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教训
吃饱了饭,柳夷光整个人又精神了,便立刻辞了两位姑娘,到外间“伺候”睿王和世子。
睿王和世子都一副食难下咽的模样,他们这桌的席面比她那桌不知高出了几个档次呵,且色香俱全,应该很美味。真浪费。柳夷光觉得略可惜。
祁岩拿余光扫她,见她眼睛都快长到席面上去了,觉得有些好笑。就这样的席面,他是吃惯了的,瞧不出有什么新鲜的花样。
吴立习一直在暖场,可惜两人都不接茬儿,祁岩不给他抬桩,睿王则神色厌烦。这样诡异的气氛,让侍奉的人都不敢大喘气,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
明明已经很凉爽了,吴立习却弄得大汗淋漓,干脆让人撤了席面。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只要拖到他们不得不走的时候也就没事了。
瞧着那么一大桌几乎没有动过的菜流水一样的被人端走,柳夷光的心都痛了,不由得小声地讥讽了一句:“朱门酒肉臭,村有饿死鬼啊!”
睿王正要去端茶杯漱口,听到她的话,动作一滞。祁岩则有些惊讶地朝她看了一眼,说不出话来。这丫头看上去冷情冷意的,却能发出这么悲天悯人的感叹。
吴立习自然也听到了,只觉得脖颈一凉,身上的汗去了大半。只贼眉鼠眼地去看睿王。
“阳城向来富庶,竟也人饿死?”睿王冷眼看着吴立习,问道。
吴立习眼神飘忽,呐呐道:“现在太平盛世,如何会有人饿死。”
祁岩斜眼看他:“太平盛世也经不住贪官恶吏的盘剥。说到这个,本世子今个儿遇到了一件糟心事。”
吴立习又擦擦头上的冷汗,更加心虚。睿王瞧他那个样子,脸色更青了,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放,伺候他的侍女瑟瑟发抖。
柳夷光嘴角不由上扬,不管什么年代不会演戏还真当不了上层人士。他们这戏演得挺好。
只是,她自己也已粉墨登场,无法置身事外了。
“算了,瞧你这熊样儿,吴立习,我告诉你,你若是觉得到了阳城便可以为所欲为,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想明白了,让人送信到庄子上。”
吴立习倒不是很在乎他,偷偷看了一眼睿王,感觉到睿王身上的冷意,不由得瑟缩起来。欺男霸女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但是闹到皇上跟前,自己也免不了要脱一层皮。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想,一定好好想。”
睿王向来惜字如金,听了他的保证,站起身来,也不同他告辞,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这种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祁岩只能飞快地拉了一把呆头鹅一样的柳夷光,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这吴府是不是凉不了了?
柳夷光心里哇凉一片。复又苦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几个妇孺的命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她居然还希冀他们来为孙家讨回公道。
天真啊,柳夷光。
她是坐着世子的马回的庄子,从在外恭迎的侍从眼里都能看出这是多么的“不合规矩”。
一向机敏的新桃姑娘看到这个场景也没反应过来。柳夷光淡定地下马,同睿王及世子道了谢,在柳大娘要杀人的目光下“坦然”离场。
祁岩眼里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很是促狭。哎呀呀,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但是柳管家和柳大娘免不了要数落她一顿。
只是,他没有想到,柳大娘能动手尽量不动嘴。将两位贵人安顿好,柳大娘就开始挽袖子,从柳树上摘了一根细长条,怒气冲冲地进了屋,任谁也拦不住。
柳夷光知道自己僭越了,却不成想过能惹阿娘生这么大的气,本来还歪在床上,见阿娘拿着柳条进来,立刻识时务地跪到了墙角。
“老娘平时的教导你是半点都没有放到心上!”柳大娘已是怄得要吐血,柳条儿在她手上龙走蛇飞,却始终没有落到柳夷光身上,看着却吓人。
柳大娘很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套,经常拿着洗衣服的棒槌招呼几个儿子,对这唯一的女儿从未动过一个手指。
小五捂着嘴巴,在旁边抽抽搭搭地,又不敢哭出声,他也知道,阿娘要教训人的时候,越求情打得越狠。
“我们柳家是端王府的奴不假,但我柳家女儿绝不做妾!”柳大娘一咬牙,柳条儿还是抽到了她的背上。
夏日衣衫薄,这一根细长的柳条隔着细棉布做的衣衫与直接抽到身上没什么区别,混着汗水,整个后背都在疼。柳夷光眼中蓄满了水光,心里委屈万分。谁特么地想爬主子的床了?
小五“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好似自己挨打了一般。
柳大娘拧着他的脖子将他扔出门外,并且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在外面排排站的几位,意思很明显,谁要是敢妨碍她教女,下场跟老五一个样。
众人皆不敢多言,却都带着忧郁的神色。
柳大娘猛地关上了门,看了乖乖跪着的一声不吭的小可怜,手抖了两下。
“知道错了吗?”
柳夷光委委屈屈地点头,复又解释:“我是真没有肖想世子,今天是个误会。不过,我还是错了,僭越了。”
“啪”的一声,柳大娘的手里的柳条甩到桌子上,声音令人胆寒。“老娘早先跟你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也都忘了不成?”
这,是真的忘了。她在庄子里野惯了,平时又孤僻,连旁的女子都接触得少,何况男子?
柳大娘瞧着她那样就知道,她这是又把她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找出戒尺,命她伸出手,重重地打了十下。
力道并不清,疼得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阿娘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今日的教训。”柳大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己也是心疼,但还是教训道:“这也是在庄子上,放肆无忌一点也就罢了,往后到了王府,错一步就是杀身之祸。你若是生得平常些……”
柳夷光用左手捧着自己肿得如同肉包子一样的右手,一边吸气一边抽搭,原来打手心这么疼!根本没有听到阿娘说什么。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了,往后到了王府,再有僭越,惩罚会是这次的百倍千倍。
她,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第十六章 别扭
在外守候的人听到抽泣声,脸上的表情凝重。
小五瘪瘪嘴,又要大哭,被大哥一把捂住了嘴。
“小五乖,安静一点。”
众人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柳管家,柳管家抓抓头,灰溜溜地遁走,边走边侧耳听里面的动静。直走到院子里,躺在靠椅上看着天边的火烧云。
新桃带着一个婆子提着饭盒过来,也感觉到不同往日的气氛,环顾了一下四周,听到房间里柳大娘的骂声,心下了然。
“柳管家,世子的饭食可有备好?”
柳管家眉头轻轻一挑,客气地回道:“已经备好。”说着从婆子手里接过饭盒,亲自将厨房里的饭菜装好,仔细地看了一眼盘中菜的卖相,很是不好意思拿出手。搓了搓手,才拎着饭盒走了出去。
“拙荆手笨,做的饭菜恐怕不合世子胃口。”
新桃只当是柳管家说的客套话,略扯扯嘴角笑道:“柳管家太谦虚,阿柳的厨艺这样好,柳大娘的厨艺定是更好了。”
柳管家憨厚地笑笑,也不多说什么了。目送她们提着饭盒离开,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轻皱着眉头。王府啊,那是连丫头都不简单的地方,阿柳不会有问题吧?只要几年,待王妃给指配婚事也就无碍了。
柳大娘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见她手肿得实在厉害,扭着腰出去了,到门口小声吩咐:“打盆冷水,将玉肌膏化了给她端进去。”
柳晋诚最先响应,往后院那口老井的方向去了。
柳夷光听到门口的动静,立马站起来,用完好的一只手拍了拍裙摆上占上的尘土,走到桌子前坐好,还不忘擦干了眼泪,让自己不要显得太狼狈。
两位哥哥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着,除了眼睛红红的,倒是与平时没什么差别。柳晋毅与柳晋勤相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这个阿妹,又在逞强。
小五睁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阿姐没事吗?阿娘没有打你?”
柳夷光抿着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哭音。
“那我就放心了。”小五松了一口气,又捂着肚子道:“阿姐,我饿了。”
柳晋毅一把将小五抱起来往外走,“我先带着小子去吃点东西。”
他们一走,柳晋勤就板着脸,对她道:“手伸出来。”
柳夷光摇头,将拢在袖子里的手藏得更深了。这种事情还是太过丢脸了,比起手心的疼痛,颜面比较重要。
柳晋勤素知她个性别扭,却还是低估了她别扭的程度。这会儿也不拧着她,顺势也教训她几句:“阿妹,你要将世子当主子,咱既要做主子的自己人也要与主子保持距离。”
心里堵得慌,却还是点了头。
柳晋诚端着一盆凉水进来,轻轻地放到桌上,又打开玉肌膏的瓷瓶,挖了一团放水里化开了。柳夷光眨巴眨巴眼睛,大哥也太败家了。这么一小瓶玉肌膏可要二两银子,他这挖一下,可去了半两。
“看着我作甚?还不快将手放进来。”
柳夷光鼓着腮帮子,大哥看上去秀气斯文,但是严肃起来很有威慑力。犹豫着把手拿出来,方才只是手指肿得像香肠,这会儿已经肿胀成一整个老面馒头。
“呵呵,呵呵……”柳晋勤忍不住笑起来。
她无语凝噎,就知道会是这样!不在打击中暴走就会在打击中变态,很不幸,她就属于后者。她的几个兄长是妹控不假,但是,该打击她的时候毫不留情。他们认为自己个性别扭的时候都不会自我反省的么?
“今个儿晚上怕是没有点心吃了,不如就着豆酱吃你这个肉包子罢。”说着还伸出手指头在她的手上戳了两下,一戳一个坑。
突然觉得心好累,柳夷光蔫儿吧唧地将手伸到水中,清清凉凉的触感一瞬间就令她展颜,像是晒干的蔷薇花苞吸足了水分绽放开来。
玉肌膏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虽不是立竿见影去了肿胀,却能止疼。感觉好了一些,她才清了清嗓子幽怨地说:“好饿哦,要是能有一碗面条吃就好了。”说完,又用飘忽地眼神在两位哥哥身上来回逡巡。
柳晋诚在她头上揉了揉,温和地笑道:“知道了,这就去给你做。”柳夷光咧嘴一笑,又瞪了一眼柳晋勤。
气氛慢慢地好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柳家风采,平静而温馨。
主院那边,新桃摆好席面,脸色有些不好了。这菜色怕是连她自己都难以下箸,能给睿王和世子用吗?
果不其然,祁岩祁曜看到桌上摆放着的饭菜,相视一眼,谁都没有勇气先动筷子。
“元朗,我肚子不饿,你自便、自便。”
祁曜:……
新桃见状,忙命人把席面撤掉,换小厨房做的饭菜端上来。
祁岩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柳管家那边出了什么事吗?今儿这饭菜可失了水准。”
“今个儿这饭菜是柳大娘一早做好了的。”她明知道世子想要问那个小丫头,却偏偏不去接那茬儿。
难怪,并非出自她手。他也并不理会丫头的小心思,只问道:“那小丫头呢,今个儿不做饭了?”中午那顿饭吃得并不怎么舒心,原本还打算回来之后好好地祭祭这五脏庙。
“刚才遣人去问过了,柳大娘生了气,那小丫头挨了戒尺,现在手还肿着呢,大约这些天都进不了厨房。”
什么?祁岩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混账,谁准她打人的!”那不是这些天都没办法迟到她做的菜了?
新桃心下一沉,那个小丫头竟然已经如此得世子看重了么?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嫣红的嘴唇,水漾的大眼睛看向他。
祁曜的眉头轻轻拧着,他倒是没有想到柳大娘会因这事处罚她。沉声吩咐身边的人赶紧送药膏过去。
祁岩还兀自气闷:“去,与柳大娘说,爷已点了那小丫头到爷院子当烧火丫头,今日起就搬到这边来。”
新桃大惊:“世子,王妃那儿……”
“怎么,院子里进个烧火丫头爷都不能做主了?”祁岩冷然道。
新桃知道自己失言了,她们这位世子只能顺毛捋,半分违逆不得。
“婢子知错了,阿柳毕竟是柳管家的女儿,到了聆风院也应该给个等级。”
第十七章 二等
祁岩本想说就凭那丫头的资质,当个粗使丫头也就罢了,但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那就给个二等吧。”
新桃垂眼应声“是”,心里有些发凉。厨房里的丫头一般都没有等级,给个三等让柳管家面子上过得去也罢了,世子却给了二等。
聆风院里的侍女分为三等,一等四名,二等六名,三等八名,还有若干粗使丫头。这些都是定制,一个萝卜一个坑,提上来一个就要按下去一个。
如今这院子里,一等丫头都是端亲王妃从自己陪嫁的几房人里挑的,最得王妃信任;二等丫头里个个都是王府比较得脸的管家、嬷嬷的女儿,也都是王妃精挑细选出来的;三等丫头也都在府里有些盘综错扎的关系。
能到聆风院当差的,背景都不简单。按下去一个三等丫鬟还算容易,但是要换掉一个二等丫头,却不那么简单。
新桃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虽然以柳管家的级别,柳夷光在聆风院补个二等缺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一来,柳管家毕竟一直在府外当差,这在府里和在府外的情况可不一样;二来,这淘换掉哪个都会得罪人,被换下来的人可不会只把过记到柳夷光身上。
他素来浑惯了,祁曜知道,这毕竟是他的家务事,也不好直接插手。却忍不住提醒道:“这丫头太野,回去之后最好先交给王妃调教两天。”
祁岩轻笑一声:“那丫头跟我身边的丫头学个一星半点儿也就够她用的了,哪里需要母妃指点。”
祁曜沉吟片刻,再不多言。也是,跟着端亲王妃总免不了要出门走动,毕竟她那副长相……他看了一眼新桃,这端王世子的丫头可不好当,那丫头看上去是个心眼儿不多的……
新桃被睿王看一眼,心都跳慢了半拍。睿王虽也俊朗,却冷淡威严得紧,让人不敢靠近。这次睿王与世子一起前来庄子,见的次数多了,非但没有亲近起来,反而对他更加畏惧了。
“婢子现在就去接阿柳过来。”
祁岩挥挥手让她快点过去,看了一眼换上的一桌饭菜,却仍没多少食欲。新竹见状,想了想,端来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一些肉干,黑乎乎的,却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草香气。又给睿王和世子各添了一晚白米饭。
“睿王、世子,这肉干配白米饭好吃得紧,给您二位尝尝鲜。”
祁岩看着这黑乎乎的肉干,问道:“这是什么?”
“小五说,这叫五香兔肉干。”
“兔肉?”兔肉他可吃过不老少,炮、煲、炙、烙、熬,哪种都尝试过,只是这兔肉干巴巴的一点儿肉味儿也没有。
“是,小五说阿柳自己采了一些草药,晒干了之后味道香香的,跟着兔肉一起煮,这兔肉吸收了草药的香气,味道也好了。”新竹说到这里的时候温柔地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到庄子上,觉得什么都很新奇,小五天真可爱,她十分喜欢。
“小五是柳管家的那个胖乎乎的小儿子?一看就是个会吃的。”祁岩笑了笑,端起饭碗,夹了一根细细的兔肉丝到嘴里,咸香的味道就在一瞬间打开了他的食欲,忍不住吞了一大口白米饭。
新竹抿着唇,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恐怕世子以后是离不了阿柳了。聆风院里的侍女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都能长久地跟随世子,但是厨房里的嬷嬷、厨娘、烧火丫头不超过三个月就要换上一拨。现在这个阿柳不过是随手做的一道哄小孩儿的零嘴都能让世子胃口大开,恐怕以后她的前途怕是差不了。
五香兔肉很快就空了盘,饭毕,新竹又端了水果茶来,“这茶是柳大娘让人送过来的,说是晚膳后饮用既凉爽又对身体有益。”
不用说,又是那丫头捣鼓出来的。
这古怪的杯具,像粗口的花瓶,小手臂那般粗长的白瓷器皿,上面插着一根小指头粗细的竹子,细看才知道,这竹子的竹节都打通了。
“将新鲜的各色果子放入冰镇的红茶里,简单得很,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种用法。”新竹吐吐舌头,很是俏皮。
柳夷光被带进来的时候,看到两位手里捧着马克杯,对着吸管不知如何下口的两人,心情更糟了。定是阿娘又拿她的东西做人情了。想到阿娘给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瞪了她的那两眼,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还肿着的右手。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拜见世子,睿王。
“怎的这样客气?”祁曜瞥了一眼她故意藏在袖子里右手,再次抛出善意:“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倒让你白挨一顿打。”
新竹、新桃俱是一愣,不只是她们,就连伺候祁曜的宦人都吃了一惊了,朝她多看了几眼。
柳夷光与他并不熟悉,也只是听哥哥提过他几次,但是她向来是不大相信口口相传的故事,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这个睿王,当然并不是什么慈善家,可他频频向她展示善意,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区区一个小婢女,应该没什么值得利用之处吧?
于是越发谨慎地回答:“婢子出身乡野,不知规矩,该罚。”
祁岩点点头:“嗯,你也算有点长进,以后跟着新桃新竹,多学一点规矩才是。”
“是,婢子记住了。”她轻轻的咬了咬舌尖,脑子里有个声音碎碎念着:我的内心,毫无波澜,毫无波澜。
祁岩摆弄着细竹竿,问道:“这茶具倒是做得有趣,你在这些方面倒是心思灵巧。”
“世子过奖,不过是胡闹做着玩的。”
她这样事事遵着礼数,他也觉得不大顺心。
实在是他不高兴的表情太过直白,她知道自己又惹到老板了,至于哪里惹着他了,她却没有头绪。
天地良心,她从进了这院子开始,步步规矩,哪里让他不满意了?
祁矅似是看出她的困惑,不由莞尔,接话道:“这竹子打通了关节,有什么说法没有?”
“哦,这个啊,婢子的弟弟还太小,拿不了这样大的马……茶具,这个竹子就是给他吸水用,后来阿娘觉得这样搭配既方便又有趣,便让人多做了些。”
新竹立刻识趣地又端了一杯水果茶来递给她。
她更宁愿表演胸口碎大石好吗?无奈地接过新竹端过来的茶水,在众目睽睽之下,吸了一口。
就当是在拍广告了。
第十八章 无眠
“这法子虽不那么雅致,倒也聪明。”祁岩照她的模样汲了一口,茶味与果子味融合得恰到好处,茶中浸染了果子的清甜香味,既冰爽又可口。
她恭谨地将杯子拿好,站在一旁等主子的吩咐。这时候她才觉得这杯子太过粗笨了,拿着手酸,又不敢擅自行动,只等着她这位主子能大发慈悲,让她下去安顿。
祁曜浅尝辄止,随侍的人恭恭敬敬地将茶水撤了,祁岩却将一杯茶水喝了个精光,才让人撤了。
祁岩似是才发现她仍站在那儿,讶然道:“怎么还站在这儿?速去收拾住处再来伺候不迟。”
他一定是故意的!我佛慈悲,她又咬了咬舌尖,温良回复:“是。”
新竹主动请缨:“我带阿柳过去吧。”便顺手接过她拿着的马克杯,牵着她的袖子,带她往外头去了。
双柳庄的主院她来得少,却也熟悉,阿爹阿娘每年都要花不少银两来修葺这院子,即便这十多年来,这庄子的主人并未来过,但院子里每日都有人打扫,随时准备恭迎主人的到来。
穿过走廊,到了一处幽静偏僻的住处,这确实是下人住的地方。
“在庄子里,你暂与我和新桃住一起,待回了王府,也会安排你与其他姐妹同住。”新竹说话可亲,又常带着笑,这笑也与新桃笑得不同,更具有亲和力。她倒不那么抗拒与她交往。
“多谢新竹姐姐。”她也笑了笑,在新竹指定的地方,放好了自己的包袱。
这都是她头一回住寝室,还是这种大通铺,不紧张也说不过去。细瞧着,这住宿环境还行。看得出来,这两位姑娘都是爱干净且有一定生活情趣的人。
“我和新桃交替值夜,这里两人住还算宽敞,是以没有另外给你辟个住处。”新竹见她行动出有些不自在,想来,她在庄子里长大,柳管家又只有她这一女,想来也是娇贵着养大,便安慰她道:“府中姐妹相处得甚好,在一起住着热闹得很。”
对于这种说辞,她断然是不肯相信的,就算是大观园里那么多可爱漂亮又知书达理的小姐姐们在一起热闹有趣得很,还免不了产生罅隙呢。三个女人一台戏,她就要掉到女人堆里了,可不有的是热闹等着她嘛。
她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她......实实在在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而且素来独来独往,若是要与一堆小姑娘住在一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睿王和世子用罢晚餐各自回房,她跟着两位姑娘一起到世子处听吩咐。
新竹同她说,世子晚膳之后一般会在书房里看书,在府中的时候,是在外书房,由小厮伺候着。到了庄子上,一切从简,一应事宜都有新桃新竹两位打点。今日新桃伺候着世子看书,新竹负责茶水。
她还从未伺候过人,若是手没伤着,她倒可以去厨房里,打着做宵夜的旗号,离这个世子远一点,也能避免现在什么都插不上手只能在耳房傻坐着的尴尬。
当值的时候,不能随意说话走动。她百无聊赖,平常这个点,她要么是在做点心,要么是在清点她冰窖里的食材,或者摆弄摆弄她这些年托人四处寻访的一些植物种子。
熬到世子歇息,她才解放,回到房间。
简单地梳洗之后,她给自己上药。背上的伤口还疼着,药不好上,只好作罢;手上的伤好说,仔细地上了药,正对着肿着的手深深叹了气。
新竹梳洗完,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着轻薄白衣,长发曳地,眉头微蹙淡淡忧愁着的柳夷光,有些愣神。美人,王府中不缺,况且帝都中勋贵世家里的夫人小姐她见得也不少,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就算同身为女子看了,也忍不住想要为她抚平眉心的忧愁。
“柳大娘还真下得去手,手肿得这样厉害。”新竹的语气带着一丝心疼,倒让她不大好意思了。连忙道:“是我做错了事,阿娘教训我也是应当的,而且也只是看着厉害,不过两天就消了肿。”说着拢拢衣袖,将手藏了起来。
看出她的拘谨,新竹笑了笑,去柜子里翻出一个药瓶,递给她:“用这个罢,睡一晚明日就能消肿。”
“不用、不用,这么贵重的药。”她也不太喜欢承别人的人情,况且玉肌膏就很好。
新竹大方地笑道:“这药在一般人家确算得上是贵重的药材,但是在王府就算不得什么了。”
柳夷光想起哥哥同她说过,这世子平时纨绔,常常惹得王爷生气。端亲王大约同她娘一样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王妃心疼儿子,皇后心疼侄儿,是以御医们研制出了疗效奇好的跌打药,无限量供应给端亲王府。
新竹拉过她的手,给她上好药,嘱咐她早点安睡,明日清晨要开始侍奉世子了。
床铺太软太香,无眠。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朗月清风,星子璀璨。
主院她来得少,院子里的方位却都很熟悉。借着月光,在蜿蜒的走廊穿行,倒是没有碰上什么人。不是听说他们这次出来明里暗里有上千人跟着么?
这院子里有一个天然的湖泊,唤明镜湖,面积不大,但是妙就妙在这湖泊下有一泉眼,泉水清泠且富含矿物质。这样的湖泊里,养出来的鱼肥美得很最重要的是营养丰富。
拯救失眠,唯靠烧烤。
失眠的夜里,喝点小酒,吃点烤鱼,再惬意不过。
湖泊旁边以怪石装点,她的一应工具也都藏在里面。折叠靠椅、钓鱼竿,一一准备好之后,她便躺下了。
晚上钓鱼难度大,不过,长夜漫漫,她不着急。
天宽地广,这个世界这样的大,何必将自己囿于小小的双柳庄、端亲王府呢?她有点怀念前世那个心怀梦想又敢闯敢拼的自己。
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已经将她重头到尾的改变了。安于现状,平淡地了却余生,这样活着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她问自己的心。
“这样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仿佛听到了回答。
第十九章 松醪
听到湖面有细微的声响,她忙扯起鱼线,一条鱼挣脱了鱼钩,甩着尾巴叼着鱼食悠闲地走了。遗憾。她只能又重新系上鱼食,将鱼线甩得更远一点。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大晚上的,突然出声,是会吓死人的!
当然若是这人是睿王的话,她只能将惊惧和怒气忍下,立刻站起来行礼。
“罢了,免礼吧。”她还未跪下,睿王就开了口。
她很愿意从善如流,昂首挺胸地站着,想要站出不输于睿王的气势来。祁曜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却全然不懂得这小丫头的心思。
“夜已深,你不睡觉,到这里来做什么?”睿王再一次问到。
“晚上没吃饭,饿得睡不着,便想出来找些吃的。”说着眼睛瞥了一眼湖中央。
祁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湖中,眼疾手快,俯身拿起鱼竿,稳稳地扯起鱼线,一条肥美的鱼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就落入了他的怀里。他牵起衣袍,将鱼网住,倒是有些少年气。
她反应慢了半拍,倒是让睿王的衣服遭了秧。
“抱歉抱歉。”她立刻拿了竹篮过来,将鱼接了过来,一条二斤重的红眼鳟在框里做着最后的挣扎。她瞥了一眼睿王被污的衣衫,语气颇为愧疚。
“无妨。”祁曜突然想到,她右手受伤,怕是不太好杀鱼,“你的手……不然我让人……”
“额,无事无事,我这不是还有左手吗?”柳夷光摸了摸光滑的鱼肚,笑得很是温柔,却如此渗人。
祁曜看着她左手拿刀右手轻轻按着鱼头,只不过三两下就将鱼肚剖开,以刀刃掏空内脏,动作行云流水,让本该血腥的场面变得有观赏性。她的刀工竟如此精湛,倒像是下了几十年功夫。
待将内脏处理干净,便用特制的香料将鱼腌漬着,又立刻开始生火,上烤架。
这样寂寥的夜里,看着她自得自乐地忙碌,倒让他心生几分愉悦。他便走到靠椅处躺下,上了鱼食,将鱼线甩了出去。晚间垂钓,倒也很有意思。
烤鱼滋滋作响,鱼香很快弥散开。
她一拍脑门:“哎呀,酒…酒…还没挖。”只是现在鱼也撂不开手。
声音虽小,祁曜听得清楚,便放下鱼竿,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问:“酒埋哪儿了?”
“那棵松树,顺着石头往下挖。”柳夷光很是自然地将小铲子递过去,朝他甜甜地笑道:“麻烦您了,不过婢子这松醪绝不会令殿下觉得不值。”
祁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这丫头还真是得意忘形,恐怕是忘了今日为何挨打了。她这样的性子,到了端亲王府,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酒埋得不深,轻轻铲掉表层的土,扯出一个酒坛子。用袖子拂去粘在坛子上的尘土,揭开陶土做的封口,一股浓郁的松香扑鼻而来,果然好酒。
“香吧?”她亦闻到松醪的香味,香醇得很,这里果然是块宝地。“这可是古方酿造的松醪,费了不少功夫呢。”
“哦?那今日可是偏了我。”祁曜语气松快,多了几分烟火气,也更平易近人了些。
鱼已烤好,她用芭蕉叶将烤鱼包好,放到一块大圆石上,又从假山之中拿了两套餐具来并两个酒碗,倒满了,递与祁曜一碗。
“同是天涯无眠人,我先敬你一杯。”
他从她手中接过酒碗,甚是奇怪地看着她。说她拘谨,有时又很洒脱;这上下尊卑,她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罢。
“味甘余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东坡居士诚不欺我!”她也是第一饮松醪,黍麦的甘,松脂的香,都令人回味。
“东坡居士?听起来是位隐士。”祁曜不过是随口问道,倒是让她紧张了一番,“这个么,我不知道怎么说,隐士倒不算,是个极有才华的吃货。”她这可不算是说谎,苏先生若不算吃货,那也忒辜负那久负盛名的东坡肉了。要说酿松醪也是去岁炒松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的《中山松醪赋》,便又想起她前世研究过古方松醪,可惜未成,只得了个半成品。又想着反正闲着也无事,不若继续研究,倒还真的让她研究出了门道。她在庄子里埋了不少酒,可这松醪才三坛。
她不过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就将酒碗放下。夹了一片鱼肉放到祁曜的餐盘中。
“殿下可以尝尝这鱼,烤得可成功了,皮焦肉滑,撒上了秘制十八香。”柳夷光给自己也夹了一片,红眼鳟肉嫩,入口即化。也多亏了她出神入化的厨艺,才能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将这鱼烤得这样完整。
“殿下,御膳房是什么样的,御厨们做的饭菜一定很好吃吧?”
她突然发问,祁曜倒不知如何作答,他从未踏入过御膳房,对吃食也不甚挑剔。但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瞧我笨的,御厨做的菜当然好吃了。”她抿了一大口酒,语气带着一丝惆怅:“其实吧,在双柳庄有什么不好的,山珍河鲜,食材丰富得很,即便庄子上没有,去阳城赶集也能买到不少好东西。”
她早上话不多,到了晚间话竟多了。祁曜看向她,瞥见她脸颊两团红晕,像极了晚霞。
“哎,都怪我长得太好看了。”她的语气更加怅然。
祁曜咳嗽一声,端起的酒碗又放下了,很认真地看向她。长得好看的女子他见了不少,但是敢于这样宣之于口的他还从未遇着过。
“你看我脸小吧?眼睛大吧?睫毛长吧?鼻子挺吧?啧啧,怎么就生成这样了呢,简直太厉害了!”
祁曜哭笑不得,含糊道:“嗯…嗯…”
“唉,长得好看真麻烦。”她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脸,眯着眼睛看着祁曜,“睿王殿下,你也长得好看,觉得麻烦吗?”
这是什么问题,他只觉得自己平日的书都白读了,面对她接连的发问,词穷得很。
“还好、还好。”
他现在确定,这丫头是喝醉了。之前听说酿酒师都是千杯不醉,她这才两口,居然就醉成这样,也是稀奇。
第二十章 盐山
她似乎也不要什么回答,一碗酒喝完,也不吵着继续喝,反而将酒碗倒盖在石头上,道:“不能喝了,再喝得喝醉了。”
这举动又让他疑心她现在是否醉着。
“我是不能喝了,殿下倒是可以多喝点。微醺的感觉嘛还不赖,若是醉得狠了,不仅身体难受,还会失态。”
难不成她刚才那般,竟不算失态?祁曜放下筷子,很是认真地端详,想要看明白她。
她的酒量着实不佳,前世也就一杯的量,却又喜欢喝点小酒,好在她素有分寸,每至微醺之境,便再不多喝。只是变得话痨,容易说出心里话。
“不好意思,喝了一点酒话便多了。”她柔柔地笑着:“殿下,你们这次可是为了中和乡的盐山而来?”
祁曜神色凝重,用力捏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柳夷光眼睛清亮得如同空中的星子,“我知道盐山在哪儿,还知道他们把盐贩到了哪儿。”
小丫头的话能相信吗?这条线他已派人追查了很久,但一丝蛛丝马迹也无。阳城地广,山地绵延。要找到那一窝人巢穴并不容易。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
许是话说多了,她挣开他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到湖边,拘了一捧水喝了,又被湖面吹来的风一吹,脑子清醒些。回头一看,睿王脸色阴沉,像极了归元寺里的大罗金刚,令人望而生畏。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殿下,我原本想早点告诉你们,但是吧,您也知道,我胆子小……”
胆子小?他可没看出来。
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阴沉,柳夷光立马怂了,举手投降:“我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不知殿下此次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祁曜竟被她问得一愣,他知道她不简单,但也不过以为她只是一个有厨艺天赋的小丫头。显然,他再次低估了她的聪慧。
“这无需你担忧,你只说你知道的。”
呃,这些她当然要问清楚了,关系到她的小命好么?粮、盐、布、铁、畜几乎撑起了整个商业体系,盐作为第二大宗的商品,一般为朝廷掌控,贩卖私盐那可是死罪。如果没有人撑腰,谁敢赚这种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活?她知道,敢做这事儿的,几乎都是亡命之徒。
若只是祁岩过来,她势必会将这事儿烂到肚子里,可祁曜老练沉稳,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信任感。
“离双柳庄50里,有一个庄子,叫未名山庄。”柳夷光微微皱着眉头,表情肃穆道:“您一查便知。”
大约是两年前,她为了寻找食材,走遍了中和乡。她也是偶然在一座山上发现了盐岩,简直如获至宝,盐可是不可缺少的调味料,但是这个时代,盐还比较稀缺,找到盐山倒是比找到金山银山更让她高兴。经过大半年的寻找,她终于确定了地方。只是不巧得很,这座盐山早就已经被人圈走了。
后来也向阿爹打听过未名山庄的事情,阿爹只知道这座山庄是阳城知州的庄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依据她的所知,盛产盐的地方,大多会发展为贸易中心。她亲眼看到盐悄无声息地运了出去,倒是连个水花都没溅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只是卖私盐,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哪朝哪代都有人干这个。她在意的是那些被他们送进去挖矿的人,每一个都是蒙着眼睛绑进去的。
“你说你知道他们把盐卖去哪里了?”
“哦,这个很容易猜到吧?”她朝着他淡淡一笑,如果他连这个都想不到,她就该为自己的小命担忧了。
祁曜眉头跳了跳,看来这些人把网扯得很大。
“你说的这些,本王还需要查证。”
“当然,我也就知道这么一点儿。毕竟以我这天人之姿,实在不大适合做探子。”她哈哈一笑,然后小声说:“做探子的长得越普通越好,对吧?”
祁曜给了一个尴尬而不是礼貌地微笑,他平日见的女子,自是端庄为主的,即便性子活泼,在人前自当克制。但次次见她,她都有些惊人之举。
柳夷光将想说的话说完,便打算撤了。只要他们捣毁了这个贩卖私盐的窝点,也就能解救那些被他们掳走的可怜人。这两年,她也在想办法,想要了解得更深入些,不过凭她一个小丫头,没有人脉,能有什么办法。
她慢条斯理地将东西收拾好,又将鱼骨和之前处理的内脏埋在一颗小树下。
祁曜就这么不懂声色地看着她做完这些,以前,他只觉得做这些微末的小事既无趣又浪费时间。在看着她有条有理地收拾东西时,他感受到了平和与安逸。
酒还剩下大半壶,她封好口,看了看那棵埋酒的松树,又看了看祁曜。
“殿下,这酒你还喝吗?”
原本是不打算要的,看她一副肉疼的表情,他几乎是立刻就伸出了手。
是她表现得不太明显吗?她确实有点肉痛。将酒挂到他的手指上,干笑了一声:“婢子也该回去休息了,殿下也早点休息!”
“嗯。”
还真是言简意赅,她福了福身,告退。
待她走远,祁曜身边多出一个人来。
“殿下,这东西奴才拿吧。”
祁曜顺手将东西交给他,嘱咐道:“这酒别让世子瞧见了。”
侍人笑着道:“阿柳姑娘天真烂漫,厨艺了得又酿得好酒,是个好姑娘。”心里也觉得纳罕,睿王向来威严,姑娘家都不敢亲近。这乡野里的小丫头,不仅敢亲近,还谈笑自若,实在稀奇。
看得出来,他们家睿王殿下对这位阿柳姑娘也很是照顾。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初皇后觉得合宸宫里太过清冷,便送了俩性子活泼的宫女,不过一天,他们家睿王就觉得吵,又给退了回去。现在合宸宫里的女子都不大说话,冷清得很,冷清得很呐!
“回房罢。”祁曜背着手,踏着月光,心情甚好。
柳夷光则是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妈呀,太吓人了!”要不是喝了点酒,她是真不敢在睿王面前这么放肆。希望自己这次的宝没有押错。
第二十一章 早膳
怕打扰到新竹,她便在耳房将就了一晚。
次日清晨,她早早地起床,简单地梳洗,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阿柳,你的手好些了么?”新竹见她梳洗好,极利落干净的样子,心下十分满意。
柳夷光客气地回道:“多亏了姐姐的药膏,已经好了。今日便可以当差,姐姐尽管安排差使便是。”
新竹便道:“阿柳同我就不必客气了。你我都是下人,哪有我给你安排差使的道理。世子的意思,是想你去厨房当差,日后你就与冯妈妈一处便是。”
世子的小厨房,负责采买的是史嬷嬷,负责掌勺的是冯妈妈,其他厨房杂役数名。此次出行,只有冯嬷嬷并两名杂役跟了过来,新竹给她们引荐之后便离开了。
“冯妈妈,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吩咐。”对待长辈,该有的礼数她是一点儿都不会缺。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她也想尽量地融洽关系。
“阿柳姑娘客气了,我们可不敢当。”冯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说,手上的菜刀剁在砧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不过笑笑,也是,自己这般空降过来,确实也不能服人。
作为一位大厨,厨房就是自己的战场,从小兵到将军,那都需要一步一步的来。
帮厨的是两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长相普通。脸圆圆的叫桂圆,负责掌火;个子高挑的叫枣儿,负责摘菜洗菜。
两个小姑娘都看着冯妈妈的脸色行事,在新竹离开之后,都闷声不说话,权当没有她这个人。沉默地做着手头上的事。
她倒也落得清闲,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们忙碌。主院的厨房面积大,功能却并不及她自家的厨房。桂圆一个小丫头,要看管三四个小炉子,未免有些手忙脚乱。
“死丫头,笨手笨脚的。”冯妈妈见柳夷光在一旁看着热闹,又瞧见桂圆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给自己丢了脸,心火越发旺盛。
桂圆被她这么一骂,越发地慌乱了。
前世,她们这个年龄还都是孩子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从灶台上拿了一把蒲扇,走到桂圆身边,指着自己面前的三个小炉子道:“这三个交给我看管吧。”
“不用你管。”桂圆鼓着已经很圆的腮帮子,瞪了她一眼,夺过她手中的蒲扇,两只手同时给炉子扇火。
罢了,也是她自己多事,她摸了摸鼻子,讪讪然走到了一边。
冯妈妈嘴角上扬,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过是会做一些山野小食,世子图个新鲜,还真想在这儿端起二等丫头的架子,若是世子当真想给她一个体面,怎会放她到小厨房来?
到了世子早膳的时辰,新竹过来传膳。
桂圆将燕窝粥装好,笑眯眯地给新竹提过去。“新竹姐姐,世子的膳食已经装好。”
这么看来,睿王和世子的膳食是分来开做的。他一个人的早膳居然如此繁复,十几个碗碟,也忒浪费了。
也不知道阿娘记不记得给小五做阳春面。想到这里,她的神情便厌厌的。
“阿柳,你同我一起过去罢。”新竹朝她招招手,她立刻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心里简直把新竹当成了小天使。
桂圆和枣儿眼巴巴地看着,不知多羡慕,若是在府里,想要见新桃姐姐新竹姐姐一面都难呢,到了庄子上倒是容易见着了,却也不怎么能说上话。
柳夷光主动过去拿饭盒,新竹拦住了她,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小厮,对着她笑道:“这粗笨的东西哪需要你们小丫头拿,交给我便是。”
这小厮是世子身边的丰南,她隐约见过一次。以后三哥要跟随世子,还需要与世子身边的人打点好关系。她想要说些客气话来,又不知怎么开场,便只能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露出明晃晃的八颗牙。
新竹拍拍她的手,小声提醒道:“笑不露齿。”
她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心中忍不住感叹,新竹姑娘年岁不大,处事老成,又不缺乏小姑娘的娇俏,既稳重又贴心,简直太难得了。
新竹见她今日穿着一身鸭暖青的长衫,头上只別了一只净白的发簪,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阿柳,你就没有一件鲜亮点的衣衫?每次见你,都穿得灰扑扑的。”又指着她头上的发簪问:“这发簪也是连个雕花也无,是什么材质的?”
“我平日里都在厨房,穿鲜亮的衣服弄脏了心里怪不落忍的,我这身衣裳穿着舒服,脏了也看不大出来。不是很好吗?”她轻轻的抚着袖口,感受这洗了又洗的棉布柔软的触感。这样的触感,可比锦缎要舒服得多了。又抚了抚头上的发簪,眼神颇为得意:“这根发簪是我三哥用虎骨磨出来的。”自豪的语气颇有些孩子气。
这可是独一份儿,二哥第一猎到的老虎,虎皮被阿娘拿走做了褥子,虎骨她要拿走泡虎骨酒,二哥好不容易从她手里抢走了一根,在她三番五次的追讨之下,讨来的却是这根发簪。她一看便觉得喜欢。
新竹被唬了一跳,笑得很是勉强,心道:喜欢的东西都这般古怪,真是白瞎了这一副好容貌。平日里总听世子说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从前她不懂,认识阿柳之后似乎有点懂了。
行至世子的房间门口,新桃先迎了出来,见到柳夷光的打扮,眉头轻蹙,凉凉道:“府中奴婢,衣着皆有定制,你一个二等丫头,衣着如此寒酸也是给聆风院丢人,日后回了王府,要按规矩来。”
“新桃姐姐教训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还是该低头。
新桃哑然,也觉得没有意思,将餐盒接了过去,对她道:“进来吧。”
昨儿只是在耳房待着,这算是她第一次进世子的房间。和她想的一样,这是个骚包的世子。也就只是住个几天,一应饰品倒是备得齐全。
“给世子请安。”她规规矩矩地拜了拜,低眉顺眼,看起来倒是有些样子了。
世子很满意。
“过来,陪本世子一道用膳。”
石破天惊!她惊讶地看向祁岩。
第二十二章 赐饭
阴谋!绝对是阴谋!昨个儿他就是故意让众人看到他俩共骑一匹马,害她被打。今个儿肯定又想故技重施。简直卑鄙!
“世子,这不合适吧?”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平稳些,“婢子怎么能您同桌而食呢!”
听者却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她话语中的咬牙切齿,祁岩大手一挥:“让你吃你便吃,废什么话呢!”霸王脾气。
新桃自知规劝不住,便对她说道:“世子让你坐,你坐下便是。”
磨磨蹭蹭地坐到世子对面,脸上写满了拒绝。祁岩瞧着她那样儿,心中欢喜得很。她若是不懂规矩吧,就得拿规矩压着她;若是懂规矩了,压着她破坏规矩,这才好玩。
新桃摆放好餐碟,便朝新竹使了个眼色,一起退至耳房。新桃狠狠地跺了下脚,沉声道:“世子何尝这般,竟让一个婢子上桌共餐,她也配?”
新竹心思细腻,方才见世子表情促狭,怕又是要捉弄阿柳。便笑着回复:“配不配的还不是世子说了算,反正是在庄子上,规不规矩的也不甚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她那般轻浮的作态你没见着?回去了怕是要带坏了聆风院的小丫头们。”新桃恨恨的咬着嘴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新竹的脑门:“你是个傻的,跟谁都交心,小心被人哄了去。”
新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带坏聆风院的风气,新桃也真敢说。如今整个王府,谁人不盯着聆风院,想爬床的不知凡几,单单聆风院,也是不少牛鬼蛇神,何时清净过。阿柳虽说性子怪了些,却胸怀坦荡,同她交往,轻松舒适。
新桃瞧着她那油盐不进的样子,越发生气。“你我一同长大,在我心里,你就与我新妹妹一般。”
新竹甜甜笑道:“我亦将姐姐视为亲姐。姐姐有话直言便是。与我还客套什么。”心中却冷笑不止,亲姐妹?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乎乎被你当做垫脚石的小丫头吗?
新桃最是看不惯她的笑,“那我便直言了,我不喜欢这个小丫头,若你一定要与她亲近,那也别怪姐姐同你生份了。”
又要搞孤立这一套,看来从小到大,你也并没有长进多少。新竹敛了笑意,半真半假地说:“姐姐这是什么话,既入了我们聆风院,便都是姐妹了。”
新桃又跺了跺脚,气闷得想要咬人。这个死丫头,明明就知道自己的意思,还一副懵懂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生气。
新竹也不理会她,泡了一壶新茶,端着就进了房间。却见阿柳抱着碗,吃得不亦乐乎,忍不住莞尔,道:“看阿柳吃东西,便能让人食欲大开。”
祁岩黑着脸,他从未见过饭量比她更大的女子,芋头粥、红枣粥、莲子粥,燕窝粥,她生生吃了四碗,各色的小菜也没有少吃。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几日没吃过饭呢。
“食物也是有尊严的嘛,吃得香些,它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说着,她又巴巴儿地看着祁岩手边的栗子粥。
祁岩气恼地端起栗子粥,三下两下倒入口中,连味道都没尝到就吞入了腹中。柳夷光鄙视地看着他,简直暴殄天物。这粥熬得多好啊,小米都熬化了。她可是亲眼看着冯妈妈她们熬的了半个时辰,大火煮开,转文火熬煮,期间还要不停的搅拌,直至“出稠”,米粒颗颗饱满,粒粒酥稠。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火候刚刚好。只是还少了几步。其一,熬煮之前,这米应该用冷水浸泡两刻钟,让小米膨胀开来;其二,熬煮时需用开水;其三,粥改文火之后约一刻钟时需点入少许香油,这样煮出来的粥色彩更为鲜亮,口感也更为鲜滑。
新竹“噗嗤”一笑,“食物哪有什么尊严,阿柳说话真有意思。”假装没有看到自家世子的饕餮的吃相。
柳夷光趁机顺手拿了一个拇指大的豆包,塞到嘴里。祁岩不甘示弱,亦拈了一只豆包塞到嘴里。
新竹见他们如此,只觉得无奈。小时候阿娘同她说,这吃食要大家抢着吃才好吃,自己个儿一个人吃,就算是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没什么意思。
世子从小到大,要吃什么,都是人捧到面前,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觉得吃食金贵了。
两人像是比赛似的,六碗粥,七碟菜,一笼豆包,全都一扫而光。柳夷光吃得很满意,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碟更是满意。
“呃、呃。”她打了几个嗝,今日这种待遇,甚好、甚好啊!她朝祁岩拱拱手,道:“世子可吃好了?”
祁岩瞪了她一眼,她还好意思问?这满桌的东西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自己就只……沾了点边吧。他恬不知耻地想。
反正她已经吃饱了,就算待会儿他又覆手为雨,给她一顿板子,她也认了。
祁岩瞥了她一眼,见她满面红光,心里又不舒服了。“本世子瞧着你倒是吃饱了,是不是该去干活了?”
就知道他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她也不与他计较,很是听话地站了起来,“多谢世子赐饭,婢子这就干活去了,绝对不会辜负世子的赐饭之恩。”
咳,这话听着还挺舒服。
没有挨打,她松了一口气,只是世子这个举动到底有什么用意,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本是要回厨房,却被新竹拦住。
“现下还不需你到厨房帮忙,你到耳房,听候世子的差遣便是。”
想想小厨房的氛围,她这会儿过去吧,估计能被冯妈妈给撕了。不若待在这里,无聊是无聊了些,胜在清净。
“新竹姐姐,我想拿几根萝卜雕花,留待晚膳时摆盘用。”有点事情做,这日子才好打发。
“萝卜雕花?你还会这个?”新竹觉得很是惊讶,这等技艺,王府里的大厨都不是个个都会,厨房里会雕花摆盘的厨师,月奉都比旁人要高出一大截呢。
这个很难吗?她笑着点点头:“嗯嗯,会的。”
第二十三章、情愫
说是想雕花,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回趟家。毕竟她的一应工具都在家中。
阳光明媚,在得到允许之后,她便迈着开心的小碎步往家中去了。
母鸡“咯咯哒”地找着下蛋的地方,小花悠闲地甩着蹄子,嘴里还叼着新鲜的草料。
到了家门口,就听到阿娘大嗓门的骂声,以及小五的哭闹声。
“我!不!吃!粥!我要吃阳春面!”
“不吃,你今儿就别吃了!”
家中还是这样的热闹。柳夷光立刻挽着衣袖,加入了战斗。
“小五,你昨儿怎么答应我的,我这才走那么一会儿,你就不乖了?”说了小五又转头对着柳大娘道:“阿娘也答应我今儿要给小五做阳春面,怎的说话不算话。”
他们这才发现她回了。柳大娘愣了片刻,又攒着火,怒道:“你怎么回了?是不是……”
她立刻举起手做投降状:“我回来拿些东西罢了,你们继续,继续。”眼见阿娘又要发飙,她还是识相点比较好。
悄咪咪地在小五耳边说了些话,小五抹干眼泪,乖乖地喝起粥。她欣慰地拍了拍他的头,便道厨房里,将她的刀具都收拾好,顺便在地窖里寻摸了几个大萝卜。
“那我这就去当差了。”故意说得很是可怜,像是受尽了委屈。
柳管家瞧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过去将她背着竹篓接了过来,“这背篓这样沉,阿爹给你送过去。”说着还瞪了一眼泰然自若吃着早膳的儿子们。
柳夷光朝他们扬了扬眉,得意得很。在柳管家回头的一瞬间,又露出委屈巴巴的样子。几位哥哥的脸色变得很精彩。瞧她这个样子,是不用担心她了。
见了他们一面,她才觉得舒坦了些。阿爹陪她走了一段,便递给了她一个荷包:“这里有些银两,留着平时打点用罢。”
“我一个婢子,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当好自己的差便是了。”她坚决地推拒了,这些年她自己也没少攒下私房钱,用来打点的钱,她还真的不缺。
柳管家最担心的就是她这一点,不通世事。“有钱财傍身,人家也会高看你一眼,在庄子上你不觉得,到了王府你就知道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接也不成。便将荷包贴身放好,准备到时候交给三哥。
到了主院门口,就碰上世子和睿王。
柳管家客客气气地同两位贵人见了礼,目光却时时追随者自家女儿。世子瞧着他的样子,笑道:“柳管家这是在为阿柳担心?”
“将柳儿交给世子,奴才怎会担心。只是奴才就这么一个闺女,有些不舍罢了。”
睿王顺着他的话接道:“柳管家一片慈父之心,很是令人动容。”
阿柳就听他们你来我往地跩文,深觉无奈。待柳管家告退,祁岩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你这丫头倒是幸运,看在柳管家的面子上,从前的事情便一笔勾销,以后跟了本世子,要懂得上下尊卑,进退有据。本世子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她揉了揉被敲打的地方,恭谨地回复道:“是,多谢世子。”
祁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僵硬地将头别了过去。柳夷光心里犯了嘀咕,睿王刚刚看我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昨天醉酒太过娇憨可爱,他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相信那节课。她是个极有天赋的厨师,却仿佛天生不会与人沟通,身边连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无,同事之间的关系也淡然得很。为了加强与同事及下属的沟通,她花了重金报了一个社交的课程。才上了一节课,未及实践,便殒命了。依稀只记得,那位口若悬河的老师说了一句:“重要的事情,在沟通之前应该先暖场。”
她那微醺后的碎碎念,都只是为了暖场啊喂,睿王殿下,您可千万别误会。若不是喝了酒,那些话她也说不口。
“世子,那我便回去当差了。”
祁岩瞥了她一眼,吩咐丰南道:“把她的东西拿进去。”
柳夷光立刻补充到:“麻烦您将东西交给新竹姐姐。”丰南对这个小丫头印象还算不错,欣然答应。
那可都是自己的宝贝啊,她殷切地看着丰南的背影,都快将他的背烫一个洞。
“放心,你的东西丢不了。”祁岩看她那样,都快气笑了。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乖巧道:“嗯嗯,婢子自然知道,只是天气炎热,那几根萝卜若不放进地窖里,一会儿便蔫儿了。”
不就是几根萝卜,有什么打紧。他摇摇扇子道:“这阳城你熟,今儿你便带我们去逛逛。”
他们怎么还有逛街的心思?不在庄子上等吴立习来投诚?睿王有没有派人去查未名山庄?
“不知世子打算怎么个逛法?”他们此次前来,算是半个微服私访。昨个儿到吴府走了一遭,行踪怕是已经暴露无疑了。
“自然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去。”
柳夷光头上沁出了汗珠,用手绢都擦不净。
“好、好,同春茶楼的参军戏还算有趣,值得一听。”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个去处了,今日集市未开,对她而言,也没什么热闹可瞧。
“本世子还未曾听过参军戏,正好开开眼。”
他们居然没有听过参军戏,她觉得自己这次又要搞砸。“婢子忽然觉得……”
还未等她说完,祁岩便让人牵了马过来。她是不敢再与世子共乘了,在原地站着不动。
祁曜扬了扬嘴角,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声。不过片刻,一辆马车就停到了她的面前。
睿王身边的侍人走到她身边,对她道:“阿柳姑娘,请上车。”她感激地道了谢,心里却越发忐忑。
睿王这表现未免也太明显了!
她是注定要辜负睿王的这一片真心了,一则她自己没有攀附王贵的心思,二则她对小后生没什么兴趣。
少年多情,史上年少风流的皇子皇孙还少吗?她可不想这样被载入史册。
有机会,一定要同他说清楚。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二十四章 有劲儿
这次出行,同上次很不一样。
明面上只是多了这一架马车,她却隐约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并且人还不少。这样才是皇子皇孙出行的正确打开方式。她觉得安心了不少。单以吴立习的凶残程度,她就难以招架,更何况,和他沆瀣一气的那些人,可能要比他凶残千万倍。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康健的身体,她想多活两年。
集市未开的阳城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热闹可瞧。原本清清冷冷的街道却因一个女人的尖叫而变得越来越热闹,她撩起了帘子,大街小巷里涌出来不少俏婶子花姑娘,朝马路这边扔着鲜花和果子。
她的呼吸一滞,差点儿就忘了,阳城的老少娘们儿对美男子有着几乎癫狂的追求!吴立习刚来那会儿,也享受了同样的待遇。
祁岩倒是很享受被妇女同胞们围绕的感觉,昂首挺胸地朝周围的可人儿挥着手。瞧那样,倒像是孔雀开了屏。
相比之下,睿王就要……,还不等她看清睿王的表情,他便一阵风似的弃马而逃,直奔马车,甩开帘子就躲了进来。
额……
睿王脸色阴沉,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殿下,”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此刻的尴尬,但是被睿王眼风一扫,她便没有了勇气。
“周先生,同春茶楼就要到了。”
“等等!小哥,麻烦你靠边停一下。”柳夷光指着路边的陈记干果铺道:“我要拿点东西。”
之前在这里定了一批干果,路过这儿正好想起,今儿就是提货的日子。她的秦岭大榛子,稷山大板枣,和田的大核桃呀,她可是盼了大半个月。
车夫却看向祁曜,征求他的同意。
祁曜朝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车夫稳稳地将马车停到了路边。
“殿下,我去去就来,您自己当心着点。”她下车之后还不忘对车夫殷勤地嘱咐道:“保护好殿下。”
祁曜瞧着她那样儿,心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拿着一朵干花直往祁岩抛媚眼,场面很是辣眼睛。
她强迫自己忽略周围的嘈杂,上前与老板娘打招呼:“阿凤姐,一向可好。”
老板娘的眼睛还收不回来,很是敷衍地道:“现在忙着呢,不卖。”
柳夷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喉咙,大声道:“阿凤姐,我来取我的东西。”阿凤姐仍挥挥手:“小阿柳,你去旁边待一会儿,别打扰姐姐看美少年。夭夭桃李花,灼灼有光辉,自姐姐听过知道了这句诗文之后,就一直觉得诗人都是大骗子,世上怎会有这般的男子,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柳夷光笑了笑,阿凤姐你没见识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可是你赶紧把我的东西给我行吗?
她自己到了店子里,在老地方找到了贴着自己名字的麻袋。
便一袋一袋地往外搬。一共六袋,她将定金单及余款一并塞到了她的手上,又一袋一袋往车上搬。
二十斤一包的干果,她一手一包,看得车夫眼睛都直了。
“阿柳姑娘,我帮你搬吧。”
“不用,不用。”她豪迈地挥挥手:“我自己来就好,你安心在这儿保护殿下。”她弯着手臂,指着自己并不明显的肱二头肌道:“你别看我这个样,有的是劲儿。”
车夫默然,这个小姑娘还真是……
祁曜见她一趟一趟的将六大包的东西搬上车,也有些瞠目结舌。
搬完东西上了车,面对祁曜的探寻的目光,她讪讪一笑,低着头做羞涩状:“我从小力气就大。”
时下的女子,流行的是黛玉妹妹似的一吹就倒,宝姐姐似的一吹即化;她这样的金刚芭比,是不是吓到他了?
也好,这样也就绝了他的绮念。她也没有给异性发好人卡的经验,能让他知难而退最好不过。
许是玩腻了,祁岩那厮也弃了马,躲进了马车。
明明满面红光,还故作抱怨道:“阳城的女子比起帝都的女子还要癫狂。”
柳夷光瞥了他一眼,从善如流道:“世子容冠九州,阳城的女子只是未见过您这般的天人之姿,为之倾倒很正常,很正常。”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若是在听不出来她话中的讥诮,他也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世子,周先生,同春茶楼到了。”
车夫大哥可真是及时雨,下车的时候,她还特意地道了谢,到让车夫莫名其妙。
祁曜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这个阿柳,就这样把她扔到聆风院,以后可有的热闹瞧了。
第二十五章 玛仁糖
阳城同春茶楼也有数十年的历史,往来商旅都爱在这儿来饮茶听戏,花几文钱点一壶茶,可以在此消磨一整天的时光。即便是没戏看的时候,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磨牙唠嗑,也很能蹉跎岁月。
柳夷光不大喜欢热闹,这茶楼也就来歇过一次脚,他们要瞧热闹,这里倒不失为一个热闹去处。
一进门儿,胖掌柜的腆着大肚子笑眯眯地迎了过来,模样很是敦厚,“哟呵,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来的都是标致人儿,倒让小店蓬荜生辉。”
祁岩爽朗笑道:“确实~~”
柳夷光觉得跟着这样的主子有些丢脸,悄悄地蹭到祁曜的边上,看上去像是来侍奉他的丫头。这是她作为一个婢女最后的倔强。
小二带他们入座,她作为一个丫头,自然没有资格落座,立在一边殷勤侍奉。
茶馆嘛,自然少不了茶点。同春茶楼的茶点倒也有些名气。只是时下葵花籽还未传入,总让她觉得缺了点茶馆的趣味。
“二位客官,饮什么茶,食什么茶点?”
祁曜一副很好安排的样子,看向祁岩,意思是让他来。祁岩财大气粗:“一壶大红袍,至于茶点嘛,将你们招牌茶点都来一份。”
小二自然高兴:“得嘞!”
柳夷光很耻于他这种浪费的行为,连忙拦道:“小二哥,我家公子初次来,不知贵茶楼茶点之丰。先来一叠蒸笋,一叠消灵炙,一叠小天酥,再来一叠白瓜子即可。”
祁曜闻言,眼神微闪,想起她昨日所吟诗句。
祁岩也不甚在意,让小二快些准备。
戏台之上,两位优伶正在上演《三教论衡》,着绿衣的为参军,另一个为苍鹘,一问一答,间有动作,滑稽搞笑。
祁曜祁岩也都是第一次看这种滑稽戏,甚感新奇。柳夷光之前没听过这个段子,便也看得津津有味。
只听苍鹘问“:你自称博通三教、那么释迦如来是什么人?”
参军答:“妇人。”
问者大惊,“为什么是妇人?”
参军答:“《金刚经》中说:‘敷坐而坐。’不是妇人,为什么夫(敷)坐而后坐?”
苍鹘又问:“太上老君是什么人?”
参军答:“也是妇人。”
苍鹘问:“怎么也是妇人?”
参军:“《道德经)中说:‘吾有大患,为吾为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倘若不是妇人,为什么担心有身孕?”
众人大笑。就连祁曜的都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整个茶馆中,大约只有柳夷光未笑。可怜见儿的,大家的笑点可真低。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点,对着白胖的白瓜子流口水。乌龙配瓜子,多好。
“这道蒸笋味道极好。尤其是配上大红袍,风味更佳。”祁岩瞧了一眼柳夷光,看来这丫头不仅是个会做的,还是个会吃的。“你推荐有功,坐下一起吃点罢。”
柳夷光客气了一番,而后落座。却只朝白胖胖的白瓜子下手。
白瓜子乃冬瓜籽,洗净晒干之后,用粗盐粒炒熟,筛尽盐粒,剩下的就是这一颗颗白胖的白瓜子,香得很。
“小二哥,再给我上一壶铁观音。”她不大喜欢大红袍的味道,钟爱铁观音。
参军戏演完,客人散了一些。余下的,都是长期泡在茶馆里的。没戏听,便各自说着八卦。
一人说道:“嘿,前天听来一件趣事,上次开集市,知州大人的公子不知在哪个摊贩那里吃了一块点心,现在为那吃食犯了相思病,除了那糕点旁的都不肯入口。据说已经饿得瘦骨嶙峋,只靠参汤吊着命。”
祁岩来了兴趣,便问道:“是何吃食,竟真有这般美味?”
“应该就是知州现下正四处寻找的玛仁糖。”那人咂摸了一下嘴吧。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那日我也在集市,那香味真真勾人,许多人都走不动道了。那么大一块玛仁糖,片刻就卖完了。”
“可惜了,我竟没早些到阳城。”祁岩叹息了一声,叹的便是与这美食缘浅。
柳夷光本也兴致勃勃地听着故事,直到对方说到了玛仁糖,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竟是自己。之前她购进了一批干果,怎么吃都吃不完。便来了兴致做一大块切糕,连续吃了数日,家里人都便腻了。没办法,还剩下良多,只得到集市上卖了。
只是她原以为这等甜食,只有妇孺喜欢,却没有想到为之如痴如狂的竟是个公子。玛仁糖乃地道的天然无公害食品,这会儿却快要了人命,着实令人心中难安。
“阳城这么大,上哪里去寻一个流动摊贩?知州的公子恐怕……”周围附和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将那糕点也描述得越来越离奇。
柳夷光的手指头都快绞成麻花了,头也越来越低。明显是心虚了。祁曜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却也不点破。恐怕也只有她有这样的手艺了。
阳城知州王旭晟,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柳夷光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睿王,正好睿王也正看向她,两相对视,她便知道了,自己恐怕又得出力了。她那六麻袋干果,恐怕都要贴补进去。
那可都是最好的材料,她都准备做些别的吃食呢!
祁曜不知她为何一脸肉痛的表情,打算回去的时候再问问她。
一个八卦完,另一个八卦又起。却都是延伸出来的,是以也与阳城知州有关。
“说也奇怪,知州大人的儿子都快要馋死了,他自己个儿却没闲着,昨个儿又纳了个小妾。”说这话的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富家子弟,一脸纨绔相,脸上的表情猥琐:“他都年逾五十了罢,那小妾年方十五,他还要得动吗?哈哈哈……”
“哈哈哈……”
柳夷光垂着眼,非礼勿听,非礼勿听。她最讨厌开这种低俗玩笑之辈。因为“一树梨花压海棠”她都快对东坡居士粉转黑。
“听说他新纳的小妾乃蒋大山的义妹。”
“什么义妹,不过是鸿花苑里养的雏儿罢了。”
这信息量可真够大的。柳夷光抓起桌上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茶。
第二十六章 水晶糖蒜
祁曜小声询问:“这蒋大山何许人也?”
“是一丧心病狂的厉害人儿。”柳夷光小声地回道,“据说鸿花楼、鸿门赌坊都是他的产业。”语气里满满厌弃。
这两个人若是扯上关系,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蒋大山将自己名义上的义妹送给王旭晟,是投诚之意?她才懒得去想。
素手剥瓜子仁,小心地将瓜子仁放在自己面前的碗碟里,十粒瓜子仁,半盏茶,味道刚刚好。拨到第十粒的时候,祁岩的魔手伸了过来,将瓜子仁端过去,倒入口中。
她的手气得哆嗦,忍住泼他一脸茶水的冲动。再也没有了饮茶的心情。
“这瓜子仁味道也还不错,再给我剥些。”祁岩吩咐了一声,继续沉浸在八卦之中,时而插科打诨几句。
柳夷光被他的理所当然气得到昂,满腹不甘地剥着瓜子仁。方才还觉得可爱的白瓜子这会儿也没感觉了。
祁曜也来凑热闹,她剥好一颗,他便拿一颗,剥好一颗,他拿一颗……反反复复。
都来欺负人?她停了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祁曜觉得很无辜,他喜欢吃瓜子仁有错么?讪讪然,眼睛看向别处。
祁岩口才不错,说话也有趣,众人都喜欢听这个美少年说话,加之打听的都是阳城出名之人的花边,众人也都是有问必答,并附赠一些其他的小道消息。
柳夷光对他这种迅速和各类人打成一片的技能很是钦羡,她平时想要打听点消息简直太难了。多半都是撒银子出去。
茶馆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要是细心留意,想要知道的事情都能寻摸出点蛛丝马迹。譬如今日,她从他们的言谈中就察觉到王旭阳背后的靠山或许就是某位皇子。她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自己要和众多的穿越界前辈一样,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夺嫡的事件中去?这这这……人家都是长了七窍玲珑心,心眼儿比蜂窝煤都多的人,在朝堂之争中要风得风要与得雨。再看看自己,除了一身还算凑活的厨艺以及一张毫无用处且还会带来灾祸的俏丽脸蛋,其他的啥也没有。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是越来越快。脑子也随之快速运转,却仍是一片浆糊。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祁岩又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
她吃痛一声,拍案而起。周围的茶客都被唬了一跳,转而又纷纷嘲笑祁岩:“哈哈,你这丫头脾气倒是不小,。”
祁岩面子上过不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方才人多,没人认出她来,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便有人认出她来。惊讶道:“咦,这不是双柳庄的柳娘子吗?”
柳娘子的主子,那不就是端亲王?众人难免会猜测这两位少年的身份。原本热热闹闹的茶馆此刻鸦雀无声。
反正该打听的他们都打听得差不多了,祁曜率先站了起来,说了进来后的第二句话:“该走了。”
众人纷纷让位,目送他们离开。
两位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她这心又提了起来。
“你在阳城竟传出了名声?!你一个女孩子……”祁曜说着,突然顿住了,也是了,她不过是端亲王府的婢女,又不是锁在闺门里的小姐。
祁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元朗这是何意?难不成是看上这个小丫头了?
元朗的品味也忒差了。
柳夷光低头酝酿出眼泪,再抬起头的时候模样甚是楚楚可怜。
“这也不是婢子愿意的,实在……实在是这张脸,长得太好了些。”
噗……
祁岩脸色精彩,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祁曜眉头皱了皱,也是,这确实怪不到她身上。
见他们都不再追究了,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在他们手里讨生活太不容易了,回去真得好好琢磨自己的退路了。
也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端王世子到了阳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待她领着他们去吃钟记鱼汁湖粉时,就连老钟都知道,这位少年儿郎是端亲王世子。
“柳娘子,我给您几位辟了一个单间,这边请。”
呵!钟记什么时候有单间了?柳夷光狐疑地看向他:“你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老钟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一朵花儿,“连端亲王世子都来吃小老儿的渔汁湖粉,这这这……”她明白他的心情,只是,用得着表现得这般明显么。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她还是接受了老钟的好意。
“只是,我怎么觉得世子有点面善,倒好似见过一般。”
柳夷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三碗鱼汁湖粉,三头水晶糖蒜,快快上来。”
祁岩上次没有吃到颇为遗憾,很是期待,为了表现得不那么猴急,便闲聊似的问道:“为何你在这里设有专座?”
柳夷光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含糊道:“我经常光顾,与老胡混了个脸熟,他便给了这个特殊待遇。”
骗鬼呢!来这儿吃的,许多都是阳城本地的,肯定不少常客。若是人人都有专座,那还做什么生意。
她才不管他信还是不信呢,反正她回过话了。
“柳姑娘,三碗鱼汁湖粉,三头糖蒜,齐活了。”进来送餐的是老胡的大儿子,对待柳夷光很是热络,“这次腌渍了许多糖蒜,出来的味道极好,已经备了一坛,本来预备给您送过去,不成想您今日便来了。”
“多谢多谢。”柳夷光笑眯眯道。
祁岩眼神探究,这可不是一般常客的关系。而且这位高个子青年一口一个“您”,显然对她很是敬重。
待高个子走了,祁岩带着阴沉的笑容看着祁曜,问道:“元朗,我都记不得律例中是不是有一条,奴婢有意欺瞒主子是个什么罪来着?”也不需祁曜回答,他便道:“好似要杖责二十。”
可恶至极,明知道他是在吓唬她,她也不敢糊弄过去了。掰了一瓣糖蒜,咬得吱吱作响,酸甜,微辣,满口生津,果然好滋味。祁岩瞪了她一眼,她才便娓娓道来:“这鱼汁湖粉是我教给老胡的。”
第二十七章 钟记
五年前,老钟只是流动摊贩,每次赶集的时候出摊卖野鱼汤。野鱼汤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家家都能做,他的生意很是冷淡,甚至有时一整天都没有人来光顾。
她每次赶集都注意到这个即使没有生意也坚持来摆摊的倔强老人。终于,有一次实在忍不住走了过去,很是认真地问道:“老人家,您生意这般清冷,何故还一直坚持?”
老钟见这个瓷娃娃般的小丫头问这样无礼的问题,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小老儿身体不行下不了地了,没旁的手艺,只这一道野鱼汤还做得不错。”
光闻着,柳夷光便知道这味道离“不错”还有很大的距离。又见他衣衫褴褛,恐怕是家中贫困,没有办法才想用他自认为还拿得出手的手艺,贴补家用。
“丫头,要不要尝尝?这鱼鲜得很。”老钟殷勤地推荐,若是能卖出一碗也好。
她点点头,让他舀了一碗。奶白色的汤汁散发出鲜甜的香味,材料新鲜且够充足,然而她的嗅觉灵敏,这汤里腥味未去,喝到嘴里,有苦味。
老钟的眼中出现了期盼的神色,她太熟悉这样的神情了。彼时她还是学徒,每每做一道菜给爷爷品鉴时,都是这般的想要得到夸赞。
“老人家,你这鱼汤很好。只是,若只有鱼汤未免寡淡,既不够果腹又不能解渴。”她已经尽量将话语说得委婉,“我知道一道食谱,叫做鱼汁湖粉,不知老人家愿不愿意学?”
“这哪行?万万不行!”老钟连忙摆手,“小老儿很感激姑娘的善心,这样金贵的东西,小老儿不敢接受。”
后来在他的解释下,她才知道,原来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普通人家食谱大多都是家传,食谱的价值很高,在世家大族里,出嫁女的嫁妆里若是能有一两道家传的食谱那都是极大的体面。
即使知道了食谱的价值,她仍然坚持要赠他。
原本只是打算将做法写在单子上就这么给他,只是他家没人识字。无法,只能邀请他道了双柳庄,亲自示范教学。
“做粉面是力气活,最好能让家里年轻人来做。”她殷殷叮嘱。
老钟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回到家中之后,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到有仙子教了她一道仙家的美味。
后来,鱼汁湖粉就出了名,老钟盘下了这个店。老钟一直将她当师父看待,一度坚持要拜师,她坚持不肯,而且在开张之前,亲自将柳记改成钟记,之后又教给他们几道简单的早点,钟记便在阳城站稳了脚跟。
她很简单地用几句话说了一下过程,并未说得这般详细。
她大部分零花钱,都出自钟记的分红。这个自然不会告诉他们了。
“你就这样将食谱送了出去?”祁曜也很不能理解她这种行为,“你可知,你这一道食谱的价值几何?”
“知道,老胡同我说过,正因如此,他才一直不肯接受。”柳夷光笑了笑又说:“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鱼汁湖粉我喜欢吃,做法不难就是太过繁琐,不太想做。便想着如果有人卖,我便不用自己做了。”
她从未想过将食谱保密,即便是鱼汁湖粉给她带了财富,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用食谱来赚钱。也不知道是不是古人特别重视“版权”,周围的邻居便是很喜欢她做的一些菜或是点心,也没有一个人来打听这些都是怎么做的。大大降低了自己去蹭饭的几率,想吃点什么,都得亲自动手。
祁曜语塞,祁岩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祁岩问道:“你又是如何得到这些食谱的?”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天生就会做吃食。”这个她绝对没有说谎,若是随便杜撰一个经历,他们一查便知道是假的。“我从小看到可以食用的东西,心中便能生成烹饪的方法,好似这些做法都长在心里了似的。”
除了天赋异禀,他们想不到其他的词。
鱼汁湖粉,汤鲜面滑,呲溜一下,能吸进一大口米粉。入口时先是鲜香,而后胡椒味立马推上舌尖,呛到鼻腔,这滋味能让人上瘾。粉汤之后还藏着一些小虾米,不经意吃到,让人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
“果然名不虚传,鱼汁湖粉简直太好吃了!”祁岩两口就呼啦下去大半碗。
相比之下,祁曜的吃相要好得多,细嚼慢咽,仪态翩翩。每次看他吃东西,都看不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面色从开吃到吃完都一层不变。
“再给我来一碗。”祁岩一碗吃完,立刻吩咐道。
柳夷光看了一眼祁曜,他的碗也空了。
于是又点了两碗鱼汁湖粉配馓子。
她仍低估了他们的食量,最后,他们每人吃了两碗湖粉,一头水晶糖蒜,一份馓子,一根油条,一个卤蛋。
又怕他们积食,她还亲自去厨房煮了冰糖山楂。
临走时,柳夷光特意找到老钟,同他说了过几日便要去帝都了,以后也许会一直留在端亲王府,店里的分红就不要了。
老钟说什么都不肯,待送他们出了店子,他立刻将几个儿子儿媳都叫到了面前。
“柳娘子是我钟家的大恩人,你们可铭记于心?”
众人皆回答:“自不敢忘!”
“那便是了。你们几个是有出息的,老子今日的话你们要放在心里,在老子心里是将柳姑娘当做师父敬着的,你们也要敬着她。”
“阿爹,柳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只要柳姑娘一句话,不管要我们做什么,我们绝不含糊!”
老钟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便继续说到:“柳姑娘马上要跟着世子去帝都了。这些年我们也攒了不少钱,去帝都盘一个店面应该绰绰有余。”
几个儿子倒没什么,儿媳的脸上皆露出了难意。大儿媳懦懦说道:“我们在阳城已经有了知名度,这么弃了,太可惜了。”
老钟摆摆手:“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我们东西好,不管挪去了哪里,名气总能打出去。”他虽然没有念过书,但是这几年的经验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从无人问津的小摊贩,到现如今吃东西都得预定的胡记,不过是一道鱼汁湖粉。
老胡继续说:“恩不能不报,若是柳姑娘以后不回阳城,我们便没有报恩的机会。以后,柳姑娘去哪里,钟记就在哪里!”
第二十八章 钟记
这时候的她,也没有想到当初给予的一丁点善意,换来了他们一家如此忠心。
柳夷光领着他们就这么随便地逛了逛,一天就去了大半。此刻屋外的温度高,暑热难耐。她斟酌地询问道:“世子、睿王,咱还逛吗?”
祁岩看了一眼祁曜,哈哈一笑:“是该回去歇息了,反正这几日我们怕是日日要来。”既然是来阳城游玩的,自然要有游玩的架势。
柳夷光恍然大悟,他们一定是想要麻痹对手。于是一回到家,就缠着几个哥哥询问了几个热闹的去处,很是认真地做了游玩攻略,主子一高兴,她的日子果然好过多了。
世子这边,早膳都要她陪着吃;睿王那边,时有人送来吃食给她。几日下来,免不了就有谣言流出。
不过她自己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这日,他们说是不出门了,她便回家抓了一只小母鸡,想炖一盅香蕈小母鸡。
她已经有几日没有来厨房了,还未进去,便听到冯妈妈在那里嚼舌根,唾沫横飞道:“我打睁开眼睛起就没见过那般不要脸的小妖精,小小年纪,便知道勾引男人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们两个听着,少跟她这种不正经的玩意儿交往,对你们可没什么好处!别以为世子待她好,她就能飞上枝头,她那样儿的可入不了王妃的眼,就算要抬举,王妃也只会抬举新桃姑娘!”
人品是个好东西,可惜她们没有。
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双柳庄毕竟还是她的地界儿,在她的地盘她们都敢这般,回了王府,她不就更加受制于人了?
她一把放开正在使劲扑腾的小母鸡,受了惊的小母鸡在厨房里胡乱飞着,无头无脑地往她们身上撞。
柳夷光拍拍手,冷着脸道:“冯妈妈,我劝你做人要善良。”
冯妈妈双手插着腰,笑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阿柳姑娘。您不在前面伺候着世子爷,到我们这腌臜地儿做什么?”她故意将“伺候”两个字拖长了说,听起来便很是下作。
柳夷光一个大步跨到她的面前,扬起手甩了她一个耳光,速度之快,令人反应不及。
“闭上你的脏嘴!”
见她想要还手,柳夷光立刻后退一步,从身后的背篓里抽出一把尖刀,抵上她的脖子,冷冰冰道:“冯妈妈,我是个爱惜名声的,你坏我的名声就是要我的命;我这个人又是个惜命的,谁要是想要我的命,我就算是分理一搏,也要与之同归于尽。”
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眼中的冷意也绝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该有的。桂圆和枣儿腿都吓软了,话都说不囫囵。
“少吓唬老娘,老娘可不是被吓大的!”冯妈妈仍然嘴硬。
是吗?柳夷光的尖刀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划着,避开大动脉,那样轻,像是被羽毛抚过一般,有血珠子渗透出来。
冯妈妈都没觉着痛,桂圆和枣儿指着她的脖子,大哭大叫:“杀人啦,杀人啦!”冯妈妈用手一摸,满手的鲜血!满脸惊恐,她可真是个疯子!
柳夷光见她怕了,收了刀,冷然道:“原本想着与你们和平共处,进水不犯河水罢了,既然你们做不到,也就不必勉强了。我打小就没受过委屈,以后也不准备受委屈,打今儿起,这厨房我说了算,谁若不服,自去世子面前说项便是。我倒也想知道,到时候被赶出去的,会是谁。”
这还用说吗?以她现在这样受宠的程度,世子肯定是站在她那边的。桂圆和枣儿立刻表明忠心:“以后我们都听阿柳姐姐的。”
冯妈妈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眼神很是刻毒。柳夷光哼了一声,从她身边淡然走过,抱起已经冷静下来的小母鸡,抓着它的翅膀按住头,钳掉脖子上的毛,刀轻轻地在鸡脖子上一拉,鸡血就喷涌出来。
桂圆和枣儿同时打了一个寒颤,这样的三伏天里,她们只觉得身上及心上都拔凉拔凉的。好似被割了脖子的不是那只鸡,而是自己一般。
太可怕了!
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个小人在尖叫,包括柳夷光!
这是她第一次将刀对准活生生的人,她怎么会不害怕?可如果任由她们欺负,将这些闲话传到了王妃那里,她的小命说不定就要交代了。
她边拔鸡毛,边反思这段时间自己的行为,真的与他们交往过于亲密了?可是这段时间她都谨遵本分,不该做的不做,不该说的时候不说。他们待她确实比较宽厚,那还不是因为……她很识时务!
这个理由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的两条眉都要拧到了一起,她虽然拿的是穿越剧本,可不知自己是女主还是炮灰呢?
冯妈妈灰溜溜地出去换了一身衣裳,脖子上的伤口看着严重,其实不过是破了一点皮,早就不渗血了,却有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她换了一件立领的上衣,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脖子上的伤口。她太小看这个小丫头了,之前看她慈眉善目,性格也有些面,这样的人自然是斗不过新桃的;今天这么一闹,她才知道这个小丫头有多狠,不缺狠劲,有貌有手艺还受宠,这样的人她一个小小的厨娘开罪不起,她还不想被赶出王府。
回厨房的路上,冯妈妈与新桃相遇。
“冯妈妈,方才听到厨房吵闹得很,不知出了什么事?”
冯妈妈笑道:“没什么大事,一只母鸡没捆紧,受了惊在厨房里闹腾开了。这不,将衣服都弄脏了,刚回房换了一身。”
新桃抿了抿唇,幽幽道:“冯妈妈,我方才好似看到桂圆和枣儿在帮阿柳做事,您可得小心了。”
“多谢新桃姑娘,不过是几个小丫头,翻不出什么花。”冯妈妈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新桃见她这个样子,便露出一个笑容:“妈妈知道便好。”说完便高昂着头,两人擦肩而过。
冯妈妈心中冷笑不已,你将我当做一把对付阿柳的尖刀,只是你这握刀的手法到底稚嫩了些。良禽择木而栖,且先看看你们各自的手段再说。
第二十九章 坦白
柳夷光将鸡汤煨好,叮嘱她们掌火之窍,便净手出了厨房,回房间换了一身白净的衣衫,往世子那边去了。
没有想到祁曜也在,见她来了,两人头都未抬。
柳夷光咬一咬牙,“扑通”一下,重重地跪倒在地。“世子,婢子犯错了。”
听到那一声,两人倒同时看了过来,祁岩疑惑,祁曜意外。
“不过是让你煲个鸡汤的功夫,你又犯了何错?”他放下手中的果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跪得这般用力,可见这错也不是一般的错。
她挺直了背,直视着他:“方才在厨房听到冯妈妈在诽谤我,一时没忍住,吓了她一吓。”
祁曜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又猜错了她!又!实在令人挫败。自小便在父皇的教导之下学习识人,还从未失过手。这个小丫头,让他屡屡失算。
“哦?诽谤你什么?”祁岩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
她一本正经地答:“她说婢子勾引世子和睿王,是不要脸的小妖精。”
反正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与其浪费脑细胞同她们淘气,倒不如好好抱住老板的大腿。这位老板再怎么喜怒无常、肤浅招摇,但大抵还算得上是位端方君子。
“噗……”为何每每听她说话,便有要吐血的冲动。“你……这是你一个小丫头能说出口的话吗?”何况这些都是骂她的话,她竟能面无表情地说出来,难道是没有廉耻之心的?
柳夷光梗着脖子,眼神坚定地看向祁岩:“婢子胸怀坦荡,转述她人的诽谤之言,并不觉得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也就是她,长得跟小仙女似的,说起这话来只显得光风霁月。方才派去保护她来给他传话,倒是将他唬了一跳,她也忒放肆了。
“算了,你起来吧。”祁岩瞥了一眼祁曜,慢条斯理道:“到底是年岁小了些,压不住人也是正常,你既是二等的丫头,就要拿出二等丫头的气势来。看你的样子,应该没吃亏,这事儿便罢了。”
她原本也没有想让冯妈妈得到处罚,听他的意思,并不会怪罪她,这已然够了。便磕了头,站起来,很是狗腿道:“世子、睿王,今日天气炎热,不如婢子做些仙草冻来?”
“去吧去吧!”祁岩挥挥手,赶她走。
待她出去,他便将伺候的下人都遣了出去,书房之中,唯剩下他与祁曜二人。
祁岩凑到祁曜面前,眼神很是暧昧:“卖你一个人情,记着啊!”
祁曜眸中泛着幽幽冷光:“与我何干!”
祁岩不怕死的勾着他的脖子:“哦?这般巧,你前脚刚到,她便进来请罪?必是你先得了消息,怕我处置她罢了。”他的样子很是幸灾乐祸:“对你的眼光不予置评,不过皇后娘娘应该会很高兴。”
“不知你在说什么。”祁曜将他甩开,很是嫌弃语气:“这几日你玩也玩够了,也该做正经事了。”
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没鬼才怪!想到他看上的竟是个这个小丫头,祁岩很是同情,这得饥不择食到何种地步!
见他的表情越来越不正经,祁曜气恼,甩袖离开!
淫者见淫!他这是把自己当成吴立习那个混球了!
侍者低头跟随,心中却暗暗赞同世子的话,殿下对阿柳姑娘自然是不同的,方才听到影卫来报,立刻就赶了过来。不过阿柳姑娘到底是年纪小了些,怕还未通情事呢!
“殿下,您的书房在这边。”眼见睿王往错误的道路越走越远,无奈之下,只能出言提醒。
祁曜顿住脚步,失笑,折身往回走。他定是被那混小子气糊涂了。
回到书房,他便招来影卫。
“那位林婆婆查得怎么样了?”
“回主子,已经查过了,她是十三年前随灾民一起流落到此地,当时带着她的儿子、儿媳及一个病重的女娃,在此落户之后不久,女娃就病死了。过了八年,她家儿媳才又生一子,孙子出生一年,儿子因病去世。”
“嗯,那她与柳家又如何牵扯上的?”
“她曾为柳家婶子接生了两次,第一次便是阿柳姑娘,第二次乃柳家小五,当时是难产,柳家婶子险些丧命,被她救活,柳家便将她当做救命恩人相待,平时也多有走动。”
“那女娃果真病死了?”
“她将那女娃的尸骸埋在了树林里,奴已经核查过了尸骸,确系一女婴。”
祁曜端坐于书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可有查到她的原籍?”
“尚在查证中,当年流民甚多,阳城县令为为他们重新落了籍,是以难以查证。”
“善,本王知道了。这事不急,可慢慢查证。”祁曜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便不着急查证,“未名山庄查得如何了?”
“未名山庄守备森严,想要混进去不容易。因献上了玛仁糖,石林已经得到王汶昭的信任,石林传信,过几日王汶昭便要去未名上庄,届时想办法混进去。”
这事已经暗中查了许久都没有线索,也不急在这一两日。索性趁这段时间,先行解决了吴立习再说。
“吴立习这几日怎么样了?”
“只第一日时有些惴惴不安,食不下咽;这几日好些,每日待在府中,同府种姬妾玩闹。”石帆一身清冷,说出事实。
祁曜眼眸漆黑慑人,周身仿佛笼罩着一身黑云。仿佛下一刻便要擦出雷电,将惹怒他的人劈死。
“晚上用麻袋一蒙,将他带回帝都,与收集到的证据一起交与大理寺。”祁曜冷然道:“快马加鞭,不可停歇。”
一直低着头的石帆意外地抬起头,很是意外:“他毕竟是朝廷命官。”
“命官?”祁曜鲜有动怒:“他这样的人也配?”
要说纨绔并不少见,但纨绔成吴立习这样的,那还真真不多。为他这样的人生气实在浪费感情,倒不若如阿柳所为,凑他一顿出出气。
侍人见石帆离开,便进来禀报:“殿下,阿柳姑娘送仙草冻过来了。”