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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被打的兔子     素衣锦食txt下载     素衣锦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审判

    “睿王爷公平决断,臣无异议……”曹一德艰难回复。

    柳夷光自坐下起,眼睛就没离开过曹陈氏。心下感叹,看着如此清秀柔弱的一个人儿,却能杀人,真真是披着美人皮的豺狼。她连人都敢杀,匍匐在睿王面前时,却克制不住身体瑟瑟发抖。

    “如此,本王便开堂审理此案。”

    睿王不仅面无表情,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平稳得让人听不出情绪。

    孟长青背脊亦是一凉,手心里都是汗。

    “孟长青,你的讼状本王已阅,若有证据,现在可以呈上来。”

    孟长青使劲地指甲都要嵌入掌心了,故作镇定地将一木匣举过头顶。

    常星没跟来,柳夷光乖觉地走过去接过孟长青手中的木匣,没有刻意靠近,隐隐闻着从里散发出的腥气。

    应当是被自己斩杀的毒蛇。

    有点嫌弃。

    在离祁曜几步路处站定。揭开木匣,里面果真盘着一条断头的尖吻蝮。

    柳夷光道:“此蛇名唤百花蛇,栖于温湿之地,多现于南郡。虽说现在不过是仲秋,可灵峰山寒冷,便是有蛇,也都缩在洞里冬眠。想来,在这个时节能在北地被百花咬一口,无异于在灵峰山见到铁树开花。”

    祁曜听她说完,淡淡地瞥了一眼木匣中的那玩意儿,倒是想起之前在双柳庄时亲眼目睹她斩蛇时风姿。

    此回又见着同样死法的长虫,心有余悸。

    奚之先生则有些意外,她能知晓这些。

    曹一德看向说话的少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不过只能看到个侧影。便是这个侧影也俊秀得好似小娘子。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殿下,便是百花蛇更常见于南郡,但北地也不一定没有。”

    柳夷光面向曹一德,挑了挑眉:“即便有,山上这种气候,它也不可能出来咬人。”顿了顿,她讪笑道:“我跟你纠结这些做什么,这也不重要。”

    曹一德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柳夷光冷眼睥睨,又暗自感叹,自己真是飘了,竟连一方郡守都敢给白眼。

    “重要的是,已经抓到了放蛇之人呀!”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沉稳。

    曹陈氏猛地一抬头,正好对上少年墨染的眸子。

    怎么会?

    柳夷光目光端正,看向殿门,呼号道:“带疑犯进殿。”

    上座的祁曜:“……”

    没想到,她对审案有兴趣。这爱好,也太不一般。

    疑犯是石林亲自押解进殿的。

    是个容貌清丽的丫鬟,穿得也体面。石林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此时,这丫鬟被困得像个粽子,嘴巴里还堵着臭袜子。

    石林道:“殿下,嫌犯带到。”

    祁曜嗯了一声,便问曹一德:“此人,你可识得?”

    曹一德心凉了半截,当然识得,她是曹陈氏的陪嫁丫头,“荷香?怎么会是你?”都到了这一步,他便是不想怀疑曹陈氏也不行了。

    “此人前天晚上鬼鬼祟祟想要下山,被寺僧拦下之后,想要从小道走,恰巧被属下碰上,觉得可疑。从她身上搜出一封信。”

    听闻此言,柳夷光有些错愕了。

    证据来得太容易,就像龙卷风。

    石林将信交到柳夷光手上,她也好奇信上写了些什么,能让石林直接将人给捆了。

    毕竟她不是主审,还是乖觉地将信呈上去给了祁曜。

    这封信他肯定之前就看过,不过这会儿还是煞有介事地打开了,扫了一眼之后,面露怒色,“曹陈氏,你可还有话说?”

    曹陈氏在荷香进来的那一刻就觉得这事儿完了。睿王如炬的眼神,放佛将她架在火上烤。而她的身体又如置身冰天雪地,凉嗖嗖的。

    祁曜将信仍到了曹一德前面,曹一德拿起来,快速地扫了一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转过身,对着曹陈氏甩了一耳光,“你这个毒妇!”

    石林心中未免有些同情曹一德,这人打早了。

    “殿下,这收信的人也已经带过来了,可要唤他上堂?”

    柳夷光更惊奇,他们这效率未免太高了。

    “传。”

    趁这个时候,柳夷光走到曹一德跟前,让他把证据交上来。

    她一本正经地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脑中不免回响起了一支旋律: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祁曜瞧着她光明正大地满足自己的好奇之心,也发现了她眼中的促狭。很明显,小丫头看懂了。

    就没有她不懂的事儿。祁曜略心塞。

    石林将人绑了进来,大约也是头回吃到这样的苦头,这人已经是摇摇欲坠,看样子随时都可能昏死过去。

    曹一德目眦尽裂,咬碎了一口银牙。

    “何立辉!”曹一德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斩于剑下。

    何立辉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腿肚子打着颤儿,不敢看过去。

    曹何两家沾亲带故,他们也亲密似手足。这事儿闹出来,他们都没有颜面。

    曹一德恨得不行,比起他们合谋残害他的女儿,他更恨的是他们之间的私情!更让他难堪的是,这事儿居然在孟氏面前给揭开了!

    孟长青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看到曹一德现在的样子,他眼中尽是嘲讽。

    把鱼眼睛当成珍珠,曹一德也是瞎得有些很了。又想到自己苦命的妹子,这会儿一边心酸一边快意。

    “何立辉,你可知罪?”

    祁曜威严的声音一起,何立辉抖抖索索地匍匐在地,“臣认罪认罪。”

    柳夷光“啧啧”两声,在这种氛围之下,尤其刺耳。奚之先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就更加不合时宜了。

    他已经认了罪,祁曜也没有就此打住。之后更是“请”出了卖蛇人、哄骗曹二娘子去栗子林的徐麽麽。

    证据链很完整。柳夷光看向祁曜的目光渐渐变成了崇拜。

    “杀人未遂,主犯曹陈氏、何立辉各仗二十,从犯荷香、徐氏各仗十;曹二娘子的案子,便结了。”祁曜冰冷的声音仍没什么情绪。

    听得审判结果,曹陈氏还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曹一德此刻恨不得杀了他二人,仗二十的处罚也太便宜他们了,不过律法如此,他也只能跪下谢恩:“睿王爷英明!”

    相比之下,孟氏谢恩更真情实感。他们是真没有想到睿王能做到这个地步,证据确凿到让犯人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祁曜没有回应他们的谢恩,平静地说道:“接下来,便审理曹孟氏及曹大娘子的案子。”

    曹一德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祁曜。

    艰难道:“睿王爷,您说什么?”

    这可能是他这三十多年来,过得最为煎熬的一天。

    孟长青郑重地叩首,哽咽道:“舍妹惨死,请殿下为舍妹平怨。”

第一百三十七章 罪行

    “胡说八道!她们是染了时疫,不治而亡的!”

    说是这么说,曹一德说出来的话气势不足。要怎么相信,自己最信任的小表妹枕边人竟是这般的蛇蝎心肠?

    看他如此颓然,柳夷光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怜悯。

    孟长青愤恨,这个眼瞎心盲的东西害死了妹妹!

    “殿下,此事并非庶民猜测,而是庶民外甥女亲眼所见啊!”他的声音颤抖,赤红的眼睛像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魔,直勾勾地看着曹一德。

    从进来到现在不曾说过一句花的奚之先生,皱着眉头,蓦地开口:“十足的蠢货!”听其语气,是动了真怒了。

    柳夷光诧异了片刻,看过去时,捕捉到奚之先生眼中一闪而过的哀痛。

    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

    曹一德重重捶地,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本就绷着的弦在听到奚之先生的讽刺之后彻底断掉,恶狠狠地看向奚之先生,怒喝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放肆!殿下跟前岂容尔等咆哮!”说话的人是石林。

    奚之先生眼睛微眯,极尽嘲讽:“蠢货还不承认自己是蠢货?若不是你蠢,怎会连累自己妻女丧命?连自己的妻女都护不住的人,说你蠢都辱没了蠢这个字!”

    这般难听的话从一个美人儿嘴里说出来,令人难堪的效果更上一层楼。

    祁曜无法,轻咳一声,“奚之先生,公堂之上,请保持肃静。”

    这个美人儿居然是奚之先生?曹一德紧握着拳头,熄了对骂的心思。谁不知道奚之先生那张嘴是开过光的,他今儿骂他蠢,传出去,保准旁人提到他,便离不开一个“蠢”字。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及时止损罢。

    奚之先生淡淡哼了一声,也没有说出更过份的话。可看向曹一德的眼神仍不善。

    孟长青也没有想到旁观之人是奚之先生,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有点发愣。

    “孟长青,曹二娘子可愿上堂作证?”

    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被人知道上了公堂,对名声有损。

    “回殿下,二娘子先前说过,她愿意上堂作证。”

    祁曜微微颔首,便有侍人搀扶着戴着幕篱的曹二娘子进殿。

    看到站立在祁曜边上的柳夷光,曹二娘子的脚步停顿了片刻,而后又镇定地走过去,对睿王行了跪礼。

    “曹二娘子,你舅舅说,你是亲眼目睹曹陈氏害人,可是真的?”祁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严厉,像是来自判官的恫吓。

    “本王要提醒你,在公堂之上若是做假证,亦会受刑法之苦。”

    曹二娘子的双手紧紧抓着裙裾,她咬着唇,努力地让自己冷静。

    “民女保证,所说之言皆为真相!”声音还是有一点抖。

    柳夷光忍不住鼓励她道:“曹二娘子,你不用紧张,将你之前见到的仔细说来。”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充满了信任。

    曹二娘子嘴角弯了弯,缓缓道来:“说起来是民女不孝,五年前阿娘和大姐姐病逝,民女亦大病一场,将许多事情忘却了。这回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阿娘和大姐姐会染上时疫,皆是陈氏故意所为。是她送了一件沾了病气的衣服给阿娘!”

    陈氏闻言,身体先是一抖,然后大呼冤枉。杀人和杀人未遂不一样,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她不能死!

    “你给我闭嘴!”曹二娘子听到她的呼喊冤枉的声音,气得发抖,声音也变得尖锐:“冤枉?我阿娘和大姐姐才是真的冤枉!我阿娘对你毫不设防才中了你的计!她是被你害死的!”此时,曹二娘子已是泪流满面。

    “当年母亲穿了你送的衣裳,染上了时疫,还传染给了照顾阿娘的大姐姐,她们二人被父亲送到了偏远的庄子上,说是养病,其实是让她们自生自灭罢了!果然,不过去庄子上五天,她们就病逝了。”说到这里,她也愤恨地看了一眼曹一德。

    曹一德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凉。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因她们是染了时疫而亡,只能火化下葬。”因为哀痛,她的声音抖抖索索的,便是听着的人,也红了眼眶。

    “你大概很得意吧?你憎恨的人,死后连尸身也没有留下!”她冷眼如刀,像是要将曹陈氏凌迟。“你得意极了,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躲在灵堂的我!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氏惊恐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一个商家贱女,竟敢霸着夫人的身份,简直可笑至极!现在你死了,是我亲手送你走的,你连尸身也没有,将来更不可能与表哥合葬!曹夫人是我,我才是曹夫人!孟丝箐,凭你也配穿我亲手做的衣衫?不过,用它送你上路,我倒是很开心。”

    曹二娘子一句一句地说出这些话,本就不甚温暖的殿内凉飕飕的。像是突然起了一阵风,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陈氏惊恐地看向她,仿若看到了魔鬼。

    当时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快意的。现在听她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她感到恐惧。这些恶毒的话,此刻如同附骨之蛆,让她胆寒。

    “你……没有证据……”陈氏咬牙道:“你有什么证据?”

    曹二娘子突然“哈哈”大笑了一声,“陈氏,你难道还不清楚你不是什么高明的凶犯,你倚仗的不过是阿爹对你的偏爱和信任罢了!你以为的证据只有那件随着阿娘一起火化的衣衫吗?”

    “住嘴!”曹一德听到曹二娘子说的话,恼羞成怒。

    曹二娘子却连一个眼神也不想给他,更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干脆地忽略掉他。

    此时,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闯了进来。

    “你们居然不等我!”

    来人正是下山玩耍去了的祁岩。

    柳夷光很不满,来晚了就算了,还擅自闯进来,打断了曹二娘子的叙述。

    “混账!你那是什么眼神!”祁岩指着柳夷光,这闲事是她要管的,可她自己不出力也罢了,对待出力的人,她还流露出强烈的不满。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柿子,这可是公堂之上,请保持肃静!”

    祁岩气结,正要反唇相讥,祁曜带着杀气的眼神飞过来,他便偃旗息鼓。朝祁曜拱了拱手,正经道:“睿王爷,证据和证人都已经带到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结案

    祁曜露出赞赏的神色,“带进来。”

    祁岩击了两次掌,便有人带了证人进殿。

    证人看到孟长青,木讷的眼神闪出了欣喜的光,“郎君?郎君!真的是您!”

    “含玉?”孟长青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沧桑的女子,思量片刻,不确定地说:“你可是含玉?”

    含玉泪奔,猛地点点头,跪了下来:“郎君,奴婢是含玉。”

    柳夷光了然,这位证人应当是曹孟氏的陪嫁丫鬟。看样子,这几年吃了不少苦。

    “咳咳,公堂之上,审案要紧。”柳夷光最是见不得这种煽情的戏码,无奈打断他们。

    含玉惊觉,朝睿王连磕了几个头:“谢谢大人为我家夫人伸冤,谢谢大人!”

    便是见到这种场景,祁曜也是一派淡然,“你且将你知道的仔细说来。”

    “我家夫人就是被陈氏害的!”含玉看向曹陈氏的眼神如同恶魔,咬着的牙也像是恨不得咬下一块她的肉来。“当时奴婢亦染了病,便随夫人及大娘子一起到了庄子上,可庄子上连大夫也没有,便是药材也不足。奴婢病得轻微,便想回府请大夫。可庄头拦着奴婢不让出去。夫人这才知道,老爷送我们来庄子上,是来等死的!”

    柳夷光的心猛地一沉,只觉得舌尖泛苦,便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糖,塞到了嘴里。

    “不过两日夫人和大娘子的病越来越重,庄头也知晓我们没有活路了,抢夺了夫人和大娘子的细软首饰。还逼着夫人立了扶陈氏为正室的字据。”这事虽然已经过了五年,可每每想到夫人当时受的屈辱,仍然剜心。

    “第三日,夫人和大娘子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奴婢急得不行,偷偷采了些草药,可夫人已经喝不进去药了。”

    “第四日,夫人昏昏沉沉中醒过来,只说让奴婢找机会逃命。”

    说到这里,她便十分懊悔。看向孟长青,道:“奴婢也不想走,可夫人说,如果我们都死了,便没有人知道陈氏的恶行。”

    孟长青并没有怪罪她弃主而逃,只是疑惑:“你既已经逃出来了,为何没有来找我?”

    含玉面容一片灰败:“奴婢没能逃出去。”

    她撩起发帘,露出额头上的青色的印记。

    孟长青忍不住骂到:“畜生!”

    柳夷光并不知道这个印记代表什么,可看众人的神色,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含玉肯定是被送到了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怜悯地看了一眼曹二娘子,真想喂她一粒糖。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曹二娘子错愕了片刻,蜜桃般的香甜在舌尖蔓延。

    胆大妄为如祁岩,也不免侧目。她还挺会这讨小娘子喜欢!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陈氏连小白花的人设也不要了,目光刻毒地看着含玉。该死的,他们居然还让她活着?!

    含玉冷冷地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笑声狰狞,“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保存证据了!”

    众人都不解。

    含玉面对这祁曜说到:“大人,证据就是当初夫人立下的字据。”

    祁岩又击了两下掌。便有人捧着木匣进来。

    曹一德看着这个木匣,亦觉得眼熟,不敢置信地看向祁曜。“睿王爷……”你居然抄了我家?

    祁岩立马道:“曹郡守,这是查抄令。事急从权,本世子便没有通知你。”

    曹一德神色复杂,他真的是帝都第一纨绔?

    祁岩看着镶嵌着宝石及美玉的匣子,一双美目看向曹陈氏,“确实保管得不错。”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薄薄的一张纸。

    祁岩清了清嗓子,朗朗出声,将字据内容念了出来。

    柳夷光抢过信,扫了一眼,看不出有什么密码。

    孟昭华忍不住说出破解的密码:“陈兰芝杀我。”

    奚之先生忽而挺直了身体,若有所思地看向孟氏。

    孟长青也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奚之先生,双方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孟长青慌张地调转目光,解释了一番:“舍妹用的乃孟氏的验字法,犬子说的便是破译之后的信中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祁曜眼神忽而一闪。颇有些头疼,孟氏与定国公又有什么关系?

    曹陈氏面如死灰,她想不到事情怎会如此?明明,她是风光无限的郡守夫人;明明,不过是要除掉一个不受待见的二娘子而已。怎会一步步变成了这样?

    她看着高堂之上端坐着的睿王,此刻如神明一般,眼中无悲无喜,只有无上威严。

    “人证物证俱全,陈氏,你可认罪?”

    柳夷光暗自心惊,说实话,祁曜的声音清澈如泉,应当是听着极美妙舒坦的音色;偏偏并不是这么回事,哪怕他并未刻意添加情绪,他的说出来的话也充满威严,此刻听起来甚至让人心惊肉跳,怪怕人的。

    陈氏更是怕得不行,连眼泪都忘了流,如同木偶一般,“妾,认罪。”说完,她看了一眼曹一德,木讷的眼神渐渐笼罩着恨色。

    忽而放声尖叫:“曹一德,是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曹一德怒喝道:“你这个毒妇贱妇!事到如今,你还胆敢血口喷人!我杀了你!”说这便要拔刀。被石林一把按下。

    柳夷光对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只想听到对曹陈氏的审判。

    “既如此,曹陈氏因嫉生恨,谋杀主妇,罪名确凿,问律当诛,交由都官司处罚。曹一德,以妾为妻,徒一年半,念你也是被蒙蔽,可由都官司酌情从轻处罚。”

    判词掷地有声,外头等待听令的都官司郎中闻令,踩着轻快的小碎步走了进来。神色颇激动,朝睿王行了礼,“殿下断案之风采实在令人倾慕,人证物证俱全,判案有理有据,真叫人心服口服!”

    柳夷光瞠目结舌,大人,凭您这吹彩虹屁的本领,何至于只混个都官司郎中的位置?

    曹陈氏受得到了处罚,曹二娘子及孟氏三人也不见得有半分喜色。

    “殿下,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孟长青哽咽道:“草民外甥女儿险些丢了性命,草民的母亲时刻惦念着,想接她回孟家休养。”

    祁曜沉吟了片刻,“此事乃武阳郡守的家事,本王不便多言。”

    曹一德恼怒,孟长青这是借睿王之口传话给他而已。睿王都开了口,他难道还能真如睿王所言,不让他插手自己的家事?

    曹一德看向曹二娘子,心中五味陈杂,对这个女儿,他很是陌生,如今看她孱弱的身体,也生了怜惜之情。“二娘,去了外家好生休养。”

    曹二娘子冷漠地回应了一个字:“是。”

    父女之间,全然没有一丝温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报酬?奖励?

    柳夷光咂摸着嘴里糖果苦涩的余味,沉冤昭雪啊……

    她拢在袖中的双手烦躁地绞在一起,叶广屹、姚楚歌,你们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两辈子都混得没有好下场?

    晦暗的大殿,多半的注意力都在苦主那边。

    也只有祁曜在看她,他无法形容她此刻神情,羽扇般的睫毛掩盖着忽明忽暗双眸,看着她这般模样,他产生了烦闷的情绪。

    他走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察觉。

    烦闷地揉揉她的头,柔软的发丝摸起来很舒服。

    又来?她无奈地瞪过去。

    烦闷的情绪去了些,祁曜小声道:“协你助人,可要报酬否?”

    “啊?”

    难以置信,竟能听到他说这话。这种无赖的话,更像是祁岩能说出口的。

    “这个案子,我本不想插手。”祁曜抿抿嘴,认真地看着她说:“如此劳心费力,问你要点报酬不应该么?”

    高冷男神突然卖萌怎么办?柳夷光懵了片刻,摸出了一粒糖,塞进他的嘴里。

    这么甜,当然是给他吃糖咯。

    “嗯,奖励你。殿下真棒,断案奇才!”

    甜蜜的滋味蔓延,祁曜低垂的眼眸隐匿了笑意,“这个不算,下山之后为我做一次金齑玉脍。”

    气……

    她鼓着腮帮子,“那你把糖还我。”

    “不可,你说这是奖赏。”

    ……

    你赢了。不就是金齑玉脍,做还不行么?

    祁岩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她居然用一模一样的廉价手段哄了元朗!难不成不管是郎君还是小娘子,都喜欢这一套?蓦地,为自己曾经大把撒出去的银票肉疼。

    柳夷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曹二娘子,眼睛弯了弯,然后大步跟上祁曜。

    天色已晚,外头黑洞洞的。适合做小动作。

    她悄咪咪地揪着祁曜的袖子,轻轻地晃悠。祁曜瞥了她一眼,她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祁曜只能无可奈何地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迈着他风华绝代的步伐。

    走在前面的奚之先生忽而停下脚步,回头对柳夷光说:“我还有点事情,你们先行。”说着便看到了她的小动作,眉头拧成两条毛毛虫。额,两条漂亮的毛毛虫,可以变成燕尾蝶的那种。

    柳夷光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小手仍揪着袖子晃悠得欢快。

    “嗯,您忙去。我会做些晚食给您送过去。”

    祁曜那点儿烦闷在看到奚之先生郁闷的神情以及她并未松开他的衣袖时消散殆尽。

    就连一向平淡的语气都带了点儿悠扬:“奚之先生,若是需要帮忙,可遣人来说一声。”

    奚之先生冷淡地哼哼了两声。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柳夷光小声地抱怨:“舅舅,你对睿王不太礼貌。”

    奚之先生只是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小没良心的,你就胳膊肘往外拐罢。”眼睛轻飘飘的看向她不安分的小手。比之十一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阿柳,你要做晚食?”祁岩目光原本一直追随着奚之先生,听到柳夷光要做晚食,才施舍了一个眼神过去。“我的那份也劳烦你了。”

    柳夷光爽快地答应了——看在他也出过力的份上。

    她都没怎么用力也没怎么用脑,这会儿也感到疲倦和饥饿。他们这些费力又费脑的,应当更累更饿。

    “这样的晚上,很适合吃上一碗热干面呐。”柳夷光自言自语。

    祁曜迷惑:“为何?”

    “因为是奖励啊。”她笑了笑,脚步轻快,已经决定了要吃什么,就有些等不及了。

    祁曜搞不懂为什么奖励会是一碗热干面。不过,热干面,听起来有点儿怪。以之前的经验来看,听起来越奇怪的食物反而会更美味。

    而且又是奖励,祁曜隐隐有点期待。

    戒嗔现在已经巴不得她多借用几次厨房。所以,一听来人说柳郎君要借用厨房,立马将厨房又拾掇了一番。

    柳夷光到厨房时,弘真小师父居然也在。

    戒严憨厚笑道::“不知道柳施主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热干面。”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她颇有点心虚。犹豫了会儿,才问:“戒严师父,你想学吗?”

    戒严眼睛放光:“可以吗?”这几天已经从他那儿偏了不少斋菜菜谱,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柳夷光笑了笑:“今天也要麻烦戒严师父帮忙了。”

    既是奖励,协助办案的人当人人有份。

    戒严搓搓手,“任凭柳施主吩咐。”

    “那就麻烦戒严师父帮忙磨一些胡麻酱。”

    戒严静默了片刻,“柳施主,你是不是搞错了,胡麻是用来做药油的。”

    柳夷光扶额,她又忘了,吃芝麻油才刚刚在南郡那边兴起。北郡这边,似乎还是只把芝麻油作为燃油或是药油使用。

    可太浪费了。

    柳夷光便解释道:“胡麻是可以吃的,南郡时兴用胡麻油做菜,味美且香。我用另一种方法制了胡麻酱,用来拌热干面,味道很不错。”

    弘真听了,舔舔嘴唇,道:“原来香油真的可以吃,难怪每回师父燃香油灯,都那么香呢!”

    她拧了一把弘真的小圆脸,“果然是只小馋猫。”

    胡麻酱地做法并不难,可第一次做,恐怕掌握不了火候。柳夷光想了想,还是让戒嗔他们来做热干面。

    热干面是碱面。和面的时候要加入食用碱。

    戒严看她将一瓶白色粉末倒入面粉之中,小声问到:“柳施主,这个调料可又是你的秘方?”

    “倒也不算什么秘方,只是不太容易寻。主要的作用就是去除面团中的酸味。”

    提到这个,她又有点心塞。物资不丰,寻摸点什么都不容易。

    除了添加食用碱的分量比平常面条要多一些,面团偏硬,其他做法便同其他面条一样,反复揉捏,用擀面杖摊成薄饼后切成条。

    “用热水稍微煮一煮,然后捞起来。”

    柳夷光还在磨胡麻的时候,他们便将面给切好了。

    于是有伙僧接手了磨胡麻,她则过去帮忙捞面条。

    面条过了沸水,捞起来再过凉水。

    过了凉水的面条,平摊放入大笸箩中,淋上香油,防止粘连。

    戒严也是想着要给师兄弟们加餐,动员了所有伙僧一起帮忙不算,还请了不少僧人来援助。

    因此厨房此时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知道做法之后,很快就找了合作的方式,效率极高。

    笸箩里放不下,柳夷光便教他们把面条用竹竿挂起来。

    弘真就在如幕帘一般的面条间穿来穿去,玩得开心。

第一百四十章 深夜放毒之热干面

    他们把事情都接了过去,她便趁这个时候,用柳条简单地编织了一个漏勺。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是颇有信心的,不用漏勺也能保证面条不过煮得太过。可偏偏就固执地认为下热干面就得用漏勺,不然味道再好也不地道。

    编织好漏勺,她便开始调酱。

    现磨的胡麻酱加香油调和,上乘的金黄色,温润细腻,香气扑鼻。

    戒严凑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南无阿弥陀佛,这香的嘞!”

    柳夷光有点感叹,这方外之地沾染了人间烟火气,倒像极了世外桃源。

    “裹在面条上更香!”

    只是,他们怎么还没把她要的东西送过来?她勾着脖子往外看,正好看到侍人搬着坛子进来。她拍掌道:“如此,便完美了。”

    两个土陶坛子,一坛酸豇豆角,一坛陈酿酱油。

    “今年腌制的酸辣萝卜丝都吃完了。还好有这坛酸豇豆。”她拍着酸豇豆坛子的大肚子,爽朗笑道:“酸辣萝卜丁虽被称为热干面的灵魂,不过嘛,我还是更喜欢酸豇豆。”她从坛子里抓出一把酸豇豆,黄澄澄的豇豆闻着确有一股子酸味,闻着这个味,舌根处都生出了津液。

    放入井水洗净,她抽出一根,掐了一段给弘真。“拿去吃着玩。”

    小孩子都喜欢甜的酸的,生的酸豇豆最是清脆酸爽。她小时候常常偷爷爷腌制的酸豆角吃。

    剩下的,便都切成丁,翻炒之后备用。

    看到这里,戒严有些灰心了。果真,柳施主说的简单,不会是真的简单!

    “再准备一锅热水就行了。”

    灶上的水沸腾之后,她把面放入柳编漏勺里,先是泡在水中静止片刻,然后又上上下下翻腾了几下,倒入碗里,加入盐巴、胡麻酱、酸豆角、酱油,用筷子搅拌,让麻酱均匀的裹在面条上。一碗油光水滑又香喷喷的热干面便完成了!

    弘真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眼睛里写着三个字:“好想吃!!!”

    柳夷光把碗递给他,“你先尝尝。不用留给慧仁大师了,我会让人送过去的。”

    见他抱着碗笑得开心,她亦觉得欢喜,爱怜地掐了一把他的脸。

    戒严看了她的做法,看样子还真的不难,而且这样做起来很快。按这种做法,只要提起准备好面条和调料,做起来很方便嘛。

    她每做完一份,便让人送走,给三位大师的送走之后,她又做了几份,准备自己带走。

    “戒严师父,那这里便交给你了。”

    热干面拌好之后不能久放,不然胡麻酱凝固之后,口感会干。

    “善哉善哉,这是贫僧该做的。”他现在正跃跃欲试,把她说的要点又复述了一遍,柳夷光确认无误之后,便拎着食盒走了。

    弘真已经将一碗热干面都吃光了,边走边打饱嗝。柳夷光怕他积食,耳提面命他睡觉前多做运动。

    此时,祁曜、祁岩以及奚之先生从各自的房中出来,在她门口聚拢。

    芝兰小居的院子里有石桌石凳,她把食盒放到桌上,招呼他们过来坐。

    祁岩不满道:“天这么冷,该去屋里吃。”

    “这面的味道重,在屋里吃味道不容易散,晚上睡觉不舒服。”她打量着他,“你不是穿着大麾么,冻不着你。”

    祁曜正要将大麾解开披到她身上,常星立马从身后的人手里拿过大麾,笑道:“柳郎君,快披上。”

    柳夷光也没推脱,快速地将热干面端出来摆放好,才过去将大麾披上。

    “大家趁热吃吧。”

    香是真的香,奚之先生却不敢轻易动筷子。实在是,阴影甚深。

    祁岩见只有一碗面,有些遗憾,可一坐下来就闻到了香味,食指大动,将那点不满足也抛开了。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这碗飘着异香的面食上。

    尝了一口,便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

    柳夷光坐下的时候,顺手将祁曜面前的那一碗端起来又拌了拌,又放回他的面前,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同样拌了拌,面条又恢复了油光水滑的光泽。

    见奚之先生还没有动筷子,催促道:“舅舅,赶紧吃呀。”却并没有帮他也拌上一拌。

    祁曜吃面的时候,心情格外愉悦。

    到底还是扛不住这种香味。奚之先生挑起一根,尝了尝。遍行天下,他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面条。面条爽滑有筋道,酱汁香浓鲜美,还有隐藏在面条之间里酸辣清脆的豆角,不经意之间吃到,口感惊艳。清爽的口感解了酱汁的腻,这样的搭配,简直是神来之笔!

    柳夷光可不像他们这般吃相斯文,她叉起一大团,一口咬下去,包得满口,麻酱在唇边沾了一圈。

    太怀念了!

    果然是从小养成了的口味,便是吃遍了天下美食,还是最怀念惯吃的那一口。

    便是知道自己吃得脏兮兮的,她也不拿汗巾来擦,埋着头一点一点将酱汁舔干净,乐此不疲。

    这种行为毕竟不甚美观,所以她也只是悄悄的做。祁曜倒是发现了她小动作,不用说,又是她的某个恶趣味。

    怪可爱的。祁曜想。

    热干面的味儿确如她所说的大。被风那么一吹,仿佛整个寺庙里都飘着香。

    在芝兰小居院门口徘徊的人渐渐多了。在外守卫的石林忍不住开口问到:“何事在此停留?”

    来人相互看着,目光闪烁。

    一会儿一个胆子大些的侍人开口道:“小哥儿,你家主子在吃什么呢?怪香的。”

    石林懵了片刻,“啥?”

    另一个人补充道:“我们就是想知道,里面的人在吃什么。”

    石林纳闷儿:“这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关心别人吃什么,你们也真够闲的。”

    不说便罢了,听到他的话,来人都开始抱怨。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要不是这香味儿飘到我们院子,我家娘子也不会让我来问。”

    “就是,大晚上吃东西也不把味儿藏好了,勾得我们夫人娘子都睡不着。”

    “本来这些天夫人娘子都吃得清淡,这会儿被香味一勾,那还睡得着哟。”

    她一言他一语的,听得石林头皮一阵发麻。

    说得也是,这几日在寺中吃得淡,他也有点受不住这香味的勾引。还好阿柳姑娘说了,今晚这热干面人人有份,只等着待会儿吃面了。

    想到这里,石林便冷着一张脸,语气凶狠道:“什么跟什么,没事儿赶紧走!不许在此徘徊!”

第一百四十一章 睿王殿下,给他们留点儿面子吧

    外头的人说话声音不大,动静也不算小。常星悄然出去,探听了情况,回到院子里,便是一副欲言又止,欲盖弥彰的神情。

    看到他这幅神情,祁曜仍能保持淡定,柳夷光很是赔付他的定性。

    当然,也有没什么耐心又好奇心重的。

    祁岩面色不虞:“有什么事儿你直说行不行?”

    常星见有人搭理他了,也不管对方的态度是否良好,立马开始分享刚探听到的趣事:“外头来了许多寺中留宿的香客,都是来打听贵人们吃食的。奴婢还是偷回见着这等事儿,觉得新鲜罢了。”

    “哈?”柳夷光表情一滞,尔后乐不可支。“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错。”

    然而,表情根本就不像觉得抱歉,而是极其得意。

    祁曜忽略掉她的促狭,认真地回应:“戒严师父会有安排,你不必自责。”

    奚之先生闻言冷笑不已,假古板。

    柳夷光听了,乐得更厉害。

    “此事已了,明日便启程回帝都。”祁曜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还指了指她的嘴角。

    柳夷光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帕子,囫囵擦了一圈儿。才回答:“嗯,那咱们都早点休息。”

    “这几天的功课可做好了?明日我会检查。”

    祁曜这话不仅是对她说的,也是对祁岩说的。

    他的目光在祁岩身上停顿了片刻,祁岩身体僵住:“元朗……哥,我这几天可都在为你办差呢……”

    “嗯?”那又如何呢?

    祁岩闭了闭眼,咬牙道:“做了,做了,明日你检查就是!”

    柳夷光:……

    她早把今儿的功课给忘得干干净净,她看着祁岩咬牙的样子,自己也磨了磨牙。

    “我当然也……做好了!”

    小孩子的打打闹闹,奚之先生并不感兴趣。只是,祁家小子找这种名头来接近他家小丫头,他就不乐意了。

    “乖乖,你想学什么,舅舅来教你。”

    柳夷光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她看上去像个好学的么?

    “可是我很喜欢元朗哥哥的教学方式……”

    她看出来了,舅舅已经按耐不住,要掏打鸳鸯的棒子了。

    元朗……哥哥?祁岩惊住了,他严重低估了她的脸皮的厚度。

    奚之先生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呵,竖子也敢为人师!”

    柳夷光皱眉,正要反驳,祁曜已经先开口了。

    “不敢为师自居,给他们二人启蒙,足矣。”

    柳夷光:……

    祁岩:……

    ???我们不要面子的???

    奚之先生听罢,也摆不出冷脸了,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干脆拂袖而去。

    柳夷光和祁岩相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嫌弃。

    柳夷光:我便是再不济,也比这个纨绔强多了罢?

    祁岩:我便是再不济,也比这个村妇强多了罢?

    祁曜:相信我,你们俩真·半斤对八两。

    本来应该很圆满的一天,却有个不太愉快的收尾。可惜了。

    柳夷光回到房中,拿出今日份的功课,往外看了一眼星辰。

    已经是昨日的功课了。

    罢了,权当刚才吃的不是宵夜而是“过早”了。

    她白日里也睡了许久,这会儿也不困,做完了昨日份的功课,顺便也将今日份的一并完成。

    天蒙蒙亮,侍人敲门进来,见她已经把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心道,真不知柳郎君是哪家的郎君,一点儿世家子弟的矜贵也无。可比那些世家子弟还招人喜欢。

    “东西有点儿多,我自己搬到车上罢。”

    侍人哭丧着一张脸,道:“柳郎君,您可给奴婢们留点活儿罢。”

    柳夷光讪讪然,摸摸鼻子:“那行……麻烦你们了。”

    一晚没睡,在外头吹了一阵风,脑子清醒着,眼睛下浓重的黑影还是无情地出卖了她赶功课的窘状。

    遇上祁岩出来醒神,看着同款的黑眼圈儿,她心里平衡了。

    可,祁曜怎么也顶着俩黑眼圈儿?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呐!

    瞥见柳夷光,常星立马亲妈附身,痛心道:“殿下这几天为了查案,本就休息少,奚之先生还留您彻夜清谈。瞧您这眼底泛着青,得让胡太医给您调养调养了。”

    ……

    如此苦口婆心,也并没有换得祁曜一个字儿的回应。

    可常星看到阿柳姑娘心疼的表情,就已经达到了目的,功成身退。

    她挪到祁曜边上,背着点儿祁岩,小声问他:“舅舅他为难你了?”

    “没有。”

    奚之先生是有这个心思,可没能得逞。祁曜也不欲同她说得太详细。

    柳夷光看着他的黑眼圈儿,“殿下您这个样子,才让我觉得您也是肉体凡胎。”

    “嗯?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

    “天神下凡。”柳夷光煞有介事地说,伸出食指在他眼底揉了揉:“待会儿下山,用煮鸡蛋滚一滚就好了。还是不能让男神这么接地气儿。”

    祁曜耳尖一红,又说疯话。《礼记》可以多抄几遍。

    智一禅师讲完最后一章经,离开讲经堂,便与柳夷光等汇合,一道下山。

    诚然,他们这一行人在众多离寺的人群中可是相当打眼。

    怀瑾大师和慧仁大师亲自送行至山脚,弘真依依不舍地与柳夷光告别,让柳夷光心里发酸。

    山上山下风光全然不同。下了山,像是重返人间,热闹非常的街道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欢笑声,吵闹声,此刻也不叫人觉得吵闹,反而叫人的心落地了,踏踏实实的。

    车队行了一段,在山下镇中停下修整。

    祁岩要随着奚之先生去买酒和肉,柳夷光也想和祁曜一起去补点食材。相互约好买了东西之后,在打尖儿的客栈集合。

    一条街都快走遍了,柳夷光也没花出去一个铜板。

    “看来今天的运气不算好,都没见着什么稀罕玩意儿。”

    正遗憾着,一行人停在他们面前。

    石林石楠双双上前,护在主子前面。

    柳夷光看清楚他们中最前面的那人是孟长清,他胆子可真够大的,一直跟着他们到这儿。

    “柳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原来是找自己的,柳夷光刚要迈步,祁曜的手按住她的头。

    “有话在此说便是。”

    孟长青从睿王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不耐,小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儿。想他历练多年,竟还能遇上一个让他小腿肚子打颤儿的人,也不知是他火候不够呢,还是对方太凶残。

    “草民只是听说,此番是柳郎君救了二娘,想来道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来自孟氏的谢仪

    “不必!”

    祁曜声音越发冷淡。

    柳夷光现下被他如拐杖一样拄着动弹不得,不然定会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

    孟长青默然,实在不敢揣测这位柳郎君与睿王的关系。

    “草民准备了一点谢仪……”孟长青硬着头皮说:“只是一些食材,还请柳郎君不要推辞。”

    还打听到了她的喜好?柳夷光也有些戒备。

    孟长青没听到他们的回绝,便让孟昭华和孟昭志把礼盒呈上去。

    不少人远远地瞧着热闹,兴致盎然地小声议论。孟氏之富足,北郡闻名,孟长青也是北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连这两位郎君的身都近不了。有在猜测他们身份的,也有只关心盒子里装着什么的。

    石林和石楠接过礼盒,在柳夷光面前打开。

    果真豪奢。

    一盒雪蛤,一盒黑玉参。

    看到雪蛤,柳夷光的神色颇为复杂。

    孟长青解释道:“这两样食材皆是友人所赠,只是家中无人会做,听闻柳郎君心思灵巧,想必能物尽其用。”

    “友人所赠?”柳夷光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可以问问,是哪位朋友吗?”

    她从前便一直在想,第一个把雪蛤当作食材的人,是怎样的天才。

    柳夷光明显感觉到头顶上的力道又更重了些。

    “这位友人也是个喜好美食的,如有机会,我可以代为引荐。”孟长青斟酌地说到。

    柳夷光笑道:“那就多谢孟老爷了。”

    雪蛤和黑玉参都是极为珍稀的食材,在看到它们的时候,脑子里就闪过了十多种做法。她用力的往后拧着脖子,看着祁曜:“殿下,这些我能收下吗?”

    “嗯。”

    得到了他的首肯,柳夷光方对孟长青说:“您的礼物我很喜欢,多谢您费心了。”

    “哪里,哪里,小郎君喜欢便好。”

    柳夷光坦坦荡荡的态度让孟氏之人感觉到舒坦,谢礼送到了,他们也安了心。

    他们告辞之后,柳夷光摸了摸两个盒子,对祁曜道:“雪蛤极滋补,正好能送给端亲王妃和寿和郡主做伴手礼。”

    “这黑玉参有助睡眠,也有延缓衰老之功效。不如给你带回去,送给皇后娘娘?”柳夷光道:“这次出来,也没见你买着什么好东西,虽说你也不是出来游玩,可也算是好不容易出宫远行,最好也带点东西回去,你说呢?”

    祁曜神色微动,“嗯”了一声。

    见他答应了,她笑了笑。真没想到自己也有送伴手礼的一天。

    常星热泪盈眶,阿柳姑娘也太有孝心了,知道给娘娘准备伴礼。上回主子办完差,可是空着手回去的。

    “主子,不如再逛逛,给圣上也带点礼品。”

    祁曜目光一寒,垂眸道:“不必。”

    常星郁闷地退了回去,有阿柳姑娘的贴心在前,他家主子这性子就显得格外不讨人喜欢了。

    又逛了会儿,确定没有什么稀罕物了,他们才回了客栈。

    祁岩他们却已经叫了一桌好菜,就着刚沽的好酒,对饮成欢。

    智一禅师孤单地坐在另一桌,面前是一碗清水面。

    此场景,可真叫荒唐了。

    大约注意到祁曜面色不虞,智一禅师招呼他们坐过来。“奚之随性,子彦性子倒同他一样。”

    柳夷光认为,他们那不叫随性,叫放浪。

    他们只是简单地填饱肚子就上了车,留下已经微醺的二人继续推杯换盏。

    “真把他们扔这儿?”

    眼看着真的要启程了,柳夷光迟疑地问到。

    祁曜只道:“天黑之前,我们需到达驿站。”

    他倾身向前,几乎要贴到她的面上。似乎还带着笑,道:“报酬的事,没忘吧?”

    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

    她紧紧地贴着车壁,故作镇定:“金齑玉脍嘛,没忘,晚上就做。”

    原来,这才是他要先行的目的!

    柳夷光眯着眼,好像又发现了,睿王殿下还挺小气,喜欢吃独食。

    才行了一小段路,熬夜的后遗症就显露出了威力,她又开始昏昏欲睡。

    难得独处,她竟不来献殷勤。祁曜抿抿嘴,问道:“黑玉参倒是听过,雪蛤又是什么,之前从未听过。”

    她的脑子本就昏沉,迷迷糊糊听到他问这个,解释到:“雪蛤是生长在长白山下的一种林蛙。每至冬季,便要在躲在雪洞中睡上五个月,所以叫雪蛤。”

    “原来竟是蛙类,观其形态,还以为是菌子。”祁曜道。

    柳夷光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他认真想要了解的样子,便解释道:“食用的雪蛤又叫做蛤蟆油,其实是将雪蛤晒干,提取的雪蛤油。”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告诉他,这是雪蛤的输卵管。

    “雪蛤具有嫩肌肤,抗衰驻颜,补肾益精,养阴润肺,健脑益智,平肝养胃的功效,是食补佳品。”

    看得出来,制这雪蛤的人,技艺还很粗糙。所以雪蛤还是带着较重的腥味。可东西还真是好东西。

    “雪哈用来炖甜汤,味道极好。木瓜炖雪哈、秋梨炖雪哈、牛乳炖雪哈、雪蛤银耳炖燕窝……”

    她喃喃道:“雪蛤难得,这一匣黑玉参也同样珍稀。”

    看他有些茫然,她便解释道:“你吃过关东参嘛,但这种黑玉参对生存环境极苛刻,而且它们很挑食。不仅必须要生长在冬日冰封三月余的海域,而且只食用一种名唤谷穗菜的藻类,它们生长极缓慢,这一盒食指长的黑玉参几乎都是生长了五年以上的。”

    “皇后娘娘管理着偌大的后宫,平日甚是辛劳。我之前说过黑玉参有帮助睡眠,延缓衰老的功效,其实它的作用远不止如此。”

    她用手比划着一个切的动作:“这一匣皆是黑玉参中的极品,肚内有海参花,补心血,益元气。”

    反正嘛,是够格送给皇后的好东西。

    “黑玉参的吃法就更多了,”她掰着手指数着:“小米熬黑玉参,大补元气,受伤的人吃了伤口都能好得快些;黑玉参烧松茸,额,这个有点奢侈过头了,味道当然很好;葱烧黑玉参,家常做法,简单又美味;鲍汁扣黑玉参,那味道可就太鲜美了,你应该会喜欢……”

    祁曜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听她絮絮叨叨说着这些,脑子里都是她说的这些吃食。

    他整个人松弛下来,她喜欢她用快活的语气将这些平平无奇的东西说成稀世珍宝,让人觉得,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了解它们是何等的珍宝更重要的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郡主的小皮鞭抽起来了~

    天黑之前,到达驿站,她却已然熟睡。

    说好的报酬更是因各种不凑巧,一拖再拖,直到要过护城河了,也没有还上。

    过了护城河,他们便要分开。

    城门十里的迎客亭,寿阳郡主一早便到了,更是将准备迎接祁岩回城的小娘子们都挡在了身后。

    帝都少了端亲王世子,就像春天桃花不开一样,虽不影响日常生活,到底寡淡了许多。

    祁岩见只有郡主府前来迎接,便急了:“阿姐,你又将人给挡了?”

    这样回城,多没面子。

    便是郡主,也不是来迎他的。

    寿阳郡主一心扑在柳夷光身上,见她仍白嫩嫩水灵灵的,才熄了这段时日每日剧增的想对两个臭小子挥小皮鞭的心思。

    寿阳郡主把她塞到自己的马车里,里面放着一套女装。“换了衣服便不要出来了。”

    车门关上,柳夷光看到铺展开的华裳,以及脸上写满委屈的鸢儿。想的却是还没同祁曜告别呢。

    “大娘子,你可算回来了。”鸢儿一边给她换衣服,一边说着在柳府里的生活:“珍麽麽的规矩甚严,奴婢几个都盼着你回来呢!”

    柳夷光斜眼看她:“你们是打量着我回来了,珍麽麽便只管我,对么?”

    看破不说破呀,娘子你也忒直率。鸢儿讨好地笑笑:“奴婢们是真的想你了。”

    柳夷光拧了拧她的鼻子,“罢了,且先信你一回。”

    寿阳郡主准备的衣裳哪有不打眼的,蜜柑色银蝶穿花的宽袖上衣,丁子茶色绣菊花的长裙,如同水墨画一般。

    祁曜立在凉亭,与萧郡马“亲切”交谈。

    奚之先生缓缓下车,他有多年不曾踏入这片土地了。这迎客亭倒始终是这个样子,没有变化。

    “楚白舅舅?”

    寿阳郡主拎着裙裾,一路小跑至奚之先生跟前。

    又是一场感人的相逢,祁岩想,最近这种戏码看多了,有些腻歪。

    然而,在认出寿阳之后,奚之先生的脸色完全变了。

    “您回了?”寿阳郡主美目含怒,双手叉腰道,倾身向前逼近他:“您还知道回来?”

    奚之先生仍保持着优雅的神态,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手心尽是冷汗。失策,太失策了,怎的一回来就碰上了这个小魔星?

    “敏敏?长成大姑娘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看向他们这处。

    寿阳郡主闻言,默默地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小皮鞭。

    奚之先生的淡定的表情彻底龟裂,“敏敏,你如此,舅舅很为你的夫君担忧啊~”

    “从前你不是还说我找不着夫君么?”她这一鞭子终于还是抽下去了,就抽在他的小腿肚子上,力道不重,可也足够让人吃惊了。

    萧郡马见她打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见对方容貌卓绝,气度不凡,还有些眼熟,不由愣在了原地。

    祁岩也被阿姐这一鞭子给抽懵了!她居然打了奚之先生!难不成想被天下士子口诛笔伐么?

    “姐夫,这位是奚之先生。”祁岩揪着一颗心,给他引荐。

    “奚之先生!”萧故惊喜地喊出来,一刹那,眼中像是在放烟花。寿阳心道,便是第一次见着她,都不见他眼中有迸发这种神采。

    这个妖孽!早知方才就不收力了,那一鞭子抽得太轻。

    奚之先生看向萧故,心中很是同情,多好的一个后生,可惜年纪轻轻就这么想不开。

    于是同他说话,语气就很柔和。“你便是萧弘文?偶然看过你的文集,学问做得不错。”

    “先生谬赞……”萧故觉得此刻是他人生的巅峰。

    奚之先生夸赞过的人屈指可数,萧故想,他何德何能竟得到了奚之先生的夸赞!

    他这番作态,寿阳郡主都看不下去了。

    “楚白舅舅这些年倒是混得不错。改邪归正,风评甚佳啊。”寿阳郡主着实恨得不行,明明当初一起为祸四方,他却中途改道,怎能不让人生气。

    奚之先生笑容如春花:“敏敏,你也该试试,有个好名声,行事便捷多了。”

    翩翩君子,说出的话,怎么听都像小人的无赖之言。

    寿阳郡主冷哼了一声,才别扭问道:“这次回帝都,应当会待些时日罢?”

    “自然。”这回是真的开心:“也不能让小阿柳一直住在别人家。”

    寿阳郡主闻言,嘴角弯了弯。

    车中,柳夷光已经换了装,俏郎君变成美娇娘,鸢儿都看直了眼。“大娘子,奴婢觉得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好似出去了一趟,她又更美了一些。还是那副容貌,可就是给人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柳夷光看着镜子中的人,抿嘴笑了。祁曜亲自上的礼仪课,她只学到了四五成,却也受用得很,就连鸢儿也看出了差别。

    “有吗?”她俏皮地眨眨眼,“还不快去同郡主说一声,我已经换好装了。”

    鸢儿立刻下车寻郡主。看到奚之先生时,脚步滞了滞。

    寿阳郡主看到她,便知道她已经完事儿,便同他们道:“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罢。”

    祁曜目光往马上那边一扫,微微颔首。

    他回了马车,祁岩换成了骑马。

    寿阳郡主看到柳夷光的装扮,很是满意,在车上却一直吐槽:“有十多年没见楚白舅舅了,没想到他如今是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在丢脸。”

    ???柳夷光一脸问号。舅舅如今这个样子,哪里不好了?就他这个岁数,能保养成这样,就足以让人羡慕了。何况他顶着一张小鲜肉的脸,身上还有岁月的积淀,有成熟男子的风韵,很迷人的好么?

    寿阳郡主继续吐槽:“我实在看不上他现在的模样。没意思得紧。”

    “敏姐姐,舅舅是不是惹你了?”她小心地问道。

    寿阳郡主的眼睛低垂着,身子往后一仰,用袖子遮面。

    “他没有惹我,”她说,“他只是抛弃了我。”

    柳夷光惊疑,拿不准她这话的意思,他们年岁差得许多,还差了辈分,应当不是她想的这种罢?

    “当时小姨母带我玩耍,都是楚白舅舅担着恶名。他说过,会保护我们的。”寿阳郡主猛的掀开袖子,恨声道:“教我嚣张,却又不给撑腰了,你说这人可恶不可恶!”

    还真不是人!简直和捧杀没两样。

    想想郡主这些年的名声,柳夷光都为她鞠了一把辛酸泪。

第一百四十四章 原来竟是这样的奚之先生

    “何止可恶,简直不是人干事!”柳夷光与她同仇敌忾。寿阳郡主对舅舅也不是真的怨恨,应当是想念居多。

    寿阳郡主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神神秘秘地说:“不过,我方才拿小皮鞭抽了他,他竟也没发火。想来这些年他为了维护奚之先生这个名声,也过得极辛苦。”

    柳夷光真的惊了,果真不愧是寿阳郡主。她拿出双手,比了两个赞。

    越靠近城门,外面的呼声就越大了。

    多半女子叫喊祁岩的声音,想必投花扔帕子的不少。这场景,便是跟出发前一样了。

    进了城,郡主府的车,只能跟随他们行一小段。

    车停下之后,她的情绪有点低落。

    车门外,有人轻轻地瞧着车窗。

    寿阳郡主问道:“何事?”

    “阿姐,我们先回宫复命,就此别过。”

    听得是祁曜的声音,寿阳有些纳闷儿,他居然会亲自来同她说一声。

    “嗯。别过。”

    柳夷光眼睛带笑,也回了一句:“睿王殿下,再会。”

    “再会!”

    离愁别绪,让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滚落凡尘。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注意到他那一抹温柔之色,率先尖叫到:“睿王爷,殿下,殿下!”

    睿王平时就是太不苟言笑,冷着一张脸,且身上又带着无上威严之气,总之,就是让人不敢接近,就连远观也要极大的勇气。头一回发现,睿王殿下,还挺温柔的。

    而柔和一些的睿王,大家才惊觉,他有不逊端亲王世子的美貌。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起来:“睿王殿下,睿王殿下!”

    听到叫喊,他眉头拧着环视一周,柔情消失,他冷漠地回到车上。

    本来还在呼喊睿王殿下的女子只觉得脖颈发凉,不知道现在跪下认错还来得及否?

    柳夷光小声问道:“怎么又不喊睿王殿下了?”

    寿阳郡主抱着双臂,好笑道:“大概又被他给吓到了。这些小娘子,不过是纸老虎。”

    柳夷光听到呼喊祁岩的声势更加浩大,心道,还真是又怂又瞎。

    待他们的仪仗行远,寿阳郡主才对侍人道:“去端亲王府。”

    车将行,她又让车先停住,匆匆下了车,走到奚之先生的马车前,重重地敲了两下车壁,“舅舅,您是跟我去端亲王府呢,还是回姚宅?”

    “咳咳,今日便不去叨扰王爷王妃了罢。”

    寿阳郡主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上了车,便道:“走。”

    看样子又被虐了。柳夷光轻轻晃着脑袋。

    入了端亲王府,她们直奔荣寿堂而去。柳夷光以为,只是先去见端亲王妃。

    进了门,先是看到阿娘,她的后背的皮一紧。

    “阿娘。”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步伐,却还是被柳大娘看出了她的急切,心下也好受了些,这闺女也算没有白养一场。

    “没规矩,还不先拜见亲王妃。”

    柳夷光吐吐舌头,便过去给端亲王妃行礼。

    端亲王妃拉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说:“元朗甚少胡闹,这次却做得过了,竟带你涉险。好在这次赈灾顺利,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柳夷光忙不迭点头,“睿王殿下也是觉得我懂一点儿农事,想看我能帮上什么忙而已。”

    坐在端亲王右下手的夫人,一直打量着她。柳夷光猜测,她便是柳夫人。

    端亲王妃又告诫了她几句,才对她说:“这便是柳夫人,过去,好生的行个礼。”

    “万万不可。”柳夫人忽而道,“妾当不起娘子大礼。”

    “如何当不起?她一个晚辈的礼,你稳稳受着。”端亲王妃半是玩笑半是郑重。

    柳夷光闻言,乖乖过去行了一个大礼。

    柳夫人拿帕子压了压眼角,拉住她的手,摸了摸,好似怕摸坏了似的,极小心。柳夷光朝她笑了笑,反用力地握了握她发颤的手。

    端亲王妃神色凝重,郑重地托付:“事关重大,日后夷光便托付给你了。”

    柳夫人道:“定不负所托。”

    端亲王妃又对柳夷光说:“今日你便随着阿秋回柳府,拜月宴上将你的身份过个明路。”

    关于她身份这事儿,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她只能被动的答应。

    可一想到中秋节,不能与阿爹阿娘还有阿兄及小五一起赏月吃蟹,还是颇为难过。

    她看着阿娘,柳大娘朝她笑了笑,像是在安抚她。

    “姨母,我能同我阿娘说几句话么?”

    端亲王妃摸了摸指环,“耳房也极清净,你们去罢。”

    “多谢姨母。”

    她们去了耳房,寿阳才坐到端亲王妃跟前,抱着母妃的手臂,撒着娇道:“母妃,楚白舅舅回来了。”

    端亲王妃身体一僵。

    “你见着他了?”

    “嗯,”她仍有些气他,“跟元朗他们一处回来的。”

    “那,他也知道阿柳的身份了?”端亲王妃一阵头疼。

    可头疼的又何止她一个?柳夫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脸色都变了。

    奚之先生闻名天下,她们这些过去同他打过交道的,却都知道,那不是个护短到变态地步的疯子。

    姚氏要将十一娘除名,他便离家十多年。若是默默无闻也就罢了,偏生混成天下皆知的名士,受天下人敬仰。姚氏因他,被多少士子戳脊梁骨?

    也就知道内情的人才知晓,姚楚白就是为了报复姚氏,才弄出了这个“奚之先生”的名号。狠起来连家族面子都要折掉的人,对外人能好到哪儿去?

    且看他是否还记着仇。

    若他还记着仇,这帝都的水且有的浑。

    她们这边胆战心惊着,寿阳郡主都侍人来报。

    听了侍人的话,寿阳才觉得快活了,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制不住。

    “楚白舅舅没有回姚府,他去了【简居】。”寿阳在端亲王妃怀中乐得不行,“如此,明日我便可以前去拜访。”

    端亲王妃瞪了她一眼,这闺女也是个心大的。

    柳夫人扶额,姚楚白的心眼儿怕是比着针眼儿造的吧?

    “听闻奚之先生尚未娶亲,咱们女眷倒不好上门。”端亲王妃点点寿阳的额头,“你也不许随便往简居去。”

    ……

    寿阳无语凝噎。

第一百四十五章 爆燥柳大娘,果然是亲娘……

    耳房中,柳夷光半沉默无言。

    柳大娘看她如此失魂落魄,挤出一个笑,“你阿爹竟连我都瞒着。”

    惊讶过,心痛过,最终被逼得不得不承认现实,阿柳不是她的女儿。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看到她之前,她还痛心得连呼吸都难受,此时见孩子难过,她便不得不忽略自个儿的心情。“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你就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柳夷光过去抱着她,感觉到她身上的暖意,才觉得好受些。

    她撅着嘴道:“我今天就要搬去柳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阿爹阿娘了。”

    柳大娘点点她的额头:“从前在庄子上不是总想着要离开,现在说这些话,谁信呢!”

    ……

    果然还是爆燥的阿娘。

    说到从前,柳大娘就后悔没有督促她学好规矩。

    “到了柳府,可要守规矩。你呀,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女红也不精,帝都贵女都有才艺傍身,你是比不了了,但是只要规矩不错,凭你这容貌,找个好婆家也不难。”

    果然亲娘发言。

    柳夷光膝盖中了几箭,还想负隅顽抗:“阿娘,我也是有特长的!”我做饭好吃呀!

    柳大娘白了她一眼。“说到你的特长,哪有贵女围着灶台打转的?”

    “好的,阿娘,我会好好守规矩的!”她一本正经地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别人贵女会的,我也去学,保证不会丢了阿娘的颜面。”

    “这话说得还像那么回事。”

    柳大娘抚摸着她的头,本来心情就矛盾,所以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是最不想阿柳去涉险的,她想让她以柳将军女儿的身份,嫁一个好夫君,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

    可,她毕竟是定国公的女儿,定国公和国公夫人那对惊才绝艳的夫妻,他们做了那么多造福大夏的事情,却含冤而亡。她又怎么能自私的不让他们的女儿为他们洗刷污名呢?

    所以,还是不说吧,就由她自己来选择。

    她们都不想气氛难受,说完正经事,又絮叨了些家常,“王爷也将我们的身契归还,王爷给你大哥二哥在军营里谋了职,三哥又在世子跟前做事。他们的前途也算是有了着落。”

    柳夷光听了,也为他们开心。

    “那咱家如今安在哪儿?”

    “城北府学巷,离王府有些远,不过那边清净,读书人多。”柳大娘笑了笑,“小五上学也便宜。”

    “嗯。以后有机会我回去一趟。”她这些时日对帝都也做了些了解,对府学巷的方位也有印象。

    柳大娘听了,欲言又止,到底也没有说出让她不要明着来往的话。

    “知道你馋螃蟹,你阿爹昨儿托人弄了一篓子稻田蟹,你待会儿带回柳府。”

    柳夷光眼睛一亮,开心道:“还是阿爹疼我!我早半个月就惦记着这口。”

    “喜欢吃也不能多吃!”柳大娘掐了她一把,这傻闺女,倒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

    柳夷光撒娇,“这回出去,我也带了些北郡那边的特产,等我整理好了让人给家里送去。”她也实在有些想念小五了,“待我安顿好了,便接小五过来玩。”

    “又说孩子气的话。”柳大娘在她的背上轻锤一下,“我们都到了帝都,还怕没有相见的机会?你还是省些心罢。离拜月宴也不过十来日,你好生准备着。”

    她实在也不想阿娘忧心太过,样样都答应得好好的。

    “还有一事,你需记着。我打量着你性子别扭,必不会叫那柳夫人一声娘。阿柳呀,你需知道,柳将军柳夫人皆是忠义之辈,是要救你的恩人,你在他们身上多用些心,嘴巴放甜一些,叫声阿爹阿娘也没什么。”

    柳夷光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点头。

    柳大娘欣慰地拍着她的手,“出去罢,阿娘……寻着机会再去看你。”

    话虽这么说,可要把养了十多年的女儿送到别人家,纵然知道对方是好人家,可又怎会真的放心?

    毕竟是在别人家,柳夷光也知趣,又说了几句让阿娘放心的话。

    两人出了耳房,柳夷光笑眯眯地向端亲王妃道谢。

    寿阳郡主见她没有哭过的样子,也放了心。

    端亲王妃也打量着,瞧着她二人不像是哭过的样子,对柳张氏也更满意了。招手让柳夷光到她的跟前,亲亲热热地搂着说话。

    见时辰实在不早了,端亲王妃才不舍道:“阿柳远行而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着罢。”

    柳夫人也正有此意,虽说府中万事都备好了,可到底没有养闺女的经验,也想早些带她回去,若是缺什么,也好即时补上。

    妙音送她们,一直送到了马车上。

    路上也不少碰到探头探脑的丫头小厮。柳夷光有些不安,王府中也有不少见过她的,拜月宴上又如何遮掩过去?着实令人头疼。

    到了马车上,只有她与柳夫人二人相处,柳夫人看上去有点儿局促。

    柳夷光主动握住柳夫人的手,笑容无比乖巧。

    柳夫人看着心也化了,绵软得不行。

    小声道:“我们家简单,阿柳只管把府里当自己家,不必拘束着。”

    柳夷光忙不迭点头。

    离了祁曜的马车,她那晕车的毛病又卷土重来。兼之车上说话多有不便。她便不再多言,感恩之言,等到了柳府再说罢。

    进了柳府,柳夫人一路上都牵着她的手,鸢儿规规矩矩地跟在身后。

    府中的侍人对这个传闻中的大娘子都很好奇,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看不要紧,眼睛都移不开了。

    “夫人,老爷和郎君们都在正厅候着呢!”说话的是一位穿着很是体面的麽麽,看向柳夷光,眼睛都发直:“哎呀呀,这便是大娘子?真俊嘞!”

    柳夫人闻言,笑道:“你个老货,小声着些,这丫头才从庙里回来,你若是把人给我下着了,看我不捶你。”

    原来是这么个人设。

    她想,好在自己还真的认了一位高僧做师父,丰富这个人设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住进柳府的第一晚

    许是行武之家,柳府都是大刀阔斧的格局。连走廊都是笔直的,拐角也方方正正。

    柳夷光一路行来,越来越安心。

    还未进入正厅,柳将军已经迎了出来。

    看到柳夷光,他顿住了脚步,失神了片刻,哑声道:“回来了?”

    受柳将军真情流露的感染,柳夷光也微微红了眼,盈盈施礼:“拜见爹爹,女儿不孝,这些年无法侍奉左右。”

    也是沾了容貌的光,稍微放软语气,便显得楚楚可怜。

    旁人一看,还真是感人至深的父女重聚的场面。已经有不少心软的人在抹眼泪。

    “乖,回家就好。”

    柳府的几位郎君也出来了,她当惯了妹妹,见着他们,驾轻就熟地娇娇地叫声“阿兄”,三位郎君微赧,“阿妹回来了。”

    一起进了屋子里,起初氛围还稍显局促。柳将军本就是不善言辞的,尤其也没有跟小姑娘打交道的经验,只是不时问上一句,渴了么?饿了么?冷不冷?

    柳夷光拿出了十二分哄人的功力,屋内不时传出笑声。

    下人们相互看着,看来府里有个小娘子确实不一样。

    用过晚膳,柳夫人送她回房。

    柳府为她准备的住处是一幢二层的绣楼,这幢绣楼已经数十年未曾有人住进来过了,幸而每隔几年,太夫人都不忘让人修葺,又恰逢今年柳将军起复,整个柳府都大修了一次,这绣楼也修缮了一番。

    柳夷光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座府邸里,有这么精巧的一幢绣楼。青砖粉垣,门栏窗皆精雕细琢着有趣的花样。

    绣楼四面封闭,推门而入,便见天井中心,种了一株合抱粗的朱缨,这个时节花已开尽,枝桠上系着浅粉的带子,以做装点之用。

    一层四间房,东西南北各一间。朝南的一间,留作她的卧室。卧室疏阔,一张黄花梨大案,案上设有文房四宝,笔架上悬着七八只笔,想到自己的书法,怕是配不上这张书案。另一边,陈设一个钧窑天蓝釉花瓶,瓶中插满了白色雏菊。

    西墙上挂着一幅大漠行军图。柳夷光被这幅画吸引了注意力,满天黄沙,一轮枯月,一缕孤烟,一行凌乱的脚步。画上一个人也没有,她的脑中却已经勾勒出了队列整齐的士兵,行走在如此苍苍暮色之下。

    作画之人,应当也在这支队伍之中吧。

    柳夫人见她盯着画瞧,挺了挺胸膛,说到:“喜欢这幅画?”

    柳夷光点点头,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幅画让我觉得我见过这种场景似的。”

    柳夫人指着画上的朱白文印让她看。柳夷光仔细分辨,头上挂满了黑线。

    朱文印为“特种兵”,白文印为“重生人”。

    爸爸,你还能更明显一点?!

    “这印,刻得一般。”柳夷光煞有介事地评论,“应当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柳夫人哭笑不得,此时又不便同她解释这画的由来,只能指着卧榻道:“过来瞧瞧,那纱帐的花色你可喜欢?”

    雪青色蝶莲纹罗,这个颜色不太艳,亦不会显得过于素淡。

    “很好看,多谢娘亲。”

    鸢儿在一旁凑趣儿,道:“这几日,奴婢们日日将被子抱出去晒,可软香了,定能让娘子睡个好觉。”

    “乖,待会儿都有赏。”

    柳夫人本还想带她去二楼瞧瞧,念着她今日也够劳累了,便说道:“今日且如此,待你歇息好了,有精神了,再带你在府中转悠。”

    “女儿送娘亲。”

    “不必了,你早些歇息。”柳夫人性子也爽落,命侍人好生伺候着梳洗,便要走。

    柳夷光坚持送到了门口,带看不到柳夫人的身影了,才折返而回。

    珍麽麽对此很是满意,平常严肃的神色也舒展多了。

    “娘子可以沐浴了,奴婢为娘子备了蔷薇花油,有解乏助眠之功效。”

    柳夷光闻言大喜,对着珍麽麽撒娇:“有麽麽在,实在太好了。这一路我都没有好生泡过一次澡。”

    珍麽麽哼了一声,并不怎么心疼。

    她沐浴时也不要人在一旁伺候,水备好之后,只有鸢儿在门外听候吩咐。

    除了精油,她们还准备了一些菊花,柳夷光将花一股脑儿倒入澡盆里,清幽的花香还挺上头。

    蔷薇花油很香,晒过的棉被很软,来柳府的第一个夜晚,她睡得很甜。

    启明星才刚升起,她便已经起床。

    听着动静,杏雨下了罗汉床,披着衣裳走到卧榻边,轻声问道:“娘子,要起身了?”

    “嗯。”

    杏雨将灯都点亮,柳夷光看她披着衣裳,明白过来昨晚是她值夜。便让她自己穿好衣裳在过来。

    “昨日夫人已经吩咐过了,说是让娘子好生歇息,不用过去请安了。”

    柳夷光有一瞬间的茫然,后知后觉地说:“还是要去的。夫人心疼我,我却不能不知礼。”

    珍麽麽本要进来唤她起床,入了房门便听到她说的话,欣慰道:“这便是娘子的孝心。”

    杏雨给她准备的是藕荷色蝶兰纹江绸上衣,品月色曳地裙,柳夷光摸着这薄薄的布料,有些无奈的说:“不如换一身厚点儿的?”

    杏雨有些可惜道:“这套多好看呐,现在不穿,明年您长高了,便真穿不了了。”

    柳夷光硬着头皮穿上了,出门的时候,硬是又裹了一件薄的披风。

    杏雨幽怨道:“娘子,您一点儿都不珍惜自己的美貌!”

    柳夷光回道:“我珍惜自己的健康!”

    直教杏雨说不出话来。

    柳夫人居于安吉院,她看着匾额上书写得方方正正的“安吉院”三个字,踏过门槛时亦郑重了些。

    安吉院的掌院高麽麽见她来了,有些慌张,竟也拿不准用什么方式来接待。

    “大娘子,您这边请。”

    柳夷光友好地笑着,“高麽麽,麻烦您了。”

    高麽麽回了一个笑容,要不怎么说是在庙里长大的呢,身上带着仙气儿似的,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温柔可亲。

    “大娘子竟也起得这样早,三位郎君也刚过来请安。”

    “阿兄们也都到了?”柳夷光眉心一跳,叹了口气,她可只带了给柳将军和柳夫人的礼物。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飞龙军

    柳府的三位郎君,名曰:熠铠、熠城、熠钊。

    昨日短暂的交谈,她不过是对他们有一些浅显的印象。

    进了门,脱掉了披风,柳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殷勤地将披风接了过去。

    屋内之人都有一瞬间的恍神。

    “娘亲昨晚睡得可好?”她也是头一回请早安,便是闲话家常,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还好,倒是你,怎么不多睡上一会儿?”

    “昨儿睡得极香甜,”柳夷光有些懊恼道,“便是想要赖床,竟也睡不着了。”

    柳夫人都被她给逗笑了,心中熨帖得不行,招手让她过来,柳夷光向三位兄长施过了礼,才走到了柳夫人跟前。

    让鸢儿将礼盒拿过来,她打开礼盒,里面躺着的正是从戒严那儿得的灵芝。

    “山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这株灵芝还算难得,便带了回来给娘亲。”

    柳夫人一愣,随即笑着让身边的飞兰将东西收了。

    三位郎君都寡言,从她进来,除了应了她一声,便一言也不发。

    柳夫人同她道:“你大哥十月将娶亲,新娘子进了门儿,你便有伴儿了。”

    “是么?那就先恭喜大哥了。”柳夷光看上去很开心,对着柳大郎君说道。

    柳熠铠淡定地点点头。

    柳夷光想到自家大哥,与柳大郎君差不多的年岁,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心上人。

    “不知嫂嫂是哪家的娘子?有这样的好福气。”

    柳夫人朗声笑道:“是平阳军练团使家的娘子,亦是河东人士。原本预备着在河东办完婚事再一起上帝都来,可圣旨来得急,看来只能在帝都迎亲。”

    再瞧柳大郎君,已面有羞涩之意。

    “边境可是有战事了?”说起来也忒奇怪,柳将军已经退居河东十多年,身上也只挂着一个虚衔,这回起复,圣人突然给了“武卫将军”的封号,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柳夫人摸摸她的头,“不过小打小闹罢了。他们呀,还真当飞龙军不在了。”

    飞龙军,她听过的。

    在双柳庄时,有一回李少辉那个小纨绔领着一群二世祖玩打仗游戏,李少辉说他们是飞龙军,当时她在河边浣洗衣衫,王珍珠她们几个也在,王珍珠听了他们的话,勃然大怒,指着李少辉大骂:“凭你们也配称飞龙军?”

    她也只是在听到“飞龙”两个字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后来他们打起来了,她就撤了。

    原来,飞龙军还真是她熟悉的那个“飞龙”。她忽而想起那个如大山般沉默也如大山般坚毅的男人说的话,“一天是飞龙,一辈子就是飞龙”。

    飞龙有多厉害,便不用旁人告诉她,她也知道。只是现在,她想的却是,飞龙军现在在谁手里?

    柳夷光心中不安,“爹爹可在府中?”

    “用过早膳再去找你爹爹也不迟。”

    飞龙军的事,她迟早得知道。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柳府的早膳是一家人在一处用。柳夫人也提前了解她的口味,因此倒是不像平常吃面食,而是吃白米粥,清炒时蔬。

    柳夷光看着这样的早餐,叹息了一声:“娘亲,爹爹和阿兄白日里还要操练,吃这个怎么行?我不挑食的,不必迁就我的饮食。”

    柳将军大笑:“这个挺好,平日里大鱼大肉吃得腻歪,清粥时蔬正好润润肠子。”

    三位郎君沉默地看着自己无肉不欢的父亲一本正经的说瞎话。

    柳夷光瞧着柳将军用两根手指捏着吃粥的白瓷碗,竟跟一般人捏着玲珑茶杯似的,这一碗白粥估计都不够塞牙缝的。

    于是坚持劝道:“爹爹若不肯,下回我便自己在绣楼用膳了。”

    柳夫人忙道:“哎,也就是瞧着你才回家,想惯你两日,为娘这就让厨房为你父兄准备荤食,行了吧?”

    柳夷光这才安心地用了早膳。

    早膳过后,三位郎君先告了退,柳府有个操练场,他们今日便都要在操练场里度过。

    柳夷光心里还惦记着飞龙军的事儿,用完膳,就跟着柳将军去了书房。

    柳将军身材魁梧,据她目测,起码有一米九以上,手臂比普通人的大腿还要粗,走在她前边好似一堵肉墙。

    书房乃重地,鸢儿不能进。显然,被留在外头的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心道,不管见了多少次柳将军,还是觉得可怖。

    他的书房也合着他的身材,样样都是大尺寸。梨花木大理石面的大案上摞着几本书,正中间放着舆图模型。柳夷光瞥了一眼,没看出是哪里的地形图,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与她独处,柳将军也有点无所适从。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大娘子,您坐。”态度很是客气。

    柳夷光微笑着坐下。

    “柳将军,我有些疑问,不知将军能否解答?”她带着试探,毕竟事关飞龙军,她担心自己僭越。

    “知无不言。”柳将军郑重地回答。他并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轻视她。

    柳夷光感觉到了,他并没有将她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他很相信她。

    一看便知,这也是被叶广屹和姚天歌虐得不轻的人。

    这样正好,她收起了扮演的孩子气的表情。

    柳将军一瞧她这个样子,没有表情的脸上肌肉隐隐抽动,身体也不由得紧绷起来。娘的,他就知道!

    “我知道老叶和老姚都留了不少东西,”柳夷光看上去颇有些头疼,“这些东西都很危险,我想知道,这些东西现在都在谁手上?”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柳将军还是吃惊。

    “夫人的东西,大部分由奚之接手。”

    “国公的东西,我只负责接管飞龙军。”

    “其他的,我便不清楚了。”

    “不过,若是他们知道有娘子在,应当会主动寻来。”

    其他的倒好说,最紧要的便是奚之先生手里的东西和飞龙军。

    “号令飞龙军,需要飞龙令。柳将军,您能让我看看飞龙令吗?”

    除飞龙军麾下之人不会知道“飞龙令”的存在,便是端亲王都不知道“飞龙令”,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飞龙令

    柳将军也是喜怒不在脸上显示半分的主,柳夷光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微弱地闪过一丝疑虑,她主动坦白:“我看过老叶写给老姚的密信,飞龙令是老姚所制,旁人无法仿造。”

    她竟看懂了那些信?柳将军最后的一丝疑虑也被斩断。

    他站起身,行至东墙边的书架,转了一把书架上摆放的铜制虎摆件,书架移动,显示出书架后方的暗室。

    柳夷光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机关,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暗室。

    柳将军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铁盒子。

    他走近了,放到她面前,她才发现,这不是个铁盒子,喵了个咪的,这是个混合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密码锁的钢制保险柜。

    柳夷光扑扇着大眼睛看着柳将军,等他打开这个宝箱。

    可柳将军迟迟没有动作。

    良久,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爬上了窘迫。扯了一把头发,有些绝望的挤出三个字:“不、会、开。”

    ???

    那这飞龙令不就废了?

    柳将军颓然道:“这铁匣子是奚之先生给的,他说这匣子刀枪不入,坚固无比,用来放飞龙令定然安全,娘/的,不成想,放进去之后,这匣子打不开了。”

    柳夷光看着箱子上有着刀伤剑伤还有各种不知名兵器留下的伤痕,有点想笑。

    真是服了他们。

    “舅舅他不知道密码?”

    奚之先生从前也是个熊孩子没跑了,她头一回真实地感觉到寿阳郡主说起的那个他。

    柳将军闷声道:“他说,密码是国公的名和生日。”他指着锁头上的字,“可是,这上头也没写字儿。”

    柳夷光抚摸着保险柜,老妈是不是太闲了,费这么大的力做个保险柜做什么?

    随手在锁头上转了几下,yeguangyi19800324。

    “砰~”柜门开了。

    柳将军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柳夷光看到保险柜里的东西,终于淡定不起来了。

    她就知道!

    神特么的飞龙令,这特么的就是一把手枪!

    她刚伸手要拿,柳将军忙制止她,“娘子小心,此物危险。”

    柳夷光表情呆滞,将手枪拿了出来。

    原以为只是模型,拿在手里,她便知道,这货还真是货真价实的一把手枪。她打开弹夹,里头还有三颗子弹。

    她毫不犹豫地将子弹取了出来。

    她现在的心情太过复杂,她以为,她亲妈再凶残也不过是做些火药火枪之类的东西,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连这么精密的手枪都制出来了!

    柳将军不得不服了。飞龙令,他只见国公当作武器用过一次,国公将它交给他时,并没有教他怎么用。大娘子的这一串动作,显然她知道飞龙令怎么用!

    他现在有点激动!

    “柳将军,麻烦您明日请我舅舅来一趟,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清楚。”

    他亲爸妈制这么凶残的杀伤性武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就他们做的这些东西,若是先帝知道了一星半点……

    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将她包围,她只想当个单纯的厨师,这些东西,她能搞定么?

    柳将军眼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飞龙令,心里没别的了。更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奚之那个祸害。

    “奚之已经递来了拜帖,三日后来访。”

    他也有十多年没有回帝都了,安置也需要时日。柳夷光只得安耐住自己急切的好奇心。

    柳夷光将飞龙令递给柳将军,三颗子弹仍放进保险柜。

    柳将军抚摸着飞龙令,爱不释手。倒不是喜欢它号令飞龙军的权利,对一个军人来说,飞龙令本身就是一件足以令人癫狂的宝贝。

    “柳将军,圣人诏您回来,可是为了飞龙军?”

    柳将军摇头:“圣人不知是我接管了飞龙军,他一直以为,国公没了,飞龙军也不复存在。”

    恐怕不止是圣人这么想,飞龙军沉寂了十多年,昔日威名恐怕已经震慑不了满怀野心之人。如今大夏崇文轻武,当朝武官只想守成。

    “稽胡一部落首领赫贞予攻占了雕阴,雕阴郡守已投诚。”

    柳将军说得很平静,可他抓着飞龙令的手,越握越紧。

    边境小国虎视眈眈,但凡大夏稍微松懈,便毫不留情地咬下一口肉去。

    她一直以为的盛世安稳原来并不那么安稳。她的手指在保险柜上轻轻的敲着。在大夏生活了十多年,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完全认同了自己是大夏人。

    “那,雕阴郡的百姓呢?”

    她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是呢,攻占了城池,第一件事不就是屠城敛财么?自己竟问出了这么愚蠢的问题!她猛地盖上保险柜的柜门。

    “柳将军,圣人想让您何日出兵?”

    “出兵?”他愤然,“圣人不过是命我送使者前去和谈罢了。”

    柳夷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稽胡与叶国公有过盟约,五十年不与大夏开战。圣人是打算用拿这个盟约与赫贞予谈判。”

    她也不喜欢战争,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被人斩杀还要心平气和的与对方谈和?

    连自己百姓都保护不了的君王,固然可恨,更可恨的难道不是他并非没有能力保护,而是他觉得不值得。

    “所以,稽胡不来犯,是忌惮定国公和飞龙军?”

    柳将军指正:“主要还是忌惮定国公还有夫人。他想拿我震慑赫贞予,却也不想想,柳某退隐十多年,稽胡这些年轻人可不认识我这号人!”

    他心里有怨。

    国公和夫人竟是为了护着这样的人而死!不值啊,不值的啊!铁真真的汉子,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他揪了一把眼睛,让眼泪塞回去。

    柳夷光犹豫了良久,呐呐道:“此事,可与睿王商议。”

    “不可。”柳将军直言拒绝,几位皇子羽翼渐丰,这回圣人派去和谈的使臣乃贤王推荐,若睿王主战,这不是将争斗挑到了明面上?

    她本就犹豫,听过柳将军的解释,她便彻底放弃。

    “大娘子,您且安心,这回肯定谈不拢。”柳将军的声音很平静,她却揪着心。

    “柳将军,此行您会不会有危险?”

    柳将军的手指穿过飞龙令的枪身,旋转着。

    “就凭他们?还嫩点儿。”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河东美食

    想知道的,她也了解得差不多,心里愈发沉重。

    回到绣楼,她将自己关入房中,拿出看了不知多少遍的信,又看了一次。

    信里,他们经常提到他们爱哭爱撒娇的小女儿。

    她看的出来他们有多舍不得她。

    她揉揉眉心,将那些久远的记忆都翻检出来。她觉得自己不该怀疑他们制造这些东西的动机。

    叶广屹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在执行任务时把人质护在怀抱里,用后背挡枪的人。

    姚天歌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本可以在国际科研领域大放异彩,却选择为国隐姓埋名的人。

    鸢儿几个在门外,面上尽是焦急色。

    “大娘子这是怎么了?这都把自己关了一上午了。”

    “是呢,一上午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珍麽麽看着紧关着的门,唤了门口的杏雨和烟雨到了一旁,吩咐道:“去将前几日郡主府送来的布料都搬来。”

    烟雨忙不迭地过去拿。

    “麽麽,搬来了。”

    珍麽麽轻轻颔首,敲了敲门。

    “大娘子,前几日郡主府送了些料子来,说是让您挑料子做拜月宴的衣衫。”

    第一声,无人应。

    她又再说了一次。提高了声音。

    门从里面打开。柳夷光的眉头微拧,看上去有点儿不高兴。

    珍麽麽却当作没注意到,杏雨和烟雨把布匹抱进来。

    杏雨手上抱的,一匹绛色蔓草团牡丹纹暗花缎、一匹湖色灵竹梅纹罗,瞧着粉粉嫩嫩,倒是适合她这个年岁的小丫头;烟雨手上抱的,一匹海棠红葡萄蝴蝶纹暗花缎,一匹绛紫色大花纹织金缎,瞧着更端庄大气,颜色也挑人。

    拜月宴,柳夷光揉揉眉心,“就杏雨手上这两匹罢,就以如今时兴的样子来做。”她看向珍麽麽,询问她的意见。

    珍麽麽道:“如今贵女们都喜穿十二幅千褶裙,大襟半臂,宽袖至膝,再者便是突如其来的复古风潮,喜欢上了披帛。”

    珍麽麽看她选的两匹料子,便说:“这匹湖色灵竹梅纹罗是极好的青蝉翼,倒极适做披帛,定然又清透又飘逸。”

    “如此,麽麽你来安排罢。”

    珍麽麽清浅地笑了笑,又继续说到:“用过午膳后,大娘子还需要挑些首饰。”

    柳夷光扶额,“麽麽,还有十多天呢,过几日再挑好么?”

    珍麽麽无奈道:“大娘子,旁的夫人娘子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拜月宴的衣裳首饰,咱们现在准备已经算晚了。”

    可真够积极的,柳夷光打起精神。

    午膳便不在一处吃,厨房送来的饭食倒是很正宗的南郡口味。问过之后,果然是阳城来的厨子。柳夷光心想,便是对待公主也没有这般珍重的,被如此珍视,她现下也没有能报答一二的地方,不免有些羞愧。

    午间休息了片刻,珍麽麽便在她跟前转悠,想着怎么都避不过去了,还不如速战速决。

    “迎香菱香,将我的首饰盒拿过来罢。”

    “鸢儿,我带回来的箱子里,应当也有些首饰,一并拿过来罢。”

    她的这些首饰,有端亲王妃、寿阳郡主给的,都是帝都正时兴的样式,随便选一样戴出去也不会失礼,况且柳夫人亦送来了些,奚之先生也给了许多。

    首饰盒一一摆在案几上,足金的、翡翠的、珍珠的、宝石的晃得人眼晕。

    看着便觉得脖子酸,柳夷光挑了一只粉珊瑚点翠嵌珠花拿在手上看着,粉色珊瑚做成花的形状,每一朵珊瑚花都以珍珠为蕊,雪青色点翠叶子,颜色鲜亮。精致精巧,不流于俗。

    “这珠花可真雅致。”鸢儿笑道。

    柳夷光眼睛完成月牙状。

    珍麽麽瞧她眼睛都放在那些看着轻巧的首饰上,便觉得自己前途漫漫,任重道远。

    “大娘子,您看看这一套头面,是珍奇阁出的新样式。”

    柳夷光看过去,玉梳篦一把,金簪两支,宝钗两支,钿花数枚。

    “这样打扮会不会太隆重了?”

    显然,无论是端亲王妃、寿阳郡主还是柳夫人,她们都只当她是定国公遗孤,给她挑的布料首饰规格都很高,她可一点儿都不想抢风头去,露个脸儿,让人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就足够了。

    “帝都能用上这样头面的贵女着实不多,这花样也是看着新鲜,却并不会僭越。这也是夫人疼爱娘子的一份心意。”

    珍麽麽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是还不接受,岂非“不孝”了?

    如此柳夷光不敢再打着轻便的注意,仔细地挑了一对儿臂钏,手镯手串,以及腰间别的禁步。珍麽麽见了她选的几样东西,便没有再出声提醒她,算是应允了。

    直到赤金色的斜阳照进了屋子,她揉揉自己的腰窝,自言自语道:“想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真不容易。”真真佩服那些夫人娘子。

    眼见天色不早,柳夷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到柳夫人处问安。

    到了安吉院时,三位郎君还未至,柳夷光坐下与柳夫人闲话。其实,还真有点事想要麻烦柳夫人。

    “我从奚之先生那儿得了一样种子,是先生从海外带回来的,我想在府里寻个地方种起来。”

    柳夫人浑不在意道:“这有什么难的,待会儿便让人搬几个花盆过去。要多大的花盆儿?”

    “不是花草种子,是蔬菜种子。”柳夷光颇不好意思,“随便一个角落就行。”

    柳夫人诧异,转而一想到她是在庄子上长大的,又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这也没什么难的,待会儿我命人翻出来。”

    柳夷光高兴极了,一双眼睛金闪闪的。鸢儿觉得,娘子便是见着满屋子的首饰都没有这样开心,实在是个怪人。

    柳夫人留她在安吉院用膳,她便称正好自己也想尝尝河东的的口味。

    河东喜食面与羊肉,晚膳吃的饸饹面,每人面前搁着一只比脸还要大的海碗,堆得满满的面,奶白色的羊肉面汤,闻着没一点儿腥膻味儿。

    这面汤熬制得真好,柳夷光在心里赞叹不已。

第一百五十章

    这么一大海碗紧紧只是主食。

    桌上还有一只烧鸡,一只烧花鸭,还有一盆酱肉。

    时蔬一样,陈醋一碗。

    柳将军率先撕了一根鸡腿放到她的餐盘里。这根鸡腿儿连着大胯肉,四舍五入等于半只鸡。

    柳夫人实在看不过去了,瞪了他一眼:“放心把孩子撑坏了。”

    柳三郎君看过去,有点儿想笑。这个瘦削的娇弱的小娘子,能吃这些东西么?她这个样儿,一看就只能吃指甲盖儿那么小的精致点心。

    这些也的确超过了她平时分饭量。然而,她还是在他们越来越惊讶的目光之下,将一碗面半只鸡消灭殆尽。碗里连面汤都不剩下。

    就连速度也没有落下,几乎是与柳三郎君同时放下筷子。

    柳三郎君看着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嗝儿。这小丫头,莫不是在肚子里装了一个布袋子吧?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能吃得小娘子。

    便是跟来的鸢儿也惊得不得了,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往常在郡主府,大娘子吃得是比平常女子要多一些,却也不会夸张如此。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大娘子是在灾区吃了不少苦。

    见众人表情惊愕,柳夷光淡然一笑,仿若又成了餐风饮露的小仙女儿。

    用过餐,柳夫人同她说,在离绣楼不远的地方翻了一块地,让她去看看合适不合适。

    柳三郎君听了,甚感好奇,便也不走了,继续听下去。

    柳二郎君见状,也止住了脚步。

    在帝都待了半个多月,甚感无聊,整日出了操练,也没其他有趣的事情。

    柳夷光连连道谢,正要告退时,见两位兄长还没走,看上去对她即将要做的事情很有兴趣,便大大方方地邀请到:“两位兄长要不要随我一块儿去?虽不敢说很有意思,偶尔体验一次,也有不错的感受。”

    柳夫人笑道:“对对对,让他们也尝试尝试种地之辛劳,便不会整日嚷着操练辛苦了。”

    柳夷光听了,也没有解释,只是种几个土豆,哪里会累?

    这块地离绣楼不远,并不算偏远的地方,她一看便知,这一块地原来是种了花草的。

    “大娘子,这块地可够了?”

    柳夷光笑眯眯道:“够了够了。”

    大约府中并没有会种地的人,这片地看着颇凌乱。

    柳夷光拿着工具,就要下地。

    鸢儿几个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大娘子,您要怎么做,吩咐奴婢们一声就是了。”

    柳夷光看着她们,饶有兴趣问道:“你们谁会?”

    她们几个相互看着,皆不出声,还真不会。

    “天都快黑了,你们赶紧让让,我一会儿就弄好了。”

    两位郎君也懵了,她竟真的要亲自动手?她这娇滴滴的样子,能干这活儿?

    柳二郎君硬着头皮道:“要不你跟我们说说怎么弄,我来帮你。”

    有着功夫,这地她早就整好了。

    她将这样一整块地分成了三小块儿,垒上垄台,下面自然形成了一掌宽的垄沟。她的动作娴熟,手脚又麻利,倒让人觉得这事儿轻而易举。

    翻好了地,她又亲自去将土豆种子搬了过来。

    这些土豆,在路上时便都忍不住冒了芽,她好生的照料着,一个芽都没有变成死芽。

    “它叫做马铃薯,是奚之先生从海外带回来的。”

    两位郎君凑过来看了一眼,灰不溜秋的,丑死了。

    柳夷光又道:“马铃薯可以做可多美食了。香煎马铃薯片儿,油炸马铃薯条儿,五花肉炖马铃薯,便是随便切成丝儿一炒,也别有风味。煎炸烹煮,就没有它不适合的吃法。”

    周围的人都听愣了。也不知道这是丑陋的种子会长出怎样美丽的果实,能翻着花样做那么多好吃的。

    柳夷光将已经冒了芽的土豆块小心地移植到了地里,又拎着桶,浇了一回水,这才心满意足。

    “明儿让人用篱笆将这块地围起来。”柳夷光想了想又吩咐道,“这菜地也不需要旁人打理,我会亲自来弄。”

    柳二郎君和柳三郎君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这位新来的妹子,好像与爹娘之前说的不一样。也与他们对她的第一印象不一样。

    “两位阿兄,觉得种菜有意思么?”

    突然被发问,柳三郎君轻咳了一声,“就,还……行吧。”

    这敷衍的回答,他们没有亲自动手,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想了想便说:“我打算明日清晨种些菘菜,两位兄长来帮忙可好?”

    两位郎君挠挠头,答应了。

    她想着,亲自耕种这事儿,珍麽麽定然反对,若是两位兄长也一起帮忙,说不定珍麽麽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昨日回来时,端亲王妃给了些稻田蟹让我带回来。为了答谢兄长前来帮忙,小妹请兄长饮酒吃蟹可好?”

    “你还吃得下呀?”耿直的柳三郎君啧啧叹道:“你晚膳可吃了不少了。”

    柳夷光听得此言,仿佛被噎住了。

    “我这不是刚干完了活儿,又腾了些肚子出来么?”

    昨儿柳夫人便说,她和柳将军都吃不惯螃蟹,这一篓子蟹她便都留了下来。

    她早就馋蟹馋得不行,本就打定了今晚要对着秋月放开了吃几个肥蟹。

    “可我也不爱吃螃蟹。”柳三郎君耿直回道。

    柳二郎君在他背上拍了一掌,“阿妹相请,你爱吃不爱吃都得去。”

    柳三郎君似是也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忙对柳夷光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吃螃蟹特麻烦,一点点儿肉,吃得忒不过瘾。不过小妹若是喜欢,咱们便去吃。”

    路夷光笑开了,“若只是怕麻烦,那这事儿就容易多了。我倒知道几样螃蟹吃法,定不会让两位兄长失望。”

    “那咱们便倒操练场那边的石桌上吃吧,那边空旷。”

    柳三郎君认为,空旷的地方好赏月。

    柳夷光自然跟不上他这脑回路,还当他对操练场情有独钟,便也欣然同意。

    “烦请兄长们稍候,小妹准备这些菜肴须一个时辰。”

    柳二郎君客气地回答:“我们去操练场,边练功边等着,不费事儿。”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郎君都是耿直的性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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