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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被打的兔子     素衣锦食txt下载     素衣锦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调戏的小郎君…

    又来?柳夷光无奈,为难地看着弘真。

    一直在旁观的祁岩抱着双臂,似笑非笑问道:“这小和尚,你师父既没有说让你出来迎谁,你又怎么知道是要迎她。”

    弘真瞧了他一眼,双眸纯净似泉眼,他的头微微一偏,“师父既没说让我迎谁,自然就是我认识的人咯。”

    没想到这个小和尚还有几分聪慧。

    “抱歉了弘真小师父,你看我还得去捡板栗呢。捡了板栗给你做栗子糕吃,好不好?”柳夷光仍旧拒绝了去见主持,也是拒绝了去见智一禅师。

    弘真双手合十,很是郑重地回道:“阿弥陀佛,柳姐姐你请便,贫僧这就去回复师父。”

    反正她也不是头回拒绝,弘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祁曜眼带疑虑,却什么都没有问。只对他们两人说到:“走吧。”

    经过大雄宝殿,柳夷光抬头看了一眼殿中宝相尊严的释迦牟尼佛像,又迅速地别开了头。

    一名僧人过来,双手合十向祁曜行了一个礼。

    “三位施主,这边请。”

    他说得应当是灵峰寺的主持,难道这不是祁曜第一次到灵峰寺?她还以为,祁曜一直待在皇宫,并不会经常出门呢。

    穿过了几座佛殿之后,进入了一片竹林。隐匿在竹林后的,是一座木屋。

    弘真小师父正蹲在小木屋外逗蚂蚁。

    柳夷光止步,再不肯往前走了。

    祁曜止步,看向她,又朝弘真看了一眼,说:“你同弘真小师父采板栗去罢。”

    柳夷光欢快地点点头,喊了一声:“弘真小师父。”

    弘真见了她,扔下逗蚂蚁的竹枝,朝她跑过来。

    “我现在要去捡板栗,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弘真咧嘴一笑,“去的。”他这次离寺有些久,已经很长时间未见着小五,不过他也喜欢柳姐姐,很愿意跟她待在一起。

    柳夷光冲祁曜点点头:“那我们去了。”

    她却没想到灵峰寺栗子林在另一座山峰,又走了许久才到。柳夷光捶捶腿,愤愤然道:“这栗子若是不好吃,可就亏死了。”

    弘真年岁虽小,却也习武,也走惯了山路,才翻了半座山,对他来说很轻松。

    灵峰山的板栗树都是野生的,平时并无人打理。而且山上到处都是板栗树,这东西也就不稀罕了。寺里的僧人便也不怎么管,任人采摘。今日便有不少人跟他们一样到此捡板栗。

    柳夷光仰头看着亭亭如盖的栗子树,上面挂满了刺球。树干有合抱之粗,高达数丈。纵使她抱着树使劲地摇,这树也纹丝不动。

    “看来只能爬上去了。”

    她双手叉腰,表情像是面对着一个极难缠的对手。栗子树啊栗子树,若是你结的栗子不好吃,看我不把你的叶子都揪光。

    “柳姐姐,你小心些。”弘真忧心地看着她。

    柳夷光摸了一把他的小光头,轻笑了一声,抱着树,一下子便窜了上去,上到一个看上去很粗壮的树枝,对弘真喊着:“弘真小师父,你站远一些,当心这些刺球掉下来砸伤你。”

    弘真退开老远,她便抱着树枝摇起来,拳头大的刺球簌簌往下掉,刺球掉到地上,裂开了,红褐色的栗子滚得到处都是。

    真是大丰收啊!

    觉得差不多了,她才准备下树。旁边窜出几名妇人,冲她道:“小郎君,你先别下来,那根枝丫上还有许多刺球。”

    边说边捡着她刚摇下来的栗子。

    弘真都急了,冲过去道:“这些是上面这位施主摇下来的栗子,你们不能随便拿!”

    几个妇人见是个小和尚,只觉得他可爱,便哄他道:“他一个小郎君,哪能跟我们计较呢!而且你看,他一个人也要不了这么多栗子。”

    柳夷光闻言,从树上爬来,对弘真说:“弘真小师父,不管那么多了,捡栗子吧。”

    弘真便也不再计较,认真地捡着。

    滚落出来的栗子,有的隐藏在落叶之下,有的躲在灌木之中,柳夷光眼尖,捡得极快。不过其他几个妇人也捡了不少。但,总归没有她捡得多。

    捡得少的一名妇人讥讽道:“原以为只有妇人才来这里捡栗子,没想到还有男人来捡。”

    另一名妇人接过话头,笑道:“快别这么说,这个小郎君长得可俊,能跟咱一起捡栗子,咱也不亏。”

    其他妇人哄然大笑,纷纷用调笑的目光看向柳夷光。

    柳夷光被她们这样的眼神瞧着十分难受,对着弘真道:“这边差不多了,我们换个地方。”

    “好。”

    没想到那些妇人也跟随了过来。

    柳夷光无奈,转身对着她们道:“各位大姐,能否不要跟着我们了?”

    “谁说咱跟着你了,这路又不是只有你能走。”

    面对这些胡搅蛮缠的人,柳夷光只能暗自生气,总不能拉下脸同她们对骂。

    她又选了一颗树,摇了许多栗子下来,妇人们又聚过来。

    真是……讨厌啊!

    柳夷光趁她们专心在这里捡栗子,抓着弘真的手便跑。甩开了她们才停下来。

    “真可怕,姐姐与婶婶差别竟如此大。”弘真双手合十,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听他这话,柳夷光噗嗤一声笑开了。

    这回摇下来的,他们俩自己捡,很快就捡了半筐。边捡边吃,也很快活。生栗子清甜爽口,脆生生的也很好吃。

    “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柳夷光牵着弘真的手,一大一小准备下山。“弘真小师父,你能借到厨房吗?待会儿回去,我给你做些糖炒栗子和栗子糕吃。”

    弘真舔舔嘴唇,道:“师父能。”

    柳夷光又笑了,弘真小师父跟小五一样,纯净又聪慧。

    他们一路说着要做什么美食,畅聊得十分愉快。

    “救命…救命啊!”

    树林中传来几声呼救声,柳夷光思量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弘真已经拉着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救命啊!”

    声音越来越近,柳夷光和弘真四处搜寻,“谁在呼救?”

    “我在这里。”

    声音好像是地底下传来的。柳夷光对弘真说道:“你站在这里别动,这里有山洞。”

    果然,不一会儿,她便找到了山洞,往下一看,里面躺着一个姑娘。瞧见有人来,小姑娘仰起头,道:“救命,我被蛇咬了。”说完就晕了过去。

    中了蛇毒?柳夷光心提了起来,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睿王怎么生气了…

    这个洞不算深,在没有绳索的情况下,凭她一己之力很难将一个昏迷的人救上来。

    柳夷光扯着嗓子呼号了几声:“附近有人吗?帮忙救人!”

    喊了几声,无人响应,没有办法,只能靠自己。她看了一眼四周,扯了几根藤蔓搓成一股绳,一头绑在树上,一头系在腰间,毕竟不比麻绳坚韧,她用着也是胆战心惊。

    “柳姐姐,你当心一点。”弘真紧张地看着她。

    柳夷光也提醒他道:“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知道吗?”这林子大,刚才为了甩开那些妇人故意走的较为偏僻的路,她也怕弘真乱跑迷失在林子里。

    这个洞很大,好在洞口的坡度不大,下去并不难。到了洞里,她才发现,那条蛇还盘在姑娘的身上吐着信子,此情此景,直教人脊背发凉。

    她不怕蛇,却也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了一跳,越是在这个时候,她的行动力更快,一把抓住蛇的七寸,从腰间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将蛇头斩下。

    好在她养成了进山前准备带一些求生工具的好习惯,从袖子里拿出火折子,又拿出一节蜡烛,将蜡烛给点燃了。

    “小娘子,听得到我说话么?”柳夷光凑近她,喊了几声。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

    她也不敢耽搁,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体,找到了脚上的伤口。

    伤口乌黑,为了不让蛇毒蔓延,她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条布条,将腿绑住。

    “柳姐姐……”

    柳夷光听到弘真颤巍巍的声音,知他害怕,便安慰他道:“弘真不要怕,我马上上去。”

    和刚才斩蛇的干净利落完全不同,面对着肿胀的伤口,她却怎么也下不去刀。多拖一时便多一分危险,只能狠下心,在她的腿上划了一个十字的伤口,挤出毒血。

    “啊!”姑娘的发出一声痛呼。

    柳夷光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光这么挤是不行了。她又拿出装着各种调料的瓷瓶瓷罐,找了一个瓶口大一点的,将里面东西都倒了,擦拭干净,用火往里一撩,放至伤口处,用的是拔火罐的法子,吸出毒血。

    “好痛啊,你在做什么?”姑娘声音柔柔弱弱的,很是可怜。

    柳夷光耐心解释:“帮你清理蛇毒,不过这只是权宜之法,还需尽快找郎中来瞧。”

    “谢谢。”

    柳夷光勾了勾唇,没有回答。人醒了便好。

    再也吸不出黑血,她又撕了一篇衣角帮她将伤口包住,对她道:“我现在背你出去。”怕小姑娘没有力气,她用藤蔓将人绑在了身上。小姑娘大约八九岁,瘦得厉害。柳夷光心想,这样藤蔓说不定能支撑住。

    “弘真小师父,我们准备上来了。”

    说完,拉扯着藤蔓咬紧牙关往上爬,英雄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柳夷光如是想。

    上来之后也顾不上形容狼狈,问弘真:“灵峰寺可有人会医术?”

    “我师父会,智一禅师也会。”

    “事不宜迟,我们先回寺中。”

    看了一眼装板栗的竹筐,无法割舍,顺手就抓起来就走。

    下山,上山自是更加艰难,尤其是既背着一个人,又提着半筐栗子。艰难地到了竹林,弘真一边往木屋跑,一边呼救:“师父,师父,救人啊!”

    祁曜听到弘真的声音,脸色一变,立刻站起来往外走。

    智一禅师了然地看着他的匆忙离开的背影,随后也跟着起身。罢了,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祁曜脸阴沉得如同骤雨前夕的黑云,实在佩服她能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头发散了,脸上脏了,衣衫破了。

    身后背着一个不像活人的人,身前还挂着装着栗子的竹筐。

    便是要救人,也不知道将这筐栗子舍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饕餮吃货的精神?

    众人瞧着她这样,都惊得呆住了,一时之间,竟没有人上前帮忙。

    祁曜沉声道:“还不快救人!”

    侍人这才纷纷上前,抬人的抬人,搬筐的搬筐。

    智一禅师眼中有惑,他没有看错,她的身上有死气,可她分明是个活人。

    祁曜看也没有看那位危在旦夕的姑娘一眼,走到她的跟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旁边的视线。

    常星连忙让人拿了殿下的大麾过来。心中默默为阿柳姑娘挽尊。

    柳夷光都快要累瘫了,对祁曜的滔天怒火无知无觉。甚至对着要给她披上大麾的祁曜道:“别,弄脏了太可惜。”

    “柳、夷、光!”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清晰地接收到祁曜的情绪,而且还是生气的情绪。

    她的肩膀抖了抖,仰起头看他的表情。

    脸还是那张冰山脸,眼睛却带着十足的怒气。

    她迅速地接过大麾,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虽然不知道祁曜在生什么气,却也不妨碍道歉,而且,她认错的本领已然锻炼得炉火纯青。

    一旁看戏的祁岩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这点儿小伎俩都是小爷用剩下的!

    祁曜眼底的怒气更盛,沉声道:“随我来。”

    心情是忐忑又沉重,见义勇为还错了?一句夸赞没得就罢了,竟还要挨训。柳夷光步履缓慢,脚上像是绑上了千斤铁。

    如此一个小木屋,他还能单独分得一个厢房,她胡乱地想着。

    祁岩和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几步之远,柳夷光一进门,祁曜便将门关上,祁岩想要进来,却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主动退步三舍。

    也该她受受磋磨了。祁岩仰天一笑,罢了,既然已经救了人回来,也得有人善后。

    气氛低迷,屋中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先前也是救人的意志支撑着,她也能挺住,其实体力早就透支,这会儿见了软垫,就越发站不住了。

    “祁曜……我们能不能坐下说。”

    也不等他同意,她已盘腿坐下。坐得东倒西歪,哪有半分女儿模样。

    祁曜看着,只余叹息。

    走到案几处,到了一杯水,放到她的手边。

    “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祁曜端坐在她面前,一字一字说的是《礼记》中的《冠义》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栗香黑米糕

    他竟是因为这个而生气,当时为了救人才撕破衣衫,可也不至于衣不蔽体,他便如此生气。

    “当时情况危急,只能如此。”柳夷光摸摸鼻子,讨好地看过去。“本来是想撕小姑娘的衣服,不过我这不是穿着男装么,若是被她家人见着我撕了她的衣裳,还不得逼着我娶她?”

    祁曜听了,脸色更阴沉。

    “你也知道名节重要!”

    柳夷光颇心虚,若是着女装,她方才的样子被旁人瞧见了,恐怕名声都要坏了。名声这个东西,在乎的人自是极在乎,不在乎的人却也不能全撂开了去。

    “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如此了!”她举起手,伸出三根脏兮兮的手指头,指着天发誓。

    她没有想到,他如此在意。

    祁曜怒色稍缓,见她疲惫不堪,眼底染上一丝痛色。

    常星早让人准备了热水,在门口等着主子吩咐。

    “送热水来!”

    听到殿下召唤,常星立刻让人将热水送了进去,除此之外,还另准备了一套衣服。

    月白织锦绣岁寒三友图,图案精致风雅。不像祁曜喜欢的风格。

    待他们都出去了,她才除去大麾,往木桶里一瞧,“噗嗤”一声笑了,果真狼狈得紧,也难为祁曜了,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怪不得会生气。

    柳夷光简单地擦拭干净,换上新装。

    衣服很合身,也很好看,就是有点儿……女气。

    人是她背回来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瞧瞧。

    打开门,见祁曜站在竹林处,身姿挺拔颀长,比之修竹更显清隽。

    “殿下。”她正经行了一个拱手礼,颇有几分文秀。

    常星目露惊艳,阿柳姑娘还是更适合这种清灵的打扮,阿柳姑娘出身乡野,本就有与宅院女子不同的灵气,深色的衣衫,将这股灵气压制住了,如今换了这一身,将她的灵气展露无遗,清新俊逸品貌非凡。心中又发笑,主子自己不喜欢盛装,却喜欢打扮别人。

    祁曜眼神里亦是赞许,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多好。

    “那个小姑娘如何了?”柳夷光平静地问道。

    纵然极力想表现出淡漠,终究还是泄露了担忧。

    “无事。”

    有智一禅师在,不过区区蛇毒,自然无需担忧。

    柳夷光抿唇微笑,他都说了无事,自然就是无事了。

    “我去看看她。”

    入秋之后,白日越发的短,夜幕来得越发快。他们才站在这里说了几句话,天就完全黑了。

    “先用晚膳。”

    他倒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客人。柳夷光讶然。

    斋菜本就以简单清淡为主,灵峰寺在这方面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一叠白萝卜丝儿,一叠胡萝卜丝儿,却也不像新鲜的,蔫儿吧唧;还有这碗里的是什么,米汤还是刷锅的水?什么,清粥?她数了数,不到十粒米。

    祁曜厉害,面对着这么简陋的晚膳表情是一丝也没变,端起面前的碗,喝了一口。

    柳夷光端坐着,不肯动筷子。

    “不可挑食。”

    “……”

    这不是挑食,这只是对食物有追求。这是一个优秀厨师最基本的要求。

    “糖炒栗子、板栗酥饼、栗香黑米糕……”

    一个栗子,竟能想出这么多花样。祁曜默然,随后点头。

    常星会意,笑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不过是借个厨房,由常大人出面,自然不难。

    柳夷光只抓了弘真过来,给他开小灶,正好问问小姑娘的情况。

    夜幕下的寺庙,肃穆、逼仄。令人不敢高声语,柳夷光牵着弘真,安静地走着。

    经过客住厢房,听见从院子里传来细碎的人声,似乎人还不少。

    寺庙里这种厢房都是给官家女眷用的,也不知道今日是哪家的夫人小姐到寺中听经,遇着什么事,或者说,阴谋着些什么。

    柳夷光嘴角勾了勾,眼神冷漠。竟一点也不好奇。

    灵峰寺厨房之简陋比栖霞寺不遑多让,好在她自己一应工具都带得足。简单的点心还应付得来。

    到底是在寺中,受气氛的影响,点心到底还是沾了佛气。柳夷光看着做出来的栗香黑米糕,轻轻地摇头。

    弘真的眼睛自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灶台,再怎么克制,口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柳夷光蹲下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挑了一块莲瓣状的点心,吹凉了,才放到他的手心:“吃吧。”

    弘真咧嘴一笑,“谢谢姐姐。”

    今日捡的栗子足够多,栗子的质量非常好,栗香黑米糕又香又软,入口即化。

    小声道:“柳姐姐,你做的点心真好吃,我想拿给师父吃。”

    柳夷光笑了笑,回道:“好。”

    弘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柳姐姐又温柔又能干,真羡慕小五。

    提着糕点,感觉疲惫都少了许多。回木屋的时候,再次经过客住厢房,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弘真好奇地朝那边看了一眼,柳夷光小声道:“小孩子,好奇心别这么重。”

    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妇人冲着他们的方向喊道:“就是他,我瞧见了,他背着二娘子走了!”

    柳夷光停下脚步,妇人的声音耳熟。

    听到妇人说的话,一群人立刻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柳夷光目光平静,乌合之众。这般大的阵仗用来对付一个小姑娘,真有意思。

    “放肆!”石林怒喝一声。

    一个略显富态的婆子站了出来,带着几分笑意看向柳夷光,稍稍一打量,心里咯噔一跳,这个小郎君的身份……

    “小郎君,我家夫人有请。”

    石林冷哼,双手抱着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家夫人又是哪位?”

    婆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位小哥,我家夫人乃武阳郡曹郡守的夫人。”

    石林嘲讽一笑:“区区郡守夫人,胆敢如此迫我家郎君,简直可笑。”

    他这么一说,这婆子的脸色沉了下来,却又不敢开口得罪人。便道:“这位郎君,我家夫人也是听说您带走了我家二娘子,想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柳夷光清凌凌的目光看向她,嘴角似乎还带着无所谓的笑。

    “我今天的确救了一个小姑娘,”她顿了顿,看向开口指认她的妇人,换了冷酷的声音道:“是不是觉得挺可惜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信……

    她的语峰少见的凌厉,带着明显的嘲讽。石林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那指认她的妇人心底发颤,对方明明只是十来岁的小郎君,可那眼神,便是比夜还要幽深许多。

    “小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身形富态的婆子冷笑问到。

    柳夷光嘴角上扬弧度更大,“听不懂?那我就说明白点,你们要害人也别在寺中,举头三尺有神明。”

    石林讶然,恨不得上去点住她的哑穴。小祖宗,人家宅院里的阴私之事,你这样嚷嚷出来……殿下这会儿还等着点心吃呐。

    “庶子无状!”婆子怒喝,“掳走了我家娘子,还胆敢出言不逊。”

    柳夷光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对方人多势众,她这边只有一个石林,动手吃亏。

    正想着,寺中监院戒嗔大师领着数十僧人走了过来。

    “戒嗔师兄!”弘真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戒嗔面无表情地对他点点头。又淡淡地看了一眼柳夷光,道:“柳施主,您可以先行离开了。”

    “戒嗔大师,不能放他走,我家娘子……”婆子极了,却也知道戒嗔乃寺监,她开罪不起。

    “阿弥陀佛,施主不用担忧,师尊正在为曹二娘子医治蛇毒,待治疗结束,自会将娘子送回曹府。”

    山上的风真大,柳夷光拢了拢被风撩起的袖子,牵着弘真离去。

    做好事,怎会容易?自己也是浮萍命,还为别人强出头,她自己也不得不感叹:柳夷光,你跟睿王待一起时间不久,但飘得挺快,郡守夫人都敢得罪了。

    风吹得竹枝摇摆,沙沙作响,如此,更是平添了几许凉意。

    祁曜和祁岩皆在房中,柳夷光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点心,“我今天捡的栗子足够多,做了许多点心,不如也给禅师们送去一碟。”

    祁岩正饿着,才不管旁人,自己捡了一块枫叶型的点心,就着热茶吞了下去。

    祁曜亦拿了一块莲瓣状的,细细观赏了片刻,点心做得精致悦目,并未因条件简陋而敷衍随意。

    百年的古刹,偏安一隅的木屋,一盏昏暗的豆油灯,一碟尚有余温的精致点心。点心清淡可口,味道自然朴素,又清雅悠长。

    “去吧。”他说。

    倒也不是为了得他首肯,柳夷光顿了顿又说:“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娘子,是武阳郡郡守家的娘子。”

    祁曜抿了一口茶,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方才顶撞了郡守夫人的嬷嬷。”方才怼人的勇气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会儿十足像个怂包。

    祁岩恨铁不成钢,出言讥讽:“顶撞一个郡守夫人的嬷嬷,你做什么害怕成这个样子?是端亲王府要倒了还是你元朗哥哥大腿不让你抱?”

    祁曜冷冷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就不说话了。

    柳夷光闻言,却是有了底,便对着祁曜笑道:“我这不是担心给元朗哥哥添麻烦么。”

    祁岩一愣,看向祁曜,见他表情僵硬,了然一笑。不就是被小丫头喊了一声“元朗哥哥”,这就崩不住了。

    待她提着食盒阖上门,祁岩才小声道:“这小丫头运气忒好了,捡了曹郁这么大的一个把柄。”

    若说运气好,曹二娘子的运气才是真的好。

    柳夷光提着点心,站在三位德高望重的禅师面前,倍感压力。

    “给三位禅师添麻烦了,这是我做的点心,聊表谢意。”柳夷光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颇为镇定,实则掌心冷汗涟涟。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躺在竹床上的曹二娘子身上,昏暗的豆灯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弘真拿着一块点心,趴在竹床旁,目含忧虑道:“施主,起来吃点心,柳姐姐做的栗子糕可好吃了。”

    竹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弘真将糕点放下,对着她絮絮叨叨,似在诵经。

    柳夷光轻叹一声。

    “柳施主安心,这位施主蛇毒已解,身体无碍。”同她说话的是栖霞寺主持慧仁禅师,态度和蔼。

    她双手合十,向慧仁禅师行了一个佛礼,“多谢禅师。”

    灵峰寺的主持怀瑾禅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特别来。

    智一禅师,自她进来之后,便是一脸迷茫。

    三人的态度不一,却都让人十分介意。

    “你随我来。”智一禅师忽道。

    柳夷光眼眸一抬,正好对上智一禅师幽深如古潭的眸子。

    天意,柳夷光想,如此机缘,避无可避。

    另一间厢房也只点着一盏豆灯,如此晦暗,大约只能让人行走间不至于碰到案几。

    面对着一个可能会拆穿她的人,她反而镇定了。

    两人相对而坐,柳夷光面容沉静地看着智一禅师,“禅师一再召我入见,着实令人惶恐。”

    智一禅师闻言摇头一笑,“你是第三个拒我之人。”

    自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她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说的那二人,仿佛跟她亦有关系。

    “哦?居然还有人跟我一样不识抬举?”

    智一禅师略显无奈,却还是说到:“汝父汝母。”

    “您说的,是定国公夫妇?”柳夷光试探地问到,毕竟她还真没法将他二人视作父母,他们的女儿,早已夭折。

    智一禅师思量了片刻,道:“不错。”

    “他们为何不愿来见禅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或许,她还是对这个只存在在旁人回忆里的十一娘子和定国公存了好奇之心。

    智一禅师半是追忆,半是感叹道:“原因大抵与你一样。”

    柳夷光的脑子炸开了,难道十一娘子和定国公居然和她一样,都来自……

    “你们来自同一处,”智一禅师目光缥缈,满是困惑:“可你的身上有死气,他二人身上却没有……怪哉怪哉。”

    “彼陨汝生,终究父母缘分淡薄了些。”智一禅师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维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柳夷光愣住了,禅师这是在给她批命。

    她曾听说智一禅师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给人批命了,现在却在给她批命。

    “死而后生,仙格凤命。”智一禅师喃喃道:“奇也怪哉。”明明身上带着死气,却有仙格,既有仙格,又怎会是凤命?实在参不透。

    “禅师。”越说越玄乎了,柳夷光立即打断他,面若冰霜道:“我不信这些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碍眼~

    智一禅师神色渐渐清明,对她打断自己的行为并未苛责。

    “信不信都好。”智一禅师又小声道:“果真是他二人之女,说的话也都一样。”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真难以想象这位德高望重的禅师能露出如此委屈的表情。

    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般,为了掩饰尴尬,柳夷光忙道:“禅师,可要吃点心?我出去拿。”

    “善哉。”

    先前听闻,智一禅师乃当世活佛,医术可起死回生,通天眼能勘天命,她还不信,此番遭遇,可见世人并未诳语,是她不知深浅了。

    柳夷光端着点心进来,从容地将点心放了过去。

    智一禅师垂眸看了看,起身端了茶具过来。

    “清茶?”智一禅师问。

    柳夷光微笑:“是。”

    说话间,祁曜过来求见。智一禅师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同她说:“来寻你的。”

    柳夷光脸一红,朝门口喊了一声:“禅师说请进。”

    祁曜推门而入,见智一禅师在泡茶,略微有些吃惊,走到她旁边,端坐。

    智一禅师泡茶,亦如参禅,讲究一个“静”,于“静”之间,涤除玄鉴,澄怀味象。

    这样的茶配上这样的茶点,便是外面妖风肆虐,也难以吹动心树一枝一叶。

    “小丫头点心做得不错。”智一禅师夸赞道。

    柳夷光笑眯眯饮着热茶,道:“禅师的茶也不错。”

    智一禅师闻言,愣了愣,也笑了。道:“你这丫头,倒是颇肖令慈。”过了一会儿,便又问:“要不要学煮茶?”

    自始至终,祁曜没有说一句话,柳夷光在智一禅师面前自然放松的状态与她在自己面前时完全不一样。

    柳夷光眼睛一亮:“学呀!”

    “你不是喝不惯煮茶吗?学来作甚?”智一禅师又问。

    柳夷光又答:“我可以煮给别人喝么,再者,我这不是马上要回帝都当官家娘子了嘛,多一点技艺傍身免得被人笑话了去。”

    祁曜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得捏成了拳,一张冰封的俊俏面容也快有了裂痕。在禅师面前,她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过,禅师如果能再传授一点点医术,那就更好了。”柳夷光厚着脸皮说到。

    “柳儿,不可胡闹。”祁曜觉得无法再纵容下去,出言阻止。

    智一禅师仍是一脸笑意,“好。”他答应了。

    不等祁曜提醒,她自己聪明了一回,乖觉地跪到智一禅师面前,磕了三个头:“拜见师父。”又到了一杯茶恭敬地呈给智一禅师。

    祁曜眉目舒展,这小丫头运气着实不错,竟能入智一禅师的法眼。

    智一禅师的入室弟子,这分量怕是比国公府的娘子还要贵重几分。祁曜朝她看了一眼,喜形于色,还需历练。

    正屋里,弘真还在虔诚为曹二娘子念经祈福。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念经虽磕磕绊绊,倒也没有错漏。

    插在竹床边的檀香燃尽,沉积的香灰坠落如香炉之中。

    竹床上的曹二娘子梦魇似的挥了挥手,“阿娘,阿娘……”

    弘真抓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慧仁禅师摸摸弘真的头,一脸慈爱,道:“告诉柳施主,曹施主醒了。”

    弘真一溜小跑,拉着柳夷光就过来了。柳夷光内心一阵呼号:人醒了就醒了,叫我过去做什么,我只是顺手搭救,并不想全权负责呀!

    这种极端不情愿在看见曹二娘子之后烟消云散。

    这曹二娘子,真是小可怜。纤瘦如杆,面若死灰。脸颊瘦削,一双大眼睛占了半张脸,无神地看着房顶,小小年纪,一点生气也无。

    而两位禅师竟放任着小姑娘如此颓丧,不去开导,却在一旁打坐。

    柳夷光跪坐在竹床边,轻唤了一声:“曹二娘子。”

    听到她的声音,曹二娘子僵硬地转过脖子,眼睛里焕发出一丝奇异的神采。

    暗室逢灯、绝渡逢舟的神采。

    她的心被这样的目光狠狠一揪,最后那一点的逃避也遁形无影。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有多温柔,嘴角晕开的一抹浅笑,春雨似的点绿枯木。

    “饿。”

    “那咱们先吃点东西。”柳夷光哄小孩般同她说话,将小姑娘扶着坐起来,自己坐到竹床上当起了人肉靠枕。

    曹二娘子嗫嚅了一声,并未推辞。

    弘真端了水和点心过来,柳夷光朝他笑了笑,接过水杯,递到小姑娘的唇边,柔声道:“先喝口水,润润。”

    一小杯水,喝了许久。柳夷光也极有耐心,不疾不徐。

    喝完水,又拿了一块点心来喂。

    “慢些吃,没关系。”

    曹二娘子嘴角轻扬,清甜,绵软,灵峰寺秋日栗子的香味,公子的味道。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真庆幸啊!

    作为围观群众,祁曜心绪乱了。

    纵使曹二娘子是女子,而且还是一个病弱无依的可怜女子,这场景也着实碍眼。

    柳夷光的注意力全在小姑娘身上,这小姑娘身形纤瘦,便是大夏朝女子以瘦为美,可她这也太瘦了。不过才吃了一块点心,她便不吃了。

    “你的腿还疼吗?”柳夷光语气泄露了一些心疼。

    在腿上切开一个口子,当然疼,可是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曹二娘子眸子一冷,是她自己太懦弱,身为嫡女,竟被继母幼妹欺辱至此,差点丢了性命!若是就这么去了,只能让她们称心如意!阿娘及大姐的仇又如何能报?既然苟且不能偷生,那就去争去抢,去报仇!

    “阿弥陀佛!”三声同起。

    曹二娘子对三位禅师的佛偈置若罔闻,转身看了一眼柳夷光,小声问道:“公子,我的家人可有找来?”

    柳夷光心一沉,心中冷笑,却也不肯伤她的心。

    “找过,彼时你尚未苏醒,便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曹二娘子垂眸,他这样良善之人,若是被她们缠上就不好了。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因为贪恋这一点温柔,曹二娘子也没有提出要躺下。

    祁曜眉头微拧,眸色一暗,心中冷哼一声,出了门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烤栗子

    柳夷光诧异地看了一眼那扇被祁曜不轻不重关上的门,又将注意力调转到曹二娘子这边。

    “公子,你走吧。”

    柳夷光意外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曹二娘子,是与自己不一样的人呢。

    “嗯,你好生休息,慧仁禅师会送你回去。”

    柳夷光扶她躺下,对慧仁禅师行了一个拱手礼,“还要劳烦主持送这位小姑娘回家。”

    慧仁禅师还了一个佛礼,“柳施主放心。”

    原本这就是寺中之事,他本就义不容辞,而且,他现在也着实恼怒,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把灵峰寺当做埋骨地,是当真不怕报应么?

    天色已晚,今日势必要在寺中过夜。

    山中夜寒凉,月宫星河都比平常更寂寥。

    她拢了拢衣裳,又去借了厨房,做了一锅小米粥并几样开胃的小菜,命人送给了曹二娘子。

    回到祁曜处,立刻围到了炭盆边上,暖了暖手。祁曜见状,拿起茶炉上煮着的茶,倒了一杯,送到了她的手上。

    见此场景,祁岩有些不适应,冰山一旦融化,便成了春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夷光道:“英雄救美?”

    柳夷光累得很,懒得同他争辩,敷衍地嗯了一声。

    “你这运气也忒好,去采个栗子,都能捡个美人回来。”祁岩拿眼风扫祁曜,暗笑不已。

    柳夷光从口袋里抓了两颗栗子,扔到炭盆中,炭盆中燃气了一缕青烟,很快消散了,烟火的味道,总能让人安心。

    “武阳郡守的继室夫人心还真狠。”柳夷光拿火钩子拨着炭灰将栗子埋起来,“一个小丫头吃用能有多少,怎么就容不下呢?”

    祁岩嗤笑一声,眼神逐渐冰冷。遇到毒妇,小姑娘餐风饮露也是无用的。

    “曹一德这位继室夫人乃妾室扶正,手段可不一般。你救得了她这时,始终救不了她的命。”祁岩漫不经心地说道。

    柳夷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佛祖,没那么多慈悲。”

    被她一呛,祁岩白了她一眼。

    烤栗子开始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她使劲吸了吸鼻子,任由香味串到肺中。

    “大夏律令不是禁止妾室扶正的么?”柳夷光幽幽问道。

    祁岩眼睛一亮,溢满八卦神采,“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她能扶正,还是曹一德先夫人曹孟氏仙逝前主动提出来的。”

    听起来匪夷所思,柳夷光竖起了耳朵,听祁岩娓娓道来。

    曹孟氏出身繁水孟氏。提起繁水孟氏,只让人联想到两个字——有钱!大夏朝豪商巨贾之家,族中子弟皆以经商为傲,不曾有入朝为官之士,仅靠姻亲关系在朝中也能说上话。曹孟氏不过是繁水孟氏旁系嫡女,也能嫁给一方郡守,由此可见繁水孟氏不是一般商户人家。

    而曹一德的这位继室夫人曹陈氏乃其表妹,繁水县令之女,官宦之后,与他又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势”与“情”曹一德都割舍不得,曹陈氏“深明大义”,自甘为妾。之后,对待嫡夫人曹孟氏敬爱有加,以至于在曹孟氏病危之时,奉血为引,割了手腕,放了三大碗血。此情不曾感天动地,却感动了曹孟氏。

    柳夷光听了,眉头一挑。冷笑一声,懒洋洋道:“真是可歌可泣啊。”

    “谁说不是。”祁岩的声音也冷冷的。

    厢房中飘着熟栗子的馨香,柳夷光用火钩将栗子拨出来,栗子的外皮黢黑,她拿出棉巾包着,在地上摔打了两下,打开棉巾,黄澄澄的栗球已经滚了出来。

    她又用干净的棉布包了,一整颗放入嘴里,呼哧呼哧地吃了。

    祁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过是个烤栗子,又不是不曾吃过,怎的,看她吃着,便觉得是无上美味。

    “味道极好,还有一颗,你们吃么?”

    祁曜率先伸出了手。

    柳夷光将栗球包好,吹了吹才放到他的掌心。“小心烫。”

    祁岩脸色讪讪的,却也没说什么。

    她又抓了几颗扔到火盆中。一边烤一边自言自语:“栗子不宜多食,再吃一粒便罢了。”

    默了默,她漫不经心道:“我曾看到《夏律疏议》中提到,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仆杀主,剐刑。”

    “不错。”祁曜语气中有赞赏。

    她便又笑道:“杀人偿命,此乃公道。”她仰着小脸,目光灼灼地看着祁曜,“殿下,助人为乐,咱们帮帮她吧。”

    “你倒生了一副好心肠。”祁曜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低声道:“如你所愿。”

    如此,便需在武阳郡多待上几日。

    翌日,是个好天气。

    她提前到了厨房,做了丰盛的早餐。豆浆和豆腐脑,油条和煎饼。

    比不得往日早膳丰盛,却也别具风味。祁曜觉得这样的早膳很不错。

    祁曜和祁岩都觉得不错,她这才让人送了些到三位禅师处,还特意说了,这些都是禅食。

    只不过,柳夷光没有想到,不过借用了三次厨房,她在寺中的名声就传了出来,尤其是将她做的栗香黑米糕传得神乎其神。

    慧仁禅师不过赞了一句:这栗香黑米糕看着有佛性,也不知怎么传的,竟有人说,吃了灵峰寺的栗香黑米糕有消除百病延年益寿之效。

    常星将话传给她听,这样的传言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用罢早膳,祁曜如平常一样,给她布置了功课。

    “殿下,咱们今日不下山?”

    祁曜不解:“为何要下山?”

    “殿下,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可以先送曹二娘子回家,然后顺势查一查曹陈氏。”她说得极认真,绝不是玩笑。

    祁曜叹息一声,拿扇子在她头上轻轻一敲。

    “你倒是不怕被曹氏讹上。”

    也不知他说的曹氏是曹一德还是曹二娘子。

    柳夷光哑然。乖巧问道:“那我们是要在这里守株待兔?”

    “今日慧仁禅师会送曹二娘子回繁水。”

    她仍皱着眉:“也不知道孟氏会不会管这事儿。”

    “会。”祁曜淡淡回了一个字。

    没有想到会得到他的回复,她有点意外,不过他都这么肯定了,想必孟氏当真不会袖手旁观。

    乖乖走到案几边沉下心来做功课。

第一百二十七章 米糕

    厢房中红泥小火炉燃着,将肃杀秋风挡在外头。

    做完功课,祁曜检查过了,方才告诉她,智一禅师请她过去饮茶。

    空着手去也不好,便喊了弘真一道去厨房做茶果。

    管理寺中伙食的戒严大师见着她,也殷勤了许多。倒让她有些纳闷儿。

    她要做米糕,先得用石臼打米浆。

    戒严在她旁边转悠了几圈,晃得她脑子都晕了。最后拉着弘真到一旁,问了几句话。复又转悠到她旁边,犹豫闻道:“柳施主,你可会做斋菜?”

    柳夷光停了手里的活,认真地想了想,谨慎回答:“并不擅长。”

    戒严仍不死心,又道:“柳施主谦虚了,主持都说您做的点心有佛性。弘真师弟也说,你做的斋菜好。”

    虽说,在烹饪这方面,她经常受到褒奖,可被僧人如此恭维还是第一次。毕竟,在栖霞寺时,她不过是稍稍提了一点改善意见,便让人给赶走了。

    “慧仁禅师过奖了,我……”客气话还未说完,戒严禅师打断她,又问道:“可否请柳施主帮个忙?”

    她看上去很好心?柳夷光微微一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

    “能,肯定能!”戒严道:“只需要您帮忙做几道菜。”

    只是做菜啊!

    柳夷光微微一笑,就算只是做菜,也不是谁请她做,她便会做的,若是谁请都做,那她可要累死了。

    “当然,也不是要柳施主白白帮忙。”戒严拎了一个布袋过来,放到灶台上,松了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这些是给您的酬劳。”

    柳夷光看似浅瞥一眼,神色也淡淡然,心中却汹涌澎湃。

    这么大的人参,这么大的灵芝,您就用麻袋这么装着呀?

    若是戒严拿出银子银票,她可能还要考虑一下,可他拿出来的是珍贵药材,还是这样好品相的人参灵芝,有市无价,拿回去给阿爹阿娘补身体也好。

    况且,他如此阔气,也就是说,这个差事也极具挑战性。

    “戒严师父太客气了,您先说说,要做什么菜?给什么人做?”

    见她答应了,戒严喜上眉梢。

    “奚之先生要来拜访智一禅师了。”提到奚之先生,戒严连连叹气。

    弘真似是想起了什么,捂嘴偷笑:“戒严师兄,你是不是被奚之先生骂过?”

    戒严表情幽怨,弘真又笑道:“弘善师兄也被奚之先生骂过呢!骂得弘善师兄好几日都没吃饭!”

    哦?柳夷光眨眨眼,弘善乃栖霞寺管理寺院伙食的师父,他还挺凶的。这位奚之先生能将他骂得连饭都吃不下,真厉害!

    “此番,只要不挨骂便好。”戒严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灶台上的东西给收拾了,嘱咐她道:“晚膳便要麻烦柳施主了。”

    “您真不用客气,我这也不是白帮忙。”

    还真是……坦白。戒严半晌无语。

    既拿了报酬,如今便是雇佣关系,正儿八经地拿出工作的态度来了。米糕上了屉,她便让人拿了纸笔过来,仔细打听客人的饮食习惯和爱好。

    显然,戒严对奚之先生的口味并不十分清楚。

    柳夷光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想了想又问:“那你便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之前又是怎么骂你的?”

    戒严惊讶地看着她:“柳施主,您没听说过奚之先生?”

    “咱乡下人,没什么见识。”

    戒严就更惊讶了,乡下人,不像不像。

    “奚之先生乃清谈名家,是举世闻名的名士。”戒严一本正经的介绍,语气中不乏敬仰之情,“先生亦精通佛法,曾与智一禅师辨经说道,真叫人受益匪浅!”

    柳夷光脸红,人家都这么有名了,自己还没有听说过。

    名士是真名士,可他嘴巴也是真的毒。戒严耳边还回想着奚之先生的话:“你们这些和尚,说什么方外之人,却又严守戒律清规,实在迂腐。难不成食荤就不礼佛,饮酒就不参道了?再退一步,即便清简饮食,便不能做得可口些?不说做得更可口,保持原滋原味也行,可是你们这做得,大约是想气死会做饭的,饿死吃饭的!”

    这些话当然不会真的说给她听,戒严只说到,“奚之先生当是崇尚道济活佛的修佛之道。”

    柳夷光噗嗤笑了一声。

    “这个倒是难不倒我。”

    戒严慌道:“柳施主!我们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

    “戒严师父,我省得轻重。拿了您这么贵重的谢礼,我不会让您再挨骂的!”

    她换了一张纸,写了一些食材,让戒严先准备着。

    米糕的香味散了出来,柳夷光用棉布包了一块给弘真,又装了一半到食盒,另一半留给了戒严。

    微甜松软的米糕,好像比天上的云还要软。弘真谁都不羡慕,就羡慕小五!

    竹林木屋之中,智一禅师正与祁曜下棋。

    她进来时,朝棋盘看了一眼,双方正胶着,这一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完。

    米糕该凉了。

    正这么想着,本该祁曜落子,他却将棋子放了回去。“罢了。”

    智一禅师亦将棋子放回,含笑点头:“罢了便罢了。”

    这两人,还挺随性。柳夷光喜逐颜开,将米糕端了出来,“米糕就得吃热的。凉的不好吃,吃了对身体也不好。”

    只有祁曜一人在此,不见祁岩,柳夷光问道:“祁岩去哪儿了?”

    “下山了。”怎么听,他的语气中都有种无奈。

    “奚之先生不是要来么,他就不想瞻仰一下名士的风采?”

    智一禅师轻叹一声,柳夷光面露疑惑,“师父,你好似并不欢喜。”

    智一禅师努努嘴,示意她看祁曜。祁曜苦笑:“柳儿,你可知奚之先生是何人?”

    “举世闻名的名士啊!”

    祁曜将茶杯放到她的面前,无奈道:“奚之先生,他姓姚。”

    “姚奚之?名字还挺好听。”她混不在意地说着,忽而顿住:“姓姚?”

    姚十一娘的姚。

    “那他是……”

    祁曜叹气:“你舅舅。”

    氏族志中关于姚氏的记载,她还记得。

    姚楚白,字奚之。

    姚十一娘双胞胎的哥哥,她嫡亲的五舅舅。

第一百二十八章 菜园子

    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却还是心慌了。太快了,她还没做好见他们的准备。

    “我需要躲起来吗?需要避着他吗?”

    祁曜揉揉眉心,极无奈:“他是你舅舅。”

    柳夷光偏头看他:“十三年未曾谋面的…舅舅。”

    想想就知道,这场会面有多么的尴尬。

    对于认亲,她不抱任何幻想。

    “昔日定国公获罪,奚之先生想法设法营救,未能成功。也因此寒了心,不肯再出仕为官。”智一禅师似是安慰她道:“你虽父母缘分淡薄,却不是孤苦伶仃命,亲缘深厚。奚之若见了你,定然开怀。”

    话说她自己从未觉得自己是孤苦伶仃命。

    她勉强笑了笑,“奚之先生与我母亲是双生子,他们长得像吗?”

    这个问题……祁曜爱莫能助,他也是听闻过先生的大名,却未曾见过。

    智一禅师怀念道:“不仅容貌相近,性子也一样。”

    她的容貌肖母,别的不说。这张脸她还是极为满意的。奚之先生长了一张差不多这样的脸,定是个美男子。

    她之前多少有点鸵鸟心态,也没有主动问询过她生父生母的事情。甚至于连氏族志都特意避开了定国公叶氏一族。只因十一娘为女子,姚氏族记中,也不过提了一句十一女,并不详细。导致她甚至连她身生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连亲生女儿都没有做好,遑论做好一个外甥女。

    唯一令她惊奇的是在得知定国公姓叶的时候,前世她姓叶,兜兜转转,原来她还姓叶。

    倒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饮了茶,吃了茶果,她又去慧仁禅师处寻弘真,弘真这会儿正在做功课,也不好打扰,只能自己去厨房开始准备招待奚之先生的饭食。

    没有弘真在旁边,还真有种形单影只的寂寞。

    厨房里,伙僧还在戒严的安排下准备食材,她现在过来,也无事可做。听见戒严让人到菜园里摘菜,她也动了心思。也有段日子没有到地里去了,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到地里转悠转悠,也好接接地气儿。

    灵峰寺的食材多半是来自寺中的供奉田,由寺中僧人耕种。问过戒严,才知道,灵峰寺的规矩便是粮食菜蔬都得自给自足,不许采购。

    她更是起了兴趣,数百名僧人,要自给自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必他们干农活也是把好手。

    走了半程,她又折回去。扯着祁曜的袖子,让他也随着一块儿去。

    “天气也好,正好出去晒晒太阳。山地里长出来的蔬菜瓜果格外好吃,咱们也可以摘一些,晚上给您也加加餐。”

    奚之先生是灵峰寺的贵客,待遇着实比祁曜及祁岩两位皇子王孙还要好。

    毕竟寺里可没有单独为他们单独准备饭食的。

    祁曜盯着未完的棋局,面色为难。还是智一禅师开口道:“你们忙去。”

    祁曜这才一粒一粒收起棋子,礼数周全地告辞。相比之下,柳夷光要随性多了。

    他是真正的克己守礼,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雕刻成最完美的作品,却又不冷硬。这种庄重典雅,早已成为他的灵魂的一部分。

    柳夷光想,怪不得有蓬荜生辉这等词语出现,因有祁曜在,这间堪称简陋的小木屋,似乎也能称一句古朴;这普通的石子棋盘,也能说得上本真意趣。

    原来一个人的风华,的确能化腐朽为神奇。

    她嘴角噙笑,佳人在侧,当真愉悦身心。

    祁曜不明所以,被她的“玩赏”的眼神看得不甚自在,伸出手,弹她的脑门。“看我作甚,看路。”

    “路哪有你好看。”柳夷光含笑回道,神色也颇有些风流轻佻。

    祁曜凝语半晌,终究没有提醒她女子静淑云云。私心觉得她这话不庄重,但听着让人心旷神怡。

    寺中幽静,偶有钟声穿过宝塔,透过层层森木,惊起一两只胆小的飞鸟。

    灵峰寺的菜园,也是开垦了荒山所种,以芦菔和菘菜为主,也就是萝卜和白菜,远看还很惹人喜爱,走近了一瞧,这萝卜也就叶子肥壮,果子还没食指粗,多好的乌金白大白菜,也瘦得可怜。

    倒是田埂之上野生野长的冬瓜,长得圆圆墩墩,皮光水滑,可爱非常。

    再走走,又见着苜蓿、葵菜、芜菁等,菜品着实不少了。

    只是……

    难怪寺中饭食如此清减。

    祁曜在双柳庄待过一阵,也跟她了解过一些稼穑之事。看到这些菜蔬,隐约也感觉到它们长得不好。

    “种植蔬菜真是门技术活儿啊。”走遍了菜园子,柳夷光不由得感叹,得亏这山地广袤,不然这样的菜蔬都不够塞牙缝的。

    如今,种植庄稼和种植菜蔬的技术是分开的,所谓农囿分工。这些技术都是代代相传,并不能算普及。

    灵峰寺这些人和真正种植蔬菜的老囿相比,就是普通农民和农业专家的区别。

    领路的僧人也很苦恼,同她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园子的菜长势都不佳,贫僧也曾特地请教过山下的庄户,却总不如人家种得好。”

    “说难也不难,譬如这菘菜,又瘦又黄,便是水肥不当,这会儿正是包心的时候,水和肥各五成,每亩30-40担,再开沟施点草木灰。”

    僧人一愣,“柳施主也懂园囿之事?”

    柳夷光展颜,“知晓一点罢了。”

    用心记下她说的话,又问道:“为何要撒草木灰?我好似从未听说过。”

    “草木灰也是一种肥料,撒草木灰能让菜长得更好,也有杀虫抑菌的功效。”

    僧人肃然起敬,听她方才说的,倒不像只是知晓一点。

    “柳施主真是博学啊。”

    柳夷光汗颜,她也只是踩着巨人的肩膀而已。数千年的农业发展成果,她也只了解一点儿皮毛。还真有些后悔从前不多了解一些。

    偷看了一眼祁曜,见他不像反感的样子,便又继续说着其他菜蔬的栽培要点。

    看过菜园子,柳夷光是一点儿都不敢浪费食材了。将之前的单子删删减减,连边角余料都算计着用法。

    戒严看着他们带回来的食材,忧心道:“这些足够么?”

    “够的,这回定要让奚之先生感受到戒严师父您的良苦用心。”

    祁曜眉峰微挑,难不成知道奚之先生是她亲舅舅,想要孝敬他老人家?也算有点长进了。

    戒严听她如是说,立马将酬礼奉上,柳夷光将麻袋交到祁曜手里,盈盈笑道:“帮忙拎一下。”

    让殿下给她拎麻袋?常星眼皮一跳,殷勤道:“奴婢来拿。”

    柳夷光顺势就将麻袋交给了常星。对祁曜道:“奚之先生应当要到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假斋菜

    卸磨杀驴,不外如是。祁曜揉揉她的头:“不要累着了。”

    常星低着头,后退了两步。殿下如今越发喜欢上手了。偏偏如此亲昵的举动,倒也不让人觉得失礼。反倒,怪赏心悦目的。

    “您也先别跟他提我的事儿,等我见着他再说吧。”柳夷光提醒他道。

    祁曜点头。恐怕自己想要说,奚之先生也不肯听他说,更不会信他所说。

    至申时,奚之先生方上得山来。一来,便甩开接引的寺僧,驾轻就熟到了竹林小居,推门而入。

    身着水天青色的广袖道袍,越发显得肤如凝脂。便是在这昏黄的油灯之下,也熠熠照人。

    饶是见惯了俊俏郎君的常星,仍被奚之先生美异常人的姿容倾倒。

    奚之先生也快四十了,看着顶多二十出头,他又仔细地瞧着他的脸,竟连一根褶子都没有!

    上天都眷顾美人。常星酸溜溜地想。

    “哈哈,老兄,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奚之见有旁人在,只短暂地瞥了一眼,便向智一随意的拱了拱手,自己拿了个蒲团盘腿坐下。

    智一禅师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他如此,又拿了一个茶杯,为他到了一盏热茶。

    奚之先生饮了一口,开怀道:“还是你这儿的茶香。”

    寒暄一阵,这才将目光调转到祁曜身上,心中也起了欣赏之意,这小后生倒是个沉稳性子。他原本也不想理会他,奈何,这位小郎君即便安静自得地坐在一旁,也让人无法忽略他的气息。

    “你又是哪家子弟?”奚之先生气度儒雅,说起话来却总有一股子匪气,恣意狂妄。

    祁曜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方才开口道:“祁元朗,见过先生。”

    奚之先生面上仍带着笑,眸色转冷。“皇家人?某失敬了。”嘴上说着失敬失敬,却压根儿也没有态度恭敬的意思。

    祁曜始终保持着风度。

    倒又让奚之先生高看了一眼,心想,祁家竟也能养出这等气度的男儿。元朗?元朗!

    奚之先生一直惺忪的眼睛忽而睁开,祁元朗,周姐姐的儿子。

    楚歌护下的孩子。

    智一禅师也含笑道:“是芸娘的儿子。”

    奚之先生眸色渐暖,面上还是不可一世的模样。“倒是肖母。”日子过得可真快,一晃,这个曾被楚歌护在怀里的婴孩都长成了少年。

    祁曜哭笑不得,知道先生对皇家仍有心结,说他像母亲,便是极大的夸赞了。

    奚之先生往胸口一摸,从衣服里掏出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手串,“也不知道今日会见到小辈,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个手串是前些时候出海得了一段紫檀木,闲来无事磨了一个手串,你带着玩罢。”

    常星在身后,简直感动落泪。

    祁曜也颇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很是恭顺地接了过来,道了谢。

    智一禅师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再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出来的。”

    奚之闻言轻笑,眼波流转:“给小辈的见面礼,给你不合适吧?”

    智一禅师但笑不语,祁曜都忍不住要赞一声,禅师好气量。

    奚之先生年近不惑,仍如稚子般率性,还真是……难得一见。

    山中夜来得快,应是照顾奚之先生的喜好,多点了几盏灯,屋内亮堂堂的。

    戒嗔打头,身后跟着等一众僧人,个个手里都拎着食盒。面上都有些许纠结忐忑。至厢房门口,禀告而入。

    奚之先生闻见饭菜香味,打趣似的瞧着戒严:“戒严师父送饭来了?”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原来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戒嗔赧色道:“之前,确实怠慢了先生,这次特意请了柳郎君帮忙做饭食。”一边说,一边将饭菜端上了桌。柳夷光特意嘱咐了,分桌而食。

    见了饭菜,奚之先生乐了:“上回我讲的你们算是听进去了。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嘛!”

    祁曜面上淡定,心中却是焦灼,这不是胡闹么!这等饭食怎可入佛门!她胡闹便罢了,怎的寺中僧人也同她一起胡闹!

    “不不不,先生误会了,这些都是素食。”戒嗔忙解释道,他可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厨房,亲眼看着柳郎君做好的这些菜。

    正是亲眼所见,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素食?”奚之先生看着自己面前的浇汁鲤鱼,凑近了一闻,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分明就是鱼香味。

    柳夷光想得很周到,这些做成仿制的鱼肉,只供给奚之先生。给智一禅师和祁曜的饭菜,都是蔬菜原本的模样。

    祁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将蔬菜做成鱼肉,亏她想的到,也亏她做得到!

    戒嗔小心翼翼瞅了瞅智一禅师,回答道:“您尝过便知。”

    奚之先生将信将疑,拿起筷子,挑了鱼肚子上的一块肉,放进嘴里。就是鱼的味道嘛!

    “没有鱼骨。”祁曜看着盘中的鱼,幽幽道:“不是真的鱼。”

    奚之先生定睛一看,果然如他所言。他放下筷子,击掌大笑:“好手艺,真真巧夺天工!色香味,皆与真鱼同,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不可谓高人呼?便是真鱼,也难做得如此美味,这位可称神人也!”说到激动处,又问:“这位神人身在何处?快快将他请来!”

    他游历八方,最喜结交奇人异士,这等神仙人物,他定要好生结交一番,不能错过!

    “炉上炖着菌菇汤,柳郎君说需得一刻钟的时间他才能过来。”

    便是等上一刻钟也无妨。

    祁曜瞧着奚之先生的餐桌,又瞧瞧自己的餐桌,心下黯然,他那桌看上去好吃。

    意兴阑珊地夹了一筷子面前的冬瓜放进嘴里,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眯起来,是鱼香。

    真的有吃起来像鱼一般的冬瓜。怕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奚之先生吃东西倒是优雅,却也生猛,不到一刻钟,桌上的饭菜都被扫荡一空。

    戒嗔的注意力只在奚之先生身上,见他用完餐,又瞧了瞧智一禅师和睿王,桌上也都空了。

    正想去厨房催催汤品,柳夷光已经提着食盒进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认亲

    奚之先生正要起身迎接这位神人!仰面看到的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楚歌?”奚之先生几乎是惊弹起来,走到柳夷光面前,清澈的双眸染了一层霜雪。既似怀念,又似隐痛。

    柳夷光的惊讶不比他少!楚歌?

    姚楚歌!就像一记闷棍打到了头上,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有点分不清前世今生。姚楚歌,这是她妈妈的名字。

    叶广屹,姚楚歌,前世,在她三岁的时候车祸去世的父母!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祁曜面前,问道:“定国公的名字,是不是叫叶广屹?”

    “是。”祁曜回答,见她神色不对,祁曜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柳夷光顺势坐下,目光看向智一禅师,想要确定她的想法。

    智一禅师对她点点头。

    竟真的如此!原来,他们是真的没有父母缘。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心有些乱,还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她倔强地看着智一禅师,想要知道答案。

    “天意如此。”顿了顿,又说:“也是他们所求。”

    他们二人一来一往,旁人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奚之先生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长得像女娃娃的小郎君是楚歌的孩子!是他嫡亲的外甥啊!

    可是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好像根本就没有正眼瞧他这个舅舅。

    真叫人难受。

    还是常星机敏,把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

    主子眼里只有阿柳姑娘,连奚之先生都撇在一边。

    一般这种场面,常星都装作瞎子哑巴。可这是…奚之先生啊!

    “难道就没有人同我说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奚之先生又茫然又绝望。

    常星走到他面前,低着头谦卑道:“先生,阿柳姑娘确实是定国公和姚十一娘子的女儿。”

    “女儿?”奚之先生转头看着紧挨坐着的二人,愠怒之气一点点爬上他绝美的脸上。

    常星眼皮一跳,清咳一声,继续解释道:“是,这些年,娘娘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定国公夫人,前段时间殿下去阳城办差,寻到了小娘子。”

    当年定国公府出事,他正在外游历,赶回来的时候,只听说定国公通敌叛国,全族被诛。

    被他视为精神领袖的定国公和被他视若珍宝的同胞妹妹已双双殒命!姚氏族长为了自保,竟将他可怜的已经死去的妹妹除族!

    他不认为睿王会在没有弄清她身份的情况下,将人带在身边,还带到了他的跟前。

    “我太傻了!”柳夷光用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祁曜一惊,抓住她的手,怕她又要伤自己。她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么,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奚之先生也被她惊到了,疾步走到她面前,满目心疼。

    两人对视,柳夷光率先泪目,喊了一声:“舅舅。”语气委屈得不行,

    一声,喊得奚之先生也眼泪涟涟。他此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摸摸她的头。

    祁曜看了一眼他的手,努力将视线转向别处。

    柳夷光不爱当着人面哭,很快就将眼泪给擦干净了。

    关于父母,她有很多事情想要了解。

    若前世她的父母穿越到了大夏朝,应当能混得风生水起才对。她的父母都很优秀,她爸叶广屹是个军人,还是特种兵,被战友称为“兵王之王”;她妈姚楚歌是个科学家,还是国际物理学研究所的高级会员,国宝级的人才。

    这两个人在一起,怕是能搅起不少风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想起爷爷常说的这句话。后来,她常常想,爷爷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父母的死并不是单纯的车祸。

    倒是奚之先生,哭得停不下来,让柳夷光给好生劝慰了一番。

    “斯人已逝,却也不能不清不白地去了。”奚之先生恨道:“叶国公铮铮铁骨顶天立地,绝不会通敌卖国!”

    看了一眼祁曜,止住了话头。

    祁曜惭然,坚定道:“定国公蒙冤多年,也到了昭雪之时。”

    奚之先生听了他的话,却并为就此表明态度,默然片刻,对智一禅师道:“我们甥舅初见面,还有许多话要说,暂且告辞了。”

    说完又看向祁曜。

    本是应该,祁曜没有理由阻拦,只是略微有些抵触。

    “我的厢房,就在隔壁,先生请自便。”

    奚之先生不觉得奇怪,凭周氏在鲁地的威望,睿王自然不会被怠慢。

    也不同他客气,心安理得地占了他的厢房。

    被打的兔子:

    一关上门,奚之先生便迫不及待问道:“这些年,你可好?”

    “很好。”她答道,将自己在双柳庄的生活同他说了说。怕他觉得自己在乡下过得不好,将重点都放在了家人如何疼爱她,她过得有多自在惬意。

    便是如此,也惹得奚之先生阵阵心酸。

    “哼,想必祁远灏早就知道,竟连我都不告诉,可恶至极。”一边说,一边撸袖子。

    柳夷光忙道:“端亲王也有自己的考量。想来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

    奚之先生气闷,也是了,当初姚氏将楚歌除族,他负气之下,发誓与姚氏断绝关系,之后更是天南海北地游历,再也没有回过帝都。

    “舅舅,我问您,我爹娘真的是因为通敌卖国而被处置的吗?有没有别的原因?”

    奚之先生痛心疾首,“他自然不会通敌卖国!都是被人陷害的!这些年,我亦在查这事,如今也有了些许眉目。”

    “圣人有为我父平反的意思,恐怕朝堂之上多有人反对,所以圣人迟迟没有提起。”柳夷光自然也不愿意父母死后还带着罪名。

    奚之先生冷哼一声,不屑一顾。“他资质平庸,若不是广屹和楚歌助他……”这话太过大逆不道,最终也没有全然说出来,“靠他,还不如靠自己。”

    柳夷光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她是全然信任了祁曜。

    “如今当务之急,是让你有所庇佑。姚氏在处理楚歌之事上太过无情,但阿姆最疼她,我且送你回去。”

    她自然谢绝了他的好意。“也不必着急,睿王将我安置在了柳将军府上。”

    “可是河东柳氏?”奚之先生问道。

    柳夷光点头:“正是!”

    奚之先生神色一松:“祁元朗还不错。”见她带笑,又正色道:“你一个小娘子,离他远一点!”

    柳夷光:“……”

    说晚了呢,舅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夙愿

    “柳将军原是定国公旧部,对定国公忠心耿耿,当年也是定国公一力将他保下。你寄住在柳府定不会受委屈。”

    柳夷光对此一无所知,她尚未见过柳大人。

    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他们都当她是半大的孩子,还需要人照料。

    不过,她不是孩子。

    如今,她才真正得知自己的身份,不是定国公遗孤,而是,她还依然是叶广屹和姚楚歌之女。

    说了这么许久,她冷静了许多。

    室内安静了片刻,奚之先生忽而道:“瞧我,老糊涂了,说了许久竟未问你的名字。”

    柳夷光瞧着他这张连一根褶子都没有的俊脸,实在与“老糊涂”这仨字儿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夷光。”她说,“我叫叶夷光。”

    奚之先生愣忡片刻,又红了眼眶,方捂着心口,呐呐道:“是了,她从前总是玩笑说,她将来定会生个天姿国色的女儿,貌赛西施。”

    她听了,也按了按眼角,那些年,在她无数次想念他们的时候,他们在这异世,也同样思念着她。

    “我爸妈…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爸妈去世,爷爷带她回了农村,让她走上了和父母完全不一样的路。

    奚之先生听她如此问,脸上浮现一丝神往之色。“他们啊,都是神仙般的人。这些,日后慢慢让你知晓。”多半,也是怕惊着她。他们留下的那些东西,他研究了这么多年,也只摸清一点皮毛。

    渐渐地,屋中越来越明亮。稀薄的日光洒满了厢房。

    柳夷光心想,也不急在这一时。

    奚之先生怜她连父母一面都没有见着,从胸口掏出一叠信笺,交与她道:“这是他们从前往来的书信,我保留至今。”他赧然道:“用的是他们的暗语,我研究多年也未完全通透。你留着当个念想吧!”

    柳夷光心思一动,打开信封,展开信筏,嘴角微微上扬。

    还好,用的是英文。

    她还担心他们用的摩斯密码,虽然也能看懂,到底要多费周折,不如英文看起来一目了然。

    奚之先生见她看得仔细,疑惑道:“你能看懂?”

    “看出了一点门路,不过还需要再研究研究。”

    奚之先生丝毫没有怀疑她说的话,毕竟,他和她娘同生同长,打小就被这个妹妹智商碾压。

    此时当真欲哭无泪,他研究了十多年,才研究出一点皮毛。她不过看上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还真是他们的女儿。

    她看的这封,是他们尚未成亲时的情书。想必父亲之前抱怨他们好不容易相认,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偏偏现在见上一面都难。母亲这封信里,温言安慰了他一番,还说现在正在做个有趣的东西,做好之后先让他过过手瘾。

    算是情信吧!

    她嘴角抿了抿,母亲对父亲可真温柔。

    不过,想到她是做什么的,又想想父亲是做什么的,他们说的有趣的东西,肯定很凶残。

    “舅舅,我娘做的东西,可在?”

    奚之先生惊讶得连嘴都合不上了。你这哪是只看出了门道,你根本就是看懂了!

    “他们留下了不少东西。”奚之先生视线微微一转,道:“日后带你去看。”

    需要带她过去看的,大约都是大家伙了。

    这样两个人在一起,造出什么来,她都不会奇怪。

    柳夷光手中捏着一叠信笺,莞尔道:“的确也不必急于一时。”

    说了一晚,哭了一晚。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直到寺中僧人端了早膳过来,二人才止住了话头。

    奚之先生看了一眼清汤寡水的早膳,破天荒的,竟也没有出言讽刺。

    知道寺中饭食水平之后,柳夷光也不敢再挑挑拣拣。

    “睿王殿下可起身了?可用过饭食了?”

    僧人露出为难的表情。睿王殿下哪是他一个小僧能见着的。

    奚之先生咳嗽了一声,对僧人道:“多谢小师父了。”

    僧人头一回能见到奚之先生,还听到他的一声道谢,有些受宠若惊,“先生客气了。”说完便提溜着食盒娇羞地跑了。

    奚之先生的魅力,还真是势不可挡。

    待无人在侧了,奚之先生才端着长辈的架子,痛心疾首对她道:“你要记得自己是女子,少跟祁元朗搅在一起。”他现在是不太留心朝廷之事,却总有一些人硬要将这些事往他耳朵里塞。

    仿佛只是转眼间,又一茬皇子长大了。

    “他人很好。”柳夷光一本正经道,“不然舅舅也不会一见面就送了人家一个手串。”她在厨房时就听到送食盒回来的僧人说了。

    原话大约是:奚之先生和睿王殿下风姿卓然,品貌不凡,两人也是惺惺相惜,先生送了睿王亲手做的佛珠手串。佛珠都是奚之先生亲手磨的!

    语气之中的艳羡,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就是给小辈一个见面礼,被他这么一说,怎的好似奚之先生看上了祁曜似的。可真不够肉麻的!

    奚之先生哑然。嘟囔:“不过是一个手串罢了。”

    忽而想起,他还没有给这小外甥女见面礼。

    身上其实也有几个小玩意儿,打发别人还行。给他才捡回来的小外甥女可不行。

    “我前些时候出海,得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待会儿唤人送来给你。”

    柳夷光忽而觉得有些头疼:“不用了吧……”

    “长者赐不可辞。”奚之先生拍拍她的头,很是亲昵道。仿佛上瘾了似的,在她头上再揉了几把,心道,夷光可比楚歌要乖巧多了。他从前看别人家兄长摸妹妹的头,像抚猫儿似的,羡慕得跟什么似的。他家反过来,他虽是哥哥,楚歌却把他当弟弟,总喜欢掐他的脸,逗他玩儿。

    现在,也算还了当年的夙愿。

    祁曜在厢房外立了许久,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身后的常星看着就为他着急。小声提醒道:“殿下,包子该凉了。”

    不再犹豫,他敲三下门,开口道:“先生,我令备了早膳来。”

    “进!”奚之先生言简意赅,细长的瑞凤眼微微眯着,“劳烦你亲自来一趟。”

    祁曜端方道:“元朗特意来同先生一起用膳。”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猪拱白菜,这熟悉的套路

    奚之先生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了一番。

    这场景怎么这般熟悉?

    祁元朗,你这厮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底一贯保持的礼仪,让他做不出赶人的举动。

    “坐吧。”

    祁曜坐下来,大大方方地往柳夷光的方向看过去,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

    他想了一整晚,也想不出,她之前并不在意自己定国公遗孤的身份。只是在听说了定国公及定国公夫人的名讳之后,仿佛才真的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这让他有一种感觉,她认的并不是定国公,甚至不是叶氏;她认的只是叶广屹和姚楚歌。

    现在见她通红的两只核桃眼,越发确定了,她对叶广屹和姚楚歌的感情很深。

    她有秘密,且并不愿告诉他。祁曜的脸冷了下来。诚然原本他的脸就够冷了,现在只是冷得更深厚了。

    侍人将食盒里的包子小菜小米粥端上了桌,常星上前道:“这些都是按柳郎君交代的法子做的,柳郎君,您先尝尝味道如何。”

    冒着热气儿的小米粥和包子端上来,她才真觉得自己饿了。

    侍人又端了热水来,擦过了脸,洗了手,她才抓起胖胖的大包子咬了一口。

    又松又软,手艺真好。

    便是素馅的,这个时候也极招人稀罕。

    祁曜唇角微微翘起,亦拿了一个包子,优雅地吃着。

    奚之先生眼角一跳,警惕地看着祁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略带撒娇的话语传来,“元朗,你又不等我一块儿用早膳!”

    是祁岩过来了。

    他进了门,见除了二人之外,还有一位容貌极盛的年轻男子。一身气度,倒让人不敢轻视。

    祁曜放下手中的包子,看了他一眼,道:“还不过来见过奚之先生。”

    竟是奚之先生!祁岩两眼放光,行了一个大礼:“子彦见过奚之先生。”

    祁曜又对奚之先生道:“舍弟祁岩,乃十皇叔之子。”

    原来是端亲王的儿子,奚之先生笑了笑,“极好,来访故人,又得见故人之子。”说着又掏出一个玉扳指,递过去:“这个拿去玩。”

    祁岩接过玉扳指,极力压制住狂喜的表情,仍被柳夷光一眼看透。

    看来奚之先生是他的偶像,瞧他这小迷弟的眼神,还有这手足无措的样子,哪还有半分从前的嚣张纨绔之态。

    “坐下一起用早膳罢。”奚之先生热情邀请道,侍人拿了团蒲过来,乖觉地放在了奚之先生旁边。祁岩笑着落座。

    柳夷光咬着包子,看戏似的,看他表演乖宝宝。

    早膳罢了,祁曜对她道:“你回房歇息会儿,今日怀瑾禅师便要回了。”

    吃饱了,她方觉得累了,他这话正合了她的心意。便对着奚之先生道:“舅舅也好好休息。”

    祁岩惊诧地看着她,尔后又闷闷地想,是了,他都快要忘记了,奚之先生姓姚,和传闻中的姚十一娘乃双生子。

    想到这一层,他才又惊觉,柳夷光跟奚之先生长得可真像,就算是父女都没有这般相像的。可,容貌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

    祁岩扼腕,果然是她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柳夷光自是感觉到了祁岩的注视,可他这愤恨又遗憾的神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清楚几分,挑了挑眉头,有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告退。

    她一走,奚之先生也起身,随意道:“我先回房休息了。

    奚之先生所住的院子,离竹林也不远,院中黄菊簇簇,开得热闹。

    一进门,穿着玄色麻衣小厮打扮的小厮便上前,略带指责的语气:“先生又坐谈一晚,如此下去,身体怎受得住。”

    奚之先生听了指责,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很开心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在同谁坐谈。”说完指着屋中摆放的两口箱子,道:“这些都是刚到的?都送到芝兰小居去。”

    小厮一副无奈之色,他家郎君就是散财童子。平时身上带着的,甭管多贵重,出去一次,必然会少一两样。今日尤其大方,竟要送出两大箱子去。这两箱东西,价值万金呐。

    “郎君,不如您再三思三思?”小厮凝神道。也不知道芝兰小居住着谁人,能哄着郎君送万金之礼。

    “让你送去就送去,啰嗦什么。”说完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道:“客气着点儿,那可是爷的小心肝。”

    小厮呆愣在原地,宛如木鸡。“郎君,这可是在寺中。”您要浪,能不能下山再浪?

    后半段,便是没说出口,奚之先生也意会到了。

    “混账东西!”奚之先生面色涨红,甩袖道:“那是爷的外甥女。心肝宝贝乖囡囡!”

    可真够肉麻的!小厮更加木然,您老那么多外甥女儿,往常求见你都见不着呢,今日唤上小心肝,谁知道您说的是外甥女儿呢?

    “您先歇息着,奴才这就送过去。”

    这两箱皆是这次出海带回来的舶来品,除了珠宝香料,还有药材食材。还有数件郎君在船上无聊时亲手制的小东西,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他原本是想见识一下郎君这个外甥女儿的手段,到了芝兰小居,却只得见了一个侍人,侍人也未通禀,客客气气地让人将东西放在院子里。

    小厮看着这个侍人,外甥女身边怎么会是个太监在伺候?又觉得这个外甥女的架子还真大。

    侍人看着小厮的脸色,解释道:“郎君这会儿歇息着,待他醒来,便去向先生道谢。”

    不是外甥女儿,怎么又是郎君?小厮心有疑惑,面上却不显,笑道:“那便不打扰了。”

    待人走了,侍人盯着两口箱子琢磨着搬到房中好些,看他们也是一人抱着一个,很轻松的样子,他弯下腰,抱住一个,用力起身。箱子却纹丝不动。

    ……

    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后,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柳夷光这一觉睡得绵长,梦里出现了笑容嚣张的女子和冷脸沉默的男子,他们张开怀抱,她努力地努力地向他们跑过去,“爸爸、妈妈……”发出的却是婴儿的声音。

    她带着绵甜的笑意,这应当是她两岁时学走路的样子。

    封存的记忆打开,他们的音容浮现眼前。

    她跌跌撞撞扑倒在女子怀里,却听见她对他说:

    “这小妞智商遗传你,体格遗传我,啧啧,长大可怎么办哦!”

    他抿抿嘴,望着天,冷哼一声道:“有我们护着,怕什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马铃薯和玉蜀黍

    大梦初醒,柳夷光颇为怅然。

    起身坐着,面容呆滞。

    “醒了?”

    她惊了一下,寻声看过去,原来是祁曜。木然地点点头。

    祁曜见她还未醒神,端了一盏茶过来送到她嘴边,她低头啜了一口。

    “谢谢。”

    这回真的醒了,不过……她惊吓地从床上弹起来,又惊觉自己只穿着里衣,又弹了回去,裹住被子。脸色涨红:“哎……有事吗?”

    ……

    “你没用午膳。”

    ???抱歉,我还未完全清醒,不太懂您的意思。

    “胡太医说,你不能挨饿。”

    她的唇边漾出一抹笑,“嗯,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

    这个尴尬的时辰,午膳过了,晚膳未至。

    “膳堂备了饭菜。”

    她的眼睛一亮,道:“我这就起来。”

    话毕,却半晌没动。

    “你先出去。”她弱弱地说到。

    祁曜错愕,一贯的铁面上浮上红云。到了午膳的时辰她还未醒来,他便担忧她是睡着了还是睡晕了过去,本是过来看看,却一待就待到她醒来。

    方才她跟兔子一样窜上窜下的,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之处。被她这么一点,他方起身走了出去,顺手关了房门。背影还是无比端正优雅的。

    莫名的让她有点别扭,祁曜他该不会只是她当孩子在养吧?不然,怎么都没见他害羞的。

    朝下看了一眼自己平平的胸口,的确难以让人生出什么旖旎的情愫。

    神情恹恹地从床上爬起来,心情很差,的确像是低血糖。

    打开门,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

    祁曜还在门口等着她。

    见她出来,将握在手里的手巾打开,递过去:“栗子糕。”

    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

    对于主子的“殷勤”,常星已然见怪不怪。只是,外面怪冷的,二位能否先回屋中。

    “舅舅可起身了?可用膳了?”

    祁曜抿抿唇,道:“先生也刚起身,已经让人送了饭食过去。”

    “那么麻烦做什么,我过去同他一起吃。”

    对奚之先生,她有种难以言表的亲切之感。

    祁曜不语,常星道:“奚之先生这会儿已经在用膳了,过去打扰恐怕不好。殿下午膳用得不多,不如让殿下陪您再吃一点。”

    没能和舅舅一起用膳,柳夷光颇有些遗憾。

    用过膳,她立刻就想去奚之先生住瑶菊小居。

    祁曜看得透透的,在她起身时说到:“奚之先生送了两箱东西来,不去看看?”

    柳夷光脚步顿住,一副为难的样子。“哎,不是说了不要的么。”

    “长者赐,莫可辞。既是舅舅给你的,你便拿着。”她不肯轻易接受奚之先生的东西,让祁曜有种隐秘的开心:“日后孝敬回去便是。”

    话虽如此,她仍有些过意不去。

    慢悠悠回了房,侍人抬了箱子过来。柳夷光示意让他们打开。

    箱子打开,很是晃眼。

    光是用来分类的小匣子都珠光宝气,精美可爱。

    柳夷光随便拿起一个打开,满当当一匣子珍珠,粒粒都有小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

    她淡定的关上匣子,放回原处。又拿了另外一个匣子打开,是一匣龙脑香。

    ……

    舅舅的财气,还真是肆无忌惮。

    柳夷光笑了笑,把匣子放了回去。将匣子一一打开,纵使她对这些没什么追求,乍一见这么多宝物,也免不了心旌摇曳。

    她关上箱子,又打开另一箱。

    这里面就正常多了。都是一些食材药材。

    突然,她眼睛一亮,欢呼了一声:“天呐!马铃薯,玉蜀黍!”

    她的样子就像是见着了亲人!祁曜看着她拿着的两样东西,一块灰不溜秋,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一个则像是大个儿的麦穗。看样子都是食材。

    怎么看,这两样其貌不扬的食材,都担不起“叔叔”这个称呼。

    “天啊,天啊~”她高兴得有些词穷,真不知道奚之先生他们这次出海到了哪里,怎么会弄到这两样东西。

    她把这口箱子翻遍了,却也只看到六个马铃薯和六个玉蜀黍。数量也忒少了。这两年还是吃不着了。

    有点遗憾,更多的却是希望。

    她原本就有出海寻这些物种的计划,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怎能让人不高兴?

    “快快,帮我将奚之先生请来。”

    柳夷光对侍人说到。

    侍人看了一眼常星,常星点了头,侍人这才疾步出门。

    她这如获至宝的癫狂,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毕竟方才面对着真正的宝贝,她也不过是微微一笑而已。

    难道这些比珍珠,龙脑香还要珍贵?

    她平静了些,祁曜才问:“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么?这两样东西有什么特别的?”

    柳夷光唇角一勾,眼睛异常明亮,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神采飞扬。“就是普通的食材呀。”

    祁曜呼吸一滞,想要移开目光却仍忍不住将视线放在她的脸上。

    “普通却很厉害的食材。”

    与麦子、水稻、高粱有同等地位的粮食,虽然普通,但是非常厉害。

    大夏朝的农业技术在这个时代自然是领先水平,但还远远不够,平民百姓之家一年也没几顿能吃饱饭的时候。

    “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糠粑粑。”柳夷光带着怀念似的说到:“在双柳庄时,吃过一次,真的难以下咽。”

    他看向常星,笑着问道:“常大人吃过吗?”

    常星愣了会儿,才答:“奴婢小时候吃过,现在倒不记得那个味儿了。”他顿了顿又答:“也不是顿顿都有糠粑粑吃的。”

    “那倒是,顿顿有糠粑粑吃,日子也算好过。”柳夷光笑笑,又接着说:“我只吃了这么大一块儿,嗓子疼了好些天。阿爹阿娘还笑我娇气呐。”她用两只手比了一个巴掌大的圈儿给祁曜看。

    唯一一次吃糠粑粑的体验给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大到令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糠粑粑跟这两样食材有什么关系。

    又听她道:“有这两样东西,百姓便不用再吃糠粑粑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藏起来

    祁曜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真的?”他上前拿起一个灰不溜秋的马铃薯,闻了闻,并没有什么香味。

    看起来并不好吃。

    又拿了一个玉蜀黍,闻了闻,这个倒是有一种别样的香甜味道,很好吃的样子。

    “马铃薯和玉蜀黍都是耐寒耐旱的植物,而且产量很高。”她看他拿着玉米不撒手,笑道:“喜欢这个?不过现在不能给你吃,得留着做种。”

    祁曜将玉蜀黍放下,探究地看着她,她从未出过阳城,却识得这些海外的植物。

    读懂他的眼神,她却只是俏皮一笑,调笑道:“觉得我有点神秘?”

    压根儿也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祁曜有点儿懵。

    她凑近了他,低着头,很小声地说。“听说,女子保持一点神秘感,”她顿了顿,语气缥缈蛊惑:“对男子更有吸引力。”

    其实,是想捉弄他。

    说完,想要抬头看他的表情。一抬头,看到他幽深的暗潮涌动的眼眸,配上他这张冰冷帅气的面容,又禁又欲。

    她愣住了。第一次想要施展女性魅力,没想到反被蛊惑。

    这些都是谁教给她的?!

    祁曜无奈,揉揉她的头。

    关于她的“神秘”,她现在不愿袒露,他也并不打算继续深究。

    还是把她当成孩子么?她撅了撅嘴,却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这样的祁曜,她实在是拒绝不了!

    比起方才魅惑的样子,祁曜更喜欢她现在呆呆的软软的模样。小猫一样,想要亮爪子,却又颤巍巍的不想伤害他的样子。

    奚之先生进来时,便感觉到屋中异样的氛围。乜斜地看了一眼祁曜,露出了一抹冷笑。貌似无意地走到二人中间,不动声色地将二人分离左右。

    常星在他们身后,悄悄朝侍人做了退下的手势,然后关上了门。

    奚之先生看着案几上的东西,露出笑容来:“乖乖儿,找舅舅来,是为了这些?”

    柳夷光被他这声“乖乖儿”惊住了。轻咳了一声,很不好意思道:“舅舅,有点肉麻了。”

    奚之先生叹息了一声,此刻他正是亲情泛滥的时候,身上笼罩着“母爱”的圣洁光辉。“听多了会习惯。”

    柳夷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名字不过是代号,不重要。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马铃薯和玉蜀黍。

    “舅舅,您这次出海带回的这两样东西可还有?”

    奚之先生不在意道:“只有这些。”

    柳夷光觉得有些遗憾。又问道:“那船队什么时候能再次出海?”

    奚之先生觉得奇怪:“不过是野生野长的花草罢了,你若喜欢,下回让人多带些回来。”

    “花草?”柳夷光笑了:“它们才不是仅供欣赏的花草,它们是食物啊!”

    奚之先生拿起一颗马铃薯,表情颇为嫌弃。这玩意儿瞧着实在不太可口。

    怎么都不太喜欢马铃薯?柳夷光叹息,人家只是长得不太好看而已,做出来的料理可是非常棒的!

    “只是,出海一趟短则半年,长则要岁余,倒不知你等不等得。”

    柳夷光笑道:“等得等得。”

    新物种推广,岂是能一蹴而就的,她有这个耐心。

    她方才就看过了,这几颗土豆都已经有冒芽之态,需要赶紧种下。

    马铃薯最佳播种时期是十月,不过,如果在气候适宜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可播种。

    离帝都还有数日的路程,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得好好地护芽才是。她另取了大些的盒子过来,将土豆放到进去,用棉被盖上。又择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安置着。

    她做事的时候一向专注,安置好马铃薯之后,又顺手将玉蜀黍的皮儿拔了,将玉米粒一颗一颗掰下来,用荷包装好。

    明明是做着农事,却极风雅。

    奚之先生感慨万千,他从前也是这样,安静地看着楚歌专注做着他不懂的事。如今他看着夷光做着跟楚歌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但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做完了这些,柳夷光还想同奚之先生聊一聊海外的见闻。

    一回头,猛然对上两双直勾勾的眼神,被吓得连连后退两步。

    “哎,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怪瘆人的。”她拍拍胸口,稳定了心神之后坐下来。

    祁曜垂下眸子,隐去眼中的情绪。低声道:“事情做完了?那便去竹林小居,怀瑾大师回来了。”

    “怀瑾大师已经回了?你怎么不早说!”她将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大口茶,站起来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莫着急,慢慢走。”祁曜提醒道。

    柳夷光听他的话,放缓了步子,走在奚之先生边上,将他们留在灵峰寺的原因全盘托出。

    “反正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救曹二娘子一命。”

    听她说完,奚之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曜一眼。他这些年不在朝中,却不代表他是聋子瞎子。

    祁曜坦然回视,没什么好心虚的,他从不屑于阴谋,相对于阴谋,他更喜欢这种用礼法和律令碾压式取胜。若不是曹一德自己私德有亏,又违背了律法。就算他是二哥的人,他也是不会动他的。

    奚之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心道:还真是道貌岸然!看你能装到几时!复又看着自家的傻姑娘,良善可怜,跟祁氏交往,岂不是羊入虎口?

    祁曜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本就硬朗的面容又清冷了一分。

    他看向柳夷光,看着她明艳艳的笑,忽而想把她藏起来。

    竹林小居在傍晚的霞光中一派祥和,“嗒、嗒、嗒”的木鱼声沉闷的庄重。

    令她有些不敢上前叩门,惊扰门内神佛。

    奚之先生直接推开了门,大呼道:“一天天敲这破木鱼,也不见敲得动听些。”

    木鱼:“……”

    祁曜:“…………”

    柳夷光:“………………”

    智一禅师已经习惯他的口无遮拦,只是放下了犍稚,脸上带着笑,全然一副老神在在虚怀若谷的风范。

    奚之先生在他边上半坐半躺下,懒散随意。

    她还挺欣赏舅舅这种别具一格的行事风格,笑了笑,但并不想效仿,正经地对着智一禅师行了礼,才与祁曜一同坐下。

    屋内并不见怀瑾大师,她正要询问,智一禅师道:“怀瑾在前堂主事,你们在此稍候。”

第一百三十五章 针锋相对

    前堂正厅大门紧闭,里面的气氛端的是冷若数九寒冬。

    怀瑾大师仿若不察,俨然一副入定了模样。

    曹氏孟氏分坐两边,泾渭分明。此时彼此还保持着基本的体面。

    曹二娘子并未出面,前来的是曹二娘子的舅舅孟长青及两位表兄孟昭华、孟昭志。孟氏虽属商户,却全然没有一般生意人身上的铜臭气。这会儿正襟危坐,规矩与世家子弟相比也并不差。

    曹一德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孟长青,他与这个舅兄多年未见,印象中这位舅兄温文尔雅,见人总带三分笑,并没有这般凌厉的气势。

    今日收到睿王到了灵峰寺的消息,他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匆匆赶来,还未见着睿王,便被人请到了这里。谁知,孟长青见着他连招呼都不打,还冷哼了几声。起初只以为他是见了曹陈氏,心里不太爽快。随着气氛越来越冷凝,他心里也更没底了。

    因急着见睿王,他也不想在此浪费时间,无人说话,只得自己先开口:“主持请本官来,所谓何事呢?”

    孟长青闻言轻哼了一声,怀瑾大师抬眸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十分平和地说:“曹大人,此事还是由曹夫人亲自与你说罢。”

    曹陈氏闻言,表情微僵,用极轻柔的声音问道:“舅兄是为了二娘子来的?”

    孟长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目光却看向曹一德,咬着银牙答道:“不错。”

    曹陈氏以为二娘子在寺中养伤,没有想到她竟将多年不曾联系的舅舅请了来,倒是小看了她去。

    “二娘子伤了,妾也十分心疼……”

    曹一德大惊:“二娘子受了伤?怎么无人通报与我?”

    “因有智一禅师为二娘子疗伤,妾以为并无大碍。夫君这些时日公务繁忙,妾也不想打扰你。”

    孟长青却是听不下去了,蓦然开口道:“毒蛇咬伤,须臾致命,竟也被曹夫人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曹陈氏呼吸一滞,面色煞白,交织在一起的手指仅仅绞在一起。

    “都怪妾想得不周到……”像是要被逼得哭出来似的。

    曹一德看着,心微疼,也觉得孟长青说话不甚客气。脸色也有些不佳,道:“智一禅师的医术,谁能信不过?原也不怪你。你莫要过于自责。”

    孟氏这边齐齐发出一声轻哼。

    怀瑾大师见状,悠悠开口道:“伤人的蛇并非灵峰山所有。”他平和的目光看向曹陈氏,“是有心人带来的。”

    曹陈氏猛地抬起头,对上怀瑾大师的视线。“你胡说”这几个字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她从怀瑾禅师平和的目光看到了一丝冷酷,让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曹一德眼睛微眯,看向怀瑾大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怀瑾大师闭上了眼睛。

    孟昭华笑了一声,在这样的气氛下显得很是突兀和怪异。

    “曹大人,您没听懂?草民给您解释一下,大师的意思是表妹此番的劫难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平日里最不喜拐弯抹角,这会儿更是直白,直直看向曹陈氏,“对吗?曹夫人。”

    分明是无礼的行为,孟长青却没有制止。

    曹一德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神冰冷如蛇信子。他是知道的,二娘子一向身子弱,平日就汤药不断,大夫都说,若不是夫人细心照料,只怕是活不了这么大。明明表妹已经做得这般好了,他们还不满意,竟将杀人的罪名都按在她的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孟昭华也不惧,坦荡地回看过去,到底年轻气盛,语气难掩讥诮:“曹大人,断案自是看证据的,您看过证据再来为曹夫人辩白也不迟。”

    曹陈氏委屈地看了一眼曹一德,一副隐忍的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夫妇一体,孟昭华如此不给曹陈氏颜面,曹一德本就生气,见夫人如此委屈,胸口腾升气一股怎么也压制不住的邪火来。

    而此时,怀瑾大师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向戒嗔,微微颔首,戒嗔悄然离开。

    竹林小居中,智一禅师与奚之先生正在论道。

    戒嗔到时,听了那么几句,只觉得醍醐灌顶,一时入迷竟忘了来此目的。

    奚之先生口若悬河,柳夷光也不想打断,不过到底还惦记着前殿之事,便问道:“戒嗔师父到此可是来请睿王殿下的?”

    奚之先生立即停下,还有半截儿话留在喉头,让听众颇为遗憾。

    戒嗔脸色微赧,“是,主持请睿王殿下前去。”

    祁曜起身,看向柳夷光,无声邀请她同往。

    奚之先生将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也站起身来。“许久没瞧过热闹,今儿赶上了,便瞧瞧罢。”

    柳夷光有些意外,方才听他论道,颇有遗世独立之态,并不像是会去瞧这劳什子热闹的人。

    祁曜身体微顿,心中隐约有些不快。

    行至前殿,便有小僧通报:“睿王殿下到~”

    曹一德的怒气僵在脸上,心中不免着慌。

    睿王其人,不容人不忌惮。

    祁曜进了殿,原本很紧绷的气氛更加凝重。

    殿内人皆跪倒在地,孟昭华偷偷抬头看一眼,便如那呆头鹅般定住了。

    睿王英挺伟岸风姿卓然,而随他同来的两位,皆是天人之姿风采昭昭。

    他这点儿不规矩也被柳夷光瞧了个正着,倒是个胆儿大的,她嘴角弯了弯,跪坐在祁曜下方。

    “人命关天,已经不能归灵峰寺所管,此事还请睿王殿下做主才是。”怀瑾大师话毕,让寺僧都退到殿外。

    祁曜看向曹一德,沉声道:“武阳郡守,可有异议?”

    曹一德额上的冷汗直冒,他也是第一回见到睿王,亲身感受到听闻中的气势压人,他险些失态。

    “微末家事,怎敢劳动殿下?臣实在惶恐!”

    祁曜随意地看向他所在地方向,没有半分感情地说:“孟氏已经递过了讼纸,便算不得家事。”说完之后,他拿出一块令牌,继续道:“本王奉圣人诏,巡北郡,既遇见此事,亦没有袖手之理。”

    曹一德头上的冷汗已经滴落下来。

    原来睿王不仅是来赈灾的,还担着巡抚之责。只要睿王乐意,他家的事儿人家还真就随便管。睿王是谁?若不是铁证如山,他能插手管这事儿?

    曹一德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曹陈氏,二娘子这事儿难不成真是她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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