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县城
杨德家藏书不少,每天放学后,孟春晓就会拿上一本坐在院子里读几页,这种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
开学一个星期了,下午正上着课,突然乡革委会大院的喇叭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过了几秒钟,一个充满悲痛的声音响起:“……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
课堂上一片沉寂,大家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喇叭里又广播了一遍,班主任毛学忠终于没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孟春晓扭头看向窗外的夕阳,火红的太阳落山了,一个伟大的时代结束了。
听惯了老娘在耳边唠叨,说八路军来之前,辛苦一年七成的粮食都交给了地主,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全家上下只能啃树皮和草根。
八路军来了搞减租减息,地租降到三成,那时候老百姓热泪盈眶,感恩戴德。
解放战争第二年,这里就成了JF区。老百姓们都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在土地的鼓舞下,老百姓们踊跃支前,随着解放军一路打到淮河边。
在老娘看来,是伟人让老百姓翻了身,当了家做了主人,他就是老百姓的再生父母。
想到这里,或许受悲伤气氛的感染,孟春晓眼圈发红地垂下头。
学校停课三天,举行悼念活动。
杨德讲话时因为过于激动,中间停了好几次。
尽管他经历了种种责难,但他对伟人的感情是真挚地,在杨德的心里,他当得起伟人的称号,是古往今来开天辟地的伟大领袖。
参加完学校的活动回到家。
老娘在家哭得死去活来,孟国庆也是双眼通红,紧咬着嘴唇。
本来想叫上二哥一起去冯老头儿那瞧瞧,看到这副情景,孟春晓只能放弃了这个打算。
学校重新上课,校园里依旧弥漫着悲伤的情绪,就连最调皮的学生,也夹起了尾巴,走路都轻轻的。
老师们似乎还没调整过来,上课的时候讲着讲着就卡壳了。
在人们的心目中,伟人是灯塔,是启明星,是指路人。
现在伟人走了,以后大家该怎么走?国家和民族走向何方?
悲痛中充满了迷惘、彷徨、慌乱,看不到未来,这或许就是1976年下半年,全国人民的真实写照。
不过,对于绝大部分老百姓来说,日子还要照常过。
老娘跟往常一样,每天一大早的下地干活。因为石湾村穷,别的生产队一个工分顶两三毛钱,石湾村的生产队一个工分只有七分钱。正因如此,老娘才那么拼命。
三姐儿的胳膊早就好了,开学后跟四姐儿一起去灶头初中念书。三姐儿今年留了级,现在跟四姐儿在一个班。
孟国庆作为一个新人,灶头初中的校长说要给年轻人多压担子,结果他一进学校,就担任了初二数学、物理和化学三门课的老师,每天课程排得满满的,下班后还得挑灯备课,之前计划着帮老娘干活挣工分,却一直没有时间实践。
到了月底,孟春晓再也忍不住了,一大早拉着在家备课的二哥来到冯老头儿家。
“你们来得倒巧,昨个儿刚做好。”冯老头儿从炕上的破席子下摸出一个小布头,打开后露出里面的金首饰。
冯老头儿一共打了两幅耳环,一对耳钉,至于那点金子他能剩下多少,孟春晓现在也不关心,跟二哥一起挨个查看。
“真好看!”孟国庆啧啧称奇。
孟春晓算是见过世面的,却也觉得冯老头儿的手艺不错,耳环耳钉每一个都是精雕细琢,花纹纹路清晰可辨。
冯老头儿很臭屁的撅着山羊胡子,眼睛里满是得意。
拿到了东西,兄弟俩不愿多留,孟国庆把耳环耳钉贴身藏好。
冯老头儿拉住他,嘱咐说:“我可告诉你,这东西你要是卖,可不能卖便宜了,我丢不起人!”
孟国庆很虚心地请教:“那你说该卖多少钱?”
冯老头儿说:“我这么多年也没干这行了,金价多少还真不清楚,我就按经验说,那副大耳环用料最多,加上我的手艺,怎么着也得卖一百五十块钱。”
孟国庆一听这么多钱,几乎是他一年半的工资,吓得一哆嗦,感觉贴在身上的首饰怪烫人的。
孟春晓正好相反,激动得直搓手,现在一斤猪肉七毛多钱,一百五十块可以买二百斤猪肉,一天吃一斤,也能吃半年。
“那副小一点的耳环,没有一百块钱别卖。至于那副耳钉,用料虽然少,可我在上面花的时间最多,也得卖一百块钱。”
孟国庆都不知道怎么走出门的,直到被冷风一吹,大脑才清醒过来。
“三儿,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掐掐我!”
孟春晓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孟国庆疼得直跳脚:“你这么大劲儿干啥?”
孟春晓哈哈大笑:“哥,现在醒了没?”
孟国庆傻笑道:“你才做梦呢!三儿,咱们有钱了!”
孟春晓用力点头:“嗯嗯嗯,有钱了!可以买肉吃了!”
孟国庆抬头看看太阳,说:“走,咱们赶紧去县城,争取中午前到那,今天把东西都卖掉。”
想着能吃肉了,孟春晓一路难得没喊累。
走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县城,孟国庆在国营饭店花了八分钱买了两个火烧,又跟服务员讨了碗热水,哥俩就着热水对付完火烧。
这是孟春晓第一次来县城,他以为县城肯定很热闹,结果却发现县城除了人多、房子多外,跟农村没啥区别。
大街上没看到一辆汽车,马车、牛车、驴车倒是不少,地上还有一堆堆的牲畜粪便和尿渍,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对于做生意卖东西,兄弟俩都是外行加新手,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小时,愣是没开过一次口。
孟国庆自恃知识分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总觉得在路上随便拦住一个陌生姑娘很不好,很有可能被当成流氓。
孟春晓则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每次想拦住行人时,总会想起记忆里的那一幕幕。
比如,大二的时候,电脑城附近的中年妇女张开衣服,露出里面的光盘:“岛国最新的光碟喽,一张五元,只要五元!哎,别走啊,十块钱三张你拿走!”
大三的时候,火车站附近,一群大妈手里拿着纸板,上面写着“宾馆”,群雌粥粥:“要开房吗?大床房,干净又便宜!”
大四的时候,步行街上,突然被人拦住,对方手腕一翻,一抹黑色一闪而过,“要手机吗?最新的iPhone3G,手表呢?劳力士的……。”
孟春晓心里苦涩不已,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步他们的后尘,成为自己曾经最反感的一类人。
第十七章 第一笔生意
不得不说,孟春晓还真是孟国庆的“亲儿子”,秉性简直一模一样。
俩人一直从大中午溜达到太阳西垂,不说把首饰卖出去,就连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在街口壮起胆子拦住一个姑娘,没想到对方是个泼辣货:“干啥你们,再不让开我可要喊人了!”
孟春晓晒了一下午太阳,又累又饿又渴,现在被人当成坏人,再也忍不住了,朝着姑娘的背影啐了一口,扭头发现孟国庆正对着姑娘的背影发呆。
孟春晓顿时怒了,在他心里,孟国庆的媳妇儿只能是,也必须是苏梅!
你可是有对象的人了,连人家的手都拉了,绝对不能脚踩两只船!
“二哥,看啥呢?”孟春晓的语气很不善。
孟国庆目光依旧停留在姑娘的背影上:“三儿,我有办法了!”
孟春晓对二哥的话嗤之以鼻,俩人像没头苍蝇一样蹿了一下午,你盯着人家姑娘的背影就有办法了?
“走,三儿!”孟国庆拉起三弟的胳膊就向姑娘追去。
“哥,你看上人家姑娘了?你怎么能这样呢!”孟春晓迈着小短腿努力地跟上二哥的步伐,一边走一边义愤填膺道。
“胡说八道!”孟国庆气笑了,往姑娘那边指了指,“你看到了什么?”
“花姑娘!”孟春晓气鼓鼓道。
孟国庆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我难道不知道她是花姑娘?啊呸呸呸,让你小子给带歪了!我让你看的是篮子!她手里提着篮子!”
“提着篮子怎样了?”
“这个点了,提着篮子当然去买菜啦!”
“哥,你傻呀,跑到县城里买菜?”
“你才傻呢!你想想,菜场里什么人最多?”
“大人多呗。”
“……。”
“女人多?”
“……。”
“哦,我知道了,中年大妈和老娘们儿最多!”
“哎呦,我的亲娘啊,三儿,你总算没笨到家!”
孟春晓皱着小脸,不服气道:“我一点也不笨,我知道你的打算。年轻人不会也没有钱给自己买首饰,所以只能卖给那些中年大妈和老娘们儿,她们手里有钱,也有需求,谁家没几个要出家或者娶媳妇儿的孩子?”
孟国庆乐不可支:“哎呀,咱家三儿真聪明!”
孟春晓翻了个白眼儿,刚才说我笨,现在又说我聪明,翻来覆去都是你有理。
一旦找对了方向,立马事半功倍。
在菜市场门前站了没多久,便等来了第一笔生意。
将提着空蓝子的大妈引到树荫,孟国庆递给她一块手帕,大妈半信半疑地打开后,眼睛顿时亮了。
真好看!
“是真金吗的?”大妈一眼就相中了那副小耳环,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孟国庆。
孟国庆态度诚恳地说:“大妈,我哪敢骗您呢!这几样是我娘陪嫁的东西,要不是家里遭了急,我娘可舍不得卖掉。”
大妈是见识过金子的,而且这个年代的社会风气真的没话说,没有气功大师骗钱,也没有假军关骗婚,人们还比较淳朴。
再加上孟国庆一张国字脸,长得一表人才,配上他诚恳的表情,大妈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信了。
大妈端详着那副小耳环,越看越喜欢,不过为了压压价,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问:“这个你打算要多少钱?”
不待孟国庆开口,孟春晓说:“大耳环三百块,小耳环和耳钉都是两百块。”
“太贵了!一副耳环就要二百块,你怎么不去抢?”
孟国庆也吓了一跳,好家伙,老三张嘴就把价格翻了一倍,不怕卖不出去吗?
“大妈,您好好瞧瞧,这做工多好啊!我娘小时候可是隔壁县的富家小姐,后来家道中落了,这才嫁给了我爹。这几样东西可都是我外婆当年戴的,能差了吗?”
大妈听得一愣一愣的,也分辨不出这毛孩子是不是胡说八道,不过看这几样首饰的做工,确实不差。
虽然很想买下来给闺女当嫁妆,可价格实在是超过她的心里预期。
“能再便宜些吗?”
孟春晓又是第一个开口,语气不容置疑:“不能再便宜了,这是我娘最喜欢的一副耳环!”
说完便给孟国庆使眼色,孟国庆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对策,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老三既然唱起了白脸,那么他就来唱红脸,于是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三儿,你闭嘴!大妈,我三弟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这事儿我做主,我看您也是个实诚人,那我就不跟你来虚的,一百九十块钱。”
大妈心里暗喜,一句话就少了十块钱,这钱可真好挣。这哥俩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肯定是第一次出来卖东西,要不再压一压价?
“还是有点贵,一百五十块钱我就要了。”
孟春晓在一旁嚷道:“大妈,你要是觉得贵,那就别买了!”
“三儿,怎么说话呢,没礼貌!大妈,一百五十块钱真的太少了,您掂掂这分量,再瞧瞧这做工。要不你再加三十块钱?”
“就加十块,否则我就不买了。”大妈底气十足,觉得孟国庆是个老实人,好欺负。
孟国庆咬了咬牙:“行,就依您,一百六!”
大妈按捺不住脸上的喜色,连菜都不买了,挎着篮子转身就走:“我回家拿钱去。”
半个小时后,交易完成,双方钱货两清。
大妈认为自己占了大便宜,乐颠颠挎着篮子进了菜市场。
孟春晓哥俩更是喜不自禁,蹲在巷子里,头对着头数着大团结。
“一,二,三……,十五,十六!三儿,咱们有钱了!”孟国庆翻来覆去数了三遍,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孟春晓咕咕咽着口水:“哥,我要吃红烧肉!”
“好,回去的时候咱买点肉,今晚让娘给你做红烧肉吃。”
“还要买点白面,明天我要吃饺子!”
“好,都听你的,明天咱们包饺子吃!”孟国庆也忍不住咽咽口水,上次吃饺子是啥时候?
兄弟俩刚站起来,突然听到巷子口有人说:“在那呢,就是他们!”
孟春晓还没反应过来,孟国庆一把将他夹在胳膊下,也不看方向,抬腿就跑。
“三儿,过会儿要是被追上了,你先跑,我在后面给你拖延时间!”
孟春晓感觉耳边生风,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哪还有心思去感动?
第十八章 发财了
“哎哎哎,别跑啊,是我,是我!”
孟国庆听出是刚才买耳环的大妈,心说,傻子才不跑呢!
你个黑心的老妖婆,好心卖给你东西,你居然还带人来抓我们,良心太坏了!
孟春晓头朝后,看得真切,后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刚才的大妈,另一个也是个大妈。
“哥,你快停下!不是来抓我们的!”
孟国庆回头看了一眼,果真没看到白制服,不由地放慢了速度。
“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扛着人还这么能跑!哎呦,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追你跑,心脏受不了。”
孟国庆刚才确实被吓着了,跑得飞快,就怕被抓住割资本主义尾巴,这时苦着脸说:“大妈,您刚才那话,我的心脏才受不了呢。”
大妈有些不好意思拍拍嘴:“怪我怪我,我这张嘴……。”
“哥,哥,要死了,快放我下来!”孟春晓扑腾着腿嚷道。
“瞧瞧,你三弟小脸红扑扑的,真俊(zun)!”另一个大妈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你才俊呢!我这是被勒的!
“大妈,您怎么又回来了?”孟国庆意识到没了危险,顿时感觉有点虚脱,小腿肚子不断地打颤。
大妈见孟庆国被自己吓得够呛,有些过意不去,说话都带着几分亲热:“啥大妈不大妈的,我姓薛,你叫我姨就行。”
接着一指身旁:“这是我高大姐,就在菜市场里工作,我俩几十年的老交情,人特好。她呀,小儿子年底结婚,想给儿媳妇儿买对耳环,刚才买菜的时候,我跟她说了,她一听就拉着我出来找你们。”
原来是介绍生意的,早说啊,搞得跟抓特务一样。
兄弟俩再一次密切配合,而薛大妈简直就是高大妈的猪队友,一直在替兄弟俩送助攻,愣是将一百五十块钱的大耳环,卖到了二百三。
有了薛大妈的现身说法,高大妈不仅不觉得贵,而且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敲定了大耳环的价钱,高大妈又盯上了那对耳钉。
高大妈家里条件不错,双职工,爱人在县铸造厂当车间主任,技术好,工资和待遇都很高。她自己又在油水最多的供销社系统工作,专门在菜场卖菜。
她的大儿子和大女儿都结婚了,只剩下小儿子和小女儿没成家,小儿子年底结婚,小女儿过了年也要出嫁,趁着手里还有余钱,索性将两个孩子的首饰一起置办了。
又废了一番口舌,这对耳钉以一百八十块钱成交。
孟春晓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发财了,真的发财了!今天终于能吃上肉了!”
老大妈解开裤腰带,从内裤的兜里掏出一卷大团结。
孟国庆突然问:“高大妈,您有没有多余的粮票肉票?”
高大妈顿了一下,说:“有是有,不过你也知道,这年头有钱难买东西,粮票好弄些,肉票可不太好弄。”
孟国庆笑道:“我也不白要,咱们按规矩来就是了。”
高大妈一拍大腿:“你这小伙子做事痛快,我就愿意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那我就给你弄点票,行情你肯定都打听过了,我也不会占你便宜。”
孟国庆只管点头说好,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兑换行情。
高大妈急匆匆地进了菜市场,跟同事和熟人去挪借粮票和肉票。
这也就是她在供销社系统工作,她们这些人手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票,平日里常有人来找她们兑点肉票、蛋票。
高大妈很快便出来了,手里掐着一沓各种大小的票子。
“一共三十斤肉票,五十斤面粉票,二百斤粗粮票,三斤油票,你要是找别人买,起码得一百二十块钱,我不跟你多要,一百一,咱们凑个整行不?”
孟国庆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遍,光三十斤肉票差不多就要六十块钱,而且是有价无市,有钱也很难买到。五十斤面粉票至少得二十块钱,这就是八十,再加上二百斤粗粮和三斤油票,肯定不止一百一十块钱。
于是痛快道:“行,听您的。”
待两个大妈有说有笑地离开,孟国庆也开始解腰带,然后从内裤贴身的内侧翻出了一个口袋。
孟春晓恨不得捂住眼睛,太辣眼睛了。
想了想,孟国庆留出两张大团结和几张票,将其余的都装进口袋,系好裤腰带后拍了拍裤子,笑道:“我上班后娘给我缝的,等以后你挣钱了,也让娘给你缝一个。”
孟春晓直摆手,快饶了我吧,真这么干,钱没丢脸肯定丢了。
有钱傍身,兄弟俩底气十足地进了副食店,一口气买了三斤肥猪肉和两斤五花肉,十斤白面和二十斤玉米面,还有半斤花生油。
哥俩像是下乡扫荡回城的鬼子,肩扛手提,兴高采烈。
回去的时候路过城北,孟国庆放慢了脚步,指着右手边的大铁门说:“三儿,这就是一中,我是没那个福气来这里上学,以后就指望你了。”
孟春晓记忆里自己高中就是在一中读的,不过那时候一中有了新校区,高一高二在新校区,高三毕业班的在老校区。
这时的老校区还没建教学楼,教室是一排排青砖红瓦的平房。
今天是休息日,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传达室的老大爷正靠着椅子打瞌睡。
孟春晓扬了扬手中的猪肉:“只要有肉吃,我肯定能考上一中。”
孟国庆瞪眼道:“没肉吃也得考上!”
等兄弟俩走远后,看门的大爷睁开眼睛,嘴里嘀咕:“现在的小年轻啊,吹牛都不打草稿,县一中哪有那么好考的。”
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老娘担心两个儿子,一直站在大门口不时地向村口张望。
终于看到哥俩了,老娘松了口气,随即怒从中来,掐着腰骂道:“你俩死哪去了,一大早出去,现在才回来!啊,老二,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看到老娘发飙,孟春晓一下子躲到二哥身后。
孟国庆扶着老娘,赔笑道:“娘,有啥事咱进屋说,要不街坊邻居都听见了。”
老娘是个要面子的人,以前总是在邻居面前夸老二如何如何好,这时候在外面骂老二,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关上大门,老娘这才注意到孟国庆手中还拎着个袋子,看样子还是个面粉袋,不由得疑窦丛生:“老二,这是什么?”
孟春晓得意洋洋道:“娘,那是白面和玉米面,我这里还有肉呢!”
老娘一听是粮食和肉,不仅没高兴,反而一脸阴沉,厉声问:“哪来的?”
第十九章 吃肉
孟国庆被老娘震得不轻,感觉头皮发麻,但又不能不说。
他太了解老娘的脾气了,老娘这辈子最恨孩子们手脚不干净,如果这是偷来抢来的东西,老娘肯定宁可饿死也不会吃。
三姐儿和四姐儿正眼巴巴地盯着白面和肉,孟国庆觉得不能让她俩知道真相,尤其三姐儿是个大嘴巴,让她听去了,第二天就能传遍全村。
拉着老娘进了里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
老娘当然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遇到过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娘,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孟国庆就差下跪指天发誓了。
老娘一想也对,老二向来孝顺,也最听话,不像老三和三姐儿,嘴里没一句实话。
“老二,你打小就最老实,最听话,你真不是骗娘?”
“娘,您要是不信,我把东西拿过来,您看一下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孟春晓就推门而入,怀里抱着罐头缸,一脸纯真的微笑:“哥,不用麻烦了。娘,你快看看,真的是金子!”
手捧着沉甸甸地罐头缸,老娘总算是信了。
“国庆,这……,这不犯法吧?”老娘心里没底,觉得罐头缸有点烫手。
换作以前,孟国庆或许也会跟老娘一样担心,但这几个月在三弟的耳濡目染和谆谆引导下,他的胆子变大了,心也变野了。
尤其是今天下午,短短小半天时间,就赚了四百六十块钱,外加一堆粮票肉票油票。
他刚参加工作,作为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不到十块钱,他要不吃不喝四五年时间才能赚这么多钱。
他知道老娘胆子小,尤其事关孩子们的安全和前程,如果告诉她真相,这事儿就黄了。
“娘,违法的事儿我能干吗?咱一不偷二不抢,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老娘一下子就被孟国庆给绕进去了,对呀,这金子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自然就不犯法。
“那,要不要报告给政府知道?”
“娘,不能这么干!”孟春晓斩钉截铁地说。
”可……。”在老娘心目中,政府跟以前的官府不一样,值得老百姓信任,不知会政府一声心里说不过去。
孟国庆也劝道:“娘,三儿说得对,咱们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您想想,要是现在说了,咱家的这些金子还敢往外卖吗?”
老娘吓了一跳:“老二,你不是说不犯法吗?”
孟国庆脑瓜仁有点疼,老娘虽然没读过书,可一点都不好糊弄。
“娘,我们私下里卖当然不犯法。可要是等到国家开矿了,咱们再卖,那就是跟国家抢生意,这事儿咱可不能干,您说是吧?”
老娘将信将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不过既然老二这个最有文化的人说没事,那肯定就没事。
“嗯,这样吧,东西放我这,我替你们保管。还有,钱也放我这,不能乱花,攒起来好给你娶媳妇。抽空娘到焦媒婆去一趟,让她给你好好物色物色。”
孟春晓笑嘻嘻说:“娘,我二哥有对象了!”
“啥?”老娘抠了抠耳朵,“三儿,你说你二哥有对象了?娘咋不知道?”
孟春晓捅了捅孟国庆的腰,说:“哥,你快跟娘说说。”
孟国庆面红耳赤:“就你多嘴,一边去!”
老娘一把拉住孟春晓的手,急不可耐地催促:“三儿,你二哥不好意思说,你跟娘说。”
“我二哥正在跟杨校长的外甥女儿搞对象,我都看到了,他俩手都拉过了……,哎呦,哥,你干嘛打我!”
老娘本来还担心老二找了个歪瓜裂枣的对象,那她可不答应,此时听三儿说是杨德杨校长的外甥女,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儿:“国庆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娘,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不好意思。你啥时候请人家闺女来家里坐坐?我提前把家里收拾收拾,可不能让人家看轻了咱家。”
“哎。”孟国庆恨不得把头藏在裤裆里。
孟春晓环顾四周,没发现这个穷家有啥好收拾的,再怎么收拾也好不到哪去,还不如推倒重建,盖上五间大瓦房,再把东西两个厢房拾掇拾掇。
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两三年内无法实现。
毕竟财不外露,原本穷得快要揭不开锅的孟老七家,骤然起了新房子,肯定会惹人眼红和怀疑。
看来还是要找个借口,将这些钱洗白了。
对孟春晓来说,新房子可以没有,只要能吃饱饭,有肉吃就行。
老二谈了对象,老娘高兴坏了,对孟春晓吃红烧肉的要求一笑置之,痛快地拎着五花肉进了厨房,还嘱咐孟国庆把大门关上,门闩插紧了。
晚饭时,孟春晓吃得满脸油,嘴巴里塞满了肥腻的红烧肉,眼睛还死死盯着大陶碗。
三姐儿最能吃,红烧肉刚进了嘴里,几下就吞了下去。
只有四姐儿吃相最好,小口嚼着肉,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都慢点吃,一个个的饿死鬼托生!”老娘用筷子在桌上使劲敲了敲,不过红烧肉确实很好吃,连她都差点咬着舌头。
见孟国庆根本就没动红烧肉,老娘看不过去了,端起大陶碗给他拨了好几块大肥肉:“国庆,你多吃点。”
孟国庆客气了几句,可受不住肉香的诱惑,几口便吞下了肚子。
真好吃,真香,难怪老三做梦都在念叨红烧肉。
半夜里,除了孟国庆,全家人毫无例外地闹起了肚子,一直折腾到鸡叫才消停下来。
孟春晓刚闭眼没睡多久,就被孟国庆拎了起来。
“哥,我好困,今天请假行不?”
“不行!”孟国庆朝他光溜溜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麻溜点,我送你回来还得去上班呢。”
孟春晓捂着屁股,后悔昨天没在县城买条内裤,再不济买几尺棉布,让娘给做条内裤也行。
老娘昨晚被折腾惨了,现在还跟两个女儿躺在炕上,看来早饭只能自己解决。
临走时,孟国庆又倒了一小玻璃瓶金砂带在身上,准备回来的时候顺路给冯老头儿送去。
到了乡里,正是吃早饭的时间。
闻着早餐摊上飘来的香味儿,孟春晓馋得直流口水,拉着孟国庆的袖子,可怜巴巴道:“哥,我要喝羊肉汤。”
“喝啥羊肉汤?昨天吃肉吃得拉肚子,哪能再喝肉汤?这两天你就吃素吧。”
孟春晓一脸的不乐意:“那吃根油条总可以吧?”
第二十章 认门
孟国庆花了一毛五分钱买了两根油条,一碗甜豆浆,一碗淡豆浆。
找了个位置坐下,喝了一口淡豆浆后,肉疼似的道:“可真够贵的,一根油条要四分钱,一碗甜豆浆要五分钱,就是这淡的跟开水的淡豆浆也要两分钱……,够我两天的伙食费了。”
“这还叫贵?”孟春晓舒服地抿了一口甜豆浆,又咬了一口油条,“哥,你得转变消费观念,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像你这样抠抠搜搜的,活着也太没劲了。哥,你记住,只有会花钱,才会赚钱,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出来的。”
“你小子,说话一套一套的,还教训起我了,跟谁学的?”孟国庆哭笑不得,抽了他一筷子。
孟春晓揉着脑门,正打算好好跟二哥掰扯掰扯,就听身后有人脆生生地叫道:“国庆哥,你这么早就来了?”
“苏梅,你吃过了吗?”孟国庆立马站起来,殷勤地问道。
“还没吃,这不是来买么。哎呦,三儿也在啊。”
孟春晓翻了个白眼儿,我一个大活人在这杵着,你一双大眼睛光盯着孟国庆了,现在才看见我,我真荣幸,谢谢您嘞!
“我也没吃,正好咱们一起吃。”孟国庆拉开长条凳子,用袖子在凳子上狠狠地擦了擦。
孟春晓一阵无语,你面前的大瓷碗里装的是水吗
“服务员同志,来两碗羊肉汤,再来两根油条。”
噗,孟春晓喷出一口豆浆,二哥你太坏了!
没这么办事的,我可是你亲弟弟!
苏梅仿佛没看到孟春晓绝望的眼神,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腰身一扭,在他旁边坐下。
孟国庆有些失望,看来凳子是白擦了,可惜了我新洗的干净衣服。
“羊肉汤就算了,我喝碗豆浆,吃根油条就行。”
“要都要了,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孟国庆现在兜里有钱了,腰杆也硬了。
苏梅嗔怪道:“你刚工作,乱花啥钱?一点都不会过日子。”
嘴上虽这么说,可眼角里满是笑意。
我的妈呀,受不了了,你们一公一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好不好?
孟春晓不忍直视,低着头猛喝豆浆。
羊汤很快就端上了桌,乳白色的羊肉汤上飘着几根香菜,孟春晓顿时觉得碗里的甜豆浆没那么好喝了。
更为气人的是,那对公母居然一边喝着羊汤,一边眉来眼去的,真以为他们做得隐蔽,没人看见?
真真真……,真不要脸!
快速地喝完豆浆吃完油条,孟春晓鄙视地扫了他俩一眼:“我去学校了,你们俩慢慢吃!”
“去吧去吧。”孟国庆巴不得三弟赶紧从眼前消失,这么大的灯泡在这,没看苏梅害羞地一句话都不说。
吃饱喝足,陪着苏梅买了早饭,又去旁边的供销社里搬了一小袋白面和两斤大肥肉,扭头看见有鸡蛋卖,寻了人用一斤肉票换了两斤鸡蛋票。
付了钱拎着面粉和鸡蛋出了门,苏梅劈头就问:“你不过日子了?”
孟国庆说:“我刚发了工资,这是三儿的口粮,我现在就送你舅舅家。”
“乱花钱!再说我二舅妈肯定不会要,还不如买点粗粮呢。”
孟国庆手里拎着东西,但不妨碍他摊摊手:“买都买了,又不能退。好了好了,下次再买的话,你做主好不?”
“这还差不多。”苏梅剜了他一眼,随即脸一红,啐道:“呸,谁要给你做主呢!不理你了!”
将面粉和鸡蛋送到杨德家,说是给孟春晓做口粮,其实主要是给杨德两口子改善生活用的。
杨德爱人没来得及推辞,孟国庆转身就出了门,几步赶上往家走的苏梅,支支吾吾说:“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苏梅还在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越想越羞,这时也不给孟国庆好脸色,冷着脸问:“啥事?”
“那个啥……”,孟国庆欲言又止,“那个,啊,那个我娘想让你去家里坐坐?”
“啊!”苏梅忍不住叫出来,“这……,这不太好吧。”
不等孟国庆开口,马上又改口:“这会不会太早了?”
“不是不是!”苏梅慌乱地摆摆手,平时自己挺伶牙俐齿的,今天也不知道咋了,一听要去认门,就恨不得马上就过去。
恨自己不争气,没脸见人了,苏梅跺了跺脚,低着头跑了。
“哎,你到底啥意思?给个准话啊!”
“你看着办!”苏梅脚步不停,回头甩了个白眼。
苏梅急着去认门,其实孟国庆自己也挺急的。
他54年生人,今年都二十二周岁了,再加上他生日大,按虚岁算二十四了。
他这个年纪的人,石湾村里有不少,有的孩子已经能下地捡麦穗了,他连媳妇儿还没定下来,能不急吗?
所以,苏梅让他看着办,他就往前头赶。
中秋节刚过完,隔了一天就是休息日,一大早孟国庆就穿上老娘新做的衣服,喜气洋洋地去乡里接苏梅。
老娘早就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前几天趁着天气暖和,将被套拆下来洗了一遍。
因为是第一次上门,所以老娘只喊了自家人,大哥和二姐一家都来了。
分了家,那就是两家人,上门来都不能空着手。大嫂拿了十个鸡蛋,二姐夫拎着一只灰兔子,浑身都是砂眼,估计是他用猎枪打的。
老娘掐着腰,意气风发的安排工作。
大嫂和二姐在厨房做饭,老娘不太放心,趁着大嫂去打水,叮嘱二姐看着大嫂,别让大嫂偷吃。
二姐将锅铲子摔在锅台上,直接呛了回去:“您要是不放心就自己做!我大嫂也不是那种人,再说了,就是吃点又怎了?人家地主家农忙的时候都给长工加餐呢,怎么到了您这儿,就这么抠了?”
老娘气得直哆嗦:“今天老二谈媳妇儿,我给你留点面子,懒得跟你计较!”
虽然让二女儿给撅了面子,不过一想到老二带媳妇儿回家,老娘的脸像是六月的天,前一刻还是阴雨连绵,下一刻便多云转晴了。
抬头看看太阳,刚过了邻居家的房顶,还早着呢。
摸了摸口袋里的手帕,手帕里包的是一对金耳环。
昨晚老二去乡里接三儿回家后,塞给自己两幅金耳环,老二说,大耳环是孝敬她的,小耳环是给他对象的。
耳环她接了,但她却另有打算。
虽然老二的对象是杨德的外甥女,按理说应该不会差,可就怕万一,如果她发现对方配不上老二,说什么也不能把耳环送出去。
不过,老娘注定是白担心了。
第二十一章 好消息
见到苏梅的第一眼,老娘一下就相中了这个长相甜,嘴巴也甜的姑娘。
自从拉着苏梅的手后,就没舍得松开。
等从苏梅口中得知,未来的亲家家里人口不多,上面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成家了,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弟弟,她对苏梅更是满意了。
饭还没吃,老娘就等不及了,趁着大嫂不在,偷偷地把耳环塞到苏梅手里,还嘱咐说:“别让老大媳妇儿看见!”
苏梅也听孟国庆说起过家里的糟心事,知道老太太不怎么喜欢未来的妯娌。
这事儿她只能装糊涂,不要说她第一次来,即便以后当了孟家的媳妇儿,这事儿也不是她这个儿媳妇可以置喙的。
从手指头传来的触感来看,应该是耳环或者戒指之类的东西,这也太贵重了。
苏梅刚要客气几句,却被老太太紧紧按住了手:“闺女,让你拿着就拿着,不许推辞。”
苏梅羞答答地点头说:“我听您的就是了。”
一家人难得吃了顿团圆饭,家里人都对苏梅挺满意的,老娘也没当着新媳妇儿的面跟大嫂闹啥幺蛾子。
临走前老娘拉着她的手,让她回家问问,找个时间双方家长见见面。
孟国庆自然送苏梅回去,因为第二天要上学,孟春晓也跟着去了。
正主走了,剩下的人也准备散了。
二姐懒得多留,抱着孩子喊王茂赶紧回家。
王茂松今天过了一回嘴瘾,上一次吃猪肉还是除夕那天包的白菜猪肉馅儿饺子,但那饺子菜多肉少,他一口一个,还没品出肉味儿来,饺子就下了肚。
今天中午可就不同了,都是大肥肉,一块块油汪汪的,吃起来真带劲儿!
虽然自己隔三岔五地打几只兔子,可白水煮兔子肉透着一股土腥气,哪有猪肉好吃?
“春华,你说中午的猪肉哪来的?”王茂松一脑门儿问号。
孟春华没好气道:“我哪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娘。哼,不是我小心眼儿,我这个娘啊,就是偏心眼儿。你瞧瞧,中午吃饭的时候,光往老二对象碗里夹肉,大嫂碗里空荡荡的,她跟没看见似的,太气人了!”
王茂松不说话,只是咧着嘴嘿嘿装傻。
倒不是他没看出来丈母娘偏心,可丈母娘对他这个女婿那是没得说,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可干不出放下筷子骂娘的事儿。
无独有偶,大嫂回到家也在纳闷:“春平,你说咱娘从哪弄的肉呢?这年月肉可金贵呢,有钱也买不到啊。”
孟春平哄着儿子,摇摇头说:“我哪知道?要不就是老二学校发的。不是,你操那么多闲心干啥?”
大嫂白了他一眼,从他怀里抢过儿子,抱在怀里摇啊摇:“孟斌啊,你爸就是块榆木疙瘩!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学校还发肉票?是不是啊,孟斌?”
孟春平也不生气,笑呵呵说:“行吧,你们娘俩热乎吧,我去牛棚瞧瞧。”
出门的时候,看到孟元思趴在椅子上写作业,脸上的笑意更浓:“元思,别老是低着头,当心近视眼。”
“知道了爸!”
回到学校,孟春晓按部就班地上学。
家里有了点钱,初步解决了后顾之忧,他终于可以不用饿着肚子学习了。
初中的知识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应付起来很轻松。
开学迄今一个多月,他已经看完了初三上学期的课本,琢磨着是不是再跳一次级?
这事儿不急,至少得等下个月期中考试结束了再说。
每天吃一个鸡蛋,隔几天还能吃顿肥猪肉。
以前他是从来不吃肥肉的,见了肥肉就恶心,现在根本就不挑,也没得挑。
没多久,他的小脸渐渐红润起来,身上有了肉,棉袄和棉裤也能撑起来了。
这天放学后,孟春晓照例在车棚外等杨德。
杨德姗姗来迟,走路有点摇晃,孟春晓以为他喝酒了,赶紧过去搀他。
“没事没事!”杨德推开孟春晓的手,声音带着哽咽:“春晓,我太高兴了!四人帮被粉碎了!”
孟春晓不知道他激动个啥,粉碎就粉碎呗。
杨德喜极而泣,摘下眼镜擦擦眼泪,见孟春晓傻愣着,随即哑然失笑,自己跟个孩子说这些干啥,他又不懂。
回家的路上,杨德把车子骑得飞快。
孟春晓发现杨德原本佝偻的背不知什么时候挺直了,秋风中隐约听到他居然在唱歌。
晚上吃饭,杨德破例多喝了两杯药酒,酒气熏得他满脸通红。
他爱人埋怨道:“酒量不好还喝这么多,让春晓看你笑话!”
杨德摆摆手说:“笑话啥?而且我也不怕笑话!今天我高兴,高兴啊!春晓啊,还是年轻好,我真羡慕你们年轻人。你们是早晨的太阳,朝气蓬勃,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们国家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杨德爱人发愁地看着他趴在桌上,嘴里念道不清,便让孟春晓搭把手,一起把杨德扶上炕。
“婶子,您别担心,杨校长没事,他这是高兴,睡一觉就好了。”
“你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会安慰人,真懂事。行了,快去睡吧,明天还得上学。”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听到革委会大院的喇叭又响了,播放的是粉碎四人帮的通知,最后革委会主任还表了态,坚决拥护中央决议等等。
隔了一天,乡革委会按上级要求组织拥护中央决定的活动。
孟春晓跟同学们并肩走在革委会门前的大街上,手里挥舞着塑料花和写着标语的小旗子,恨不得多长只手捂着脸。
实在太丢人了!
作为一个男孩子,居然被老师强制涂了腮红,这又不是上台表演。
老师也是没办法,因为这次活动有地区下来的报社记者,肯定要拍照片。县里交代了,一定要将人们欢欣鼓舞地形象表现出来,不能给县里丢脸抹黑。
上面嘴皮子一哆嗦,下面就要跑断腿。
唉,形式主义害死人啊。
除了国营职工和中小学生外,其他人只是象征性的到场露个脸,闹哄哄地喊几声,然后就跑没了踪影。
跟其他地方相比,云河乡所在的文昌县并不怎么喜欢闹运动,当年闹得最凶的人基本上是外地来串联的,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很少参与。
比如杨德的腿就是隔壁县的小兵们给打断的,最后他还是被自己的学生给抢回来,然后保护起来。
后来,文昌县又是整个峰台地区七个县中最先复课的,就连杨德这样被批斗过的人,也被请回来当校长。
第二十二章 跟班
走完了过场,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三叔,我帮你拿着,你歇歇。”
老师刚宣布解散,一个大黑影就冲了过来,狗腿子似的抢过孟春晓手中的东西。
孟春晓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自己的便宜大侄子孟州后,不禁怒了,你妹的,不就是塑料花和小纸旗么,一点都不累。
不过看在他殷勤地拍自己马屁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其实,孟州成为他的跟班也没多久。
倒不是他什么霸气侧漏,让孟州纳头就拜,否则这个大侄子在自己刚入学的时候就已经拜倒在地了,何至于拖到现在。
直到五天前,孟春晓课间休息时鬼鬼祟祟地钻进教室后面的小树林里偷吃零食,被孟州发现了。
闻着炒栗子的香味儿,孟州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舔着脸问:“三叔,你在吃啥?”
孟春晓暗道一声大意了,可偷吃被抓了现行,又做不到掩耳盗铃,只好从怀里掏出百宝袋,拿了一颗炒栗子给他。
孟州吃完后眼巴巴地盯着他的百宝袋,那眼神跟饿狼见了小绵羊似的,让他心里直打鼓,生怕孟州硬抢。
在心里比较了两人的战斗力,最乐观的结果是他的战斗值是1,孟州的战斗值是100。
既然打不过,那只能见一面分一份。
肉疼地从百宝袋里掏出一把炒栗子,一把炒花生,还有一把炒瓜子,一股脑地堆在孟州手里。
就这样,在零嘴的诱惑下,孟州有事没事就往他跟前凑。
相处了几天,孟春晓发现孟州这人其实还不错,也就默认了他跟着自己,好歹他块头大,和他走在一起多少有点安全感。
“三叔,你打扮起来比小嫚儿都好看。”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孟春晓的脸都黑了,你才比小嫚儿好看呢!有这么夸人的么!
孟州发现三叔的眼神很不善,意识到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不过三叔涂上腮红,确实比学校的小嫚儿好看啊。
“咳咳”,轻轻的咳了咳,孟春晓踮着脚拍拍孟州的肩膀,用自认为很严肃的口吻说:“那个,大侄子啊。”
“哎,三叔,有啥事你说!”
“那个啥,以后不准再说我长得好看,尤其不准把我跟小嫚儿们比。要是再让我听到,我就不给你零嘴吃了。”
这个大杀招一出,孟州立马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三叔,我记得了,可是,三叔,那我以后说你丑?”
“……”,孟春晓一阵无语,转身就走。
“三叔,你在吃什么?”
“啥也没吃!”
“三叔,我都闻到冰糖味儿了。”
“今天没你的份!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进入十一月,天气一天冷似一天。
这段时间生活条件好了,每天一个鸡蛋,每周能吃三顿肉,隔十天半月苏梅送两斤羊奶过来,短短地两个多月,孟春晓个头猛窜了大半个头。
去年的棉袄棉裤已经穿不了了,老娘只好扯了几尺布,用孟国庆和四姐儿旧衣服里的棉絮给他做了一身新衣服。
吃得饱,吃得好,还穿得暖,跟半年前相比,生活真的很幸福。
期中考试只考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和地理五门课,一天半考完,老师们也只用了一个下午和晚上便改完了卷子。
第二天一大早统计好分数,班主任毛学忠拿到成绩单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乖乖,第一名居然考了507分。
他在云河乡初中工作了二十多年,印象中好像只有一个人考过508分,那个人就是孟春晓的二哥,孟国庆。
再一看名字,孟春晓,不禁愣了愣,这哥俩……,还真是一个娘生的,连分数都要较着劲儿。
第一节课是语文,毛学忠将成绩单夹在课本里,背着手往教室走去,一路上不停地主动跟同事打招呼,搞得很多老师都纳闷了,老毛今天是怎么了?以前可从来没这么热情。
等碰到初一二班班主任,老毛马上拦下他,唉声叹气:”老周,这次期中考试你们班考得怎么样?”
老周说:“还行吧,及格率过了一半。老毛,你们班呢?”
“及格率也就一半,可能还不如你们班。”
老周心里开始犯嘀咕,以他对毛学忠的了解,这是个极为要强的人,初一就两个班,作为班主任,他和毛学忠虽说关系不错,但在成绩上该计较还是得计较,暗地里较劲儿更是家常便饭。
可刚才他居然听到毛学忠亲口承认及格率不如自己,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哎,老周,你们班优秀率咋样?”
老周更得意了:“平均分八十的有六个人,平均分九十的有两个。”
毛学忠长叹一声:“唉,我们班不行!八十分的只有五个人,九十分的只有一个。”
老周自认为这次考试终于狠狠压了毛学忠一头,忍着笑安慰道:“没事没事,期末考试肯定会有所进步。对了,你们班不是有个尖子生吗?就是杨校长特招来的跳级生,好像还是孟国庆的弟弟吧?
毛学忠脸色更苦了,心里却笑开了花,老周啊老周,我一直就等你提这茬呢!
“哎呀,你说的是孟春晓啊,他不行,不如他二哥!”
老周没反驳,反而赞同地点点头:“孟国庆好学生啊,我记得很清楚,他初一有次期末考试只差一分满分。”
毛学忠一拍大腿:“可不是么,他是我学生,我记得最清楚,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试,数学附加题全校就他一个人做对了。”
老周砸吧砸吧嘴,很是怀念了一番,然后问:“孟春晓这次考了多少?”
毛学忠苦大仇深说:“语文作文因为没写语录上的句子扣了一分,政治扣了两分,才考了507分,唉!”
507分?507分!
老毛啊老毛,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我说今天你咋这么主动跟我说话!
507分还跟我在这抱怨,你这是在埋汰我,在羞辱我啊!
真是君子欺之以方!
我,我……,我要跟你划地绝交!
“哼!”老周气哼一声,甩袖而走。
“老周,你咋了?晚上下班一起喝酒啊!”
望着老周落荒而逃,毛学忠得意地笑笑,哼,跟我较劲儿,你还嫩了点。
第二十三章 再跳级
离一班教室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里面的喧嚣声。
毛学忠脸色顿时难看了。
这次期中考试一班成绩本来就不如二班,若不是有孟春晓给他挣了面子,他刚才哪有脸在老周跟前得瑟。
一脚踢开教室门,目光锁定在几个站在课桌上闹腾的倒霉鬼,气得用手指着道:“下来,你给我下来!还有你!”
学生们赶紧回到座位,装起了好学生。
“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愁得慌,啊!你们看看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你们还有脸闹!啊!人家孟春晓考了507分,年级第一,都老老实实的,你们这些拖后腿的还……,嗯?”
毛学忠一边说着,目光扫过坐在角落里的孟春晓,只见他正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夸奖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嗯,啊!人家学习刻苦,每天晚上还挑灯夜读,上课前还抽空打个盹。你们呢?就知道混!”
毛学忠的声音太大,孟春晓被他吵醒了,只听到最后几句话,不由得红了脸。
他哪里挑灯夜战了?昨晚没睡好纯粹是自己做梦了,然后就醒了,发现……,咳咳,那个啥了。
都说饱暖思**,诚不我欺啊!
之后再也没睡着,闭着眼睛一直在回想梦中那个人是谁。
期中考试五门课程,满分五百分,孟春晓语文扣了一分,政治扣了两分,数学历史地理考了满分,再加一道10分的附加题,总分507分。
下午放学,见到杨德后,孟春晓试探着问自己可不可以再跳次级。
”跳级?”杨德倒是并不惊讶,打量着孟春晓:“初一是打基础的关键时候,你确定要跳级?别忘了初二开始要学物理和化学,你现在跳级,能跟得上吗?”
孟春晓实在不愿在初一浪费时间,要不是年龄太小,不想让人当成什么天才或者异端,他都想直接跳到高一。
他努力挤出一个成熟的微笑:“杨校长,初二下学期的课本我都自学完了,要不您再安排一次考试?”
只是他面相显嫩,这个微笑不伦不类,杨德被他逗乐了:“嗨,你这小子,到我这里走后门?”
孟春晓一本正经说:”什么叫走后门?如果我没有达到初二的学力,找您关照去上初二,这才叫走后门。而我是凭本事考核通过后再去上,这跟走后门有本质区别。”
杨德乐得哈哈大笑:“行啊你,我还没考你呢,你就这么自信能通过?可别牛皮吹破了天,到时候没考过哭鼻子。”
“太好了,这么说您同意了!”孟春晓在后座上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哎哎哎,你别乱动,刚才差点拐沟里去。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你这是半年内第二次跳级,要求必须提高,初二上学期的物理化学都要考,而且必须90分以上才算数。”
“没问题,您随便考,我要是低于95分,不用您说,我自己都没脸去上初二。”
听了孟春晓自信满满的豪言壮语,杨德既感到高兴,又有些无奈,这孟家老三跟孟国庆一样聪明,只是这个孟春晓明显没他二哥当年稳重,性子太跳脱,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希望年纪大点能改善一些吧。
这事儿跟杨德提了之后,孟春晓以为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才有消息,没想到杨德效率很高,直接安排这个周末考试。
卷子都是初二任课老师临时出的,一共五门课。
老师们本来还担心一天时间考五门时间不够,没想到孟春晓从上午八点半开始答题,十一点半之前便把四份试卷都答完了。
孟春晓答完一份试卷,老师紧接着批改,他在教室里考化学的时候,前面的四门成绩已经出来了。
语文98分,数学110,政治96,物理100。
杨德的办公室里,四个任课老师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置信。
要不是他们亲自监考,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有人能在一节课的时间里答完试卷,并且几乎门门都是满分。
杨德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抱着罐头缸做的茶杯,笑眯着眼睛问:”咋样?前两天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相信,现在咋都成哑巴了?小刘,我记得你当时好像这么说的,说什么要是孟春晓能考及格,你就把刘字倒过来写。是这样吧?唉,既然你不看好孟春晓,那我把孟春晓送到二班去。”
“别啊,杨校长,我那是跟您开玩笑呢!”
初二一班的班主任刘兆奎教物理,当时根本不相信一个初一的跳级生物理能考及格,还信誓旦旦地跟杨德打赌,这下脸被打得啪啪响。
面子虽然丢了,可能给自己班里换来一个尖子生,这笔买卖值了!
这两年的学生质量不高啊,好几年都没见过物理考满分的学生了,他实在是见猎心喜,心里已经打算要将孟春晓当作重点培养对象,说什么也不能让杨校长把他送到自己老对手班里。
已经十二点多了,大家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可办公室里没一个人想着去吃饭,都在等着最后一门化学成绩。
十二点一刻,化学老师手里拿着试卷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忍不住激动:“太好了!如果不出意外,孟春晓化学又是满分!”
杨德皱了皱眉:“小齐,你可别顾我的面子,硬是要凑出数理化都满分。”
齐老师笑着说:“杨校长,我是您带出来的学生,你啥脾气我还不了解,我哪敢拍您马屁啊!刚才考试的时候,我一直站在孟春晓身后,他答一题,我就知道对不对。这次考试我还出了几道初二下学期的题目,没想到孟春晓都答对了。”
齐老师用了十来分钟,将孟春晓的化学试卷从头到尾批改完,最后在试卷第一页的右上角,用红笔写了个大大的100分。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课前,刘兆奎一脸得瑟地站在初一一班教室门口,专门来接孟春晓。
“三叔,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大方的三叔居然跳级走了,孟州很是舍不得,没精打采地帮三叔收拾东西。
“大侄子,我这是跳级,你苦着脸干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降级了呢。”孟春晓靠着墙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抖啊抖。
“三叔,俺舍不得你呗……”。
“打住,你再装可怜,以后再不给你零嘴吃了!”孟春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说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小伙跟个怨妇似的,谁受得了。
第二十四章 奖状
东西没多少,孟州很快收拾完了,接过书包后,孟春晓安慰孟州:“大侄子,我又不是离开学校,初二教室就在后面一排,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三叔,真的吗?”
“骗你有意思?”
一听以后还有机会吃零嘴,孟州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刘兆奎在门口不时探头往教室里打量,怎么还不出来?
毛学忠夹着课本走过来,刘兆奎听到脚步声,客气地打招呼:“老毛,早啊。”
毛学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是点点头,一句话没说,黑着脸进了教室。
“这老毛,还是那个臭脾气。”
毛学忠脸更黑了,恨不得回身给刘兆奎一拳头,你把我班上的第一名给抢走了,难道还得让我给你陪着笑脸?
他这时有些理解前两天二班班主任老周的心情了,不,他此时的心情比老周还要糟糕。
他和老周好比解放前的佃农,租了十亩地,也是老天爷给面子,十亩地里有五亩地收成喜人,亩产六百斤。
而他租的十亩地里只有四亩地收成超过六百斤,但有一亩地亩产居然超过了两千斤,一下子就将佃户老周给比下去了。找了个机会,他还在老周面前得意洋洋地自夸会种地,结果刚得意没几天,那块高产地居然被无良地主给收回去了,还把粮食也给抢走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背上书包,孟春晓没有马上离开,他在等毛学忠,不管怎么说,毛学忠当了自己两个多月的班主任,自己马上要离开了,不能不辞而别。
“毛老师,我这就走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当着同学们的面,孟春晓给毛学忠老老实实地鞠了一个躬。
毛学忠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刘老师在外面等急了,你再不走,他就要进来抢人了。记住,好好学习,可不能给我丢脸!”
“哎,我一定不给您丢脸!”
看着刘兆奎喜气洋洋地领着孟春晓往后面一排教室走去,毛学忠从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哼,刘兆奎,你别太得意,咱们等着瞧,说不定很快你就会像我现在这样,站在教室门口目送着班里第一名被领走。
跟着刘兆奎来到初二一班教室,数学老师已经到了,第一节课是数学。
按照刘兆奎的心思,应该把他安排在第一排,跟尖子生们坐在一起。
但规矩就是规矩,孟春晓作为是个插班生,在没有用成绩证明自己的情况下,刘兆奎这个班主任也不好徇私。
于是孟春晓被安排到最后一排,依然是靠后门的角落里。
刘兆奎也没多说话,只介绍了孟春晓的名字,然后跟数学老师点点头便离开了教室。
初二的学生年纪更大,十七八岁的很普遍,十四五岁的算是小的。
初来乍到,孟春晓一个人也不认识,加上班里的同学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路数,所以好长时间都没人来打扰他。
孟春晓对此很满意,他知道自己只是初二一班的一个匆匆过客,在这里不会呆多久,也不打算交什么朋友。
除了课间休息时躲进小树林里跟孟州一起偷吃零嘴,他基本上都在教室里安静地看书。
初中的看完了后,又开始看高一的课本。
月底的测验,他的数理化又是满分,其他几门课一共扣了五分,名字赫然排在了年纪第一的位置上,超出了第二名三十多分。
日子晃晃悠悠到了年底,还有半个月就是春节了。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孟春晓回了趟学校拿成绩单。
他这次又拿了年级第一,加上十二月底的测验,他上初二不到三个月,已经将年级第一包圆了。
老娘第一次见着自家老三的奖状,翻来覆去端详完后,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
看到自己的奖状被老娘贴在半拉子墙腰处,孟春晓很是难为情,恨不得掩面而走。
不是老娘个子矮,也不是墙面破了,而是墙的上半部分贴的都是二哥的奖状,有泛黄的六十年代小学奖状,也有七十年代初中和高中的奖状。
对着墙欣赏了一会儿,老太太语重心长说:“三儿,使劲向你二哥看齐,咱争取把这面墙贴满了!”
孟春晓有点头晕,刚才粗略数了数,二哥的奖状差不多有十五六张,却只贴了半个墙。
他现在才一张奖状,也就是说,他还要再拿回来十几张!
这个任务实在是难以完成,不,是绝对无法完成。
奖状只在寒假前发,一年只有一次,如果要满足老娘的愿望,他上学得上到三十岁。
孟国庆在一旁忍着笑,给老三使了个眼色,孟春晓立马会意,拍着胸脯保证:“娘,您放心吧,我要是贴不满这面墙,就不找媳妇了!”
“有志气,娘到时候等着看!”在老娘看来,一辈子打光棍从而断子绝孙,也只是比被刨了祖坟好了那么一点点。拿这个来表决心,她觉得比什么指天发誓有用多了。
老娘的热乎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对孟国庆说:“明天你哥俩不是去县城么,多买点年货,回来路过乡里,给小苏家送点。”
上个月,老娘跟苏梅的父母见了面,苏梅的父母虽然觉得石湾村穷,但他们是真心喜欢孟国庆这个人,长得不赖,个也高,更何况还是老师,再加上自家小女儿恨不得倒贴过去,他俩也就借坡下驴,当天就把亲事口头定下,只等着过完年开春后请客摆酒。
第二天天刚亮,哥俩便空着肚子出了门。
“二哥,记得给我带点彩线,各种颜色的都挑点。”
出门前,三姐儿生怕孟国庆忘了昨晚答应她的事,跟在后面嘱咐道。
三姐儿从小跟老娘学做针线活,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老娘都夸她。
如今家里有点小钱,日子相比去年老爹生病的时候不知道好多少,所以她打算春节前给全家每人纳一副鞋垫,等过年的时候就能穿上。
“知道了,忘不了。”
前两天下了场小雪,雪还没化完,夜里又上了冻,路有点滑。
兄弟俩专挑雪多的地方走路,这样不容易打滑。脚踩在冻过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响声。
太阳刚刚升起,两人到了乡里,直奔早点摊,一人要了一碗羊肉汤和两根油条,将肚子填饱。
加了辣椒油的羊肉汤下了肚,孟春晓出了一身热汗,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吃饱喝足,俩人照例去了冯老头儿家拿加工好的首饰。
第二十五章 学习的目的
去的不太巧,冯老头儿居然一大早在家里熔金砂,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兄弟俩刚进去就被熏了出来。
“你俩来得可真早,嫌熏的慌就在外面等着,我这里马上就好。”
在外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孟春晓忍不住好奇,趴在门框上看热闹。
冯老头儿手头的条件很简陋,一切都是他亲手土造的。
没有酒精灯,更没有电熔炉,直接在灶台里点上焦炭。坩埚是他用粘土和石墨自己做的,形状也不规整,但只要导热均匀并且不漏,那就是好坩埚。
将熔化的金液小心地倒进模子里,关上灶台门,冯老头儿打了盆凉水,一边洗手一边说:“刚才熔的都是这两次剩下的边角料,我也不跟你们藏着掖着,差不多有两钱,都在那了。”
孟春晓一听就有些肉疼:“我说你也太狠了吧,两钱就是十克,至少要两三百块钱!”
冯老头儿一脸鄙视:“我不跟你说话!”
孟国庆苦笑不已,摸摸老三的头,解释说:“你呀,不知道别瞎说。你说的一钱五克,这是新制。像首饰、中药这些行当,人家用的是旧制,一钱换算成公制,差不多……,嗯,3.7克。”
冯老头儿竖起大拇指咧着嘴笑道:“不愧是文化人,就是比那些不学无术的人强。”
孟春晓红着脸嘴硬说:“那也是七八克了,好几百块钱呢。”
冯老头儿翻翻眼皮说:“我不跟不学无术的人说话。”
冯老头儿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里屋拿出做好的首饰。
“国庆,你瞅瞅咋样?”
孟国庆打开包首饰的红布扫了一眼,将东西装入怀里:“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有啥信不过的。”
冯老头儿很受用,笑呵呵地说:“这话我爱听,这次你就瞧好吧,肯定比上次卖得更好。”
孟国庆笑着塞给他两包硬壳烟,把冯老头儿高兴坏了,咧嘴露出焦黄的大门牙:“嗬,绿壳的孔府,好烟啊,我得省着点抽。”
从冯老头儿家出了门,兄弟俩拐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
年关将至,路上的人不少,俩人运气不错,搭上了一辆去县城置办年货的牛车,跟赶车人聊着聊着,还没什么感觉就进了县城。
这已经是哥俩第三次来县城卖首饰了,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哥俩专门去供销社、菜市场、副食品店这些中老年妇女常来的附近转悠。
“哥,今天东西有点多,要不你给我几个,我去试试?”孟春晓很自信,认为这种生意纯粹是卖方市场,哪有卖不出去的道理。
孟国庆见他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就挑了一个戒指给他。
“哥,一个怎么够卖的?再给几个,我要那副耳环。”
“贪多嚼不烂,说不定你连戒指都卖不出去呢。”
“哥,你别小瞧人,等着!”
被二哥深深地鄙视了,孟春晓憋着一股气,不仅要把戒指卖出去,还得卖出个高价,狠狠打二哥的脸,让你小瞧我!
一个小时后,孟春晓垂头丧气地回到二哥身旁。
孟国庆笑着问:“三儿,咋样啦?”
孟春晓沮丧道:“别提了,人家见我年纪小,觉得不靠谱,根本就不搭理我。”
孟国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别哭丧着脸了,咱们先吃饭,下午去水产市场那边转转。”
买了四个大肉包子,兄弟俩一人一个,孟国庆几口就吃了一个,满嘴流油,看到老三双手捧着包子,没精打采的咬了一小口,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可不是老三的做派,难道肉包子不好吃?不会呀,刚才第一口他差点咬着舌头。
“三儿,咋了又?”
“哥,我是不是不适合做生意?”
孟国庆很实诚地点点头:“不适合。”
孟春晓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都垮下来了:“我也发现自己没有做生意的天赋,一上午连个戒指都卖不出去,你说我以后能干啥?”
孟国庆愣了愣,随即皱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不会做生意就不会呗,你只要好好学习,以后出路肯定比二哥多。”
孟春晓抬头跟二哥对视着,很认真地说:“我打算以后做生意。”
“啥?”孟国庆以为听错了,抠了抠耳朵,然后又摸了摸三弟的额头:“三儿,你没病吧?好端端做啥生意?做生意能有什么出路?”
孟春晓理直气壮说:“二哥,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做生意咋了?做生意跟种地没啥区别,甚至比种地还要累。凭本事吃饭,只要不坑蒙拐骗,做生意就不应该受歧视。”
孟国庆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你这是在走资本主义路线!”
孟春晓撇嘴道:“你正在践行资本主义路线。”
孟国庆一下子被呛住了,可不是么,他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二哥也别说三弟,哥俩五十步笑百步,甚至他就是那走了一百步的,居然还嘲笑走了五十步的三弟。
“想做生意,那你读那么多书干啥?”孟国庆已经理屈词穷,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打消他这种大逆不道得想法,只能拿上学来当借口。
“上学是为了学习知识,丰富知识结构,最终是为了以后能更好的做生意!”孟春晓第一次见二哥在自己面前吃瘪,心里得意极了。
孟国庆惊得说不出一句话,张了张嘴,最后在他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歪理!好好上你的学吧。”
孟春晓也没指望二哥的认可,反正日子还长,过几年随着社会环境的改变,二哥的观念自然会转变过来。
跟二哥斗了会儿嘴,孟春晓的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许多,狠狠的咬了一口大肉包子,口腔里肉香四溢。
文昌县北面临海,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文昌县的水产,尤其是海产品远近闻名,辐射整个峰台地区,像大小黄花、刀鱼这样的特色产品远销至省城甚至省外。
所以,在全县众多的企事业单位中,县水产局下属的水产企业效益可以排到前三,职工待遇更是数一数二,工资高,福利好,逢年过节各种水产品拿得手软。
冬季是水产品的淡季,水产市场冷冷清清,但不远处的职工家属区人气很旺。
不到一个小时,剩下的几件首饰都被抢着买走了。
第二十六章 第三次跳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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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哥俩蹲在一起开始数钱。
这次钱实在有点多,孟国庆的内裤兜根本装不下,只能放到斜挎包里。
除了两捆厚厚的大团结,还有一大堆零散的五块、一块甚至毛票。
孟春晓数的都是大团结,很快就完事了。
“哥,我这边是两千二百二十整,你那边呢?”
孟国庆咧着嘴怎么也合不上:“我这边比你少了点,一千一百七十一块三毛。”
孟春晓一听眼睛瞪圆了:“这么说光今天咱们就赚了三千多块钱?”
“嘿嘿,一共三千三百九十一块三毛!”孟国庆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即便他再稳重,这时也忍不住激动得声音发颤。
之前冯老头做的两批首饰,第一次材料太少,只能做耳环耳钉这种小物件,体现不出他真正的手艺。上次的材料多,他打了一副金项链,五个戒指和四幅耳环。
那副金项链由老娘做主留下,等孟国庆结婚后给苏梅,剩下的几样东西卖了一千六百多。
加上今天的三千多块钱,大半年的时间,他和二哥赚了五千多块钱,都能起两栋崭新的三间大瓦房了,并且带全套家具。
孟春晓一直以为这个年代的人都穷,比如地处两县交界处的石湾村,生产队效益低,好年景的时候一个工分能抵八九分钱,年景不好的时候一个工分只能抵六七分钱。
老娘辛苦一整年,最多也挣不到40块钱。
可前两次跟随孟国庆去县城卖首饰,他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真正穷的是农村,城里人的生活水平比农村人强多了。
当然,也不是说城里人都有钱,但手头有钱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有钱没地方花而已。
就像第一次卖首饰时遇到的薛大妈和高大妈,花两三百块钱买首饰,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哥,你说县城里的人都这么有钱,那么像省城、首都这样的大城市,有钱人不是更多吗?”
“那当然了,县城才多少人,咱们县总人口50多万,工业户口撑死了5万,省城得十倍起步,至于首都……,怎么也得一两百万吧。”
“对对对,哥,我觉得咱们做完这票,哦不是,卖完了这批首饰,就暂时收手不干了。反正赚的钱够咱全家花一阵子了,不如把剩下的金子先存着,等以后有机会去大城市卖,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金子比钱保值,二是大城市能卖更多的钱。”
“行,就这么办!”
孟国庆答应得痛快,这段时间哥俩太过招摇了,都说树大招风,他非常担心被人盯上,还不如见好就收,避避风头。
1977年的春节来的比较晚,寒假结束开学时,已进入了阳历三月。
不知不觉中,1977年的春天轻轻地敲开了千家万户的大门。
正月初十,孟家和苏家聚在一起摆了酒,将孟国庆和苏梅的亲事正式定了下来。
在家过完元宵节,第二天孟国庆就送孟春晓去了杨德家。
孟国庆陪杨德说了会儿话,没有多留,急匆匆地去找媳妇儿报道了。
订了亲后,虽然没领结婚证,无法得到国家法律的保障,但在农村,尤其在文昌县的农村,只要是订了亲,男女双方已经可以被看作是夫妻了,很多事儿都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做。
二哥走后,孟春晓立马活跃起来。
“啥?你又要跳级?”
杨德正抽着烟,被孟春晓一句话呛着了,捂着胸口直咳嗽。
孟春晓狗腿子似的给杨德拍着后背,笑着说:“杨校长,期末考试的成绩您都看见了,我的要求一点都不高,只跳一级,我保证是最后一次跳级!”
杨德本来已经快好了,结果又呛着了。
“你小子跟我耍心眼呢,还保证最后一次,你再跳一级就是初三了,初三结束你还往哪跳?你怎么不跳天上去?”
孟春晓给杨德续上茶水,嘿嘿笑道:“杨校长,您是如来佛祖,目光如炬,我这只孙猴子在您面前根本藏不住。”
杨德抿了口茶水:“拍马屁也没用,我得考虑考虑。”
“二舅,能不能通融一下?”
“咳咳咳……”。杨德咳得更厉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你叫我啥?”
孟春晓一脸无辜道:“叫你二舅啊!苏梅姐是我二嫂,你是苏梅姐二舅,从苏梅姐这边论,我当然要叫你二舅啊!”
杨德爱人在一旁笑出了眼泪:“老杨,人家都喊你二舅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杨德相当无奈,勉强点头答应了,不过还是警告说:“跳级考试要求更严,至少不能比上次差了。”
“二舅,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你这小子,油嘴滑舌!”
杨德虽然嘴上骂,但心里却还是挺欢迎孟春晓这样的学生跳级的。
春江水暖鸭先知,杨德身在教育系统,对上头的变化非常敏感。
寒假还没结束,前两天他就接到通知去县里开会,让他没想到的是,会议主题居然是全县的中小学教育工作。
县领导在会上转达地区精神,今年上半年要狠抓教育,做好小升初、初升高工作,把升学率搞上去,在全地区力争上游。
杨德马上就意识到,上面的风变了!
初三的老师们听说孟春晓想跳级,不禁又惊又喜。
惊的是他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连跳两级,这新学期刚开始,又要跳级。
喜的是他们作为毕业班老师,有机会带一个有实力考入县一中的学生。
惊喜之下,老师们都起了点小心思。
孟国庆的大名他们早有耳闻,是杨校长的得意门生,经常被他挂在嘴边。
就连如今在学校里闯出了点名头的孟春晓,别人都是这么介绍他的:“孟国庆的三弟,孟春晓,跟孟国庆一样聪明。”
有时候听到别人这么说,孟春晓在心里是很委屈的。
他只想做孟春晓,不想做第二个孟国庆。
老师们的小心思无非是,孟春晓的学习成绩居然跟孟国庆有的一拼,这……,这也太气人了吧,天下的好事咋能都让他哥俩占了!
于是,老师们在出题的时候很默契地加大了难度,数理化三门课甚至达到了中考水平。
开学后的第二天组织考试,留给老师们出题的时间只有一夜。
老师们纷纷摩拳擦掌,连夜出题,下定决心非得压下孟春晓的嚣张气焰。
第二天早上上课前,孟春晓来到杨德办公室时,发现几个老师都顶着黑眼圈。
因为各科老师都有课要上,所以考试没按正常顺序进行,第一门是数学。
从数学老师手中接过试卷,单面三页纸,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心里有底了。
前面的都挺简单,不到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剩下最后一道附加题。
附加题是一道几何题,考验的是学生的空间想象力。
孟春晓先按照考试大纲要求,用传统的辅助线的方法写出步骤。
但只用这种方法哪能体现出自己的水平?
第二十七章 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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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题用了十分钟,前后检查一遍:“老师,我做完了。”
数学老师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刚好过去了一节课的时间,下一门考物理,物理老师还没过来呢。
“做完了?”数学老师一脸不可思议,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又问:“你要不要再检查检查?”
“已经检查过了,我觉得没问题。”
“……。”
数学老师不说话了,拿起红笔开始批改试卷。
前面都是客观题,不到两分钟就改完了。后面主观题部分,数学老师先看结果,然后再看过程。
结果都正确,过程更是没问题,而且非常标准。
常规题目全部正确,满分。
数学老师有些不死心,将目光移到最后一道附加题上。
嗯?怎么写了这么多?
嗯,这个方法不错,几条辅助线画得好,是几种方法中最简单、计算量最少的一种。
咦?这是什么?用的居然是直角坐标方程!这是高中的知识啊!
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孟春晓,即便再不甘心,数学老师也只能在试卷右上角写下“110”和双下划线,最后用一个圆圈圈起来。
孟春晓一鼓作气,相继考完了物理、语文、化学、政治、历史和地理,基本一门考试最多用一节课的时间。
物理化学历史地理都是满分,语文和政治一共扣了5分。
就这样,开学后没几天,孟春晓又一次收拾书包去了初三一班。
年级第一名要跳级走了,班主任刘兆奎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还是毛学忠告诉他的。
等从杨校长那里确认了这个消息,他差点哭晕在厕所里,总算是体会到了几个月前毛学忠的无奈心情。
难怪刚才毛学忠笑得那么幸灾乐祸,实在是欺人太甚!
强装着笑脸将孟春晓交到新班主任焦明亮手中,又狠狠地鼓励一番,等焦明亮喜滋滋地领着孟春晓走后,刘兆奎的脸瞬间成了锅底灰。
听到身后教室里的学生还在叽叽喳喳,不禁怒气冲天,一头冲进教室,将火气都撒到了几个倒霉蛋头上。
焦明亮是初三两个班的物理老师,也是初三一班的班主任。
一路上,他对孟春晓和气得不得了,主动询问他有什么要求。
孟春晓想了想说:“我不喜欢被打扰,所以还是一个人一张桌子最好。”
焦明亮原本打算破一次例,将他直接安排到第一排,跟尖子生们坐在一起,这样有助于互帮互带、互学互促、共同进步。
不过孟春晓提出来单独坐,那他也不打算反对,他听说过,孟春晓初一、初二都是这么过来的。
早上第一节课还没开始,等班主任简单介绍完后,孟春晓朝同学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坐在第一排的尖子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都是警惕:狼来了!
不怪前排的尖子生们喊狼来了。
毕竟初三不同于初一和初二,初一和初二的学生可以混日子,初三的学生则面临着升学的压力,尤其是尖子生们。
文昌县是个教育大县,一共有四所高中,县一中是师资力量条件最好的,其次是孟国庆读的二中,再次是五中,最差的是三中。
四所高中划片招生,县一中负责西北片,二中负责东南片,三中负责东北片,五中负责西南片。
不过并非没有特列,只要中考的时候考了全县前十名,基本上都被县一中给挖走了。
孟国庆当年运气不太好,差了一分,只能按片进了二中。
今年是学校复课的第六个年头,按往年的经验,云河乡初中毕业升学率还不到10%,最高的一年才9%。两个班90多个学生,按最高的升学率算,运气好的话也最多只能考上十个。
而能考入县一中的更是凤毛麟角,当年连次次年级第一的孟庆国都差了一分。
如今孟春晓插班进来了,意味着至少有一个人会被他挤下去。
他们已经未战先怯。
在他们看来,孟春晓就是根搅屎棍,干嘛不老老实实的上你的初二,非得跑过来跟我们抢升学名额?
抱怨归抱怨,可谁也不想做那个被挤掉的十分之一。以前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做分子,但这样的分子,没人愿意当。
来到初三一班后没多久,孟春晓感觉自己居然被尖子生们孤立了。
那些第一排的尖子生们连话都不跟自己讲,碰了面甚至装作不认识,眼神里都充满了提防和冷漠。
孟春晓刚开始很是诧异,一直在反思,不停地回忆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他们?
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每天不是上课就是安静地看书,不闹腾更不惹事,差生们向他请教问题,他都尽心尽力地讲解。
没得罪他们啊,怎么一个个的见了我像见了杀父仇人?
既然想不通,孟春晓也就再懒得去操心。
你们不搭理我,难道我还得赔笑去舔你们?
他又不是真正的十三四岁的初中生,根本不怕被孤立,再说了班里不只有你们这些尖子生。
那些尖子生们专门成立了统一战线,签订攻守同盟,想从气势和心理上打击孟春晓,并挤压他在班里的生存空间,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学习。
一开始效果很好,孟春晓在他们面前一连碰了好几个钉子后,就再也不敢嚣张了,每天夹着尾巴窝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不是上课就是看书,成了一个书呆子。
更搞笑的是,他居然傻乎乎地给差生们讲解习题,而且有求必应,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孟春晓自然不知道他正被前排的尖子生们当成傻蛋,即便知道了,他也只会一笑置之,该干嘛干嘛。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升学的应届生也不是好学生。
只要心里有口气的学生,没人不想抓住最后几个月的机会搏一把,都是一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凭什么我就考不上高中?
因为他态度和善,没有其他尖子生的高傲劲儿,再加上讲解习题深入浅出,很容易理解,渐渐地差生们都愿意向他请教问题。
下了课,他身边便围满了人。
前排的尖子生们对此既羡慕,又嫉妒,同时心里还窃喜不已。
孟春晓,你使劲儿得瑟吧,跟差生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最好把时间都浪费在差生身上,到时候考得不好有你好受的。
班主任焦明亮找了个机会,委婉地提醒他不要被差生们拖了后腿,孟春晓嘴上答应,可之后依旧我行我素。
焦明亮也只能叹气,还有半个月就是期中考试了,他打算先看看期中考试的成绩再说。
第二十八章 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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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和老师非常重视这次期中考试,一切都对标中考,严格按照中考的要求,两个班九十个学生打乱顺序,安排在三个考场中,一个考场三十人,两个监考老师,每门考试结束当场糊名。
七门课考了两天,第二天下午只考了一门,老师们给毕业班的学生放了两个小时的假。
孟春晓自我感觉考得还行,决定犒劳犒劳自己,去学校外面喝碗羊肉汤。
一想到羊肉汤,他就忍不住流口水,似乎很久没去喝过了。
自打跳级到初三,孟春晓基本上学校和杨德家两点一线,都没时间带着大侄子逛街了。
初一一班教室门口,孟州又被老师赶出来罚站。
孟春晓朝他招了招手,孟州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三叔,啥事?”
几天不见,孟春晓感觉这个大侄子又长高了,他现在已经过了一米六,可还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孟州那张大黑脸,估摸着他没有一米八,也有一米七八了。
孟春晓非常想不通,都是河湾村的人,还没出三服,吃一样的地瓜干,喝一样的井水,他怎么就长这么高呢?
扔给他一块冰糖,孟春晓没好气道:“我出去逛逛,你去不去?”
反正孟州学习成绩在年级垫底,也不爱学习,让他翘课孟春晓一点愧疚都没有。
“去!”傻子才不去呢,每次跟三叔去逛街,都能捞着好东西吃。
河边的柳树发芽了,远远地望去,枯黄中涂了一抹嫩绿。
悠闲地走在大街上,后面跟着人高马大的大侄子,孟春晓不时地向街道两旁张望。
走着走着,突然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儿,好像多了点什么。
“三叔,咱们喝羊肉汤?”前面就是常来的早点摊,空气里弥漫着羊肉汤的香味。
早点摊?
终于知道了哪里不对劲儿了,原来是街道两旁多了很多小摊贩!
早点摊旁边有个老大爷坐在一根扁担上啃烧饼,身前摆着两个箩筐,一个萝筐里是些针头线脑、红头绳、顶针、发卡之类女人用的东西,另一个萝筐里是铅笔、橡皮、小刀、墨水之类的文具。
孟春晓和孟州两个一看就是学生,老大爷收起烧饼,招呼他俩随便看,随便挑。
孟春晓根本不缺文具,不过还是装模做样地挑捡起来。
“大爷,您哪里人?”
“我啊,城郭镇西石桥大队的,就在县城边上。”
“呦,那挺远的啊。”
“还行吧,也就二十多里地,解放前我就走街串巷的卖货,早就习惯了,人虽然老了,可脚板子利索着呢。”
“您咋跑这么远?咋不去县城?”
“我也想去县城啊,可不敢啊。县城当官的多,管得严,只能来乡下卖。”
孟春晓挑了两支铅笔和一瓶墨水,爽快地给了钱,趁着老大爷找钱的功夫,又问:“您什么时候开始出来卖的?”
“过了年我就出来了。刚开始我心里没底,等看到干这行的多了,我也就没那么担心了,那个怎么说来着?”
“法不责众。”
“对对,法不责众,你瞧瞧,这大街上摆摊的没有二十也有十五六个了,卖野菜的,卖地瓜的,卖兔子的,卖野鸡的,还能都抓起来?”
喝完最后一口羊肉汤,孟春晓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站起来拍拍撑的圆滚滚的肚皮。
“三叔,咱们接下来去哪?”孟州掐着一根油条舍不得吃,思忖着三叔会不会再带自己去吃点别的什么。
“回学校”,白了孟州一眼,孟春晓用教训地口吻说:“大侄子,不是我说你,你都翘了两节课了,晚自习再不露脸,信不信你班主任喊你爹来学校?”
孟州一听喊家长,顿时打了个哆嗦,苦着脸说:“三叔,这不怪我吧,是你拉我来的,你得帮我说好话。”
“呸,怪我喽?刚才喝羊肉汤的时候怎么不怪我?”
“嘿嘿,羊肉汤好喝呗。”
孟春晓哼了一声,孟州倒是个实诚人,有一说一,绝不会为了讨好自己而净说好听的。
“鞋垫,手绢,枕套,被罩,好看的紧嘞!”
听到路边的叫卖声,孟春晓不由地停了脚步,走过去从铺在地上的麻袋上拿起一副鞋垫:“这怎么卖的?”
卖鞋垫的大妈觉得他一副学生模样的打扮肯定不会买,于是不冷不淡说:“这个三毛五分钱。”
孟州在一旁说:“三叔,也太贵了吧,我看着还不如三姑做得好呢。”
孟州口中的三姑不是别人,正是孟春晓的三姐梦春燕。
梦春燕过年的时候给他纳了一副鞋垫,大红色的底子,透着一股喜庆。垫面用彩线绣的图案,绿的是叶子,粉的是花儿,黄的是花蕊,棕的是枝条。
一拿到鞋垫,他就喜欢的不得了,当成了艺术品压在枕头底下,直到大年初一穿新衣穿新鞋时,才在三姐儿的逼迫下垫上,否则他才舍不得穿呢。
那双鞋垫有幸被孟州见识过,他老娘也做鞋垫,但他也夸三姐儿做更好。
卖鞋垫的大妈不乐意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鞋垫是我儿媳妇做的,我儿媳妇的手艺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你不懂就别瞎说。”
孟州撇撇嘴说:“我没瞎说,不信……,三叔,赶紧拖鞋,让这个老娘们儿见识见识什么叫鞋垫。”
孟春晓痛快地脱下鞋,从鞋底抽出鞋垫,递给卖鞋垫地大妈:“您瞅瞅?”
大妈捂着鼻子一脸嫌弃,不过当看清垫面上的图案和花纹后,不禁愣了:“哎呀,真俊!”
麻溜地接过鞋垫,凑到眼前,背对着太阳看了又看:“这手艺真心不错,比我儿媳妇强!”
孟州觉得自己慧眼识珠,高兴得直咧嘴:“我就说嘛,我三姑的手艺好着呢!”
孟春晓笑着问:“大妈,您觉得我这副鞋垫能卖多少钱?”
大妈摇摇头:“我可说不准。”
“那如果卖给你,你最多愿意花多少钱?”
大妈认真地想了想:“这鞋垫的手艺好,我是真心喜欢,五毛钱的话我痛痛快快的就掏了,咬咬牙八毛钱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十九章 市场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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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晓在心里盘算了几秒钟,很快便有了主意。
“哎,小伙子,你这样的鞋垫还有吗?要是还有的话就卖给我,有多少我要多少。”
“大妈,您这可就难为我了,没了,这是我姐给我做的,就这么一双。”
开玩笑,卖给你还不如我自己卖呢。
“大侄子,交给你个任务。”离开大妈的摊位后,孟春晓将鞋垫塞到孟州手里,“你拿着鞋垫到处问问,他们愿意花多少钱买,就像我刚才问那个老娘们儿那样,还记得吗?”
孟州疑惑道:“三叔,你问这个干啥?”
“你先去问,等回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
“好嘞,那三叔你找个地方坐着,我这就去。”
十分钟后,孟州回来交差了。
“三叔,我沿着大街一路打听,找了七八个人……。”
孟春晓打断道:“人数太少。”
孟州张了张嘴:“你没说要多找人啊。”
“人数先搁一边,你都找的什么人?几个男的,几个女的?”
“啊,三叔,你没说要找女的啊,我找的都是老爷们儿。”
孟春晓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好吧,这个也暂时放过,你都打听到什么?”
“这个……,那个,哦,我想起来了,三叔,有几个人不愿花钱买,还嫌鞋垫太臭,气死我了。”
孟春晓忍无可忍:“说重点!”
“哦哦哦,说重点,重点?可是三叔,没啥重点啊。”
“……。”
孟春晓彻底被这个大侄子的智商给打败了,只好又给他讲了一遍问哪些人,怎么问,问什么。
“三叔,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让我白费力气,真是的。”跟孟春晓打交道时间长了,孟州知道三叔是个很和气的人,偶尔也敢顶顶嘴,当然这是在吃饱喝足的前提下。
“别废话,快去快回!”
这次孟州去的时间比较长,当孟春晓左等右等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孟州才跑了回来。
不待他开口询问,孟州便主动解释:“三叔,你等急了吧?不怪我拖拉,这次我问了二十多个人,有男有女,大部分是老娘们儿和小媳妇儿,老爷们儿就那么几个。”
孟春晓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他确实按自己刚才交代的方式打听,“都问到什么了?”
“主要是老娘们儿,老爷们儿不喜欢这玩意儿。大部分老娘们儿都愿意花五毛钱买,如果再高点也行,但不能超过一块钱,她们觉得花一块钱买双好看的鞋垫不值得。”
“这样啊。”孟春晓心里有数了。
“对了,刚才还有个干部模样的老娘们儿,四个兜的那种,我刚开始没注意,要不我也不敢上去打听。”
“说重点!”孟春晓最怕他罗嗦起来没完没了,要是任由他说下去,估计天黑了也说不到正事上。
“哦哦,重点是……,哎,想起来了,她好像是这么说的,如果有新的,她愿意花两块钱买!三叔,两块钱啊,能喝多少碗羊肉汤啊!”
“羊肉汤羊肉汤,你就知道吃!”虽然嘴上骂着,不过孟春晓心里却起了波澜,看来这年代也不是一无是处啊,还是有人愿意花钱买漂亮。
“三叔,还有啥事让我办?”孟州看他一副思索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哦,没了,回学校吧。”
走了两步,孟州好奇问:”三叔,你刚才让我打听那东西是为了啥?你不是说要给我好好讲讲嘛。“
”你倒没忘。”又发现了一个赚钱的主意,孟春晓心情不错,也乐得给大侄子上一课。
“你刚才干的,那叫市场调查,不过是最简单的……。”
看到孟州举手,孟春晓很有一种做老师的派头,下巴一抬:”说!”
“三叔,啥叫市场?”
孟春晓脚下一趔趄,差点摔了个跟头,“市场你都不知道?”
孟州对上三叔鄙视的眼神,羞愧得一张黑脸都红了:“我就知道菜市场,可我觉得你说的那个市场跟菜市场的市场不是一回事。”
“不错嘛!”孟春晓有些惊讶,孟州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他并不笨,只是见识少了。只要脑子不笨,那就还有挽救的余地。
孟州被夸得不好意思,嘿嘿直笑:“三叔,这么说我说得还行?”
“行,怎么不行!你说的没错,市场调查的市场跟菜市场的市场是两回事。菜市场的市场是一个实体,也就是买卖东西的场所,类似的还有县城的水产品市场,那是卖鱼买鱼的地方。”
“那这么说,刚才咱们喝羊肉汤的地方,也算是市场?”
“那不叫市场,那是小摊。只有形成规模……,规模知道不?就是好多个卖羊肉汤的小摊聚集在一起,也不一定非得是卖羊肉汤的,卖烧饼、油条、煎饼果子等等都算……。”
“三叔,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就是赶集的地方嘛。”
“对对,就是赶集的集市,那就是一个实体市场。”
“这个市场我明白了,那市场调查的市场呢?”
“简单点说,你想象一下,把赶集的集市放大一百倍……。”
“那就是大集市。”
孟春晓不忿道:“到底是你说还是我说?”
“三叔你说,我听着。“
”以后我没说完,不许插嘴!“
清了清嗓子,孟春晓继续道:”我的意思是,集市放大到一百倍,覆盖的地域也扩大一百倍,同时涵盖的行业也要扩大,这个市场是个虚拟市场,不明白?打个比方,咱们文昌县就是一个县级市场,里面有一二三产业,一二三产业都不知道?……。”
为了一个市场的概念,孟春晓费劲了口舌,才让孟州有了基本的认识。
“市场调查就是用一定的方法,弄清楚老百姓需要什么,这样就可以针对需求决定生产什么。”
“那我刚才就是在做市场调查?”孟州一脑门问号,自己也没问人家需要什么啊。
孟春晓翻了个白眼:“你刚才做的是市场调查的一种形式,叫消费者意愿调查。”
又费了一番口舌,总算给孟州讲透了“消费者意愿调查”是怎么回事。
孟州一脸钦佩地说:“三叔,你咋懂这么多?你以后肯定能跟二叔一样,考上高中!”
“高中不是我的目标,大学才是我的目标。”孟春晓背着手昂着头,一副独孤求败的模样。
“对对对,三叔一看就是大学生的料!“孟州这个马屁拍得没一点底气,他虽然学习不好,但也知道大学哪有那么好上的,现在都是推荐上大学,像三叔这样要关系没关系,要背景没背景的农村娃,谁会推荐他去上大学。
第三十章 嫁妆
焦明亮的心情就像办公室外面的天气一样,阳光明媚。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初三一班大获全胜。
被寄予厚望的孟春晓一举拿下了年级第一,而且七门课只扣了四分,比跳级考试考得还好,别忘了这次期中考试完全按照中考的难度出题的。
班里的几个尖子生考得也不错,虽然跟孟春晓相比,拍马也赶不上,第二名都差了50多分,但跟上个学期期末考试比,却有所进步。
尖子生们考得好,那是正常的,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些平时成绩处于中游的学生们居然考得也相对不错,而且进步更加显著。
排除掉孟春晓,一班二班的尖子生们可以说平分秋色,但一班胜就胜在中游学生身上,平均分比二班高了将近三分。
这可是学校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纪录,作为一班的班主任,焦明亮受到了杨校长的大力表扬。
他虽然得意,却明白一班能狠压二班一头,大部分功劳应归于孟春晓,要不是孟春晓不厌其烦地帮助后进,那些成绩不上不下的同学也不会考得这么好。
当然,他这个班主任,咳咳,也有点功劳。
不是说领导有功嘛,他的功劳是,咳咳,掌握全局,运筹帷幄。
焦明亮呲溜喝了一口茶,杯子里泡的是山茶,初尝苦涩,喝过后口中会留有余香。
如果中考时再创佳绩,那么年底自己一个先进肯定跑不了。
成绩单已经贴在了学校大门口的宣传栏上,班里的尖子生们看到孟春晓的名字名列榜首,而且成绩亮眼,甩他们好几条街,一个个的如丧考妣,不久前嘲笑孟春晓的话历历在耳,现在想来却是那么讽刺。
孟春晓没有去宣传栏下凑热闹,这种考试对他来说没有一点挑战性,考第二名算他输,考了第一名也不算赢,只有中考考第一才算赢,而且还要赢得漂亮。
至于怎么才算赢得漂亮,他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至少要比这次期中考试多考一分才行。
从前面的几次考试来看,数理化史地问题不大,他有信心中考拿满分,只有语文和政治两门课,他心里没底。
这两门课考及格容易,考优秀也不难,对他来说考90分也没问题,但再要往上冲,每一分的提高都极为困难。
所以,这两门课要想拿高分,只能打呆仗,下死工夫。
于是,期中考试后,孟春晓将主要精力都放到了语文和政治课本上,到了中考前,这两门课本他已经滚瓜烂熟。
中考前初三毕业班放了两天假,用班主任的话说,利用这两天时间,成绩好的调整一下心态,考试时稳定发挥就行,至于成绩不理想的可以再突击一下,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嘛。
冬小麦上个月中旬已经抢收入仓,小麦收割后紧跟着玉米播种,可以说七月正是一年中相对比较清闲的时候,生产队没有安排太多活儿,无非是除草浇地。
再加上家里一下子有了笔不菲的收入,老娘也不需要拼命挣工分换钱,所以呆在家里的时间多了不少。
孟春晓回到家时,老娘跟三姐儿在大门口的槐树底下做鞋垫,身前的莆篓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垫。
“三儿回来了,热不?井里有绿豆汤,想喝自己去提上来。”随着他的成绩稳定在年级第一名位置上,老娘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和气,有什么好东西再也不会把他给忘了。
放下书包,熟练地摇起井轱辘提上一个竹篮子,篮子里装着一个陶罐。打开梧桐木做的塞子,对着罐子先来了一大口,冰凉的绿豆汤带着点甜,让他忍不住大呼爽快。
提着罐子回到树荫下,给老娘和三姐儿一人倒了一碗。
“咦,三姐儿你咋在家呢?”刚才光想着喝绿豆汤了,都没注意三姐儿没去上学。
三姐儿张嘴咬断一根彩线,抬眼瞥了瞥他:“天太热,中暑了。”
孟春晓直翻白眼,根本懒得揭穿她,就她现在的状态,鬼都不信她中暑了。
老娘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整天找借口逃学总不是个事,你要是不想上学干脆就别去了。”
三姐儿喜出望外:“真的娘?那咱们可说定了!”
她学习不好,讨厌上学,也不知道前者是因,还是后者是因,或许兼而有之。因为学习不好,所以讨厌上学,讨厌上学,所以学习不好,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她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大部分功劳要归功于老娘的棍棒和“兰花指”。
老娘总算松了口,她能不高兴?
“既然不上学了,就得赚钱。我告儿诉你,你的嫁妆别赖在我身上,想要嫁妆?自己挣!”
三姐儿居然害羞了,不过也就那么几秒钟,随即瘪着嘴:“娘,你偏心眼儿!我大姐二姐结婚都有嫁妆,咋到了我这里就得自己挣?”
老娘理直气壮道:“那是你不争气,咱不说你能赶上你二姐,你就是跟你大姐一样,读个初中出来,我二话不说给你置办嫁妆。”
三姐儿撇撇嘴:“谁稀罕!自己挣就自己挣!”
“三儿,姐的嫁妆就靠你了!”三姐儿刚对老娘硬气了一回,转过头来就可怜巴巴地望着孟春晓,“你上次不是说,我做的鞋垫能卖钱。你也听见了,娘不认我这个闺女了,连嫁妆都没有三姐的份。三儿,打小我最疼你,你可得帮三姐!”
孟春晓好几次想张嘴,三姐儿却一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张嘴哒哒哒像是机关枪,一口气下来都不带歇的。
“三姐,我没说不帮你啊,你急什么急,等我中考完了再说。”孟春晓后悔上次在三姐儿面前多嘴了,拍着胸脯保证能帮她把鞋垫卖出去,而且是有多少卖多少,这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他算是怕了三姐儿了,赶紧说:“我去洗澡了!”
来到河边,找了块大石头,躲在后面脱得光溜溜的,左右瞅瞅,没看到人,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河边,一头扎进水里。
扑腾累了,他就仰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望着天上的白云,橘黄色的太阳,头一次感觉原来农村的生活也挺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