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条
今天去采摘桑葚,不幸中暑,请假一天。宝贝们不用等更新了。
第一章 小鱼小虾
落霞似锦,映入如灵溪流光如梦。
一身灰白粗布裙的少女立于溪水中,袖子挽起,露出半截藕段儿似的胳膊,手里拎着草编的虾笼,白皙光洁的脸庞因晚霞照着,如施了脂粉,俏若桃花。
“阿姐,有多少有多少?”胖乎乎的小人儿瞪着紫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对着少女焦急地问到。
少女一只手牵着裙角,往岸上走,一边回答:“多着呢,够你吃几日的。”
胖小子立刻拍着手,欢快地叫到:“吃虾虾,吃虾虾。”
少女失笑,上了岸,放下虾笼,拧干浸湿的裙摆。
“阿姐阿姐,我们快些回去吧。”
“小馋猫。”少女点了点他的鼻子,顺便掀了他的口水兜给他擦了擦口水。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人牵着手,一路往家的方向去了。穿过了小树林,穿过了田野,到家的时候,一轮弯月恰好落在屋顶。
家家炊烟起,农人荷锄归。
胖小子撒开少女的手,直奔厨房,“阿娘,让姐姐做饭。”
“嘿,你小子都开始嫌弃老娘了。”
“小五没有,可是,姐姐做饭好吃。”
少女进来时正好听到夸赞,脸上笑开了,道:“阿娘,您歇息去吧,我来做。”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虾倒入木桶里,拇指盖儿大的小虾米活蹦乱跳,还有一些半寸长的麻古鱼,她用清水淘了两遍,将鱼和虾分开。然后摘出半碗个头大些的虾,剪了脚和须,又倒了半碗酒,立马又盖了一大碗在上面。这是给阿爹备下的醉虾。阿娘见状,摇着头就出了厨房。
“今天的鱼有一大碗呢,待会儿炸了吃。”少女自言自语。却别胖小子听到了:“阿姐,留一点做成小鱼干嘛。”
“哥哥们今儿要回来,他们喜欢吃鱼,那些虾阿姐都给你做成小虾干好不好?”胖小子内心仍有些挣扎,但还是点点头。
她麻利地将麻古鱼的内脏清理干净,加了小半勺盐拌均匀之后,将锅里已经煮熟的饭都剩起来放到一边,胖小子则扔了两根木材到灶里,不一会儿,火旺了。待锅底烧红了,她再往里倒油,胖小子快速地跑到门口站着,只等她将小鱼倒进去。
油光四溅,她也不惧,用一双长筷子在锅里翻动了几下,一会儿,鱼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胖小子的口水又流了下来。
她将炸好的小鱼分成一大一小两份,盛出多余的油,倒入蒜泥、花椒、姜丝,加了点儿白糖,翻炒几下,倒入大份的炸好的小鱼,再翻炒几下,盛了出来。
一只小胖爪子伸向灶台,被她一把拍开:“忘了阿姐说过的话啦?吃饭前要洗手。”
小五立刻舀了一瓢水,到厨房外面洗手去了。她把两盘鱼放到一边,又炒了两个青菜。阿娘过来把菜端到堂屋里,她将灶台清理干净,这才揭开盖碗,嗯,小虾也醉好了。
又另取一个小碗,倒入豆酱清、醋、麻油、葱白、姜末调成汁。
她拈起一只虾,沾了调料,放入口中,鲜滑的口感让人觉得——活着真是太好了!
时间已经不早,三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阿爹也背着锄头到了家。
“老远就闻到香了,丫头今天又抓小鱼小虾去了?”
少女咧嘴一笑,“今天只是去收网。”
见还有醉虾,更是高兴:“我昨儿还想着这玩意儿,还是丫头懂我。”
阿娘一听,叉腰道:“不许多吃,小心拉肚子。”
“娘,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每到饭点,柳家总是最热闹的,一家七口人,说说笑笑,气氛温馨。她的话不多,只是听着旁人说话也觉得开心。
用过饭,哥哥们点一盏煤油灯在堂屋里对着账本,小五在一旁描红,再过几个月,他要进学堂了。
这个时候阿爹阿娘在房间里说着体己话,她则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待着,有时候会做一些糕点,有时候会做一些小孩子都喜欢吃的零食。将她前世的技艺慢慢地捡回来。
她名唤柳夷光,据说,阿娘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垂死挣扎之际看到一只金灿灿的鸟儿飞入她的怀里,七色流光映得夜幕如同白昼,不一会儿她就出生了。传说名动天下的美人西施也是这么出生的,于是阿娘坚持给她取名夷光,与西施同名。可是阿爹说,那是阿娘迷糊了,根本就没有的事儿,不过即使是做梦,也是吉兆。
也不知是不是这名字取得好,柳夷光越长大越好看,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过人。
这个朝代的人都爱美,据说帝都里的男子不装扮就不出门,姑娘们串门不化妆那是连家门都出不去的。乡下虽然好一些,男子不怎么打扮,姑娘们还是很爱俏。柳夷光自小就不爱梳妆打扮,别的小姑娘穿红着绿,她从来都是一身灰白布裙,不施粉黛,不带荆钗,利落清爽。因为,她是个厨师,以前是,希望将来也是。
前世,在即将封神紧要关头因过度劳累而猝死,造成了她永久的遗憾,即使已经重生了,她还仍心有不甘,她可是从小就立志要当食神的女人啊!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要捶捶自己的胸口,就差那么一步,一步!
看清楚了现状,现在的她连自己开家小店都难,更别说当食神了。
柳家阿爹是瑞王旧仆,随瑞王上过战场,在战场上救过王爷的命,自己也瘸了一条腿,大军凯旋之后,他便被瑞王安排到了双柳庄当个管家,帮王爷打理双柳庄,因着王爷的关系,几个儿子才能入中和乡李家的族学念了几年书,之后就到了王府当差。
在中和乡,柳家阿爹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但这也改变不了柳家所有人都是奴籍的事实。
奴婢无私产,即便她开了食肆,即便她成了食神,食肆只能是王府的,她仍是王府的一个奴婢。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她经常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咒骂,尤其是阿娘请人教她女红的时候。
她烤好了虾干,蒸好了栗子糕,端到了堂屋。
“阿妹,累了吧。”大哥柳晋诚搬过来一张椅子放自己这边,又拿出一本书放在椅子上:“阿妹,你得换个爱好了,现在你要书可是越来越贵了。”
柳夷光忙伸手拿过来,是一本《酉阳杂俎》,平日里没有什么可消遣的,唯有看些志怪小说打发闲暇时光。
第二章 危机
她真的太闲了,每日里除了做点吃食,便是上山下乡找食材。
没有空运、没有商店,她只能自己亲自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原料。这对她而言既有趣又无奈,她既喜欢这种探索,又厌烦这些琐碎。
中和乡依山傍水,食材丰富。只是乡民们对美食并不热衷,以至于许多山珍都还未被他们发掘,都给浪费了。尤其是一场春雨过后,深山至阴处香蕈丛生,枯木上这儿一簇,那儿一丛,长势喜人,她半个时辰就能捡一筐。乡民竟都不知道香蕈可以食用,简直暴殄天物,她常常这么想。
哥哥们天还未亮便已经外出忙碌,她和小五也起得早,带着小五在院子里跑上几圈,然后吃早餐。吃完早餐,小五的启蒙老师带他习文,她则背上竹篓上山去。
这日,柳夷光才背上竹篓准备出门,就被阿娘唤住:“柳儿,阿娘有话要对你说。”
柳大娘性格爽直,平日里有什么说什么,很少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
柳夷光回忆上次阿娘这种作态时,还是怀上小五时,顿时吓得脸色雪白,结结巴巴地问:“阿娘,你该不会是……又有了吧?”那真算得上老蚌含珠了,柳大娘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四十有余了,要是再怀上,生产就更危险了。
“你这丫头……”柳大娘伸出食指颤巍巍地点了一下她的眉心:“老娘要说的是你的事。”
“我有什么事?”柳夷光松了一口气,态度散漫多了。
柳大娘见她这样,心里就更没底了,这丫头放养惯了,哪里适合王府那样的环境,但除了王府,还能送她去哪儿?
“过几日你爹要送几篓新鲜果子去王府,打算带着你一起过去。”
阿娘不是从来不让她出远门,这次居然让她也一同去王府,太过反常了。
去不去王府她倒是不在乎,但是那繁华的帝都,她还是很想走一趟的。但见阿娘愁眉不展,便问道:“阿娘在发什么愁?”
“傻丫头,”柳大娘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娘是想把你送进王府。”
开什么玩笑!自古侯门深似海,她这样的小虾米也就能在小溪里蹦跶蹦跶,到了深海,能活几日?而且,在乡下的生活自在得很,她还准备踏歌山水,走遍天南和地北呢。
“阿娘,我不想进王府。”柳夷光咬着唇,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让人看了心就是一痛。
柳大娘从未拂过她的意,只有这一项,她说什么也不能由着她。这丫头自出生就在中和乡,又被父兄娇惯,哪里有半分奴婢的样子。但奴婢就是奴婢,让她待在庄子里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如让她去王府里受受管制,不然这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在这乡下庄子里能找着什么好人家。何况,她长成这样,不少人已经开始打主意了。
柳大娘像是想起什么烦心事,冷哼了一声,又宽慰她道:“为娘打听过了,王府正在招厨娘。我常听你在梦里说什么食神食神的,要是能得王爷王妃赞誉,那还真的算个小食神了呢。”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原本还很抗拒的柳夷光一听,露出点兴趣:“阿娘,在王府遇上皇上的机会大么?”要王爷王妃赞誉有什么用啊,比不得皇上金口御封的有意义。
呵,野心倒不小,柳大娘扶额,你当皇上是想遇就能遇上的?不过这会儿还是得哄着她:“嗯嗯,皇上和王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王爷生辰的时候皇上会亲临王府。”
“那,我考虑考虑。”柳夷光一本正经地回答,心里却忍不住发慌,虽然她有着踏歌山水的大志向,但她还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中和乡,逢年过节时去阳城赶集已经是她走过的最远的地方。
转而又自嘲地想,怪不得说封建社会是吃人的地方,她这才当了多久的“奴婢”,竟已经缩手缩脚成这般模样,这哪里还是前世自信张扬的叶神厨。
柳大娘也不想逼得太狠,让她自己想一想吧。
这个消息让她的好心情去了一半,但她仍坚持要上山,眼见天气越来越热了,她要上山采点凉粉草做仙草冻。而且前段时间她又在山里找到几株山葡萄,约莫着这几天该熟了,成熟的山葡萄仍然带着酸涩难以入口,却是酿酒的好材料。
夏日进山,容易碰上蛇,她在这片山林里至少碰上过十几个品种的蛇类,行走时也格外小心。
自七岁起,除了雨雪天她不上山,她几乎日日都要到山里去,山里什么时节有什么可吃的她门儿清。为了保证营养均衡,她可是想了不少法子。山里的野果子她没少吃。
采完一筐山葡萄,她又翻过一个山头,才采到了凉粉草。
夏日树林里很是凉爽,她也不着急回家,在山里转悠,看还能不能找到难得的宝贝。
“唷,这不是柳管家家的小娘子么?”
一个声音从她不远的地方传过来,非常突然,在这寂静得只听得到虫鸣鸟叫的地方,也很突兀。她几乎要尖叫。
山上不少人来,但她很少碰上过什么人。
循声看去,是位眼生的妇人,年龄似乎与母亲差不多,于是她低声回道:“大娘好。”
妇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明明眼中不屑,脸上却堆着笑意,柳夷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柳娘子经常一个人上山?”
一个人?柳夷光手臂上的汗毛竖起来了,下意识的转身就跑。
“还不快追!”妇人大喊一声,便有几个猫在草丛里的人从不同的方向朝她追过去。
这山上她熟悉得很,如同这山里最狡猾的野兔,往草木更深处跑去,她没空想追她的都是什么人,只是拼了命的跑,往她设下陷阱的方向跑。
山上的树林茂密,又是夏季,树叶遮天蔽日,偶尔几束光照下来,也只在草木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即使熟悉地形的人也很容易迷路。
将他们引到了她的地盘,她便不再害怕了。林子里很黑,她轻巧地爬上了一颗粗壮的大树上,用树叶掩住自己的身躯,屏息凝神听着下面的动静。
这里到处爬满麻葛蔓,大片大片的麻葛蔓浑身是刺,在里面穿行找人实在受罪。
因她突然失去了踪迹,妇人着急了:“人呢?”
“没往我这方向去啊!”
“也没往我这方向去!”
听声音,下面应该有三人以上,她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三章 脱险
“还不快去找!”妇人怒道。这鬼树林,阴森森的,让人心里发慌。
他们慢慢地聚拢,柳夷光扯了一把挂在树上的某根树藤,铺在地上的麻葛蔓如同受惊的蛇一般往后退,砰地一声之后传来一声惊恐地尖叫“啊~~”
“怎么了?”因天色黯淡,他们谁也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救命啊!救我!”声音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可是其他人根本就不敢动,呆愣在原地:“你怎么了?”
“掉洞里了!”
柳夷光捂着嘴偷笑,哼,想抓我可没那么容易。只是他们为什么会来抓自己呢?
他们几个小心翼翼地洞口的方向过去,她伺机扯了一把另一根树藤,一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一网打尽。柳夷光使劲的拉着树藤,收紧网口,这下任他们如何挣扎也难以逃脱。
如今,树林里只听得见他们呼救的声音。
“我们是李少爷的人,你赶紧放了我们,不然我家少爷饶不了你!”
仍是那个妇人的声音,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还敢威胁她,简直不要命。
她在树上待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人了,这才从树上下来,拿出手巾细细地擦干净手。
“小娼妇,你好大的胆子,赶紧放了我们!”
柳夷光并不动气,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少爷是李少辉?”
“正是!”妇人冷笑了一声:“我们少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李家是中和乡大族,朝中做官的不少,家风还算严谨,偏偏出了李少辉这个混球,不知给李家蒙了多少羞。
“咯咯咯”柳夷光突然笑起来,婉转悠扬的笑声在这黑暗的森林的回荡,显得格外地瘆人。
笑声戛然而止,柳夷光冷冷道:“这山,是端亲王府的山;我,是端亲王府的人。你们胆敢在端亲王府的山里掳端亲王府的人,看来你们李家根本就没有把端亲王府放在眼里呀!”
李家虽是大族,族中也出了不少高官,但是跟端亲王府可比不了。
感觉众人的呼吸都一窒,她则淡定地转身离开。
“柳娘子,求求您放了我们!”
她也并不理会这些鬼哭狼嚎,一步一步走出了林子,同他们周旋了这么久,已经要天黑了。她得赶紧回去,让李家人上山接人。
她前脚出了林子,藏在林子里的两个人也跟着出来了。
“子彦,这丫头是端亲王府的?”身着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男子低声问道。
身着茶白色直襟长袍的男子拧眉:“我上哪儿知道去。不过听他们叫她柳娘子,可能是柳管家的女儿。”这小丫头有点儿意思啊,一个小姑娘对付四五个青壮年,还能如此淡定,没有给端亲王府丢人。
“天色也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柳夷光几乎是飞奔着回家的,腿上,胳膊上、脸上都有被麻葛蔓划伤的红痕。家门口站着几位身形挺拔的男人,清一色穿着玄色衣衫,看样子像是护卫。
大概是主人家有人要来小住?柳夷光先到厨房把葡萄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感觉到身上火辣辣的疼。
柳大娘收拾好主院,看到柳夷光带着伤回来,生气道:“好你个野丫头,又去哪儿弄得这一身伤。”
柳夷光混不在意,笑嘻嘻道:“阿娘还是遣人去李府一趟,让他家二少爷去山里把人领出来吧。”
柳大娘眼睛瞪得老大:“李少辉那个小王八蛋找你去了?他怎么敢?”
“掳。”柳夷光纠正道:“得亏他没亲自来,不然,我阉了他!”说着用手掌做了一个刀切的手势,
“呸呸呸,你一个小丫头,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柳大娘给她一个脑崩儿,复又心疼地过去揉了揉。若不是将要迎贵客,她自己都要找上门去了。天色也要晚了,山上也并不安全,柳大娘立刻遣人去了李府。
柳家阿爹扛着锄头回来时,看了一眼门口的侍卫,只是微微一笑,还是同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柳夷光感到一丝诧异,难道这客人不是端亲王府的,也没她想的那么尊贵?
不是也好,见了主人家,她可是要跪下磕头的,她常常想,这些贵人们,还是不见为好。
柳大娘怕小五冲撞贵人,将他关在屋里一天,这会儿柳夷光回来了,便将他放了出来,让他们去厨房。只有待在厨房,这两个才不会惹出乱子。
“阿姐,这山葡萄是要给我做葡萄干的吗?”小五的眼睛盯着山葡萄放光。
柳夷光嘴角微微一抽:“下次再给你做葡萄干,这次的葡萄不怎么好,只适合酿酒。”
小五有点失望,叹了一口气。
柳夷光见不得他皱一下眉,便道:“待会儿阿姐做仙草冻好不好?”小五立刻又高兴了,拍手道:“阿姐最最最最好了!”
“今天阿姐才出门,就有人来通知阿娘世子要来,阿娘等了许久,却只来了一群侍卫和好几辆马车。”小五奶声奶气地同她说着今天的见闻:“我偷偷地看见了,马车上下来了好几个古怪的姐姐。”
“古怪的姐姐?”柳夷光疑惑,“怎么古怪了?”
“她们的脸雪白雪白的,眉毛粗粗的,嘴巴红红的。”小五一边用手比划一边描述,还在嘴巴上点了一个红心。
这哪儿是古怪的姐姐,不过是化了妆的姐姐罢了。小五补充道:“果然还是我阿姐好看。”
“你倒是挺有眼光。”柳夷光挑眉一笑。
听到外面恭迎贵客的声音,柳夷光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干手里的活儿,小五伸着脖子往外看,被柳夷光抓了过来:“阿爹阿娘没唤我们,我们就只能待在厨房。”
“阿姐,你的规矩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好了?”小五捂着嘴笑了。
简直岂有此理,虽然她是有那么一丁点儿“野”,阿娘教的规矩,她还是记得的好么。
她手脚不停,很快,就炒几道家常菜,又蒸了一碗鸡蛋羹。
“额,好像只做了我们家里人的饭菜。”柳夷光拍了一下脑门儿,“客人们怎么办?”
“有个姐姐说,她们主子不吃外面的饭菜,让我们不用费心呢。”
呵呵,倒是个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主子。得,她也能省心不少。
还未听到父母的召唤,柳夷光也不敢随意走动,便着手做仙草冻。
第四章 樱桃醉三清酒
双柳庄是端亲王名下最大的农庄,除了柳家之外,周围零星住的几户人家也都是跟随端亲王的旧部下,因上了战场落下残疾才被端亲王收归于双柳庄。
两位贵客闲庭信步穿过如灵溪,又沿着田埂一路走了回来。两人一个沉默内敛,一个豪放不羁。
“元朗,这田地里长的是什么,好看得很。”子彦拔了一根麦苗在手中把玩。
元朗无甚表情的脸上明显闪过有一丝尴尬,“这是你家的庄子,问我作甚。”
“哈哈,怕是你也不知道。”子彦哈哈大笑,“亏我们读了那么许多书,却原来是五谷不分的呆子。”
元朗揉揉眉心,不与这混人一般计较。
好不容易才走到住宅处,家家户户屋顶上都缠绕着炊烟。
“家里的饭菜早就吃厌了,今儿我们也尝尝农家饭食可好?”子彦突发奇想,面向元朗道。
元朗淡淡道:“客随主便!”
柳家阿爹和柳大娘与两个婢女在外面候着,待他们走近了,柳管家过去请安,才要跪下,就被子彦截住:“柳管家不必拘礼。”
柳管家看向元朗,子彦立刻道:“这位是我的好友,称呼他周先生即可。”柳管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先生,眼神闪了闪,这位周先生与世子不同,不太爱笑,面容冷硬,但行动间无不透露出贵气,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不敢十分怠慢,爽朗笑道:“周先生,世子,里面请。”又同他们说:“内子已经将主院收拾出来了。”
柳管家读过几年书,但自从到军营之后,已经完全摒弃了书生做派,又当了几年的管家,身上有几分江湖气。面对小主子也没有做出卑躬屈膝的谄媚姿态。
“嗯,这个不急。”世子笑道:“头一次来这庄子,想尝尝农家菜。”
“这……”柳管家迟疑了一下。立在一边的黄杉姑娘不紧不慢地说道:“世子,婢子们已经为您和周先生准备好了饭食。”
世子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姑娘的头,动作很是轻佻,“爷今儿就想吃农家菜。”
黄杉姑娘面不改色,恭敬地朝柳大娘行了一个礼:“还需麻烦柳大娘了。”
柳大娘忙回了一个礼:“新桃姑娘多礼了,这本就是婢子该做的事。”说着忙进厨房,见柳夷光还在搓凉粉草,忙道:“再多做几道好菜,客人要吃的。”
“哦。”柳夷光很是淡定,将搓好的凉粉草汁液放到旁边的小灶煮好。又去橱柜里翻找可以用来招待贵客的食材。
说起来,这个厨房是她亲自整修过的,算是她的得意之作,这个时代没有冰箱,天气一热,食材很容易变质,她便想办法在厨房里挖了一个冰窖;想吃甜点,她又想办法在土灶旁边弄了一个烤箱;总而言之,虽然比不上现代的设备,但也不差什么。
“阿姐,菜给客人吃,我们吃什么?”小五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银鱼抄蛋,那叫一个依依不舍缠绵悱恻。
“还能饿着你吗?放心,阿姐待会儿另做一桌好菜。”柳大娘将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又让柳夷光准备几壶好酒。
没办法,她只好去外面的树下挖了两坛酒,一坛樱桃醉,一坛三清酒。
她这也是充分考虑到客人的酒量,若是喝不得酒的,樱桃醉最好,甜如蜜好入口,少饮无妨;若是能喝的,一坛大曲米香三清酒,醉倒两个大汉也足够了。
柳大娘将菜都端上了桌,新桃姑娘则拿了碗筷餐具过来摆好。看到桌上的饭菜,有些吃惊,这些菜不单单颜色好看,就连摆放都特别讲究,跟王府也不差什么,尤其是各式各样的餐盘,搭配在一起,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柳大娘,这饭菜都是谁做的?”
柳大娘本想谦虚一番,但实在摆不出谦虚的样儿,爽利地说:“我家丫头做的,她自小就喜欢待在厨房鼓捣这些吃食。”
新桃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了。
柳管家请世子与周先生上了桌,偷偷撇了一眼菜色,还算看得过去,便笑道:“这都是小女做的菜,粗野之食,也不知合不合世子与周先生的胃口。”
“我瞧着这菜色极好。”说着拿起筷子,对元朗道:“千万别跟我客气,多吃点。”
元朗微微垂下眼,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苦瓜酿肉,入口时有淡淡的苦味,但吞下去之后,嘴巴里满是清新的肉香。好吃极了。他有些意外。
再尝尝其他的菜,也都很有特色,尤其是在炎炎夏日之后,吃上几道这样清淡的小菜,浑身都清爽了不少。他看了一眼子彦,见他正大快朵颐,嘴角朝上弯了弯。
世子自小对吃食就很挑剔,他家的厨子怕是比宫里的都好,平时一起用膳时还常常听他抱怨这个鸡肉太老,那个鱼肉太淡,今天倒是一声也不吭,只顾着吃菜了。
最惊讶的要属新桃,要是王妃看到世子这个吃相,指不定多高兴呢!
柳管家倒是没什么想法,只要世子不嫌弃也就好了,见他吃得还挺欢快,还觉得这个世子倒是好养活。
“世子,这有樱桃醉和三清酒。”柳管家指着放在一旁小桌子上的两坛酒道:“樱桃醉是果子酒,三清酒是白醪酒。”不过若是柳夷光在场肯定会吐槽,这才不是什么白醪酒,这可是是蒸馏酒,度数比白醪酒高得多了。
“果子酒吃着有什么味,”世子指着三清酒的酒坛说:“尝尝这乡野的白醪酒倒是可以。”
世子平日里也自诩风流才子,喜欢饮酒作乐,吃过的好酒可不少,但还未尝过家酿的酒,不过是个野趣罢了。
柳管家拿了两个粗陶浅碗,倒了两碗酒,端上桌。子彦看着小桌上还有青瓷酒杯,问到:“怎么不用那酒杯来盛?”
“哎,小女说,那是吃樱桃酒用的,绝不能混了用。”
元朗看着粗陶碗里的酒,酒色清如水,隔了老远就能闻到酒香。这等颜色的酒,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品了一口,果然如这酒的名字一般,清澈、清香、清烈,三清酒,实至名归。
这也难怪,这个时代蒸馏酒还未出现,好一点的酒属黄酒,都是官宦之家才能喝得上的,一般平头百姓,能喝得上米酒就算是好的了。
“这酒也是令爱自己酿的?”元朗问到。
柳管家点点头:“是。”
元朗意味深长地看了柳管家一眼。
子彦早就对他家闺女起了兴趣,见她既会做菜又会酿酒,兴趣越发浓厚了,“柳管家,把你姑娘带过来,爷要赏她。”
他豪迈地将一口将酒饮尽,刚入口就后悔了,这酒火辣辣地,酒香冲向他的鼻腔、喉头,又迅速窜向了他的脑袋。吞下之后,他感觉自己像是泡到了酒池。
“这酒……太厉害了。”虽不至于马上就倒下,但此时肚子里火辣辣的,又不想被元朗看出来,淡定地拿着筷子想要夹点菜。
第五章 旧识
柳夷光还在给家人准备饭食,阿娘带着一位姑娘进了厨房。
“柳儿,这是新桃姑娘,过来行礼。”
她忙放下菜刀,擦了一把手,才过来行了一个屈膝礼:“姐姐好。”她只看了新桃姑娘一眼,绝不敢再看第二眼,这妆容也太过了,令人瑟瑟发抖,原来现在帝都里时兴这样的妆容啊,脸上一层厚厚的粉,刷得脸惨白惨白的,桃心小嘴儿红彤彤的,跟日本艺妓似的。
而新桃姑娘在看到她的那一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个小丫头长得太好看了!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可以如画的眉目,站在那里淡淡地带着笑,观之亲切,又让人觉得不可亲近。若是有仙女,必定就是长成这样,她心里想着,就是太素净了。
“你收拾收拾,去领赏吧。”
“是。”说是要收拾收拾,她也不过是洗了手和脸,擦干了汗水,让自己看上去更清爽一些。
厨房外面还是凉爽许多,柳夷光泰然自若地进了堂屋,微微低垂着头,不去看桌上的两位贵客。
子彦因豪饮一碗烈酒,此时脸色已经红晕,强撑着保持清醒罢了。
“婢子柳夷光给世子请安。”她艰难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心里千般万般的委屈。
声音清凌凌的,元朗朝她看过去,见她仍匍匐在地脊背上的骨头却绷得直直的。
“你这菜做得不错,酒也酿得不错,爷要赏你……”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到,“二两银子。”
柳夷光仍匍匐着回答道:“多谢世子。”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石大米,世子爷还真大方,有了二两银子,她倒是可以再多养些鸡鸭。
她爽快地接了赏,却并没有多说些好听的话,子彦呐呐道:“你先起来说话。”
她可一下也没有耽搁,立刻爬了起来,动作之矫健,让元朗都愣了一下,看来这位姑娘不太喜欢下跪。
不过即使站起来,她仍没有要抬头的意思,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果然是乡下丫头,想必是没有见过贵人,不好意思抬头,子彦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思,笑道:“你过来,给爷说说这些菜都是怎么做的。”
柳夷光虽然不太想在这里逗留,但是有人捧她做的菜,她十分高兴,微微地抬起了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柳夷光惊讶得往后倒退了一步,而子彦的酒也醒了一半,伸出手指着她道:“你……你……你……”
我去,怎么是这个混球啊!柳夷光真的想去翻翻黄历,看看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现在装作没认出来还来不来得及?不过,她向来没什么演技,装傻被拆穿场面只会更难看。
“世子之前见过小女?”柳管家见状不妙,忙上前打算掩护一下,他知道自家的姑娘是个什么德行,得罪人的事情她可没有少干。
子彦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道:“其他人都给我退下!
元朗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吓了一跳,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好好的,耍什么酒疯!”
似乎世子对这位郎君有几分敬畏,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位郎君了。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水灵的双眸如同荷叶上的露珠,清澈又耀眼。
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便让她愣住了。该怎么说呢?这位郎君完完全全戳中了她的审美!分明是清朗俊逸的少年,周身却一点稚气也无,一双凤眼清凌凌的,有些清醒的冷意。
在对上她的目光的时候,目光中带着些许意外。
乡野之地竟然能养出这样颜色的姑娘。元朗接收了她的感激,却没有想插手的意思。
“哼,今天谁都别想给这丫头说情!”他伸出一只手,嘿嘿地笑道:“这次你是逃不过爷的手掌心了。”
柳夷光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脸上面无表情,声音怯怯地说:“婢子当日不识世子,是婢子的错。”心里却愤愤然,反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柳管家和柳大娘一听到她说的话,就知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狠狠得罪过世子,连忙跪倒在地上求情。
子彦被他们吵得头疼,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柳夷光悄悄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不用担心。柳大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丈夫,惯吧惯吧,被你惯出毛病了吧!心里又着实担忧。
见下人们都出去了,子彦朝元朗使眼色让他走,但元朗又岂会听他的,面不改色地端着粗陶碗自得其乐地饮着酒,其实也想知道,这丫头有什么本事,竟能惹得子彦生这么大的气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逃走。
柳夷光也知道世子将人都遣了出去,是怕说出两人的恩怨丢了他自己的脸。再不知道这个世子是个什么尿性的时候,她审时度势觉得自己还是该做小伏低,但怎么做小伏低,她却全然不知。
她前世就是个硬骨头,真正的艺高人胆大。今生又被双亲及三个哥哥宠着,着实轮不到她卑躬屈膝。
也正是因为这样有恃无恐,才惹了个这个混账。
大概半年前,她去阳城赶集,同去的还有庄子上珍珠、兰君、招娣、胡娇几个姑娘,虽然在一个庄子上住着,她却很少与她们交往,大约她们也觉得她是个怪人,不大同她说话,下了驴车之后,她们四个就去了胭脂铺,她就自个儿去集市买食材。鸡鸭鱼肉挑了不少,心里想着再买点青菜。
阳城集市很热闹,每当开市的时候,会聚集各种商贩,卖皮货的、卖食材的、卖小食的、卖首饰的、卖艺的,商品琳琅满目,她总是在这个赶集的时候多购买一些耐存储的食材。
买完食材之后,她会到钟记吃一碗鱼汁糊粉。
钟记的鱼汁糊粉在阳城十分有名,过阳城没吃上一碗钟记鱼汁糊粉是件遗憾的事情。每年赶集之时,钟记都会爆满,可以说是一位难求了。
她和这个混球世子就是因此结的怨。
那日她照常去了钟记,老规矩,老钟给她专门留了一张桌子,在店里并不显眼的位置。这个混球等了许久,还没有位子,见她刚来就坐下了,气得要砸店。
当时他穿着普通的儒衫,又无下人跟着,看上去像是个酸秀才,气焰又颇为嚣张,她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一来二去的就吵了起来。
吵架也就罢了,当时见他细皮嫩肉的,想着吓唬吓唬他,于是抱着刚买的大公鸡啄了他几口。
她原本在阳城一带有些美名,因这一战,这美名也去得七七八八了,但凡被人提起来,就成了“那个抱着公鸡跟人干仗的姑娘”。
第六章 仙草冻
对她而言,只是不算光彩;对世子而言,可以说是奇耻大辱了!
那天他可是被大公鸡啄了几口之后落荒而逃,被随从们找到的时候,头上还挂着几片羽毛。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泼辣的女子,等他带着人想要找她算账的时候,王府里有急事,端亲王派人来直接将他绑走。渐渐地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
今日一见,当时的屈辱感和酒意一起上了头。
但是,这事儿要是让元朗知道了,指不定该怎么笑话他,暗暗思量了一番,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小丫头带到王府再发落。
“小丫头,你是怎么惹着你们世子了?”元朗眼神清冷,语气却带些戏谑,想到方才在山林里这丫头对付那几个青壮汉子的手段,子彦在她手上估计吃了亏。
柳夷光自然不会主动将黑历史给爆出来,低着头沉默不语。
“算了算了,本世子大度,不和你这个小丫头计较。”
有那么一瞬间,柳夷光觉得有点感动,世子就是世子啊,自己还是把他想得太小肚鸡肠了。
“你收拾收拾东西,到时候跟我一起回王府,一来,我那儿缺个烧火丫头;二来,你毕竟是王府的丫头,该学的规矩还是要学的,不然丢的是王府的脸面。”
呵,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当自己方才那一秒的感动是喂了狗。复又想到李少辉一直在打她的主意,若不去王府,待在双柳庄也不甚省心。相比之下,被世子报复折腾总比被李少辉调戏惦记要好。
“是,婢子一定好好地学规矩。”
语气温顺极了,世子很满意。
柳夷光垂首躬身退下,元朗突然问道:“你的机关术跟谁学的?”
“机关术?”她皱了皱眉:“并未学过。”
“那山林里的机关是谁做的?”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是那些陷阱,难道方才他们也在山中,看到一个弱女子被一群人追着也不肯现身帮忙?果然那些英雄救美的故事都是骗人的!“那些都是我随意做来捕兽用的。”阳城的集市虽可以买到大部分食材,但大多时候,她还是喜欢亲自去野外刨食。
两位爷都没什么要问的了,她这才告退,出了门,就被柳大娘拧着耳朵到了偏房:“说吧,又犯了什么事儿?”
柳夷光讨好似的笑着:“阿娘,我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再说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他是世子。”
“直接说你做了什么!”
“不过就是……同他打了一架……还打赢了。”
柳大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恨地在她身上重重地拍了几下,“作死的丫头,都敢跟爷们儿动手了!”
柳夷光也很委屈啊,吵架的词汇量比不上他,可不是只能动手了么!
柳管家和小五都怕柳大娘动手,巴巴儿地在门外偷听,听到打人的声音,立刻就冲了进来。柳大娘见状更是怒不可竭:“你就惯吧,把丫头惯成这臭德行,赶明儿看能不能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可以招婿,我还不想我闺女嫁出去受苦哩。”柳管家憨憨道。
小五插着腰大声说:“等我长大了,姐姐就可以嫁给我!”
行啊,可算没有白疼这小胖子,柳夷光掐了一把他肉肉的小脸蛋,又讨好似的同阿娘讲:“阿娘,世子都不怪罪我了,还让我进府给他做饭呢。”
柳大娘一听,神色微变,她只听说王妃在招厨娘,却不知是给世子用的,但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去处。便冷声道:“到了王府可不能再这么疯了,得规规矩矩的。”
“是是是,我一定恪守规矩,绝不给阿娘丢脸。”
即便有她的保证,柳大娘仍不放心,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还强打着精神,给世子和周先生送去仙草冻。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世子对她端来的仙草冻很是喜欢,他也游历过不少地方,却从来没有吃过这东西,“这个什么冻也是那个丫头做的?”
“是小女做的仙草冻。”
“我尝着这东西冰冰凉凉很是消暑,多备上一些,母妃苦夏,应该喜欢这个。”
柳大娘又逢迎了几句世子纯孝之类的话,心里又盘算着,若是柳儿能入王妃的眼就更好了。
世子和周先生酒足饭饱,一群下人便簇拥着两位回了主院,他们也松了一口气,收拾好之后,才摆上了自用的饭食。
等三个儿子回到家,一家人边吃饭边商量着柳夷光去王府的事,谁知三个哥哥都不大赞同。
老大柳晋诚更是坚决反对:“阿妹的性子大家都知道,受不得拘束,到了王府行动处处受限,她怎么受得住?”
柳夷光弱弱答道:“其实,我自我约束能力还可以……”
老二柳晋毅忧虑道:“阿妹自小性情古怪,除了家里人少与旁人来往,就连庄子里的几个姑娘都不与她一处玩。”
沉重一击,柳夷光好脾气道:“曲高和寡啊,到了王府说不定就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
老三柳晋勤思考了片刻,道:“我最近在王爷面前露了脸,王爷有意让我跟着世子。这样与阿妹也有个照应。”
全家人齐齐看向他,他咧嘴一笑:“要是能跟着世子也不错。”
柳夷光立刻拒绝:“三哥,我这么冰雪聪明到了王府那肯定是如鱼得水,我可是立志要当食神的……”
所有人都忍不住扶额,最后还是柳大娘拍板:“三儿,日后在府里多看着她点。”
她这才知道自己在家人眼里是这个样子,既不守规矩又性格孤僻,还不靠谱。她有些哭笑不得,自我感觉果然就是那浮云啊,亏她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融合得还不错。
阿娘拍板定下来的事情,任家里谁都无法反抗的,只能默默地接受了安排。
小五虽然听不太懂他们的谈话,但是知道要跟阿姐分开了,心里难受极了,哪怕在仙草冻上淋了许多蜂蜜,仍然高兴不起来。阿姐走了,以后是不是就再也吃不到与五香兔肉、蜜饯、烤虾、蛋糕、豆干了?
用完餐之后,一切如常,哥哥们挑灯对账,她在厨房准备宵夜。
这个时候她才能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的事,她现在知道了,阿娘为什么要把她送进王府。无权无势,她这副皮囊就能给家里带来灾祸。她今天动手教训了李少辉的仆人,也折了李家的颜面,可阿爹和哥哥们还要在中和乡立足,总不能因为自己,让爹娘跟李家撕破脸面。
第七章 龙凤汤(一)
因世子吩咐要多备仙草冻,近日不打算进山的柳夷光还是得进山一趟,柳大娘怕她又遭遇不测,找了人陪着她进山。她又着实不喜欢身边跟着人,想着法子拒绝。
新桃挑着灯笼过来,面色不虞道:“柳大娘,这天还未亮,怎么就吵吵起来了?世子都被吵醒了。”
柳大娘有些慌了,赔笑道:“罪过罪过,都是这丫头一大早就惹我生一场气,麻烦新桃姑娘帮忙告个罪。”
看到阿娘这个样子,柳夷光有些难受。生而为婢,真真磋磨人。但她是看过红楼梦的,生而为婢,要是心高气傲,可能会把命给折了去,即使不甘,也得认命。
伸手不打笑脸人,新桃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柳大娘还是这庄子的管家娘子。
柳夷光朝她福了福,便往外走。趁着太阳还未升起需赶紧走,不然走一会儿便一身汗,黏答答地她不喜欢。
才出院子,世子身边另一位侍女姑娘过来叫住她:“阿柳,世子让你在此稍等片刻。”
昨日三哥特意给她科普了一下王府的情况,王妃是为世子的小厨房招厨娘,她若要去王府,肯定得归于世子,因此特意同她介绍了世子的情况,世子祁岩,字子彦,年十七(已到要成亲的年纪),内院只有两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八个三等丫头,杂役数十人;有私人小厨房,一位厨房管事,三位厨娘,小厨房的厨娘换得比较频繁,是以常常要招人。
柳夷光看她的装扮,便知她是世子另一个大丫头新竹姑娘了,只是不知世子让她在这里等着是何用意,新竹笑道:“世子也要进山。”
带着他们进山?柳夷光不经意露出一丝轻蔑地笑意,他连家禽都怕得不行,进了山碰上野鸡山猪还不得吓哭?
“是。”她低声回道,便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玩儿。
新竹年方十六,早早地就进王府伺候,才会走路就开始学规矩,见到她这样放松随意的姿态,并不觉得讨厌,反而心生羡慕。
她画圈都画得烦了,眼见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风也开始带着热气,她拿出一把羽扇,猛地扇了扇。
待天完全亮了,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世子和周先生才迈着他们高贵的腿缓缓走了出来,他们今日竟也着一身灰白衣衫,不过细细看来,他们这“朴实无华”的灰白儒衫可是价值不菲,用的是细棉料,镶边都是银线暗纹。
低调的奢华,还真真虚伪。
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周先生一眼,便是这简单的款式,他也穿出了一身贵气。
柳夷光给两位请安之后,犹疑地问了一句:“世子可需要婢子引路?”
“自然需要你来引路。”就差没当场翻个白眼,面对着这个丫头,他总觉得不甚自在。
柳夷光也不在意他不善的语气,答应了一声,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用羽扇扇风,动作幅度大,很不雅观。
祁岩侧目,难怪他看她如此不顺眼,她也就是生就一副美人皮,骨子里却粗俗,他欣赏的美人儿,那必须妆容精致行动风雅,美人皮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韵。
路过茅草地,柳夷光见茅针鲜嫩,顺手抽了几根,剥开外衣,露出里面尚带着湿润的毛绒绒的白花,在零食匮乏的时代,这可是很能解馋的美食。她吃这个,更多是觉得好玩,这种毛绒绒的口感很有意思,还带着一丝甜和香。
她这是在吃草?二位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风度翩翩的两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们的目光太炽烈,容不得她忽视。恶趣味地将茅针往他们面前举了举:“来一根?”
祁岩真的很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脑袋里是不是装了草!讪讪道:“不用。”
她把目光转向周先生,带着明显温和的笑意,轻声问道:“周先生可要尝尝?这个时节寻到这么鲜嫩的茅针可不容易呢。”
昨个儿,三哥已经告诉过她这位周先生的身份,果然能站在贵人旁边的也只能是贵人。这人还不是一般的贵。
她的眼睛太亮,笑容太乖。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她似乎并不怕他。
他从她手中抽了一根,有些笨拙地去外衣,两根手指捏着白花,放到嘴边的手停顿了一下,背过身才放进嘴里,躲过了他们两人的目光。就算是他,被人这么看着,也还是吃不消。叫他意外的是这毛绒绒的东西并不难吃。
“你真吃了?”祁岩张口结舌,“你也不怕有毒!”
“味道……不错。”实在说不出美味二字来。
柳夷光淡淡一笑,继续往前走,并不理会柿子在后面叽叽歪歪。
上了山,她好意地提醒了一句:“此山多长虫,务必多加留意。”
两人也进过山,山里的情况大约知晓一二,让她往前走便是。
祁岩道:“先不忙摘你那个什么草,去看看你做的机关。”
她正好也想去看看那些陷阱还能不能用,直接改了方向,入了森林深处。静谧的林子总能让她内心平静很多。
快到了麻葛蔓区,一只野鸡像开了挂一样从他们面前非奔了过去,跟在它后面的是一条游走得飞快的毒蛇,眼见着要被咬了,野鸡慌乱之下“哐”撞了前面是一棵百年的大树,毒蛇将将咬上了它,从树上掉下来一排竹箭,有一只正好扎到毒蛇三寸处,死死将它钉在地上,即使苦苦挣扎也无法摆脱,那野鸡被咬了一口,挣扎地走了几步也不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柳夷光一下窜了过去,将鸡脖子上的毛拔去一些,又从背篓里拿出一把小刀,滑开了鸡脖子将血放干净之后,扔到背篓里。又过去将毒蛇的头斩下,砍了数刀,将蛇身放进背篓里。
她有些激动,这种千载难逢的场面怎么就被她碰上了呢,也不管她身后的人,兴致勃勃地带着她的食材往根据地山洞里走。
可怜的世子和周先生,先是被蛇咬鸡的场面惊着了,后又被她利落地杀鸡斩蛇场面震着了。
世子:这这这……还是个女人吗?
周先生:此女……不凡!
见她没打招呼就往前走,他们也只能紧跟其上。
我倒是想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祁岩气呼呼地想,这个丫头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
柳夷光进了山洞,点亮蜡烛,快速地生火烧水,又麻利地将蛇身剥皮洗净切块儿。
“你该不会想要吃了它们吧?”
柳夷光自然地接口:“这么难得的汤品,当然是要带回去给我阿爹阿娘喝了,不过这食材需立马下锅,我才在这儿做。”
说完了才意识到,她今儿不是一个人来的。腾地站起来,搓着手道:“婢子一见到上好的食材,就顾不得其他,怠慢了世子和周先生。”
第八章 龙凤汤(二)
祁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目无尊卑的下人,但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为世子的风度,也不去跟一个在山野长大的婢女计较。倒是对这个山洞很感兴趣。
首先是洞口,布置得很隐秘,若不是她带路,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个山洞,其次,这个山洞布置得很是舒适,分为两部分,靠近洞口的部分比较狭窄,垒了一口小灶,用来生火做饭,往后走一段略宽敞些,中间以巨石为桌,三个树桩环桌为凳,桌中间甚至还摆放着一盆绿油油不知名的植物,再往里就是一口大水缸,用竹筒从靠近岩洞的泉眼引水注入。别有洞天,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地方。
每个人都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吧,这里就是属于她的空间,不管她做什么都没有人会来打扰。这里她也只带三个哥哥来过,这次实在是太心急了,毕竟天然的龙凤汤的材料太难得了。
“我看那长虫毒得很,那山鸡也是被毒死的,真的能吃?”周先生还是忍不住问了,眼看着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小丫头拿着一把尖刀给蛇剥皮抽筋的全过程,以硬汉自居的他也止不住小心肝微微颤抖。
“长虫毒在牙,山鸡毒在血,我都给除了,现在这两样都无毒。被长虫咬过的山鸡,肉质会变得更加鲜美。”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被高温烹煮过的蛇毒会转变为蛇蛋白,而且易分解成谷氨酸,当然即便她这么同他们解释了他们也不明白,她也就没有说了,只说:“不仅没毒,吃了对身体还有好处呢。”
见水烧开了,她又不停歇地过去给鸡拔毛去内脏了。
周先生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
她的刀法很娴熟利落,将鸡骨都拆分出来。她的每一刀都有章法,显然对山鸡的构造了熟于心。
待鸡肉和蛇肉都入了锅,她又麻利地将山洞打扫干净,把内脏和鸡毛都远远地埋了。返回山洞后,仔细地洗了手,还用撒了一些薄荷水,冲淡腥气。
做好了这些,她又在山洞里翻出两个坛子及碗碟。
一坛葡萄酒,一坛蜜酿海棠。
撤了桌上的盆栽。酒用杯子装了放到他们面前,蜜饯用碟子装了,放在中间。
主子坐着,她是没有资格坐的,只能站在一旁伺候。比起之前在家时,她现在的表现松弛多了。
因要控制火候,她时不时地要去添点材火,心下也有些坠坠的,劳烦主子等着她,怎么都说不过去。她便说些逗趣的话,从这“蛇咬鸡”为开端,将这山里的难得的食材都一一给了介绍。
“我曾听人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山里食材丰富,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东西能吃罢了。”
祁岩道:“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东西能吃的?”
柳夷光眨眨眼,明媚笑道:“一些是医书里有记载,一些是自己尝出来的。”当然不是啦,这些食材在她前世是很常见的山珍,她当然知道可以吃呀。
“你这丫头也真是大胆,有些草药能入药但也有毒性,哪是随便能尝的。”祁岩开始怀疑起她的智商来,这丫头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汤的香味慢慢熬煮出来,中途往里面加了些调料,香味更甚了。勾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两人的眼睛都忍不住朝灶上瞟,柳夷光想了想,以她目前的处境,得早点跟未来顶头上司打好关系才是正经,虽然,这个世子的确不大招人待见。
“您二位要不要尝尝这山里的野食?”她微微地偏着头,朝他们说:“不如我再做些面条,配上这汤定然美味。”
“你……想毒死我们?”这是祁岩馋虫入脑时最后的挣扎。
柳夷光两世都没有修炼好自己的脾气,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笑道:“世子,婢子保证这汤无!毒!”
“你说无毒就无毒啊!”祁岩跳脚,“你知不知道我们身份,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你懂不懂?哦,你当然不懂了,你这样的小丫头能懂什么!”
柳夷光努力地忍受着来自柿子的咆哮,一声不吭地拿出装面粉的麻袋,倒了小半袋出来,开始和面。
“你……你……我在跟你说话呢!”他这是被无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是被一个下人无视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见此场景,周先生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捻了一粒蜜饯放进嘴里。
祁岩气急,却对无计可施,总不能亲自动手教训一个奴才吧。
待他不说话了,柳夷光用平缓地声调说道:“听说王府常常换厨娘,是厨娘做的食物都不符合世子胃口吗?‘好食来自民间’,与其等着别人揣测自己的喜好,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呢。”
她将面团揉成光滑的一团,放在一旁醒面。
“说起来这道蛇咬鸡汤也并不是只有我吃过,乡下地方,一到夏季,长虫会溜到附近人家家里偷吃家禽,一些家贫的人家舍不得扔掉被长虫咬死的鸡,就这么做着吃了。”柳夷光平缓的语气微微有些上扬:“他们难道不怕被毒死吗?只是舍不得那些鸡肉罢了。”
“不过是只鸡罢了。”祁岩略有些不自在,但还忍不住犟嘴。
“对世子而言不值什么,但对养鸡的人家来说,就连吃个鸡蛋都很奢侈。很多人家养了鸡,但是根本就没有吃过鸡。冒死吃鸡,这才是平民的生活啊!”
祁岩哑口无言,混账东西,吃吃吃,他吃还不行吗?
周先生的眉头轻轻拧在一起,她这是在哀民生之多艰?
他们这次出来,名义上是来双柳庒小住,实则有任务在身。
“我曾听人说起中和乡米粮充裕,百姓安居乐业,怎么会连一只鸡都吃不上?”
少年,你的关注点很奇特啊。
柳夷光对其他地方的民情不了解,但是对中和乡还是很了解的,毕竟要了解一下当今的物价水平不是么。
越是深入了解,越是觉得不平。
放眼望去,大片良田,满目庄稼,可是下地劳作的人,只能获得很少的一部分,若是丰年还好说,家有余粮,碰上庄稼歉收,那就只能饥一餐饱一餐地过。就算是像李家那样的大家族,族中有些没落的,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当然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屑下地劳作,宁愿向亲戚打秋风。
第九章 合胃口
“想要了解,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柳夷光正视周先生,偏着头微微一笑:“对吧?”
她极力说服自己,她现在还是个小萝莉,可以卖萌。
他们要做的事她不想参与,撒点鸡汤卖个萌躲过去就好。
周先生微微一愣,郑重地点头,又开始惜字如金。
鸡汤有效,她开始另支起一吊锅,准备烧水抻面。
从来只知道“纤手破新橙子”的画面温柔可爱,原来“素手抻面”的画面也能温馨宜人,面团在她手中翻转,变成一根根细长的面条。祁岩是第一次亲眼看人家抻面,眼看着这玩意儿从面粉变成面条,这感觉很新奇。
“我虽吃过面条,但还真不知道面条是这样做成的。”祁岩大有自己撸袖子一试的感觉。
柳夷光浅笑,这大约就是食物的魅力,仅仅看着从食材变为食物的这一过程,心中就很熨帖。
清水沸腾,水汽氤氲,她将抻好的面条放了进去,面条在沸水中翻滚。
“要是有点青菜就更好了,不过这是在野外嘛,要求不能太高。”
待面条煮好,她过了一遍凉水,用三个粗陶的大碗装了,再舀了鸡汤进去,一一扮好,还从小盆栽上揪了几片薄荷叶作点缀。
“为了让您放心,婢子先试吃验毒。”瞟了一眼最后的座位,还是默默地捧着大海碗蹲到了墙角。
祁岩瞥了她一眼,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太影响人的食欲了,“准你上桌,仅此一次。”
柳夷光高兴道谢,美食可不是要以舒服的姿态来食用。虽然是他的命令,可是她这样丝毫不推拒地接受了的态度也让人不爽。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柳夷光“呼哧呼哧”吃面的声音。
祁岩忍啊忍,用余光扫了她几次,终究是忍不住,怒道:“你这吃相也忒难看。”
“哈?”柳夷光放下筷子,擦擦嘴,动作文雅,“据说这样吃面会更好吃。”说完也不管他们吃得怎么样,她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将余下的汤倒入陶瓮中,放入背篓。已经请他们吃了面,这些总可以带回家吧。
没想到柿子说:“这汤不错,余下的这些晚膳时呈上来。”
你还要脸不要了?
周先生在一旁用手遮住了脸。在家挑三拣四,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惯,到了这里倒是什么都不挑了!
祁岩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丢脸,这汤好喝面好吃,他还想再吃,但是这食材和做法都太渗人了,还是懒得劳师动众特意去弄。
吃饱喝足,时间已经不早了,柳夷光仔细将山洞打扫干净,出来的时候特意将盆栽带走了。
祁岩见了问道:“你带着这个做什么?放在里面不是挺雅致的?”
“奴婢这不是要去王府伺候了吗,应该没有机会再来这个山洞了。”她的语气有些淡淡的怅然。
祁岩闷声道:“准你将它带进王府。”
柳夷光压制住自己看智障的眼神,京城那么远,我千里迢迢抱着一个盆栽过去,我有病啊?
“多谢柿子,柿子威武。”
一句口不对心的马屁,世子很开心。
她深深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气场有多么的重要,碰上一个气场不合的,时时刻刻都觉得堵心。她和这个柿子典型的气场不合。
吃到蛇咬鸡,她心情甚好,带他们去看她做的机关时,也格外地仔细,同他们细细地讲了原理,也不管他们能不能理解,“不过这些机关起先是为了捕兽,但显然从来没有捕到过。捕人倒是好用得紧。”
“哦对了,那些人为什么追你?是不是你这丫头得罪人了?”
柳夷光摸了摸鼻子:“哪有得罪的,李家的人岂是我一个丫头得罪得起的?”
周先生勾了勾唇,昨日让人打听了事情的原委,李家公子猖狂,她也不好惹,回回都是李少辉在她这里吃亏。
“父王曾说你阿爹在战场上是一员猛将,你也不算辱没了你阿爹的威名。”祁岩对柳管家还是有几分敬重的,从语气上就能听出来。
他这句话算是对她的赞赏?
她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柳夷光抿抿嘴,给了一个疑似在笑的表情。
她采了一些凉粉草之后,三人就下了山。
一来一回,两个汉子都觉得有些累,反而柳夷光一回来就冲入厨房,开始捣鼓晚餐。
周先生道:“明日阿柳姑娘再带我们到村子里走走。”
柳夷光扯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后又想着,反正自己进了王府靠的是手艺,会不会笑,笑得好不好看根本不打紧,于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给了回应。
一日之间,她的想法不停地在反转,她想要讨好上司,却又不想苛刻自己。
前世虽说也在泥沼里挣扎过一段时间,但她从未迷茫过。
手腕上绑着沙袋练习翻锅她不觉得辛苦;被溅起的油花烫到起水泡也不觉得难受;练刀工手指都是小伤口她也从未喊疼;被主厨刁难被同行打压,她咬咬牙也就过来了。
那时候,她心存希望。吃过这些苦,她就能成为闪闪发亮的人。
可是现在呢,阿娘对她最高的期望,也不过是嫁一个好儿郎。
然后呢,相夫教子,子子孙孙继续为王爷及其继承者效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就像她的父母和哥哥们,他们从里不会哀叹自己家奴的命运,若是她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也会觉得自己的日子还不错。
祁岩和周先生沐浴之后,便在书房下棋。
“这丫头年纪不大但心思还挺重。”下了半盘棋周先生突然说道。
祁岩哼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晚上她会做什么菜,她那个三清酒还有没有。
便对在旁边伺候的新桃道:“去那边看看,晚膳用的什么。”
新桃吃惊道:“今儿还是去那边用?方妈妈已经把晚膳备好了呀。”
祁岩面色不渝,新桃立刻笑道:“那奴婢让方妈妈把准备好的吃食给柳管家送过去,不然他们晚上又不得食。”
“那就这么办吧。”
周先生嘴角噙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瞧着你以后是离不开那小丫头了。”
“笑话!不过是会做些吃食的小丫头罢了。”祁岩将棋子扔进棋器,偏着头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她做的吃食倒真的符合我的胃口。”
第十章 真逗
炊烟袅袅,是她喜欢的万家烟火。
她乖觉地将饭菜做了两份,正要让阿娘给他们送过去,新桃姑娘就过来了,矜持笑道:“阿柳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这样香。”
她其实不太喜欢化了浓妆的人进她的厨房,默默地把饭菜都罩上,这才回道:“都是农家粗陋的饭食罢了,姐姐来得倒好了,因白日世子说这汤他还要吃的,我又特意加了些其他的材料进去,味道应该更好了。姐姐可以遣人端过去。”
新桃的笑容挂不住了,听这意思,这汤是吃剩下的?要不怎么说是一个月能拿二两月钱的大丫头呢,即便心里有想法,绝对不会放到明面上来说,只道:“何必遣人来拿,我原本就是丫头,我端过去罢。”
柳夷光笑笑不说话,将食盒拿出来,将餐盘一一摆放了进去,一道汤五道菜,三荤三素。
“晚膳之后,我会另做一些点心,还要麻烦姐姐遣人过来取。”
“阿柳客气了。”
事实上,柳夷光一点儿也没有客气。反正,她不提供外卖服务。
待她把自家的饭菜端上了桌,方妈妈提着两个饭盒过来,往桌上一放,看了柳夷光一眼,冷哼了一声走了。
柳大娘气得鼻子都歪了,插着腰狠狠地唾了一口:“世子院子里的妈妈就了不起了?”又担心方妈妈那个态度,以后柳儿去了要穿小鞋。
小五今日一天都闷闷不乐,听到柳大娘的话,心情更加沉重,柳夷光摸摸他的头,将桌上的整只烤鸡扯了一只鸡腿给他。
“小五是不是在担心阿姐?”
小五扬起头,鼓着腮帮子:“世子身边的人都不喜欢阿姐,他们是坏人!”
额.....
柳大娘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阿姐的性子本来就不讨喜!”
这说得就过分了吧?柳夷光咳嗽了一声,对小五说道:“他们只是跟阿姐不熟,以后混熟了,他们会喜欢阿姐的。”
“我阿姐最好了,他们肯定能喜欢!”小五信誓旦旦地说。
柳大娘又忍不住道:“全家就属你最捧她的臭脚,行了,抱着你的鸡腿儿去旁边吃,你阿爹和哥哥们都还没上桌呢。”
柳夷光吐吐舌头,心里毫无波澜,她压根儿也没有想过要讨人喜欢。人际关系嘛都是靠利益维系,只要世子需要她,不管她的个性多么不讨喜,他们自然会靠过来。至于朋友,那真是可遇不可求了。
柳大娘自是极疼爱这个女儿的,说是心尖子也不为过,但也为她孤拐的性子头疼不已。晚上睡觉,对着柳管家不住的叹气。
次日,柳夷光照常早早地就起了床,收拾了些平日里做的小零食放到背篓里。
“又要往外跑?你也该多学学规矩了。”柳大娘拎着她的耳朵,把她往屋子里拉。
“是世子和周先生让我带他们去附近村子里走走。”她揉揉自己的耳朵,不满道:“我都这么大了,您还动不动就拎我耳朵。”说完又顾影自怜:“我这举世无双美貌的耳朵啊喂,都被您拎成招风耳了。”
“呸,还要脸不要。”柳大娘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理她说的混账话,拧眉道:“去村子里做什么?那里……罢了,去去也好。”
庄子里农忙的时候也会有附近村子里的村民来做活,柳大娘对他们还算熟悉。于是嘱咐道:“陪世子他们去也就罢了,说话却要谨慎。”
“晓得的,我顺便去林婆婆家送些东西。”
“那你再到鸡窝捡几个鸡蛋,再包两斤栗子糕带过去。”
等她收拾好东西,又自觉去主院那边的树下画圈圈了,身边还有一头漂亮的小毛驴。守在门口的护卫眼睛都忍不住往她和驴身上瞟,还偷偷地笑。
他们今日倒是没有让她等太久,天边还余启明星亮着。
见她牵着毛驴,祁岩哈哈大笑:“你打算骑着毛驴出去?”
“阿花长得挺好看的,脾气也好。”柳夷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两匹骏马,毛色亮丽,身形健美。这样一比,也就是奥拓与奥迪的差距吧。
“这玩意儿能骑吗?”祁岩好奇地凑过去看,这小畜生还没人高呢。
柳夷光摸摸阿花的头,阿花跪下来,她横坐了上去。“世子,周先生,我们腿短的先行,您二位务必缓缓跟上。”
祁岩指着她大笑,周先生也露出一丝笑意。两人帅气地跃上马背,一左一右跟着她。
有清风相伴,她心情也甚好。坐在阿花身上轻轻哼着小调。
明明昨个儿还冷着个小脸,今儿又这么高兴。祁岩好奇:“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柳夷光停止了脚步,疏朗笑着答道:“遇上了夏日晨起的清风。”她甚至能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舒爽。
她这样笑起来真好看!似清晨草叶子上挂着的露珠,阳光那么斜斜地穿透过来,里面有一个缤纷的世界。
“一丝儿凉风就能让你欢喜,你可真逗。”
夏虫不可以语冰,柳夷光也不期望他能理解,像他这种夏日里热了有人打扇的人,自然不能理解她对风的渴求了,何况,这还是带着青草气息的凉风,既清新又健康,前世她想要呼吸这样的空气还得花钱渡假去。
出了双柳庄,过了一座小桥,到了林家湾。只有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通入村里。
“进了村里就不便骑马了。”柳夷光下了驴,牵着小花在前面带路,他二人下了马,随意将马绑在路边的树上。
天亮了,村子活了。小孩子的嬉闹声,妇人们的怒骂声让这个村子有了生气。路上若是碰上了人,人家唤一声“柳娘子”,她也就腼腆地笑笑,若问起她身边的两位公子,她便回答:“是家里来了客人,想见识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这里大多数人住的还是简陋的茅屋,间或气派一点的用石头搭起来的房子。
“这村里可有外来的人?”周先生问道。
“自然是有的,而且大多数都是外地来的,听说十几年前永乐镇发了洪灾,有一些人灾民流落到这里。”柳夷光说到这里心里有一丝温柔:“也亏得当年这里民风纯善,好人多呢。”
周先生点点头:“当年阳城县令张兴德乃名士黎先生的弟子,想来民风纯善离不了他的教化。”
第十一章 姐儿
从前的事她不知晓,但现任阳城县令嘛,呵呵!天高皇帝远,县令土霸王!
她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她只是个厨子,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可不要生出什么扶危济困的圣母心肠来,那样可能会死得很快。
“阿柳姐姐!”
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惊喜地叫到,一双小豆眼,但眼神清亮,看上去很聪明,和家里的憨憨的小吃货不一样。
柳夷光过去将他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这么就不去找小五,小五可想你了呢。”
虎子脸色通红,结结巴巴道:“阿娘病了,我得去打猪草。”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柳夷光把他放下来,认真道:“虎子是个小男子汉,真厉害!”说着解下挂在腰间的荷包,“姐姐要奖励你,蜜桃糖一天只能吃一颗哦。”
祁岩眼珠子都要下来了,这个野丫头也有温柔的时候。
“谢谢阿柳姐姐。”一双小豆眼儿笑得看不见了。
她揉揉他的头,轻声道:“去吧,累了就歇着,不够的姐姐找人帮你弄。”
“不用不用,我打猪草很快的。”虎子一跳一跳地走远,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待他走了,祁岩忍不住问到:“这谁家的孩子?”
“林婆婆家的孙子,前面就是林婆婆的家。”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座茅屋,“奴婢要去送点东西。”
“唔,我们一同过去看看。”这回又是周先生给了回应。
林婆婆家的茅屋甚是简陋,却在不大的院子里种了几株山茶花,倒是给这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茅屋添了不少雍容妍丽。
“婆婆,婆婆!”柳夷光驾轻就熟地打开解开篱笆上的布条,将牵着小花进了院子。林婆婆听到呼声,迈着小碎步迎了出来,“姐儿怎么来了?”看到她身后的两个人,眼神忽然一凝。柳夷光以为林婆婆是见了贵人有些怕生,便把竹篓往地上一搁,说:“贵人要到村里走走,我就顺便捎点东西过来,这就走了。”
林婆婆又往周先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缓缓道:“虎子娘病了,就不留你了,免得过了病气。”
“婆婆太客气了,赶明儿再来看您。”
林婆婆朝着祁岩二人作揖,很是恭敬:“怠慢两位了,实在是家中简陋无法招待贵客。”
“大娘客气了,是我们叨扰了。”祁岩回应道,态度彬彬有礼。
周先生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也拱手道:“大娘久居村中,想必比阿柳更清楚乡情民俗,可否劳烦大娘领我们在村中走走?”
这个人!柳夷光微微皱了皱眉,想要帮林婆婆拒绝,林婆婆已然开口:“哎,姐儿怕是没有向二位贵人禀明老婆子的身份,我们这样的腌臜人怎敢与贵人一起行走。”
林婆婆是位稳婆,这十里八乡的统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稳婆,林婆婆就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经验最丰富的一位。乡亲们虽也敬重她,但还是不大喜欢与她交往,毕竟稳婆这个职业上不了台面,又轻易不能得罪。
“婆婆您说什么呐,虎子娘还要您照料着呢,我们这就走了。”
周先生出门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抬腿走了。
柳夷光领着他们,简单地禀明了林婆婆的身份。祁岩的牙咬得咯嘣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跟这些人打上交道了?”
稳婆为下九流,在他们看来,主动与下九流打交道的都是自甘堕落吧。
柳夷光娓娓道:“我阿娘生小五时难产,是林婆婆救了阿娘和小五的命。”
她当时慌极了,也怕极了,好几个稳婆都说阿娘活不成了,都偷偷走了,只有林婆婆留下来了,林婆婆对她说:“姐儿放心,老婆子不会让姐儿没了阿娘。”这些细节她不便与他们说,但她记得一清二楚,对于林婆婆的感激也埋在心底。
“这本就是她应当做的。”祁岩忍不住想要教教她。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应当?恩情就是恩情。”
周先生却问道:“一路行来,旁人都称你柳娘子,唯有林婆婆称你姐儿,何故?”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似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称呼她。
见她面露疑惑,周先生似乎也不想要一个回答,兀自往前走。
祁岩仍在教训她:“也就是在外面你能这样不拘小节,到了王府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多学点规矩。”
还有完没完了?她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摸了个空,想起糖袋子给了虎子,她只能更加郁闷地听着他的絮絮叨叨。
走到一户人家门口,从茅屋里传来嘤嘤的哭声,有女人的,还有孩子的。
她想要绕开,周先生已经停住了脚步。
祁岩好奇问道:“大清早,一家人怎么就哭上了?”
周先生将目光转向柳夷光,这回是真的要听解释了。
孙大娘家的事,村里没有不知道的。
“前两年庄稼收成不好,村里人只能节衣缩食的过活,孙大娘家儿女多,过得尤其艰难。她家的大儿子不知怎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将他两个妹子卖了。”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听得多了,她已经没有了初时的震惊,“两位娘子将将十岁,不过在那家待了一晚就死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音有些发颤,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又变成了认命的枯潭,“那家人把两位娘子的尸体送了回来,又强行带走了三娘子和孙三郎。孙大叔自然不肯,过去要人的时候,被那家人的家仆给打死了。”一日之间,失去了丈夫和四个孩子,这日子可不就是从早哭到晚么。村民想要接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祁岩怒骂道:“在京里就该打断他的腿。”
柳夷光垂着头,心里有点不安,他们是冲着县令吴立习来的吗?三哥曾同她说过,这个吴立习是大长公主的孙子,因在京城惹了事,家里就给他谋了个外放的差使,应该是打听过了阳城民风淳朴,就到了这儿。
若是他只是稍微纨绔一点儿也就罢了,但这人不仅纨绔,而且坏到骨子里。也就是不兴民告官,不然就凭他这几年的胡作非为,早就够杀头的罪了。
她一丁点儿也不想知道他们和吴立习有什么仇什么怨,真的,她不想沾惹到吴立习,那可是个变态。
第十二章 共乘
周先生也是一脸愠色,却比祁岩克制多了。沉声道:“好,好得很。”
听了事情的经过,再听这细细的哭声,便觉得既刺耳又扎心。祁岩想要推门进去,伸手碰到篱笆的时候,柳夷光抓住了他的袖子,小声道:“不要进去。”
祁岩瞪了她一眼,“瞧你怂的,不就是个吴立习吗,爷还怕他不成?”
她的鼻子比常人要灵敏得多,这屋子里隐约有尸臭,让她不寒而栗。
“哎,别进去了。”柳夷光又说了一遍,拽着他袖子的力道更大了。
祁岩惊讶地看着她的手,这小丫头居然敢拽他?
“走吧,再去别处看看。”
她知道祁岩还算听周先生的话。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她实在见不了里面那种场景。
吴立习造的孽不止这一件,前两年收成不好,田税却丝毫没有减少,甚至要交与丰年一样多的粮食。很多人甚至不得不卖地换粮。
“这两年收成不好是什么原因?”祁岩指着绿油油的庄稼道:“我看它们长得挺不错的。”
柳夷光看着那些稀稀拉拉的庄稼,嘴角抽了抽,沉吟片刻才说出:“大概吧,如果它们长得更密集些,想必更不错。”
仔细看,确实不如双柳庄的庄稼长得密集。祁岩却并不在意她略带调侃的语气,问道:“怎么会这样呢?”
“种子不好,气候变化都有影响。”麦种是会退化的,双柳庄的麦种她会亲自挑选,但像这种勉强能糊口的家庭来说,麦种都是从口粮里省出来的,也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她想过要普及良种,却比想象中的要困难。她能做主的,也就只有双柳庄那一亩三分地,仅此而已。她不知道这两位只是心血来潮下基层玩耍一番还是真心实意来扶贫的,就算是有心来扶贫,他们的手段她尚未见识过,人家是不会动他们,但是整治个王府的小丫头还是很容易的,对吧?
走了许多路,她把小花放到路边吃草,夏日的青草肥嫩多汁,小花吃得津津有味,她看着都有点眼馋。
“世子,奴婢肚子饿了,得去找点吃的。”她可爱地笑道:“您二位想吃点什么?”
在这种气氛之下,她居然还想着吃?他很服气,坏笑说道:“真的饿了?”
柳夷光后退一步,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
“不知道吴府的厨子手艺如何?”祁岩收起手中的玉骨扇,有节奏地敲打着手掌,发出“哒哒”的声音。
周先生脸上没有表情,却率先往前面走着。
额~额~额~
“小花腿短,走不了太远的路呢。”柳夷光牵着小花跟在他们身后弱弱地解释。
周先生的语气毫无波澜:“会骑马吗?”
“不会。”
“你可与我共乘。”语气再正经不过,正因为如此,更显惊悚。
祁岩都快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怎么配跟你共乘?”有不情不愿道:“罢了,与我共乘。”
“那就这样。”
喂,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没有?柳夷光再也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白眼。好吧,奴婢的意见不重要。
祁岩的座驾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她牵着小花站在它面前,一眼就能看出这匹高头骏马眼中的不屑。
“惊云,委屈你了。”祁岩摸摸它的头,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What?她藏在袖子里的中指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虽然惊云四肢强健,肌肉发达,形态结实,外貌俊美……她看了看自己的小毛驴,但是,小花脾气好啊,心地善良又富有同情心,它甚至待农场里的小鸡小鸭都很有礼貌。
“小花,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别贪玩。”
小花听话地往家的方向走,边走边回头,似乎在担心她。
她也曾想过要学骑马,实在是天赋不足,也就不强求了,后来有了小花,就更加将这一行扔到一边了,但比起惊云,祁岩好像更可怕。
在祁岩不情不愿的目光的俯视之下,她开始朝着马背攀登,她个子小,一只脚够到了马凳子,惊云一动,她又晃晃悠悠地掉下来,反复几次,祁岩在马背上笑得直不起腰。
看够了她的窘态,他才心满意足地伸出高贵的手,将她拉了上来,放到了自己的身后。
“野丫头,今儿算你运气好,爷这马没别人骑过。”
“是,多谢世子恩典。”要死不活的语气,听着就不那么诚心。
这确实是莫大的恩典,她曾经在阳城见识过,县令骑着马儿跑,仆人跟在后面飞奔着追赶,世子若是让她跟在马后面跑,别人也不会觉得他这个做主子的有多过分。
和世子共乘一匹马是什么体验?
很不爽!虽说世子大发慈悲(其实是不想让自己“玷污”周先生)地让她上了马,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嘚嘚”地跑得飞快,还不让人抓他的衣服,于是乎,只能抓住后面的马鞍,双手都快磨破了皮。本就腹内空空,更是被颠得头晕目眩,一路上硬挺着,生怕吐出胆汁污了世子的衣衫——赔不起。
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学会骑马!
吴府气派,门口两座雄狮威风凛凛,雄狮两边各站一名护卫。见有人靠近,立刻摆出戒备的姿态。
祁岩不着调,摇着扇子嘻嘻笑道:“你们两个迎我们可不够格,去,让吴立习来迎。”又转过头来对周先生道:“他这出了京,倒是气派了,还弄俩门神站外面。”
那两人不太确定这些人的来历,被太阳晒得透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戒备,其中一人跟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人立刻装作恭敬地行了一个下礼,说:“小的这就去禀报。”
同为京城知名纨绔,祁岩自认为自己的格调要比吴立习高几个档次,即便他们同争过一个花魁,同捧过一个戏班子里的角儿,在同一个赌桌上争过输赢,但是花魁他争到了,角儿也是他捧的那个红,赌桌上更是从来没有落过下风。相比之下,吴立习是干啥啥不成,叫人看不上眼。
更何况,吴立习欺男霸女,祁岩很是看不惯,经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跟这混球结了不少梁子。
第十三章 一血
柳夷光“晕马”,一张小脸惨白,可怜巴巴靠在石狮子上做着深呼吸,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发帘儿滚落下来。
祁岩才要开口讥讽她几句,周先生却拿着扇子给她扇起了风,徐徐的凉风让她觉得舒爽,她开口说了一声“谢谢”之后,立刻惶恐起来,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祁岩用一副“你还算知道分寸”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心里又犯了嘀咕,不知道元朗今天犯了什么病,又是要共骑又是给她打扇,难不成是看上这小丫头了?那可不行,这小丫头可是要给他做厨娘的,就算是他看上了也不行。
还好,还未等她跪太久,吴立习就出来了。祁岩一把将她从地上薅了起来,用自己的身躯将她挡在身后。
出于本能反应,她用脏手在自己的脸上使劲地抹了两把,抹完之后还遗憾手上沾的不是锅灰。
吴立习虽不是个好东西,却长了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然而这张脸上恰到好处地展现了纨绔声色犬马生活的后遗症——瘦削苍白的脸颊,黑眼圈裹着的桃花眼,年纪轻轻已经毫无少年儿郎的朝气。与同样身为纨绔的世子相比,虽然模样不相上下,但是这身上的精神气儿可差远了。
门一开,吴立习见到祁岩这瘟神直想扭头就走,可睿王在他又不敢,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扭曲的笑容迎上来行礼:“睿王,世子,二位怎么有兴致到我这穷乡僻壤来?”
“王府在这附近有座农庄,正好过来看看,想到你在阳城当差,顺道过来瞧瞧你。”祁岩瞧着他那被掏空了身子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好歹也沾亲带故的,有这样的亲戚他嫌丢人。
“劳大皇子和世子挂念了。”吴立习咳嗽两声,眼尖地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位佳人,虽低着头见不到容貌,但瞧着身段就让人眼热。“不知这位姑娘是……”
睿王锋利的眼神暼了他一眼,就像朝他心口处甩了一把钢刀,大步流星从他身边穿过,往府邸走去,吴立习战战兢兢,也不敢再关注小娘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睿王身后。
睿王祁曜乃皇上第五子,皇后婚后多年无子,后宫嫔妃却频频传来好消息,儿子女儿生了一堆之后,皇后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个,皇上极为看重,将将满月就封了睿王,赐名曜。皇上共有十子八女,这打满月就封了王的可就这么一个,而且打小就由皇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只要眼睛不瞎的都知道,这睿王可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哪怕像吴立习这种无法无天惯了的纨绔也是说什么都不敢在睿王面前造次的。
柳夷光擦擦头上的汗珠,端正了姿态,神态肃穆地跟在世子的身后,她今儿可是一点错也不能出的,不然损了世子爷的颜面回头又有的受了。
这辈子,她没有进过富贵人家的府邸,见了吴府的景致,还颇为新奇。比起前世参观的园林来说,这里的人气更足,不单单只是一个景点,这里的每一处都不是为了取悦客人而设置的,而是为了让主人生活得更加的舒适。
虽然吴立习与睿王之间隔了几百个祁岩的差距,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欣赏水平,这个庭院布置得还算雅致。
吴府的小厮都做一样的打扮,没什么看点。但丫鬟都打扮得“别出心裁”,放眼望去,嗯,美不胜收。那边那位小姐姐锁骨真性感,这边这位小姐姐胸型真好看。她偷偷地欣赏,忍不住有点激动,这些女孩子们的思想可真前卫。
睿王脸色铁青,世子脸色也不好看。
柳夷光却怡然自得,一双大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看上去忒享受。
祁岩用扇子敲她的头,低声斥道:“非礼勿视!”
她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
他们二位才落座,便有莺莺燕燕奉上了冷饮和新鲜的瓜果。
同她们的亮丽相比,柳夷光显得灰溜溜的,那些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看着她,目光颇为同情。
她还未恼,祁岩倒是恼了,扭头瞪了她一眼,想来是觉得她这个装扮给他丢份了。
睿王端坐在上方,实在是受不了她们这些轻浮的作态,连她们端上来的茶水瓜果都不愿意碰。
祁岩可与睿王不同,直接开骂道:“都下去,下去,少在这儿碍本世子的眼。”吴立习想要开怼,看了一眼睿王,忍住了,挥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
祁岩又讥笑道:“进了你这吴府像是进了勾栏。”
吴立习气得微微发抖,一双眼睛转到柳夷光身上,忽而笑道:“许是世子爷换了口味,世子爷看不上勾栏里的美娇娘,却是喜欢这乡野出来的村姑了。”
喵了个咪的,柳夷光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吴立习却是一点不惧,还调笑道:“小娘子还挺烈性。”
阿弥陀佛,她修了一辈子也没将自己修成佛系的女子,听了这番调戏的话,气得发晕,顺手从桌上操起一个花瓶,电光石火之间就爆了他的头。
Firstblood!
她扔掉手里的胎薄如纸的花瓶碎片,觉得有点可惜,实在是太薄了些,听声音确实爽,但本想在他头上留道疤,现在只够在他头上留个包。
睿王也是被她的举动惊着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敢用花瓶抡人的姑娘家。当然,他得承认,听到那一声脆响,他感受到了快意。
快意归快意,但这事儿就不太好办了。
祁岩反应快,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咳嗽一声道:“这丫头脑子不好,动不动就爱犯病,偏偏王妃喜欢她。”
这是在拿王妃压他呐!
吴立习整个人都是懵的,听了祁岩的辩解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揍了。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头也晕晕乎乎的,在原地晃晃悠悠,像是快要跌倒。
这是想碰瓷儿吧?柳夷光柳眉高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她想揍他很久了!
她与同龄的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儿,却很受小孩子的欢迎。孙家的小娘子小郎君她见过的,特别可爱的一对龙凤胎,嘴巴也甜,从她这儿哄了不少糖果子去。
想到这里,她握紧了拳头,方才那一下,还是打轻了。
第十四章 有方
在她以为吴立习不过晃悠两下就该立正了,却没想到他这气性这样大,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剩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直到柳夷光弱弱地问道:“那我们还在这儿吃饭吗?”
吃饭?你怕是想多了!祁岩都气笑了。伸出手指在她面前点了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事儿跟她没完!
可她是真的饿,她经不住饿,饿着的时候,脾气就不大好。
眼睛提溜一转,小声道:“要不找个麻袋把他装起来带走?以我经验,像他这样的人吧,这样问话是问不出来什么的,把他关上几天,吓吓他,便什么都招了。”
这下就连睿王也忍不住了,这丫头也忒无法无天了,虽然这吴立习的确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毕竟是个官儿,她是嫌命长了?
眼瞅着气氛不对劲,柳夷光非常识时务地立马道歉:“奴婢错了,不该乱出主意。”
祁岩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这是在庄子里长大的还是土匪窝里长大的,把他们当成什么人了?
既然不能就这么带走,只能先把人给弄醒了。柳夷光拔下自己的发簪,走到吴立习身边,忍住踢他两脚的冲动,蹲下来,将吴立习的脑袋掰过来用银簪在人中处猛扎了一下。
吴立习悠悠转醒,看到柳夷光凶神恶煞的表情,差点又晕过去。
“起来!”柳夷光恶声恶气地说到。
吴立习居然听话的站了起来,瑟缩地看了一眼柳夷光,太凶了,好可怕!
睿王咳嗽了一声,闷声道:“你这身体也太弱了些。”
“政务繁忙……”
柳夷光重重地“哼”了一声,吴立习不敢继续往下说。
祁岩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真不想承认,这个怂包居然能在京城的纨绔界与自己分庭抗礼。
“这么着吧,爷也是第一次上你这儿来,整一桌好菜,哥几个喝一盅,顺便谈谈心。”
柳夷光拿余光扫了一眼祁岩,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明明皇子皇孙的不正经起来,根本一丁点儿都彰显不出王室的贵气,什么邪魅狂狷,都是浮云啊。
吴立习心里“突突”了几下,在阳城他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毕竟只是“小奸小恶”,那些大事,他可都没参与,只是行个方便而已,这……应该跟他没有关系吧?
“我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说完擦擦自己头上的冷汗,匆匆出去了。
祁岩收起脸上的笑容,坐到了祁曜的边上,拿起桌上的冷饮喝了一口。
“你...你...你给我过来!”
柳夷光迟疑地踱步过去,她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便立刻跪了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祁岩:“世子,奴婢知道自己惹祸了,世子罚奴婢吧。”
睿王垂着眼,看样子不打算介入他们主仆之间了,这丫头胆子太大,是该管教。
祁岩瞧着她这可怜样,倒有点不自在起来,“你先起来,要罚也是回去罚。”
柳夷光站起来,眼睛往桌上的果盘看了一眼。讨好似的对他道:“世子爷,奴婢自小身子弱,不按时吃饭就容易晕倒。”
她可没有扯谎,她晕过几次之后就知道自己低血糖,所以会随身带着糖果点心。今天是遇到小虎子了,一高兴把糖果都撒了出去,也没想着给自己留点儿。
祁曜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巾,裹了几块点心递给她:“先填填肚子。”
她虽心存疑虑,但还是接了过来,一丝不苟地谢了恩。心里仍毛毛的,她着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能让睿王另眼相待。先前给她打扇,现在又给她点心吃。
祁岩扫了睿王几眼,有妖气!!元朗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柳夷光一口一个小点心,吃得很开怀。流芳斋的点心还是不错滴,松软可口,甜度适宜。
祁曜见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拈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并不觉得有多美味。
尔后,吴立习换了身衣服过来,面上敷了粉,遮住了人中处的小红点。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睿王、世子,酒席已经备好。请移步至水榭。”说完还特意看了柳夷光一眼,“也给姑娘备了一桌酒席。”
她随意地屈了屈膝,已示感谢。
主子们乘着肩舆,婢子小厮都在旁边伺候着,或递汗巾,或打扇;柳夷光瞧着,莫名的烦躁。
一定是这风吹得不好,根本就没有吹出一丝清凉。
青石小道,穿花拂柳,行了半晌才见到临水而立的水榭,一半濒水,一半倚岸,却像是自水面长出来的仙台楼阁。数朵睡莲在卧在水榭两旁,静默地开着。
水榭布置得很舒适,高大的树木将毒日头挡住,大片的阴凉正好遮挡住整个水榭,步入水榭,轻柔的风自湖面吹来,掠过冰雕,席卷凉意,令人气爽。
既豪奢又不显得财大气粗,还处处彰显着雅意。
待吴立习招待两位贵宾入座,几位打扮得稍微尊重些的丫头也领着柳夷光到了水榭偏厅,偏厅不过是小小的一间房,并不如外面舒适,好在也置了冰盆,倒也凉爽。
“姐姐这边坐。”一个绿衫丫头殷勤地请她上座。
听到一声姐姐,她才恍然,这些丫头比她还要小些,只是穿着打扮老成。
“姐姐末见怪,府中无主母,只得我二人来招待。”
纵然柳夷光没有见过太大的世面,也知道她也只是个丫头,怎敢求吴府夫人招待?可见这吴立习到底是离家远了,放了敞关,府中的丫头也是半点章法也无。
“我也不过是个丫头,两位姑娘客气了。”三人互报了姓名,又虚与委蛇了一番之后,菜总算上桌了。
很普通的一桌席面,三荤两素一道汤品。
“阿柳,我来陪你喝一杯。”着蓝衫的姑娘给她斟了满满一杯酒。她连忙摆手,“我正当值,饮不得酒呢。”
绿衫姑娘满是同情地看着她:“阿柳,你长得这样好看,在吴府同我们这些姐妹作伴肯定比跟着世子要强。”
柳夷光夹着鸡腿的筷子一抖,差点没把鸡腿给抖落了。
而后带着点嘲讽的哂笑,这两位姑娘不仅不吃醋,甚至还帮着吴立习忽悠自己?她倒是有点佩服吴立习调教有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