的推荐下成了预备党员,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年底就能转正。

    还有三个月就高中毕业了,摆在他面前至少两条路。第一条路是去参军,第二条路是杨老师安排他去乡初中教书。

    可现在他有了决定,回生产队挣公分,用他的双手替老娘撑起这个家。

    睡觉前看到老三坐在炕头抱着那块破石头翻来覆去看个没完,孟国庆问:“三儿,干啥呢?一块破石头有啥好看的?还不睡觉,困死我了。”

    “这就睡。”孟春晓知道二哥的学校远,今天走了差不多五十里的路,肯定累坏了。

    把石头放到枕头边,孟春晓盖上被子,刚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哥,你啥时候去杨老师家?”

    孟国庆打了个哈欠:“看看吧,明天去瞅一眼。”

    “说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孟春晓兴奋地推了推孟国庆。

    “行,睡了睡了。”

    没一会儿孟国庆就打起了呼噜,孟春晓想着明天能见到前世的妈而激动得睡不着。

    石湾村所在的云河乡是个比较大的乡,有两所初中。一所在灶头村,二姐孟春华在那教书。另一所在乡上,孟国庆曾在那上过初中。

    乡初中的校长叫杨德,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住在乡革委会附近的杨家铺村。

    中午吃完饭,孟春晓便催着二哥去杨德家,却见孟国庆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忙活啥。

    “急啥急。”孟国庆手里拿着根旧筷子,用砍刀从筷子头部一直劈到离尾部三分之一的地方,最后将一根小木棍夹在两半筷子的结合处,然后用缝衣线绑实。

    “哥,这啥东西?”

    “镊子。”孟国庆右手拿着筷子捏了捏,果然跟镊子的模样很像。

    “你弄这东西干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路上,孟国庆爬到山上撸了一麻袋洋槐花,因为没有压实,所以很轻,孟春晓就能背得动。

    孟国庆又在山背面翻石头,不到一个小时便用镊子捉了十来只蝎子,这让从来没见识过的孟春晓大开眼界,还兴致勃勃地亲自捉了一只。

    “国庆来了啊。”杨德正在天井里编柳条筐,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来了,很是高兴。

    杨德的爱人听到声音后从屋里出来,埋怨道:“你说你这孩子,来就来吧,怎么每次都带东西。”

    孟国庆笑道:“也不是啥好东西,来的路上撸了点洋槐花。”

    又从书包里拿出罐头缸,“顺手弄了几只蝎子,给我老师泡酒喝。”

    几年前杨德挨过批斗,有条腿被打折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虽然这两年社会环境好了一些,不过杨德家的日子还是苦巴巴的,要不杨德一个知识分子也不会在家里编筐子补贴家用。

    杨德只有一个儿子,对外人说是过继给了他大哥,但明白人都知道,那是因为当年他被批斗的时候儿子跟他断绝了关系,正好他大哥没有孩子,他儿子便住在了他大哥家。

    刚坐下不久,孟春晓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又轻快的脚步声,人未到语先至:“二舅,听说国庆哥来了?”

    脆生生的嗓音让孟春晓立马竖起了耳朵,扭头看向大门。

    一个穿着藏蓝花棉袄的姑娘进了门,因为停得急,两条麻花辫甩到了半空。

第八章 双一百

    杨德对这个外甥女相当喜爱,他虽有亲生儿子但却跟没有一样,儿子见了他就像见了陌生人。

    跟亲生儿子一比,这个外甥女倒更像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仅手脚勤快,而且嘴巴甜,只要她来了,这个家才有了家的味道。

    “你倒是消息灵通,国庆刚进门你就寻摸过来了。”杨德笑呵呵地打趣。

    孟国庆脸一红,赶紧站起来说:“我去挑水。”

    麻花辫说:“我帮你。”

    孟国庆抄起扁担低着头出了院门,麻花辫拎着两只水桶后脚跟的也出了门。

    孟春晓眼睛睁得老大,这就是自己的妈?

    可真是年轻,真是水灵!

    不是,这两人咋这么默契?

    你挑着担,我拎着桶……

    天呐,难道老爸老妈这时候就眉来眼去的了?

    对于老妈的花痴劲儿,孟春晓心里大乐。

    从刚才默契的配合能看出,上辈子的老爸老妈肯定早就有一腿了。

    他记得老爸老妈好像是78年结的婚,即便从现在开始算,他俩也谈了两年恋爱,在这个年代算是爱情长跑了。

    没想到老爸老妈还挺时髦的,搞起了自由恋爱。

    “春晓,快期中考试了吧?”

    杨德的声音将孟春晓从浮想联翩中拉回到了现实。

    “还有一个星期。”

    “最近学的咋样?能跟得上吗?”

    孟春晓有些无奈,原来三叔在旁人眼中最多就是跟得上的水平啊。

    “跟得上,我现在都开始自学初一的课本了。”伪装了一个多月,孟春晓决定露一手,放一颗小卫星,震震这些瞧不起自己的人。

    “哦?”杨德很是吃惊,随即哑然失笑,孟家老三啥德性自己还不清楚?

    杨德虽然认为孟老三瞎吹牛,不过今天自己的好学生来看自己,心情不错,于是顺着孟春晓的话问:“那我考考你?”

    孟春晓自信道:“您随便考!”

    杨德随口出了一道鸡兔同笼题,话音刚落,孟春晓就给出了答案,还大言不惭道:“太简单了,您出难点的。”

    杨德笑了笑没在意,以为孟春晓是蒙对的。

    第二道题是道快慢车相向而行的速度题,也是刚出完题,孟春晓的答案脱口而出。

    原本是抱着玩笑的态度考校孟春晓,杨德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一连两道数学题他都答对了。

    不是说孟家老三数学很差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杨德仔细打量着孟春晓,见他一脸自信,没有丝毫发怵,想起他刚才说自学了初一课本,半信半疑地又出了一道初一的一元二次方程题。

    等看到孟春晓用柳枝在地上列出方程式,一步步地解出答案,杨德彻底傻眼了。

    孟家老三还真是没吹牛!

    “你学到哪了?”杨德推了推眼镜,语气满是惊喜。

    孟春晓怕吓着杨德,只说自学到初一下学期。

    “行啊!”杨德兴奋的拍拍大腿,“跟你二哥一样聪明!”

    激动了好一会儿,杨德这才恢复了平静,又问:“语文学的怎么样?”

    “语文也没问题。”

    有了前面的铺垫,杨德这次根本就没怀疑,“我觉得你可以直接上初中了!”

    咦?跳级?这个可以有!

    自己今年都十三了,上辈子自己五岁上一年级,十三岁的时候已经上初二了。

    杨德认为自己很可能发现了一个好苗子,激动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不过激动归激动,但他却没失去理智,“春晓,等你这次考试成绩出来后再说!”

    “好!”孟春晓就等他这句话。

    孟国庆来回挑了好几趟水,把杨德家大大小小的水缸都灌满了。

    又陪着杨德聊了聊高中学习情况,趁着天还没黑,孟国庆婉拒了杨德爱人留饭的意思,领着孟春晓告辞离开。

    苏梅一直把他俩送到了公路旁,嘱咐孟国庆回去的路上小心。

    孟春晓把头扭到一边,懒得看他俩依依不舍的作态。

    不过,今天见到了老妈,算是完成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心愿。分别时,孟春晓借着自己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儿,抱了抱苏梅的腰。

    哎呦呦,老妈年轻时候可真苗条,腰段真好!

    ”三儿,以后常来玩啊!”苏梅根本没有意识到被占了便宜,捏着孟春晓的脸道。

    孟春晓心里直翻白眼,说得比唱的都好听,什么让我常来玩,都是借口!还不是为了跟孟国庆见面?

    女人啊,不管啥年纪都虚伪!

    小学的期中考试定在四月中旬,只考语文和数学两门,因为是学校自己组织考试,所以也没搞得很正式,老师自己出题,自己监考,一个上午就考完了。

    四年级两个班,一共不到六十人,两个老师花了一中午的时间就批改完了。

    统计完分数,两个老师都有点傻眼。

    凑到一起商量了几句,教数学的蔡老师把孟春晓喊到了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孟春晓一看这架势,有点像是县太爷升堂审案,蔡老师坐在左边,教语文的李老师坐在右边,李老师脸色倒还正常,蔡老师却阴沉着一张脸,仿佛有人欠了他一百块钱没还。

    “孟春晓,老实交代,这次考试有没有作弊?”蔡老师上来就给了孟春晓一个有罪判定。

    “没啊”,孟春晓一点也不怵,没作弊就是没作弊。

    蔡老师皱眉道:“你数学啥样我还不清楚?这次全年级两个数学满分,张媛媛一个,你一个,你却告诉我你没作弊,你说说,谁信?”

    孟春晓一脸无辜:“老师,我真没作弊,你要是不信,你再出一份卷子,我当着你的面做一遍!”

    蔡老师跟李老师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后打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卷试题。

    小样,这次把下个月测试的卷子拿出来考你,我亲眼盯着,你要是还有本事作弊,我就不姓蔡!

    孟春晓直接坐在蔡老师的座位上开始答题,蔡老师就站在他身后。

    这张测试题一共两张,规定的答题时间是一个小时,孟春晓不到十五分钟内就做完了,这还是他刻意控制速度的结果。

    把试卷双手递给蔡老师,孟春晓能看得出蔡老师脸上写满了惊讶和怀疑。

    从头看到尾,蔡老师久久没说话。

    李老师忍不住问:“老蔡,咋样啊?”

    蔡老师回过神来,喃喃道:“全对……。”

    下午放了学,孟春晓一路小跑回村里,来到老娘干活的地头,扯着嗓子大喊:“娘,这次期中考试我考了双一百!年级第一!”

    ”啥?”老娘以为听错了,三儿考了双一百,还是年纪第一?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娘虽然没上过学,识字不多,可两份试卷上鲜红的阿拉伯数字还是认识的,但她仍不太敢相信。

    用沾满泥土的手指拧住孟春晓的耳朵,恶狠狠地问道:“说!是不是考了10分,自个儿在后面加了个零!”

    “娘,我哪敢骗你!不信你去问问二姐!”孟春晓大感冤枉,心里委屈极了,自己既没作弊,也没造假,凭真本事考了双一百,怎么谁都不信呢!

    蔡老师和李老师不信罢了,可自己的亲二姐孟春华也不信,还找到蔡老师和李老师确认了好几遍才算完,现在老娘都动起手了。

    孟春晓啊孟春晓,你以前都干过啥缺德事,以至于连老娘都不相信你的人品了,做人可真够失败的!

    老娘看孟春晓神色不似作假,不由得松了手,不过依旧凶巴巴地威胁道:“等让我知道了你敢撒谎,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哎呦,老七家的,三儿考了双一百啊!不得了啊不得了,你家又出了孟国庆!”

    “三儿,继续努力,争取以后跟你二哥一样上高中!”

    孟春晓一进村故意喊那么大声,就是为了让社员们听见,好给老娘涨涨脸。

    果然,社员们听到孟家老三考了双一百,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上来,一个个的用脏兮兮的大手或者摸摸孟春晓的脑袋,或者拍拍他的肩膀,没一会儿孟春晓就成了小土猴。

    老娘在一旁不断地谦虚着:“哎呀,不值当夸,这次碰巧,碰巧,哈哈……”。

    老娘你真能装,脸上都乐开了花儿,够虚伪!

第九章 金砂

    回到家老娘也不让孟春晓挑水劈柴了,催着他赶紧去背书。

    孟春晓却迫不及待地拿着书包又钻进东厢房,老娘在他身后跳着脚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整天砸什么破石头!要是下次考试你没有双一百,老娘把你的破石头都给扔了!”

    “放心吧娘,以后我次次给你考双一百!”

    天大地大,都大不过自己地淘金梦!

    那天将大嫂家讨来的石头敲成两半后,孟春晓被里面金黄色的东西闪瞎了狗眼!

    用手指头没抠动,最后逼急了居然用牙啃,当然没啃动,还差点崩掉了牙。

    直到这时,孟春晓才敢确定,这块五颜六色的石头是货真价实的金矿石,而且品位非常好,虽然离狗头金差十万八千里,但仍有极少量的单质金。

    这个重大发现让孟春晓激动不已,毕竟天然金含量高的金矿石提炼方法并不复杂,完全可以在简陋的条件下手工进行,虽然浪费大一点,但这是无本的买卖,弄到一点就赚到一点。

    有了金子,就有办法换到钱,有了钱就能有好吃的,孟春晓不禁陷入了意淫,仿佛看到了一碗碗的红烧肉扑面而来。

    大嫂家剩下的几块矿石都被孟春晓弄了回来,过去的一个周,他每天放学后就躲在东厢房里砸石头,老娘和两个姐姐虽然知道,但也没当回事,只当他闲得慌。

    很快将最后一小块石头砸成粉状,孟春晓小心翼翼地将矿石粉装进布口袋。

    抚摸着矿石粉,孟春晓激动得双手止不住颤抖。

    只是矿石粉还略显粗糙,有些颗粒比较大,不过以目前的条件也只能这样了,孟春晓寻思着找个机会请人做个小石磨,这样可以磨得更细,还能省不少力气。

    掂了掂布袋的重量,也就五六斤重,不知道能淘洗出多少金子。

    心里惦记着金子,孟春晓饭都没吃几口,兴致冲冲地在院子里用簸箕淘洗矿石粉。

    老娘收拾完厨房,看到自己心爱的簸箕被老三糟蹋得不成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脱下鞋就要抽:“造孽啊,三儿,你皮又痒了!”

    “娘,别打别打!我这是做实验!”

    “啥?做实验?”老娘好不容易止住手,鞋底离孟春晓的脑门只差那么一点点。

    实验是什么东西她是不知道的,但感觉似乎跟学习沾了点边。

    暗道一声侥幸,孟春晓赶紧解释:“娘,我忘了告诉你,我现在都开始自学初中的课本了。物理书上讲不同的物体具有不同密度,利用密度差异,通过重力来将东西分选开来……,所以我这是在亲自设计重力分选实验。”

    ”……。”

    老娘一副不明觉厉的样子,砸吧砸吧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三儿,我怎么不知道物理书上讲了这东西?”四姐儿不合时宜地问道。

    孟春晓咳了咳,不停给四姐儿使眼色,四姐儿抿嘴偷笑,冲他挥了挥拳头:“小骗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忙活了大半晚上,从矿石粉中淘出了一小撮金砂,找了个小罐头缸,将金砂一点点的倒进去,拧紧盖子。

    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抱着罐头缸,一会儿又轻轻地摇着罐头缸。

    金砂撞击玻璃的响声,在孟春晓耳朵里,比世界上任何音乐都美妙。

    如果金砂再多一点,孟春晓敢打赌声音肯定会更美妙!

    遗憾的是,矿石都用完了,还得找机会去捡矿石。

    只是大嫂老家离石湾村二三十里地,自己一个人过去不安全,而且小胳膊小腿的也背不了多少矿石,只能等二哥放假回来后跟他商量。

    借着窗外的月光,欣赏着罐头缸底薄薄的一层金砂。

    这年头罐头缸都很大,比如手中的这个差不多有一升的容量,如果灌满了金砂,即便扣除了金砂之间的空隙,金砂的体积也有七八百立方厘米。金子的密度好像是十九多不到二十克每立方厘米,都按少了算,七百乘以十九,哎呦呦,我头好晕,一万三千多克……

    咱不贪心,只要一半就行,哎呦呦,头依旧晕,一半也是六千克,十二斤。

    做人千万不能贪心,十分之一就行,哎呦呦,头还晕,十分之一是一千三百克,两斤半。

    这得能买多少猪肉和花生油?能做多少红烧肉吃?买来的鸡蛋能把自己埋了吧?

    一声鸡鸣,将孟春晓从意淫中拉回了现实,看看窗外,天光微弱,天啊,居然意淫了一整夜。

    明天,不,今天还得上学,得赶紧眯一会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孟春晓天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孟国庆盼回了家。

    晚上,兄弟俩上了炕,孟春晓从枕头下摸出罐头缸,献宝似的递给孟国庆,神秘兮兮的模样搞得孟国庆一头雾水。

    “二哥,你看这啥东西!”

    孟国庆下午走了几十里山路,早就困得不行了,瞄了一眼有气无力道:“还能啥?罐头缸呗。”

    孟春晓又把罐头缸凑到二哥眼前,不依不饶:“二哥,你仔细看看!”

    孟国庆敷衍地看了一眼,随口道:“哦,砂子啊。”

    孟春晓相当无语,用力地拍拍脑门,压低声:“二哥,这是金砂!金子!”

    “啥?金子!”孟国庆吓了一跳,忙捧着罐头缸端详起来。

    ”三儿,你不是蒙我吧?”

    孟春晓只好把金砂的来历讲了一遍,孟国庆没说话,拧开瓶盖,小心地倒出几粒金砂,挑了最大的一粒,用牙齿咬了咬,质地有点软。

    “三儿,这下我有点信了。”

    孟春晓直翻白眼:“二哥,啥叫有点信了?这真是金子!金子啊!”

    孟国庆见三弟激动的样子,有些好笑:“是金子,二哥信了还不成?不过这么点没啥用,你拿着玩吧。”

    孟春晓一听急了,让我拿着玩?瞧着二哥的意思似乎没当回事,那怎么行,我还等着把罐头缸装满呢!

    “二哥,你得帮我!”

    “帮啥?哦,听娘说你都开始自学初中课本了,行,有什么问题明天我给你解答。”孟国庆拉上被子,打了个哈欠。

    孟春晓急得直咬牙:“我的意思是,明天咱们去大嫂老家那边,看看能不能捡到金矿石。”

    “打住!”孟国庆想也不想地就拒绝,开什么玩笑,大嫂老家离这三十里地,为了那点没影儿的破石头就跑过去,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留在家里帮老娘挣工分呢。

    退一步讲,即便能捡到所谓的金矿石,可怎么弄回来?弄回来以后怎么提炼?能提炼出多少?

    反正他对老三的这个想法嗤之以鼻,觉得他想吃肉想疯了,脑子糊涂了。

    老三年纪小,糊涂没啥事,他都成年了,可不能跟着老三瞎胡闹。

第十章 寻找

    听到孟国庆居然装睡打起了呼噜,孟春晓不得不发大招:“二哥你行!看我跟苏梅姐说你睡觉打呼噜放屁……。”

    “瞎说!”孟国庆一下子爬起来,“我啥时候打呼噜放屁了?”

    孟春晓呲着牙笑道:“你刚才就在打呼噜,上个月你回家那晚上放了一晚上屁,还一股烂地瓜味儿。”

    孟国庆恼羞成怒,冲孟春晓怒目而视,孟春晓根本不虚,因为他知道二哥肯定舍不得打他。

    兄弟俩对了会儿眼,最后还是孟国庆投降认输:“好好好,明天我陪你去一趟还不成?”

    “太好了!”孟春晓高兴地在炕上手舞足蹈。

    “咳咳……”,孟国庆用力地咳了咳,孟春晓马上会意,拍着胸脯保证道:“二哥,你放心!以后我在苏梅姐跟前非得好好地夸夸你,把你夸出一朵花儿来!让我想想怎么夸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聪明睿智?”

    “别别别!我要求不高,你别抹黑我就成!”孟国庆被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兄弟俩就早早地爬起来。

    老娘起得更早,正在给院子里的菜地浇水。

    “你俩咋不多睡会儿?”

    “娘,我带老三去捉蝎子,您给我们准备点干粮,中午我们不回来吃。”

    老娘有点迷糊,捉蝎子也不用这么早吧?

    不过既然老二想去,她也不打算反对,扔下水桶就钻进厨房忙活起来。

    迎着朝阳,孟春晓背着二哥的斜挎包,手里拎着一把小榔头,仿佛又回到了大一暑假地质实习的时候,那时他也拎着小榔头,一边玩一边敲石头。

    孟国庆则是背着个柳条筐,里面装着兄弟俩的干粮和水壶。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等太阳到了山腰上时,大嫂老家到了。

    大嫂的老家是隔壁县的,这里的人说话口音有点重,反正孟春晓是听不太懂。

    孟国庆记得大嫂是在采药的时候捡的矿石,于是一路打听哪个山头有草药。

    “草药啊,哪个山头都有,不过最多的是东山,那地方陡,去的人少。”

    来的时候,孟春晓就已经仔细观察过这里的地形了,知道东山是这的最高峰,也是分水岭,东西走向,山阳坡缓,山阴陡峭。

    兄弟俩顺着社员指的小路往东山走去。

    孟国庆边爬山边埋怨:“三儿,不是我说你,人家在这里住了几十上百年都没发现有啥金矿,你瞎折腾啥?”

    孟春晓喘着粗气说:“那是他们不识货,不亲眼瞧瞧,你又咋知道没有?”

    孟国庆倒没反驳,擦了擦汗道:“行,今天就陪你疯一把,非让你死了心不可,省得你以后惦记。”

    “三儿,这块是不是?”爬到半山坡,孟国庆从脚下抠出一块石头,“比大嫂家的那块好看多了。”

    孟春晓只瞄了一眼:“这是长白石!二哥,你别看到好看的石头就一惊一乍的,我们要找的石头肯定不会在山坡上。”

    兄弟俩花了一上午时间翻山越岭,孟国庆走了一路,捡了一路的石头,只是没一块是金矿石,丧气得不行。

    找了个阴凉地儿吃了干粮,又喝了几口水,兄弟俩继续寻找。

    这次不再爬山了,而是下沟。

    沟看着挺陡峭,其实如果选对了下沟的路,就没那么可怕了。

    孟国庆就不用说了,就连孟春晓都是走惯山路的,也不用孟国庆照顾,拽着树枝和草茎一路轻松地出溜到沟底。

    沟里寸草不生,到处是乱石,依稀有流水冲刷的痕迹,这段时间没有下雨,沟底的泥土非常干燥。

    ”三儿,我们是往下走还是往上走?”孟国庆虽然一直认为老三瞎胡闹,但找矿石这活儿他确实不懂,所以也只能询问老三的意思。

    “咱们分头走。二哥,你往上走,我往下走。”

    “行!”孟国庆紧了紧柳条筐,嘱咐道:“你自个儿当心点,有啥事就喊我。”

    说实话,孟春晓也不确定这里是否有金矿石,但既然来了,就得碰碰运气,万一运气爆棚呢?

    石头有大有小,颜色也各不相同,表面上看不出异常,孟春晓只好一边走一边用小榔头敲石头。

    不知道是自己运气不好,还是这里根本就没有矿石,走了百十来米,孟春晓一无所获。

    “三儿!三儿!”孟国庆擎着一块石头跑过来,“三儿,你快看看,这块是不是?”

    孟春晓紧紧抱着石头,双眼放光,这块石头光表面上的金单质,目测比大嫂家那几块矿石加起来都多。

    “三儿!你别光傻笑,倒是说话呀!”

    “哈哈,哥,就是它!发财了,哥,咱们要发大财了!”

    孟国庆见老三手舞足蹈,跟个傻子似的,有些好笑:“我就找到了这么一块,有啥好高兴的?”

    孟春晓一想也对,或许二哥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不行,得赶紧去过看看。

    “发财了,这下真的发财了!”跟着孟国庆往上走了一段路,孟春晓已经捡了五六块矿石了,虽然都不如刚才孟国庆捡的那块品位高,可也算是不小的收获。

    兄弟俩齐上阵,很快就将柳条筐装满了,孟春晓又贪心地把斜挎包也给塞满。

    孟国庆弄了些洋槐枝条把矿石盖住,如果不掀开枝条,旁人根本发现不了柳条筐里装的是矿石。

    一筐子金矿石差不多有一百二三十斤重,孟国庆却很轻松地背着爬出了沟底。

    孟春晓绝对是个拖油瓶,只背了一挎包的矿石,却怎么也爬不上去,仰着头望着孟国庆,一张小脸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羞的。

    孟国庆放下筐子,拎着孟春晓的胳膊把他给提溜上去。

    兄弟俩坐在山坡上,就着凉白开把剩下的地瓜干啃完,歇了一阵子后便原路回家。

    太阳有点辣人,孟国庆看老三晒得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心疼不已,用树枝给他编了顶草帽戴着,顺手又把老三身上的斜挎包卸下挂在自己的肩膀上。

    “三儿,累坏了吧?看你以后还来不来。”

    有了草帽,又没了负重,孟春晓顿时有了精神:“干嘛不来!来了虽然累了点,但以后有肉吃!”

    “哈哈,俺家的老三真是个吃货!”

    到家时,天刚擦黑。

    吃过饭后,兄弟俩一齐钻进东厢房。

    老娘有些纳闷,兄弟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现在又在东厢房里叮叮当当的砸东西,也不嫌累。

    莫不是老二想当铁匠?那可不行!

    老娘越想越不对劲,在围裙上擦擦手,快步来到东厢房,推开木头门,探头看了一眼:“三儿,你又在干啥?”

    她不问二儿子孟国庆,偏偏只问老三孟春晓,不是她偏爱孟春晓,恰恰相反,在她看来,老二孟国庆最老实,最听话,是个好孩子,唯独老三是个不省心的。老二好好的一个高中生想当铁匠,肯定是被老三带坏的!

    这一次,兄弟俩特齐心,合伙连哄带骗,将老娘打发走了。

第十一章 双丰收

    天气越来越热,还有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

    课堂上,蔡老师拿着教鞭唾沫横飞,偶尔目光扫过正在发呆的孟春晓,也不生气。

    人家即便上课不听讲,照样次次测验都考一百分,对于这样的学生,蔡老师那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过去的两个多月的时间,孟春晓和二哥一共去大嫂老家背了三趟矿石。

    兄弟俩的运气不错,裸露在地表的矿石品位较高,三筐子矿石一共淘洗出差不多一两重的金砂,已经能铺满罐头缸底了。

    虽然每次兄弟俩都累得跟狗一样,但相对于收获来说,这点累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孟春晓现在盼着期末考试然后放暑假,到时候二哥也高中毕业了,兄弟俩都有了空闲,就可以隔几天去捡一次矿石。

    “孟春晓,咱们去丢沙包吧。”

    孟春晓顿时回过神来,发现已经下课了。

    扭头看了一眼同桌,不耐烦道:“不去。”

    同桌是个小丫头片子,只知道她姓王,至于叫什么名字,孟春晓没记住。

    因为他学习不好,家里还穷,小丫头片子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从来不跟他玩,而且还欺负他,恨不得把“三八线”画到课桌的另一头。

    但自从期中考试考了双一百后,孟春晓能感觉到小丫头片子的态度好了那么一点点。之后的测验他次次满分,小丫头片子终于肯主动跟他玩了。

    如果换做是四个月前的孟春晓,小丫头片子只要开了口,肯定屁颠屁颠地答应下来。

    可是孟春晓已经变了,对丢沙包这种小孩子玩的游戏根本不屑一顾,他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淘金子。

    再说了,这个小丫头片子虽然长得清秀,但皮肤太黑,而且前后一样平,孟春晓没兴趣搭理这种青苹果。

    七月中旬,小学的期末考试结束了。

    在家等了两天,孟国庆也挑着行李回到了家。

    家里有金子的事老娘并不清楚,只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兄弟俩神秘兮兮的,又是砸石头,又是用簸箕淘洗,至于到底在干什么,她也懒得管。

    晚饭有兔子肉,是二姐夫王茂松送来的。

    四只兔子腿,老娘给四个孩子一人分了一个。

    不过孟国庆没吃,放到老娘碗里。

    “娘,明天我去看看杨老师。”

    老娘又将兔子腿夹到老二碗里:“是该去一趟,前面俩月你回来的时候光跟着三儿胡闹了,一次也没去杨老师家。过会儿我给你拾掇点兔子肉,空着手去让人笑话。赶紧吃了,娘嫌弃兔子肉一股土腥味儿。”

    “哎”,孟国庆咬了一大口肉,吃得满嘴流油,心里寻思着抽空找二姐夫借猎枪打几只野鸡给娘吃。

    “哦,对了,杨老师不是让你去教书吗?明天正好问问他怎么安排。”

    老娘认为历朝历代教书都是一份体面工作,即便前几年老师被打成了臭老九,但却没有改变老师在她心里的地位。

    她经常教育孩子要尊重老师:“娘虽然没文化,可还是能看得懂戏文的。戏文里说,这平天下靠的是舞大刀的武将,可治天下得靠摇扇子的文臣。现在不让老师教书了,以后谁来治理国家?等着瞧吧,老师早早晚晚得翻身。”

    所以自从杨德给她吹风,想让孟国庆毕业后去乡初中教书,她就上心了。

    孟春晓大体猜得出二哥的心思,肯定是想明天去杨德家摊牌。

    对于孟国庆的这种想法,他是不赞成的,这一次他要坚定地站在老娘一边。

    不过这事儿不能在老娘跟前挑明了,老娘听了肯定会着急上火。

    所以一直到吃完饭,兄弟俩去河边洗澡的时候,孟春晓才开了口:“二哥,你要是不想去乡初中教书,不如去二姐学校。那里离家不远,你能就近帮衬着娘。”

    “咦?”孟国庆甩了甩头上的水珠,“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去乡初中?”

    “嘿嘿,你也不看看我是谁,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孟国庆撩了他一脸水,笑骂道:“油嘴滑舌的。”

    孟春晓不甘示弱,回击一番,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光溜溜的像条鱼,一口气蹿出去老远。

    骂归骂,不过孟国庆却觉得三弟说得有道理。

    他一个高中生,真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当农民,不说老娘不乐意,他自己个儿都觉得不值当。

    去初中当老师,虽然是民办老师,没有正式编制,但总归还是老师,身份在那摆着,跟人说起来也有面子不是?

    不出孟春晓所料,第二天来到杨德家后,孟国庆果然跟杨德说想去灶头村初中当老师。

    对于孟国庆放弃更好的乡初中,选择了离家更近的灶头初中,杨德虽然很遗憾,但并没反对,只是感慨孟国庆是个孝顺孩子。

    跟上次一样,苏梅又是前后脚的来了。

    本来心里有很多话要问孟国庆,可看到孟国庆跟二舅在谈正事,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瞥见在一旁装乖孩子的孟老三,苏梅打算从他身上旁敲侧击:“三儿,姐上次不是让你常来玩,你怎么没来呢?”

    孟春晓看着年轻时期的老妈,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糊弄鬼呢,还真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啊,什么让我来玩都是假的,我要是信了你的鬼话,巴巴地跑来找你玩,你肯定得恨死我。

    尽管不停地腹诽着老妈的虚伪,不过孟春晓还是得帮二哥一把:“姐,前段时间我哥放假都在帮我娘干活呢,你是不知道,把他给晒的,不信你瞧,是不是跟非洲的猴子一样?”

    苏梅果真扭头看去看孟国庆,三儿确实没说假话,孟国庆还真晒黑了。

    苏梅既心疼孟国庆肯定吃了不少苦,又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孟国庆而感到羞愧。

    又偷偷地瞄了孟国庆一眼,过会儿去挑水的时候,如果到了没人的地方,要不让他拉拉自己的手?

    哎呀,呸呸呸,苏梅,你可真不害臊!

    孟春晓发现苏梅的脸突然红了,抬头看看天,今天阴天,也没太阳啊。

    回家的路上,孟国庆折了条柳枝做了个哨子,一边走一边吹着轻快的小曲儿。

    孟春晓不时地摇摇头,辣眼睛,真的辣眼睛。

    刚才分别时,苏梅给了他一块糖,打发他去小河边耍。

    她以为和孟国庆躲在柳树后面自己就看不到了?

    哼哼,没想到自己会偷摸的跟过去吧。

    等看到苏梅嘟着小嘴说手疼,二哥却傻乎乎地在柳树上找毛毛虫,孟春晓恨铁不成钢地捂着脑袋,恨不得自己替二哥上。

    最后还是苏梅主动把小手放在他手里,这一幕让孟春晓差点惊掉下巴。

    乖乖,老妈年轻的时候这么生猛!

    亲一个,快,亲一个!

    孟春晓猥琐地躲在树干后面,心里大声呐喊。

    结果让他很失望,两人不仅没有亲,反而连手都很快地松开了。

    不过想想他就释然了,这年头人们的观念比较保守,恋人们连并肩走在一起都觉得难为情,更何况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之类的。

    今天不仅定下了工作,而且还跟苏梅互诉了衷肠,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

    孟春晓听着柳笛里流淌出来的小曲儿更轻快了,扭头看了孟国庆一眼,发现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第十二章 地震

    七月骄阳似火。

    这个时节,社员们很少白天出来干活,一般都趁着早晚天气凉快才下地除草松土、捉虫浇水。

    孟国庆兄弟俩却不管这些,几乎每天都会去背矿石。

    卸下柳条筐里的矿石,孟庆国一屁股坐在东厢房的门槛上。

    以前总觉得自己身体好,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赤手空拳也能摧熊猎虎,上了战场能打得美帝和苏修跪地求饶。

    可现在他再也没这种自信了,倚着门框两眼无神,一动不动,大脑里一片空白。

    将近一个月天天背着百十斤的东西,顶着炎炎烈日,走上三四十里山路,身体再好也受不了。

    沟底里露天的矿石基本上都给弄回来了,前两天孟春晓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埋深很浅的富矿,借着简陋的工具,愣是挖了差不多一米厚的矿石,一直挖到一层高岭土。

    孟春晓觉得挖透这层土,下面肯定还有矿石。

    但孟国庆不同意,劝他见好就收。

    为了躲避附近社员的关注,他俩都得绕一段远路,走山路进山,然后中午一两点趁着人们在家午睡的时候,才敢出山回家。

    即便如此小心,还是经常碰到社员,虽说借口采草药,但至于人家信不信,兄弟俩心里都没底。

    孟春晓虽然有些不舍,可想到这段时间他俩差不多背回家三千斤的矿石,算是捡了大便宜,而且他确实害怕被外人发现,搞不好真会被抓起来,所以也就从善如流。

    今天是最后一趟,终于可以歇歇了。

    孟国庆疲惫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孟春晓更是不堪,什么东西都没背,却累得跟条狗似的,直接躺在矿石堆上喘粗气,也不嫌硌得慌。

    歇了一会儿,孟国庆看着堆满屋子的矿石,有些头疼:“三儿,你说这么多破石头咱能磨得完吗?”

    孟春晓懒得睁眼:“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不是什么破石头,这是金矿石!白花花的银子,不,亮闪闪的金子!”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觉得光靠咱哥俩肯定弄不过来。”

    “哥,你千万千万别找人帮忙,这事儿得保密!”

    见老三激动的模样,孟国庆只觉得好笑:“好好好,保密,就咱哥俩干,累死你!”

    “累死也乐意!”孟春晓真的是穷怕了,他现在宁可累死在挣钱的路上,也不想穷得饿死!

    “这么大人了,还说气话。”孟国庆瞪了他一眼。

    “三儿,你说那条沟里这么多矿石,附近的社员们咋就没发现呢?”

    “哥,你仔细想想,那条沟里到处是乱石头,下雨天过大水,大晴天里不长草,谁会闲得没事去那里转悠?”

    孟国庆觉得老三说得在理,但总有点不放心:“三儿,我老觉得心里不踏实。你年纪小不知道,可哥在学校里学过,这矿产资源都是国家的,咱们这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是犯法的。”

    孟国庆语气平静,但表情却相当凝重。

    听了这话,孟春晓激动得从矿石堆上爬起来:“我才不管这些,我就知道咱家现在穷,穷得吃不饱饭,吃不上肉,穿不上新衣服,咱爹病了都没钱治,只能躺在炕上等死!这种日子我过够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快饿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啥?”

    孟国庆怎么也没想到老三的反应这么大,情绪这么激烈,黝黑的小脸涨得通红。

    “哥,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再过这种穷日子了!”

    孟国庆被三弟咬牙切齿的模样吓了一跳,看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过想想也是,别人家的老幺,大人们都稀罕着,吃饭在前吃苦在后,唯独自家的三儿不仅没有这个待遇,还不受老娘待见,小小年纪吃了不少苦,难怪会如此激动。

    孟国庆心酸地揉揉老三的头:“二哥毕业能赚钱了,以后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三儿,以后你只管好好学习。”

    虽然早就下决心不能光靠二哥,可听了孟国庆情真意切的话,孟春晓还是领情地用力地点点头:“哥,我肯定好好学习,以后每次考第一,不,考满分!”

    “好小子!”孟国庆高兴地拍拍老三的肩膀,“以前是二哥看走眼了,二哥跟你道歉,嗬,二哥是真没想到咱家的三儿期末考试考了双一百!”

    孟春晓的脸色顿时多云转晴,得意洋洋地背着手:“那是,我聪明着呢!”

    见三弟恢复了笑脸,孟国庆咧开了嘴,什么最幸福?在他看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最幸福!

    孟春晓的心比二哥大得多,眯着眼睛憧憬着:“等把这些矿石提炼完后,先给你打一副耳环……。”

    孟国庆一头雾水:“我一个大男人要耳环干啥?”

    孟春晓白了他一眼:“你不要,苏梅姐不要?你都拉人家手了,还不赶快领回来让娘瞧瞧,顺便把亲事定下来,正好用金耳环当定亲礼。”

    孟国庆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瞎说,我俩啥时候拉手了。”

    “别装了,我都看见了。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人了,还不会哄女孩子,这么多年的饭白吃了!”

    被自己的弟弟奚落,孟国庆脾气再好也不能忍,脱下鞋作势要打:“年纪不大,花花肠子倒不少,还敢教训起老子来了!”

    孟春晓根本无视孟国庆的威胁,笑嘻嘻道:“哥,你说我这主意行不行?”

    孟国庆哪舍得打他,做完样子后,嘿嘿一笑:“行,怎么不行!”

    接下来的几天,兄弟俩不顾炎热,从早到晚在东厢房里砸矿石。

    孟国庆力气大,开山的大锤头挥舞得风生水起。孟春晓有自知之明,拿着小榔头捡小块的矿石砸。

    晚上,劳累了一天,孟春晓睡得跟死猪似的。

    突然感觉身子一轻,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二哥夹在胳膊下,已经来到了院子。

    “咋了二哥?”孟春晓迷迷糊糊地问道。

    “地震了!”孟国庆心有余悸,直到老娘和两个妹妹都出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地震?孟春晓终于想起来了,现在是7月份,唐山大地震!

    可是这里离唐山那么远,唐山在渤海的西北,石湾村在渤海的东南,隔海相望,怎么会有地震呢?

    尽管想不通,可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真的发生地震了。

    好在距离远了,震感比较小,地震持续的时间也不长,除了感觉有点晕以外,人和房子都没事。

    邻居们都跑出来了,纷纷来到门前互相问候。

    生产队的干部们也敲锣打鼓地下通知:“社员们,不要惊慌,刚才发生地震了,大家赶紧出来,别在屋里呆着。”

    喊完后,干部们又分头挨家挨户地走访,询问有没有人员受伤,房子有没有塌。

第十三章 沮丧

    孟春晓两辈子第一次亲身经历地震,有点吓傻了,紧紧抱着二哥的腰,死活不撒手。

    大哥急匆匆地赶过来,看到老娘和弟妹们都没事,嘱咐孟国庆几句后,转身去了牛棚。

    老娘一拍大腿:“老二,快,快去你二姐家看看!”

    孟国庆心里一咯噔,几个兄妹就剩下二姐还没有消息,可千万不能出事!

    “三儿,你留在家,别乱跑,我去看看二姐。”

    孟国庆走了没多久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二姐夫王茂松。

    原来王茂松跟孟国庆一样,都是被打发过来打探情况的,两人正好在石板桥上撞上了。

    听王茂松说家里没事,二姐和孩子都好,老娘终于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说:“人没事就好!哎呀,今年可不得了,大旱年地震,不是好兆头啊!”

    因为担心还有余震,社员们都睡在生产队的打谷场。

    七月底八月初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农村人也没那么娇贵,卷上一条麦秸编的草席,把草席往打谷场上一铺,连被子都不用。

    打谷场人满为患,老娘们儿凑在一起摇着蒲扇家长里短,小孩子呼朋引伴到处乱窜,老爷们儿抽着自家种的旱烟叶吹牛打屁,小媳妇儿们呼唤着孩子的名字。

    这情景一点也不像是在躲地震,更像是看露天电影。

    小心翼翼度过了三天,生产队的干部才从乡里得到确切消息,说是河北唐山发生了大地震。

    社员们只是感慨了几句,然后该干嘛干嘛。

    绝大多数社员一辈子最远只到过乡里,根本不知道唐山在哪,也懒得关心。

    他们最关心的还是怎么才能填饱肚子,过年的时候能给孩子们扯上几尺布,做件新衣裳。

    孟春晓同样也不关心,一天十六个小时都跟二哥一起在砸矿石。

    不是他冷血无情,而是贫穷的生活已经让他麻木。

    就像他对二哥说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时候饿得极了,他甚至觉得死并非一件可怕的事情,忍受饥饿的煎熬才最可怕。

    经过几个月的摸索,兄弟俩都有了经验,对于砸矿石这活儿已经驾轻就熟。

    先从矿石堆里挑选出那些带金粒子的矿石,这些矿石数量很少,十块中都很难找出一块,但含金量高,可以单独粉碎,孟春晓力气小,这活儿就由他来干。

    兄弟俩白天黑夜连轴干,一天只睡五六个钟头。

    老娘见兄弟俩着了魔似的砸石头,搞得一个个像土行孙,每次吃饭的时候就开始数落,不干正经事,还吃那么多地瓜干。

    孟国庆好歹能哄老娘两句,孟春晓却累得只顾埋头吃饭,把老娘气得直哆嗦。

    矿石砸碎后还得弄成粉末。兄弟俩分工明确,孟春晓负责用小榔头把粗颗粒砸成粉末,孟国庆负责在院子里淘洗矿石粉。

    罐头缸里地金砂用肉眼可见地速度一点点地增加,孟春晓最爱干的事就是每天晚上抱着沉甸甸的罐头缸看个没完。

    到八月底,所有的活儿全部结束,孟国庆却对着罐头缸一阵无语。

    辛苦了小半年,居然就弄了这么点东西。

    “三儿,就这么点?”孟国庆感觉被老三忽悠了,有这么多时间,还不如帮老娘干活挣工分呢。

    孟春晓瞪大眼睛:“二哥,你太贪心了吧?这还算少?那堆矿石最多一吨半,咱哥俩却提炼出这么多金子,你还不满足?”

    孟国庆掂了掂罐头缸:“咦,分量还挺足的,感觉不止一斤。”

    孟春晓赶紧从他手里抢过罐头缸:“当心点,摔破了漏了一丁点就不止一顿红烧肉!”

    “吃货!”孟国庆笑骂道。

    “对了三儿,你别高兴得太早,现在金子有了,你怎么换成钱?”

    孟春晓一听傻眼了,是啊,难道要拿着金粒子买肉吃?真要这么干了,要么被人当成骗子,要么被扭送到派出所老实交代金子来历。

    天啊,我的理想一点也不大,只是想顿顿吃肉,可咋就这么难实现呢?

    孟国庆看三弟愁得小脸皱成一团,有些不忍心,其实上次老三说要给苏梅打金耳环时,他心里就有了主意:“三儿,这样的金子不能卖,可金首饰是能卖的!”

    现在的孟春晓两世为人,按理说阅历也有,可唯独对身处的这个时代不了解,比孟国庆差远了。

    孟春晓一拍大腿:“对呀,咱们可以弄成金耳环、金戒指、金项链,甚至金镯子,而且这样来历也好解释,一句祖传的就能蒙过去!”

    激动了一会儿,孟春晓却发现二哥一脸诡异地看着自己:“二哥,咋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孟国庆摇摇头:“挺干净的。三儿,你这性子得改一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得沉住气,不能动不动就激动,甚至忘乎所以。”

    孟春晓一头雾水:“二哥,这是好事儿啊,我当然要激动了!难道你一点也不激动?咋了二哥,你有话直说。”

    孟国庆说:“你光知道可以把金子打成首饰卖钱,那你知道怎么打首饰吗?”

    孟春晓再次傻眼,却见二哥嘴角带着笑,不禁吃惊道:“二哥,你可别告诉我,你连首饰都会打?”

    孟国庆摊摊手说:“这是手艺活儿,我可不会,不过我倒是知道谁会。”

    孟春晓用力地抓抓头发,他自忖多了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以为自己肯定能在这个时代混得风生水起。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醒来的第一天,饥饿就成了他的最大敌人,饿得啥都不想,只想着到哪寻点吃的。

    不到一个星期,看到一家人被贫穷所困,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不容易借着曾经学过的地质学知识,弄了点金子,关键时候却不知道怎么换成钱。

    仔细想想,在这个一穷二白的年代,除了考试双一百外,自己其实真没啥值得炫耀的本事。

    不,就连考试双一百也不值得炫耀,别忘了孟国庆在他这个年纪,也次次考双一百。

    孟春晓沮丧不已,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二哥踩在水泥地上来回摩擦。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什么回到过去就能指点江山,财源滚滚?

    那些作者都是大骗子!

    我他娘的还挣扎在极度贫困的生死线上,整天啃地瓜干都快吐了,如果能吃饱也就算了,关键是吃不饱!

    为了能吃上肉,冒着被劳改的危险,干着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勾当。

    他甚至开始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智商产生怀疑了!

    人比人气死人,当自己沉浸在发大财吃红烧肉的美梦中时,人家孟国庆已经把后续安排都考虑清楚了。

    难怪大家都说二哥聪明,在此之前孟春晓还不愿承认,此时此刻,他算是真的服了。

第十四章 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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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国庆口中的能人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姓冯,至于叫什么名字连孟国庆都不知道。

    冯老头儿家住在乡初中附近,孤身一人,经常来学校后门的泔水桶里捡剩饭吃。

    孟国庆遇到过很多次,每次都会从自己的口粮里挤出点地瓜干给他吃,一来二去,他跟冯老头也就熟了。

    原来冯老头儿解放前在县城里开首饰铺,家底颇丰,五二年“****”的时候,有人举报他的首饰铺缺斤少两,查实后就被当作典型给抓了起来。

    当时孟国庆就问他到底有没有缺斤少两。

    冯老头儿急赤白脸说:“那是黄金啊!哪能论斤两?”

    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孟国庆对人民政府充满了信任,下意识地就认为冯老头儿在说谎。

    冯老头儿被问急了,才支支吾吾承认:“缺斤少两肯定是没有的,只不过天平的砝码做了点小手脚。但这是行规,你要是不这么干,同行怨你,你还赚不到钱!”

    孟国庆很是看不起他,认为他罪有应得。

    冯老头儿以为孟国庆会跟他这个个“地富反坏右”划清界限,没想到孟国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每次见他来捡剩饭,依旧会递给他几块地瓜干。

    冯老头儿的家是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没有院墙,只有两间破败的茅草屋,周围也没有一个邻居。

    不过好歹门前还有棵大槐树,冯老头儿正在树荫下打瞌睡。

    听到脚步声,冯老头儿有些困惑地睁开眼睛,自家事自家知,自己是个小孩子都知道的大坏蛋,大家躲他都来不及,谁会来他这串门呢?

    “你咋来了?”见到孟国庆后,冯老头儿很意外。

    指了指身后,孟国庆说:“这是我三弟,刚才去了趟学校,跟杨校长商量我三弟上学的事,顺路就过来看看你。”

    冯老头儿揪着下巴上的几根山羊胡子,眨了眨两只小眼睛,嗤笑一声:“有事直说,别跟老头子来虚的。”

    孟国庆被他呛得脸一红,说:“我这里有点东西,想请你帮个忙。”

    冯老头儿眯着眼睛笑呵呵道:“我一个黑五类,别人远远望见都绕道走,你一个知识分子,不至于求到我头上吧?”

    孟国庆笑道:“术业有专攻,要说读书,你不如我,可说到手艺活儿,我就不如你了。”

    这个马匹拍得冯老头儿很受用,也不再端着架子,说:“只要能帮上的,我二话不说。”

    孟国庆从兜里掏出一个棕色的小药瓶,冯老头儿接过小瓶子就感觉手里一沉,差点没拿稳,心里咯噔一下,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瓶子不透明,虽然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凭他多年的经验就敢确定,里面装的是黄金。

    冯老头儿一下子把小瓶子攥在手里,抬手示意孟国庆别说话,左右看了看,说:“走,屋里说去。”

    进了屋里,孟春晓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里面的黑暗。外面是大晴天,里面却黑咕隆咚的,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令人作呕。

    冯老头儿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家里有点乱,也没热水,你们将就将就吧。”

    孟春晓撇撇嘴,没热水更好,你要是给我倒了,我还下不去嘴呢。

    屋里空荡荡地,除了两把破椅子,就剩下一张土炕,反正是没看出来有多乱。

    孟国庆倒没洁癖,很自然地坐在椅子上。

    掂了掂小玻璃瓶,冯老头儿问:“国庆,你这啥意思?”

    “知道你手艺好,想请你帮忙打一副耳环。”

    冯老头儿眼珠转了转:“这么多可不止打一副啊。”

    “那……,能打几副就打几副。”

    今天早上出门前,孟国庆只从罐头缸里到了一点金砂,估摸着也就十克左右,老三生怕不够,让他再倒点,幸亏没听他的。

    长了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见过金耳环长啥样,只远远见过三大娘耳朵上的银耳环,所以对一副金耳环有多重根本没有概念。

    孟春晓虽然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网络时代,对金耳环当然不陌生,但跟孟国庆一样,首饰的重量同样也没概念,总觉得一副成对,怎么着也得十来克金子。

    冯老头儿又问:“要啥样式的?”

    孟国庆还真不知道要啥样的,只好说:“你看着打就是了。”

    冯老头儿瘪着嘴摇摇头:“没你这么样的。我跟你说,首饰可有不少讲究。比方说吧,不同的年纪得戴不同的样式,你不能让年轻的小媳妇儿戴老太太的,反过来也一样,会被人笑话的。”

    看二哥不好意思说,孟春晓插了一句:“我二哥要定亲,耳环是给我嫂子准备的。”

    冯老头儿问:“是苏家的那个闺女?”

    孟国庆羞涩地点点头。

    冯老头儿嘎嘎地笑起来:“你小子,眼光不错,苏家的小闺女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听说脾气也不错,你有福气呦!”

    孟春晓狠狠瞪了冯老头儿一眼,你个老不羞,一双贼眼往哪打量啊!

    孟国庆也有点听不下去,轻轻地咳了咳,说:“你啥时候能做好?”

    冯老头儿收起笑容,一双小眼睛贼亮贼亮的:“这个嘛,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

    孟国庆一脑门问号,啥意思?

    孟国庆不知道冯老头儿打什么主意,孟春晓却知道,捅了捅孟国庆,小声说:“他跟咱要工钱呢。”

    冯老头儿嘿嘿笑道:“你家老三真是个聪明娃儿,以后肯定有出息!”

    孟国庆一拍脑袋,说:“怎么能把这事儿给忘了呢?怪我怪我,你这工钱怎么个收法?啥时候要?我现在可没钱给你。”

    冯老头儿摆摆手,一脸正色道:“谈钱多伤感情!我不要钱,我就要点打首饰剩下的边角料。”

    孟春晓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刚要反驳,却听孟国庆痛快道:“没问题,按你说的办!”

    冯老头儿拍了拍巴掌,竖起大拇指:“好!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爽利大气!”

    孟春晓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孟国庆伸手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瞥了一眼一脸不忿的孟家老三,冯老头儿呵呵一笑:“孟三儿,我干这行几十年了,现在虽然是新社会,可行有行规,你去打听打听,这行就这规矩。而且你们这东西肯定不是纯的,不能直接用来打首饰,得先熔了去掉杂质,这样打出来的首饰颜色才正。这火耗,我肯定一是一,二是二,绝对不坑你们。”

第十五章 开学

    (今天第二更,求推荐票)

    和冯老头儿定好了取货的日子,孟国庆领着孟春晓告辞离开。

    “哥,咱们吃亏了!”一出门,孟春晓就拽着孟国庆的胳膊嚷道。

    “吃亏是福。”孟国庆笑着说,脚步却没有停下。

    孟春晓迈着小短腿小跑了两步,追上孟国庆,皱眉道:“可这是金子啊,一丁点就是一顿红烧肉。”

    “吃货!”孟国庆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头,然后问道:“那你打算咋办?一天二十四小时在这守着?”

    孟春晓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根本就不现实,孟国庆要上班,他自己得上学。

    “三儿,这东西本来就是白捡来的,分一点出去又能怎样?如果他什么都不要,那咱哥俩才要当心呢!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孟春晓虽然觉得有道理,但心里还是舍不得,那可是金子啊!

    “冯老头儿这人我还算了解,是,他可能会耍小聪明,小算盘也打得啪啪响,但倒不至于贪了我们的东西,也不敢贪,你忘了,他是有案底的人。”

    孟春晓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哥,还是你心眼儿多!我明白了,他要是敢昧了我们的东西,咱们就再让他进一次监狱!”

    孟国庆在他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有些哭笑不得:“你才心眼儿多呢,我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不过我是希望冯老头儿能讲信用,撕破脸对咱们也没啥好处。”

    九月一号,开学的这天上午,孟春晓顺利地通过了杨德安排的跳级考试,正式成了一名初一学生。

    今年的初一两个班,每个班四十多个学生,孟春晓被分到了一班。

    一班的班主任教语文,叫毛学忠,是个很严肃的中年人。

    他曾教过孟国庆,所以孟国庆临走时嘱咐三弟,在他的班里要夹着尾巴,不要闹事。

    孟春晓是最后一个来的,教室里已经没了空座位,只好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这个安排正合他的心意,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也不怕人打扰。

    孟春晓发现班里的学生年纪普遍都偏大,他十三周岁,在班里已经算是比较小的了。

    不过很快他便释然了,前几年一直在搞运动,老师都被打倒了,有的学校都关门停业了,比如云河乡的学校一直到七二年才大规模地复课。

    前前后后耽误了至少四五年时间,所以班里十五六岁的学生占大多数。

    同学中有四五个是石湾村的,只是孟春晓跟他们不太熟,下课也没主动去跟他们打招呼。

    他没过去打招呼,可别人却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

    “三叔,七奶奶还有二叔跟我说了,星期六放假的时候咱们一起回家。”

    三叔?孟春晓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叫我啥?”

    “三叔啊,你不认识我了?我爹是孟春树,我爷爷是孟兰玉。”

    “哦哦,记得记得,你是二大爷家的孙子吧。”其实孟春晓根本记不起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壮小伙是谁,不过倒是知道他爹和他爷爷的名号。

    孟兰玉是他二大爷,很早之前就去世了。一家之主没了,二房跟其他几房走动得越来越少,关系也就淡了。

    老爷子孟兰亭兄弟七个,到了孟春晓这一辈,只算男丁,堂兄弟差不多有二十多个,至于下面的孙子辈,人数只多不少。

    所以孟春晓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壮小伙也情有可原,这么多侄子侄女,大罗神仙也认不全啊!

    壮小伙自来熟地坐在旁边的空座上,很热情地替孟春晓介绍班里的情况,比如班长是谁,副班长是谁,学习委员是谁,谁谁是哪个村的,谁谁是老师的亲戚,谁谁和谁谁是一伙的,等等。

    直到上课铃响了,壮小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临走前说:“三叔,等课间操的时候我再继续跟你讲。”

    期间,孟春晓一句话都插不上,听了这话,吓得赶紧摆手:“啊,够了够了,你刚才讲得非常全面,嗯,非常好。”

    壮小伙有点失望的砸吧砸吧嘴:“那行,三叔,有事儿你就招呼一声,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好好,上课了,快回去。”孟春晓挥手赶他。

    壮小伙刚走了两步,又返身回来。

    孟春晓都快疯了:“那个啥,大侄子,又怎么了?”

    壮小伙憨笑着说:“对了,三叔,我叫孟州,你叫我小州就行了。”

    孟州是个不爱学习的人,这不,开课还不到五分钟,孟州就开始打瞌睡了。

    一个粉笔头凌空飞来,砸在他的脸上。

    “孟州,你到教室后面站着听!”数学老师是个中年大妈,手中的教鞭抽在讲桌上啪啪作响。

    孟州擦擦脸上的粉笔末,乖乖地来到最后一排,还冲孟春晓挤挤眼睛。

    孟春晓一阵无语,被罚站还这么得瑟,这人谁啊,我不认识!

    初中下午四节课,放学后孟春晓收拾书包就要离开。

    “三叔,你去杨校长家?我送你过去。”孟州不知什么时候又过来了。

    原本孟国庆想让孟春晓去灶头初中读书,理由是离家近,晚上还能回家睡,不用住校。

    杨德却说乡初中条件更好,如果上学期期中考试成绩优秀,他可以给孟春晓申请奖学金。而且还极力邀请孟春晓去他家住,家里只有他和爱人两个人,有了孩子才热闹。

    刚开始孟国庆觉得老三会给人家添麻烦,坚决不同意。

    “国庆,都是一家人,你见外啥?”杨德爱人的一句话,让孟国庆面红耳赤的改变了主意。

    孟国庆立马挑了一担地瓜干送到杨德家,当作孟春晓的口粮。

    就这样,他把自己的亲弟弟给“卖”了。

    “不用不用,我跟杨校长一起回去。”对于孟州这个热情的便宜大侄子,孟春晓现在真的有点怕了,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敢让他送。

    抓起书包就跑,身后传来孟州的喊声:“三叔,有事招呼我啊!”

    杨德有辆旧自行车,看模样应该比孟春晓的年纪还大,不过保养得不错。

    苏梅也在杨德家,习惯性地捏着孟春晓的脸问:“三儿,今天老师讲的能跟得上吗?”

    孟春晓往后仰着头,躲开苏梅的辣手:“我是谁,我是孟国庆的弟弟,还不是小意思!”

    苏梅乐得咯咯笑:“对对对,你是孟国庆三弟,可不能给他丢脸。”

    孟春晓心里直翻白眼,这还没进门,就开始替孟国庆着想,女人啊,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又捏了一把孟春晓的脸,右手一翻,像变戏法一样,一枚淡青色的鸭蛋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孟春晓使劲儿咽了口唾沫:“给我的?”

    “给你的。”

    孟春晓一把捞起鸭蛋,已经忘了刚才被苏梅偷袭捏了脸蛋的屈辱,张口就道:“谢谢嫂子!”

    苏梅先是一愣,下一刻脸唰的红了,捂着脸扭身跑了。

    孟春晓狠狠咬了口鸭蛋,心里得意极了。

    手都拉了,叫一声嫂子还害臊?

    女人啊,真能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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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好,吃好饭;学习赖,滚一边!回到40年前,为了能吃饱饭,吃好饭,孟春晓只能按着老娘的格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大时代里的小人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时代里的小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时代里的小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